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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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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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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整頓(二)

  青嵐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口中道:「知……知錯了……」

  秦氏眉毛微挑:「哦?那你說說,你錯在何處?」

  青嵐有些傻眼。是了,她,她有什麼錯,她分明是被欺負擠兌的那個……

  「你是不是覺著自個兒沒錯,一肚子委屈冤枉呢。」秦氏淡淡的說。青嵐本想點頭,但撞上秦氏威嚴的神色,不由心虛了,慌忙將臉兒垂了,囁嚅道:「我……不敢……」

  秦氏緩緩道:「這些天你真是好威風,大著肚子還將詩社的事一肩擔下來,又是設宴,又是作詩,出盡了風頭,連嬋丫頭都退了一射之地,我聽有人背後嚼蛆,說只要姨奶奶的肚子爭氣,生了哥兒,就敢跟大*奶分庭抗禮了。你……是不是存了這個心?」

  這番話直指心窩,青嵐的冷汗便滾了下來,不顧肚子沉重,伏在炕上連連磕頭道:「不敢,不敢,殺死也不敢!」她笨嘴拙舌,加之心虛,口中翻來覆去便只這幾句。

  秦氏看了她一眼,便目視前方,說:「你敢也好,你不敢也好,我如今瞧著你一言一行是愈發的沒規矩了。你想要做詩社,我覺著不妥,可也沒攔著你,因為你剛進林家,又沒個依靠指望,若這件事成了,也好讓你在府裡立足,不能讓人小瞧了去,這是我默許給你個體面,我只當你是個聰明孩子,該知道我的苦心,也會知道分寸。況你又懷了身子,本就該靜養,可你倒好,上躥下跳,左右張羅,生怕不能顯弄自己,一門心思跟正房奶奶爭鋒。如今大爺要抬舉哪個丫頭,大*奶還未發話,你竟敢善妒,當眾暈了不說,還當眾甩臉子哭哭啼啼的給誰看呢?青嵐,縱你是良家出身,可到底是個妾,妾該如何做,還需要人教你麼?」

  秦氏的話好似一記耳光響亮的抽在青嵐臉上,她哆嗦著身子,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竟忍不住嗚咽出聲。

  秦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厲聲道:「我知道你覺著委屈,可路是你自個兒選的,若不安心當個妾,當初就別進林家的門!」話是對青嵐說的,兩眼卻死死盯著香蘭。

  香蘭只覺那雙眼睛同林錦樓如出一轍,鋒利如同出了鞘的冷劍,她心裡一寒,忙垂下臉,不肯再抬頭。

  趙月嬋哭道:「太太,所有的事都是我錯了,只是……只是青嵐妹妹懷著身子,不能久跪,請太太罰我一人就好……」

  秦氏看著趙月嬋梨花帶雨,情真意切的模樣,又去看青嵐萎頓哽咽的模樣,默默歎息,這趙月嬋真是個猴兒精,可笑青嵐那點小心思卻還要同她叫板。

  卻不搭理她,又看向跪在床邊的吳媽媽,說:「吳媽媽,你是老人兒了,樓哥兒又是打小兒吃著你的奶長大的,老太太都要給你兩分體面,我今日卻讓你跪著,你服不服?」

  吳媽媽心道秦氏今日是要將大房的歪風邪氣狠狠剎一剎了,明白自己也躲不過,磕了一個頭道:「服氣,老奴本就該罰。姨奶奶如今懷著身子,太太讓我過來伺候,就是對我倚重,姨奶奶要辦詩社,我本該提點阻攔,卻……」

  秦氏搖了搖頭:「你錯不在此。吳媽媽,你是辦老了事的人了,卻幹出天大的糊塗事,如今曾老太太孝期未過,你怎能攛掇著大爺收房?!萬一鬧出不體面,被人拿捏了把柄,傳揚出去成了笑話,林家的臉面就要丟盡了。」

  吳媽媽含著愧,俯首道:「太太教訓得是。」

  秦氏見她已認錯,便不再說。

  屋中靜靜的,只傳來青嵐低低的哭泣。

  秦氏覺著火候差不多了,打了一巴掌,總該給個甜棗兒安撫幾句話,便道:「這些日子我冷眼看著,你們一個個的不成器,妻沒有妻的樣子,妾沒有妾的規矩,直把這房裡攪合得烏煙瘴氣,有句常言道『家和萬事興』,你們這個鬧騰法兒,家裡家外怎麼和睦興隆?」頓了頓對趙月嬋道道:「媳婦兒,你日後需以身作則,管束好內宅裡的事,不光要嚴厲施威,也要體恤憐下。這次罰你一個月月例,在祠堂跪半個時辰思過。」

  趙月嬋心中暗恨,卻如同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口中道:「太太慈悲,我領罰。」

  秦氏微微側過身,伸出手在青嵐肩膀上拍了拍,說:「別哭了,剛剛才請大夫看過,若再哭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只要你恪守本分,好好養身子,伺候大爺和大*奶,日後誰敢欺負你,我便替你做主……」說著拿了帕子親手給青嵐擦了擦臉蛋。

  青嵐不敢受,慌忙用袖子在臉上抹了兩把。

  秦氏放軟了聲音道:「可是你這次鬧得不像,因懷了身子,也不狠罰你,也罰一個月月例,再抄《女則》十遍。」

  青嵐垂了頭低聲道:「青嵐感念太太寬厚。」

  秦氏低下頭,意味深長的看著吳媽媽,說:「吳媽媽,你是老人兒了,樓哥兒又是你從小看大的,你該知道他的脾氣秉性……這次我不罰你,可別辜負我對你的一番信任。」

  吳媽媽連連磕頭說:「老奴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秦氏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們若是真明白我的苦心,我就知足了。」起身往外走,忽停住腳步扭過身道:「香蘭,你隨我來。」

  香蘭心裡七上八下,方纔她再次見識了秦氏的手段,不知這一去是福是禍,但也無法,只得跟在秦氏後頭去了。

  趙月嬋等在後頭殷殷相送。

  將人送出去,趙月嬋立在知春館門口看著秦氏遠去的背影,迎霜連忙跑過來,小聲說:「大*奶,怎樣了?」

  趙月嬋柳眉一豎,冷笑道:「怎麼樣?還能怎樣?這老婆子處處彎著心眼子擠兌我,罰我去祠堂跪一個時辰,卻讓王青嵐這小賤人寫幾篇字兒就過去了,還不就是看中那小賤人肚子裡的那塊肉兒。」咬著牙輕輕說:「那也要看看她有沒有那個福把那塊肉兒生下來!」說罷轉身疾步往回走。

  迎霜連忙快步跟在後頭,說:「太太讓您去跪祠堂,還整整一個時辰?我的天爺,奶奶身子嬌弱,怎能跪這麼久,何況那祠堂裡陰氣森森的,別再沾染什麼病氣。我去給奶奶備個厚墊子,再拿個暖香爐……」

  趙月嬋憋著氣說:「先別琢磨給我備什麼了,趕緊的,拿庫房的鑰匙,揀幾樣補身子的好藥材給東廂送過去,還有晚上給東廂添幾個菜。給香蘭的尺頭,也一樣兒給青嵐送一匹。」說完揉了揉胸口,恨聲道:「去給我倒兩顆銀露丸,方才又跪又哭的氣得我肝兒疼,得吃兩劑疏散疏散。」說罷扭過頭,臉朝著東廂的方向,冷笑道:「王青嵐,你個小賤人給我等著,總有一日,我得讓你知道我的手段。」

  趙月嬋如何氣惱暫且不提,且說銀蝶跟香蘭等人一同在次間,聽見秦氏如何發落,自然幸災樂禍,她跟畫眉的丫頭喜鵲交好,偷溜出去把這事添油加醋的跟喜鵲說一回,又恣情笑罵一場。等銀蝶一走,喜鵲便將此事跟畫眉說了,畫眉立刻拿了這兩天做的一色針線往青嵐的房裡來。

  東廂裡一派寧靜。青嵐因秦氏的一番敲打羞臊難抑,也徹底老實了。不敢再臥床啼哭,只靠在床頭發呆。畫眉一進來便笑道:「我這兩天做了個小孩子衣裳,針腳粗糙些,卻是一份心意,姐姐可別嫌棄。」

  青嵐因詩社的事把畫眉當成知心人,想說兩句貼心的話兒,畫眉套了幾句,又說了些知疼著熱的話兒,便勾著青嵐將方纔的事說了。畫眉見四下無人,偷偷跟青嵐道:「姐姐何必苦著臉呢?照我看來,太太到底還是心疼姐姐多些,沒瞧見讓那母老虎跪祠堂去了,卻只罰姐姐抄幾頁東西,孰重孰輕,一看便知。」

  青嵐撫著肚皮歎氣道:「那是因為太太看在這孩兒的面上……你是不知,太太如何斥責我,我都想投河尋死去。」將秦氏說的話粗粗講了。

  畫眉大笑道:「嗐,我的姐姐,太太的意思你沒聽出來麼?她罰你,並非因為厭惡你了,只不過是因為你逾越了規矩……」

  青嵐遲疑道:「真的麼?」

  畫眉笑道:「當然了。」壓低聲音湊近青嵐:「說句誅心的話,假以時日,等大爺休了那母夜叉,再把姐姐扶了正,姐姐就是體面的林家大*奶,那時候太太還會因姐姐逾越了規矩而發怒麼?說來說去,還是這層身份鬧的。」

  青嵐吃了一嚇:「可不敢這麼說!」

  畫眉甩著小手絹兒滿不在乎道:「姐姐就是膽子小,怎麼不敢說了?十幾年前,誰敢說八王爺能當皇上?可人家就當上了……」

  青嵐大驚,去捂畫眉的嘴:「你迷糊了罷,這樣的話都說。」

  畫眉將青嵐的手拉下來,笑模笑樣的:「我說的是這個理兒,姐姐琢磨是也不是?我覺著太太就是偏心姐姐,如今她這樣發落,也不過為了內宅裡平安些罷了。」

  青嵐仔細想了想,覺著畫眉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心中的鬱結便消散了不少,真個兒將畫眉當成了自己人,妹妹長姐姐短的愈發親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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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發落

  且說林錦樓,今日從京裡來了幾個與他相熟的朋友,均是世家子弟,與林家素日交好。林錦樓自然盡地主之誼,叫上林錦亭,哥倆在全福樓設宴款待,又從青樓抬來幾個能唱會拉的粉頭助興,一時倒也熱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便愈發恣意了。其中有一個公子,名喚劉小川,乃勇武將軍之孫。劉老將軍一家子嗣單薄,第三輩上只有劉小川一個孫子養活成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難免溺愛。劉小川跟林錦樓在京裡也算光著腚一處玩耍長大,如今在京城闖了禍,便跑到江南來投靠林錦樓避避風頭。

  劉小川搖搖晃晃的端著酒杯,一口麻溜兒的官話,對林錦樓道:「這江南是個好地方,來了才知道,可是山美水美人更美呀!我說哥們,小爺我看上你在怡紅院的相好兒小翠仙啦,小爺難得來一趟,哥們是不是割愛送了我?」

  眾公子一聽連連起哄。

  林錦樓笑罵道:「你小子倒會挑揀,全金陵的粉頭裡就她最知情知趣兒,原本我還捨不得,可既然是你張嘴,不給也得給。」

  兵部侍郎謝佐的四兒子謝域哈哈大笑,拍著劉小川的肩膀說:「哎呦喂,我說兄弟,你本來就是跟人在窯子裡爭風吃醋打了人跑出來的,等回去再帶個粉頭,你們家老爺子還不當場氣得嗝屁?」

  眾人齊聲大笑。

  劉小川翻著白眼說:「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懂不?這樣的情懷你們這些大俗人懂個屁!」

  林錦樓笑著喝乾杯中酒,搖鈴將門口守著的小廝雙喜喚進來,道:「點三千兩銀子送到怡紅院,跟老鴇子說給翠仙姑娘贖身,用轎子送到劉大爺宅子裡。」

  謝域又舉起杯笑哈哈道:「來,來,恭喜今兒個劉兄弟又當新郎官兒。」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林錦亭卻心眼動了動,親手給林錦樓滿了杯酒,笑道:「哥哥既然這麼大方,今兒我再斗膽跟哥哥求個人。」

  劉小川驚呼道:「喲喲,聽聽,聽聽,原來林家小三兒也開始知道趣兒懂得要人了,我還當他是個生瓜蛋子。」

  林錦樓笑道:「說罷,哪個?」

  林錦亭道:「就是香蘭,在哥哥姨娘房裡伺候的那個。」

  林錦樓手上一頓,乜斜著眼看著林錦亭:「你看上她了?」林錦樓雖是笑著,卻神情陰冷。

  林錦亭一驚,再看去,又覺著林錦樓仍是笑得如沐春風,便舔了舔嘴唇道:「不是我,是奕飛兄,他想討這丫鬟。」

  林錦樓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旁邊坐著的粉頭連忙又給斟上一杯,林錦樓道:「他?他怎麼能見著我房裡的丫鬟?」

