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山·火·海 第十章 浪花
小船正緩緩向湘潭岸邊靠近。
數以百計的人群正站在竹棚外頭等待,連同擠不近竹棚而散佈在河岸街道上的人更是上千。另外也有城民站在臨河的房屋二樓窗前或是貨倉屋頂上眺望。數十個膽大又身手好的傢伙,則爬到竹棚的高處上。
他們全都在等待這個乘船而來的人。
在湘潭眾多富商出資下,這座竹棚擂台早已修建完成,裡外懸掛著湘江各路船隊的旗幟,還有繪著吉祥
瑞獸與寫了「耀武揚威」、「叱吒風雲」等文句的幡旗。
竹棚入口的頂上掛有一片大直幡,上書「武魂」兩個幾乎各等人身高的大字,氣勢非凡。燕橫、童靜、
圓性和練飛虹這四個「破門六劍」的同伴,此刻正站在這兩個大字底下,目不轉晴地看著荊裂的小船緩緩靠
岸。
今早荊裂堅持獨自一人乘船到湘江上準備,拒絕了他們任何一人同行。
「在最後的時刻,我要全神思考和想像雷九諦到底是怎樣戰鬥。我太熟悉你們的武功了,你們任何一個
在場,都會影響我的想像有所偏差。」
「破門六劍」自然都明白荊裂的想法。可是其他人不免疑惑:在這個關頭,荊裂會不會因為心情太緊張
,不想給別人看出來?要躲到水上不見人,難道真的沒有信心嗎……
快到正午,在陽光底下,戴魁額上滿是汗珠,但並不是因為炎熱。這兩個月來荊裂經常請教戴魁有關心
意門的整體發勁法門,借之改進「浪花斬鐵勢」——只因「浪花斬鐵勢」的威力,全在於渾身肌肉筋骨協調
爆發,這方面心意門的心法正可補足。戴魁毫無吝嗇地傾囊相授,只是不知道最後能夠幫上多少忙。
——其實戴魁並不知道:荊裂與他共同研習,也同時將「浪花斬鐵勢」的竅門要訣傳達了給他;戴魁此
後回到祁縣再自行修練,突然有了新的領悟和進境,才漸漸發現荊裂這個「傳功」的事實。
站在戴魁身邊的是刑瑛與龐天順。二人各經師父首肯已訂終身,成了未婚夫妻,然而此刻他們都沒有了
平日的幸福笑容。畢竟他們曾經面對過雷九諦,深知他是何等可怕的高手。
——荊兄真的到了能挑戰他的境界嗎……?
趕回來觀戰的尹英峰與唐皓並肩,兩人弟子都聚集在身後。尹英峰本已到了鄰省江西,因為順道拜訪撫
州一個故友,停留時聞知決鬥的消息,於是帶著其中三個弟子匆匆折返。
雷九諦的武藝如何,尹英峰未親自見識過不敢說,但他曾幾乎被雷九諦的愛弟子韓山虎所傷,雖說那是
偷襲,但仍可見出雷九締親傳的武功有多厲害。徒弟也如此,要迎戰其師尊,即使以尹英峰的「東楚長劍」
,也不敢估量把握多少。
尹英峰心裡既在責備荊裂太過衝動,但另方面又對這一戰非常期待。他聽去過西安府的弟弟尹英川及八
卦門人,說到荊裂的武藝如何出眾;而雷九諦又確在森林裡被荊裂斬傷過。尹英峰身體裡那武者的血液不禁
沸騰,很想親眼看看,荊裂這集合了平生所學的「浪花斬鐵勢」,到底是什麼模樣。
除了這些人以外,曾經幫助過「破門六劍」的阮韶雄和沈豐等江西武林人士、一些曾在西安見識過荊裂
的武人,以至湖廣之南一帶的武林及江湖人物,也都不不約而同聚在湘潭。不過總計起來,被雷九諦吸引而
至的武者,還是遠比為了看荊裂而來的人多了許多——堂堂滄州秘宗掌門的名號,相比「南海刀客」,響亮
了不止一百倍。
除了一眾武者之外,今天能夠進入竹棚觀戰的,就只有湘潭一地的仕紳與富商。這場畢竟並非一般擂台
比武,而是兩個人拿著真刀互砍較量,礙於禮教風化不可完全公開,故而用竹棚圍繞遮擋著擂台。至於官府
的人都因為荊裂的欽犯身份而避席。城民百姓雖無緣親眼看見這一戰,但仍希望一睹荊裂的風采,故此聚集
在河邊張望。
小船已到了岸邊,慢慢往竹棚外的小小埠頭停靠。眾人只見左臂與右腿包紮成全黑、
戴著西域花紋頭巾的荊裂,雙手與身上都帶滿了兵器,挺立在船首,即使隔遠看不見他的相貌表情,但
那身姿自然散發的豪邁氣度,令許多人不禁齊聲喝采。
一也許因為大家都是靠水而生,看著波浪長大,泉州出身的荊裂,在湘潭人眼中竟也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
船一停了岸,荊裂輕巧地躍上埠頭的木板。他站著迎受岸邊無數的目光,驀然回想十二年前在家鄉海邊
擂台出戰的光景。
