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光與影 第三章 刺客·劍客
贛州城。巡撫官邸之內某個房間。
這是格外漆黑的晚上。沒有一絲月光從窗格投進來。完全無法猜度房間的深度。內裡寧靜似無人。
遠處走廊有人挑燈巡邏經過。微細的燭光透進,僅僅勾勒出房裡一個打坐的人影。
那深色衣服的人靜止得像一塊石頭。呼吸綿長而輕緩得無聲。光芒裡隱隱可見他一張緊閉的嘴巴,令人
猜想他在漆黑中的表情剛毅而專注。
猶如伏臥在黑暗中的一頭老虎。
燈籠的光繼續緩緩掠過。窗格的影子投在那人身上。
他的手輕輕從腹前伸出,按在一件橫放腿上的長物一端。
劍柄。
燈籠被走廊外頭的人帶遠。房間裡的微光又漸漸消失。
那人影,連同危險的氣息,再次隱在黑暗中。
◇◇◇◇
王守仁一行離開那鹽商的府邸時已然夜深。天上只有一彎朔月,街道裡暗得很,弟子黃璇走在最前挑著
一盞燈籠,孟七河及兩名民兵則護在陽明先生身旁。在陽明先生的眾多舊有門生中,只有兩人這幾年一直跟
隨在先生身邊,年輕的黃璇是其中一個。其他曾在廬陵作戰的弟子皆學有所成,各自回了本籍為功名努力。
黃璇父母早亡,並未被催促成家,但畢竟已二十出頭,這些年跟著王守仁辦事學習也頗成績,王守仁打算過
了年就促他自立。
——何況這幾年我在江西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情……這孩子別留在這裡比較好……
王守仁只覺身心俱疲,嗅到自己口鼻間的一陣酒氣。他回到贛州後,已經是連續第二晚赴當地豪商的慶
功宴。王守仁最初上任南贛巡撫之時,為了籌募練兵剿匪的軍費,又不想令平民百姓百上加斤,於是向這些
富商打主意,向他們施壓之餘也曉以大義,說明如若清剿了匪賊,對他們將來長遠生意百利無害。如今仗打
贏了,眾豪商都興奮不已,爭相設宴要慰勞王大人及眾將領。王守仁欠了他們的人情,也不好推托。
——當然王守仁不是真的怕他們不悅。只是他預想,一天當這南贛巡撫,將來還有用兵之時,跟這些豪
商維持關係非常重要。
一想及此,王守仁眉頭緊皺,不期然輕輕撫摸鬍鬚沉思。南昌寧王府的不安分,朝中上下皆知,只是寧
王大灑金錢賄賂,收買了王座旁的寵臣錢寧,又籠絡朝廷中不少重臣,令皇帝至今亦未得知。王守仁聽說就
連首輔楊廷和都在寧王賄賂之列,雖未確定是否真事,但即是事實,王守仁也不會覺得半點驚訝。
貪婪令原本聰明的人也變得愚蠢。畢生都在考究人心的王陽明,又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寧王的圖謀到底多大,王守仁早就與本省的上司、江西巡撫孫遂私下談過——兩人都是兵部尚書王喬安
妮排來江西的,自然互相信任。兩人雖不明說,但知道未來的危機非同小可..,可是對方是朱姓皇族後人,
當今皇叔,他一天未有動作,二人也無可奈何……
這就是王守仁上任即急於剿匪的一大原因。為民除害固然是重大理由,但他同時也是考慮到日後可能出
現的亂局,先剪除後方禍患,並且順道在省內多練民兵,以備緊急之需。
而早時出兵福建漳州時,王守仁更藉著要統合各省兵馬的名義,向王瓊取得了提督軍務的旗牌。有此旗
牌在手,將來要是江西生變,又多了一件重要的物事……
「先生,沒事吧?」走在他身邊的孟七河問。王守仁因為憂心國事,步履變得遲滯冗重,孟七河見了以
為王大人身體不適,故有此一問。
「沒什麼……」王守仁提振一下精神,搖了搖頭。他藉著燈籠光芒,看一看孟七河的樣子。這個曾經誤
入歧途的漢子,今日儀表與往昔判若兩人,從前那頭鳥巢似的亂髮梳理整齊,臉上的野性的氣息亦被穩重的