  林錦亭笑道:「哥哥你有所不知,這宋奕飛頭一遭見到那丫頭就失了魂魄,還巴巴的送人家一把扇子呢。原先他死活不肯同我一道住臥雲院,可後來不知怎的又搬過來。後來才知道,嵐姨娘要做詩社,香蘭到攏翠居裡操持,他為了每天多看佳人幾眼,才巴巴的住過來,還每天變著花樣兒的送湯水吃食呢。有一回被我偷偷瞧見了,這倆人牛郎織女似的遙遙望著,哎喲,我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劉小川打著酒嗝兒笑道:「喲,真是個癡情種,倒有你劉大爺的做派。」

  眾人又是一通起哄。

  林錦樓笑道:「他想要那丫鬟,就讓他親自來找我。」說完搖晃著身子去如廁。

  他一出門,笑容頓時消失不見,臉色陰寒起來。

  吳媽媽端了碗藥探頭往青嵐屋裡看了看,只見畫眉仍然沒走,跟青嵐有說有笑的。吳媽媽搖了搖頭,今日她算徹底瞧不上青嵐,也懶得再管她的事,只等著青嵐平安誕下孩兒,她便可功成身退。便竟手裡的藥塞給春菱道:「去端給姨奶奶,讓她趁熱喝了。」

  吳媽媽見春菱走了便歎口氣,忽瞧見林錦樓一臉怒色從外走進來,對吳媽媽道:「香蘭呢?」

  吳媽媽又歎一口氣說:「唉,大爺還不知道罷?方才太太來過。因為老奴多嘴,跟大爺說了香蘭的好處,讓大爺上了心。大*奶便大張旗鼓的送東西來了,金晃晃的首飾和綾羅綢緞,又說要給香蘭備屋子和丫頭,嵐姨娘聽了便暈過去,大夫診脈也沒什麼大礙,我本打算等姨娘好些再開解她。卻也不知怎的,讓太太得了信兒,趕過來發落了一通。」

  林錦樓一怔,因趙月嬋舉動心中不悅,又不高興秦氏插手他屋裡的事,便道:「那丫頭是我自己看中的,跟旁人有什麼干係。」

  吳媽媽道:「太太也是關心大爺,只是最可憐的還是香蘭那孩子,讓太太領了去,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不知要受什麼責罰」

  林錦樓臉色一變。此時畫眉在外頭聽見林錦樓說話的聲音,連忙同青嵐迎出來道:「大爺回來了!」

  青嵐溫溫柔柔說:「快晌午了,大爺吃了飯不曾?」

  卻不成想林錦樓轉過身撩開簾子便走了。

  拙守園正房,閒庭幽靜,佳木森森。

  秦氏端坐在廳中太師椅上,看著面前跪著的香蘭,頭一遭仔仔細細打量。香蘭這些時日身量和臉兒都張開了不少,秦氏只見她形容甚美,一張臉龐殊麗明媚,風鬟霧鬢,豐姿爾雅,穿著半舊的素色衣衫,卻難掩秀色。瞧著雖是怯生生的模樣,卻無縮手縮腳的小家子氣。

  秦氏微微瞇起眼。怪道樓哥兒讓她給迷住了,端得是個絕色,把府裡頭的奶奶小姐全比下去了。

  只是這小狐媚子,到底有多少心眼子?秦氏手裡攥著帕子驟然一緊。

  她真真兒好大的本事!

  先是不聲不響的攪起風浪,抓了曹麗環的把柄,更在主子跟前演一齣好戲,將曹麗環逐了。如今又讓樓哥兒對她上心,弄得妻妾失和,倘若青嵐這回暈倒傷及肚裡的孩子呢?

  香蘭規規矩矩跪著,事到臨頭,她反倒不慌了。自古以來都是主子作亂,奴才替罪,秦氏不好發落趙月嬋和青嵐,想來這筆賬要算在她頭上。如此,慌張也無用。

  秦氏沉吟片刻,紅箋輕手輕腳的端來一盞熱茶,而後默默退了下去。

  「大爺看上了你,要抬舉你。」秦氏說得極慢,辨不出喜怒。

  香蘭連忙磕頭說:「奴婢福薄,不敢有這樣的念想。」

  「哦?」秦氏挑高眉頭,「這麼說是大爺自作多情了?」

  香蘭咬牙,也不答秦氏的話,伏在地上道:「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如今讓大*奶和姨奶奶心裡頭都不痛快,還惹得太太受累生一回氣,請太太責罰。」

  秦氏一怔,她還以為香蘭會求她恩典,讓林錦樓收了她。卻沒想到香蘭說出這樣一番話,竟然還將錯處全攬到自己身上。

  平心而論,她知道並不全然怪香蘭,她大兒子本就是個風流好色的,有這等人才的丫頭自然不能放過。林錦樓在外頭多荒唐她也有耳聞,只是她懶得管——自個兒的兒子在外頭辛辛苦苦的,胡鬧些又怎麼了?

  秦氏看著香蘭默默一歎。若是尋常有些顏色的丫頭也就罷了,林錦樓收了房,日後有造化的,再生個一子半女,抬個姨娘,自有一輩子富貴。內宅裡的一舉一動都難逃她的眼,她早已知道青嵐做的詩社是香蘭在背後操持的,這女孩兒生得太美,太能幹,也太有心計,若留在身邊兒,只怕家宅不寧。況今日給她安的罪名是「曾老太太孝裡勾引主子」,她對其餘幾人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輕輕落下,若不重重發落這個丫頭殺雞儆猴,內宅裡那些狐媚魘道的還不翻了天。

  秦氏道:「你倒是個乖覺的,只是責罰了你又有什麼用?」

  香蘭的心怦怦直跳,道:「奴婢自知罪過,不敢再到主子跟前伺候,還求太太宅心仁厚,能放我出去。奴婢的爹娘會備好贖身的銀子送來,奴婢結草啣環粉身碎骨也難報恩情。」

  秦氏又一怔,在林家過慣了錦衣玉食日子的丫頭們,鮮少有樂意出府的,這丫頭竟然想出去。可轉念一想,又沉了臉色,冷笑道:「說你乖覺,果然就伶俐上了。你如今算盤打得精,想求出去,待貫了良籍便同嵐姨娘那般讓大爺娶進來作妾,是也不是?」

  香蘭心中一歎,抬起臉兒道:「奴婢從未這樣想過,大爺縱然千好萬好,可奴婢只願找個尋常些的男人嫁了,當個正頭娘子,日後知冷著熱的也只為了我一人。若太太不信我,便將我送到靜月庵去做姑子,奴婢打小兒在那庵裡長大,再回去也落個清淨。」

  秦氏睜大雙眼,心想這小丫鬟竟也有這樣的心思,看著香蘭精緻的眉眼,心裡卻也有幾分憐惜——若她不是個丫頭,有個體面些的身份,那這美貌和機靈,便不是罪過了。但她到底不十分相信香蘭的說辭,微微沉吟片刻,方才道:「把你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兒送到廟裡伴著青燈古佛,我到底於心不忍。何況你先前還救過二丫頭,我也斷沒有恩將仇報的道理。」

  香蘭明澈的眸子看著秦氏:「太太想如何發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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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哭求

  秦氏微微一笑:「你想嫁個尋常漢子做正頭夫妻,我便成全你。韓媽媽是我的陪房,她外甥跟你年紀相當,品貌周正,雖家境貧寒些,卻也是個知道讀書上進的,以後能考取功名封妻蔭子也未可知。韓媽媽曾經替他求過,想娶林家的丫頭,這樣好的姻緣我本想留給紅箋綠闌,如今你卻是因禍得福,我做主許你們二人姻緣,放你出去成親,日後遠遠離了這兒,你可願意?」

  香蘭渾身一顫。

  韓媽媽的外甥?韓媽媽的外甥是什麼模樣?她見都不曾見過,如今就要點頭把自己許給個陌生人?

  她到底做了什麼孽,為奴為婢受人擺佈。香蘭死死咬著牙關,將滿腔的苦恨都壓在舌根底下。

  秦氏揚了揚眉,道:「怎麼?你不願意?」

  香蘭臉色蒼白,不願意又怎樣?秦氏顯見是要狠狠發落她,如今這個已是給了一條明路。她不知怎的,想起宋柯的眉眼,在她的記憶裡恍恍惚惚,那眉眼彷彿又變成了蕭杭。香蘭淒慘一笑,就當做一場夢,就算方才秦氏真允許放自己出去,以她的身份也配不上宋柯。

  香蘭咬了咬牙,磕頭道:「那奴婢便謝謝太太的恩……」「典」字還未說出口,便聽見背後「光當」一聲,門被踹開。

  香蘭猛轉頭一瞧,只見林錦樓大步走進來,鶴氅上滾的玫瑰二色金晃人眼目。

  秦氏一驚。林錦樓已走到跟前,他見香蘭趴跪在地上,便上前攥住她胳膊,把她往上一提,對秦氏道:「母親叫她來做什麼?莫非知道兒子看上了她,便想提前抬舉她?可如今還在曾老太太孝裡,只怕不大合適。」

  秦氏怒道:「滿嘴胡說八道,你鎮日胡來我都替你跟老爺瞞著,如今愈發不知輕重,給我滾出去,我替你肅清門庭。」

  林錦樓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兒子房裡的事不勞母親費心了,若沒別的事,兒子先告辭了。」說著拉扯著香蘭就要走。

  「孽障!你給我站住!」秦氏站起身幾步走到跟前攔住去路,罵道:「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林錦樓嬉皮笑臉道:「兒子怎麼氣死母親了?兒子不過是看上個丫鬟,莫非也犯了歹?兒子知道母親是心疼青嵐,可這事是青嵐吃醋妒忌了,才暈過去。母親可不能不明事理,把這賬算在這丫頭身上?」

  秦氏聽林錦樓句句維護香蘭,便愈發來了氣,怒極反笑道:「好啊,好得很,如今你為了個丫頭,居然不聽我的話。」

  林錦樓笑道:「兒子不敢,兒子可是一肚子的孝心。可母親也總該心疼我,林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丫頭,我就看中她,母親可別奪人所愛。」

  秦氏道:「放屁!就看中她?那鸚哥畫眉是打哪兒來的?」

  林錦樓道:「那兩個比不這個知情知趣。」

  香蘭縮著脖子,暗想道:「我見這位爺每次都跟見瘟神似的,哪裡知情知趣了?」

  林錦樓眸色轉深,盯著秦氏道:「母親,兒子房裡的事自有主張,不敢勞動母親。」

  兩方正僵持著,韓媽媽忽從次間出來,彷彿吃一驚,又笑道:「都在這兒站著做什麼?大爺正好來了,方才太太還念叨大爺,讓我親手熬個祛暑的湯水給大爺喝。」走上前拉著秦氏,低聲道:「太太何必為個丫頭跟大爺鬧不痛快?爺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擰著呢。」

  秦氏一怔,臉色陰晴不定。

  林錦樓的脾氣好像暴風驟雨,如今連他老子都快壓不住,秦氏也忌憚三分。何況秦氏素來溺愛長子,自然不願如此鬧僵起來。

  林錦樓笑嘻嘻道:「這丫頭我先帶回去了,趕明兒個讓她過來給母親磕頭。」說完像拎著小雞子一樣將香蘭提了出去。

  林錦樓仍將香蘭帶到外書房,把人屏退了去拉香蘭的小手,笑著說:「爺可是又救你一回,還不親我一口。」說著將臉湊過去。

  香蘭垂下頭別開臉兒。

  林錦樓臉色陰沉,卻又換了滿不在乎的神情道:「這回是你受了驚嚇,你只管放心,日後我給你撐腰,別人不敢欺負你。」將她推到桌子前頭,只見上頭擺著四碟點心,四碟果子,道:「這是從大館子裡買回來的點心,跟府裡的味兒不一樣,你嘗嘗看愛吃哪一樣兒?我再叫小廝們給你買回來。」

  香蘭悄悄看了眼林錦樓,他顯見是剛從外頭回來,身上還穿著見客的衣裳,黑漆漆的頭髮束在青玉冠裡,愈發顯得沉凝霸氣,端得是個英武的男人。可香蘭卻知道他絕非善類,一不留神就要把自己葬送在這這宅門裡。

  她兩隻小手攥緊了衣角,低聲說:「大,大爺,太太方纔已經說了,要放奴婢出去成親……」林錦樓身上一頓,香蘭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也全怪奴婢不好,惹太太奶奶們生氣,也別因為奴婢讓你們母子不痛快,這……」

  林錦樓轉過身看著她,香蘭後半句話便哽在喉嚨裡,林錦樓摸了摸香蘭的臉兒,陰沉的臉上忽然揚起一抹笑:「嘖嘖,倒是個小沒良心的,爺正惦記著你,你居然想出去找野男人成親?那跟爺說說,是哪家的漢子,值得你這麼心心唸唸的?」

