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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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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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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醋意

  林錦樓一腦門子官司,來鸞兒屋裡不過是尋個睡覺的地兒,話也不說一句,逕直躺倒床上,扯過一條薄被便蓋在身上蒙頭就睡。

  鸞兒見林錦樓臉上隱帶怒色,依稀猜出香蘭惹他心裡不痛快,心頭暗喜,推了推林錦樓道:「你躺在這兒做什麼?橫豎我是個不討喜沒人疼的,快去你鍾意的可人兒那裡歇著,別瞧著我礙眼。」鸞兒見林錦樓躺著一動不動,心裡也含著怒,冷笑道:「爺近來的脾氣大得很,動不動就甩臉子,可真是嚇壞我了。先前我砸爛只玉鐲子,大爺還說砸的好,今兒個巴巴熬了湯過去,竟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趕出去了。我知道爺是瞧著新歡爽目,把我們這樣爛草木一樣的人兒就扔到脖子後頭,既把她捧在手心裡,大晚上的,又過來招我作甚?」

  林錦樓聽了這話愈發不耐煩,怒斥道:「蠢婦,再多說一句就院子裡跪著!」

  鸞兒怔住了,林錦樓對她向來有幾分溫柔,縱然在正房裡斥了她兩句,渾不似這般疾言厲色。她心頭萬分委屈,登時就紅了眼眶。

  寸心聽了忙道:「姑娘是一時糊塗,說錯了話她方纔還跟我長吁短歎的,說大爺的好處呢,也是因為把大爺放在心上,這會子見大爺收用新人,就拈酸吃個小醋,大爺萬萬別惱她。」寸心是書染一手調教出的,伶俐妥帖,故而把她給了自己堂妹,這兩句話說得林錦樓面色稍緩。

  誰知鸞兒冷笑道:「你可是個能說會道的奴才,偏我是個心直口快的,既不會說,也不會侍奉,這才讓男主子不到三個月就納了新人進來,燉了湯還給趕出來,大夜裡進屋還每一句好氣兒,趕明兒個我就連掃地的丫頭都不如了!」

  寸心聽了這話嚇了一跳,暗道:「我的小姑奶奶,好歹有些眼色罷!大爺先前對你好性兒,那是因著他心裡高興,你又在新鮮頭上,如今不記著上回教訓,頂著跟大爺鬧,倘若遭了罰,豈不是連累到我?」眼見林錦樓眼光漸漸冰冷,寸心趕緊到床邊去拉鸞兒,口中道:「都是我的不是,好姑娘,大爺累了,我打一盆熱水來,姑娘伺候爺擦擦頭臉。」

  鸞兒心裡委屈跟什麼似的,聽寸心這樣說,料定她不敢惹林錦樓,跟自己不是一條籐上的,益發惱了,冷笑幾聲道:「累了?不過是跟個小婦兒在一個被窩裡亂滾,跟她生了閒氣就念起我這兒好了?哼,說著好聽,帶來當貼身丫頭呢,都伺候到床上去了。」又指著寸心罵道:「就知道和稀泥,打量說幾句好聽的,在大爺跟前顯弄自己,更現出自己好兒來是罷?」

  話音未落,林錦樓便一腳將鸞兒從炕上踹了下去,鸞兒「哎」一聲便跌在地上,撞歪了椅子,將一隻茶壺碰到地上摔了個稀碎。林錦樓冷冷道:「你比爺都有當主子的款兒,想來是林家廟小容不下你,明兒個讓你姐姐領你出去,你可是個大奶奶的品格兒,當個通房丫頭未免屈才!」

  鸞兒聽了這話,委屈更添到十分,眼淚簌簌滑下來道:「大爺先前待我好得很,即便沒山盟海誓,可也念了不少牙疼咒,這還沒兩天有了新歡,我就變成那個討嫌的了,大半夜來我房裡變著法兒的打法我,是也不是?」

  林錦樓煩不勝煩,起身便下了床,邁步就要出去。寸心慌了,連忙跪在林錦樓跟前,不住磕頭道:「大爺息怒,大爺息怒。姑娘有口無心,還求大爺念在書染姐姐的臉面上饒她一回。」

  林錦樓道:「書染是忠心耿耿,我也沒薄待了她。你那主子跟爺甩臉子鬧著不上算,乾脆讓她走了,爺的耳根子落個清淨。」

  鸞兒這才怕了,坐在地上哭道:「我何時說我要走了?糊塗的爺,我全心全意待你,你竟這樣絕情,一句半句話不對了便要趕我。」說著再收不住,哭得死去活來。

  林錦樓臉色愈發的沉了。

  此時書染忽然從裡間小屋裡掀簾子走了出來,忙跟著跪在林錦樓跟前,道:「方纔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都是我妹子不懂事,我替她給大爺賠不是。」說著便磕頭,又連連給鸞兒使眼色,讓她磕頭。原來因今日伺候香蘭周全,書染便在府裡住下,睡在鸞兒房裡。林錦樓趕鸞兒的時候,她在裡頭的小屋兒裡睡得正酣,不曾知道。可方才林錦樓進屋,她便聽見了動靜。開始她以為林錦樓又念起鸞兒的好處,大晚上過來留宿,便在屋裡不吭聲,可後來鬧得實在不像了,她便趕忙出來,心裡埋怨鸞兒不爭氣。

  不看僧面看佛面,書染畢竟是在他跟前有些體面的老人兒了。林錦樓歎了口氣,揮了揮手道:「罷了,這回就看在你臉上。」扭轉身回到床上。

  書染知道林錦樓要睡了,忙上前整理床鋪,輕手輕腳放下幔帳,跟寸心把鸞兒拽到小屋兒裡,自己吹熄了蠟燭,歪在一張竹榻上值夜。

  一時無事。

  第二日一早,鸞兒低眉順眼的伺候林錦樓梳洗穿衣,林錦樓早飯也在她房裡用的,之後便離府往軍中去了。

  知春館裡的人不知內情,見林錦樓一早從鸞兒房裡出來,不由十分詫異。鸞兒心聽書染悄悄說,林錦樓真個兒是負氣從正房走的,臨走還摔爛一個茗碗,便愈發得意起來。見畫眉身邊兒的丫鬟喜鵲探頭探腦的過來打聽,便掩口笑道:「大爺的心思誰能知道呢,我也以為自己是個不受待見的了,沒料到大爺有了新人,大晚上的還能想起我,後半夜宿在我這兒。倒不是我多得大爺的青眼,只是冷眼瞧著,大爺對那個叫香蘭的也不怎麼看重。」

  這話不多時便傳遍了。

  小鵑聽說了,憤憤的告與香蘭。香蘭正歪在次間的床上,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都未變,只盯著窗台上擺著的一盆蘭花出神。有一朵花兒似是到了花期,要謝了,蔫蔫的耷下來,旁邊幾朵還怒放正艷,襯得這朵便格外沒精神,風一吹,那花便掉落枝頭,染到泥中去了。

  她忽然想起「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這一句,還有「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她兩世為人,際遇可謂大起大落,便如同一朵從枝上掉落的花兒,她每次拼盡全力,披荊斬棘掙扎著走出來,可這一遭,她實在太累了,累得連垂死掙扎的氣力都空了。

  她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也清楚自己的斤兩。她既不是絕頂聰明,也並非才學驚艷,心慈手軟,脾氣倔烈,更有些不合時宜的毛病兒,除了對宋柯曾有非分之想,便再沒做過白日夢,所求不過是脫籍出府,自食其力,過平靜的日子。

  宋柯與旁人訂了親,她只覺自己最美的夢境幻滅了,可她晚上哭宋柯,白天還能擦乾了眼淚繼續過日子——兩世的情緣和羈絆豈是說忘便忘,何況她是個長情之人。她有時覺著老天爺對她忒殘酷了些,倘若與宋柯無緣,又何必再讓他二人相遇,既相遇,又何必讓她認出他。得而復失,只會愈加痛楚悵然罷了。

  只是她沒料到,她會再落到林錦樓手裡,伺候一個惡霸土匪一般的男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脫。而宋柯和顯國公家的小姐成親了,這樣很好,鄭小姐才貌雙全,娘家得力,與宋柯正好相配,日後宋柯當官做宰便有了靠山。她呢,已不是前世的沈嘉蘭了,對宋柯全然幫不上忙,不過仗著一張臉救了她爹的性命,苟且活著罷了。

  門口忽傳來一陣說笑聲,不多時,有個叫芙蓉的小丫頭在多寶閣處探頭探腦。春菱問道:「縮手縮腳的,藏什麼呢?」

  芙蓉方出來道:「眉姨娘在門口想見姑娘,只是姐姐說今天姑娘身子不適,不想見人,我也不知怎麼回絕。」

  春菱扭頭看了看香蘭,見她仍盯著那盆花癡癡發呆,便壓低聲音道:「就跟她說姑娘睡了,不見客。」

  芙蓉有些遲疑道:「我方才聽了一耳朵,眉姨娘跟書染姐姐在門口說,她打算跟鸚哥、鸞兒湊些銀子,置辦桌酒席,說是為了歡迎咱們姑娘,這會子來正要跟姑娘商量這檔子事。」

  春菱皺了眉頭。若是因為此事,便不好回絕了。

  小鵑將春菱拉到一旁,竊竊私語道:「那個畫眉不是個好鳥兒,香蘭心眼實,又有些傻氣,萬一被她算計了可不好,你若不好意思,我出去回絕她就是。」

  春菱亦壓低聲音道:「畫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都有些賢名兒,何況她這回也是有名目的,只怕推脫了,有不三不四的該說閒話。昨兒個香蘭跟大爺鬧得這樣僵……」

  她們幾人說話,香蘭全聽見了,卻仍坐著一動不動。按她往日的脾氣,遇上這等事,少不得打起精神應付一番,可今天,她有些痛快的想,管他什麼主子奴才姨娘奶奶,全都隨他去罷!如今我就破罐子破摔,你們能拿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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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6:5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設宴(一)

  卻說畫眉和鸞兒正在廊下站著等香蘭回話。畫眉極熱絡的同汀蘭在門口說話兒,鸞兒卻頗有些不耐煩,揮著手帕子,對畫眉冷笑道:「剛來的丫頭片子,竟然這麼大譜兒,讓咱們倆在門口眼巴巴的站著等呢,我也就罷了,你可是個姨娘,就忍得了她如此蹬鼻子上臉?」

  畫眉仍舊一身極艷麗的打扮,穿著牡丹八團紫綾襖兒,緞紅的裙兒,露著一點水綠的繡鞋,頭上戴著金釵、翠鈿兒、二珠環子,臉上塗脂抹粉,手裡搖著一柄扇子,掩著口吃吃笑道:「她可是大爺早就相中的人,可不是什麼新來的,妹妹說話可得分得輕重。沒瞧見人家一來就住進正房裡頭了麼?我呀,本來就是個『秋後蒲扇』沒人愛的,這會子更得退避三舍了,你又何苦招她?」

  這一席話更把鸞兒心頭的火激起來,她原就嫉妒香蘭,恨林錦樓風流,抬舉自己沒多久就納了新人,昨晚上憋了一肚子委屈正沒處發作,不由亂罵道:「原我也沒瞧出你是個懦弱的人,如今對那小婦兒卻沒了威風。她剛來,本就該去拜見你,咱們送上門,她倒端架子擺譜兒,我呸!真拿自個兒當正房奶奶了不成!」

  畫眉只是扇風,嘴角掛著一絲笑兒,卻什麼都不說。汀蘭早就不吭聲了。

  鸞兒愈發覺著威風,邁步就往門裡入,口中道:「我不信這個邪,讓我和那小婦兒做一回,她才知道輕重!」

  一語未了,春菱已頂門走了出來,冷笑道:「喲,大清早的,誰火氣那麼大,竟要往屋裡頭闖,早些年主子立的規矩想必是不知道了,若不經主人答應,小妾奴婢一概不得踏正房半步,昨兒個也不知誰因這事吃了大爺的排頭,還不長記性怎的?」

  鸞兒登時漲紅了臉,指著春菱道:「好沒規矩的奴才,你跟誰說話呢!」

  春菱插腰冷笑道:「跟誰說話?我跟奴才種子說話,莫非你不是?剛掙上個姑娘,連姨奶奶還不是呢,也沒比我們強些,就拿自己當正經主子,連規矩都不放在眼裡了,一口一個『奴才』喊著,別教我替你害臊了!」