這條路,他走了許久。相比十五歲的時候,今天的他背負了更多人的期待,其中有他敬重的前輩、以誠
相交的友人、出生入死的同伴……
——然而,還欠一個人。
荊裂知道不可去想。他仰天閉目,恢復了平靜的心情,然後朝前方的竹棚踏去。
「破門六劍」上前迎接他。荊裂一眼看過去,每個人都將愛用的兵器帶上了:燕橫佩著「雌雄龍虎劍」
、童靜腰掛「迅蜂劍」、練飛虹將崆峒「八大絕」的兵器全數帶在身上、圓性雖沒有穿上整副「半身銅人甲
」,但左臂從肩至拳都戴上銅甲,包鐵的六角齊眉棍亦握在手上,身邊跟隨著忠心的獵犬阿來。
荊裂看見皺了皺眉。
「我說過……」荊裂說:「你們忘了嗎?」
數天前荊裂對同伴們說過,他這次與雷九諦決鬥非因私怨,而是純粹較量武技;假如他不幸死傷,他們
四個都不許向雷九諦圍攻報復。
「我們記得。」練飛虹說:「不過我們是同伴呀。在你戰鬥的時候,我們不可能悠閒得兩手空空觀看。
」
「對。」童靜微笑說:「我們是『破門六劍」,兵器也等於是衣服啊。」
荊裂聽見她這句覺得對極了,笑著點點頭。
他們站在埠頭上互相對視。燕橫等四人目光一致,看著荊裂時都投射出無比的信任——經過前晚的練習
比試,他們已經再無疑惑。
荊裂與他們心靈相通,接受了他們默默的支持,然後帶著四人向竹棚走去。神醫嚴有佛這時也都下了船
,跟隨著五人上前。
走到了入口那「武魂」二字之下,荊裂領眾人停下來,看看在門前等待的尹英峰和戴魁等人,又回頭瞧
瞧身後的嚴有佛,拱個拳垂頭說:「諸忙的恩情,荊裂此生無以為報。」「你不要死掉,就報答我們了。」
後面嚴有佛說。眾人都哄笑起來。
——只是他們都看不見,嚴有佛從來鎮定無比的十指,此刻正在微微顫抖。
尹英峰在十多天前回到湘潭來,也加入與荊裂等人研究戰法,更破例向荊裂這個非八卦門弟子指點了「
東楚長劍」及八卦步法的一些竅妙,只是不確定能對荊裂的勝算有多少幫助。尹英峰此刻看見荊裂,心裡也
自感奇怪,怎麼這樣輕易就把八卦門絕學的訣要外傳?然而荊裂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自然令人與他坦率相交
。戴魁、練飛虹和圓性皆如此。
——還是我心裡其實暗暗認定荊裂打不贏,把秘技傳授給一個將死之人也沒有關係...?
想到這裡尹英峰臉色沉重。他最初是因為大儒王陽明的請求才來援救「破門六劍」,但漸漸就被他們的
氣魄、友情與正氣吸引,絕不想看見一刑裂這麼早就斷送人生……
荊裂似乎感受到尹英峰的不安,瞧著他不發一言,但眼神裡似在說:
——相信我。
尹英峰看見了,無言點頭。
荊裂仰頭,看了一眼上方「武魂」兩個潑墨大字,也就進入竹棚。
早在荊裂抵岸時,許多觀客已然魚貫走入竹棚霸佔位置,此刻他們正團團包圍著中央那座廣闊的木搭擂
台。先前建到一半的棚頂早已完成,把正午陽光遮檔在外。雖然有竹棚遮蔭,又是冬季時節,但數百人擠在
一起,仍是令擂台四周氣溫高昇,每個人都因炎熱和緊張而在冒汗。
荊裂一踏進來感受到那氣溫,心裡在笑。這炎熱正似他習慣的南方夏季氣候,乃是他狀態最佳的季節.
,相反對手長居北方,必感不適。
觀客多達數百之眾,卻全都非常沉默,竟比外頭河街上的人群更靜。
只因他們都被一人震懾。
這人此刻正盤膝坐在擂台中央。
「雲隱神行」雷九諦仿似入定老僧,閉目在空廣的擂台上打坐。他身穿分明的白衣黑褲,衣袖以黑布護
腕束起,上身衣袍交叉綁著兩條黑布,一身勁裝疾服,跟荊裂一樣已經作了萬全的戰鬥準備。他身旁木板地
上放著雙刀,其中一柄銀刀是他被燕橫從「湘渡客棧」救走時繳去的佩刀,如今歸還他手;另一柄銀刀在他
血戰秘宗門弟子時已失去,唐皓為他找城裡最好的鐵匠,按照餘下那柄複製打造,刃形、重量、平衡等各方
面都大致相同,雖非十足原來的愛用兵刃,也已經非常接近,無礙秘宗門「明堂雙快刀」的發揮。
雷九諦的面容早無昔日疲態,又再顯現出精悍的氣息,額上那幾條有如虎斑的深劾皺紋,不單沒有令他
顯得蒼老,反教人感覺兇猛的威勢。半白的蓬亂頭髮微微飄揚,令人聯想山林中蓄勢的野獸。雷九諦這魔氣
逼人的神容,眾多觀客見了都被嚇得噤聲。
荊裂甫踏入竹棚,眾人馬上開出一條路來,讓他走到擂台前。
雷九諦感受到對手到來,睜開眼晴俯視。他的眼瞳視線游移不定,透著的那瘋狂光芒,又令眾多觀客更
