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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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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08:25
第220章 葉宣的心事

  葉宣抽搐了一下,像是受不了她的直接與肉麻似的,說:「你還真敢回答啊?」

  「有何不敢?」陳秋娘撇撇嘴,然後指了指床邊的竹榻,說,「那邊,被子嶄新的,在床頭那個黒木櫃子裡。」
  
  「你要睡了?」葉宣問。

  「夜已深了,明日裡我要好好遊覽一下蜀王宮嘛,要養精蓄銳的。」陳秋娘一邊說,一邊拉被子躺下了。

  葉宣卻沒有挪動,還在一旁說:「不要嘛,我還沒有說完呢。」

  「可是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啊。其餘的不太重要,我暫時不想聽。再說啊,你聽外面那人的呻吟聲。」陳秋娘說到這裡,屏住了呼吸。

  「怎了?」葉宣低聲問,也是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

  「不覺得這呻吟聲很假麼?」陳秋娘半支著身子伏在葉宣耳邊低語。

  葉宣皺了皺眉,點點頭說:「是有些假。」

  「嘿嘿,我們睡我們的,裝著不知道唄。」陳秋娘聳聳肩。

  「那我們剛才的談話——」葉宣一副細思極恐的表情。

  陳秋娘翻翻白眼,說:「我們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好不?」

  「好像是哦。」葉宣仔細想想,便說,「原來是因為這樣啊。我之前是見你說得那麼小聲,我也就跟著小聲了。我之前還仔細聽了聽,外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的。」

  「你好意思說你會功夫,是高手。」陳秋娘很鄙夷地說。

  「也許是我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葉宣說。

  陳秋娘拉過他的手掌,在他手心裡寫:你易容師父沒教過你麼?易容一技,形的改變是最細枝末節的,其間,聲音、動作、性格是最難琢磨的。一個絕頂的易容術。必定是一個忘情演出的頂級戲子。

  「喲,這個你也懂。」葉宣也拉過她的手在手上寫。

  陳秋娘不理他,徑直說:「外面那人的呻吟很逼真。可是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難忍。」

  「好吧,你還聽得出這些。在下佩服。」葉宣做了個抬手抹汗的動作。

  「所以,好好休息,養精蓄銳,這幾日,我們就安心讓他們伺候著。」陳秋娘又指了指那個竹榻。葉宣不情願地去拿了薄被睡到竹榻上去了。

  蜀王宮大片的宮殿都廢棄了。這座曾奢華一時的宮殿如今悄無聲息,只偶爾有棲息的夜鳥發出古怪的聲音,讓整個荒涼的蜀王宮更顯得恐怖滲人。

  「這人其實死過不少人。」葉宣忽然說話,用的是少女的聲音。所以。他不怕外面的人聽見。

  「我又不是白痴,單看那蜀中兵禍的慘狀,就可知在這蜀王宮裡埋了多少宮女妃嬪的幽魂了。」陳秋娘回答。

  「你不怕麼?」葉宣繼續問。

  「呵呵。」陳秋娘乾笑兩聲,說,「活著的,我都不怕;死了的,我倒是怕了?」

  「你沒聽過傳說裡的厲鬼索命什麼的嗎?」葉宣問。

  陳秋娘一時沒回答,她在思索葉宣這話題的用意,想來想去就覺得這傢伙是想嚇她的。她頓時覺得無聊,葉宣卻還不死心地說:「怎麼?怕了吧?」

  「這樣知識你還膚淺得很。來,美人,要不今晚本公子不睡了。要為你講解講解鬼界、神界、神婆、招魂師各種職業的忌諱,以及我曾遇見的奇人異事?」陳秋不懷好意地挑開了蚊帳簾子,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

  「你不是要睡了麼?」葉宣看出她的意圖,想到這個女子向來古靈精怪,說不定還真的能講述一些滲人的東西來。本來這蜀王宮就聚集著歷朝歷代的冤魂了,再加上王全斌那個混蛋縱容手下到處燒殺搶掠,除了孟昶和他的幾個寵妃以及幾個子嗣之外,其餘的宮娥太監,被屠戮了很多。他當時是沒親眼看到。但他的手下來向他報告時,卻是一邊吐一邊說這蜀王宮的台階上都血流淌成河。蜀王宮內一片哀嚎,簡直屍橫遍野。

  葉宣想了想那些事。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滲人了。但陳秋娘偏偏不放過他,徑直說:「你也知道我是在青城縣長大的,我家與道觀裡的道士關係較好,我亦常常去道觀裡聽他們講論,便對這捉鬼超度的各種行當知道一二,對那各種鬼魅手段也是知曉了幾分,反正天也快亮了,外面那位受傷的仁兄也睡不著,再加上還有一幫兄弟在門外給我們值守也不能睡,這長夜甚是無聊,我就來給大家講一講,免得以後兄弟們行走江湖做了不該做的事,白白招惹了不該招惹的。」

  陳秋娘朗聲說了一大段,葉宣這才算是聽明白了,這位還不單單只講給他聽,她還要把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捎上。這女娃在下很大一盤棋啊。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讓她得逞。

  葉宣立刻就說:「你別講了,你是不知道這蜀王宮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我怎麼不知道了?」陳秋娘反問。心想:你不是想嚇我麼?我就看看你膽量有多大。

  「你真知道你還敢講?」葉宣朗聲問。

  「除了王全斌押解到汴京的那幾個人,其餘的人幾乎都被屠戮了,曹彬來到這裡時,已經來不及了,他救下來的人۰大多數都是那些垂垂老也的宮婦。如果讓我來向別人報告情況的話,我可能會這樣寫:那一日,蜀州城內,風雲變幻,山河失色,蜀王宮內哀嚎一片,有血光衝天,濃烈的血腥味在成都的大街小巷瀰漫,直直往人鼻口裡鑽,令人不由得蹲下嘔吐;而那蜀王宮內,血流成了河,斷肢殘體灑落滿地,眥目裂珠者比比皆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陳秋娘緩緩地對那一場殺戮進行了細緻描繪,語氣十分安靜平緩。

  「你。」葉宣一個字吐出來,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真的不明白這個十一歲(對,十一歲,之前以為是九歲。前幾天才聽張賜說實際年齡是十一歲,但歸根結底還是女娃啊)的女娃到底是怎麼養成這樣的,能夠這樣平靜地敘述那一場殺戮而絲毫沒有恐懼的神情。這個年齡的女娃不是應該在努力學女紅想著怎麼嫁出去麼?這個年齡的女娃。不對,應該說即便是成年的婦人在說到鬼神時。不都是表現出害怕的麼?難道因為她的父母不是平常人,她就天生貴胄天賦異稟了麼?

  像陳秋娘這樣的人,他長這麼大,只見過兩個。一個是張賜,另一個就是陳秋娘。但是張賜是從襁褓之中就開始接受各種非人的殘酷訓練與培養,而眼前這個女娃卻就是普通農家成長起來的啊。

  可她從農家長起來,卻對周圍的事情有一種天生的敏銳。她美貌如花,卻又智慧無雙。起初。他只是耳聞了張賜竟然派人去暗中監視一個小女娃的一舉一動,還派的是貼身的人去的。葉宣就此對這個女娃有了興趣,便差了天璇、天璣兩兄弟去探聽。那兩兄弟是他七大暗衛中的佼佼者,是探聽消息的好手,但他們兩帶回來的消息裡,這個女娃沒有一絲的奇怪經歷,也沒有經過什麼嚴酷的訓練。唯一奇怪的就是被毒蛇咬死,然後死而復生這件事。

  她的經歷越平凡,葉宣就越好奇。於是他就想要更多地知道她的一切。於是,她知道了她在竹溪山為張賜做的一切。也算是佈局良苦;再後來,知道她在路上對付吃人者的事。他已經驚訝得不得了了,可是當她開始著手籌備雲來飯店時。他才徹底驚呆了。她一個女娃,居然是大開大合的手筆,簡直是商業上的奇才。

  恰好那時,機緣巧合,張賜求助於他。他就欣然前來搭救她。其實,葉宣是有私心的,因為畢竟從明面上來說,張賜作為九大家族的族長,他的媳婦已經定好了。他是訂婚了的。九大家族自從族長張嘉刺死自己心愛之人之後。長老會就決定族長的夫人要族裡選拔。

  葉宣想張賜縱使再喜歡,也不可能有什麼舉動。他想著將她變成葉家的當家主母。這樣的女子如同最燦爛的太陽。

  這輩子,長這麼大。還沒有哪個女子讓他葉宣有興趣,讓他覺得不知不覺就被吸引,時時刻刻都在琢磨她想念她,甚至想每分每秒都見到她。

  他知道他陷入了愛情,可是,當他看到張賜那樣瘋狂時,他隱隱覺得害怕。而就在剛才,當她回答他的問題時,他頓時覺得心都碎裂了。

  她是多麼璀璨的女子,是多麼聰穎的存在。有時候,他覺得她像是在雲端的神,俯瞰著整個大局,讓人不得不仰視。所以,當她以這麼一種情況要講鬼神之事時,葉宣居然覺得她真的會講得來讓他覺得可怖的。

  「我這是為大家好,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睡了。虧得你剛才提醒我,不然我還忘記了這裡曾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陳秋娘一邊說一邊已經翻身下床穿鞋子了。

  「你要幹嘛?」葉宣問道。

  「召集兄弟們講一講鬼行鬼道的事。一會兒,我還要給兄弟們都畫一些符咒,讓兄弟們不要鬼魅纏身,大家都是刀口舔血討生活不容易的,遇見鬼魅的機會比較多。」她一邊絮絮不止,一邊就去開門了。

  「我的公子啊,夜已深了。」葉宣立刻翻身而起要阻止她。

  「放肆,本公子要作甚,需要得到你的同意?」陳秋娘忽然沉聲喝道。葉宣被吼得一愣,陳秋娘趁勢到了門外拍手召集眾人開始滔滔不絕地說意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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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08:44
第221章 惡趣味

  蜀王宮,夜已深,剛剛經過一陣廝殺,風中還有略略的血腥味在飄蕩。原本打算睡覺養精蓄銳的陳秋娘在遇見了葉宣之後,激動而又小心翼翼地打聽了張賜的消息。她在知道了張賜的難處以及張賜的意圖之後,更覺得應該睡覺,養精蓄銳配合張賜的行動。

  可是,當葉宣惡趣味地想要以鬼魅之說恐嚇一下陳秋娘之後,陳秋娘忽然睡不著了。不是她被嚇著了,而是她忽然來了興致,想把門外看守她的那批人都召集起來,在曾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蜀王宮,在這樣一個夜色茫茫的深夜,講一下那些鬼魅的傳奇故事。

  葉宣是竭力阻止,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因為別的,陳秋娘不予理會,徑直出了門,拍手大叫召集了眾人前來。

  那帶頭的一人蹙了眉,問:「江公子,夜已深了,有何事?」

  「術呢?」陳秋娘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四處看了看,尋找術的身影。

  「她有事忙去了。」那人回答。

  「哦。」陳秋娘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然後瞧了瞧那個正在假裝呻吟的人,她斷定術敢於這樣大搖大擺地出去辦事,而把她留在這裡,是因為她的領導在這裡。那個人是可怖的存在。

  「公子有何事,可以吩咐小的去辦。」那人在一旁問。

  陳秋娘對他擺擺手,說:「我是擔心這位兄台。」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那躺在一旁的竹榻之上蓋著被縟的男子,那男子的手已經包紮得跟木乃伊似的。

  「有我們兄弟護著,外面還有這邊的駐軍在,不會有事的。」那人回答。

  「你們駐守,我自然不會懷疑的。再說了。就算賊人來這裡,也犯不著跟一個受傷的小兵過不去的。這點上,他絕對是安全的。」陳秋娘很鄭重地說。

  「啊?那公子還擔心什麼?」眼前的人十分驚訝。瘦削的臉上有一種可怖的神情,但此刻全是一副摸不到頭腦的樣子。

  陳秋娘對他招招手。說:「你過來,我悄悄跟你說。」

  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招呼了那人湊過來,才低聲說:「這也怪我先前沒想到這一層,因為這幾天趕路都累壞了,先前真是沒啥精神的。」她說到這裡還頓了頓,算是吊足了那人的胃口。