感覺代替了。因為肩負保護王大人的責任,他今夜在宴會中一滴酒也沒沾。
赴宴期間孟七河不方便帶他的八卦門大刀,只佩了一柄普通腰刀,走路時左手一直輕輕按在刀柄上。畢
竟王大人連剿了數股匪盜,江湖上仇家眾多,在這暗街上不得不小心。
這一年的剿匪戰鬥中,孟七河所率領的野戰山兵功勳最是卓著,不避艱險繞過窮山惡水包圍敵後,屢建
致勝奇功。王守仁已經打算,藉這功勞舉薦孟七河當武官。「我正在想著猁頭那邊的事情……」王守仁又說
。
孟七河聽了冷笑:「我從前也是當山賊的,這姓池的,我一看就知道他不安分。」
王守仁聽了,對孟七河露出欣賞的笑容,只因他心裡所想也是一樣。先前為了攻打橫水、桶岡時避免後
方之患,王守仁將廣東省界猁頭的第三股賊匪、由池仲容率領的勢力招安了。但王守仁看得出,池仲容是個
狡猾之輩,投降官府只是為了避免首當其衝,他日一旦局面有變,必然會再叛。其實王守仁從桶岡凱旋回歸
贛州的途中,心裡已在盤算如何剪除池仲容收復猁頭。
除此之外,王守仁也是滿腹計劃,包括上疏朝廷,在先前剿滅了匪盜的地方添設縣治。他想的是,在這
些省界要衝,一天不建立完善吏治,平靖地方人心,將來還是再有盜賊冒起,剿之不絕。破心中之賊,方為
根本。
王守仁在街道上的步履回復輕快。一想到還有這許多事情等著自己做,他並不感覺困擾焦慮,反倒是心
裡燃起了熊熊火焰。大丈夫該當迎難而上,他等了這許多年才有機會一展抱負與才學,更無退縮逃避的理由
。
五人走著,門口掛了燈籠的巡撫衙門已在前頭。
黃璇帶點孩子氣地回頭笑說:「終於回來啦。剛才真的累死了。我寧可聽先生講課。」
在衙門巡撫邸旁有座園圃,王守仁到任後每晚都在其中向門生講學或一起練習弓箭,從不懈惰。
「那是說我講學也很難聽嗎?」王守仁笑著反問。可其實回來了,他自己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眾人魚貫進入了衙門。
◇◇◇◇
「必殺此人。」
黑夜裡的侯英志,心中反覆冒起這個念頭。
過去每一次「工作」,侯英志都從未有如此強烈的情緒。每次都只是淡然地行事,對於誅殺的目標人物
也毫無感覺——他心裡認為,在自己答應接下「工作」那一刻,這些人已經死了。他只不過將之變成事實而
已。
可是這次卻很不一樣。
是因為目標太重要而緊張嗎?侯英志並不覺得緊張。雖然沒有行走過江湖,侯英志仍很明白,收取平日
五倍的酬金,刺殺一個這樣的人物,要是失敗了將可能有極壞的後果。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失敗。
蔡慶早就探查過,此人手下軍士雖眾多,除了一個是八卦門支系弟子出身之外,其餘不足為患.,而他
們也挑了一個最佳的時機:官軍剛凱旋而歸,人多繁雜,容易混入城街;眾將士出征而還,大都身心俱疲,
警備低下,而且多已急不及待回家團聚……
八卦門支系弟子?侯英志心裡冷笑。
目標的相貌圖像,侯英志已牢牢記憶在心.,而此時刻他更已潛伏在對方的官邸之內。他想不到有什麼
失敗的理由。
他在黑暗裡凝神,檢視自身。血氣與呼息通暢無礙。每一寸肌肉都高度協調。他正處在無懈可擊的狀態
。」
「這人,死定了。」
那思緒又再湧上來。
侯英志不識什麼「陽明先生」。他只知對方乃是三品大官,聽說還很有才幹。他知道這些就夠了。能夠
砍掉朝廷一片羽翼,發洩武當派滅亡之恨,侯英志求之不得;刺此大人物,他的劍也顯得更有價值——這就
是當日為何他一口就答應蔡慶接下這買賣。
——可是我的心今夜為何會這樣?…….....