  香蘭「噗通」一聲跟林錦樓跪了下來,求道:「奴婢……求你……奴婢實不願與人做妾,求大爺發發慈悲,若把奴婢放出去,奴婢願意一輩子當姑子,給大爺誦經祈福,永不嫁人。」說著已哽咽起來,淚珠兒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林錦樓仍然笑嘻嘻的,彎下身子用簇新的衣裳袖子給香蘭擦眼淚,語氣卻極溫柔,說:「哎喲,怎麼還掉上金豆子了。跟著爺有什麼不好,就你這個小模樣兒,又乖覺討人喜歡的性子,爺還指不定多寵你,你去當姑子,爺也捨不得……」

  香蘭躲開林錦樓的袖子,磕頭道:「求大爺發發慈悲……」

  林錦樓哄了幾句見香蘭仍然不好,臉上的笑驟然不見了,嗤笑一聲說:「『不願與人為妾』?那宋家那小子呢?他許諾要娶你當正房老婆?」

  香蘭倏地睜大雙眼。

  林錦樓嗤笑一聲,冷冷道:「說啊?他許了你當大老婆?」

  香蘭連忙搖頭:「這跟宋公子沒關係,他……他跟我不相熟……」

  「不相熟?不相熟給你見天的送吃送喝?」林錦樓回過身坐在凳上,翹起二郎腿,半瞇著眼看著跪在地上的香蘭,冷笑道,「你當爺是傻子不知道呢?不聲不響就暗中勾搭上一個,你可是只小狐狸,倒有這樣的本事,怎不叫爺跟著見識見識你的手段?」

  香蘭臉色發白,死死絞著手,道:「沒……沒有……大爺,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是那樣?」林錦樓臉色冷得如同凝上一層霜:「他還托小三兒跟我討你呢?你心裡高興壞了罷?」

  香蘭抖著嘴唇,再說不出話。

  林錦樓招了招手說:「甭跪著了,起來罷。地上涼,你要病了,爺心裡心疼著呢,你過來。」見香蘭跪著不動,便揚聲道:「快點,莫非讓爺過去請你不成?」

  香蘭只好起身,全身木木的走過去,林錦樓一把將她拽在懷裡,讓香蘭坐在他腿上,笑嘻嘻說:「跟爺說說,你看上宋家小子什麼了?還是他許給你什麼了?」

  香蘭渾身僵硬,硬著頭皮小聲編道:「什麼都沒有,他有一回看見我被表姑娘打罵,便幫我提水,宋公子看我可憐,便說日後得了機會把我討過去伺候他妹妹。」

  林錦樓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仰過身子,眼神卻愈發冷厲,捏著香蘭的小下巴,說:「爺的小香蘭,你可真是個招人疼的小東西,他就這樣他就看上你了?就又送扇子又送吃食了?嘖嘖,還玩戲本子裡這套才子佳人的把戲吶?送了把什麼樣的扇子,跟爺說說。」

  香蘭心裡一沉,知道林錦樓已知道內情了,咬著嘴唇,再不肯說話。

  林錦樓仍然一副笑笑的模樣說:「你們兩個膽大,敢在爺的眼皮子底下玩把戲。漫說宋家如今的行市,就算以前全盛的時候,在爺眼裡也就是個屁。」

  香蘭顫著身子哭著說:「大爺,我跟宋公子是清白的……奴婢從來沒有過非分之想……」

  林錦樓點住香蘭的唇兒,親暱的靠過去,熱氣呼在她耳邊:「爺今兒個就告訴你,甭管是宋家那小子還是誰家的,你趁早給我歇了心,乖乖兒的給我在這兒呆著。你可別忘了,不光你,你們一家子全攥在爺手裡,我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想鬧騰也得看人下菜碟不是?」輕輕撫了撫香蘭的鬢髮,「你們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爺也不願讓你們骨肉分離,只是你要惹爺不高興了,興許你們從此天各一方的,讓人也覺著淒清。」

  香蘭明白林錦樓是不會放過自己了,一時萬念俱灰,她恨自己是奴才,也恨自己的爹娘是奴才,如今讓人牢牢拿捏著。

  她想狠狠抽林錦樓嘴巴,用刀劍刺得他體無完膚。可是她不敢,她能豁出一條命去,卻不能讓自己的爹娘置於險境。

  她艱難的點了點頭,用袖子擦了擦臉頰,道:「明白了,大爺。」

  如此柔順的姿態自然令林錦樓歡喜,他摸了摸香蘭的頭髮,笑道:「今兒個你也受驚了,既然知春館裡那些鬼東西欺負你,你就不必回去了,一會兒讓書染回去替你收拾,你就搬到這兒來。」

  香蘭吃一驚道:「大爺,過幾日再搬罷。」又柔聲道:「求你了……」

  林錦樓想了想方才點頭:「那就過幾日罷。」說著起身,親自將她送了回去。

  香蘭不知自己這一路是怎樣走回去的,只覺著心裡滿滿裝的,都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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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禍起

  林錦樓將香蘭送回東廂,畫眉早已走了,青嵐在房裡午睡,聽說林錦樓來了,連忙讓春菱攙了出來。林錦樓卻沒瞧青嵐一眼,單指著香蘭對丫鬟婆子們道:「她中午還沒吃,待會兒書染端些吃食過來,你們去做個她平日裡愛喝的湯。」

  青嵐臉上又是一白,春菱連忙把她扶住。香蘭抬起眼皮,見眾人在屋內站了一溜兒,人人神情驚愕複雜,她已懶得管旁人是怎樣想的,只是垂了頭不做聲。

  林錦樓轉過身,在香蘭臉頰上捏了一把道:「你先住兩日,爺自有安排。」說完便往外走,瞧見青嵐正站在門口,便停了腳步道:「你好好養身子,缺什麼跟大奶奶說,大奶奶不應就來找我。沒事別總麻煩太太,如今天熱,太太身上也不好,勞她累一場,倒是我做兒子的不孝順。」

  香蘭聽得分明,林錦樓這番話分明就是惱怒青嵐惹事,竟把秦氏也牽連進來,說自己「不孝順」,卻將這大帽扣在青嵐頭上。

  青嵐滿腹委屈卻不敢說,微微福了福,小聲說:「知道了。」

  林錦樓又指著香蘭說:「這丫頭身子弱,別再安排她活計了。」說完撩起簾子便走了。

  屋中一時寂靜。香蘭默默轉身回了房,將臉埋進被子裡。過不久,書染果然親自提了個紅漆食盒過來,裡頭裝了幾樣精緻小菜和一碗玉稻飯,又噓寒問暖了一番。

  不多時林府上下便傳遍了,大爺看上了新的丫頭,知春館的香蘭攀上高枝兒,要飛黃騰達了。

  說來湊巧,當晚林錦樓便接到上峰指令,鄰省流寇作亂,命林錦樓帶兵剿匪去。於是林錦樓連夜回了營房。香蘭聽說卻是鬆一口氣。

  第二天知春館仍然一派寧靜。趙月嬋在祠堂跪了半日,又到秦氏房裡捶胸頓足的哭了一番;青嵐也抄了十遍《女則》,從秦氏正房裡回來,吳媽媽在青嵐房裡坐了半日,兩人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出來的時候,青嵐的眼眶有些紅,氣色卻好了些。這事就不疼不癢的輕輕揭了過去。

  唯有香蘭在眾人眼中變得微妙起來,人人對她敬而遠之,連小鵑同她說話都規矩了很多。香蘭整日坐在床上發呆,她想再去找宋柯,可那日聽林錦樓說的話,彷彿對宋家極不在意似的,她又退卻。林家的根基她是知道的,她怕因此連累了宋柯。她前後躊躇,咬牙想道:「倘若林錦樓再來,我便以死相逼,若他不是鐵石心腸,就該給人一條生路……求菩薩保佑,讓我早日離開這火坑。」

  默默祈禱一回,便找了幾本半舊的的冊子,重新糊了個靛藍色封皮,拿著筆墨紙硯等物獨自去園子的涼亭裡抄寫佛經靜心。一來她深知不得自亂陣腳,抄寫經書正好靜心;二來也算為自己日後的前程祈個福報。

  如此過了幾日。這天香蘭沏了一壺茶,仍然拿了文具去,伴著園中鳥語花香,慢慢抄了一回,用帕子抹了抹額上的細密的汗珠。香蘭忽然發覺夏日已到,春日的芳菲早已盡了,如今已是一脈綠意濃蔭。

  她看了一回景致,心中開懷了些,瞧見春菱扶著青嵐從不遠處走來。香蘭知道青嵐心裡膈應她,便連忙收拾筆墨避開。

  誰想青嵐反迎上來,對香蘭笑道:「我說方才遠遠瞧見這兒有個人,原來是你。」

  香蘭一怔,心中暗奇道:「嵐姨娘成天對我不理不睬的,今天怎的轉了性?」便笑道:「瞧著這裡景色好,便來這兒抄抄經文。」

  青嵐便伸手將她手裡的冊子拿過來翻閱,只見當中居然是飛揚灑脫的行書,字體崢嶸,竟不似女孩兒所寫,不由驚訝道:「你可是寫了一手好字!」

  香蘭忙去拿那冊子,口中道:「亂寫的,別污了姨奶奶的眼。」

  青嵐又將冊子扯了回來,笑道:「巧的很,我近來也想抄抄經書為肚裡的孩兒積德,妹妹這樣好的字,便把這抄好的經借我用用罷。」醉翁之意不在酒,說是借抄經書,實則是想找個由頭將面子上的事圓一圓。

  原來吳媽媽勸了青嵐一番:「若不是在曾老太太的孝裡,姨娘身子這般重,大爺身邊兒早就該添人了。如若沒有香蘭,也會有別人,姨奶奶何苦為這事過不去?如今大奶奶都做出個賢惠大度的樣兒來,姨奶奶再彆扭便太不像樣,要是有心人在跟著嚼舌根子,惹惱了大爺可不是鬧著玩的。姨奶奶也該學學畫眉笑臉迎人,香蘭原本服侍你一場,末了結仇反倒不美了。」青嵐雖然心裡頭委屈,可這番話到底聽了進去,這幾日心裡的疙瘩也淡了些,這廂遇見香蘭,便主動交好起來。

  香蘭只得答應,拿了一冊自己已經抄好的經書交給青嵐。

  此時春菱上前道:「姨奶奶,好像起風了,要變天,咱們回去再說話兒罷。」

  青嵐抬頭一看,果見天上飄來幾簇烏雲,怕是要下雨,便點了點頭,將冊子交給春菱,讓她攙扶著回去。香蘭把剩下的佛經本子小心翼翼的裝進袋子,又將茗碗和文具收好,把茶壺裡餘下的茶水潑進花圃,一手拎著袋子和茶壺,另一手拿著幾冊佛經,胳膊下夾著半舊的銀紅金錢蟒坐墊,忙忙的追上青嵐主僕。

  誰想在園裡小徑上,一個人從前頭急匆匆跑過來,春菱躲閃不及,二人便撞了個滿懷,春菱「呀」一聲,怕碰了青嵐,便將身子往香蘭身上倒去,手上的冊子掉在地上。香蘭腳底一滑,二人雙雙摔倒在地。香蘭忙不迭用手護住茶壺怕碰碎了,另一手的佛經連同胳膊下頭的坐褥便辟里啪啦的掉落。那人也「哎喲」一聲跌倒在地,手裡拿著的書冊也掉了下來,爬起來瞪了春菱一眼道:「作死呢,跑這麼快,難不成急著回去奔喪?」說完低頭抓起兩冊掉落的本子爬起來往前跑去。

  香蘭見自己撞上的人是大房的丫鬟迎霜,不由暗歎晦氣。春菱卻一骨碌爬起來,指著迎霜的背影罵道:「小賤蹄子,萬一撞了姨奶奶,看你還有沒有命!」又憤憤道:「這事我要告訴太太!」

  青嵐連忙勸道:「好了好了,別跟大*奶身邊兒的鬥氣,趕緊把東西收拾了家去罷。」

  春菱一邊嘟嘟囔囔的,一邊將地上的書冊收拾了。

  正房和寵妾之間別苗頭,香蘭自然不會多嘴,默默收拾了一回便同青嵐一道回了房,暫且不提。

  且說青嵐回到東廂,春菱把茶壺和文具一一擺放。青嵐正歪在床上喝茶,道:「把那經文拿過來給我瞧瞧。」

  春菱道:「姨奶奶,你還真要抄這勞什子的東西?」

  青嵐歎口氣說:「好歹抄幾筆,就當解個悶呢,我的苦楚如今只有菩薩才能懂了。」把冊子拿到手裡翻看,一打開卻發覺不是香蘭抄的佛經,上面寫著「放債」、「利錢」、「收息」,並有「壹仟兩」「三佰兩」等字樣,頓時一怔,忙將本子掩了問春菱道:「這不是香蘭那冊經文,是不是拿錯了?」