  春菱本就是牙尖嘴利之輩,鸞兒不由攥緊雙拳,欲張口理論,可想了想,春菱說的話全在理上,她有不是十分會分辯之輩,一時目瞪口呆,臉色紫漲。

  汀蘭連忙去拽鸞兒,口中道:「好了好了,本就沒甚大不了的,都去我房裡喝茶罷。」

  鸞兒奮力甩開汀蘭手臂,汀蘭又拽了幾回,也被鸞兒甩開了,指著春菱冷笑道:「好你個奴才,這事咱們倆沒完!」

  春菱冷笑道:「即便你將這事告訴書染姐姐我也不怕,再不就去找大爺評理!」

  畫眉自然是隔岸觀火,搖著扇子,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嘴角隱隱向上翹著,一句話都不說。

  春菱方才對畫眉道:「姨娘好意,我們姑娘心領了,不過她今日身子確實不舒坦,方才吃了些藥睡下了,待姑娘身子好些再說罷。」

  畫眉滿面掛笑,道:「哎呀,是我糊塗,沒想周全,這樣也好,趕明兒個我們幾個姊妹再聚聚。」言罷搖曳多姿的走了。

  春菱又看了鸞兒一眼,哼了一聲轉身進了屋。

  小鵑迎上前道:「這般得罪鸞兒,只怕不大好罷?」

  春菱道:「怕什麼?香蘭剛回來,若就這樣悶不吭聲了,她們都還以為好欺負呢,這幫人什麼嘴臉,你又不是不曉得。」說完又往次間探頭看了一眼,只見香蘭仍對著那盆蘭花望著,便深深歎了口氣。

  卻說鸞兒,因受了春菱奚落,心裡惱得不行,立時去找書染告狀。書染點著鸞兒的腦門道:「你呀,你呀,給我省點心罷!昨兒晚上就討了一肚子不痛快,大爺還沒回轉過來呢,如今添了新人,你若再生事可怎麼好呢。」

  鸞兒告狀不成,反討了一頓罵,口中嘟嘟囔囔,不悅的去了。

  且說畫眉卻是個有心計的,回去想了片刻,悄悄打髮廊下的小兒去給林錦樓送信,說自己要拿出銀子來宴請香蘭,「一盡姊妹情意」,請林錦樓晚上早回來些一同吃酒。林錦樓自然滿意,還不到掌燈時分便從軍中回來了。

  一進院子,便見畫眉迎上來,面帶愁容道:「還得向大爺告個罪,香蘭妹子身上不大爽利,晚上的宴只怕設不成了,都怪我,沒考慮周全。」說著看了看林錦樓的臉色,「我一片癡心,想著有新姊妹來,與我們一塊兒伺候大爺,同吃同睡,日後不是親的也勝似親的,便想拿銀子出來辦個席面,到時候把鸚哥和鸞兒都叫來,在房裡樂一樂,便打發人給大爺送信去了。誰想請香蘭妹子的時候,她一直在房裡沒露面,門都不曾讓我跟鸞兒進,想來是身上真不爽快了。鸞兒妹妹是個直脾氣,還跟春菱口角了幾句……唉,都怪我了……」

  林錦樓挑了挑眉,問道:「席面置下了麼?」

  畫眉一愣,才道:「已經讓小廚房炒了大爺愛吃的幾個菜……」

  林錦樓點了點頭,道:「好得緊,打發人去問問香蘭愛吃什麼,再添幾個,銀子從我賬上出。」說著看了畫眉身邊的喜鵲一眼,喜鵲忙不迭去了。

  林錦樓扭身進了東廂,畫眉連忙跟在他身後伺候,又是奉茶又是擺瓜果,又要打熱水給林錦樓淨面,口中絮絮道:「鸞兒妹妹還是年輕,氣性大了些,今兒個不過在廊下等了會子便惱了,邁步就往屋裡闖,春菱就出來,說她『剛掙上個姑娘,連姨奶奶還不是呢,也沒比我們強些,就拿自己當正經主子,連規矩都不放在眼裡了,一口一個『奴才』喊著』,我也瞧著比先前的大奶奶還有款兒,還說我是個懦弱人,不該縱著香蘭那樣驕橫,唉,我眼見她跟春菱爭持,也不敢十分相勸……」

  原來在畫眉心裡,鸞兒是第一勁敵,香蘭縱然是林錦樓一直惦念的,可在府裡無依無靠,又是個軟性兒,林錦樓慣是過了兩天新鮮便丟在腦後的人,香蘭再如何也不足為懼。可鸞兒不同。她是老太太親自給的,身份便高人一等,她都要退讓三分,更甭論鸞兒的堂姐書染還是林錦樓身邊最得用的人兒,乃是知春館的大管家,那鸞兒雖說性子不好,可生得俏,又會彈又會唱,林錦樓每每吃酒都要喚到跟前來彈唱助興,令她尤其眼紅。尤其鸞兒又是個要處處佔盡上風的,一來便改了名兒,凌駕眾人之上,這等人若不除,任憑她做大當了姨奶奶,自己還豈有立足之地?

  林錦樓擺了擺手說:「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畫眉「撲哧」笑一聲,一溜煙兒跑到窗根兒底下,嬌聲道:「喲,這黑著一張臉,怪嚇人的,我可不敢過去。」

  林錦樓面色沉靜,微微挑高了濃眉,道:「你過來。」

  畫眉是個眉眼通挑的,見林錦樓的形容不是要與她調笑的,便斂了笑意,規規矩矩的走到林錦樓跟前。林錦樓道:「畫眉,你在房裡是最乖覺的。可別精乖過頭,把爺當成蠢蛋,到頭來惹得一身騷。」

  畫眉心裡「咯登」一下,抬頭看去,只見林錦樓似笑非笑,兩眼卻如同冷電一般,不由渾身打個顫,強笑道:「大爺說什麼呢,我可聽不懂。」

  林錦樓淡淡看了她一眼,只管取了茗碗喝茶,便一句話都不說了。

  畫眉心裡打鼓,免不得愈發慇勤伺候。不多時,丫鬟果然端了四個小翠碟兒上來,都是精緻的銀絲細菜,另有蜜餞細糕餅等物。鸚哥、鸞兒都盛裝打扮,搖搖的來了。

  林錦樓坐在炕上,畫眉坐在右側,鸞兒立時搶了左側坐了,鸚哥坐在右下手。

  林錦樓因問道:「香蘭怎還沒來?」

  喜鵲進屋道:「香蘭姑娘說她身子不爽利,來不了了。」

  鸞兒冷笑道:「好大的譜兒,說不來就不來呢。」

  林錦樓面色陰沉,「噌」站了起來,直往正房去了。只見香蘭正歪在次間的床上,身上蓋著一床錦被,兩隻眼緊緊閉著。

  林錦樓一把將被掀了,指著道:「上臉兒是罷?非要爺親自請你?」

  香蘭躺著一動不動。春菱忙上前道:「大爺,姑娘身上確實不好……」說著聲音跟蚊子叫似的,「方纔還上了藥……」

  林錦樓一怔,立時想到原由,摸了摸鼻子,坐在床沿上,半晌才平緩道:「身上再不好也得吃飯,東廂裡擺了桌席,炒的菜是你愛吃的。」

  香蘭還是一動不動,心想,這土匪惡霸怎麼這麼可恨呢,自己已經被他作踐了,連躲起來圖個清閒都不行麼。他跟小老婆們尋歡作樂,干你什麼事,她寧願餓一晚上,也不願跟他吃飯。

  林錦樓嗤笑了一聲。春菱和小鵑對望一眼,春菱剛要說話,林錦樓便道:「你們都退下。」她二人無奈,只得走了。

  林錦樓俯下身,貼在香蘭的耳邊道:「你強也沒有用,想想你爹娘,甭以為脫了籍爺就拿捏不住了,爺是什麼脾氣,你清楚得很。」

  香蘭仍閉著眼,淚卻順著長長的睫毛流下來。

  只覺有人忽然將她舉起來,她大吃一驚,睜開雙目一瞧,林錦樓已將她橫抱起來,對她笑道:「爺抱你過去,這可是給你天大的臉,把你那個淚兒擦擦,別哭哭啼啼的敗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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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設宴(二)

  香蘭又羞又氣,不由掙扎,卻聽林錦樓哈哈笑了起來,那笑聲得意洋洋的。他大步邁出房門,有幾個丫鬟正端著托盤從抄手遊廊裡走來,見了俱是驚疑不定,忍不住看著竊竊私語。香蘭臉上臊得火辣辣的,索性閉上雙目眼不見心為淨。

  喜鵲正守在東廂門口,連忙打起簾子,眾人見林錦樓竟抱著香蘭進來,一個個彷彿被施了定身法,皆是目瞪口呆。畫扇忘了搖扇子,鸚哥驚得灑了半碗茶,鸞兒正抱著琵琶調音,險些勾折了指甲。

  林錦樓泰然自若,把香蘭放到炕上,香蘭立時縮到炕裡頭,離林錦樓遠遠的,靠著板壁坐著,左手靠著個軟墊,將屋裡人打量了一遭,並不說話。眾人當中唯有鸞兒未見過香蘭,仔細打量,只見這女孩兒生得海棠標韻,幽蘭凝姝,端得絕色芳華,不但將她見過的人全比下去,也將她們幾個襯得無光了。鸞兒心中發酸,卻見香蘭臉上還有一點隱隱的紅腫,顯是挨了打,想到昨晚上林錦樓氣咻咻的到她房裡去,腰桿又挺了挺,可到底不是滋味。畫眉搖了搖扇子,一臉若有所思。鸚哥看了香蘭一眼,又用眼風瞄瞄畫眉,便又將頭垂了下來。

  林錦樓挑高了眉頭,命道:「抬炕桌來,就這幾個人,何必用大桌子。」

  畫眉笑道:「是這個理兒,小桌子吃飯熱鬧。」

  立時有丫鬟搭了兩台烏木戧金的炕桌,拼在一起,林錦樓盤腿坐在炕上,左邊坐著鸚哥,右邊坐著鸞兒,鸚哥坐了椅子,在林錦樓對面相陪。如此一來,林錦樓便又離香蘭近了些。

  丫鬟將那些菜餚俱擺在桌上,香蘭往那桌上一望,只見形形色色的盤子,皆是一色定窯的霽藍釉盤,或方或圓,或海棠式的,或梅花式的,或元寶式的,或葫蘆式的,均是小茶碟大小,裡面各色珍饈,不一而足。

  鸞兒親自給林錦樓斟酒,畫眉撿了幾樣爽口小菜並鮮嫩肉絲,用豆腐皮捲了,放在合雲紋填瓷小碟兒裡,遞到林錦樓口邊,笑道:「大爺最愛吃的,先嘗一口罷。」

  誰知林錦樓看都不看一眼,只將鸞兒給他斟的那杯酒端起來吃了一口。畫眉尷尬,片刻又滿面堆了笑,換了一樣鴨油卷兒,仍放在合雲紋填瓷小碟兒裡,靠過去道:「大爺換這個嘗嘗,裡頭的鴨子肉是我親手撕下來,放在罈子裡鹵著,滋味都進去了,香甜得很。」

  此時鸞兒也撿了一塊油炸燒骨遞過去,林錦樓卻就著鸞兒的筷子將肉吃了,又將畫眉晾在一旁。香蘭縮在裡頭看得分明,暗道:「畫眉一直是個精明絕頂的,原先後宅的姬妾裡最討林錦樓歡心,這一遭兩回林錦樓都公然給了沒臉,想來是有事惹惱了這位爺?」畫眉訕訕的把碟子放了下來,心裡頭卻警醒起來,將方纔的事仔仔細細在腦中慮一遍,想起方才林錦樓在屋中敲打她,她卻裝傻充愣了,只怕招林錦樓不快,有意淡著她。

  那鸞兒卻見林錦樓給畫眉沒臉,反而兩遭都吃了她的東西,立時紅光滿面,一徑兒抖擻精神,張羅道:「畫眉姐,將那碟子鳳髓端來,那是大爺極愛吃的東西,涼了就沒味道了。」又叫道:「鸚哥姐,勞煩你給我倒一盅果酒來吃,這陳釀後勁兒太足,我呀,再多吃兩口只怕就要溜桌了。」又去使喚畫眉的丫鬟,道:「喜鵲,去給我端盆熱水來,我淨手給大爺剝河蝦吃。」

  喜鵲憋著氣,鸞兒的丫鬟寸心就在一旁候著,鸞兒巴巴的來使喚她,分明是給畫眉沒臉了,她看了畫眉一眼,見畫眉對她微微頷首,便只得用銀盆打了熱水,又取毛巾伺候鸞兒淨手。

  林錦樓彷彿沒瞧見似的,用銀筷慢條斯理的將挨個兒碟子裡的吃食都夾了一遍。

  鸞兒愈發得了意,一回又扭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香蘭,叫道:「香蘭,把靠背墊給我拿一個,這板壁太涼,靠久了要出病呢!」

  這一行演出將香蘭看個啼笑皆非,若非她還心事重重,只怕要笑出來了,暗想:「這姬妾爭寵的戲碼本是極悲哀極無聊極可憐的,可有鸞兒這麼個人物兒,還真有些妙趣橫生的意思。」她便把自己靠的墊子遞與鸞兒。