  那人一副恨不得馬上就知道的樣子,卻又不得不忍著。繼續聽她說。

  「唉,剛才那月娘提醒了我一下,我才想起來這裡曾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於是就隨意擺了個八卦陣看了看,陰氣太重了,唉唉唉唉。」陳秋娘說到這裡嘆息了幾聲,然後看向了那個假裝生病的人,說,「這蜀王宮有太多的冤魂怨靈。而且長時間得不到超度,怨氣越積越多,法力已經不容小覷了。如今又是深夜,那兄台又受了傷,元氣弱,我怕他被鬼魅纏身呢。」

  「啊。這個不會了。」那瘦高的人一聽說是鬼魅之事,立刻就鬆了一口氣,很篤定地進行了否認。

  「你懂什麼。」陳秋娘板起一張臉瞧了他一眼,說,「我好歹是玄門中人,且容我去瞧瞧。」

  「公子。別污了你的眼,他受傷很重。一身的血污。」那人連忙阻止。

  「胡鬧。」陳秋娘長袖一甩,呵斥道。「你以為我是騙你的?這玄門中事,你能知道多少?還是說你們自恃你們的強大情報網對我江丹楓或者說陳秋娘的生平已經掌握得事無鉅細了,覺得我是玄門中人這事在誆你?」

  那人略略尷尬,說:「公子,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那不過是個小兵,不值得你去看。」

  「那是一條命。再說了,若是因為那位受傷的哥子元氣較弱被怨靈們得逞了,怨靈們就會得寸進尺,那麼,我們接下來都得遭殃。」陳秋娘很鄭重其事地說。

  旁邊一個年輕一些的人問:「真有此事?」

  「我玄門中人,從不誆人。」陳秋娘斜睨了那人一眼,一臉的不悅。隨後,她又對先前那小頭目說:「你若不信,就去看看你們的情報部門給的情報,我年幼時在青城縣陳家莊時,是不是常常去青城山的道觀裡。」

  那小頭目沒說話,陳秋娘徑直走到那人身旁,裝神弄鬼地繞著走了一圈,倒吸了一口涼氣,旁邊幾個不明所以的護衛問:「江公子,怎麼了?」

  「奇怪,真是奇怪啊。」她不由得搖搖頭。

  「怎麼奇怪了?」其中一個人問。

  她瞧了那人一眼,煞有介事地說:「照理說,在這種極其凶險之地,又是深夜陰氣最盛之時。這位哥子又受了這麼重的傷,照理說身邊應該無數幽魂徘徊不去的,可是——」

  「可是怎麼了?」幾個等劇情等得急切的人已經在追問了。

  陳秋娘又轉了幾圈,才說:「可是這哥子身邊元氣淋漓,鬼魅退避三舍呢。從這元氣上來看,卻不像是受重傷的樣子。除非——」

  她說了幾句,又開始吊人胃口。先前幾個等得不耐煩的人又迫不及待地追問:「除非什麼?」

  「除非這位哥子命格好,或者說氣場足,氣勢大。但是,氣場足、氣勢大,或者命格好的話,不應該啊。」陳秋娘說到這裡,搖搖頭,連連說了四個「不應該」。

  「不應該什麼?」那小頭目也忍不住追問。

  「不應該是個小兵啊。」陳秋娘聳聳肩,然後嘆息一聲說,「不管如何,看到他沒有被鬼魅纏身那就好了,在這種地方如果被鬼魅纏身,那就是華佗在世,也沒辦法力挽狂瀾了。」

  「是不是哦?」有個人有些懷疑地說。

  陳秋娘冷笑,說:「你可以不信啊。你也可以去自己砍了一條胳膊試試啊。」

  「我有病啊?」那人反問。

  那小頭目喝道:「放肆,你怎麼跟公子說話的?」

  「我不介意啊,你也別呵斥他,這鬼魅也不是誰都能看到。這人啊,對於看不到的總是萬分懷疑嘛。」陳秋娘說。

  那葉宣假扮的月娘也在一旁,來了一句:「我們怕什麼呢,這裡不是有你麼?公子你是玄門弟子呢,鬼魅還不退避三舍啊。」

  「月娘啊,你是不知道,我雖算是玄門弟子,卻是道行很淺,畢竟我只是屬於俗家弟子,有點根基,師父教了一下,後來我家舉家遷到眉州,也就沒有再接觸這方面的東西了。我即便能看得出,也不知道如何化解啊。」陳秋娘語氣十分無奈。

  「啊?那怎麼辦?」葉宣沒法阻止,這會兒就來配合陳秋娘演戲來了。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那位哥子沒事,我也就不怎麼擔心了。只不過,在這種充滿怨氣的舊日宮殿中,大家行事還是小心些吧。你們啊,可是沒聽過鬼道之事吧,總覺得不就是殺那麼一兩個人麼?平素裡行走江湖,也是不拘小節,不忌諱什麼。其實吧,久走夜路總是會遇鬼,這行走江湖,還真的要講究諸多忌諱的。若是各位兄台不嫌棄,就容我講一講,如何?」

  那些守衛,有些是覺得無聊,覺得聽一聽也是好的,有大多數是真的想知道鬼魅之事。但這些人都無一例外地看向了那個小頭目。

  「既然大家不信,也很為難,那也沒我什麼事了,我去睡了。只是以後若是犯了什麼忌諱,那可就不要怪我沒有提醒大家了。」陳秋娘一拂袖,一轉身,就像是要進屋睡覺似的,一邊走還一邊說,「月娘,他們不信,你就進屋來,我只講給你一個人聽好了。」

  「是,公子。」月娘回答,就像是真的要跟她往屋裡走了。

  陳秋娘這邊廂才走了幾步,那小頭目忽然就說:「公子且慢,既然公子對我這些兄弟如此仁厚,就請公子為我的這些兄弟們講一講鬼道之事吧。」

  「既然如此,我就傾我所能為各位講一講了。」陳秋娘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那主位之上坐著。她瞧了瞧周圍,撿了塊大青石當驚堂木,待那些守衛都到齊了之後,她瞧了瞧撿來的大青石,讓他們肅靜。

  然後,她清了清嗓子,開始講鬼道之事。先是講了各種鬼的種類,以及其中哪一類屬於猛鬼,在講解的同時還加上抑揚頓挫的聲調,並且找出各種傳說例子作為佐證。

  「那麼,水鬼是最厲害的了?」有人還舉手提問了。

  在鴉雀無聲裡,陳秋娘說:「從種類上來說,是最難纏的,最猖獗的,白日裡都敢硬生生附人身體,拘人魂魄。」

  眾人呀了一聲,陳秋娘又繼續講了陰陽師、道士、和尚、神婆、冥婚等各種各種忌諱與由來。期間又加上各種繪聲繪色,像是就發生在身邊的各種故事加以佐證。

  饒是一幫刀口舔血的人在她繪聲繪色的故事下,在她似乎是專業知識科普的專題講座之下,已經在這幽深的夜晚覺得渾身涼悠悠的。

  陳秋娘講得越發有了興致,把以前讀大學扒拉的靈異鬼故事全都拿了出來,一直講到東方發白,她才留下一干呆若木雞,都在各自反省自己是不是犯了什麼忌諱的守衛徑直睡覺去了。

  葉宣也愣了愣才回過神來,看著陳秋娘的背影,那輕盈的步履,他才知道這不過是她的惡趣味罷了。

  這女人,唉,把一幫殺人放火的人忽悠成了這樣。

  葉宣頓時覺得她離自己更遠了,有一種哭笑不得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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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11:24
第222章 美婦人

  陳秋娘睡到了晌午才起來,術已經在一旁站著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回來了啊?商量好了麼?」

  術也沒有驚訝,很平靜地說:「公子放心,不日就會放你回去的。」

  「你家老大靠得住麼?」她站起身來,很從容地接過術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然後在一旁的水盆裡洗了手。

  術沒有回到這個問題,而是徑直說:「聽說公子昨夜睡得不好。」

  「哦,還行啊。就是問起月娘這蜀王宮的往事,忽然想到你那個受傷的手下,就起床給你的手下講解了一下另一個你們不熟悉的門道的事了。」陳秋娘語氣很平靜,一邊說一邊進行梳洗。術很自然地走過來替她梳頭髮。

  陳秋娘也不拒絕,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說:「我母親昔年也是坐在這裡梳妝的吧,不知道梳頭髮的是誰呢,不知道我父皇有沒有替她懶起畫峨眉呢。」

  「公子,你覺得你父皇是什麼樣的人?」術忽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術,你又何必逼迫我說出我不願意說的話呢?那畢竟是我的父親,坊間、史書或者都會把他說得不堪,卻唯獨我不能從嘴裡說出半點的不是來的。」陳秋娘微微眯了眼,看著銅鏡中那一張稚嫩的臉,那麼小就顯露出的傾世容顏,還是微微失神,暗想:我是誰呢?這一張臉這樣陌生啊,像是初初相見似的。

  「公子,坊間的人對你父皇瞭解多少?史書?這蜀中還有史官活著麼?為你父皇寫史書的人卻是從來不曾與他一起生活過的人。你父皇是什麼樣的人,單單看這蜀中的富足,難道還看不出來麼?」術說。

  陳秋娘整了整頭髮,插上了一柄點翠簪子,站起身來理了理腰封,笑著說:「術倒是說得合情合理。但我從沒與他生活過,也不曾接觸過他的人,我又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樣的呢?我與那些史官以及坊間之人又有什麼區別呢?術,你若想問我什麼問題大可以直接了當,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公子,你誤會了,術是就事論事,絕沒有一點別的目的。」術語氣依舊平靜,態度依舊謙恭。

  陳秋娘只是笑了笑,看看窗外日光澄澈,芙蓉花落了一地,樹上卻又開了一樹,便問:「什麼時辰了?」

  「快到午時了,我給公子準備了膳食,請的是以前蜀王宮裡的廚娘。」術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門。

  「你倒是有心了。只是我不願做這籠中鳥,你倒是多放些心思在寶藏的尋找上,讓我早日脫了這囹圄之困。」陳秋娘一邊落座在飯廳的餐桌上,一邊對那術說。

  「公子放心,沒幾日的事了。」術略略鞠躬。

  陳秋娘看了看那些菜餚,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這種東西也配說是宮廷菜餚麼?」

  「公子就將就吃些吧。」術在一旁勸。

  陳秋娘不答話,只四處瞧了瞧,看到月娘在一旁,便說:「月娘,你去街上給我買些饅頭來,要豬肉餡兒的那種(宋的饅頭是有餡兒的,那時候統一叫饅頭的),哦,對了,就是在騾馬市那路上有一家北地饅頭鋪,你去那兒買。」

  這饅頭鋪子是成都府赫赫有名的。陳秋娘雖然沒來過成都府,但之前籌備雲來飯店的開業,對於這周圍的知名餐飲企業也是進行過考察的。

  月娘嘴上說是,眼神也不由得看看術。術對月娘點點頭,那葉宣假扮的月娘就去買饅頭了。待月娘走後,陳秋娘就讓術陪著她在這宮殿裡走走。

  蜀王宮與紫荊城比起來實在算不得大,但昔年,孟昶竭盡奢華,可以說是將整個成都府都當成了皇宮宮殿。

  「其實,公子的父皇也算勵精圖治了。」術忽然說。

  陳秋娘呵呵一笑,說:「術,我沒見過。便不會因為他是我的父親而失了公允,你也莫要提了。」

  術果然沒有提,只陪著她在蜀王宮隨意走走。而那些護衛因為昨晚都聽了她講鬼道之事,儼然覺得這小小的女娃真是大師級別的人,看她的眼神都特別尊敬,特別客氣。

  陳秋娘看這蜀王宮實在破敗得不成樣子,也就失去了走游的興致,只提出去參觀一下蜀王宮的廚房。術抓了一個過去在廚房裡洗碗的宮婦來做導遊,帶領陳秋娘進行了蜀王宮廚房半日遊。