害怕。
荊裂卻笑著迎接雷九諦的凌厲目光。他留意到雷九諦額上滲著汗珠。這可能是不慣炎熱,也可能是因為
心情焦躁。不論何者對荊裂都是另一個優勢。
「你來這麼遲。」雷九諦切齒:「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一個時辰。」「我們相約正午。」荊裂指一指天空
:「我就正午來了,沒有遲到啊。」
雖說決鬥者預早到場準備是慣例,但也沒有規定非如此不可。是雷九諦自己心急開戰而早早到來,與人
無尤,雷九諦無從反駁,「呸」了一聲沒有答話。
——他果然很焦急。
荊裂表面仍笑著看雷九諦,但心裡正不斷思考,就如湖中的水鳥,表面悠閒遊過,但底下雙足其實不斷
在努力划水。他正從各方面視察雷九諦在現場的神情,判斷對方的心思。——真正的決戰,從一見面已經開
始。
雷九諦拿起雙刀站立,輕輕踢動雙腿十數記,活絡盤坐已久的關節,將雙刀連鞘插在腰帶左右,把刀柄
的高低角度調整好,然後向荊裂揮揮手。
「廢話別說。上來吧。」
荊裂卻伸出手掌,向雷九諦示意等一等。他自顧自就回頭,看看跟隨在身邊的「破門六劍」同伴。
燕橫他們每一個看著荊裂時,眼神都毫無動搖。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挑戰,對荊裂而言就是人生的一切
。
「不要留下遺憾。」練飛虹向荊裂說。也好像是在對年輕的自己說。
荊裂點點頭。他隨之把船槳與長倭刀交給圓性;左前臂上的纏繞的鐵鏈槍頭解下來遞給練飛虹;腰帶上
斜插的鳥首短刀則交予燕橫。
最後只餘下一柄雁翅刀掛在腰間。正是他十五歲渡海離開泉州至今隨身最久的兵器。他的手掌握著刀柄
,回憶當年在海邊裴仕英師叔將這家傳軍刀送給他的情景。
——要是師叔還在,知道今天我要用這柄刀去斬秘宗掌門,他一定嚇得撒尿吧?
想到這裡。荊裂不禁露出與少年時一樣的笑容。
雷九諦見了,回憶起那天他用刀架在不能動彈的荊裂頸上,荊裂卻仍然笑得出來那副模樣。他一想起來
就感到痛恨。
——看我把你這笑容斬裂!
荊裂看見雷九諦仍然站在擂台正中央,沒有多退讓空間給他上台。荊裂心念一動,沒有爬上擂台,就在
台下先將雁翅刀拔出鞘來。
圓性他們看見都感到奇怪:何以荊裂未上擂台已先拔刀?
那雁翅刀經過當世大師寒石子精心打磨後,刀身上的斑駁戰痕都變淺,雖然看來仍然古舊,但相比先前
,重現了久失的鋒芒。
一一「斬千軍之刃」。
荊裂提著已出鞘的利刀,左手按著擂台地板,正準備躍上去。
驀然,他感覺一陣輕風吹過心頭。
他的左手離開了台板,向上舉起來,示意所有人靜下。
雷九諦本就暗中準備作戰,卻見荊裂仍未肯上台,不禁嘀咕:「又怎麼了?」
荊裂雖未發一言,眾人見了他這模樣,也都靜默。
荊裂閉起眼睛,豎著耳朵傾聽。
那聲音原本不可能傅得到這裡來。可是官能張開到最大的荊裂,卻確實聽見了……
漸漸其他人也聽到那微細的聲音。首先是燕橫、練飛虹、尹英峰等幾個聽覺格外敏銳的高手,然後是其
他的武者。
在竹棚外遠方。馬蹄急激踏在街道石板地上的聲音,正向這裡接近過來。
在他們看不見的外頭街道上,一匹馬排開躲避的人群,沿著街心向竹棚急馳。
馬鞍上的,是一個穿著鮮紅衣服、背項斜掛長刀的身影。
「讓開!」
虎玲蘭俯著身體,腿臀都已離了馬鞍,正在全速衝刺策騎,同時高聲叱喝著。她一方面焦急地要趕往那
掛滿旗幟的竹棚擂台,另一方面又要專心操控坐騎,別要撞上途人。
街上的湘潭人也都看呆了,目睹這個前所未見的異國女刀客乘風而過。她露出裙裾外的一雙健美長腿夾
在馬腹兩側,麥色的肌膚緊致得反射著陽光。
「破門六劍」五人聽見那急激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都露出一致的笑容。
——她回來了。
急奔的馬兒吐著白沫,已到極限。虎玲蘭察覺,雖然無比心急,但也不想馬匹猝死,輕呼一聲從馬鞘右
側躍下,順著衝勢著地奔跑,將慢下來的馬留在後頭。
這驚人的下馬身手,令河街上的百姓轟然喝采。
虎玲蘭滿頭滿身都是汗,也沒空再結髮髻,只把頭髮往後束成一把。她的臉因多天連續趕路而甚是疲勞