  鸞兒哼著曲兒接了,也不靠,只墊在腿下邊。林錦樓瞧了鸞兒一眼,畫眉忙道:「快,把我昨兒個新作的綠綾彈墨的靠背墊給香蘭姑娘拿來。」喜鵲果然取了兩個嶄新的靠墊,畫眉又要讓出自己的位子給香蘭坐,香蘭閉緊了嘴不說話,只將眼睛看到別處。

  鸞兒低聲嘀咕道:「瞧瞧,好大的款兒呢,裝什麼千金小姐冰清玉潔。」聲音雖小,卻也讓人都聽了個滿耳。她又朝著林錦樓靠去,將手舉到跟前道:「爺,上回送我的玉鐲子我不喜歡給砸了,爺說再送我一對兒金絲瑪瑙的,我還沒見著呢,話可說前頭了,要是太賤了我可沒臉戴,少說也得一百兩銀子罷。」說著側過臉兒,乜斜著眼朝香蘭看去,眼中儘是挑釁的意味。

  香蘭一怔,又覺著好笑,暗道:「林錦樓即便把整個兒林家送給你,又跟我有什麼相干,打量我跟這滿屋子的女人似的,把那活土匪當香餑餑不成?」便將目光移開,只盯著自己身上的裙帶子出神。

  畫眉臉上的笑卻不自在了,夾槍帶棒道:「我的天我的地,一對兒鐲子就要一百兩,只怕太太小姐才配戴罷?前些日子,我給大爺做了好幾身衣裳,大爺歡喜了才讓從賬上撥五十兩給我打三支金簪子戴,如今跟妹妹一張嘴便一百兩銀子比,我還真成了燒糊了的卷子。」

  鸞兒冷笑道:「這是咱們爺願意許給我,你有本事也找爺要去。」

  眼見便要吵起來。林錦樓的酒盅「咚」往桌上一放,週遭頓時安靜,誰都不敢吱聲了。林錦樓瞧了鸞兒一眼,道:「去撿支曲子來唱。」

  鸞兒便命寸心將琵琶拿來,先撥弄兩下調準了音,方彈唱道:「芳草垂珠露,碧漢隱冰輪,極目江天……」剛唱一句,畫眉便掩著口笑道:「喲,妹妹又開唱《鴛鴦夢》了,每回開席,妹妹十有八九就唱這個,尤其唱到『世間女子大抵有了一分顏色,便受一分折磨;賦予一分才情,便增一分孽障』還眼淚汪汪的,好似真自比柳煙波似的。」

  這《鴛鴦夢》正是鸞兒最愛的一套戲,講的乃是婢女柳煙波,因色藝雙絕被主人王回風看中納為妾室,王回風遭誣入獄,妻離子散,唯有柳煙波為其四處奔走,受盡坎坷,後遇到八府巡按,柳煙波為王回風洗刷罪名,官復原職,迎娶柳煙波為妻,二人百年好合的故事。鸞兒彈唱一回便傷感一回,只覺自己便是那仗義果敢的柳煙波,才貌雙全卻出身低微,不知何年月才能熬成正頭夫人,便時時將這曲目唱與林錦樓聽。

  今日畫眉毫不留情將她那點子小心思戳破,鸞兒不由惱羞成怒,將琵琶往炕上一擲,道:「我是個笨人,只會這一出,要不畫眉姐唱一曲兒給我們聽聽?」

  畫眉也不推辭,當下便命人將她慣彈的古箏取來,撥弄了幾下,笑問道:「大爺想聽什麼曲兒?前些日子家裡請來幾個女戲子,唱了出新排的《花間夢》,當中有幾支新巧曲子,大爺說聽著新鮮,不如我就撿一首唱罷。」想了想,便撫弄古箏便唱道:「好個描粉打鬢的俏佳人,好個聰穎玲瓏的小人精,你千般的俏麗嫁東風,你萬種的心計付流雲,只恨悠悠懸了半世心,呵,卻不知自古窮通皆有定。」聲音低沉,卻唱得婉轉俏皮。唱罷自飲一杯,又趁機給林錦樓倒上一杯酒,將那豆腐卷子遞到林錦樓口邊,嬌媚一笑,討好道:「酒也吃了,曲兒也唱了,大爺好歹賞我個臉面,先前都是我的錯兒,下回再也不敢了。」

  林錦樓看了畫眉一眼將那卷子吃了。畫眉暗自鬆口氣,不免喜氣盈腮。

  鸞兒有些憤憤,將琵琶抱起來道:「若說那幾個曲兒,都是簡單的小玩意兒,有甚不會的。」便唱道:「只看著滿園羅綺珠翠明,又怎知鏡花水月假恩情。只盼望繡帳鴛衾情意長,卻難掩天生嫵媚驕奢性兒。一重簾幕天涯外,卿卿,徒留個佳話虛名兒。」她聲音清越,唱得極好,彈得一手嫻熟的琵琶。

  香蘭也不由側目,只見鸞兒靠在板壁上,穿著大紅綢紗的小襖兒,束著柳綠的汗巾子,底下是三色緞子挑線裙兒,露出一點湖藍色串琉璃珠兒的繡鞋。頭上雲鬢高梳,戴著珠翠梅花鈿兒,插著鑲寶嵌珠的鳳釵金簪,耳上垂著金桔大小的紫英鑲金的耳墜子,襯著一張瓜子臉愈發雪白,檀口細目別有韻致。

  林錦樓讚了聲好。鸞兒立時臉上有光,扭頭去看香蘭,似笑非笑道:「你也唱一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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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設宴(三)

  香蘭看了鸞兒一眼,心中微微冷笑,垂了臉兒不說話。

  鸞兒揚起細細的眉,道:「喂,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香蘭只低了頭不動身。鸞兒見她這般,伸手撫了撫鬢髮,臉上帶著一絲得色,道:「這有什麼害臊的?不過就唱一曲兒,湊個趣,難道你不願意不成?若果然不願意,那可真是打了爺的臉了,咱們爺素愛聽曲兒,今兒趕上這一席又是畫眉姐特特為你備的,你不唱一段,怎麼著也說不過去罷?」說著吃吃笑了起來,「別不是你不會唱罷?不會唱也不打緊,單憑爺待你這熱乎勁兒,哪怕唱得荒腔走板的,他也當是黃鸝叫呢!」說著眼角斜了斜林錦樓。

  香蘭只管坐著不動。林錦樓也彷彿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的喝酒,畫眉和鸚哥正慇勤的給林錦樓布菜。畫眉暗道:「香蘭原是個丫頭,雖說得過大爺的青眼,到底讓大奶奶忌憚趕出去了,都道『沒到手的最惦心』,這話果然不假,聽說大爺為了她竟親自去衙門把她爹放出來,如今巴巴的抱著舉著進來,這是給她撐腰長臉呢。鸞兒素是個蠢笨的,沒瞧出大爺用心,反倒醋上來想給香蘭個下馬威,據我看,她這一遭是要白討個臊了。鸞兒比誰都可惡,一個通房,恨不得把大爺拴自個兒褲腰帶上,天天兒捏主子的款兒,沒的讓人心煩,正巧讓這兩人人斗去,我好坐收漁翁之利。」

  鸚哥卻把酒盅端起來,敬到鸞兒面前,笑道:「方纔你唱得太好,恐是嚇住她了,又何必為難她,好妹妹,吃了這一盅酒,再給我們唱一首罷。」

  鸞兒見林錦樓仍然一副淡淡的模樣,膽色愈發壯了,鸚哥敬酒也不接,挺直了腰,坐著冷笑道:「鸚哥姐敬我,照理說我沒有不吃的道理,可今兒個香蘭要是不應我一聲,這酒我還偏不吃了。」

  鸚哥本是想息事寧人,卻沒料鸞兒這樣說,一時尷尬,又將酒杯放下。

  鸞兒愈發不悅,對香蘭道:「你是聾了還是啞了?問你這麼多話都不吱一聲?你想給我沒臉也就罷了,沒瞧見爺還在這兒了麼?」

  香蘭慢慢抬起頭,看著鸞兒的臉,冷笑道:「我一不是戲子,二不是粉頭,三不是奴才,憑什麼讓我唱曲兒給人取樂?」

  此言一出,屋中皆靜。林錦樓手上一頓,卻仍將手中半杯酒吃了。

  鸞兒氣紅了臉,「噌」抬起手,指著香蘭道:「你你你,你說什麼?」

  香蘭道:「莫非你是聾子,方纔的話你聽不見?」

  鸞兒勃然大怒,將眼前的酒杯撥到地上,「嘩啦」摔個粉碎,一把扯了林錦樓的衣袖道:「大爺!你可聽見了!」

  香蘭微微冷笑道:「好個奴才,你的爺還在這兒就敢摔杯子,真是好規矩。」

  鸞兒瞪圓了雙目,指著罵道:「我是戲子粉頭奴才,你又高貴到哪兒去了?也不過就是個丫頭賤命!」

  香蘭緩緩道:「我是丫頭賤命,卻也沒到任人找樂子尋開心還自以為榮的地步。不比半個主子小老婆名聲還沒混上一個的,討人歡心唱曲兒伺候人那是你的本分,可不是我的。」

  鸞兒氣得滿面通紅,恨道:「小婦養的,我聽你再說一句,撕爛你的嘴!」

  鸚哥見勢不好,忙起身上前拉鸞兒的胳膊道:「好妹妹少說兩句罷!」

  畫眉也勸道:「好好的,這又怎麼了,都少說兩句,爺還在這兒呢。」人卻坐著不動,話音兒裡帶著絲幸災樂禍。

  鸚哥指著罵道:「小賤人,真把自己當人物兒了,讓你唱曲兒是給你臉……」

  香蘭截斷道:「甭介,你能給我什麼臉?方才夾槍帶棒的打量人聽不出來呢,瞧我不順眼,趕緊央告你們爺把我攆出去,大家都落個乾淨。」

  鸞兒氣得渾身亂顫,剛要上前扇香蘭嘴巴子,卻顧念有林錦樓在,剛要大哭要他做主,誰知林錦樓竟哈哈笑起來,側過身兒對香蘭道:「爺還真沒料到,原只當你是個悶嘴的葫蘆,誰知竟也是個小炮仗。」

  香蘭沉著臉道:「我可不是炮仗,都要撕爛我的嘴了。」

  林錦樓渾然不介意似的,將自己的酒盅遞到香蘭跟前道:「嘗嘗,地道的桂花陳釀,這一小罈子在桂花樹底下埋了十幾年,宮裡的御酒都比不得這個清醇。」

  眾人均沒料到林錦樓會如此做,香蘭也一怔,又搖頭道:「我從來不吃酒。」

  林錦樓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將酒盅遞到香蘭唇邊,道:「就抿一口,這可是爺吃酒的杯子,這一遭敬你,你也該懂好歹罷?」

  香蘭睜大明亮的眼睛看著林錦樓,一動不動。林錦樓臉色逐漸發沉,面無表情道:「快,吃一口,嘗嘗滋味罷了。」語氣不容拒絕。

  香蘭只得就著小小的吃了一口,一股辛辣頓時衝上來,嗆得連聲咳嗽,林錦樓將她攬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對畫眉等人道:「她不愛唱就不唱,你們再唱便是了。」

  鸞兒只覺天旋地轉,抖著嘴唇說不出話,終於「哇」一聲大哭起來,琵琶扔到地上,捂著臉跑了出去,寸心也連忙追了出去。

  畫眉不動聲色,只笑道:「香蘭妹妹快坐近些,這有幾道素菜極新鮮,都是嫩嫩的菜心,你多嘗幾口。」一面張羅香蘭多吃,一面暗暗使眼色命喜鵲將摔爛的琵琶撿了送出去,彷彿鸞兒壓根兒沒來過似的,桌上重新為香蘭擺放碗筷,畫眉和鸚哥都爭相為她布菜。

  畫眉高談闊論,談笑風生,只挑些笑話來說,又春風滿面的招待,色色顧慮周全。香蘭暗道:「縱然鸞兒是個會彈會唱的,長得也比畫眉清純鮮嫩,可這談吐韻致和見地卻遠不及畫眉了,怪道林錦樓抬舉她當了姨娘。只是她這人心術不正,否則也是個可欽的。」

  鸚哥卻寡言少語,只默默的剝了一碟子蛤蜊,又將醋碟兒裡點上辣椒油,送到林錦樓跟前。林錦樓這才正眼瞧了瞧鸚哥,見她兩腮消瘦,雖有「病西施」的風韻,卻也帶了些病態,因問道:「這些日子你身子如何了?吃什麼藥?大夫來瞧過沒?」