  孟昶果然是懂得享受之人,那廚房規模巨大,立面設施十分精巧,許多的烹飪工具竟然是考古學上都沒有的東西。陳秋娘迷醉於這些食器,暫時忘記了階下囚的身份。

  過了晌午,葉宣買了饅頭回來,她狠狠咬了一口,說:「嗯,就是這個滋味。」

  術在一旁不語,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術才低聲問:「公子,你真的能看到鬼魅麼?」

  「呵呵,術,我說我能看到,你又看不到,我如何才能使你信服呢?」陳秋娘斜睨在窗邊,瞧著一臉嚴肅的術。

  「你讓鬼魅幫你做一件事不就可以了麼?」術想了想提出了這麼個證實的辦法。

  陳秋娘搖搖頭,說:「你的手下可能沒有跟你說清楚,我雖是玄門子弟,但並沒有一心向學,而只是俗家弟子。能看見鬼魅與陰陽的強弱已經是我的天賦異稟了,我說實話,我還沒有到達可以招魂馭鬼的境界。」

  「那,便真的沒辦法了麼?」術詢問。

  「這種事,你愛信不信。別來讓我給你證實。」陳秋娘將一口饅頭吞了,才沉了臉,冷笑道,「不要再說這種話,術,你沒有之前讓人喜歡了。如今的你,真的讓我很討厭。你現在不要跟我說話,還是集中精神對付敵人吧。昨日之人功夫極高,那樣大喇喇走進來,一是給你警告,二是探你們的虛實。你們的虛實,一次探索的結果肯定做不得數,若是我,我肯定會再用別的辦法探聽。你最好等著接招吧。」陳秋娘甩甩手,對那月娘說,「你這手下手腳還算麻利,跟著我端茶倒水還不錯。」

  「公子喜歡就好。只不過公子剛才說還會有人來探虛實,這個就一定麼?」術立刻問。

  陳秋娘哂笑,很鄙夷地說:「你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就不要裝了,白白惹人討厭。再說了,你家掌事的連這點事都不知道,就可以自刎提頭去向你家主子謝罪了。」

  「公子。」術喊了一聲。

  「閉嘴。」陳秋娘頭也不回,對她豎起了兩個指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術果然沒有說話,陳秋娘就帶了葉宣假扮的月娘到費小憐的閨房去,半開了一扇窗,坐在窗前嗑瓜子喫茶。

  那葉宣也被允許坐在一旁的馬紮上,她則是捧了一本孟昶組織人編撰的風物誌在認真地看著,心裡還想著如何再給陳文正一點的建議,讓他把陳氏農場做得更好。

  黃昏時分,蜀王宮安靜極了。陳秋娘正準備對付一條活魚,給自己做一餐好吃的,蜀王宮再度沸騰起來。她跑到院子裡,之後看到一個白衣飄飄的美婦人持劍在手,對著一干人等,喝道:「我皇大仁,不忍兵戈,讓你們進城,你們竟燒殺搶掠蜀中子民。如今,你們這幫跳樑小丑還異想天開要蜀國寶藏。莫說沒有,就算有,你們配麼?還不速速滾開。」

  「那人是誰?」陳秋娘問旁邊的葉宣。

  葉宣搖搖頭,說:「不知道啊。」

  「你的見識也看不出來麼?」陳秋娘不死心地問。

  「又不是九大家族的人。不認識。」葉宣很篤定地說。

  陳秋娘就倚門看外面的一切。那白衣飄飄的女子當真是美得很,膚若凝脂、杏目柳眉,身形瘦削,一併長劍在手,如果頭髮是白色的話,活脫脫就是白發魔女傳裡的練霓裳。更要命的是此女子的氣場超級足。

  「看起來功夫很了得的樣子。」陳秋娘看那女子持劍的模樣,不由得來了這麼一句。

  「我也看出來了,要你說?」葉宣撇撇嘴。

  「她說我皇,看樣子是蜀王宮的人啊。是女的,又是高手的話——,你真的沒有一點的印象?」陳秋娘再次詢問葉宣。

  葉宣搖搖頭,而那婦人一柄劍在手,對週遭蠢蠢欲上的人說:「你們還不退下,就不要怪我手中長劍無情。」

  「敢問閣下是那位前輩?」術拱手詢問。

  「跳樑小丑,你配知道我的名號?」那婦人很是不屑,手中長劍貌似青銅製作,但她略略抬起,竟是輕盈無比。

  「前輩,你既然不肯說,那也不怪我不客氣了。」術說著也亮出了手中兵器,也是一柄長劍。

  「就你?也配使劍?」那美婦人冷笑,氣勢十分狂傲。

  「前輩不要得寸進尺。」術語氣平靜。

  那美婦人冷眸一凝,厲聲說:「打擾他安寢的人都該死。」

  「她說的安寢之人是誰呢?」陳秋娘自言自語。只覺得這美婦人對她口中那人十分在意。

  「大約是說你父皇。」葉宣回答。

  「父皇?莫不是他的某一任妃子?不過看這氣勢,功夫應該很高啊。」陳秋娘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快速搜索腦海。

  忽然,她想到了一個人,大喊了一聲:「糟糕,外面的這些人怕都活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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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11:42
第223章 羨慕嫉妒恨

  葉宣大吃一驚,問:「那女人這麼厲害?」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女人應該是我父皇的暗衛隊長啊。」陳秋娘連忙回答葉宣。她方才搜腸刮肚才想起前日裡跟張賜一起在柳村看星星,哦不,看月亮的時候,柳承以為張賜是採花賊,穿了一身夜行衣來英雄救美,被張賜識破了身份。那時,張賜提到了柳承的師父雲啟。

  她記得張賜說過:蜀中劍術第一人,青城無塵道長,如今已仙逝;另外,川渝第一俠潘小虎,如今應該有五十來歲;剩下一人便是蜀帝身邊的暗衛隊長:雲啟。據說這位,劍術超群,劍法華麗,但從未有人見過她出手,她出手,對方必死。

  當時,她內心中勾畫出的雲啟是一個冷面酷哥,不苟言笑,一柄長劍不離身,劍出鞘就會見血封喉。可是後來張賜打破了她對於暗衛高手的想像,那雲啟居然是個冷漠的大美女。而且這大美女像是很鍾情於孟昶,便用這樣一種身份時時刻刻都呆在那個男人身邊。於是嘛,就跟費小憐頗有過節。

  如今看這美婦人的氣勢,以及她執劍的姿態跟柳承系出一撤,陳秋娘大概斷定這女子就是那雲啟了。雲啟那人劍術極高,連張賜都得很。

  「你父皇的暗衛隊長?女的?」葉宣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由得嘀咕一句,才驟然想到,立刻驚呼一聲:「啊,雲啟。」

  「不行,得讓他們住手。」陳秋娘跨步出去。葉宣一把將她拉住,說,「你攪和什麼?這些人都是我們的敵人。」

  「這些是敵人的小嘍囉,如果這些人死了,我們就麼有了對手,那戲怎麼唱下去?還是九大家族知道寶藏所在?」陳秋娘試探葉宣。

  葉宣搖搖頭說:「你家張賜說不知道的啊,老不死的們也似乎不知道的樣子。」

  陳秋娘沒在多跟葉宣說話,而是在門口朗聲喊道:「術,你可曾聽說,蜀中劍術第一人,青城無塵道長?」

  本來劍拔弩張的情勢,因為陳秋娘這嬌聲一喊而陡然有了緩解。不光是那美婦人斜睨了她一眼,那術手中長劍在手,沒看過來,卻還是朗聲回答:「我在北地曾聽聞。」

  「那川渝第一俠潘小虎,你又可曾聽說過?」陳秋娘又朗聲問。

  「潘小虎俠名在外,曾出了川渝,在中原大地懲惡除奸。當年,遼人舉兵來犯,潘小虎大俠是襄助我主破強敵的。術自然敬佩不已。」那術又回答。

  「那術既對江湖中事頗為清楚,想必蜀中除了潘小虎、無塵道長之外,劍術最高之人,你也是知道的吧?」陳秋娘問出了這一句,那術也是聰明人,一聽到陳秋娘的提示臉色就變了,再過來看眼前這冷若冰霜的美婦人,就少了幾分底氣。但她到底不是一般的小嘍囉,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朗聲回答說:「自然是關中第一劍客滄海先生的大弟子云啟了。」

  「那你又可知那雲啟是什麼人?是男是女?」陳秋娘這會兒聲音不疾不徐,因為她看得出眼前的形勢已經緩和了不少。

  術說:「回稟公子,雲啟乃蜀王孟昶的暗衛隊長。沒有人見過她什麼樣子,不過,據說貌美絕不輸給花蕊夫人。」

  陳秋娘呵呵一笑,說:「既是如此,你覺得你贏得了雲啟麼?你也是聰敏人,可別不自量力,多生事端了。」

  術呆立在原地,陳秋娘已經對月娘說:「我累了,我們進屋看書去吧。」

  葉宣假扮的月娘這會兒也是呆若木雞,陳秋娘喊了兩聲,他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她。

  屋外很安靜,方才的刀兵劍戟的碰撞聲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落日將宮牆染上詭異的紅,這時光靜謐得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陳秋娘帶著月娘一路暢行無阻回到了房間裡,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了一冊食貨志,卻是一行字也看不進去。

  「我想不通。」站在一旁好一會兒的葉宣說了這麼一句。

  「沒什麼想不通的,雲啟不是你們的人,若是術他們死了,我就看不到我的敵人水到底多深了。」陳秋娘的拿了竹籤蘸了茶水在桌上寫字。

  葉宣動了動嘴唇,想說:「這種運籌帷幄的事哪裡是你一個姑娘玩的,這種事就交給我們吧,你好好幸福。」

  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去。因為他眼前的這個女子不一般,這個女娃是太陽一樣的存在,璀璨奪目。他的智慧與勇氣超越了太多的人。再說了,她那樣愛那個男人,依照她的個性 便不會袖手旁觀的。

  葉宣站在桌子旁邊兀自想了很多。他想起他被長老會的人關起來,派了月來讓他去一趟。他去了,他那一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全是焦急,他說:「她被擄走了,本來一切在我掌控之中。但是長老會的人橫插了一腳,那些人在臨邛跟丟了人,你務必要找到她,保護她。」

  「你放心了。我會盡力的。」葉宣拍胸脯保證。

  「不是盡力,是一定。」張賜十分急切地說,爾後又低低地補充了一句:「她是我的命,她不在,我活著也沒有意義。」

  那一瞬間,葉宣如同遭受了雷擊。

  曾經,他也想過可以像爹爹遇見娘親那樣,遇見一個女子,讓他甘願一生一世都呵護她,甚至可以為她獻出生命。可是這麼些年,他走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女子,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生出一生一世只這一人,縱使千難萬險也要與她白頭到來的心思。直到他遇見了陳秋娘,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她那樣不同,但覺眼前一亮,只覺得時時刻刻都想著她,想著想著自己就笑了,笑得周圍的人都覺得他莫名其妙。

  他遇見了這麼一個女子,卻偏偏是自己一起長大的兄弟的摯愛。而且,他以為張賜這一生已經注定,再不會困頓於兒女情長,畢竟這個人十二歲就通過九大家族的族長考核,正式接任了族長。這個男人鮮少露出一點的笑容,也沒什麼朋友,更少與人親近,就是他的親人也琢磨不透這個人的舉動。有人說他是歷任九大家族族長裡最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一個。

  但是就是這麼一個男子,這會兒卻不像是說笑話一樣對他說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娃是他的命。葉宣愣了片刻,對他許下承諾說一定會保她平安。他轉身離開,著手佈置保護陳秋娘。可是,他心理真的好嫉妒張賜,能夠遇見可以讓他奮不顧身的女子。

  他懷著一絲的僥倖,希望這個女子對他並沒有任何的意思。可是,她親口對他說了「為了守護他,即使是逆天而行也在所不惜」,葉宣知道自己一絲機會都沒有了。他徹底敗了,他羨慕張賜,羨慕縱使他處境艱難,卻還能在有生之年尋到這人世中難得的珍寶,尋到一個知心之人。

  「好了,你也別琢磨了。」陳秋娘看他不語,呆了許久,便出聲提醒他。

  他這才回過神來,說:「我沒琢磨什麼,只是想雲啟會不會殺了他們。」

  「這就看術上不上道了。」陳秋娘將手中書冊放到了一旁,抓了毛筆在竹簡上胡亂塗著。

  「你說這雲啟原本就住在這宮中麼?」葉宣畢竟是堂堂葉家未來的繼承人,只是片刻的失神與情緒失控,這再轉過身來,就已經是雲淡風輕,平靜如水了。

  陳秋娘搖搖頭,說:「她應該不在宮中,這裡雖然是她愛的那人所住過的地方,但也是她的傷心地。況且,早在蜀還沒有被滅之前,她就因為對我父皇情根深種,再也沒辦法好好保護他,就將隊長交給了天涯,爾後,她四處雲遊去了。我料想她不曾走遠,但也來不得救我父皇。最終,我父皇命喪汴京。她或者時不時會要來憑弔一番。再說了,她若住在宮中,昨日就發難了,何至於等到今日呢?」

  葉宣點點頭,便又琢磨起雲啟出現的目的,並且這雲啟不可能是趙氏兄弟的人,也不可能是九大家族的人。那麼,到底是誰的人呢?