,失去平日桃紅的血色,顯得有些蒼白,雙唇更是乾燥發白。她大口大口透著氣,盡最後的努力跑到竹棚。
守在入口前的湘龍弟子都不敢攔她。
入口內側一陣哄動。荊裂把雁翅刀交到左手反握著,轉頭往那方向張望。
在人叢裡,他終於看見那久違的高大身影。
——雖只是短短半年。
虎玲蘭站在人叢之間,雙眼瞪大著緊張地搜尋,髮絲都因沾汗黏在額上和腮邊,肩膀因為急促喘息而不
住起伏。當她終於找到荊裂所在,確定他還沒有登上擂台時,心頭好像放下一塊千斤大石,身體也突然軟下
來,失去了支撐。
荊裂躍上前去,一把將虎玲蘭攔腰抱住。幾乎倒下的虎玲蘭也伸臂繞著他的頸項。
荊裂凝視她欲哭的疲憊眼睛,徐徐說:
「以後別再離開我。我需要你。」
這句日夜盼望的話語,終於從荊裂口中說出來,虎玲蘭聽見了淚水終於湧出,一向強悍的她不顧在場無
數目光,緊緊抱著荊裂,把流淚的眼睛藏在他胸口。
荊裂感受那熱暖與濕潤,知道自己往後的人生再不會有什麼遺憾。
虎玲蘭哭了好一陣子,好像把這段日子的積鬱都發洩了,才慢慢抬起頭來。她這時看見荊裂左肩和右腿
包紮的黑布帶,皺起眉頭。
「你的傷……還沒有好?」
「好了大半。」荊裂說:「能打。這就夠了。」
「可是我帶回來的……」虎玲蘭想說關於「蛻解膏」的事,但又想現在已不是時候。她心裡很是矛盾,
一方面想如果荊裂已經醫好了,她這趟歷險豈非白走?但荊裂決戰在即,她也沒理由希望他傷勢未癒。
荊裂摸摸她的頭髮:「那些事,我們以後再說。只要你在就夠了。」
虎玲蘭這時看見荊裂左手反握著已出鞘的雁翅刀。她抬頭看看站在擂台上的雷九諦。虎玲蘭雖然從未見
過這秘宗掌門,但只看一眼,已經感受到他渾身亂射的邪異殺氣,其可怕絕對堪比波龍術王,甚至可能猶有
過之。
「這就是……你的對手……?」虎玲蘭不自覺轉以家鄉的語言問。
荊裂點點頭。
虎玲蘭再次盯著雷九諦,目中閃出殺意。她曾立下決心:任何人想要殺荊裂,都得先經過她。只是此刻
的她已然筋疲力竭,不可能代荊裂揮刀。
——更何況她明白,這次是武者之間決鬥,不是以往跟武當派間的仇殺。她沒有干預的理由?
「把勝利帶回來。」虎玲蘭深情地看著荊裂說:「鹿兒島武士的妻子,是這樣向出征的丈夫說的。」
荊裂聽了,只感一股新鮮的能量灌注到軀體裡。心裡對兩處傷員最後的那點點顧忌,此際都一掃而空。
虎玲蘭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失神閉上了眼睛。「破門六劍」其他五人見了,都奔過來幫忙,讓她躺到
地上。童靜還沒有機會跟蘭姊說半句話,這時更是焦急地握著她的手。
嚴有佛上前來,荊裂和童靜也就放開虎玲蘭,讓嚴大夫檢查她。
嚴有佛為她把脈,又探探她的額頭及鼻息,然後說:「她在路上應該已經染病好幾天,仍然勉強策騎趕
路,此刻體力不支而昏倒。不過不必擔心;一,她的脈象和呼息尚強,沒有大礙,給她休息就可以。」
「破門六劍」眾人聽了,心下大為寬慰。
「荊大哥,怎麼辦?」燕橫看著荊裂問:「決鬥要延期嗎?」
荊裂回頭,看看在擂台上一直俯視著他們的雷九論,想了想之後搖頭。
「不必。」荊裂說:「現在的我,正在最佳的狀態。我不想錯過。」
「可是……」童靜急說:「蘭姊千辛萬苦趕到,卻偏偏看不見你決鬥,那不是很可惜嗎?對她不是很殘
忍嗎?」
「不會。」荊裂笑笑看著昏睡中的虎玲蘭,舉一舉緊握的拳頭:「最重要的東西,她已經帶給我了。」
他瞧了同伴們一眼,又說:「她既然看不見,我就更不可以讓剛才那時刻,成為她對我最後的回憶。」
荊裂俯下身,摸摸虎玲蘭沉睡中的臉。
「等我。我保證,明天你醒過來,會再看見我的臉。」
荊裂隨之放開她,再次走向擂台。
唐皓的弟子張羅來一把籐編的胡床,讓虎玲蘭躺在上面,又把她抬到較近擂台之處。燕橫、圓性和練飛
虹都再次跟著荊裂走到擂台邊,留下童靜陪伴在虎玲蘭身旁。
這時的虎玲蘭熟睡如嬰孩,迅速進入了夢境。夢中的她也正在看著擂台,還有荊裂準備上台的背影。在
夢裡虎玲蘭再次流下激動的眼淚。她確知荊裂此戰必勝。
——我知道。因為他這個背影,跟當天與我弟弟比試時,一模一樣……
當荊裂回到擂台前時,雷九諦一臉不耐煩地俯視他。
「你輸定了。」雷九諦以嘲弄的語氣說:「決鬥之前還顧著抱女人。你心中有這依戀,怎會是我對手?