  鸚哥驚喜得跟什麼似的,忙道:「只吃幾味養生的藥,大夫定期過來瞧的。」

  林錦樓點點頭也不再問了。

  鸚哥道:「這些日子也學了個新巧的曲兒,想請爺聽聽。」見林錦樓點頭,便趕緊打發人取來一支簫,悠揚的吹奏一首。只是她自落胎之後,身上一直不好,難免氣怯,只吹一首便不能了,面色蒼白,喘息不定。

  香蘭心中默默長歎一聲道:「只為討男子歡心,這又何必呢?」又想起方才鸞兒同她相爭,說到根本,也不過是為了跟她爭寵罷了,心裡又是一陣蕭索,只覺無趣。

  當下,林錦樓賞了鸚哥一匹尺頭,鸚哥立時感覺臉上有光,忙謝了林錦樓一杯酒。間或畫眉也彈曲子助興,也得了林錦樓賞的東西。

  眾人又吃了一回,林錦樓便命筵席散了,鸚哥忙道:「吃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呢,再坐會子回去,爺還想吃什麼?」

  林錦樓道:「明兒個一早就要出門,夜了,該走了。」

  畫眉等還要留,見林錦樓已將腳伸到地上,便和鸚哥一道,俯身為他穿鞋,又道:「既如此,那就再吃一杯走罷。」

  林錦樓便吃了一盅,命丫鬟用盤攢了各樣果菜裝了一個大捧盒,讓送到正房讓老媽媽們並丫頭們吃。畫眉把燈挑亮,本想找一雙自己的鞋給香蘭穿,不料林錦樓仍將香蘭抱起來去了。

  正房裡燈火通明,林錦樓把香蘭放到臥室的大床上,香蘭一見那床便臉色慘白,心裡發楚,一疊聲讓小鵑幫她拿鞋。林錦樓卻笑嘻嘻道:「慌什麼,方才在東廂沒吃盡興,這會子咱們再吃兩盅。」真個兒命人將炕桌抬來,春菱又到小廚房要了三四樣小菜,汀蘭等人去燙酒。

  林錦樓捏了捏香蘭的臉兒道:「爺今天可給你撐了腰,可不能再繃著臉,快給我斟一杯。」

  香蘭無法,只得給林錦樓斟酒。

  林錦樓笑道:「我知道你臊,不愛在別人跟前兒唱,這會子沒別人,唱一曲兒給爺聽聽。」

  香蘭垂著眼皮,道:「我不會。」

  林錦樓歪在靠枕上,伸了兩條長腿,笑道:「誰說你不會?我還記著,頭一遭見你的時候,你還唱來著,什麼『雪浪拍長空,天際秋雲卷』,是《西廂》裡的一出不是?」看香蘭仍不說話,便壓下一口酒,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小香蘭,你是什麼身份,自個兒還沒鬧明白不是?方才鸞兒是過了些,爺又心疼你,這才給你臉面,可你自己是什麼,你該明白得很,爺抬舉你時,你才是主子,爺不抬舉你,你還不如個奴才呢,明白了麼?」

  香蘭木木坐著,只覺喉嚨裡哽得難受。

  春菱站在外頭伺候聽得分明,到底不忍心,藉故進來端菜,悄悄跟香蘭使眼色,又對林錦樓道:「姑娘許是口渴了,我給她倒茶潤潤嗓子。」忙端了一盞茶進來,低聲道:「好歹唱一首罷,兩三句都成。」

  此時小鵑進來道:「吉祥在外頭廊底下,說有要緊的事找大爺。」

  林錦樓便披了衣裳出去了,這一去便沒回來。

  香蘭方才鬆了口氣,胡亂梳洗一番便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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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藥膏

  睡到半夢半醒之間,香蘭只聽得門響,外間又傳來說話聲。她實在太累,便又翻了個身睡了。片刻,傳來腳步聲,有人壓低聲音道:「大爺,要不奴婢讓香蘭姑娘起來去臥房服侍……」

  林錦樓道:「不必了。」說著已走到床前,伸手撩開幔帳,只見香蘭正安安穩穩的睡在裡頭,裹著薄被,青絲散在鴛鴦枕上。林錦樓拖鞋上床,將香蘭的被掀開,人便滑進去,從後抱著香蘭,只聞得幽香盈鼻,無端的讓人渾身舒坦。晚上出了點差池,他手底下的強將打傷了知府大人的庶子,卻也沒打多重,此事可大可小,那知府倒會做人,立時托了與他相熟的人,特特遞了帖子來,在宴賓樓請他吃酒,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他老子的學生。關照層層面子,他不得不走一遭。酒酣耳熱之際,那知府便與他稱兄道弟,又招來幾個濃妝艷抹的名妓彈唱陪酒,他免不了應酬一番,二更已過,他又喝得頭腦發沉,便告辭了。

  林錦樓深深吸了一口,又摟了摟滿懷的軟玉,眼睛一閉便沉沉睡了。

  香蘭在暗中睜大了雙眼,方才林錦樓上床的時候她便清醒了,可一動都不敢動。林錦樓渾身帶著酒氣和脂粉香,一聞便知道方纔他去了什麼地方。香蘭跟自己說,忍忍罷,這偌大的林家都由著林錦樓折騰,連他親爹娘都震不住他,自己又能如何了?他這人秉性霸道,翻臉無情,昨天自己因為倔勁兒上來便挨了他一巴掌,身上也疼得厲害,今天他又當眾折了鸞兒臉面,正是應了他說的那句「爺抬舉你時,你才是主子,爺不抬舉你,你還不如個奴才」。香蘭自問自己並不是個不識時務的人,守著這樣的活閻王,自己又何必找不痛快。何況,林錦樓是個地道的花花公子,對女子素來不長情,過個一年半載,對自己新鮮勁兒過去了,或是又遇見他更心動的,去找新的女人也說不定。她先走一步瞧一步,原先再難熬的日子,她不是也撐過來了麼?

  香蘭自我寬慰一番,靜靜的發了一回呆,不知過了多久,才合上眼慢慢睡著了。卻也未曾睡安穩,第二日天剛濛濛亮,香蘭便醒了過來,她仍側臥在林錦樓懷裡,一夜未曾翻身。林錦樓呼吸悠長,仍在酣睡,香蘭輕手輕腳的將他的手抬起,然後慢慢起身,不成想卻有人抓住她的小衣,用力一扯,香蘭大驚,卻又跌回林錦樓懷裡去。只聽得那人低笑了一聲,吻在她耳根和脖頸上。

  林錦樓呼吸濃重,翻身將香蘭壓在身下,親住她的嘴,手在她身上摸索起來。香蘭大驚,掙扎出來,含糊道:「不要……」小手去抓林錦樓的手,「不要……」

  林錦樓喘著氣,一抬頭正望進香蘭黑瑪瑙似的眼睛。香蘭淚已淌下來,哽咽道:「我身上還沒好,今兒還要上藥膏子……我……」那哭得委實可憐,渾身還瑟瑟發抖,顯是嚇壞了。

  林錦樓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渾身的火氣也化成了冰,他本想摸摸這女孩兒的頭髮,安慰她兩句,沒料到一抬手,香蘭便連忙縮起脖子,還以為他要打她。

  林錦樓心裡頭發堵,翻身下了床,將幔帳撩開,喊道:「人吶?都死哪兒去了!」當晚是小鵑值夜,聽見林錦樓喊人,急急忙忙趕過來,忙不迭的伺候林錦樓穿衣穿鞋。她本就懼怕林錦樓,更是忙中出錯,又惹得林錦樓發火,幸而蓮心、春菱、暖月、如霜等幾個丫鬟尋聲來了,伺候林錦樓梳洗。

  香蘭聽著外頭兵荒馬亂,默默的將被子蓋回身上,身子團成一團兒。

  林錦樓蹬上朝靴,將鑲了赤金花扣的馬鞭別在腰帶上,灌了半碗湯,回頭看了眼雕花床,那撒花的軟綢幔帳軟軟的垂著,不知裡頭的人如何了。林錦樓暗自咬牙道:「不知好歹的白眼兒狼,爺待她千好萬好,不懂伺候人也不會說兩句好聽的,除了哭就知道哭,好像爺欠她八弔錢似的,她身上真不好,爺還能吃了她怎的。」

  理你近年來神色太凶,端早膳的小丫鬟都戰戰兢兢的。眾人一概眼觀鼻,鼻觀心,寂靜無聲。林錦樓草草吃了幾口便要出門,臨行前忽想起什麼,停住腳步道:「春菱呢?」

  春菱忙不迭跑來,垂手而立:「大爺。」

  林錦樓道:「去臥房床頭的櫃兒裡,拿一瓶貼著黃箋的藥膏子給香蘭用,再不好趕緊請大夫。」

  春菱連忙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是是,一定。」

  林錦樓方才大步走了。

  卻說香蘭躺在床上,良久,只聽外頭忽然安靜了。她又瞪著帳頂子躺了許久,春菱便站在外頭輕聲道:「都快巳時了,姑娘起來罷。」

  香蘭方才起床,穿了身家常衣裳,洗臉擦牙,塗了香膏,往鏡中一看,昨日的紅腫已經消退,鏡子裡又是一張花嬌玉面。春菱手腳麻利的給她梳了個頭,小鵑把幾碟子精緻小菜擺放在桌上,口中嘟囔道:「大爺太嚇人了,今兒個早晨臉黑得跟包公似的,喊聲比打雷還響,我的親娘,嚇得我心肝都快蹦出來了。」

  春菱道:「你那慌裡慌張的勁兒也得改改,今天早上惹大爺不痛快不是。」

  小鵑心裡嘀咕道:「哪是我惹大爺不痛快,分明是香蘭。」眼睛往香蘭身上溜了一眼,春菱知她心思,便瞪了她一眼,小鵑一吐舌頭跑了。

  春菱端了碗湯送到香蘭跟前,道:「好歹吃點兒,昨兒個就沒怎麼吃東西。」

  香蘭便慢慢把湯喝了,又吃了個餡餅,夾了些素菜。

  春菱見香蘭吃了東西,不由鬆了口氣,轉身往臥室來,只見蓮心和汀蘭正在臥房門口做針線。這蓮心和鸞兒一樣,是老太太賞給林錦樓的,知春館中皆按一等的例兒,只是這蓮心倒是守著丫鬟本分,從不往林錦樓跟前來,加之她長得雖乾淨整齊,打扮卻不出眾,一來二去在知春館裡也就不顯眼了。後來趙月嬋走了,知春館一下子空下來,正房缺丫鬟,蓮心便提拔上來,同書染一起掌管,卻事事讓著書染,只忙自己的事,旁的從不多說一句,有人來問,便搖頭三不知了。

  汀蘭見春菱來了,忙站起身,笑道:「怎麼來這兒了?」

  春菱道:「大爺臨走前讓我來臥室裡,拿床頭櫃裡貼著黃箋的藥膏子給香蘭用。」

  汀蘭不知是何物,便去看蓮心,蓮心一怔,便起身笑道:「我知道那東西放在哪兒。」便同春菱進屋,從床頭精緻的雕花烏木櫃兒裡,取出一隻白色的小瓷瓶兒,遞給春菱,笑道:「香蘭姑娘真是有福氣,大爺立了戰功,對朝廷報奏舊傷復發,宮裡就賞了幾瓶兒藥膏子,據說還是番邦進貢來的。」

  春菱歎一聲,輕輕道:「唉,也不知她是有福還是沒福。其實香蘭這人……倒是個心眼兒好的,隨和又不多事,凡事都拎得清,就是脾氣太倔……大爺本也是強按牛喝水,把她弄到府裡頭來,兩個倔脾氣湊一處,哪還能得了好兒?」

  蓮心和春菱交好,便也跟著歎了一聲,說:「你還是多勸著點兒,跟大爺犯擰做什麼呢。大爺那個脾氣,尋常人誰受得住?躲還躲不及的。開始老太太把我送到知春館,我心裡就犯嘀咕,正好鸞兒是個搶尖向上的,我冷眼瞧著,大爺今兒個朝東,明兒個朝西的沒個準頭,你還是勸香蘭為往後打算,女人這輩子已經這樣,日後還能如何呢?」

  春菱也連聲歎氣,又同蓮心說了一回,方才拿了藥膏子走了。

  走出臥室,正巧書染走來,往春菱手上看了一眼,不由一怔,此時寸心站在外頭隔著雕花窗跟書染打手勢,書染只得出來,站在廊下問道:「怎麼了?」

  寸心低聲道:「昨兒個飯桌上的事姐姐知道了沒有?鸞兒姑娘為這哭了一宿,又要上吊,又要絞頭髮做姑子,我好勸歹勸才勸住了,今兒早晨又聽說,大爺晚上回來往東次間歇了……姐姐也知道,大爺要是晚上出去喝酒,總是早晨才回來,姑娘吃味,又鬧彆扭。我勸不住,只好來請姐姐過去。」