  「會不會就是知曉寶藏秘密的人呢?」葉宣忽然提出這個可能。

  陳秋娘讚許地點點頭說:「嗯,有可能,不過,也有別的可能啊。」

  「什麼可能?」葉宣抓了抓腦袋。他總覺得這女娃真不簡單,每次他只想到一二點,她卻不斷能想到一二點,更能想到三四五六七。

  「不好說啊,也許雲啟是受人之託而來,也許單純就是看不慣有人在這個地方自以為是,也許她還真的知曉寶藏的秘密。」陳秋娘打太極一樣回答了等於沒回答。

  葉宣聽完陳秋娘這滴水不漏的回答,只要詢問哪一種可能性更大時,忽然有一黑衣人從屋頂上倏然躥下就站在她窗前。

  陳秋娘本能起身後退,那監視她的幾個護衛看到了立刻就跟他動手。那人一柄長劍在手,劍法空靈飄渺,一劍揮出,跟他動手的人,手腕全部被劃傷,兵器落了一地。

  「秋娘,跟我走。」他跳了過來,急切地說了這麼一句,一柄劍卻向葉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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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走

  來人黑衣蒙面,長劍飄然。陳秋娘卻一眼就瞧出那人是柳承,本來她在判斷出前面那個女子是雲啟的時候,就暗想這雲啟忽然出現事有蹊蹺,或者是不想她落入敵手,畢竟如果她是雲啟,當年負氣離開自己愛的人,最終自己愛的人淪為階下囚客死異鄉,這會成為終生遺憾。而今,別人要覬覦她的寶藏,收拾他的女兒,作為雲啟若是出現了,大約就是管這件事來了。

  雲啟來了,那因為她的原因,或者柳承也會來了。

  她之前只是猜想,卻不料柳承真的來了。柳承的功夫到底多高,陳秋娘不知道,但看他與張賜對壘,自是不弱。可趙光義真派出的人會是弱者麼?她陳秋娘都能想到蜀中高手如雲,難道陰謀家著稱的趙光義會不知道麼?

  這裡一定有高手。她早就篤定了。而且那位所謂的傷者,她看不出他傷勢的真假,但她能聽出那聲音裡沒有痛楚。她是演戲高手,她便是辨別的高手。

  柳承一劍刺向葉宣,葉宣連忙閃躲,手中長劍抬手去擋。

  「秋娘,走。」他唰唰唰幾劍逼退了葉宣,伸手就來拉她,帶來滿屋子的藥香。

  「哥,快走。」陳秋娘一邊喊,一邊伸手要去推他。

  她小小推了一把,有一柄飛刀破空而出,從柳承方才的位置深深沒入了窗櫺之上。柳承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人戴了斗笠,手持大刀,以力劈華山之勢狂砍過來。

  那人身形雖然瘦削,但氣勢太剛猛,身法又非常快。陳秋娘這個外行都看得一顆心提了上去,不由得喊:「哥,你快走,我沒事。他們說找到東西就放我回去的。」

  柳承沒有說話,依舊與那人對壘,那人拿的明明是一把刀,卻使用了挑、刺、壓、勾、砍等各種手法,將柳承逼得步步後退,最終終於被那人的刀鋒劃過,胳膊上血流如注。

  「呀,這位小哥的劍法已經快的不可思議了,沒想到這人的刀法居然能更快,真是將這位小哥的劍法招數活生生打亂了。」葉宣不由得低聲說。

  陳秋娘一雙手緊緊捏成拳,片刻功夫,柳承又被刀鋒劃過了背部,翻起一片肉來。

  「那人似乎想要活捉這位小哥,刀法加了劍法,又有拳法,相當霸道啊。」葉宣又在一旁品評,自語說,「原來張賜那傢伙說得對,這裡真的臥虎藏龍,絕對有高人在呢。怪不得要叫人來叫陣,闖關先拆陷阱呢。」

  陳秋娘無心聽葉宣說什麼,她這個功夫外行都看得出柳承分分鐘有危險。她必須要努力救他,所以,她毅然往門口跑去,還沒跑到門口,一溜煙的看守人就將她攔住。

  「滾開。」她喝道,倏然從袖口裡抽出匕首,說,「不讓開,我就死在這裡,我一死,你們想要的東西,根本不會有。」

  那些人面面相覷,卻還是將她圍起來。

  「哎呀,你們信不過我麼?我看著她呢?」葉宣唰唰地跑過來,扒開人群。

  那些人有點如釋重負,其中有個小頭目說:「江公子,我們職責所在。」

  「她不跑的,就是出門溜躂一下,這院子裡打鬥太厲害了,小姑娘害怕。」葉宣聳聳肩。

  陳秋娘看周圍的人沒動,隨即就跑出了門,在門口朗聲喊:「雲啟前輩,你救救我哥。」

  那美婦人一聽,眸光一凌厲,「唰」地看過來,隨後一躍而起,消失在了陳秋娘的視線之中。

  「好厲害的功夫,真不愧是雲啟了。」葉宣嘖嘖地說。

  陳秋娘知曉雲啟定然是去救柳承了。說來說去,那柳承是她的侄子。雲啟功夫這樣高,那厲害的人物肯定打不過她,柳承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陳秋娘想到柳承已經得救, 整個人就癱軟在地上。那邊與雲啟對峙的術看到陳秋娘跌坐在門口,連忙跑過來,問:「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就是裡面來了個黑衣人要帶公子走,不知道從哪裡又竄出個厲害的人要將那黑衣人劈死。公子就忽然跑出來了。」葉宣聳聳肩,裝著十分婉轉的聲音說。

  術眉頭一蹙,蹲身問:「公子,你怎麼了?」

  陳秋娘抬頭看了葉宣一眼,術也看了看葉宣,陳秋娘手中匕首一下就擱在術的脖頸之間,對葉宣說:「你快走。」

  「啊?」葉宣還是月娘的裝扮,他一臉迷茫,顯然搞不清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你快走啊。」陳秋娘催促。

  「公子,你這是做啥。」術的語氣相當平靜。

  「快走。」陳秋娘不理會術,只催促葉宣。

  「我走哪裡去啊,公子。」葉宣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只是自己哪裡露了馬腳自己都不知道,反而是陳秋娘知道了呢。

  「公子,你覺得你擒得住我麼?」術詢問。

  「她擒不住,我也不弱。」葉宣雖然還不明白自己哪裡露了馬腳,但伸手就將術捆綁了。畢竟也是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功夫自然不弱。

  「你快走。我沒事。」陳秋娘催促。

  葉宣知道事情敗露,點點頭,趁著沒人發現,徑直就走了。

  術嘆息一聲,說:「原本我想趁其不備收拾了他,卻沒想到公子蕙質蘭心了。」

  「你是易容高手,他的易容水準不如你。況且,你為何選中他來服侍我?起初我以為是因為她是女子,其實是你故意的吧?你們每個人都有特殊的氣味,你們的衣服上。」陳秋娘看葉宣走遠,這才收起了匕首。

  「你聞得到?」術十分驚訝。

  陳秋娘垂了眸,嘆息一聲,說:「我是廚者大家,你不知道麼?作為一名廚者大家,鼻子、舌頭、眼神都需要頂級。對於氣息、滋味、色調的辨別,豈能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公子果然高人。術佩服得很。」術將手上的束縛除去,便問,「那位易容也算是精妙,不知是何人?」

  陳秋娘抬眸對她一笑,說:「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麼?」

  「不會。」術笑了笑。

  陳秋娘不再說話,徑直往院落裡走去。那些護衛已經在收拾院落裡因為剛才打鬥而散落了一地的花樹,剛才那個手持大刀都這斗篷的男子已經消失不見,雲啟與柳承也一併消失,仿若剛才那一場打鬥只是幻覺。

  「我去睡了。」陳秋娘丟下這一句,徑直去了房間裡。

  術二話不說,就吩咐人打了水給她泡腳。陳秋娘也不推辭,徑直坐在那椅子上泡腳,心裡想的是這裡到底還有多少陷阱,還有多少高手呢。

  泡腳完畢,她就睡了。一晚上,都是不安的夢境,張賜身中數刀,倒在血泊裡。她在極端的悲傷與絕望中哭醒。

  「公子,你怎麼了?」術在旁邊監視她,見她醒來,立刻一個箭步竄過來。

  陳秋娘坐在床上,許久才回過神來那是一場夢。可是那夢太真實,真實到讓她現在想起渾身還止不住地顫抖。

  「做惡夢了吧?」術低聲說,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陳秋娘忽然一躍而起,抓起一旁的匕首就喝道:「術,叫你家掌事的滾出來,別他媽的這樣藏著縮著。」

  術一愣,說:「公子,夜深了。」

  「叫他滾出來。還有在這周圍潛伏的那些高手,都滾出來,不就是想要寶藏麼?直接來問我好了。」陳秋娘喝道。

  術十分訝異問:「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陳秋娘惡狠狠地說。

  「你怎麼會知道,你不應該知道的。」術篤定地說。

  「你多瞭解我?你覺得我為什麼能對雲來客棧力挽狂瀾?你覺得我不知道寶藏的事麼?我是玄門之人,我還懂得你家主子的心思,我還知道你家主子真正的目的,如果我願意損耗一些生命,還能知道當今那位何時駕崩。懂不,我不是你這種垃圾小丑可以判定的。」陳秋娘惡狠狠地說,已經顧不得什麼步步為營了。她真的不願意看到張賜為自己涉險,今日柳承那一刀刀被割傷,那血花飛濺時,她已經害怕得要命了。

  術一時震驚在原地,陳秋娘將匕首往地上狠狠一擲,跳下床迅速床上幹練的衣衫,拿了梳子三下五除二將頭髮束髮成一個馬尾,朗聲說:「敢囚禁我來此,若是為了寶藏,怎麼不敢親自問我?如果我江丹楓想要,難道還找不到麼?」

  「江公子未免太狂妄了。」門外響起渾厚的男聲,不疾不徐的聲音用的是北地的語調。

  「閣下裝神弄鬼,還假扮受傷之人,在這裡監視,也實在沒見得多高明。」陳秋娘冷哼一聲,聽那人的聲音以及那人的呻吟聲,她已經篤定了此人就是屋外那假裝受傷之人。

  「江公子果然有狂妄的資本。」那人讚賞道,爾後又問,「你真的懂得玄門之術?」

  「鬼道之事,自然存在。只不過,我懂得與否,這是個秘密。倒是你們做事如此不得力,你家主子真的高興麼?」陳秋娘緩緩踱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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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殺

  陳秋娘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紫色外衫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但很高,整張臉都籠罩在他戴的大鬥篷陰影裡。