」
荊裂卻又再次展露那教雷九諦討厭至極的笑容。
「你的武功能練到今天這境地,靠的是對飛虹先生那長久的恨意和怨念。」荊裂說:「可是你從來沒有
為愛而戰鬥過。有種力量是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雷九諦聽了,收起嘲笑的表情,鐵青的臉有如惡鬼,眼神一時集中起來,狠狠盯著荊裂。
——力量不是用嘴巴說的。你就上來證明吧。
荊裂說完,把雁翅刀重新交到右手,左掌再次按到那比胸口稍高的擂台木板上,準備登上去。
雷九諦密切注視著他。
荊裂左臂跟雙腿一起發力,整個人輕巧地躍升到擂台以上的高度。很多觀客都想不到,身材壯碩的荊裂
,身手竟如猿猴一樣靈活迅速。
雷九諦仍垂著雙手,似乎在等待荊裂上來。
荊裂雙足接觸台板。
同一剎那,雷九諦的身體卻已向前發動!
——秘宗門「燕青迷步」之特長,正是發動時的動作甚小,無先兆可尋。
雷九諦本來就站在擂台正中央,這一起步衝前,與著落在擂台邊緣的荊裂,瞬間已拉近到不足十尺距離
,同時雷九諦左手往前揮起,手腕自下向上揚,一點夾在手指間的寒星,朝著荊裂迅疾飛射!
——這是他的拿手暗器三尖燕尾鏢,是早前他趁無人察知時,回去「湘渡客棧」的血戰現場找了幾乎一
個時辰,才從角落處尋到失落的一枚。本來他可要求唐皓為他打造新鏢,唐皓聽從荊裂亦不會拒絕,但雷九
諦為了不讓敵人知道他有暗器在手,故此寧可自己暗中尋回。
那三尖燕尾鏢在空中垂直旋轉,激飛向荊裂胸口同時,雷九諦繼續搶前,右手握住左腰間的刀柄!
——以飛射暗器開路並乘勢接近襲擊,這戰法與他當日偷襲練飛虹,或者他的得意弟子韓山虎攻擊尹英
峰,完全一致。
雷九諦從一開始就已經盤算:荊裂踏上擂台那一刻,就要馬上出手。他見識過「浪花斬鐵勢」,知道這
無匹刀招有一弱點,就是需要時間擺出預備的架勢,而且適合在較遠的距離發動;那麼破這一招的最好辦法
,就是根本不給荊裂任何準備的時間與空間!
——雖然有人必會說這樣等同偷襲,但雷九諦不以為然。在他眼中,一個武者腳踏擂台的一瞬就要準備
戰鬥,若就在這刻被擊殺,也難有怨言!
雷九諦的心念飛快運轉,發揮他快速進入「借相」的能耐,右手摸到刀柄的同時,心裡已在默念白蓮教
的請神咒語,那張臉開始發生變化。
「神降」之境界。雷九諦把全部都賭在這第一擊之上。
——能在如此重要的決鬥裡作這等決斷,再一次證明他是高手中的高手。
剎那間雷九諦「借相」於自我幻想的神魔,在他腦海裡自身與那靈體化而為一,賜給他超乎凡人的力量
一這當然並非真是什麼靈界體驗,完全是經過高度精神訓練所營造的幻覺。
神魔雖假,但那催激體能的功效卻真。雷九諦衝鋒拔刀的速度達了極限,在擂台四周從未習武或者修為
較低的觀客眼中,他的身體只是一團模糊的飛影!
雷九諦右手銀刀出鞘同時,飛鏢將及荊裂胸膛!
——雷九諦發鏢並不瞄準更致命的頭臉,反而選取胸口,因那是人體正中部位,荊裂必要以最大的動作
方能閃避得過;荊裂閃躲飛鏢所花的時間越長,接下來能夠迎接刀招的應變空檔也就越少——快刀,才是真
正的殺著!
雷九請這發鏢、拔刀、砍擊動作之快,當今武林上能夠做到的,大概不足五人。
但是再快的動作,仍然有一個匹敵的方法:只要你預先知道。
荊裂躍上擂台,雙足落在木板上的動作,似乎輕鬆平常,沒有人知道他人在半空時,其實已經暗暗在準
備。
飛鏢臨身之前,荊裂兩腳前掌一觸地,利用那踏落之力,突然馬上向右斜方跨步,上身順勢向左偏轉,
以最小的動作,躲過了旋轉飛來的三尖燕尾鏢!
——他躲得過,只因早就預料自己上台那瞬間即會被雷九諦攻擊,身心早就作出應變的準備,只是事前
絕不流露給雷九諦察覺。
荊裂從雷九諦的各種動靜:隱隱佔著擂台中央位置;焦躁渴望荊裂上台的表情;故意垂著手、貌似放鬆
的姿態……察知他搶先出手的意圖。「浪花斬鐵勢」需要擺出預備架式這缺點,荊裂自己又怎會不清楚?從
這種種加起來,他斷定了雷九請的策略。
——在這等級的戰鬥裡,只要稍微洞悉先機,已足以成為厲害的制敵武器:將對手的突襲,反過來作最
大的利用!
荊裂避過飛鏢時,斜向前躍的勢道未止,乘著衝力再跨前一.步,衝向雷九諦懷裡!
——他這閃躲後用般小角度繼續前進的身法,與雷九諦「雲隱神行」的功夫甚酷似,正是之前在樹林一
戰裡見過雷九諦施展而模仿學來的!.
雷九諦的銀刀剛出鞘,荊裂卻意想不到地衝近來,雙方距離比預計中大大縮短,但正在「神降」境界的
雷九諦已無收招餘地,銀刀繼續從下而上撩斬而出!
荊裂衝前的同時,將雁翅刀橫架在身前,並以左前臂抵在刀背上,連人帶刀一體撲向雷九締!