  書染只覺頭疼,跟這寸心到鸞兒屋裡一看,只見她披頭散髮坐在床上,一行哭一行剪一個荷包。書染過去一瞧,只見那荷包繡得極精緻,便坐在床沿道:「好好的東西,你剪它做什麼。」

  鸞兒一頭撞進書染懷裡,哭道:「堂姐……我的體面再沒有了!」

  書染繃著臉,口中道:「體面怎麼沒有了?體面都是自個兒給的!你若再這樣胡鬧,我就不管你了!」

  鸞兒一嚇,哭得愈發厲害了:「原先看我風光時候,都往我跟前湊,如今我沒了臉,連你都不管我了!好哇,那便讓我死了算了!」淚流滿面,直挺挺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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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哭鬧

      書染恨得咬牙,拽起鸞兒打了兩下,口中罵道:「不知好歹一徑兒作死的小蹄子,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略比小丫頭子體面些,還以為自己是奶奶怎的!」

      寸心忙上來勸道:「姐姐別動怒,有話好好說罷了。」

      鸞兒一頭紮到金線蟒大條褥上哭去了。書染面露疲憊之色,歎道:「早就同你說過了,少招惹香蘭,你偏生不肯聽話,這遭沒臉純屬你自找,能怨誰?要是真把大爺惹怒了,把你趕出去,又如何呢。」

      鸞兒一骨碌爬起來,抹著淚兒道:「我才不信,大爺脾性不好,可對我還是有真心的,倘若真對我發怒,也是那淫婦在背後治我。」

      書染一口氣堵到喉嚨,顫著手指頭指著鸞兒:「你,你,你……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寸心忙上前替書染順氣,小聲道:「書染姐姐,姑娘是一時沒回轉過來,姐姐還是慢慢教她罷。」

      書染皺著眉頭道:「什麼『慢慢教』?她都多大了!原先能說句『糊塗任性』,如今再這般由著性子鬧下去,遲早吃個大虧!香蘭還算寬厚,不過還幾句嘴,倘若碰見那得理不饒人的,兩三下攛掇大爺把她攆出去,我都沒臉面再央求大爺讓她回來!」橫眉立目,指著鸞兒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鸞兒聽書染說得嚴重,不由吃一驚,仔細想了一回便去抓書染的手道:「大爺不會這般待我的,姐姐也說過,大爺對香蘭不過是圖個新鮮。我彈得好又唱得好,大爺是高看一眼的,我……」

      書染煩躁的一把甩開鸞兒的手,厲聲道:「你仔細想想。你除了會彈會唱還有哪一樣拿得出手?你是比香蘭美貌,還是比畫眉會說話,或是比鸚哥老實有眼色?日後你給我規規矩矩的,甭抓著雞毛蒜皮的事兒就擺款兒使性子。」

      鸞兒聽了這話便益發委屈了,哭鬧道:「我怎麼了?我是醜八怪還是聾子啞巴,哪一點比不上別人了?你給我走,給我走!日後我飛黃騰達的時候,甭過來求我!」

      書染揚起手狠狠打了鸞兒兩下,神色嚴厲:「都是你爹娘,自幼把你嬌生慣養。說你是什麼娘娘投胎,今生三九封贈,必戴珠冠。縱著你沒邊兒。進府沒幾年,在老太太房裡,我跟雪盞交好,又給你使銀子打點,上下沒個招惹你的。逢年過節的還讓你在老太太跟前唱個上壽的曲兒討賞,老太太相中你會彈唱,撥到大爺房裡來,我原以為你有些小毛病無妨,長大便懂事了,想不到越來越甚。是我疏忽,沒早規矩你,早知道你這個模樣。我說什麼也不讓你當大爺的房裡人!」

      鸞兒又羞又臊,她對書染到底有幾分敬畏,聞言哭軟在床上。

      寸心還要勸,書染擺手制止,沉著臉道:「你看看你這模樣。披頭散髮,瘋瘋癲癲。哪像個體面小姐,分明是個賤婢,連大爺房裡的事都想插手管,也不看看你的身份,真真丟盡了我的臉面。你再這樣下去,我便求大爺把你打發出去配小子,別等你惹出更大的災禍,不可收拾了再抖手!」

      鸞兒自然知道書染在林錦樓跟前如何得臉,不由花容失色,想央求書染又拉不下臉面,淚珠兒跟滾瓜似的掉了下來。書染給寸心使了個眼色,寸心會意,口中道:「我去給姑娘打盆熱水擦擦臉。」便出去了。

      書染從腰上把束著的水綠巾子摘下來,給鸞兒抹了抹臉,淡淡道:「收收你的淚兒,我有話與你說……」見鸞兒抽抽搭搭的坐起來,便道:「若不是一家子親戚我也不會跟你說這些,我八歲進府,冤枉虧啞巴虧什麼虧沒吃過,多少算計也都見識了,後來服侍大爺。大爺脾氣你知道,豈是個好相與的人,我跌跌撞撞摸索到今天,辛辛苦苦才有了這點臉面,如今要告訴你幾句話兒。」

      鸞兒的哭聲小了些,一邊用巾子擦眼睛,一邊支起耳朵聽著。

      書染道:「你不過就是個通房丫頭,家生的奴才,把自己看得比主子還大,那就是作死。可眼下是奴,之後的事還保不齊如何,莫非你甘願一輩子就當個通房的丫頭算了?」

      鸞兒立時瞪圓了雙眼道:「自然不能!那有什麼趣兒!」

      書染點頭道:「那就是了,大爺遲早要重新娶個奶奶進門,日後三妻四妾的也絕少不了,你只要謹言慎行,多學學人家畫眉,嘴甜著點,哄大爺歡喜了,再生個一子半女,當上姨娘,再有兒女傍身,即便不是主子奶奶,也能與其比肩了。」

      鸞兒遲疑道:「算命的都說我一生吃穿無憂,呼奴喚婢,日後能當誥命夫人呢,倘若我不當正房奶奶,哪兒來的誥命夫人?」

      書染一股氣上來,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呸!當正房奶奶,虧你敢說出口,也不怕人人一口吐沫啐你臉上,恥笑你沒羞沒臊!大爺什麼身份,林家長子孫,堂堂四品將軍,過了中秋就要提從三品了,這樣的權勢品貌,就算皇帝的閨女都娶得,憑什麼要你奴才出身的?想瞎了你的心!你再癡心妄想,我立時就回稟了大爺和太太,趕你出去,省得丟人現眼!」

      鸞兒眼裡噙著淚道:「都是奴才出身的,你又何必來作踐我?」

      書染冷笑道:「都是一般出身,我卻是要臉皮的,不像你這般不知廉恥!你這話傳揚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鸞兒最是要臉面的人,從未遭過如此責罵羞辱,捂著臉倒在炕上又大哭起來,一邊蹬著腿道:「你走!你走!」

      書染站起身道:「我自然要走,不要臉的小蹄子,若是再這麼糊塗下去,認不清自己身份,我就把你這番話跟大爺去說!省得通過別人的嘴傳出去,累得我也沒了體面,遭人恥笑。還想當正頭奶奶,也不打量自個兒從頭到腳有正房娘子的端莊氣派麼,真是前世冤孽,讓你這麼個現世報進了知春館!」

      鸞兒聽了此話,愈發哭得天昏地暗。

      書染順了半天氣,這才推開門出來,只見寸心正守在外頭,迎上來道:「姐姐別氣,鸞兒姑娘年紀還小呢,再加上香蘭來得太急,大爺又是個有新歡忘舊人的,這才一時怒上來,拈酸吃醋罷了。」

      書染落淚道:「我的兒,她要有你一半機靈便好了。」

      寸心聽屋裡隱隱還傳來哭聲,便問道:「那姑娘……」

      書染擰著眉道:「讓她哭!能哭明白就好了!這個混帳,日後不知要惹多少事出來。」又搖了搖頭道:「心氣兒高不是壞事,可癡心妄想就不能了,說句誅心的話,即便是當姨娘,大爺對鸞兒新鮮勁兒過了,還不一定能瞧上眼,更別說旁的。你年紀小,先前大爺身邊兒的幾個人你都不曾見過就讓趙氏趕出去了,模樣性情個頂個的都比鸞兒強,且不說先前,就是大爺巴巴惦記著的香蘭,長得千嬌百媚,鸞兒一比都成了野草花兒了。鸞兒還這樣鬧騰,豈不是自找沒趣?她沒什麼害人的心,可腦子不靈光,只怕日後年老色衰了更難在府裡安身,還不如趁著年輕貌美,多博些恩寵,生個一子半女的,後半輩子也好有個指望。」

      寸心深以為然,抿嘴笑道:「姐姐是個會審時度勢的明白人,怪道大爺這般器重呢。」

      書染歎道:「這也是吃虧吃出來的。你瞧大爺脾氣不好,可眼睜睜是極有本事的,凡事也有個擔當,早些年說我沒動過心,那是瞎鬼,可瞧他身邊女人換來換去沒個長性,外頭還有好些相好,那個心早就淡了。鸞兒瞧著大富大貴眼熱,也得有那個手段有那個命!」說著抿了抿鬢髮,對寸心道:「把你們姑娘的鏡匣子取來,我重新梳個頭勻個臉。」

      寸心道:「姐姐頭髮還好好的,梳它做什麼。」

      書染歎道:「我得去正房,替那個小蹄子給香蘭賠不是去。」對寸心提點道,「可別小瞧了她,大爺待她可是不一般。我瞧著她不是個惹是生非的人,若是鸞兒日後衝撞了她,你少不得從中打個圓場,斡旋一二。」

      當下,書染重新洗臉梳頭,收拾妥當了回到正房來。香蘭正趴在窗台上看院子裡的花草發呆,書染尋了個地方坐下,還未等開口,便聽小鵑在外頭道:「大爺回來了。」

      香蘭連頭都沒回,心說,這個活閻王怎麼又回來了,原先不是總在外頭,見天不著家麼。林錦樓進來也沒瞧香蘭一眼,只繃著臉道:「我要換衣裳。」

      正此時,小鵑又在外頭道:「三爺、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來了!」

      話音未落,林東綾已走了進來,捂著嘴笑道:「都說大哥哥房裡新添了美人兒,我們都來湊湊熱鬧。」

      林東繡道:「我們這巴巴的過來,大哥哥可得賞頓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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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敬茶

  林錦樓轉身出去,只見林東綾、林東繡、林東綺從門外走到廳裡來,林錦亭墜在後頭,懶洋洋道:「大哥是大忙人,沒瞧見正換衣裳要出去麼,你們還想在這兒蹭飯?我看這飯也甭吃了,趕緊把美人兒請出來讓小爺看看,什麼寶貝,捂那麼嚴實。」

  林東綾找了張椅子坐了,口中道:「是呢,我們姊妹方纔還說,什麼天仙,讓大哥哥迷了眼,特意從府外頭弄進來,這都兩天了,連老太太都沒讓瞧一瞧。」說著跟林東繡對了個眼色。

  林錦樓含笑道:「我還說今兒怎麼這麼齊整,各個手牽著手往知春館來瞧我,還道你們都長進了,知道友恭之大義,孝悌為何物,原來是跑我這兒來打秋風。」

  林錦亭往羅漢床上大喇喇一坐,歪在妃色菊紋鳳尾暗花大引枕上,道:「還打秋風呢,都進來了,連碗水都沒給倒。」

  書染已將茶端到羅漢床上的炕桌上,笑道:「三爺請喝這一杯。」

  林錦亭道:「還是書染姐姐知道疼人。不是今年的新茶小爺我可不喝。」

  林錦樓對著林錦亭後腦勺就是一拍,道:「你這猴兒,都賞你茶了還挑三揀四的。」

  林錦亭摸著腦袋叫屈道:「我這當弟弟的不是擔心哥哥你麼,昨兒個你喝成那模樣還騎馬回來,我生怕你身上不舒坦,還讓素菊燉了個解酒的湯水。」說著一指跟著的小丫鬟,把食盒放在桌上。

  林錦樓道:「等你那醒酒湯黃花菜都涼了。」

  林錦亭拉長了聲道:「是,你自有美嬌娘洗手作羹湯。」往林錦樓身邊湊去,壓低聲音道:「昨兒晚上巴巴回來就為了她是罷?我還納悶呢,要往常,哥哥你早就在ji館裡歇了,蕊仙姑娘左一眼右一眼的瞧了你半天,大眼睛都快滴出水兒了,你愣是沒搭理,急急忙忙收拾去了,連馬車都沒坐。嘖,什麼樣的寶貝兒在家裡藏著,讓你火急火燎的回來?難不成比蕊仙還俊?」