因為蔡慶沒有隨同來贛州城,只派了阿木接應嗎?侯英志心裡確有一絲納悶,但這種小事,仍不足以令
他不安。
他的手指在「工具」的柄上微微握緊再放鬆,像要再一次確認其大小和重量,令,它更充分化為自己的
身體的延長。
——而在那延長處的終端,就是死亡。
侯英志渴望,那釋放死亡的一刻快點到來。
他漸漸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焦躁。那是一股莫名的預感:今夜會很特別。他無法分辨那預感告知他的是危
險還是興奮。
侯英志是一個非常相信直覺的人:少年時拜入青城派是受直覺驅使,感到自己要靠劍出人頭地;青城派
覆滅後轉投武當也是憑直覺的本能。此後他在領悟「雌雄龍虎劍譜」之時,在「遇真宮」大戰裡隨著葉辰淵
衝殺;最後決定把姚蓮舟救走……無一不如是。結果也證實他每次都對。
而如今被這不安的預感困惑,侯英志的心有點動搖。
——難道要走到這裡才退嗎?
於是心裡又響起另一把聲音。
「沒事的。你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人。幹下去。就看看這預感揭開來到底是甚麼。」
「必殺此人。」
侯英志重新穩住了心神,並且收斂了殺氣,靜靜在黑暗中等待。
◇◇◇◇
進了衙門後面的府邸,兩名護衛先行告退,孟七河與黃璇則繼續陪著王守仁回去寢室。
三人走到一個小花園旁的廊道間。天空雖是漆黑,但氣息甚是清朗,王守仁深深睥一口,只覺酒氣散去
不少。
「這麼好的天氣,浪費了。」他向黃璇說:「召集同門,明夜過來射圃。很久沒有好好講一課。」
黃璇聽了露出期待的神色,點頭答應。孟七河貼身隨王大人辦事,深知他主理巡撫要務,日理萬機,晚
上竟仍有精力熱誠教導弟子,心中對王大人更加佩服。
此時另一盞燈籠從後出現。孟七河警覺地回頭一看,辨出來是王大人另一個門生劉晟——他們在當日廬
陵之戰時就認識,自然一眼認出。
「先生!你果然回來了。」劉晟急步上前作個揖,臉上滿是喜色。
黃璇見了覺得奇怪:「你急什麼?先生已經累了。」
劉晟其實比黃璇還大兩歲,白了這同學一眼,也不管他,繼續向王守仁說:「本來我也想該等明早才稟
報,但實在忍不住了!先生今天傍晚才剛出門赴宴之後,有故人找上門來,弟子私下已作了主意把他們留著
。你猜他們——」
正當三人都被劉晟的說話吸引時,他們頭上的簷瓦,發出一記破裂聲。
曾在撫州八卦門苦修、實戰經驗極豐富的孟七河,剎那之間就察覺。身材矮小的他,轉身異常迅速靈巧
,盡展八卦門步法的精要,一閃轉同時就護在王守仁身前,右手搭著腰間刀柄,迎向上方——
然而那記瓦片碎裂的聲響,只是虛假的警號。
一個黑影自廊道簷邊急促竄下,並以一根柱子為遮掩,無聲著地的一刻才再從柱後衝出,那人影手臂一
振,原本遮著手中兵器上的黑巾飄飛而去,映照燈籠光芒的銀色劍刃,如蛇取向孟七河心胸!
孟七河右足往後弧形踏退,上身後仰,盡最大的努力將自己與那劍尖的距離拉得最遠,同時運用那轉體
踏步之力,把腰刀拔出鞘,刀背貼著自己的胸腹升起來,迎擋毒辣的劍鋒!