——荊裂這招雙臂關節緊鎖不動,而以身步全體發力的壓擊,其方法正是取自戴魁所授的心意門要技。
雷九諦在「神降」之下斬出的刀招雖然快絕,但因猜想不到荊裂衝來,距離和方位都驟變,他的銀刀只
擊出軌跡的一半,已與荊裂的雁翅刀相遇!
在這近距之下,雷九諦看見荊裂雙手把雁翅刀壓來,包裹成黑色的左臂全力頂著刀背,而那左手裡似乎
有什麼東西閃著光芒……
兩刀硬碰之下,激撞出燦爛而短促的火花。
這柄右手的銀刀是雷九諦原來的愛刀,貨真價實。然而秘宗門「明堂快刀」從來以速度見稱,快取敵人
虛處為上,少作此等硬碰,因此所用的本門刀劍亦偏於輕薄。
另一邊荊裂的雁翅軍刀卻是戰場之器,背厚刃寬,鋼質軟硬適於粗野的拚鬥,更講求能長期耐斬,與武
林用的刀劍大不相同;繼而再經寒石子修整打磨,更發揮出其材質強韌的強處。
兩面刀鋒成十字交拼,荊裂剎那緊咬牙關,雙臂的力量完全貫於刀上,半寸不讓,雷九諦本身的拔刀快
斬卻也十分強橫,結果銀刀抵受不住這衝擊,鋒口崩裂,被較堅韌的雁翅刀吃進了兩分!
這是雷九諦自練成「神降」之後,第一次有人能把他的刀截下來!
兩刀咬成一團的同時,荊裂的力量卻突從剛化柔,右手竟然放棄了雁翅刀柄!
另一次令雷九諦意外的變化。
但在擂台邊的燕橫卻不感訝異。因為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一招。
——這完全就是當天在青城山深處,荊大哥對付錫昭屏的戰法!
雷九諦一發覺荊裂手掌離開了刀柄,知道對方必將有下一著。但他仗著「神降」的驚人速度,左手已然
反握著右腰另一柄刀,向前方反手拔出,連同仍咬著雁翅刀的右手銀刀,以三柄刀交叉護在身前,全不給荊
裂可乘之隙!
——荊裂已經棄刀,雙手空空如也,只要抵過這一輪攻勢,我必勝無疑…
然而荊裂並不在他預想的位置。
荊裂一在眼前消失,雷九諦憑著多年實戰經驗,眼也不看就判斷:在下路!
雷九諦意念一動,身體往右側跳起逃避!
果然,荊裂棄刀之後全身往下俯伏,幾乎貼地般前撲,目標是雷九締的足腿!
荊裂這一撲,用上了相當於「浪花斬鐵勢」的捨身飛躍之法。他曾受傷的右膝關節,頓時發出猶如針刺
般的痛楚——他自登上擂台後雙腿接連三度跳撲,這膝蓋承受了絕大的壓力。但他受傷期間多次勉強交戰,
早就習慣忍受痛楚,右腿的力量仍然十成爆發。
——再忍受一次。勝利就在眼前。
秘宗門的輕身功夫,獨步天下;荊裂這俯身飛撲,也是迅疾如山猿。
二人決定性的差別,卻在心裡:剛才那記兩刀交擊,二人同樣承受反饋的震力,分別是荊裂早有應變的
準備。
因為這一絲心理上的差距,雷九諦的跳躍,起動遲了那麼一點點。
他自己也察覺了這危險。
——不會被你抓到!
雷九諦意念一動,人在半空竟也能硬生生挺腰發招,左足發出秘宗門「寸釘腿」,短距離蹴向荊裂伸來
的左手!
荊裂撲至雷九諦下方,左手似乎在最後關頭閃避了這一腿,從腳踩旁一掠而過;他乘著餘勢全身越過雷
九諦,撲到他身後翻滾一圈,跪定在擂台中央。
——帶著一抹激烈的鮮紅。
似乎出完腿逼退荊裂的雷九諦,亦乘著躍勢著落在擂台右側。可是他一著地,身姿卻馬上崩倒,左膝重
重跪到台板上,右手挾帶那兩柄刀也都脫手,只靠左手單刀插向地板止住了跌勢,然後支著刀柄方才跪定。
只見兩人交錯後,在擂台上各自背向而跪,一時都靜止沒有動作。
剛才那幾招交手,其實全部就在兩次呼吸之間就完成,大多數的觀客根本完全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除了看見雷九諦那支三尖燕尾鏢在人叢頭頂直飛而過,釘在對面竹搭的牆壁之上。
「破門六劍」與尹英峰、唐皓、刑瑛、龐天順及戴魁等人,則用了絕大的專注力,才約略看見交手的過
程,可是最後那記二人交錯到底發生了什麼,眾人還是摸不著頭腦。
這時有觀客呼叫起來,因為他們看見雷九締腳下的木板,正漸漸擴張著一灘血紅。
鮮血,來自雷九諦左足布靴一道破口。
荊裂這時才站起來。他盡量用左腿支撐,但站直時仍感覺右膝的痛楚。剛才短短數招雖然簡單,但因為
連接頻密而耗力甚巨,荊裂也要全神貫注方才站穩。
他舉起左手。只見那只人人以為空著的左掌裡,原來正反握著一柄形狀猶如獸牙的短刃,正是在廬陵戰
勝梅心樹後奪取的兵器。
荊裂其實一直將這把彎刃收藏在後面的腰帶底下,直到登上擂台時人在半空才暗中取出,當時人人看見