  林錦樓乜斜著眼看著林錦亭道:「怎麼?瞧上蕊仙了?你要有膽,不怕長輩家法,哥哥就替你出銀子梳籠她如何?」

  林錦亭倒是有些心動,略一想又連連擺手道:「算了罷,如今我身上一官半職沒有,老頭子早瞧我不順眼了,出去逛逛,找點樂子也就罷了,若真包宿下來,祖父知道得打斷我的腿。」

  兩人正嘰嘰咕咕說著,林東綺用折扇敲了敲洋漆小几子,笑道:「你們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兒呢,把我們姐妹幾個晾在這兒算怎麼檔子事兒。」

  林錦樓道:「好妹妹,哥哥沒記錯的話,你這個月月底就要出嫁了罷?不乖乖在屋子裡繡嫁妝,也跑來這兒湊熱鬧,難不成還想讓哥哥給你添嫁妝?」

  林東綺的臉「噌」就紅了,啐道:「滿口裡沒個正經話,我是來這兒瞧新嫂子的。」

  林東繡從黑漆螺鈿八寶盒裡撿了一塊蜜杏兒,放到口中道:「行了,別賣關子了,大哥哥把美人請出來罷。」

  林錦樓便抬頭,朝書染打個手勢。書染微微點頭,便往東次間裡喚香蘭,進去便瞧見香蘭還在窗台上趴著呢,便走上前道:「香蘭姑娘,換身見客的衣裳罷,幾位公子小姐們都等著見你呢。」

  方纔外頭人說話,香蘭在次間裡聽得一清二楚,心裡煩不勝煩,不由蹙了眉頭。

  書染忙勸道:「出去罷,不過露個臉兒。」

  春菱也在旁勸道:「這個場合怎麼都要給大爺臉面,還是去罷,啊。」

  香蘭無法,只得換了見客的衣裳出來。林錦樓等人正在外頭說笑,忽見得從裡頭緩緩走出個美人,穿著銀紅縐紗襖兒,素淨的白杭絹畫拖裙子,頭上簡簡單單綰著髻,只用三支玲瓏金絲偏鳳簪,不見旁的首飾,低垂著粉面,行動皆雅,彷彿剛從畫兒上走下來的仙女兒似的,盈盈拜了拜,道:「見過諸位。」

  林錦亭有些發怔,身子不自覺往前傾了傾,抻長了脖子道:「這是……這就是……」上上下下打量好幾遭,忽回過神,看了林錦樓一眼,心道:「還沒瞧見臉,單說這身段和氣質就比蕊仙強了不知幾重山,比他見過的女人瞧著都仙氣,怪道把大哥這種見慣了胭脂的也迷得神魂顛倒的,不當外室養著,非要把人弄進府裡頭來不可。方才三妹、四妹攛掇我來,我還不願意,幸虧來這一遭,否則就瞧不見大哥的心尖兒肉了。」見香蘭低著頭又要退下去,忙笑道:「這就是新嫂子了?喲,趕緊的,人都出來了,該給我們幾個敬杯茶罷?」

  林東繡話中帶刺道:「就是,總該給我們幾個敬茶,急匆匆的走,莫非瞧不上我們幾個怎的?」

  香蘭微微抬起眼睛看了林錦樓一眼,林錦樓嘴角上掛著笑,對香蘭道:「既如此,你就端茶敬一遭罷。」

  春菱忙取出一套凍蕉葉的茶具,有二十餘個小杯子,用熱水過一遍,和書染一道沏上茶,放在托盤上,交到香蘭手中。香蘭暗道:「只當是在戲台上演一場戲罷了。」閉了閉眼,先端給年紀最長的林東綺。

  林東綺笑著接了,歪著頭看了看香蘭的臉,用帕子捂著嘴笑了幾聲,拉著身邊的書染耳語了幾句,書染也含笑著說了些什麼,二人都捂嘴了起來。

  香蘭又去敬林錦亭,林錦亭端了茶,對香蘭左看右看,摸著下巴道:「新嫂子叫什麼名兒?我可曾見過你?怎麼覺著……有些面熟?」

  香蘭漲紅了臉,咬了咬嘴唇閃開了,林錦樓踹了林錦亭小腿一腳道:「把你那賊眉鼠眼收收,碰見個俊的就說見過,也不瞧瞧這是誰的人。」

  林錦亭也漲紅了臉,捂著腿翻著白眼說:「不是,真不是……我真瞧著有些……眼熟。」

  香蘭剛好敬到林東綾跟前,林東綾看了香蘭一眼,端著茶杯似笑非笑道:「三哥哥當然瞧著眼熟了,她是誰你都不曉得?她呀,原來就是咱們林家的奴才,後來攀上高枝兒,去了宋家,當時可是好端端的威風氣派,嚇得我和四妹妹都不敢說話了,有這樣震主的奴才在,讓我們為姨媽和檀釵妹妹好一通操心。」

  「三姐姐怎麼能用『嚇』這個字眼呢,當時奕飛哥哥待她溫柔小意的模樣兒,才真真正正是郎情妾意的精彩段子啊,奕飛哥哥心甘情願讓她糊弄呢,咱們倆『嚇』個什麼,操那麼多心,真不值當的。」林東繡嗑著瓜子,笑吟吟的把話接了過去,「聽說她一去,原先服侍奕飛哥哥的芳絲就上吊沒了命,要我說呀,大哥哥房裡鸚哥、畫眉還有鸞兒什麼的才應該操心呢。」

  屋中皆靜,連針落地的聲音都可聽聞。

  原來林東綾、林東繡聽見丫鬟婆子們嚼舌頭,說林錦樓房裡來了新人,是個叫香蘭的,原先是府裡的丫鬟,曾讓趙月嬋攆出去過。她們姊妹聽了這個哪還有不明白的,因在香蘭手裡吃過大虧,正恨在心頭上,兩下一合計,便叫上林東綺和林錦亭,面上說是來瞧林錦樓添的新人,其實是來找香蘭晦氣,報那一箭之仇。

  林東綺拽了林東繡一把,將一顆杏脯塞到她口中道:「你昨晚上發惡夢了,滿口說胡話,快吃個甜的堵堵你的嘴。」

  林錦樓臉上仍帶著笑,漫不經心的把茶碗端起來,吹了吹,喝了一口,只是額上青筋已隱隱繃起。

  香蘭臉色發白,一絲表情全無,將茶端到林東繡跟前,林東繡看了林錦樓一眼,見他面無異色,膽色愈發壯了,挑了挑眉,將茶接了,冷笑道:「林家都能讓你鑽營回來,可真是個有手段的。」

  林錦亭目瞪口呆,手中的茶灑掉半盞,指著香蘭,看著林錦樓道:「她,她是奕飛……她怎麼在你這兒?」

  林錦亭對「香蘭」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起先宋柯便求他向林錦樓討要此人,被林錦樓一句話擋了回去,後來聽說香蘭被趙月嬋攆出去了,不知怎的竟去了宋家。他與宋柯是莫逆之交,經常出入宋宅,曾經見過香蘭幾回,香蘭總是遠遠避開。因知道她身份與別個不同,林錦亭也不好仔細打量,所以未曾看真切。最後他再聽說香蘭,是宋柯落難,不得不迎娶鄭靜嫻為妻。宋柯吃多了酒,反覆說香蘭如何聰明溫柔,端莊自愛,決意不給人作妾,他心中多麼捨不得,說完便抱著林錦亭痛哭……只是這事還沒過幾個月,這叫香蘭的女人怎就成了他大哥林錦樓新納的妾?

  林東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你方才『新嫂子』、『新嫂子』喊了半天,不知道她為何在這兒?三哥哥,你睡迷症了罷?」

  林錦亭張大嘴巴,結巴道:「這,這……不能罷?」

  林東綾冷笑道:「怎麼不能?奕飛哥哥娶了顯國公家的千金,兩相一對比,自然能分出哪個是狐媚魘道的……」

  話音未落,林東綺便咳嗽了一聲,狠狠瞪了綾、繡一眼道:「三妹妹,四妹妹,人也看了,咱們回去罷。」心說:「三妹妹還是一根筋,如今香蘭是大哥的房裡人了,說她狐媚魘道,不是打大哥的臉麼,還有四妹妹今日說話也忒毒了些,八成是忘了大哥哥是什麼脾氣。」

  沒料到想綾、繡二人卻坐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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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開打

  林東繡道:「急什麼,咱們兄妹已經許久沒這般在一起坐坐了。」

  林錦亭心裡卻竄出一股火,冷笑道:「真是個有手段的,奕飛雖中了兩榜進士可家業也凋零大半,哪比得上大哥仕途通達,前程遠大,嘖,這樣的心計,可惜長了個好模樣。」說著去瞥林錦樓,「這樣的女人你也敢在身邊兒留著?」

  林東綾哼一聲道:「三哥說得是,這樣的人大哥都要留在身邊兒?長得也就尋常,我瞧著還不如鸞兒呢。」說完看了書染一眼,道:「你說是罷?」

  書染恨不得捂上林東綾的嘴,看看林錦樓,臉上賠笑道:「她就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哪是什麼美人了。」藉故去端茶,退了下去。

  香蘭臉色木然,垂著頭,彷彿屋角擺著的一支花瓶。

  林錦樓彷彿沒聽見,對香蘭招了招手道:「小香蘭,到這兒來。」

  香蘭低著頭走過去,林錦樓林錦樓取了塊桂花糕,遞到香蘭跟前道:「這個好吃,夏季能有桂花糕,已是不容易了。」

  香蘭小聲道:「我想進屋。」

  林東綺立時站起來道:「巧了,我這會子也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讓香蘭領我去,借這兒的床躺一躺。」說著上前挽去挽香蘭的手,推著她到東次間去了。

  林東綺知道香蘭的名字,當初她遭曹麗環陷害,全賴香蘭告發,故而心裡十分感激,今日見香蘭受擠兌,心裡十分不忍,壓低聲音對香蘭道:「他們一向口無遮攔,說了什麼你可別過意。」

  香蘭抬頭看了林東綺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大眼睛裡轉了許久的淚終於掉下來,她忙用手拭了,對林東綺強笑道:「我給二姑娘鋪床。」

  林東綺不由一怔,見她這副小可憐兒的形容,知她和林錦樓之間定然有旁的事,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說什麼了。

  廳內,林錦樓「光當」一聲把茶杯摔在炕桌上,沉下臉道:「怎麼著?一個個兒吃錯了藥跑我這兒上撒癔症呢是罷?」

  眾人唬了一跳,只見林錦樓面色黑如鍋底,一臉戾氣,林東綾連忙放下茶碗,林東繡直著脖子將口中的蜜餞兒嚥下,林錦亭不自覺坐正了身子,一個個屏息凝神,大氣兒都不出了。

  林錦樓冷笑道:「說話!方才一個個說得不都歡實著麼,怎麼都啞巴了?」

  亭、綾、繡三人低著頭,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吭聲了。

  林錦亭清清嗓子道:「大哥哥,那個香蘭……」

  林錦樓冷冷朝他看過來,林錦亭只覺心裡發寒,慢慢閉上了嘴巴。林錦樓威名在外,家中也無人敢惹,自小他兄弟姊妹都極怕他,只是後來年紀漸長,林錦樓也忙於公幹,極少在家,見面時也多笑如春風,對弟妹多有疼愛,這才讓他們忘了林錦樓可怕之處,又言語放肆起來。

  林錦樓面沉似水,道:「伺候三姑娘四姑娘的丫鬟是誰?」

  屋中人皆噤若寒蟬,無人敢應。

  林錦樓一拍桌子道:「說話!是誰?」

  綾、繡二人的貼身大丫鬟南歌和寒枝正在小廳裡,聽林錦樓這樣問了,便知不好,可當時無法,只得出去,跪地磕頭道:「是奴婢。」

  林錦樓冷笑道:「好得很。我妹妹該是尊貴小姐,可竟然學了一嘴市井潑婦無恥讕言,我就知道準是你們身邊兒的狗奴才嚼蛆挑唆的,來人,給我拖下去打!」

  南歌、寒枝登時花容失色,「怦怦」磕頭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林東綾、林東繡也變了臉色,林東綾「噌」地站起來道:「話是我說的,與她們什麼相干!」

  林東繡卻流下淚來,哭道:「哥哥為個女人就要跟我們兄妹生嫌隙麼?」

  林錦樓盯著林東綾和林東繡看了一回,林東綾的硬氣洩了一半,又慢慢坐了下來,林東繡也不敢再哭,只不斷抽搭。

  當下進來兩個僕婦將南歌和寒枝拖了下去,在院中便打了起來,聽見那二人慘叫,綾、繡二人不由臉色發白,渾身發顫。

  因原先知春館有趙月嬋在,動輒打板子責罰小丫頭是家常便飯,知春館的丫頭們反而神態自若。秦氏雖賞罰分明,但也是仁厚持家,輕易不上刑罰,王氏更是個心腸軟沒脾氣的,故而兩個姑娘都未曾見過這樣狠厲的打法,更沒料到林錦樓會如此翻臉,直接將她們最貼身的丫頭按住了就打,不但一絲臉面不給,已是敲山震虎的意味了。