  他略略抬頭,陳秋娘感覺他在瞧自己。

  「你很大膽。」他說,依舊是正宗的北地語音。

  「沒有膽量,哪裡來的產量?」陳秋娘嘲諷地說。

  「你比你老子硬氣多了。」那人語氣不咸不淡來了這麼一句評價。

  陳秋娘知道這人指的是孟昶,在歷史上,孟昶是懦弱無能的代表,佐證就是花蕊夫人寫的那個「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這首詩一出,花蕊夫人是暫時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難為了孟昶背上了千古懦弱昏庸、縱情聲色誤國誤民的罪名了。其實,孟昶不過是知道大勢已去,不做無謂反抗,希望能以自己的投降換得蜀中百姓的安康,誰曉得王全斌和趙匡胤根本就不是善類,將蜀中鬧得雞飛狗跳,百姓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陳秋娘對於孟昶的解讀比許多人都要深刻,那是因為戴元慶。戴元慶很喜歡這一段歷史,曾經仔仔細細地研究,也不管陳秋娘能不能聽懂,將宋初那一段風雲歲月裡的人物逐一點評。陳秋娘因為那樣喜歡戴元慶,所以對歷史並不感興趣的她也將那些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清楚地記得戴元慶品評孟氏父子,說孟知祥也算是人才,卻始終不夠野心,不夠霸氣。而孟昶生長於富饒的錦城,手握的是一片富饒樂土,對於蜀之外的地方自然看不上。他一心想到就是帶領蜀國人民奔小康。事實上,他一直在這樣做。在孟昶執政的那些年,蜀國富饒無比,蜀地人民生活水平空前的高,成都府幾乎沒有乞丐的身影。可以說,同一時期,在整個地球上,最繁華的大都市就是成都,生活最幸福的就是蜀地人民,最富有的也是蜀地人民。

  孟知祥統一了蜀地,建立了蜀國。而真正將蜀國變得富饒無比、讓人民安居樂業的是孟昶。這是戴元慶對孟昶的評價。

  「那你如何看待孟昶的投降?」陳秋娘對於花蕊夫人的事略知一二,順帶便知道孟昶的投降。所以,她詢問了戴元慶。

  戴元慶的解答是:孟昶是個很好的統治者,卻沒辦法去守住江山。第一,他的身邊沒人可用,朝中幾乎沒有將領可用;第二,蜀中軍隊很差,孟昶注重了一方面就忽略了另一方面;第三,孟昶本身就不是一個具備侵略性的人,他一直在試圖作一個明君。

  「他最後投降,是因為大勢已去。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堅持而讓成都府血流成河,讓那些軍隊將領什麼的過多消亡,孟昶不昏庸,很有才華,但絕對不是一個鐵血的帝王,而只是一個溫和的治世之王,這樣的人注定是守不住江山的。」戴元慶對於孟昶做了總結。

  那一時刻起,陳秋娘就有些瞭解這個帝王的想法了。孟昶決計不是桀紂之流、也不是楊廣之類。他只不過是一個沒有鐵血帝王野心與魄力的人,其人稍微平凡,加上太過理想化,以至於把一切想得過於美好,導致了最後的悲劇。也許在汴京的所見所聞讓孟昶忽然清醒。他那時忽然意識到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清醒過。

  這一刻眼前這帶著斗篷的紫衣男子顯然是譏笑孟昶的無能。陳秋娘呵呵冷笑,說:「我考慮我自己而已,了無牽掛便無所畏懼。我此等自私之人又怎能比得了我的父皇要時刻想著蜀中蒼生的前途命運呢。」

  「早聽聞你伶牙俐齒,果然不假。」那人繼續說。

  「實話實說罷了。」陳秋娘繞過他,徑直往那大廳的主位上一坐,說,「只可惜,我父皇是君子,入侵之人卻是不折不扣的強盜,對我蜀國燒殺搶掠。之後,一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就將一切推給了一個領軍的將領,而這個將領僅僅是被帶到了汴京,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呵呵,比無恥、比沒節操下限,我父皇可真是比不上你們呢。」

  那人轉過身來,淡淡的語氣,問:「你不怕我殺了你?」

  陳秋娘輕蔑地瞧著他笑了笑,說:「此時此地,怕有用麼?再說了,你不敢。哈哈哈。」

  她狂傲地笑了起來。是的,不管她是江雲,還是陳秋娘。她存在於這個宇宙之間,值得在乎的人本來就不多。父母早逝,外公的模樣記不得了,爺爺奶奶也是沒有的。只有一個外婆相依為命,好不容易遇見戴元慶卻又是敵不過命運的結局。

  自從外婆去世之後,她就沒有什麼牽掛了。在這個時空,她對陳柳氏一家的安排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而今,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張賜。恰好張賜的身邊又那麼危機四伏,她想跟他一起看細水長流,但又怕因為自己的事讓他陷入困境,從而有性命之虞。所以,因為剛才那驚險的夢,她決定不要繼續等下去,她要主動出擊。

  「你太狂傲了,我是不敢殺你,但是我可以挑斷你的手筋腳筋什麼的,讓你生不如死。」那人的語氣還是很平靜。

  陳秋娘瞧著他,神情似笑非笑,也是很平靜地說:「即便你敢,那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要知道,這人世間,你最掌控不了的就是人心。我是我自己的,即便我此刻身陷於此,我依舊是自由的。難道你沒用從我的眼神裡看到什麼嗎?」那人緩緩走到她的面前,低頭看她。

  陳秋娘毫不畏懼地抬頭看他,沒有一點的退縮。

  「看到了。」他說。

  「看到了什麼?」陳秋娘閒話家常一樣。

  「孤注一擲的亡命。」那人緩緩地地說。

  陳秋娘笑著垂了眸,說:「閣下也是聰明人。」

  「但江公子似乎忘記了你還有弟弟妹妹,還有奶奶。」那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

  陳秋娘斜睨了他一眼,笑著說:「他們與我何干?你拿不相干的人來威脅我,真是笑話。」

  「是麼?」那人微微眯了眼。

  「自從我被蛇咬死,再復生過來,他們就與我無關了。難道閣下的間者沒有告訴你我在陳家過的什麼日子麼?」陳秋娘這會兒已略微平靜下來,她一直在與眼前這個人對話,試圖牽著他走幾圈。如同《黔驢技窮》裡的老虎一樣,惹怒了驢子,帶著驢子溜幾圈,就知道驢子的深淺了。

  那人停頓了片刻,才問:「是麼?」

  陳秋娘沒答話,那人忽然朗聲說:「帶上來。」

  緊接著有人推開大門,火把映照在廳裡,帶上來的人儼然是五花大綁的陳柳氏。陳秋娘手一抖,心想自己還是不夠狠心的。

  陳柳氏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陳秋娘,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陳秋娘心裡一急,但表面上還是維持平靜,問:「奶奶,你不在六合鎮,卻怎麼來了這裡?」

  「他們,他們抓我來的。」陳柳氏回答。

  「弟弟妹妹呢?」陳秋娘問。

  陳柳氏搖頭,旁邊那人卻說:「你若是想,一會兒就讓你見到了。」

  這句回答很明確地告訴她,不僅僅抓了陳柳氏,還有她那些弟弟妹妹都在他的手裡。並且,他們都在這蜀王宮裡。

  陳秋娘不語,那人卻冷聲說:「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此時此刻,你只能乖乖地聽我的。否則——,我可以先給你看看我到底敢不敢對付你。當然,我可以不對付你,我對付這些螻蟻,看看你是不是你說的那樣絕情。如果是的話——,哈哈哈。」

  那人狂笑起來,聲音如同惡魔般癲狂。陳秋娘不由得閉上眼,心裡一團亂。她雖然與陳柳氏一家的關係不怎麼樣,但終究還是相處了一段時日,她不可能不顧他們的死活。

  「雲裳,給江公子看看,讓他認清一下形勢。」那人淡淡地說,然後手一揮,那押解陳柳氏的人手起刀落,陳柳氏的一隻耳朵被削落在地,血噴出來。陳柳氏尖銳地狂叫之後昏死過去。

  「大當家,成了。」那雲裳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陳秋娘坐在主位上看著她,然後起身緩緩走了過去,在那雲裳的面前站定。雲裳挑釁地看著她,神色裡全是「你又能怎麼樣」的表情。陳秋娘怒目圓瞪,然後下一刻,迅速將袖中匕首狠狠地扎入雲裳的胸口。

  「你——」雲裳不相信地看著她。

  她咬著牙,又狠狠地轉了兩圈,才將匕首用力拔出來,說:「對長者你也下得去手。」

  陳秋娘從來不是善類,但第一次殺人,她還是渾身顫慄,覺得這癲狂的人已不是自己。

  「他不過奉我的命行事。」那人還淡坐在位置上,仿若剛才的一切只是一隻嗜血的蚊子被打死了。

  「她是奉命不假。但削去長者的耳朵,還表現出嗜血的興奮,這就是他該死的理由。」陳秋娘很快就恢復平靜。

  「你就斷定我不會動你麼?」那人問。

  陳秋娘將匕首擦乾放入隨身的包裹,然後從裡面拿出止血的藥草為陳柳氏止血包紮,連頭也沒有抬過一下,只淡淡地說:「這世間,我是唯一知道寶藏所在地的人,而且蜀中機關術的大師親自打造了機關術,只有我才能開。」

  「是麼?」那人還是不相信。

  陳秋娘包紮好陳柳氏,對旁邊早就嚇得癱軟的打掃婦人說:「幫我把我奶奶扶到床上休息,好生看護。」

  那兩個婦人的魂這才回來,臉上全白了,動了動唇沒說出一個字,只兩滾帶爬跌跌撞撞地爬過來將陳柳氏抬走了。

  陳秋娘這才對站在一旁的術,說:「我手髒了,給我打點誰來。」

  術呆呆的,像是不認識陳秋娘似的。那紫色斗篷的人喝道:「你還不去?」

  術這才瞧了瞧陳秋娘,然後拿起木盆去打水了。

  陳秋娘繼續回到主位上,那人說:「要不,我幫你逗弄一下弟弟?」

  陳秋娘閉上眼,說:「閣下這有意思麼?你的目的是拿到寶藏,解你主上軍費缺乏的燃眉之急。你若要橫生事端的話,我真不能保證你何時可能拿到這寶藏。」

  「你威脅我?」那人不悅地說。

  「彼此彼此啊。」陳秋娘斜睨了他一眼,用很輕的語氣笑著說,「還有,你的帳我記著的。」

  那人冷笑一聲,說:「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居然這樣狠毒。」

  「狠毒與否那要看對什麼人。那個雲裳,一看就是嗜血如狂之人。這樣的人,殺了是向善。」陳秋娘緩緩地說。

  「呵呵,真會給自己找藉口。」那人諷刺,隨後又說,「如果你打得過我,是不是早動手了?」

  「是。」陳秋娘直言不諱。

  「你知道不。原本拿到寶藏,你可能會活著,但此時此刻,拿到了寶藏,你也可能不會活著。」那人徐徐站起身來。

  陳秋娘聳聳肩,眉如彎月,笑嘻嘻地說:「你害怕我這樣璀璨聰穎的人會破壞你主上的奪位大計麼?」

  「你——」那人聲音驟然就變了,赫然起身一躍而來,刀就在她的脖子上,問,「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陳秋娘將他的刀撥開,說,「我去休息,你最好準備一下,一個時辰後出發,另外把我奶奶他們放了,小孩子是無辜的。為自己積點德,這世間真有鬼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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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12:39
第226章 亂

  陳秋娘賭了一把,好在她對人性與人心才揣測都很對路,所以,那人真沒有再拿陳柳氏或者弟弟妹妹的性命威脅她。但躺在床上的她內心卻一點都不平靜,先前,她一心記掛的是張賜的安危,而今得知弟弟妹妹和陳柳氏都在他們手上,陳秋娘就更擔心了。

  「公子,你不該這樣急躁的,你看這不傷了你的奶奶。」術推門進來站在她的床邊對她說。

  陳秋娘翻了個身,裹著被子斜睨她一眼,說:「準備好了麼?」

  「公子。」術有些激動地喊了一句。

  「當年我父皇給了我兩樣東西,一樣是我的公主金牌,另一樣是金絲銀線的龍紋包被。寶藏的機關鑰匙秘密就在這兩樣東西里。」陳秋娘不與術多說別的,而是徑直拋出了他們想要的信息。