  春菱把那冊子拿來翻了一回,可她不識字,也看不出什麼花樣,仍把冊子交給青嵐道:「剛才碰上迎霜,我們三個摔倒,手裡的東西全掉了,我記得迎霜手裡拿的也是這麼兩本靛藍色的冊子,定是那時候手忙腳亂的拿錯了,要不要我拿去換回來?」

  青嵐心裡突突一跳,沉思半晌道:「不必了,你出去,也別讓別人進來,這件事跟誰都別提,大房那頭要過來問你,你就說什麼都不知道。」春菱依言退下。

  青嵐又把那冊子打開,一頁頁翻看,她略懂記賬算賬之事,草草翻了一遍,愈看愈心驚,暗道:「這簿子後頭有趙月嬋的印章和手印,這簿子是她的便坐實了。上頭的銀子數目龐大,粗粗算就有七八千兩,她爹原先不過是個六品理問,去年才升授金陵治中,陪嫁哪能有這麼些銀子,大爺的銀兩也從不給她經手的。前幾次去給太太請安時,聽紅箋她們幾個磨牙,說趙月嬋貪墨剋扣公中的銀兩,虧空很大,不知用到何處去,原來她竟用來放印子錢!真是好大的膽!」

  青嵐捏著賬簿,只覺得燙手,心裡合計:「如今該怎麼辦?大爺不在,莫非要把這賬簿交給太太?」轉念又想:「這萬萬不妥。大爺和我說過好幾回,等出了曾老太太喪期,如若趙月嬋識相,便多給些銀子同她和離;若不識相,便還她一紙休書。大爺把這個意思透露給老爺太太,卻遭罵了一頓。上回太太還同我說『我知道趙氏有些刻薄,可她到底是明媒正娶來的。趙氏家族如今正興旺,樓哥兒他岳丈也正得朝廷青眼,如今趙月嬋無大錯,休妻不免兩姓家族交惡,牽扯利益人脈甚廣,還影響林家的聲譽,不可輕舉妄動。這媳婦兒是他一味任性才娶來的,如今怎能又因為他任性要休妻惹出更大的災殃?你平日裡也多勸勸樓哥兒。』這賬簿若交到太太手裡,太太至多也是關起門來罵罵了事,即便她放了印子錢,太太也會為了林家的名譽反給她遮掩,橫豎林家有的是銀子,這七八千兩又何曾看在眼裡?但……但這賬簿如若交給大爺……大爺本就厭惡趙月嬋,這一惱起來,當場便寫了休書也未可知,我再生下兒子……」青嵐右手撫上隆起的肚子,咬了咬嘴唇,想道:「我是太太親自挑選,良籍納進來作妾的,大爺對我千憐萬愛,連畫眉都說,上次太太惱我,只不過是惱我逾越規矩,並非厭惡我,我真生了兒子,大爺休了趙月嬋,定能將我扶正,太太也必然歡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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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討要

  青嵐雖懦弱柔順,但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這貪念一起便收不住了。當初秦氏托媒人同她家裡人說要納她給林錦樓作妾,她父親十分猶豫想要回絕,但她在屏風後偷偷見過林錦樓後,便一見傾心,只覺世間再難找此才貌仙郎,若與林錦樓一處,即便一輩子作妾也心甘情願。

  早先她住在京城,林錦樓對她寵愛,府裡上上下下都是人精,一徑兒稱她「奶奶」,竟把「姨」字給隱去了,她覺著自己與正室也沒什麼不同。但回到金陵,頭一件事便是給正室磕頭敬茶,住的也是偏房東廂,雖吃穿用度不差,但氣派跟正房奶奶便無法相提並論了。等林府開家宴,她這個妾都上不得席!上回林錦樓本打算在東廂歇了,可趙月嬋一來,又摔杯子,又傷她房裡的丫鬟,林錦樓竟未訓斥,反倒跟趙月嬋回了正房安歇,她嘴上不說,但心裡卻像油煎著一般難受。

  前幾日,她吩咐底下人操持個詩社,本該她大出風頭露臉,誰想太太竟劈頭蓋臉數落她逾越身份,還叫她「好生伺候大爺和大奶奶」!

  她適才發覺,趙月嬋再如何不討林錦樓歡心,如何被丈夫冷淡,但正室的身份擺在前頭,所有人都要屈躬哈腰稱一句「大奶奶」,出了醜事,全家上下還要竭力遮掩;她再如何被林錦樓寵愛,卻終究是個妾,是個依靠討爺們歡心才能安身立命的貨色。假以時日林錦樓再有了新寵,她又如何呢?而如今眼瞧著林錦樓對她的恩愛便淡了,她還正青春貌美,不過懷著身子,林錦樓就瞧上了她房裡的丫鬟。

  俏生生的香蘭,嫻雅的香蘭,比她還要美貌的香蘭……

  她呢,日後會不會好一似戲文裡唱的「紅顏未老恩先斷」……

  青嵐攥緊了手裡的帕子,指甲深深扎進掌心的肉裡。

  若把這賬簿要親手交給林錦樓,那林家大奶奶與她便只有一步之遙了,哪怕有一線希望,她總要試上一試。想到此處,她將床板掀開,把賬簿藏到床架之間的夾層裡。

  剛剛撫平床褥,天上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轟隆」一個霹雷,驚得青嵐跳了起來。她畢竟不是勇毅果決之輩,心中搖擺不定,又擔心又害怕,想找人來商量。偏吳媽媽感了風寒,怕過病氣給她,回家休養去了,剩下的幾個丫鬟婆子,不是不知心就是笨笨的。她一時站起來一時又坐下,心中異常煎熬。

  知春堂正房內。

  趙月嬋「啪」一聲,刮了迎霜一記大耳刮子,罵道:「沒用的下流東西!讓你去二門等我表哥的小廝把賬簿拿回來,你拿回來的是什麼?你是辦老了事的,如今連這點子事都做不好,留著你有什麼用!」說著把佛經一股腦兒砸到迎霜臉上。

  迎霜跪在地上,捂著臉,含著眼淚道:「大奶奶息怒,我在園子裡跟春菱和香蘭撞上了,定是在忙亂中拿錯了冊子,當初離春菱最近,這賬簿應該在東廂嵐姨娘那裡。」

  趙月嬋愈發大怒,衝上前狠狠打了幾下:「天雷劈了你的腦子還是小鬼吃了你的魂兒!辦出這發昏的事!落在誰手裡不好,竟落在那小賤人手裡,她把賬簿交給太太和大爺,咱們大家還不一起尋了繩子吊死乾淨!」

  迎霜哭著磕頭道:「奶奶我錯了,饒了我罷!」

  趙月嬋氣得渾身亂顫,又驚又怕:「饒你?怎麼饒你?我這就找根白綾子,先勒死你,再去房樑上吊!」

  迎霜一把抱住趙月嬋的腿,哭道:「怎就到這一步了?方才剛沒了賬簿,這會子應該還在東廂,不如讓銀蝶偷來……」

  趙月嬋道:「別提那沒用的小蹄子,東廂早就防著她了。」

  迎霜抹著眼淚又道:「那我找東廂要去。」

  趙月嬋啐了一口道:「蠢材,那小賤人沒發覺錯了,興許還能換給你。倘若已經發覺那是個要命的東西,怎可能給你呢!」

  迎霜心道:「我早就說過,印子錢不能再放了,偏大奶奶聽了表少爺哄騙,仍拿錢出去放債,這下東窗事發,只怕是難逃干係了。若順籐摸瓜,再查出表少爺同大奶奶有私情的事,我還不如立刻撞死省心。」哭得愈發厲害。

  趙月嬋踢了迎霜一腳,罵道:「哭!就知道哭!快閉嘴罷!」迎霜立即收聲,強忍著小聲啜泣。趙月嬋想了一回,深深吐了一口氣道:「來人,我要去東廂。」

  當下,趙月嬋帶了丫鬟白露,提了裙子到東廂來。銀蝶正在廊下拿了大陶甕接雨水,見趙月嬋來了,登時吃了一驚,一邊打起簾子一邊喊道:「大奶奶來了!」

  趙月嬋心亂如麻,顧不得看旁邊的小丫頭,逕直進了屋。春菱守在青嵐臥房門口做針線,見趙月嬋氣勢洶洶,根本不得阻攔,也只得扯著脖子喊了一句:「大奶奶來了!」香蘭正在屋裡做鞋,心中納悶,不知為何趙月嬋好端端的來東廂,探頭向外望了一眼,見趙月嬋氣勢洶洶的往臥室去,便連忙縮回了脖子。

  青嵐在房裡亂轉,一聽趙月嬋來愈發慌了手腳,不知該坐下還是站著,腦中亂七八糟一片空白,想不起絲毫應對之策。正驚慌的功夫,趙月嬋已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四目相對,趙月嬋似笑非笑道:「青嵐妹妹忙什麼呢?」

  青嵐臉上極不自然的堆著笑,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就是閒坐著。」慌得連讓座看茶都忘了。

  趙月嬋是個聰明人,一見青嵐這番形容便明白了,反倒從容起來,挑了張椅子坐下,挑起眉頭道:「我這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身邊的丫頭笨手笨腳的,在園子裡跟妹妹的丫頭互相拿錯了書本冊子。」朝白露使個眼色,讓把佛經遞到青嵐跟前。笑道:「妹妹看看,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青嵐低著頭把冊子接了,靛藍色的封皮,裡面是用端莊的筆體抄的《金剛經》,正是香蘭借給自己那本。青嵐心裡突突直跳,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趙月嬋。

  趙月嬋正坐在她對面笑吟吟看著她,雖是面帶笑容,但眼神猶如兩把煞氣襲人的寶劍,凜冽冰寒,唬得她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趙月嬋道:「這是你的東西罷?」

  青嵐勉強堆起笑容道:「勞煩奶奶送來,這正是我丟的佛經……」說著走到架子跟前,拿下幾本冊子翻看,不敢看趙月嬋,道:「奇怪,我這兒卻沒有奶奶丟的冊子。」

  「哦?」趙月嬋眉頭微挑,走過去將青嵐手裡的本子拿過來翻了翻,似笑非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

  青嵐小聲道:「許是奶奶的丫頭把東西忘在別的地方了。」

  趙月嬋冷笑道:「到底是忘在別的地方,還是你偷藏起來了?」

  青嵐吃了一嚇,縮了縮脖子,顫聲道:「奶奶說笑了……我……我……」

  趙月嬋又軟下聲道:「叫什麼『奶奶』,你我同居同處,一同服侍大爺,只管叫我『姐姐』就是了。原大爺房裡也有幾個人,都是狐媚魘道的,彎著心眼子讓大爺學壞,我一片癡心,怕大爺弄壞身子,那幾個通房丫頭也不敢太管束,只勸諫他保養自重,誰知竟惹大爺不樂。加之我平日裡持家嚴了些,有些個下人跟著嚼舌頭根子,背地裡風言風語,把我的名聲傳得不像,我不敢喊冤,只一味忍耐罷了。後來直到鬧出人命,大爺才發覺那幾個狐狸精不省心,打發出去了。他明白我為他好,只是心裡鬧著彆扭,所以面上才對我淡淡的。妹妹是個聰明人,我雖有時候心粗,未能好好照顧妹妹,但可見我有為難你的地方?」

  青嵐一時沒轉過彎,只得順著話頭道:「奶奶是個明理的人,從不曾為難我。」

  趙月嬋笑道:「這就是了。其實妹妹進來,又懷了大爺的骨肉,我心裡高興的跟什麼似的。老天垂憐,日後我也多個臂膀。我們姐妹同喜同樂,不比親骨肉還強?」

  青嵐道:「只求奶奶愛惜,我願一生侍奉奶奶。」說著就要拜。

  趙月嬋忙握住青嵐的胳膊,口內道:「我就知你不是個藏奸的……不瞞妹妹,我那冊子可是個要緊的東西,妹妹再好好找找,若找著了就還我罷。」

  青嵐左手悄悄撫上肚子,狠了狠心道:「我這兒確沒有奶奶的東西。」

  趙月嬋臉上的笑一僵,心中恨道:「看來她是鐵嘴鋼牙,死活不認了。可恨她有太太和肚裡的孩子撐腰,否則我便一把火燒了這裡落個乾淨!找不到那簿子,剛放出去的幾筆債就沒了憑證,沒白的損了七八千兩銀子。銀子沒了還是小事,若大爺真知道了……」心裡打了個突兀,再看青嵐的眼光便格外怨毒。

  天際傳來滾滾的雷聲,屋中一時寂靜。白露小聲道:「大奶奶,快下雨了,用不用我取傘過來?」

  趙月嬋冷冷道:「不必了,咱們走。」說著轉身出門,青嵐鬆了口氣,忙跟在後頭相送。

  走出屋門站在廊下的台階上,趙月嬋猛回過頭盯著青嵐,心中怒意難平,暗道:「賤人!你想算計我,我也不讓你好過!」吐出一口氣,吩咐左右道:「你們往後退一退,我還有話單獨跟嵐姨娘說。」