他提著已出鞘的雁翅刀,注意力都放在右手上,沒有留意他另一手已多了柄短刃。
其實一切荊裂都早有謀劃:之前他眾目睽睽之下,把其他各兵器解下交給同伴,登上擂台時又故意用左
手去按台板,都是要所有人包括雷九諦相信,他手上除雁翅刀外再無其他兵器,為的就是這最後一擊的佈局
。
燕橫瞧見荊大哥像用法術般變出刀子來,又再回想當初他打勝錫昭屏時的話:
「我勝你,是因為這裡。」當時的荊裂指一指自己腦袋,繼而又指指心胸:「跟這裡。」
這時雷九諦想站起來,但左足一用力,又痛苦地再度跪下去。荊裂剛才的飛撲盡用全身之力,順勢而出
的反手刀雖然好像只是輕輕一擊,但彎刃已足以將雷九諦左小腿的肌腱狠狠割斷,雷九諦縱有再高的武功修
為,也不可能違抗這肉體的崩壞。
但固執的雷九諦卻仍然一再試圖站起來。每次只是令足腿上的裂傷更擴大。最後一次他更摔倒在自己的
血泊中。
荊裂這刀已然取勝,「破門六劍」及其他武林同道本應該興奮歡呼。然而看見雷九諦這絕代高手的狼狽
狀況,他們都不禁沉默。即使明知道雷九諦行惡不少,性情邪異,但見他此刻有如被陷阱所困的猛虎,心裡
仍是不忍。
其他並非練武之人的觀客也如是,無人歡呼拍掌,整個竹棚之內完全靜默,以至外頭探聽的百姓以為決
戰還未開始。
「已經完結了。」荊裂也沒有像平日般笑,只是平靜地看著掙扎中的秘宗掌門。
「沒有!」
雷九諦狂吼著,用絕大的意志爬起來,最後終於用一邊右腿站定,左手顫抖著將刀交到右手。他因為劇
痛和失血,臉色異常蒼白,但那股強悍不屈的氣勢仍未消散。
「還沒有完!你那刀招……我要接你那刀招!」
荊裂知道,他說的是「浪花斬鐵勢」。
雷九諦即使有「神降」絕技,他的武功刀法始終還是基於秘宗門武藝,而秘宗武功最重視速度,如今雷
九諦一腿無法著力,根本就難以施展。以他此刻狀態,荊裂根本不必使出
「浪花斬鐵勢」,用其他尋常的刀招都必可取勝。
——而且荊裂多次激烈跳躍,右膝舊患怕有復發之象,更沒有冒險勉強使出「浪花斬鐵勢」這猛招的理
由。
荊裂看著雷九諦跛了一腿的姿態。從剛才那反手短刀切入的手感,荊裂確定雷九諦筋腱已被割斷。以雷
九諦這年紀,要再從這麼嚴重的傷完全康復,並且恢復原有的功力,已幾近不可能。
——他的武道生命已經結束了。
荊裂凝視雷九諦許久,然後瞧向台邊的圓性。
「把刀給我。」
圓性聽了一呆,但馬上明白荊裂在想什麼,只因他也同樣能代入雷九諦此刻的心情。圓性一言不發,把
倭刀拋到台上。
荊裂接過倭刀,緩緩拔出那長長的刃身,然後將刀鞘拋到一旁。
看見荊裂手上的刃光,雷九諦笑了。從來只有滿腔怨念的他,此刻竟然向荊裂投以感激的眼神。
他接著把單刀舉起來,擺出準備出擊之勢。
在台下的練飛虹,看見宿敵這模樣,亦不禁心生敬意。
——我被這樣的傢伙擊敗過,不必感到羞恥。
燕橫這時也從雷九諦身上,看見師父何自聖的不屈身影。
童靜流下了淚水。她始終沒有機會向雷九諦的「教導」說一句感謝。但她知道自己永遠忘不了這個人。
荊裂的表情依然平靜。但他雙腿漸漸彎下來。腰背弓起如貓。雙手輕輕挽著倭刀,斜斜垂在身前腿膝之
下的位置。全身處於一種既放鬆卻又蘊藏爆發能量的微妙狀態。與雷九諦那不自然的「神降」狀態相反,荊
裂這個姿勢彷彿暗暗與天地融合,順乎大自然的法則道理而成形。
「浪花斬鐵勢」的起手式。而且是第一次在雙足雙手都能運用自如之下擺出來。
雷九諦看見後咧齒而笑。但那笑容有些淒酸。
因為固執的求勝慾望,他放棄了正面迎擊「浪花斬鐵勢」,而選擇搶攻戰法。被偏執淹沒了本我,而結
果也為荊裂的反策戰勝,雷九諦挫敗於心思計策與那小小一招短刀反割之下,心裡懊悔不已。
他想:要是一開始堂堂正正地接「浪花斬鐵勢」,未必沒有勝機。而且必定沒有遺憾。
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如今荊裂讓他再睹這驚世刀招,雷九諦心裡有股莫名的安慰與感激。
這瞬間,世上就像只餘擂台上兩人。
下一刻,雷九諦的臉再次生起變化。
最後的「神降」。雷九諦那惡鬼臨身模樣,比從前任何一次更要淒厲。
強烈的自我催眠之下,左足痛楚截然消失。握刀的手也不再顏抖。
雷九諦僅靠一條右腿跳步,往荊裂衝過去——這本來是很可笑的動作,但在「神降」的詭奇速度之下,
仍然具有驚人的威勢。
雷九締發出猶如鬼哭神號的尖叫,全場觀客為之耳膜生痛!