金屬的鏗鏘交鳴。
◇◇◇◇
那鳴音,在巡撫官邸裡迴盪。
所有的人都聽到了。然而那一瞬間,沒有人能立時確定這鳴響的意義。除了兩個人。
在官邸另一頭的兩個相連客房,房內各自發出有人警覺而急激移動的聲音。兩條人影各自奪門而出。
◇◇◇◇
侯英志自從逃離武當山,成為殺手「妖鋒」之後,每次拿起劍做買賣,從來沒有半個敵人能接下他第一
劍。
這是第一次。
孟七河的刀雖然在最短距離,僅僅用刀背擋住了侯英志這一招「星追月」,但侯英志的劍尖在刺擊被格
住後順勢拉割,仍在孟七河右胸劃下一道半分深的血口!
然而孟七河渾無所覺。因為這時刻,他並不是為自己而戰鬥。
——而是為了保護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他左前臂抵著刀背,沉身屈膝發力,刀鋒自下向上垂直撩割,直取侯英志那伸出的握劍手臂,這招正是
八卦門「夜戰老八刀」裡的第八式「兌澤回波逆反刀」!
這樣平庸的對手,第一招突擊竟然未能誅殺,侯英志雖感意外,但當然沒有影響他的反應,一感受到孟
七河刀鋒自下而來的反擊,他已然撤劍收手避開。
孟七河這年來為助王守仁練兵及剿匪,努力鍛煉從前所學,尤其是步足之法,比當日仍是山賊時精進了
不少。此際他拼上了全力,雙腿馬上變式前衝,帶引刀鋒緊接刺出,再取侯英志胸腹之間。
孟七河中了一劍,連招進擊竟仍如此之快,又出侯英志意料之外。只是這記刺刀只求搶快出招,勁道並
不貫注,侯英志再度輕易閃身避開。
孟七河刺殺時那前衝的右腳足尖向內扣,當中其實暗藏後著,利用足腿扭曲而將力量儲蓄在胯、膝、踝
三個關節之內,此刻再一起放開,身體反向左邊猛轉,那刺出的刀鋒不必拉回,就變成橫向砍斬,是「夜戰
老八刀」中的「巽風割草轉環刀」,刀刃拖割向侯英志腰側!
孟七河彷彿不必換氣似地拚死搶攻,只因他從侯英志刺出的第一劍就判斷到,自己跟刺客的實力有好一
段差距。他心裡想的並不是勝利,而是王守仁的安危。擊敗對方既不可能,他唯一可作的事,是將這交戰拖
延至最長,給時間讓府邸裡更多人趕來——即使那些人更不是這刺客的對手,但由他們阻擋,已是王大人活
命的唯一機會。
哪管只是一點點。
接連被孟七河成功搶攻,侯英志憤怒了。
他從黑色頭巾和臉巾之間露出的雙眼,殺意大盛。同時左手捲著的另一片黑布也滑落,露出那形貌簡拙
的短劍。
侯英志右手長劍斜下格擋著腰刀,左手短劍則直線擊出,攻襲孟七河咽喉!
孟七河藉著兵刃碰撞的反彈力回刀抵禦,左手搭在右腕上,意圖以雙手之力加上長刀的份量,將侯英志
的短劍擊去。
可是一碰之下,孟七河感到侯英志這柄寬刃短劍上的力量超乎他預料,震盪中腰刀幾乎脫手!