  大雨滂沱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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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魂斷

  春菱是攙著青嵐出來送客的,聞言鬆開青嵐的胳膊,往後退了退。趙月嬋一指春菱道:「你先進屋去。」又對白露道,「你也退下。」春菱只得進屋,香蘭悄悄趴在窗口,隔著茜紗窗遠遠看著。

  趙月嬋見丫鬟們都退了,便重新走上台階,臉上仍微微笑著,道:「妹妹此刻心裡得意死了罷?以為捏著那冊子就攥住我的短兒了,橫豎我是個受冷落的,你得大爺的意兒,又有了他的種,覺著把那東西交給大爺,大爺一怒之下便會休了我,把你扶正,是也不是?」

  這一番話正中青嵐的心思,青嵐大驚,臉上瞬間血色褪盡,直瞪瞪的看著趙月嬋。趙月嬋格格笑了兩聲,臉色驟然一變,沉了下來,吐出的話句句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呸!不要臉的下作娼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一個窮秀才家出來的爛貨,不過有兩分姿色會伺候爺們,一沒有家世,二沒有才幹,三沒有口齒,見天吃飽喝足就只會瞎逛,竟癡心妄想的要當林家大奶奶!我堂堂官家小姐出身,祖父乃內閣首輔大臣,我爹去年省了治中,大伯父乃戶部主事,四伯父剛高昇衛指揮使司鎮撫,族裡兄弟考中秀才、舉人的少說也有七八個,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和我比?即便大爺休了我,也輪不到你!做你母親的春秋大夢罷!」

  青嵐抖著嘴唇,只覺得羞辱難當,眼裡的淚將要滾出來。趙月嬋往前走進一步,道:「只怕你還不知道罷?你可知大爺和太太為何對你這樣好?我久久無嗣,我娘家和林家早已商議定了,娶個姨娘進來生養孩兒,日後生下一子半女就……」閃電劃過,照亮了趙月嬋的臉,她看著青嵐,笑得既得意又暢快:「就去、母、留、子!」

  這幾個字伴隨天上一聲巨雷,轟得青嵐魂飛魄散,心頭彷彿有尖刀割刺,眼淚飛濺,拚命搖頭道:「不是!不是的!你胡說!」

  趙月嬋氣定神閒道:「待日後孩子生下來你便知道我是不是胡說,大爺原先房裡的人又不是沒打發出去過。我本想著你是個老實的,留著你也未嘗不可,誰知你竟起了黑心,比她們那些還可惡!你乖乖把那冊子交出,我便在林家留你一席之地,如何?」

  青嵐心中大慟,趙月嬋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找大爺,去找太太問個清楚……」

  趙月嬋又向前逼近一步道:「問什麼?問你日後能不能當大奶奶?還是問這孩子日後歸誰?你若不怕丟臉,我這兒還有當初林家承諾去母留子的文書字據,用不用我取來給你瞧上一瞧?」

  趙月嬋不過胡說八道豁出去詐青嵐一詐,即便詐不成也存心給青嵐添些噁心,日後秦氏問她,她便抵死不認。誰想青嵐年輕,又沒見識過什麼風浪,聽趙月嬋這一番說辭有模有樣竟然信了。一時間又悲又苦,神情恍惚,見趙月嬋向前一步步逼近,便胡亂往後退去,沒留意一腳踏空,從台階跌到院裡,肚子重重碰在地上,「啊」的慘叫起來,淒厲非常。血瞬間迸出,混著雨水四下蔓延。

  眾人驚呆了。

  香蘭在屋裡隔著窗子早看見青嵐摔了,慌忙隨春菱跑出去將青嵐的頭抱到懷裡,大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低頭看著青嵐:「姨奶奶,姨奶奶,你怎樣了?」

  青嵐疼得不住打顫,渾身濕透,臉上已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一把揪住香蘭,淒聲道:「好疼......我肚子疼......我的孩子……快去叫太太來!」

  春菱大驚道:「姨奶奶摔著了!」忙命兩個粗壯的媳婦抱了青嵐回房,一疊聲命小鵑去請大夫。

  香蘭暗想:「出了這樣的大事,一定要請太太來做主了。」她全身早已讓雨水澆透,也顧不得再拿傘,撒開腿便往三房住的拙守園跑去。進了院子,只見兩個丫鬟正在廊下逗鳥,忙奔上前,一抹臉上的雨水道:「兩位姐姐,嵐姨娘從台階跌下去,肚子著地,已經流了好多血,特來討太太示下。」

  那兩個丫鬟臉色齊變,忙進屋稟報,不多時秦氏便急匆匆的從屋裡出來,身邊跟了兩個丫鬟,一個在後頭撐傘,一個在旁攙扶,秦氏一邊往前走一邊問香蘭道:「如今什麼情形,請大夫了沒?」

  香蘭道:「已有人把姨奶奶抱回屋裡,小鵑去請大夫了。」

  秦氏步履急促,皺著眉頭道:「怎麼好端端的就摔了?」

  香蘭老實道:「大奶奶方才過來,在房裡跟姨奶奶說了兩句話。站在門口要走的時候,說還有話要跟姨奶奶說,讓丫鬟躲遠些。我隔著窗子看著,見大奶奶同姨奶奶說了幾句話,姨奶奶便往後退,腳一踩空便摔了下去。」心想:「前幾天因我而起鬧了場妻妾不和,這一頁剛掀過去就鬧了這樣一出,林家也是多事之秋,稱得上家門不幸……」

  秦氏也不再問,只是眉頭蹙得更緊了。

  一行人剛走到知春堂院門口,便聽裡面傳來聲嘶力竭的喊叫。香蘭看見趙月嬋站在外間的小廳裡,期期艾艾的對著秦氏叫了一聲:「太太。」秦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腔,直往臥房裡去。

  春菱正攔在門口道:「產婦房裡不乾淨,太太莫要進這屋子。」

  秦氏驚道:「產婦?這才七個月怎麼就……」

  春菱白著臉道:「大夫和幾個有經驗的媳婦、嬤嬤們都說姨奶奶情形凶險,有滑胎的徵兆,羊水已經破了,這情形只能把孩子先生下來。只是胎位不正,是難產……」看了秦氏一眼,低聲道:「太太心裡有個數,方才大夫說,這孩子因不足月份,只怕生下來也難活命……」

  秦氏心裡「咯登」一下,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香蘭溜回房間,用手巾擦了臉,從櫃裡拽出一套乾淨衣服,心想:「在大雨裡淋了這麼久,萬一病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忙忙地把濕衣服脫了扔到床下,換上干松的。又想道:「嵐姨娘這次怎麼好端端就摔了,不知為何事惹出這樣大的亂子,只怕不好收場了。不知嵐姨娘怎樣了,但願她能平安無事。」換了一雙小布鞋,又轉到前頭來。

  秦氏已帶了趙月嬋去正房問話,小鵑、銀蝶等急急忙忙的端了熱水、巾布等物來回進進出出。香蘭便去茶房也端了盆熱水,一進門便瞧見四五個人圍在床邊,七嘴八舌的說「吸氣」、「用力」,帶血的布丟了一地。青嵐疼得死去活來,不住尖叫呻吟。春菱嚷道:「別端水了,趕緊到廚房煮碗參湯,給姨奶奶端過來!」

  小鵑不會燒火做飯,銀蝶只裝作沒聽見。香蘭見狀便回到小廚房,見還有早晨剩的小半鍋烏雞鮮筍湯,便把人參切成細細的片加進去,放在火上熬。熬了兩刻鐘,把爐火滅了,用綠彩白鶴紋碗盛了一碗湯,放在棗紅漆托盤上小心翼翼的端了過去。

  青嵐這一遭受了驚嚇,心緒不穩,又跌跤動了胎氣,精神便不太健旺,加之生產疼痛又折騰進半條命,此刻再無氣力,只是若有似無的哀哀叫著。孩子還未誕下,下身又見了紅,幾個有經驗的老嬤嬤便知大事不好,頓時嚇白了臉,忙忙的打發春菱去告訴太太。

  正在這個當兒,香蘭端著參湯進來,一個老嬤嬤忙捧起青嵐的頭,香蘭把碗湊到青嵐嘴邊,灌進去幾口。她見青嵐容色蠟黃憔悴,頭髮蓬亂,身上被上血跡斑斑,豐腴嬌美的模樣兒全然不見了,心裡難過,依稀聽見幾個老嬤嬤說「只怕命不長了」等語,知道青嵐凶多吉少,想到平日裡嵐姨娘待她親厚和氣,眼睛裡便轉出了淚。

  那老嬤嬤將青嵐的頭輕輕放到枕上,青嵐「嚶」一聲,微微睜開雙眼,只見香蘭淚眼朦朧的看著她。

  此時只聽門口有人哭道:「青嵐姐姐,你到底怎樣了?」卻是畫眉捧著帕子嚎哭。

  青嵐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香蘭,掙扎道:「快,快讓畫眉進來……」

  香蘭一怔,早有人將畫眉放進來。畫眉撲到床前哭得死去活來,握著青嵐的手道:「我的好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前兒個咱們姐兒倆還好端端的說話兒,你怎麼今天就……就……我的爺,你快回來看看我苦命的姐姐!」

  這一番哭惹得青嵐淚如雨下,死死抓著畫眉,用她二人才能聽見聲音道:「這張床的床板底下有,有要了我命……的東西……你替我和,和孩子報,報仇,把它親手交給……大爺……和……太太……讓……讓……讓……」話還未說完人便嚥了氣。

  畫眉把耳朵湊近聽著,半晌卻發現再無聲息,定睛一瞧才發覺青嵐眼神渙散,雙目圓睜,竟是不肯瞑目。

  香蘭在旁邊看得真切,不由吃一驚,伸手推道:「姨奶奶,姨奶奶!」

  旁邊的老嬤嬤過來探了探鼻息,「哇」一聲哭出來道:「姨奶奶不中用,已經去了!」

  屋裡的人登時跪成一片,痛哭聲不絕於耳。

  香蘭跪在地上淚流滿面,暗道:「青嵐雖愚鈍,私心重些,到底不是壞人,待下寬厚,讓我在東廂也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如此這般去了,真真兒是紅顏薄命了。」又想到知春館裡被逐出的春燕,掉了孩子的鸚哥,空守閨房的畫眉,如今又死了個青嵐,趙月嬋淫威甚重,林錦樓亦仗勢壓人,自己卻被這深深宅院深深困住,不由也悲從中來,哭軟在地上。

  此刻秦氏正在正屋裡問趙月嬋的話,肅著臉道:「你在台階上跟青嵐到底說了什麼,竟讓她失足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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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8:1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息事

  趙月嬋悄悄看了看秦氏臉色,口中編道:「也沒什麼事,今晨我的丫頭在園子裡撿到嵐姨娘抄的佛經,我好心好意,怕她尋不見著急,巴巴的親自送去,也想同她說說知心的話兒。沒說幾句發覺要下雨了,便要告辭。在台階上,我又想問她幾句大爺的事,因是閨閣裡的秘事,也不得讓丫頭們聽見,便讓她們都退了,誰知問了兩句,青嵐便臉紅,扭扭捏捏的不肯說,我再追問,她便往後退,竟然沒留神從台階上跌了……唉,這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我萬萬不該……」立刻面向大門跪倒在地,「咚咚」磕頭道:「老天垂憐,這一切種種都是我罪該萬死,求老天爺保佑我青嵐妹妹和她肚子裡的孩兒平安無事,日後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折壽二十年,我都絕無二話。」

  秦氏何等精明,這一番說辭她自然不信,心說:「趙月嬋倒是個油滑強辯的,一句『閨閣秘事』便堵住我的嘴,讓我不好再追問下去。」口中淡淡道:「也罷,等青嵐產育之後,我便問問她,到底是怎樣的『閨閣秘事』讓她慌成這樣,竟從台階上跌了。」

  趙月嬋心裡一沉,心裡恨不得青嵐此刻就死了,口中卻道:「我也盼著嵐姨娘能平安無事……」

  一語未了,便看見銀蝶連滾帶爬的進屋,哭喊道:「回稟太太、大奶奶,嵐姨娘沒了!」

  秦氏「噌」一下站了起來,趙月嬋先是吃了一驚,而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見秦氏在她身邊,便帕子掩住臉嚎哭道:「妹妹,我狠心的妹妹,你怎麼帶著大爺的孩兒就這麼去了!」哭得捶胸頓足,地動山搖,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如不是秦氏在,恐怕已笑出了聲。

  當下,秦氏到東廂裡看見青嵐死狀,不由傷心落下淚來,眾人見秦氏垂淚,忙跟著扯開嗓子嚎哭。半晌秦氏才把淚收了,命料理後事。方纔她急匆匆往東廂來,讓大雨淋濕了半邊身子,又急火攻心,悲情難以自抑,此刻讓風一吹便渾身發冷,頭如針扎一般疼。