他舉刀。
同時荊裂亦發動。
面對當下的雷九諦,荊裂根本不必使出全力全速也能夠擊敗;但為了表達敬意,他仍以十成的力量發出
「浪花斬鐵勢」。
——歷來最強的一次。
荊裂雙腿向前跳躍的同時,心靈「借相」於翻湧的浪潛,身體隨勢旋轉。
這次轉體也跟以往不一樣。過去的「浪花斬鐵勢」只有左右旋轉與上下翻滾兩種;可是現在荊裂能以雙
腿發動,不必再顧慮難以平衡的問題,旋轉的角度可作更微妙的控制,他的身體在半空作斜向翻旋,結合了
左右與上下之威力,那勢道比起從前倍為猛烈!
凝聚了全身精、氣、神的長倭刀,隨著翻轉發動,從右上方居高而下揮斬出去!
那刀刃掠過的高速,彷彿連四周的空氣都被旋捲進去。
刀招未及劈出的雷九諦,迎接那道達到「曜炫」境界的刃光,一時竟能感受荊裂的「借相」,甚至彷彿
聽聞洶湧浪濤的聲音。
——真好聽。
刀鋒以人類肉眼看不見的速度剿過。
荊裂乘著餘勢飛越過雷九諦,乘勢旋身一圈,雙足著地後再前奔數步將勢道消去。這是他創造「浪花斬
鐵勢」至今,首次在實戰裡運用此捨身刀招而又能完美著地。
荊裂身後的雷九諦向前崩倒,迎面撞在台板上,舉刀的右臂帶著血泉斷去脫落。
許多觀客不忍地別過臉去。
荊裂站定之後回身,拋去沒沾一滴血的倭刀,跛著痛楚的右腿跑上去,把全身浴血的雷九諦抱起來。
一翻過來,只見雷九諦的胸膛已被「浪花斬鐵勢」斜斜斬裂。雷九諦臉白如紙,流著血的口鼻正在作最
後的呼吸。
可也是在這個時刻,雷九諦的樣子再無平素的癡狂,恢復了平靜祥和。他失焦的眼晴瞧向荊裂。荊裂並
不知道雷九請是否看見自己,但仍向他說話。
「你先去。有一天我們將會在另一邊再次比試,那時候你要真真正正地接我的刀。」雷九諦的頭似乎微
微點了一下,可是無法斷定這是在響應荊裂的話,還是只不過是臨死前的抽搐。
荊裂輕輕將已停止呼吸的雷九諦放下來,獨自站立在擂台上。
在台下,生死與共的同伴、感恩的友好、興奮的崇拜者,還有所有人,都正在默默地仰視著他。
多麼的寧靜。荊裂聽見外頭那浪潮拍岸的聲音。
心頭驀然襲來一股淡淡的孤寂。
◇◇◇◇
這一年,武當派從天下間消失;荊裂跨進了絕世高手的門坎。血與鋼鐵、愛與戰鬥的征途,卻仍未結束
。
後記
大家看書的時候大概沒有察覺(也可能是我掩飾得好吧):我寫長篇小說其實頗隨意,也沒有讀者想像中那麼詳細的計劃。
最初構思《武道狂之詩》時,其實並未預先規劃整個故事要分多少個段落,只是一股勁地寫下去(能夠繼續出版已經很滿足),結果整個結構還是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出來:從卷一到卷五是第一部曲〈武當野望篇;卷六到卷九是〈破門六劍篇;而來到這一卷,就是第三部曲〈愛與戰鬥篇〉的結尾。心目中還有最後的第四部曲,整個故事就要完結。
至於接下來第四部曲叫什麼名字?都說了,我是個隨性的作者,其實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出來。這一部曲的名字「愛與戰鬥」,也是寫到卷十的時候自己蹦出來的一句對白,發覺很貼切也就用了作主題,然後一直寫下去又發覺,這四個字跟故事的不同支線的確都暗合。相信下一部曲的名字大概也會是這樣誕生吧。
其實這種即興和隨性的寫法對我而言並不新鮮,我寫上一個大長篇《殺禪》時已是如此,最後很多東西還是能夠自然地連結聚合起來,成為我希望的模樣。
回頭想,這應該不是一種幸運或巧合,只是有些東西不是有意識地進行罷了。當然這種「開放」的寫法也不是沒有缺點,例如寫作花的時間不好掌握,以長篇來說也頗有壓力,
不過我還是無意改變,覺得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比較有生命。計劃太周詳的東西,實行時就好像把同一件事情再做一次一樣,很悶的。
同樣地,在我最初構思《武道狂之詩》的時候,也沒有預想過有這麼重的份量,會放在描寫俠義與愛情上,很多都是隨著書寫的過程才不斷加深思考,然後自然地浮出來。
這是我個人的一種習性:文字是我最佳的思考媒介。甚至連生活裡記人名都一樣,很多人或者會驚訝,我身為一個作家,記憶新認識朋友的名字是超差勁的(常常因此鬧出尷尬情況),那是因為我單靠耳朵聽總是記不住,但只要一寫下來就改善很多。所以以後各位新朋友還是準備名片給我吧(笑)。
這次想說的就到這裡。希望大家跟我一起期待《武道狂之詩》最後一部曲,因為說真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會是怎麼樣。
喬靖夫
二O一四年六月二十六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