  術蹙了蹙眉,問:「公子,你如何知道寶藏機關的鑰匙秘密在這兩樣東西里的?」

  「今天那個女人叫雲啟,我父皇的暗衛隊長,知道了吧。」陳秋娘瞎編了一通,反正她編故事糊弄人的本事從小就練就了,編排的故事別人根本難辨真假。

  「她告訴你的?」術問。

  「她的名號你聽過吧?與蜀中第一劍客無塵道長齊名的,劍法快且狠,是孟昶的貼身護衛,但是你問王全斌為什麼他入蜀王宮時,雲啟不在?」陳秋娘繼續瞎編排。

  術兀自想了想,大約覺得陳秋娘說得很在理,就又問:「可是據我所知,雲啟離開的原因是不喜歡你母妃,而且她跟你母妃勢同水火。」

  陳秋娘噗嗤一笑,嘖嘖地說:「術啊,你主人怎麼那樣信任你呢?掩人耳目的事,你不懂麼?」

  「可我也是女人,今天我看到了她對你父皇的情誼。」術立刻強調她的判斷沒有錯。

  「你的判斷沒有錯,她跟我母妃肯定有罅隙啊。但是早不走,晚不走,為何偏偏那時候走呢?她是我父皇的貼身護衛,如果你換成她,對自己的主人芳心暗許。你會放任你的主人在危險之中麼?」陳秋娘立馬坐起身來對術進行洗腦。

  術搖搖頭,說:「不會。」

  「那麼問題就來了,那雲啟怎麼會呢?」陳秋娘立刻詢問。

  「她跟你母妃不合,你父皇寵愛你母妃。」術回答。

  陳秋娘斜睨她一眼,然後扶額嘆息說:「怎麼就跟你說不通呢?我的意思是說,你都說你不會了,那麼雲啟忠心耿耿那麼多年,對於自己心愛的人會有別的妃嬪啥的早就習慣了,她不可能因為我父皇寵愛我母妃就離開我父皇。肯定是有什麼任務比我父皇的命好金貴,所以,她才忍痛執行任務去了。而且為了掩人耳目,才說與我母妃不合。」

  「執行任務?」術似乎如夢方醒。

  「是啊。對於她來說,我父皇的命很金貴,她願意以性命來保護他。否則她一個盛名在外的劍客怎麼會甘願做一名護衛隊長,做一個人的影子呢。但是她能離開我父皇,那說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必定是我父皇吩咐的,而且比我父皇的性命更重要。懂了不?」陳秋娘拍了拍蹲身在一旁的術的肩膀。

  「你這麼說的意思是你的父皇讓她負責了財寶的藏匿?」術懂了陳秋娘的意思,但她是一個辦事細心的人,所以每個言語表達都無比準確,所以,她又這樣詢問了陳秋娘。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我猜測是這件事,但她對我母妃懷有敵意,看到我這張臉也不肯多說什麼了,所以,她沒有明確跟我說過你剛問的問題。不過,她說過我的包被和金牌要收好,這關係著孟氏一族的命脈,關係著孟氏最後的尊嚴,是你父皇不顧性命的佈局。」

  「不顧性命的佈局?」術蹙了眉,像是狗嗅到肉骨頭似的頓時覺得陳秋娘話語裡有陰謀可挖掘。

  陳秋娘斜睨了她一眼,轉身往衣櫃裡找了乾淨的衣衫丟到床上,自己又爬到被子裡,準備換了一身衣衫,剛才殺了個人,一身的血腥,她自己聞到也不舒服,再說了她現在是儘量不去像殺人的事,否則她就會哭出來、顫抖不已的了。

  她慢吞吞地換好了褻衣,又穿好了內衫,開始穿襦裙了,才問:「術,你說實話吧。趙宋在這蜀王宮其實沒拿到多少財富的,對吧?」

  術抿了抿唇,垂眸說:「我是小角色,這種機密,我怎麼會知道呢。」

  「你對我還藏著掖著麼?」陳秋娘鄙夷地說,隨後又說,「不說也沒關係,反正我知道別人當趙宋到蜀地撈到了多少好處,其實吧,蜀國的國庫都快空了。一則是因為我父皇向來不搜刮民脂民膏;二則是因為有些財富會按時放到一個秘密給的地方,在這個亂世有錢才有實力啊。」

  她說得不大聲,卻也不小聲。她真不怕別人聽見。

  「公子的意思是說,接手這件事的人就是雲啟?」術問道。

  「我認為是啊。至少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來向我提起我的身世,再沒有前朝遺老遺少來跟我講我的父皇了。」陳秋娘聳聳肩,不由得嘆息一聲說,「我的父皇是那樣璀璨的一個人,只因為溫和不具備侵略性,就被惡狼所吞噬。」

  「公子。」術不知道怎麼安慰,便喊了一聲。

  陳秋娘擺擺手,說:「所以,你們佈局要抓的人不過就是雲啟罷了,對了,就是今日那個美婦人。」

  「那今天你放走的那個假扮月娘的人又是誰?」術忽然正聲問。

  「她的徒弟啊。雲啟有兩個弟子,一個話多,一個不苟言笑,之前受傷的那個就是不怎麼說話的那個。」陳秋娘又虛晃一槍,繼續胡編亂造。

  「雲啟親口說的那兩樣東西有用?」術很是謹慎地問。

  「她問我要過那兩樣東西。」陳秋娘垂了眸,隨後又說,「你猜得沒錯,那兩樣東西就在青城縣,當時,我奶奶不知道那兩樣東西的重要性,然後又看那包被是金絲龍紋的,怕被人瞧見引來殺人大罪,就放到了我爺爺的墓中了。那雲啟來問我時,我奶奶說在逃難過程中丟了,那雲啟就沒再追問,當然,她沒追問的原因是我遇見了另一個人。」

  陳秋娘說到這裡頓了頓,想起了那個追殺張賜的黑衣人,順帶就將那個人也扯進來。她說:「當時,雲啟正要詢問我時,村裡突然來了人,是一個姓劉的人,帶了一批手下住在村裡,說要搜尋朝廷欽犯。」

  「姓劉?」術蹙了眉。

  陳秋娘點點頭,又為術描述了一番那人的樣貌,爾後才問:「術可是知道那人是誰?我聽他與那張府的江航對話,像是在汴京做官的。」

  術抿了唇沒有回答,但那神色就像是已知道那人是誰。她兀自思索了片刻,又問:「那人有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啊?」陳秋娘抓著腦袋想了想,就把賣蛇的事以及那人說的一些話都說了。她心裡想:那人追殺張賜,定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將之拖下水,讓你們狗咬狗一嘴毛。

  術眉頭擰得越來越緊,但什麼也沒有說,反而是話鋒一轉,問:「那你的包被和你的金牌還在你爺爺的墳墓裡?」

  「當然了。」陳秋娘很篤定地說。

  「不一定吧。你陳家在青城縣也算是大戶人家,你爺爺的墳墓莫說那掘金校尉會盯上,就是那小毛賊也會偷進去的。你那金牌和包被都是稀罕物。」術指出了這種可能。

  「所以啊,你去問我奶奶,我那物件是怎麼弄的。」陳秋娘立刻說,隨後又來了一句:「不行,我奶奶剛被你們傷了,還昏迷著,說到這個,外面那個人真是混蛋中的混蛋,辦事能力之低下,若我是你家主子,早將他削了。」

  術默不作聲,大約是因為說到了自己的上司,不願意有任何評說,只坐在一旁聽陳秋娘說。

  陳秋娘則是嘆息一聲,說:「我奶奶怕我將來有朝一日飛黃騰達,我父皇又會認我,所以這種事關我身份明證的東西其實根本不在我爺爺的墓裡,而是在我爺爺的大牌位裡,而那大牌位供奉在一個小道觀裡。」

  「至今還在?」術很激動地問。

  「我家當時給了足夠的錢,說讓一直供奉的,應該還在。」陳秋娘回答,然後問,「我們是不是開始動身去青城山了?」

  術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顯然這件事她也做不了主。

  陳秋娘垂了眸,說:「你們打算自己去取,然後這裡的形勢不變麼?呵呵,我可告訴你們,青城縣山脈複雜,再加上當地人崇尚道教,大小道觀到處都是。你們要找到那個小道觀,沒有我的道路,你們根本不會找到。」

  「你這是非要亂了我們的部署不可?」門被推開,那個戴斗篷的男人平靜地問。

  「你也可以在這裡等。」陳秋娘詢問。

  「除了你,你奶奶還可以帶路。」那人說。

  陳秋娘冷笑道:「你以為陳柳氏那等婆子能養出我這種人麼?真是笑話。」

  「雲啟的兩個弟子,你都交過手了。一個是醫術高明,對於兵法見解獨特,自從找到我之後,教我兵法、醫術與歷史;另一個教我治國方略、謀算人心。我奶奶只是將那東西放入我爺爺的墓。她一個鄉下婆子哪裡能想得到摸金校尉還是盜墓飛賊呢。」陳秋娘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她自顧自地回憶了一下,自己絲毫沒有破綻,果然那人許久都不曾說話,就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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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謀

  那人許久沒有說話,陳秋娘將衣衫穿好。她選的是干練的衣裙,寬大的腰封,摒棄了寬袖的衣裳,然後將馬尾束得穩穩的。

  「公子,你的匕首。」術將匕首遞給她。

  陳秋娘瞧了她一眼,心想自古敵人對待俘虜不都是恨不得將俘虜身上的凶器都搜出來麼?這女人居然還將匕首遞給她。

  她一看到匕首,敏銳的嗅覺就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剛才殺人的一幕驟然閃現,胃部泛空的作嘔感瞬間充斥。她一個箭步衝到馬桶旁邊,吐了個稀里嘩啦。

  陳秋娘剛才殺了那人,便是強行讓自己轉移了注意力,只一心一意地注意陳柳氏的傷勢,爾後又將全身心都放到了如何從這蜀王宮裡走出去,打亂他們的佈局,將整盤棋帶活了。

  她很聰敏,知道自己初次殺人,必然有很大的心理坎子需要過去,而今卻又不是時候。殺人那種事,對於她來說是細思極恐。

  不要想,不能想。那是她在殺雲裳的瞬間就想到了的。

  她一直竭力不想,可是術將匕首還給她。雖然已經用藥材清洗,但無奈她的嗅覺太過敏感,那血腥味勾起了她不好的記憶。

  她伏在乾淨的馬桶上吐了個痛痛快快,將之前吃的一碗麵條也吐得乾乾淨淨。在這吐的當口,她就努力在說服自己:江雲啊,你怕過誰啊?你死都不怕的啊。再說了,你不就殺了個窮凶極惡的人麼?這是為民除害啊,你怕啥啊。說白了就是跟以前在山裡殺蛇殺狼殺狐狸沒啥兩樣,不都是為民除害麼?而且,你現在糾結這做什麼啊?要守護張賜,守護那些善良的人,守護陳秋生他們,可能以後還需要殺更多的人呢。你呀,不要上不了檯面啊。

  她一邊吐,一邊給自己做思想工作。吐了片刻,胃已經沒有東西吐了,思想工作也差不多了。她本來就是個內心強大的女人,而且善於謀人謀事。

  生活的磨難有時候也是一筆財富,在這種時刻就充分顯現出來了。

  她想清楚了,就再也不吐了。站起身,拿了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後理了理衣衫,便從那房裡的馬桶間走了出來,腳步穩健。

  「那面做得不好,吃壞了肚子。」陳秋娘走到桌邊端了一杯水漱口之後,才很淡定地說。

  術很訝異地看著她,門外那人冷哼了一聲,說:「原來你是第一次殺人,沒想到快准狠,我倒是小瞧你了。」

  「殺惡人,與殺狼殺狐狸沒啥區別啊。再說了,我精於廚藝,有時候一隻雞好不好吃,跟放血方式有關,跟刀法有關,跟放血的時辰有關。呵呵,這世上很多事是異曲同工,殊途同歸的。」陳秋娘淡定地說。

  然後又拿了旁邊一張乾淨的布仔仔細細地擦拭了匕首,然後將匕首收入懷中。

  那人還是站在門口,說:「明日一早動身去青城,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樣,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