  紅箋見秦氏面色慘白,精神不濟,不由擔心,湊過來道:「斯人已逝,太太還要保重身子,若不肯回去歇著,好歹用點吃食。」

  秦氏搖了搖頭道:「人剛沒,一大堆事還要操持,沒有得用的人,只能我出手料理罷了。何況……」何況青嵐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其中必有些蹊蹺,她還想查個明白。

  紅箋勸了幾句,見勸不動秦氏,便走出去同跟著一起來的丫鬟薔薇道:「你回去給太太拿件披風過來,再跟老爺說嵐姨娘剛沒了,太太要料理後事,身子不好卻不肯回去歇著。咱們做丫鬟的勸不住,又怕太太身子有恙,來討老爺示下。」薔薇點頭去了。

  不多時林長政親自到了,見薔薇拿了件披風披在秦氏肩上,便坐到一旁道:「這到底怎麼回事?鬧得一團亂,怎麼好端端的人說死就死了?還有你保重自己身子要緊,橫豎不過樓兒死了一個姨娘,大房媳婦是幹什麼吃的?何必勞你親手操持。」

  秦氏道:「你有所不知,我冷眼瞧著這事跟趙氏脫不了干係。」壓低聲音道:「嵐姨娘就聽趙氏說了兩句話,就失足從台階上摔下去了,你說怪不怪?趙氏為人如何你心裡頭也清楚,精得跟什麼似的,樓哥兒房裡出的人命,後頭都隱隱約約有她的影子。」

  林長政微皺了眉,想了一回道:「脫不了干係又能如何?趙家聲勢正壯,樓哥兒的岳丈聽說過了這一冬就要被提拔,再大的干係也不能讓他休妻罷?既如此,查得水落石出了又能怎樣?掰扯出來反倒弄得兩家臉面上不好看。不如敲打警示,再禁了她的足。橫豎你已奪了她管家的權,她一個婦人鎮日呆在內宅裡,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秦氏道:「如今嵐姨娘死了,她還懷著林家的骨肉,出了這樣的事再不肅整,整個兒內宅還不反了營。況且,我也覺著對不住青嵐和她家裡人……」

  林長政挑高眉頭道:「對不住就多賠銀子,樓哥兒那裡再物色,給他另尋一房小妾便是了……那個孽障,成日裡眠花宿柳,不是個長情的,過段日子有了新歡,這個姨娘便不放在心上了。」

  秦氏雖瞧不慣林錦樓,卻聽不得旁人說一句她大兒子不好,瞪了林長政一眼道:「瞎說!樓哥兒勤懇上進又能吃苦,怎麼是孽障!」

  林長政挑了眉頭道:「我怎麼瞎說?他在外頭胡鬧我早就有耳聞,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到底不改,我也想著橫豎樓哥兒只做個武夫,平日裡舞槍弄棒風吹日曬的也不容易,只要不捅大簍子,他在外頭胡天胡地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罷了。可他房裡的事就沒消停過,前年死了個通房丫頭,今年死了個沒成型的胎兒,這眼見一屍兩命又死個小妾,接二連三的,要麼就是這院子風水不好,回頭得請個高人過來拿拿邪。」

  秦氏冷笑道:「知春堂裡的邪就是那位大奶奶,用不著請哪一路的高人,給青嵐發了喪,我便要好好整治整治。」

  林長政又擰了濃眉,怒道:「知春堂,知春堂,這名字就花裡胡哨,聽著跟青樓勾欄似的,樓哥兒就是個沒正行的,非搞這些濃艷的字眼兒,趕明兒個把那匾給我砸了,換個端正大氣的來!」

  秦氏見林長政要惱,便連忙道:「是是是,趕明兒個就換一個,回頭請人另題一個來。」

  林長政揉了揉眉心,又將話轉回來道:「既如此,這事就這樣了結。那個姨娘是怎麼死的,斷得再明白也沒用,搞不好還會生出好多是非出來,多賠銀子罷,回頭支出三千兩,咱們三房裡再給添一千兩,喪事也大操大辦便罷了。」

  秦氏歎了口氣,心裡有些被林長政說動。是了,查不查結局都一樣,眼下不能休了趙月嬋,林錦樓正看趙月嬋不順眼,若真查出來事故,林錦樓惱起來,家宅便又不安寧。只是可憐青嵐那裡……罷了,只能多給她父母銀子了事。秦氏越想越頭痛欲裂,勉強道:「既如此,就請二房嫂子幫忙出手料理後事罷。」

  林長政道:「也好。」大聲吩咐道:「紅箋呢?還不過來攙你們太太回去歇著!」

  紅箋立時進來,攙了秦氏便走。薔薇自去二房請王氏主事。

  林長政草草交代春菱幾句,便跟著甩袖子回去了。

  此時已是申時三刻,早過了中午飯轍,東廂裡人困馬乏,眼見嵐姨娘已死,秦氏也走了,二房太太王氏遲遲不來主事,丫頭婆子們忙前忙後的心便淡了。

  春菱挑出幾件素淨精緻的衣裳當做青嵐的裝裹,又揀了青嵐平日喜歡的釵環,留作給屍首梳頭之用,而後便將首飾、衣裳的箱籠封上,說去庫房要白布,溜出去便不見人了。

  銀蝶說:「我頭疼得很,許是方才讓風給吹了,要去躺躺。」甩手進屋躺著,便再沒出來。

  小鵑有些淒惶,在廊下拽著香蘭的袖子道:「嵐姨娘一死,東廂的丫頭不知道該往哪兒去。銀蝶家裡是世僕,春菱是從太太房裡出來的,這兩人總有個去處,我……」

  香蘭安慰道:「你別慌,好歹在姨娘跟前伺候一場,回頭我去求吳媽媽給你找個好去處。」

  小鵑道:「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跟著你罷。香蘭,如今你可要時來運轉,馬上要做主子了,大爺要抬舉你……」

  話音未落聽見有人冷哼一聲,香蘭轉頭瞧見春菱扭著腰進屋,敲了小鵑腦袋一記,道:「沒輕沒重的,姨娘剛沒,你渾說什麼鬼話呢!還不快進去幫著收拾。」也跟著進了屋,心裡卻默默一歎,人人都道她要「風光」了,可誰知道她心焦如焚,惶恐不安。

  屋中有幾個婆子燒水、沖地,幾個膽大的自去給青嵐擦身換衣裳,誰知畫眉也在屋裡幫著更換被褥,手腳麻利,不辭辛苦,博了一眾人的稱讚。

  香蘭暗暗驚奇,心想:「畫眉是個精的,平日裡這樣的事有多遠躲多遠,如今轉了性,倒不怕得罪了大*奶。」

  眾人忙亂一回。待屋子收拾妥當,香蘭想到青嵐平日待她親厚,不由又哭了一場,紅著眼眶給悄悄給青嵐誦了一遍《阿彌陀佛經》超度。

  至晚間,靈堂已在東廂搭建起來,掛了一色素孝。

  香蘭又累又餓,手腳都有些打顫。將晚碗吃了,又多喝了一碗粥,方才覺得好了。她往小廚房送碗筷回來,只見銀蝶正鬼鬼祟祟的翻她床上的枕頭被褥。香蘭用力咳嗽了一聲,冷聲道:「你在做什麼?」

  銀蝶嚇得一哆嗦,抬頭看見她,忙把手裡的枕頭丟開,勉強笑道:「沒,沒什麼,我丟了個耳墜子,隨便找找……」偷偷將一根八寶赤金紅寶石簪子塞進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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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22:1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牽連

  「你的耳墜子怎可能在我床上?」香蘭冷著臉過去將翻亂的被子和枕頭整理好。

  銀蝶轉轉眼珠,換上笑臉道:「我丟了耳墜子心焦,就亂翻了,好姐姐,你別生氣。」

  香蘭不理她,自顧自收拾床下的濕衣服。銀蝶湊上去道:「嵐姨娘嚥氣之前都跟畫眉說了什麼呀?你聽見了麼?」

  香蘭看了銀蝶一眼,把濕衣服抱起來便出去。銀蝶跟在她屁股後頭道:「都說了什麼呀,你跟我說說唄。」

  香蘭驟然停住腳步,轉回身面無表情的看著銀蝶道:「也沒什麼,嵐姨娘就說她臨死沒見大爺最後一眼,心裡頭冤屈。」說完頭也不回便走了。

  銀蝶在背後「呸」了一聲:「小凍耗子,得意什麼!」瞧四下無人,將那八寶赤金紅寶石簪子拿出來,恨恨罵了一聲:「這樣的東西定是大爺給那小蹄子的!」美滋滋的插在發間,對著水缸裡的影兒照了一照,口中叨咕著:「這樣兒的東西,想來你是沒福戴,不如插在我頭上。」

  忽見白露站在綠紗窗前頭跟她招手,指了指正房。

  銀蝶心裡一凜,撒開腿一溜煙跑到正房,見了趙月嬋跪下道:「回大奶奶,我在屋裡翻找了一圈,看見得靛藍色的冊子都不是奶奶要找的。」

  趙月嬋正閉著眼讓迎霜捏肩,睜開雙目道:「哦?找不著?你方才怎麼應我的,拍著胸脯說一準兒能找到,讓我再這兒等著擎好兒?我本來看你有幾分伶俐,還想等嵐姨娘的喪事之後就把你要到我房裡來,誰想你這麼點子小事都辦不好。」

  銀蝶陪笑道:「今兒個太亂,一時有人來換褥子,一時又來送蠟燭紙簽,畫眉也守在跟前,人多手雜的,嵐姨娘的臥房我只大概翻翻,還不曾好好找,求奶奶再寬容一日半日的。」悄悄看了趙月嬋一眼,見那濃艷桃李的臉上,一對桃花眼含煞帶威,不由縮了縮脖子,心裡早已後悔和正房牽連上干係,但事已至此也無他法,她只顧想著脫身,眼睛一轉計上心來,便道:「其實,奴婢覺著這個事兒,畫眉跟香蘭八成知曉。嵐姨娘嚥氣之前,在畫眉耳邊搗鼓了好長一會兒,八成就是提這冊子的事,香蘭就站在旁邊兒呢。方才拾掇屋子,她們倆一直跟門神似的在屋裡杵著,指不定抱什麼心思呢。」

  趙月嬋皺起眉頭。

  畫眉是林錦樓上峰送來的妾,有句俗話「打狗看主人」,畫眉便比家裡的通房丫頭有些不同,況她哥哥是軍戶,自從妹子給林錦樓作妾便升了個不入流的武官,畫眉的身份到底有些不同。畫眉又是個精乖滑不留手的,她想拿捏卻總找不到由頭,明裡暗裡擠兌,畫眉也好似渾不在意似的。若是那賬簿落到畫眉手裡……香蘭倒是家生的丫頭,要打要罰也沒什麼所謂,奈何林錦樓正在興頭上,這情形倒是真真兒的扎手了。

  趙月嬋擰緊了眉。眼風一掃,忽瞧見銀蝶發間插著的八寶赤金紅寶石簪,頓時雙目圓睜,「噌」一下站起來,走到銀蝶跟前一把將那簪子拔到手裡,厲聲問道:「這簪子是從哪兒來的?」

  銀蝶嚇呆了,愣愣的說不出話。

  趙月嬋一巴掌打在銀蝶臉上,指著鼻子道:「說!這簪子從哪兒來了!」

  銀蝶嚇得顧不上哭,抖著嘴唇道:「這,這是……我的……」

  趙月嬋一把抓了銀蝶,將那簪子往她臉上戳,口中罵道:「天殺的賤蹄子,竟敢在主子跟前抖機靈兒,這簪子是你的?放屁!你也配戴,再不說實話戳爛你的嘴!」

  銀蝶一手護著臉,手上早已被亂戳幾下,疼得大哭,喊道:「奶奶饒命,奶奶饒命,這簪子我從香蘭床上找著的!」

  聽了這話,趙月嬋手上一頓,慢慢鬆開了銀蝶,彷彿洩了勁的弓,目光也呆呆的。這簪子正是曹麗環送她,她又托錢文澤賣掉的那一套,一共八隻,翻手賺了五百兩銀子。誰知兜兜轉轉,竟被林錦樓收在手裡,一擲千金,拿著去哄個小丫頭開心!即便是青嵐那小賤人,林錦樓也不曾有這樣的手筆!