  林錦樓冷冷道:「妹妹都大了,身邊愛生事的奴才也多了,沒白帶偏了德行,我這當哥哥的幫你們管管身邊兒的人,有不服的就給我吱一聲。」

  這廂林東繡也不敢哭了,埋著頭坐著,林東綾則坐如針氈,林錦亭欲言又止。

  林錦樓冷笑道:「都長能耐了是罷?說來瞧新嫂子,實則是來打我臉,來知春館撒潑,再不管,你們還都反了營!」

  林東綺在東次間裡聽個分明。家中長輩若施懲戒,還以理服人,可惹到林錦樓頭上,他懶得講道理,巴掌直接掄上來,打到你服氣求饒為止,早些年,林長政的寵妾尹姨娘給秦氏上眼藥,秦氏氣得與林長政大吵一架。林錦樓當年不過九歲,聽說此事,闖進尹姨娘房裡,劈頭蓋臉掄拳頭就打。縱然他還是個孩童,可生得高壯,又從三歲起習武,跟小牛犢子似的,眾人阻攔不及,尹姨娘鼻子便鮮血迸流,烏眼青面,臉上開了個彩帛鋪。丫頭婆子們哪裡攔得住,林錦樓抄起牆上掛著的辟邪劍,對著尹姨娘就喊打喊殺,尹姨娘的丫鬟上前去擋,登時被那劍削掉一根指頭,鮮血淋漓哀號不止。尹姨娘被林錦樓削掉一把頭髮,方知林錦樓真是來要她的命,嚇得拔腿就跑,林錦樓拎著劍就追,口中罵道:「賤人,快過來受死!今兒誰敢攔我,有一個算一個,通通殺了乾淨!」追著尹姨娘跑了半個花園子,方才讓聞聲趕來的秦氏攔了下來。

  林長政氣壞了,命林錦樓跪在地上,抄起戒尺就去打,林錦樓梗著脖子道:「不過就是個賤人奴才,竟有這樣的狗膽欺負我娘,今兒沒捅死她算她便宜,倘若日後再滿嘴噴糞,小爺我給她大卸八塊,扔到池子裡餵魚!也讓那些長舌頭亂挑唆的都長長記性!」

  林長政氣得手直哆嗦,指著道:「反了,反了!她是你庶母!」

  林錦樓翻著白眼說:「她生的孩子是我手足,可一介奴才賤人,見了我得規規矩矩的鞠躬叫一聲『大爺』,怎麼就成了我的庶母,她也配?好大架子的奴才敢騎到我頭上,騎到我娘頭上,我不弄死她弄死誰?爹爹若因這樣的賤人奴才就遷怒於我,不顧父子之情,倒也不配做我爹!」

  林長政素是個端嚴持重的,萬沒料到自己會有這樣混不吝的兒子,登時氣個倒仰,舉著戒尺再打。正此時林昭祥來了,林錦樓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噌噌」跑到林昭祥跟前,抱著林昭祥的腰嚎道:「祖父祖父快來救我!我爹為了那個賤人要休我娘,還要打死我!」

  林長政聽林錦樓顛倒是非,氣得差點暈過去。林昭祥板起臉,「妻妾有別」等訓斥一番,見林錦樓身上帶著方才戒尺抽的血印,不由心疼,斥道:「樓哥兒才多大!禁得起你下死手?林家素來子嗣單薄,他可是家裡的長孫,你傷了他該如何!因為一個賤人挑唆就夫妻失和,連家都治不好,如何在外做官!」

  林長政垂著手聽訓,一錯眼的功夫,瞧見林錦樓站在林昭祥後頭跟他擠眉弄眼的做鬼臉,心臟差點發病。

  第二日,林錦樓乖乖去給尹姨娘認錯,只臨走時,趁人不備,對尹姨娘陰狠狠道:「賤人!再敢一回就真弄死你!」嚇得尹姨娘一場大病,見林錦樓都恨不得繞道而行。若是玩女人間的陰柔手段,尹姨娘自然無懼,可林錦樓上來便是要人命的,他是林家得寵的長子孫,真殺了她,林家也不能如何,她自己反而搭上一條小命兒,何苦來哉的!之後,尹姨娘又經秦氏幾道雷霆手段,便徹底老實下來,一絲念想全無了。

  林昭祥也因此事對林錦樓更看重,特意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此事林東綺聽秦氏說過好幾回,每次都道:「你大哥是天生這個性情,九歲才多大?就有殺人的膽色,幸而後來你祖父調教,才讓他性子收斂些,沒跑到偏處去。不是我誇嘴,樓哥兒遲早是個成大器的,你這個當妹妹的還少不得仰仗他呢。」

  現如今外頭那幾個不省心的吃了豹子膽,惹怒了這霸王,林東綺揉了揉太陽穴,免不了打個圓場,走出去道:「弟弟妹妹都知道錯了,甘心領罰,日後可再也不敢了。」又對那幾個小的說:「是不是呀?」

  林東繡忙帶頭道:「是是,知道錯了,知道錯了……」說著去拽林東綾,林東綾也別彆扭扭的認錯,林錦亭垂著頭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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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問

  林東綺又端了盞茶過去道:「大哥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都是猴兒,淘氣著呢。」

  林錦樓「啪」把茶碗往炕桌上一房,冷冷道:「我最後再說一遭,香蘭是我房裡人,你們最好日後都敬著她,倘若再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來,別怪我不留情。今兒不過是打奴才板子,下回直接揍你們幾個,大不了打完了我親自到祖父跟前兒領罰。今兒個的事,哥哥念你們還是年紀小不懂事,給你們留臉。」見三人低頭聳肩的模樣,又厲聲道:「都聽見了?!」

  亭、綾、繡嚇得一激靈,忙不迭的點頭。

  林錦樓哼了一聲:「知道還不快滾!」

  那幾人如獲大赦,起身便往外走。

  林錦樓道:「等等,小三兒別走,跟我過來。」

  林錦亭趕緊跟在林錦樓身後,進了臥室。林錦樓坐下道:「前陣子你跟我說韓光業的事,我斟酌幾日,眼下有個八品的把總缺兒,沒甚油水,倒有些俸祿可拿。」

  林錦亭忙道:「他自然樂意,如今謀個缺兒多難韓氏父子都是知曉的,韓光業大字都沒認全,不過有個機靈會辦事的腦子,一來就是八品的官兒,總該知足。」

  林錦樓輕笑一聲道:「他是機靈,知道走你的門路。」

  林錦亭道:「他央告我幾次,我也是纏不過了,看他可憐。他若是當不好差,大哥只管踢了他。」

  林錦樓道:「聽說你最近沒怎麼讀書,天天跟一群膏粱紈褲混在一處,倘若不想科考了,不如到我手底下捐個官兒,日後當個肥差要務的,也是個正經路數。」

  林錦亭搖頭道:「算了,讀書寫文章好歹還有些功底,舞槍弄棒的我一竅不通。祖父還指望我中舉呢。」

  林錦樓聽了這話笑了出來,道:「就你天天混吃等死的模樣兒,真能考個舉人,林家得開堂祭祖再給佛祖塑個金身去,祖父一歡喜也能多活二十年。」

  林錦亭耷拉著腦袋道:「我不是考上秀才了麼,當初奕飛在這兒,我也天天懸樑刺股,最近才懈怠,過了明兒,我就去書院接著唸書去。」

  林錦樓道:「若不成就走走考官的路子,去年主考就是我爹的同年。」

  林錦亭搖搖頭道:「還是再試一回罷。」撩眼皮又看了林錦樓一眼,想再問香蘭的事,可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敢開口。

  林錦亭出門時,正看見書染站在院子裡,便上前道:「書染姐姐,忙著呢?」

  書染笑道:「我看鳳仙花開得好,掐幾朵包指甲去。」

  林錦亭見左右無人,便打聽道:「好姐姐,快告訴我,我哥房裡那香蘭是怎麼回事?」

  書染道:「她怎麼進來的不知道,三爺自個兒打聽去。」

  林錦亭嬉皮笑臉道:「好姐姐,你是知春館裡的『順風耳』,你不知道誰知道?」

  書染抿嘴笑道:「少給我戴高帽兒,她的事我真不知道。就是那天大爺吩咐收拾屋子,還抬來衣裳首飾,才知道房裡要添新人。」說著歎口氣,「那香蘭其實……也不容易,來頭一天就挨了大爺的打,我眼瞧著她並不十分樂意似的。」

  林錦亭一怔,又嗤笑道:「奕飛兄不行了,她做出一副冰清玉潔的烈女模樣兒一腳蹬開,好容易傍上我哥這棵大樹,日後榮華富貴享受不盡,還能有什麼不樂意的!」

  書染嗔了林錦亭一眼道:「我的三爺,沒瞅見方才大爺發多大火兒麼,您少說兩句罷。」

  林錦亭摸了摸脖子,狐疑道:「我大哥真迷上她了?那麼看重她?」

  書染因林錦亭坦誠灑脫平日裡交情不錯,有心提點,便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迷上沒有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有本事能住在正房的女人,除了趙月嬋還沒旁人呢!大爺收房的女人,哪個不往廂房裡放,就這個,巴巴擺在身邊兒,三爺素來跟大爺兄弟情深,可甭在這上頭犯傻,日後多敬著香蘭,總沒壞處。」

  林錦亭瞪大了雙眼,喃喃道:「不會罷……哎喲我的親娘,這女的可真是個禍害。」

  書染笑道:「你操什麼心,大爺什麼樣的禍害沒見過?哪個不是三五天就厭了。」輕笑一聲去了。

  卻說香蘭,回到東次間便又趴回窗台上,看著外頭發怔。此時盛夏,知春館院子裡有一處堆山,並有玲瓏山石,上種滿名卉異草,牽籐引蔓,翠帶飄飄,各色蘭花開得極盛,朵朵大如茶盞,噴芳吐艷,另有玉蘭白如細雪,薔薇星星點點點綴其中,殊覺媚人。

  香蘭癡癡望著,直想將心裡那股子辛酸壓下去。她早知林東綾、林東繡二人會對她冷嘲熱諷,多少難堪,她安慰自己只當是耳邊放風,過去就好。可林錦亭來了,用那樣詫異和鄙視的眼神看著她,宋柯知道是遲早的事,一想到此,她便覺著心口裡發疼,她當時執意與宋柯分開,就是為了體面和自愛,如今反倒成了一樁笑話。她又想,宋柯早已娶了佳婦,她已成了一個極淡的影子,宋柯知道又有什麼打緊的呢?興許只是波瀾不驚罷了。

  春菱走過來道:「外頭景雖好,可窗前也不好久坐,天色陰沉,恐是要下雨了,你坐在這兒別吹出病。」說著只見林錦樓邁步走進來,便連忙退了下去。

  林錦樓只見一個單薄的身影背對著坐在羅漢床上,趴在窗台向外,一動也不動,不由冷笑一聲,在另一側坐下來,從炕桌上的果碟兒裡拈了個櫻桃,在口中嚼了嚼,把核吐出來,道:「還想著你原先那老相好呢?多少郎情妾意的故事,說出來給爺聽聽?」

  香蘭扭過臉兒看了林錦樓一會兒,道:「大爺想聽哪一段兒?」

  林錦樓冷冷看進她的眸子,扯了扯嘴唇,道:「行啊,瞧不出還是個多情種。日後好生伺候著,讓爺歡心了,等厭了你的時候,就放你出去跟宋柯團圓怎樣?就不知道他到時還記不記得你。」說完氣咻咻起身就走,讓蓮心重新拿衣服來,一邊換一邊順氣,心想這香蘭忒不識抬舉,先前只覺著她小模樣兒長得美,小身段兒水靈,還有一道甜甜的小嗓子,又婉約又文雅,肯定是個溫柔疼人的,誰知道竟這麼膈應人。他往東次間裡一看,香蘭還孤零零的趴在窗台上,不由冷笑,心道:就給我作死罷,讓爺心裡不痛快,你能得了好兒?