  陳秋娘輕笑,問:「你不怕夜長夢多麼?」

  那人略略抬了頭看窗外,說:「不勞你操心。」

  「你隨意。」陳秋娘說著站到了床旁,提了毛筆在那裡畫符,用的是硃砂色,毛筆在黃紙上遊走,還真像是神棍做法似的。她這套方法也是以前在村裡跟人學的,那會兒就感覺稀奇(其實主要是喜歡那個硃砂色),正巧那神棍喜歡她外婆,陳秋娘說啥,那神棍都教。後來,這事被她外婆發現了,直接就把她一代神棍大師之途砍斷了。

  「你還真是玄門中人?」那人眼力倒是很好,隔了一段距離也是瞧見了她在畫啥。

  「你那手下陽壽盡了,論因果必得死在我手上,我就給她來了個痛快的。不過,這週遭陳年的冤魂多,她一死,多得很的冤魂找到了替代,她的魂魄沒有玄門護送,就會在這裡永世不得超生的。」陳秋娘說得煞有介事的,連她都在心裡佩服自己。

  哎,她以為自己大學畢業,又遇見了戴元慶,無論如何都是個恬靜淡雅的女子了,再加上後來又是海外知名美食家,結緣美食,那是多麼恬淡寧靜的女子才能幹的事啊。那時,她一顰一笑都安靜極了,連她自己都幾乎忘記她自打小時候就是一女混混,攛掇同齡孩子幹壞事,還不經意地讓人家爹媽吵架啥的,在學校裡也是那種對壞人往死裡使壞的那種。她腦子好使,很多人被陰了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了,她能言善辯,超級會演戲,人家怒氣衝衝地來問罪,最後還得變成聲淚俱下地感謝她,感謝她祖宗八代。

  「真有鬼魂這種事?」那紫衣人詢問。

  鬼魂這種事,她其實也不清楚的。也許是有的,比如她就可能是網絡上說的那種魂魄穿越附在了已死的小姑娘陳秋娘身上;也許沒有,還是比如她這種穿越還有可能是她在那酒窖裡遇見了神秘電磁波啥的,整個人的腦子記憶就全都到這一千年的小姑娘腦子裡了,也因此小姑娘活了。

  誰知道有沒有鬼神呢。陳秋娘不迷信,也不否定。

  未知的不一定不存在嘛。當然,她向來忽悠人都是說有鬼魂的。以前,她在國外到處旅行,尋找美食。偶爾遇見一些不懷好意的,她就跟她們講鬼魂啊,玄門啊,各種忽悠,弄得跟科學普及似的,讓那些人將信將疑的,到後來差點就要拜她為大神了。

  「先生信麼?」陳秋娘畫好了符咒擱下了筆,站起身來瞧著門外那人。

  那人沒說話,像是木頭一樣站著。陳秋娘繼續說:「雲裳站在你身後一丈遠的地方,很是怨恨,但不敢近身。因為她懼怕你,閣下也是手沾血腥頗多之人。」

  那人依舊沒說話,只甩了衣袖說:「那你能算到你什麼時候死麼?」

  陳秋娘搖搖頭,說:「玄門子弟第一戒就是不可計算自己的生死。若是看到了因果,就要順應天命,不可問未來,再說了,我說了,我能僅僅能做一些超度的事,如果一個人的陽壽盡了,我看到了他,便是知道了。若是沒看到,便是不知道的。」

  「裝神弄鬼。小姑娘,你還嫩了點。」那人呵斥道,爾後說,「既然你說只有你知道那個道觀所在,那麼,你的奶奶與你的弟弟妹妹們就沒有用了。」

  陳秋娘聽聞此語,心中一驚,立刻沉聲喝道:「你敢威脅我?」

  「你是階下囚。」那人很平靜地指出。

  「階下囚又如何?是你隨便威脅的麼?」陳秋娘反問。她在告誡自己切勿露出一絲一毫的膽怯,就在這一刻要親自見證弟弟妹妹的平安。

  那人懶得理她,陳秋娘便說:「你的主子無非要的是這寶藏,以及這如畫的江山,你何必牽連無辜之人。」

  「你說什麼?」那人一躍而來,身法極快,轉眼之間,一雙鐵一樣的手就箍在陳秋娘的脖頸之間。陳秋娘感覺只要在動一動,那脖頸就會被這人捏斷了。

  她一動也沒動,只看著斗篷下的那張臉,光影之下,那張臉看得不分明,但那一雙眼真是幽深的寒。

  「誰跟你說的?」他語氣再度平靜,但手上的力度沒有減少絲毫。

  術看到這情況,慌了神,立刻說:「大人,不要啊。」

  「你。」陳秋娘毫無畏懼地看著他。

  「胡說。」他低聲呵斥。

  「我原本只是猜測,你的反應確確實實告訴我,你的主子要這如畫江山。」陳秋娘輕聲地說。

  那人只靜止在那裡,好一會兒才放開了她的脖頸,站在一旁說:「你知道不,你這樣,既然拿了寶藏你也活不了。」

  「我從來沒覺得你們會放了我。即便——」陳秋娘一邊揉著痠痛的脖子,一邊說,說到這裡時,她瞧了瞧術,輕笑說,「即便術告訴我,你們會放了我的。等找到寶藏,我就可以過平凡的生活的。事實上,我從來沒有相信過她。」

  「公子,我——」術十分尷尬,連忙要解釋。

  陳秋娘擺擺手,說:「別解釋。我知道你說那話是真的,但你不是你家主子,你做不了主。我的身份注定了你的主子會宰草除根的,我是蜀國的公主,是蜀國皇室唯一的倖存者,如果有我在,蜀國舊部就可能以我為號令,會給你們的主子帶來禍亂,你家主子自然會斬草除根。術,只是我想說陳家人是無辜的,尤其是那幾個孩子。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希望你們能夠不要牽連無辜。」

  「沒有利益的事,我憑什麼會答應?」那人問。

  術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敢說,只是站在一旁,很是為難的樣子。陳秋娘笑了笑說:「我遲早是要死的,我也可以提早死,你阻止不了。另外,如果你答應放過他們,我會在你找到寶藏之前,再送你們一個大禮。」

  「什麼大禮?」那人問道。

  「到時候就知道了,但是現在我要見見我的奶奶和我的弟弟妹妹,並且親自送他們出蜀王宮。」陳秋娘很平靜地說。

  那人冷哼一聲,說:「你想得太美,我可以答應放過他們,但是得是我拿到寶藏之後,才會放他們離開蜀王宮。」

  「我怎麼能相信你?除非你叫成都府守備來。」陳秋娘提出了條件。她憑藉戴元慶做的那款頁游裡的記憶,知道這個時刻,成都府的守備應該是曹彬的大兒子曹璨。曹璨年幼就跟隨他的父親曹彬一起在軍中歷練,曹彬在攻入蜀中後,目睹王全斌的燒殺搶掠,嚴厲地約束了自己的軍隊。爾後,王全斌被押解回汴京,曹彬平定蜀中之亂,爾後,曹彬被趙匡胤召回汴京領軍,而曹彬不放心蜀中,就將自己的兒子曹璨放在了成都府,成都府的駐守全由曹璨領導。

  這位北宋初年的少年英雄日後會在與黨項人的戰爭中大放異彩,與他的弟弟一起成為繼曹彬之後北宋熠熠生輝的傑出軍事人才。

  而今,陳秋娘提出要見曹璨,目的就是要讓這個據歷史上說一不二的少年將軍來保護她的弟弟妹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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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22:27
第228章 身份

  那人頓了頓,問:「你見他做什麼?」

  「為我做個見證,保我奶奶和弟弟妹妹們,因為我不相信你。」陳秋娘一邊說,一邊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跟品酒似的喝著。

  「他是北地之人,是朝廷之人。」那人強調,言下之意是:你相信一個北地人,而且是朝廷的人?

  陳秋娘抬眸掃他一眼,很平靜地說:「他的父親是迄今為止宋國最儒雅、最有風度、最有原則的將領。」

  「你知道他是誰?」那人很詫異地問。

  陳秋娘點點頭,繼續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水,才接著說:「宋入蜀地,王全斌雖勇猛但不懂帝王之心,縱容部下觸犯眾怒,法不責眾,但部下有錯就是將領不對。王全斌縱使天大的功勞,那皇帝也會責罰於他的。那位就是看得透之人,約束了部下,後來得以駐守成都府,後來,趙匡胤急召他回京。他怕成都府亂了,自然要將蜀中守備之職交給信任之人,何況這成都府的軍隊是他的老部下呢。他怎麼能拱手讓給別人呢。再者,這成都府守備將軍少年英雄,姓曹。綜合這些因素來看,除了他還有誰。難道趙匡胤還能有更好的人選守備蜀中,領導這一支軍隊?」

  「放肆,那是當今帝王,名諱豈容你一個小姑娘大呼小叫。」那人喝道。

  陳秋娘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笑道:「我連我老子的名諱都直呼了,我有什麼不敢?對我來說,這世事不過一場棋局,他們也不過是命運命盤上的棋子罷了,沒有什麼不同。」

  「你越來越讓我想殺你了。」那人語氣裡有了陰冷的殺意。

  陳秋娘早就知道她在雲來飯店事件之後,加上亡國公主這個身份,她一旦落入趙氏兄弟之手,根本就不可能有活著的道理。因為她表現出來的才能足以讓他們坐立不安的了。

  「多謝誇讚。」陳秋娘平靜地回答,然後繼續瞧著桌上那一套茶具仔細研究。

  那人不說話,術這會兒徹底是部下,只能呆在一旁不再言語。屋內一時之間十分的安靜,只有旁邊的滴漏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過了片刻,陳秋娘才說:「去請來吧,說白了,我真的就不相信你。」

  「你怎麼知道他就一定值得信任?還是你與他是舊識?」那人沉聲問道。他語氣裡已經全是陰冷,還透出一絲的狠戾,之前那種居高臨下的平靜已經沒有了。

  陳秋娘唇角一勾,輕笑說:「我說了,他的父親是最儒雅、最有原則的將領。」

  那人一聽,冷聲諷刺說:「最儒雅的將領?果然是小姑娘,凡事不要看表面,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國能人輩出,多得很的能人將領。你一個小姑娘道聽途說,竟然這樣深信不疑,膚淺,可笑。」

  「很多能人將領?剛愎自用的楊業?智謀不足的潘美?還是急躁易怒的張永德?又或者是心思頗重的符彥卿、高懷德,還是那個匹夫之勇的王全斌?」陳秋娘緩緩地點出了一些將領。

  「黃毛丫頭,竟敢胡亂評說。」那人終於暴怒,一隻酒杯擲了過來,術眼明手快,將那酒杯接住,說,「江公子不過小姑娘,請息怒。」

  「滾。」那人一腳踢向了術,術也不躲閃,只任由他一腳踢到在地。

  「閣下修養卻是一般,之前原來全是騙人的把戲。」陳秋娘坐在主位之上,緩緩地說。

  「我定會殺了你的。」那人語氣裡全是惡狠狠的。

  術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爬起來,說:「若是沒事,屬下告退。」

  「滾,去把曹璨那個小子給我叫來。」那人寬袖一拂,將陳秋娘面前案几上的東西全部都打碎在地,然後轉身快步出門去。

  屋內只剩了陳秋娘,她頓時覺得有些疲乏,倒在一旁的竹榻上的休息。夏末初秋的蜀地不熱了,卻也並不涼。她拿了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夢裡夢見了外婆在老家的院子裡那棵梔子花樹下乘涼。似乎還是夏天,她穿錦緞的旗袍衣衫,搭了她最喜歡的那一條紅色的羊毛披風,躺在躺椅上,手裡蒲葵扇輕輕搖著,手腕上有一隻翠綠的鐲子。