  林錦樓既如此上心,這小賤人便不能留了。青嵐剛死,她眼見有幾天好日子過,不能前頭剛去了一隻虎,後頭又跟來一匹狼。

  趙月嬋太陽穴怦怦亂蹦,手心裡滿是汗,急喘了幾口氣。

  迎霜忙上前扶著趙月嬋,小聲道:「奶奶別惱,保重自個兒身子要緊。」將她扶到椅上坐好,又忙不迭沏了碗茶。

  屋中一時寂靜,只聽得銀蝶小聲啜泣。

  趙月嬋長長吐了一口氣,咬著牙一字一頓:「香蘭……這小娼婦倒是好手段。」

  銀蝶跪著往前蹭了幾步道:「奶奶說得是,她是個頂頂沒有眼色的東西,上回大奶奶去東廂,她給倒了碗熱茶,還讓奶奶燙了手。」

  迎霜湊過去小聲道:「奶奶別跟那狐媚魘道的一般見識,她是個手段高的,奶奶忘了,當初這香蘭進府的時候,大爺在她名字上畫了一個圈,只怕當時就留了心。」

  銀蝶依稀聽見「大爺」這兩個字,更來了神,慌忙將臉上的淚兒擦乾了,添油加醋道:「上回香蘭燙了臉,大爺巴巴的打發人來送了一盒……那叫什麼……晶玉蘭雪膏,聽說還是年初宮裡剛賞下來的,金貴得很,大爺眼皮沒眨就給了她。自從那小蹄子得了膏子,走路都帶著風,連我們都不正經看在眼裡了。我看不過去,便敲打她兩句,跟她說,這是大爺為了給大奶奶的面子才給了她的臉,讓她可別忘形。你猜她跟我說什麼?她跟我說,大爺也不是誰的臉都給,若不是對她憐惜的意思,怎能把宮裡賞賜的膏子給了她?聽聽,聽聽,這哪是正經人話。如今大爺又要抬舉她,更得了她的意,愈發連活計都不幹了,整天抄勞什子經文,真把自個兒當奶奶供起來了。嵐姨娘也是個軟性子,不像奶奶眼裡不揉沙子,也縱著那小蹄子。哎喲,我如今想起來還氣得心口疼呢!」銀蝶見趙月嬋臉色越來越沉,心中大樂。憑什麼她給大爺送個荷包,整整衣服,便遭人嫉恨排擠?用冷臉貼大爺冷屁股還挨打。那香蘭又傻又笨,林錦樓卻抬舉她。她就是不服氣!

  趙月嬋對銀蝶道:「行了,你回罷,我再寬限你一日,把那冊子給我找出來,不許讓別人知道,否則仔細你的皮!」

  銀蝶暗自鬆一口氣,剛要走,又聽趙月嬋喚道:「等等,你去把香蘭給我帶來,要悄悄的,別讓人瞧見。」

  銀蝶應了一聲去了。

  此時東廂已掛了一色的素白,小廳設為靈堂,燭火通明。香蘭換了白色頭繩,腰上也裹了素紈,拿了個小杌子給青嵐守靈,忽見銀蝶走進來對她道:「你跟我來,大奶奶有話問你。」

  香蘭見銀蝶神色不善,心裡便打了個突兀,隱隱覺著此去凶多吉少,暗道:「大奶奶好端端的叫我去做什麼。」抬眼觀瞧,廳裡除了她便沒其他人了,只依稀能聽見小鵑和春菱在屋裡說話兒。

  香蘭無法,只得跟著銀蝶去。待到了正屋,只見趙月嬋正端坐在碧紗櫥裡的大炕上,青絲高盤,綰了雙股口吐珍珠流蘇的翠藍鳳釵,臉上用了極艷的脂粉,耳朵上垂著水滴白玉耳墜子,一搖一晃極有風情,粉面含威,帶一股凌厲厲的氣勢。迎霜正站在旁邊,屏聲靜氣的伺候著。

  香蘭一副戰戰兢兢模樣,跪下磕頭道:「請奶奶的千秋。」

  趙月嬋也不說話,存心讓香蘭跪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香蘭仍是一身舊衣裳,倒沒有恃寵而驕的鮮亮打扮。一張臉生得美,哭得雙眼有些腫,倒別有番楚楚可憐的風韻,只是如今見著她便有些縮手縮腳的,還不如銀蝶有活氣,便道:「你可知我叫你來是為了什麼?」

  香蘭瑟縮了一下,跪在地上垂著臉道:「奴婢不知。」

  趙月嬋冷笑道:「瞧著跟只病貓崽子似的,倒是好手段,這麼會勾引爺們。」

  香蘭聽了一呆,看了銀蝶一眼,不知她從中挑唆了什麼,這一遲疑間,又聽趙月嬋道:「我且問你,迎霜在花園子裡掉了本靛藍色的冊子,你知道放在哪兒?」

  香蘭暗奇道:「她問我這個做什麼?」口中道:「奴婢是有兩本靛藍色的冊子,是抄佛經的,後來嵐姨娘借去一本,還有一本在奴婢屋裡。」

  趙月嬋見她神色迷茫,不似做偽,便知她不知情了,冷笑道:「冊子且不論,你倒是有雙不乾淨的爪子,竟敢亂拿主子東西!」說著把那八寶赤金寶石簪亮出來道,「這東西打哪兒來的?」

  香蘭見這話,便磕頭道:「這是大爺賞的玩意兒,奴婢冤枉,萬萬實在不敢拿主子房裡一草一木,還請大*奶明鑒!」

  趙月嬋聽到「大爺賞的」,心中愈發痛恨了,狠狠啐一口道:「下作的混賬蹄子!還敢說瞎話!打量我是好糊弄的?看來不動刑是不肯說實話了。迎霜,你去,給我抽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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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22:12: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挨打

  迎霜應了一聲,上去連抽香蘭兩個巴掌,趙月嬋立著眉道:「蠢材!誰讓你用手?把那竹板子拿來打!」

  迎霜便取了竹板子,「啪啪」兩下,香蘭臉頰便腫了起來,再抽打下去,鼻子和唇邊便見了血。香蘭只覺臉上火辣辣疼,血淚齊飛,難受得幾欲昏死過去,滿腹的委屈冤枉,心中暗恨道:「趙月嬋是要借莫須有的罪治死我了,認了罪會說我壞了心肝,拖出去狠狠打死;不認罪又會說我鐵嘴鋼牙,更要毒打,索性就咬死了牙關不認。」

  一連抽了十幾下,趙月嬋道:「停手。」

  迎霜收了板子,香蘭整張臉腫得不成形,早已疼木了,涕淚橫流,嘴裡說不出話,磕頭了好幾個頭,艱難道:「奶奶明鑒,我真是不知情。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拿主子的東西。」

  趙月嬋冷冷道:「我問你,嵐姨娘死之前跟畫眉說了什麼,你可聽見了?」

  香蘭心一沉,抬起淚濛濛的眼看了看趙月嬋,心想:「趙月嬋如此在意,看來嵐姨娘之死當中有大干係。只是我開始跟銀蝶扯謊,說聽見嵐姨娘想見大爺,不知銀蝶在背後嚼了什麼,此刻也不能改口了。」只得忍著疼,含糊不清道:「我聽得也不大真,嵐姨娘只說想她爹娘和大爺,臨死竟沒見著最後一面。」

  趙月嬋厲聲道:「還敢蒙我!板子還是沒打夠!」

  香蘭「咚咚」磕頭,哭道:「求大奶奶饒我,大奶奶就是將我打死,我也不知情。不知哪個在奶奶面前挑唆,我要和她對質!」說著眼往上瞅,去看銀蝶。

  銀蝶見了趙月嬋的手段早就唬軟了,見香蘭看她,連連擺手往後退道:「你,你看我做什麼……嵐姨娘嚥氣之前就你跟畫眉在旁邊……嵐姨娘跟畫眉說了好一回,你,你指定聽見了!」

  香蘭是個伶俐的,當下便將事猜了八九分,暗道:「想來嵐姨娘手裡攥著趙月嬋的短處了,八成跟靛藍色的冊子有干係……迎霜和春菱在園裡撞了,兩人雙雙跌倒,忙亂中拿錯了冊子,趙月嬋丟的那本裡頭應該有什麼要命的東西,嵐姨娘攥住了趙月嬋的短處,反被逼死,如今趙月嬋正在找那本子,順帶將我一併除了了事。」心思在心裡一轉,便指著銀蝶道:「你胡說!明明是你站在嵐姨娘身邊,比我還靠前,我離著遠,影影綽綽聽不清,你該比我聽得真切才是!」因臉上的傷,一番話說得尤其艱難,疼得淚都掉了下來。

  銀蝶登時嚇得汗毛倒豎,「噗通」一聲跪下來,連連磕頭說:「這小蹄子胡說八道!奶奶,我站得遠遠兒的,屋裡的婆子媽媽們都更給我作證……我……」看見趙月嬋微沉的臉色登時噤了聲。

  趙月嬋看著她二人互相指責,只微微冷笑,一對嫵媚的桃花眼只剩一派冰涼與嘲諷,淡淡道:「都接著說啊,狗咬狗的死奴才,一個個兒的都想糊弄我,都是膽子肥的,今兒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你們倆,都別想著得好兒。把我惹惱了,莫怪我無情,把你們全賣窯子裡去!」

  銀蝶嚇傻了,縮在地上抖成一團。

  香蘭抽抽噎噎道:「奴婢實在是冤……嵐姨娘嚥氣之前說了什麼,奴婢真是沒聽見……也不敢偷主子的東西……我說一字謊話,奶奶便打死我……」說著嚎啕大哭起來,指望嚎哭將人引來救她一救。

  趙月嬋指著罵道:「嚎什麼喪!給我堵住她的嘴!勾引爺們兒的小狐媚子,活該被打死。你打量著大爺好處多,便想伸手偷油吃是不是?呸!打斷你的狗腿!」迎霜便拿了團布把香蘭的嘴堵了,趙月嬋大聲道:「你去把她關後院小房裡仔細看著,我自有定奪。」

  當下迎霜叫了兩個粗壯的婆子進來,拖著香蘭便走。趙月嬋鬧了半日也有些乏了,又煩惱那冊子依舊沒有著落,便對銀蝶揮了揮手道:「滾罷,讓我歇歇。」

  銀蝶磕了個頭才爬起來要走,趙月嬋又喝道:「回來!」

  銀蝶連忙回轉身垂著手聽著,趙月嬋瞪著她道:「這事若是洩露出一個字,可全在你身上。你可記好了,嵐姨娘那個屋子你裡裡外外好好給我翻,找不到那冊子,提防你的皮!」

  銀蝶嚇得一個激靈,忙不迭答應著去了。

  不多時,迎霜回來,見趙月嬋扶著額角在炕上坐著,便輕手輕腳走過去,倒了一盞茶放在炕桌上,輕聲道道:「奶奶這樣的話都說了,也下了死手打她,那個香蘭還不吐口,看來是真不知道嵐姨娘死之前說了什麼……」

  趙月嬋微微蹙了眉道:「真不知情又如何?這個丫頭子反正也不能留。」

  迎霜道:「奶奶真打算把她賣……賣……」「窯子」兩字在嘴裡轉了幾轉,卻說不出口。

  趙月嬋冷笑一聲道:「窯子?我倒是想呢,如今那個老虔婆當家,我一舉一動都讓人看著,哪有這麼得心應手的。過幾日,等事情沉沉,趁著給那小賤人操辦喪事,悄悄叫人牙子來,把那丫頭賣窯子裡去,賣遠些,打發了我才清淨。」

  迎霜不敢說話,只是賠笑。趙月嬋道:「青嵐跟那個孽種死得正好,既死無對證又除了個心腹大患,倒是省了我的事,只是那冊子一日找不到,便不能安心一日了。」她歪在炕上靜靜出神了一回,忽然道:「你去拿紙筆來,給我表哥寫一封信,就說讓他今天明天晚上,還是還是亥時正,在府裡西門那個小穿堂的屋裡等我。」

  迎霜想勸,動了動唇,卻不敢吱聲。

  趙月嬋靜靜出神了一回,又道:「畫眉那小蹄子有動靜麼?」

  迎霜連忙道:「白露時時刻刻盯著,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趙月嬋點了點頭,道:「過一會兒就說我房裡丟了首飾,要挨個兒屋子搜搜,你帶人去她屋裡好好翻騰一回。」

  迎霜連忙道:「奶奶只管放心,犄角旮旯都保管搜得乾乾淨淨。」

  主僕二人如何商議暫且不論。卻說畫眉,在東廂裡幫忙料理後事的功夫,便悄悄將床板下的冊子順了出來。回屋打開一瞧便嚇了一跳,將門插上,一頁一頁翻著看了,不由連連冷笑:「怪道青嵐把命都搭進去,原來是為了這個玩意兒。她是癡心妄想,這樣的好事倒便宜了我。」

  坐在房裡前思後想一番,重新換了件衣裳,對著鏡子又撲了一層粉,將臉色襯得愈發憔悴慘白些,把那冊子貼身藏了,把喜鵲喚進來囑咐了一番,二人便往秦氏房裡去。

  薔薇正站在門口掛祛病的錦囊符咒,見畫眉進來便攔住道:「姑娘來這兒做什麼?太太身上不爽利,這會子吃了藥剛睡著。」

  畫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我知道嵐姨娘剛去,太太正醃心,身上難免不好,可……可我這兒……」