  他本來回家就是為了換衣裳出去應酬,整理好便要出門。蓮心趕忙把林錦樓的腰刀奉上,林錦樓忽問道:「我有個蔥綠的荷包,裡頭有幾粒清涼丸,放哪兒了?」

  蓮心道:「大爺確有一個,可屋裡沒瞧見,記得是四五日前戴的了,大爺前段日子一直睡在書房裡,興許是在書房,我這就去找。」

  林錦樓道:「不必了。」說著便往外走,又頓住腳步道:「你們把書房的被褥用品收一收,打今兒起我就回這兒住。屋裡掛著的簾子顏色太沉了,看著悶得慌,回頭換個清爽的。」

  蓮心連忙應下,問道:「大爺要用什麼顏色?」

  林錦樓隨口道:「去問問香蘭,讓她選罷。」

  蓮心大吃一驚,又忙將臉上的詫異之色隱了,一疊聲答應下來。

  且說香蘭趴在窗邊看了半日,春菱便來催她用午飯。香蘭往炕桌上一瞧,見全是素淨菜色,按著她口味做的,便提起精神吃了些。吃罷飯,春菱便坐在羅漢床上做針線,小鵑打絡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引香蘭說話。香蘭仍趴在窗台上往外瞧。不多時,書染便來了,先是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問平日吃住是否習慣,可有用得著她的地方,勸慰了香蘭幾句。香蘭只是微微點頭相應,態度和善,卻也疏遠,春菱嘴巧,同書染說笑一二,倒也和樂融融。

  書染見火候差不多了,便陪笑道:「說起來還得跟姑娘賠個不是,我那個妹子鸞兒,自小就讓人給寵壞了,說話沒輕沒重,言語之間多有衝撞冒犯,姑娘大人大量,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還請原諒則個。我在這兒替她賠禮了。」說著起來福了福。

  香蘭道:「書染姐姐客氣了,我知道她有口無心。」心想:「書染辦事穩重妥帖,色色想得周全,是個精明強幹識大體的,不知怎麼有了鸞兒這樣的堂妹。這姊妹倆從長相到性情都沒有相似的地方。」

  正說著,暖月、如霜、汀蘭等幾個知春館裡有頭臉的丫頭進來,都是來瞧香蘭的,一個個笑逐顏開,噓寒問暖,透著十足的親熱和恭順。香蘭暗暗驚奇,雖無心應酬,但臉上也少不得勉強掛上笑容,與那幾人寒暄客套。

  春菱從東次間裡出來,隔著窗戶看見蓮心,便連忙喚住,從屋裡出來至廊下,問道:「今兒是怎麼了?各路大神小仙兒都往東次間裡去。」

  蓮心笑道:「當然有緣由了。」壓低聲音道:「前兩日香蘭剛來,她們那些見風使舵的還得看看風頭不是。誰想這第三天頭上,大爺為著她撅了幾位哥兒姐兒的面子,方纔還吩咐日後要回知春館睡,讓把書房的一些書冊和被褥搬回來,你說這都為了誰呀?」

  春菱也笑道:「我說中午的時候,有幾個小丫頭子要孝敬我東西呢,原來看香蘭身邊兒丫鬟少,也藏了心思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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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會客

  屋中,暖月等人團團圍著香蘭說話,見她興致不高,知她早晨吃了林家幾位哥兒、姐兒的排頭,許是悶在心裡不舒坦,便識趣的告退了。汀蘭磨磨蹭蹭的,走到門口又折回來,來到香蘭跟前,陪著笑道:「聽春菱說,你穿的裙子缺根桃紅的絡子,我得了閒兒打了幾根,系衣服上也好,繫腰上也好,還有幾個小的,穿上玉石、珠子就能當扇墜子,你瞧瞧看喜不喜歡。」說著拿出一個小布袋子,都倒在床上。

  香蘭一瞧,果見幾根絡子,打得極精緻,有桃紅的,有松花的,有嬌綠的,有大紅的,顏色不一,活計十分鮮亮。

  香蘭抬頭,見汀蘭滿面討好,心下就明白了,暗道:「當初我被趙月嬋關了發賣,汀蘭來給我送吃的,我求她給宋柯傳個消息,她因害怕便拒絕了,這一遭我又回到林家,她是怕我記恨罷了。其實她當初肯來送吃的給我,我便已承了她天大的情,日後感激不盡的,都是在這世上討生活的人,誰能沒個難處,她又何必這般呢。」她抬起頭,見汀蘭眼眶發青,脂粉都遮不住,知道她這兩天必然點燈熬油的打這幾根絡子,心裡不忍,便不大想收,可知道若自己不收下,汀蘭只怕更胡思亂想。打起精神笑道:「都是極好的東西,這麼點子小事還想著我,倒讓我心裡不安了。」指著一條松花色的,道:「這條好看得緊,一會兒我就絡在荷包上。」

  汀蘭見香蘭笑著說喜歡,不似作偽,待她仍然親熱,不由鬆了口氣,笑道:「若是絡荷包上,我就再做幾條穗子,垂著才好看。」

  香蘭見左右無人,便壓低聲音道:「姐姐不必這樣忙的,當初我剛進府,姐姐就多有照顧提點,後來趙月嬋要賣我,姐姐還冒險給我送吃的......我心裡都有數。」說著握了握汀蘭的手。

  汀蘭登時會意,心裡有些愧,還有些暖,道:「好香蘭,你是個厚道人,這樣說真讓我不知該說什麼了……」

  一語未了,有個穿著絳紅掐牙背心的體面丫鬟端著個八角捧盒進來,笑道:「二姑娘打發我來給香蘭姑娘送點子東西。」

  香蘭認得她是林東綺身邊的大丫鬟踏莎,連忙起身道謝。踏莎打開捧盒,只見裡頭是兩瓶兒新茶,一盤子時鮮果子,另還有一小碟兒點心,都是尋常見的東西,但勝在新鮮。香蘭明白,這東西不在乎貴賤,林東綺這般做是為了給她長臉,為著還她當日的人情。香蘭苦笑,心道:「原先我在林家無依無靠,只盼著能有人能當個靠山,能過得輕鬆些,結果雪中送炭的少,作踐傾軋得多。如今我無意在此,反倒一個個來給我長臉,可又有什麼用呢。」不過到底感激林東綺,正愁沒東西還禮,忽想起抽屜裡有兩匣宮粉,便取出來遞與踏莎道:「正好你來,請拿回去給二姑娘用,代我好好謝她。」

  踏莎一見便笑道:「喲,這可是揚州進貢宮裡的玉簪粉,可是難尋覓,先前我們姑娘有一匣,用盡了就再尋不著了,想不到今兒個這一遭來得巧,能見著這稀罕物。」對香蘭道了謝,春菱又給她抓了一把錢,方才走了。

  一時無事。

  卻說林錦樓說自此後天天回知春館住,將一干人等忙得人仰馬翻,先是將書房裡林錦樓的衣服和被褥都搬回來,又把房裡的簾子、椅搭、桌圍、床褥都換成顏色鮮亮的。蓮心、暖月的人捧著幾色窗簾、床單等請香蘭過目。

  香蘭一瞧,見不是緙絲的就是織錦,還有二色金,均是昂貴之物,便問道:「這些東西給我看做什麼?」

  蓮心笑道:「大爺說屋裡瞧著沉悶,讓換些艷麗的,讓姑娘拿主意。」

  香蘭一怔。今日林錦樓問她與宋柯之事,她沒忍住便刺了一句,本以為林錦樓會再打她一巴掌,誰想他氣呼呼的走了,如今又讓她來挑簾子的顏色。真是笑話,她又不是知春館當家作主的人,讓她挑,豈不是逾越了?她抬頭看見蓮心慇勤討好的笑,便歎口氣,懶得再想林錦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隨手指了個縷金線的梔子色柿蒂紋錦,道:「這個罷。」

  蓮心一疊聲命人掛起來。

  暖月湊趣兒說:「這個選得好,清淡爽眼,瞧著乾淨,金線閃閃亮亮彷彿會動似的。」

  如霜笑道:「可不是,寓意也好,自古男婚女嫁都有柿蒂圖案的東西,取堅實牢固、人丁興旺的意思呢。」說著看了香蘭一眼,那幾人知道香蘭好性兒,也不怕趣著她,便都吃吃笑了起來。

  香蘭一聽這樣的話臉就紅了,低下頭,心裡也煩惱起來,是了,倘若她不慎懷了林錦樓的孩子該如何?那豈不是更難脫身了?如今林錦樓妻位懸空,林家家規森嚴,應不允出現庶長子的罷?可也說不準,林錦樓是長子孫,至今膝下猶虛,林老太太和秦氏卯著勁兒給他房裡塞人,不就是為了讓他早日開枝散葉麼,前天她與林錦樓有了夫妻之事,可也未見有老嬤嬤來給她端避子湯……

  香蘭六神無主,蓮心以為她面皮薄,被人趣著有些惱了,便連忙帶著那幾個丫鬟出去了。

  誰知蓮心等人剛走,畫眉又來,站在門口請小鵑通傳。香蘭暗想:「畫眉是個心伶嘴俐,肚皮裡陰狠的。當初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糊弄嵐姨娘辦了無數蠢事,末了不但全身而退,還踩在青嵐的屍骨往上爬了一格,做了姨娘,連趙月嬋都沒奈何她,可見其手段。我本就不喜她品性,這種人就該離越遠越好。」便對春菱道:「今兒個一天奇怪,這屋裡就跟走馬燈似的,莫非是把這地方當趕集的了?說我這會子累了,已經睡了。」

  春菱猶豫道:「這樣不妥罷……畫眉好歹是個姨娘,且還是有些頭臉的,你也知道,她的手段心計,這樣公然撅她面子,只怕她記恨,況也不太合禮數。」

  香蘭冷笑道:「她要不願意就找林錦樓告狀去,林錦樓瞧我不順心就攆我出去。幾位哥兒姐兒都是祖宗,非得我伺候,難不成畫眉也是祖宗?再說她哪是什麼好人,見了面也是口蜜腹劍,嘴上叫得親熱,心裡恨不得弄死我,我也沒那個耐性跟她假情假意的敷衍。」

  春菱「撲哧」一笑道:「你說得倒痛快,嵐姨娘要是有你一半明白,也不至於這樣稀里糊塗死了。」說完又歎了一聲,搖了搖頭,轉身出去回絕畫眉。

  香蘭靠在大引枕上只覺著鬧心,胡思亂想一番,不知不覺已到掌燈時分。

  只聽院子裡一陣喧鬧,片刻,林錦樓推門走了進來。林錦樓鮮少正點歸家,這可驚壞了知春館裡人,眾人忙不迭的團團圍住,伺候林錦樓擦臉換衣喫茶。

  林錦樓換了家常衣裳,走到東次間一瞧,只見香蘭仍趴在窗戶前頭,便咳嗽了一聲。香蘭也不轉身。

  林錦樓冷笑,在羅漢床一側坐下,長臂一伸,捏住香蘭的小下巴,把她的臉扳過來,道:「跟爺說說,這外頭有什麼好看的西洋景兒?」

  香蘭閉緊嘴巴,也不說話,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春菱忙去給林錦樓上茶,輕聲說:「大爺,這是清火的涼茶。」

  林錦樓心想,老子是得清清火,要不遲早讓這倔驢給氣死,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都到這一步了還瞧不清自己身份吶,跟爺犯倔,成,爺看看咱們倆誰倔得過誰。鬆開手吩咐道:「擺飯罷。」

  小廚房早就預備下了,這廂聽了林錦樓吩咐,丫鬟們便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炕桌上便擺滿了菜。一道干蒸劈曬雞、一道油炸燒骨、一道水晶蹄膀、還有一道清蒸鰣魚,另有肉鬆香蒜花卷、麻油涼拌燻肉絲等。如霜取來一小銀素兒酒,兩個粉白的葵花兒酒盅,兩雙牙箸兒,放在桌上。

  林錦樓意態悠然,舉起筷子便吃。香蘭偷偷瞄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穿著藍色的軟綢衣裳,彈墨散腿的褲兒,頭上的髻只用一根金玲瓏簪子綰了,盤腿坐在床上,背後靠著兩個枕頭。他這樣的家常打扮,在燭光下更顯得高大健壯,香蘭又想到前天晚上那一夜,心中惴惴不安,手心都冒出汗來。

  林錦樓顯是餓狠了,狼吞虎嚥的吃了蹄膀,去了一盤子排骨。香蘭靜靜垂著頭在一旁坐著,春菱著急的給她使眼色,讓她給林錦樓倒酒,見香蘭一動不動的,只得親自上前替林錦樓把酒滿上。

  林錦樓吃了一回,丫鬟們撤下空盤,上了些素淡的時鮮蔬菜。林錦樓揮退了左右,看了香蘭一會兒,開口道:「你吃點罷,打從前天就沒好好吃東西,光吃青菜,跟養兔子似的,今兒個看著下巴都有點尖。」說著給她夾了一筷子雞胸肉放在她跟前的金泥小碟兒裡。

  香蘭心道,這林錦樓原來也會說兩句軟和的話。正暗自納罕,又聽林錦樓聲音平靜道:「吃點肉,回頭整個人瘦了,胸脯子都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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