——這樣的長短雙劍似乎有點熟悉。孟七河卻一時記不起曾在哪裡遇過……在孟七河眼中,一身黑衣與
蒙面的侯英志,那形體好像突然散發出一股不似人類的邪惡之氣。
然後,銀光盛放。青城派「圓梭雙劍」。
孟七河左右勉力揮刀招架,卻無從跟上那氣勢與速度。身上添加一道接一道的血口。
血花灑到他身後的王守仁臉上。
第十二次中劍後,孟七河已如血人。但他仍能握刀站立——這等懸殊的交鋒中,他竟能夠避過要害中劍
,實是奇跡。
侯英志收劍調息。他看著眼前這個身材比自己矮小的對手,那副隨時就要崩倒的身姿。孟七河一邊大腿
中劍甚深,已經無從發力,只靠單足站嗜;右臂抬不起來,卻仍以左手未受創的四根指頭握著刀柄。
他的身體不能自控地顫抖,不是害怕,而是因失血而感覺寒冷。
但他仍堅持站在刺客與王守仁之間。
—次回想起從前落草為寇的歲月,孟七河就感到羞愧。那時的自己只是個死人。是人令他再次活過來的
。他甘心就在這裡歸還。
「等等。」
後面傳來王守仁的聲音。剛才二人雙劍一刀的連環交鋒只不過是幾次呼吸間的事情,提著燈籠的黃璇和
劉晟仍然呆在當堂。直至此刻,王守仁才有機會作出反應。
聽見王守仁這句「等等」,侯英志笑了。每一個他劍下的目標都是一樣,有機會總要為自己的性命乞求
。豪商、幫會老大、賭坊主人……以至這樣的朝廷大官,毫無例外。
——而我的劍也不會給他例外。
可是王守仁接著說的話,卻令侯英志愕然。
「七河,夠了。你退去一旁休息吧。」
孟七河咧著染紅的牙齒:「我這命,是王大人的。」
王守仁沒再說什麼,上前一把抓著孟七河衣服後領,將他往旁拉倒。孟七河在這狀況下,連王守仁也無
從抵抗,單足一失了平衡,整個人就倒在走廊角落,腰刀脫手著地。
「先生。」黃璇焦急欲上前助拳。
王守仁發出一記深沉的暴喝,將黃璇和劉晟鎮在原地。連侯英志也有點驚訝——王守仁那麼瘦削的身軀
,難以想像竟發出這有如霹靂般的怒鳴。
「你們的命都不是我的。」王守仁瞬間又回復冷靜,徐徐地說:「是你們自己的。」
他說完,眼睛直視侯英志,沒再說一句話。
侯英志看著王守仁。他從沒有遇過這樣的人——也不是,武當派的同門就很像他。可是又有點不一樣。
侯英志不禁凝視王守仁的眼睛。在顫震的燈籠光芒反映下,那雙眼澄澈而堅定。沒有一絲對死亡臨頭恐
懼之色。甚至沒有半點慾望。
那裡,有一種強大,正是侯英志一直渴望的。
侯英志心裡那把聲音又響起了,呼喚他的殺意。
——將這事情結束吧。
視線沒有離開王守仁的眼睛,右手把長劍再次舉起。
他竟感覺,舉劍時手臂像有一股微微的阻力。
當然不是真有任何實質的力量或東西在阻礙他。他知道那是什麼。
是這個人的氣度,令他心裡猶疑。
——難道這就是我整晚預感的事情嗎?……
王守仁那凜然不可侵犯的正氣,令侯英志感覺身體每個毛孔都閉起來。那股無形的壓力,實是他前所未
遇:不是何自聖那種不動如山的氣勢;或是葉辰淵死亡化身般的森冷;又或姚蓮舟睥睨世間的超然……
這個人,就像整片天。
——而你要怎樣殺死「天」?
可是在侯英志的人生裡,每當心頭猶疑的時候,就是他感覺有危機的時候。
那把聲音再次催促他。
——下手。他只是個人。
——世上沒有任何人的價值,比自己更高。
——要活下去。
外型粗糙簡拙的長劍,緩緩升起。
王守仁神色泰然。
心中雖有未竟之志,還有對蒼生的顧念,然而陽明先生明白,人生命中的一切,不是都能掌握。
——無愧天地,足矣。
侯英志的眼神回復了「妖鋒」的狀態。面巾底下,他的牙齒磨得發響。
然而就在貫勁發劍之前的瞬間,侯英志感受到右側捲來一股極大的危險。
他側首觀看。
那突然在陰暗廊道一端出現的身影,本來還有丈許距離,卻猛地騰空飛起,朝侯英志高速接近,剎那已
在面前!
金黃色的劍光,在黑夜裡綻放。
侯英志露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這樣的飛身劍姿,這樣罡氣充盈的劍象,侯英志從前親眼見過。
四年前。青城山。「玄門捨」武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