  薔薇問道:「姑娘怎麼了?」

  畫眉從衣襟上扯了帕子拭了拭眼角:「方纔我接著家裡的信兒,說我爹爹摔了一跤,看情形愈發重了,要我回家看看……」說著眼淚滾滾掉落,忍不住嗚嗚啼哭起來。

  喜鵲拍著畫眉的後背勸慰道:「姑娘別哭了,別哭壞了身子。」又抬頭對薔薇道:「姑娘想回家看看,可嵐姨娘剛沒,房裡正亂著,大奶奶精神也弱,在房裡不見人,姑娘就來跟太太討個假。」

  薔薇道:「這是大事,你且等等。」說著轉身進屋去找紅箋,將事情一說,紅箋皺著眉想了想,道:「太太剛睡了,這點子小事便不驚擾她。畫眉的爹若是情形嚴重,不讓回家未免不顧親情綱常,便讓她回去罷,按著例兒,從賬上給支二十兩銀子,讓她帶著回去探病買藥。這事回頭我跟太太說一聲。」

  薔薇得了信兒便出去回畫眉。

  畫眉主僕自然是千恩萬謝,畫眉流著淚兒道:「我的好太太,真真兒菩薩一樣,還給了銀子,天下沒那麼慈悲的了。」說完直接跪在台階上衝著屋裡給秦氏磕了三個頭。

  薔薇心說:「怪道都說大爺房裡的畫眉姑娘是最會說話辦事的,如今一見果然不錯,是個乖覺人兒。」忙把畫眉扶了起來道:「地上涼,快起來。」

  畫眉握了薔薇的手道:「好姐姐,方才嵐姨娘死得淒慘,我和她姐妹一場,說不出的投緣,真真兒比挖心還難受,這廂又聽說我爹出了事,我這腿腳軟得發抖,厚顏求姐姐扶著我走一程。」

  薔薇是秦氏房裡的二等丫鬟,素是個仁厚心軟的,見畫眉這樣說,便和喜鵲左右扶著她,走到二門上看她主僕上了馬車方才回轉。

  畫眉一上馬車,滿臉的悲苦嬌弱全然不見了,撩起簾子對車伕道:「快些走,加倍給賞錢。」

  喜鵲拿帕子給畫眉拭了拭額角的香汗,低聲道:「大奶奶她們不會追來罷?」

  畫眉靠在車廂上,把那冊子掏出來輕輕撫摸著,淡淡道:「沒這麼快,就趁她措不及防,咱們趕緊趁亂溜了,在家裡躲兩天,等大爺回來再回家。」

  喜鵲「嗯」了一聲,拿了扇子給畫眉扇風。

  畫眉微微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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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22:1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私會

  趙月嬋聽說畫眉帶著喜鵲從府裡走了,怒得潑了白露一裙子茶,罵道:「沒用的東西,連個人都看不住!」

  白露跪下哭道:「奶奶息怒,畫眉是讓太太房裡的薔薇攙著出去的,我想攔也沒有辦法。」

  趙月嬋一怔,深深吐出一口氣,咬牙道:「合該她要作死了,我非要讓她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此時夜已深,趙月嬋命小丫頭子打了熱水重新淨面,又細細勻臉,描眉打鬢,把滿頭青絲綰了個慵妝髻,斜斜插了支紅翡滴珠鳳頭釵,又將盆裡正開著的蕙蘭剪下一朵別在發間。

  命迎霜將箱子打開,換上一件嶄新的淺金桃紅二色撒花褙子,收拾妥當了,又對著鏡理妝,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方才對迎霜道:「取件披風來,我這就悄悄去,你親自守著,跟旁人就說我睡了。」

  迎霜連聲應著。

  趙月嬋便悄悄從後門出去,摸著黑快步鑽入穿堂,溜進旁邊的一間空屋。那屋子外頭瞧著破損,可推門往內一入,便可見得一張大床,幔帳雖素淨,可上頭卻鋪著金心綠閃緞的厚褥,因是夏天,又有一層涼森森的鳳尾竹蓆,另有猩猩紅撒花金錢蟒錦被,五色葵花蕉葉的枕頭,極其華美。

  床頭的海棠小几子上燃著一點殘燈,錢文澤正歪在那裡,手裡攥著兩個骰子,百無聊賴的在碗裡投擲點數。他一張小白臉本就生得俊俏,今日又穿著一件軟綢衣衫,更顯得身量挺拔。趙月嬋是久曠了的,一見便心眼發酥。

  那錢文澤更是風流綵杖裡的先鋒,見趙月嬋這一身明艷打扮,在燭光下更添了幾分顏色,頓時口乾舌燥,上前一把摟住,口裡嚷著:「好妹妹,你怎的才來,想煞我也!」便去親趙月嬋的嘴兒。兩人一相逢不由魂飛魄散,當下便寬衣解帶,抱成一團滾到床上動作起來。

  這二人行事機密謹慎,一個月不過才見上一兩回,這一見便如膠似漆,恨不得揉成一堆,弄了好一回方才散了雲雨。

  錢文澤仍摟著趙月嬋,笑道:「妹妹這一身細嫩皮肉,真個兒沒人比得上,要依著我,才捨不得讓妹妹這等尤物守空房。林錦樓也真是,橫豎一頂綠帽子又壓不死人,竟不懂得憐香惜玉,枉他還有個風流多情的名聲。」說著便去摸趙月嬋的乳兒。

  趙月嬋一把將他的手拍了,冷笑道:「你是會說風涼話,有本事當面跟他講去,也算你當男人有幾分尿性。」說著起身,拿了釵環便要綰髮。

  錢文澤將趙月嬋從後抱住,笑嘻嘻道:「我是沒本事,要是我有林家的家業,就敢跟他叫一回板……再說那廝心狠手毒,我要有三長兩短,妹妹也心疼不是?」

  趙月嬋橫了他一眼:「呸!哪個不要臉的小畜生,說這軟骨頭的話也不怕讓人笑掉了牙!」

  眼睛這一橫便有萬種風情,錢文澤淫心又起,胯下那話兒又漲起來,摟著趙月嬋哀求道:「心肝兒,你急急忙忙幹什麼去,夜還長著呢。」

  趙月嬋將錢文澤推了推,道:「我有話說。」

  錢文澤滿腔慾念,哪有心思聽趙月嬋說話,但見她繃了臉兒,便兩手放到腦袋後頭,半靠在床頭,道:「什麼天大的事兒,非要這會子講。」

  趙月嬋似笑非笑:「是天大的事兒。我那本賬簿丟了,迎霜那小蹄子辦老了事的也出了慌張,冊子丟在園子裡,讓一個叫畫眉的通房撿了去。那小賤人精明,揣了冊子就回家躲著去了,我猜她要把這東西給大爺,這玩意兒見了光,你我可都得不了好兒。」

  這席話如同一盆冷水,錢文澤頓時冷汗都嚇了出來,淫欲也拋到了爪哇國,失聲道:「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月嬋冷笑道:「誰同你鬧著玩了,林錦樓還有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咱們一塊兒想個法子,將這事情做圓了才成。」

  錢文澤臉色慘白,暗想:「姑奶奶,那冊子上有你的簽字畫押,哪是能做得圓滿的!林錦樓哪是吃素的,私放印子錢還在其次,萬一牽連出我跟嬋妹的私情只怕就生不如死!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趁著林錦樓沒回來,不如回去變賣房產田地,到外鄉另置產業。」想著去看趙月嬋艷如桃李的臉兒和水蔥似的身段,心中又有些不捨,可一咬牙,暗想道「嬋妹雖美,可為了美人兒搭上性命未免太不值了。這些時日從她身上也撈了不少銀子,何愁買不來絕色此後左右?」

  正想著,卻見趙月嬋伸出纖纖玉手在他臉上擰了一記,又輕輕拍了拍,笑得嫵媚橫生:「我的親表哥,你想什麼呢?是不是又打算腳底下抹油溜了了事?」

  錢文澤一激靈,陪笑道:「這怎麼能,妹妹胡說什麼呢。」

  趙月嬋繃起臉:「把你那些個心思收收,你膽敢溜,我就敢魚死網破,索性大家最後死在一處,倒也乾淨。」

  錢文澤知道趙月嬋向來說到做到,忙哄道:「我對你一片癡心,打死也不敢做對不起你的事。如今得想法子把那冊子找著,咱們倆怎麼能喊打喊殺的先亂了陣腳?」

  趙月嬋哼了一聲,道:「算你還說了句人話。」頓了頓道:「我想了個主意,說與你聽聽。」低聲說了一回。

  錢文澤皺起眉道:「這……行得通?」

  趙月嬋道:「自然行得通,畫眉是個精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做了。」

  錢文澤道:「若是她狗急跳牆,把那冊子交了太太……」

  趙月嬋挑起眉頭道:「我還怕她不交。太太礙著我娘家的勢力也不能如何,老爺說好聽了是個守禮君子,說不好聽,一腦袋迂腐,斷不會讓林錦樓休了我。怕只怕她把東西給大爺,他膽大包天,什麼都做得出……」說著輕輕偎在錢文澤懷裡,撫著他的道:「這事要做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我今兒可是揣著銀子來的……」

  錢文澤眼前一亮,一把攥了趙月嬋的手,含笑道:「那妹妹說說,除了銀子還能許給我什麼好處?」見她星眸半合,雙頰春色,心中大動,暗想道:「就先按著她說的做,若事不成再捲包袱走人,如今美人當前,能受用一時便是一時。」翻身將趙月嬋壓在身下,兩人又雲雨一番。

  臨走時,趙月嬋又囑咐道:「這事給我做妥了,三日之後嵐姨娘發喪,你到時候悄悄領個人牙子來,我這兒有個丫頭,你給她遠遠賣到窯子裡,省得放在我眼前糟心。」

  錢文澤摸著下巴笑道:「她做了什麼,竟惹了妹妹發這麼大脾氣,竟落了這樣的下場?」心裡暗想道:「這丫頭八成是林錦樓看上的,不消說是個美人,賣她之前倒是可以消受一番。」

  趙月嬋好似已看出錢文澤的念想,嗤笑一聲道:「相貌是個醜的,偷拿我房裡的東西,我不願張揚才悄悄賣的,你也給我閉嚴了嘴。」

  錢文澤連連點頭,從林府溜出去,趙月嬋也自回了房,暫且不提。

  卻說香蘭,被幾個粗壯的婆子拖下去關在小房裡,婆子將門落了鎖便走了。屋裡一團漆黑,只依稀從門縫裡射出一縷月光進來,香蘭嗚咽著,臉上如刀剜一般,疼得冷汗淋漓,小衣均已濕透,掙扎著靠在牆上,把口中的布掏出來,吐出一口血沫,只覺牙齒都有些鬆動。想到趙月嬋說要把她賣窯子裡去,心裡又懼怕,暗道:「若真如此,我便一頭撞死在這裡,也落個乾淨!」又轉念想:「不成,我還有父母恩未報,怎能說死就死,把自己的命看得這般不值錢了,在這裡人人都輕賤我是個小丫頭子,我可萬萬不能輕賤自己,眼下還沒到最後這一步,還需想想別的法子。」

  她一整夜未曾好好歇著,縮在牆根底下,直等天際發白,環顧四周,只見房裡堆放著許多雜物,門口有一口水缸,挨過去一瞧,裡面還剩半缸水,映出一張不成形的臉,左右兩邊臉頰都已青紫,腫得高高的。

  香蘭一呆,心中寬慰自己不過一張臭皮囊,不可執著色相,可仍落下淚來,從懷裡掏出帕子,用水浸濕了冰臉,又舀了半瓢水,小心翼翼的灌到嘴裡,把滿口的血水吐到牆角,漱了幾次方才乾淨了,又把滿頭的亂髮重新綰成髻,然後縮在牆角里一邊用濕帕子冰臉,一邊閉目養神。

  清晨,知春堂院裡逐漸有了人聲,只是鮮少有人往這小房處來,香蘭有心呼救,又怕弄巧成拙。她在屋裡轉了幾轉,忽發覺這屋子原來有一扇窗,不過讓櫃子給擋住了,她試著推了推,只覺沉重,把櫃門打開,見裡頭裝的都是一些冬天才用的火盆、門帳等物。她輕手輕腳的將裡面的東西挪出來,藏到牆角,剛挪了兩樣便聽外頭有腳步聲,忙關上櫃子,蜷縮成一團,躺在地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個婆子在門口探頭探腦,見香蘭乖乖的,便又將門鎖了。香蘭長長吁一口氣,扒在門縫前,見那婆子走遠了,便又回來將櫃裡的東西搬到牆角,幾次三番忙忙碌碌,不多時便將櫃子挪了個半空。她又伸手推了推櫃子,見已能挪動幾分,便悄悄錯開櫃子,伸手推了推窗,誰想那窗子卻是鎖著的,但糊著的窗紙已經剝落,可隱隱看到院中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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