  陳秋娘想起外婆說過那條她平素捨不得用的紅色流蘇披風是她的少爺送的,她那樣喜歡。那隻鐲子也是她的少爺送的。

  日光從樹葉之間灑下細碎的光,風一吹,泛黃的梔子花簌簌落了一地。她覺得外婆似乎是年輕時的模樣,那身段模樣真真美啊。

  她站在廊簷下的陰影裡,覺得像是置身光影明滅的電影。忽然,廚房的窗戶被吱呀打開,有人從窗戶那邊探出頭來,問:「雲兒,你想要吃什麼?」

  她皺了眉,看了一下,卻沒看清那人的模樣。但內心卻已覺得奇怪,沒有人會叫她雲兒。外婆叫她「小枝」,村裡人也叫她「小枝」,同學們有的直呼其名,有的叫她「洋姜」,還有的叫她「朵朵」,戴元慶則是叫「丫頭」,偶爾會叫「雲兒」,但戴元慶叫「雲兒」,總是很清朗的聲音,斷然沒有這人叫得情意綿綿。

  「你是誰?」陳秋娘有些疑惑,又怕吵醒外婆,便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廚房的窗邊,伏在窗戶上輕聲問。廚房裡煙霧繚繞,有模糊的身影在揮舞鍋鏟。

  那人沒有停下來,她大聲一些,問:「你是誰,你怎麼在我家廚房裡?」

  「雲兒,是我呢。你的佑祺哥哥啊,你忘記了麼?」那人轉過頭來。這一次,煙霧繚繞之後,赫然是一張英俊的臉,帶著煙火溫暖的笑。

  陳秋娘頓時一怔,她認得這張臉,這是張賜張佑祺。

  佑祺!她想到這個名字,再度一怔,忽然記憶如同潮水湧現,她此時此刻不該在這裡,而是在宋初的蜀王宮,她的佑祺隨時都可能有危險。

  陳秋娘因為意識到張賜隨時有危險,便一側身醒來。

  「公子,你醒了。」術連忙過來,遞了手帕給她,說,「你做噩夢了麼?一頭的汗。」

  陳秋娘接了過來擦了擦汗,便急切地問:「我弟弟妹妹他們如何了,我奶奶如何了?」

  「公子,你放心,你弟弟妹妹都還好。你奶奶傷勢還行,就是精神有些差,我剛剛去看過,已經睡下了。」術回答。

  陳秋娘這才松了一口氣,隨後又說:「術,舉頭三尺有神明。再說,你也是為了這天下太平才這樣努力。你家主人若真是你說的那樣,你就不該牽連無辜。我不求你救我。救我會讓你難做,我只求你能讓陳柳氏這一家無辜之人平安。」

  術抿了唇,忽然就落了淚,說:「公子,是我沒用,沒法讓你過你想過的生活,或許我還保不了你的家人。我先前並不知道這裡的負責人換了,所以才說了那些話。我的負責人一直與我並肩執行任務,他與我有一樣的信仰。所以,我之前才對公子說了那些話。可是,我到了這裡才知道,我以前的負責人在前不久執行任務之時被高手給滅口了。主人便派了新的負責人來,公子,說實話,我都不知道這人的喜怒,不知道他會怎麼樣做。」

  陳秋娘垂了眸,說:「我沒怪你,也知道你的難處。所以,我才要求請曹璨過來,你可請來了?」

  「回稟公子,曹將軍已經來了,在前廳與那人喝茶。」術回答。

  「他們認識?」陳秋娘心裡有些警覺,便低聲問。

  術點點頭,沒有說話。陳秋娘整理了一下思緒,想了一下方才是如何激怒了這個人,心裡隱隱地有些懷疑,所以便問:「術,這人是不是王全斌?」

  術一聽,整個人就呆住了,隨後也不回答,便低頭說:「公子,你整理一下,我去前面回稟一下。」術一說完,立刻就走了出去。

  陳秋娘看術這表現,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這個功夫極高的斗篷男子就是那個被趙匡胤下令押解回京的王全斌,那個縱部下燒殺蜀中的王全斌,那個讓蜀王宮如今這樣淒涼的王全斌。

  歷史的章節裡,王全斌剛愎自用,是打仗的天才,但卻極端自私,很會記恨別人。大約是他被押解回汴京,被降職之後,心裡懷恨趙匡胤,恰好趙光義深諳此人心理,就對他拋出了橄欖枝,許諾事成之後,給他高官厚祿。所以,在降職之地裝病,卻跑到這裡來挖孟昶的寶藏。

  好吧,既然這人是王全斌,那麼,要是真走到他要取她性命的時候,她也絕對會拖著這個人一起的。陳秋娘無端地就有了一絲國仇家恨的體會,恨不得手刃了蜀國仇人王全斌。

  不過,此時此刻,她要做的事是出去見一見北宋初年的傑出軍事天才之一的少年英雄曹璨。讓他來保護陳柳氏一家。

  於是,陳秋娘整理了衣衫,又梳了個馬尾,便碎步而出。此刻,那人還是戴著斗篷坐在主位之上,而在右邊位置上坐了一個戎裝在身的少年,那少年側身端了酒杯,舉止行為極其端正有禮。

  陳秋娘緩緩走到了近前,還沒與他打招呼,他就轉過臉,皮膚黝黑的少年帶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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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23:06
第229章 盤活

  客座首席上坐的便是曹璨,十來歲的少年,因為常年的軍旅生活,皮膚黝黑,眼神堅毅。不過,畢竟是少年人,即便是見慣了殺戮,看盡了生死,他依舊有一種少年人特有的清澈與朝氣。

  陳秋娘走到了近前,他擱下了手中的酒杯,轉過臉來就看到了她。他眸色驟然清亮,隨即便是臉上那一抹乾淨的微笑,風悲日曛的黝黑皮膚映襯下,一口牙顯得格外白。

  「江雲久仰少將軍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陳秋娘在他近前福了福身,朗聲說道。

  本是領軍的少年將領,見到陳秋娘這樣一笑,他頓時不好意思,神情靦腆,有些手足無措地說:「姑娘言重了。」

  「少將軍果然家教甚好,威名在外,卻謙虛得很。」陳秋娘笑著說。

  「哪裡,哪裡。」曹璨話語之間更不自在,這樣謙虛之後,便才找到了重點,問,「聽來人說,是姑娘找我?」

  陳秋娘點點頭,說:「正是在下。」她一邊說一邊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王全斌,他依舊戴了斗篷,遮了大半邊的臉,手中的酒杯在陳秋娘說了那四個字時略略頓了一下。爾後,他緩緩抬起頭來。

  陳秋娘看到了斗篷下的那一張臉,那一張臉乾瘦,皺紋在其臉上形成了千溝萬壑。從那鬍鬚與鬢邊的發髻來看,這人已經五六十歲,但一雙眼卻是炯炯有神,那眸子非但沒有渾濁,反而晶亮,整個人顯得更是干練矍鑠。

  是啊,根據歷史記載,王全斌戎馬生涯大半輩子,都是在苦逼的日子裡過的,其手下也是窮得叮噹響。在那個亂世,他不得不掘人墳墓,搶人錢財,為的就是手中有兵。而他攻入蜀地之後,已經是五十出頭了,蜀國的富有讓他心情大悅,也讓他那些常年窮得叮噹響的兵們眼花繚亂。錦城的繁華更是讓王全斌忘記了天威難測,最終縱容了部下滿盆滿缽,而自己卻背負了所有的罪責,甚至丟掉了領軍的權力,被貶官做了個清閒的節度使。

  歷史上對此人也有讚譽,說他其實輕財重士,在蜀縱容部下,也實在是愛惜出生入死的弟兄。而且,有歷史學家說他被貶官其實也是為了全身而退,所以才不聽曹彬勸阻,毅然縱容部下,打的是一石二鳥的算盤。

  史書對此人毀譽參半,但陳秋娘不管哪個時空都是蜀之人,對於王全斌都沒有太大的好感。

  此刻,陳秋娘與這人對視。他是一代梟雄,她卻也不是懦弱之輩。兩人這一眼,卻是誰也沒有半分退讓。

  「那不知姑娘找我所為何事呢?」曹璨的一句話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那王全斌聽聞曹璨這一問話,眉頭驟然一皺,眸光森寒,像是陳秋娘要說錯什麼,他就會立刻要了她的命。陳秋娘唇邊一抹諷刺,只輕輕掃了他一眼,才回過來瞧著曹璨,說:「在下本是青城縣人士,前幾年,家裡出了些事。舉家遷往眉州六合鎮,近日,我奶奶年歲大了,身子骨不好,時常夢中夢見故園,所以,前不久,我就攜了奶奶弟弟妹妹們同回青城縣為我祖輩掃墓。前幾日正要返回六合鎮,我奶奶卻說起年少時在成都府遊玩的樂趣非得要來此地。卻不料遇見了惡霸,將我奶奶一隻耳朵活生生削去。」

  陳秋娘講話抑揚頓挫,語氣輕重強弱拿捏得當,很會用語氣營造氛圍。當她說到一隻耳朵被活生生削去時,曹璨一驚,隨即臉上一沉,喝道:「沒想到我轄之下,這錦城竟有此等惡徒,姑娘可是讓我將此等惡徒繩之以法?」

  陳秋娘連忙搖頭,說:「不,不,少將軍日理萬機,擔著蜀州的安危,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成都府衙分內的事了。再說了,王將軍——」

  她說到了這裡,掃了王全斌一眼。王全斌一怔,顯得十分驚訝。陳秋娘卻已不理會他,而是轉過來繼續對曹璨說:「我當時遇見了王將軍,他出手相救,才保全了我一家的性命。只不過,那賊人的同夥溜了,我怕那賊人的同夥伺機報復,所以,想請少將軍能派人護我全家回六合鎮。」

  陳秋娘說到這裡連忙盈盈一拜,說:「希望少將軍成全。」

  「江姑娘,我知道你的擔心,但軍隊調動非同小可。我不可能為了你這件事而調動軍隊。」曹璨十分抱歉地說。

  陳秋娘輕笑,說:「我也料定少將軍事務繁忙,所以,我的意思是說是否能請少將軍幫我安頓家人,保他們在成都府的平安,且幫我通知一下六合鎮雲來飯店的當家,讓他派人來接我的家人即可。」

  「這沒問題。只是你跟那雲來飯店的當家有何關係?」曹璨一臉訝然。

  陳秋娘一笑,問:「莫非少將軍也聽說過那雲來飯店?」

  「自然聽過,這蜀中守備按月會上報各地情況,我自然是知道的。」曹璨回答,又說,「前些日子也有人呈了雲來飯店豪門盛宴的茶葉與果酒,果然是美味得很呢。」

  「少將軍喜歡就好。從前不知少將軍喜歡,若是知道,在下定然派人專門來為少將軍做一桌了。」陳秋娘盈盈一拜。

  「啊?我糊塗了,莫非你是?對了,你也姓江,你叫江雲。」曹璨恍然大悟的模樣。

  「正是在下,姓江名雲字丹楓。」陳秋娘又是深深一拜。

  「你,你竟然是女子。」曹璨激動的一下子站起身來,仔仔細細地看著陳秋娘。

  陳秋娘笑盈盈地低了頭,說:「少將軍,男子的身份在外好行事,便是女扮男裝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聽過你的事,巾幗不讓鬚眉了。能將飯店搞得那樣好。」曹璨不住地點頭。

  「若是少將軍不嫌棄,我倒是可以為少將軍炒幾個家常的小菜了。少將軍應該知道那些廚師都是我培訓的吧。」陳秋娘這會兒立刻將資源拋出來。

  曹璨點點頭,說:「今日就算了,還有公事,一會兒就得走了,等空了,一定要品一品你這位大家的廚藝了。」

  「呀,那就得等一些時日了,我不日就要動身,為王將軍做嚮導。王將軍要執行任務。」陳秋娘立刻說。

  「這樣,那就只能等江姑娘回來了。」曹璨語氣裡滿是遺憾。

  陳秋娘趁機就提出希望他能幫這個忙,照顧她的家人,幫她去一封信,讓陳文正來接她的家人。曹璨立刻說:「這絕對沒有問題。」

  隨後,他站起身來對王全斌拱了拱手,說:「王將軍,你此次也算秘密行動,你的任務我也不便過問。但有什麼需要末將的地方,您儘管吩咐。」

  「嗯。」王全斌點了點頭。

  「那沒什麼事的話,末將就讓人將江姑娘的家人接走了。我稍後還有一點事,我怕我這邊沒把江姑娘的家人安頓好,江姑娘不能安心替你做嚮導。」曹璨對王全斌行了禮。

  「你去吧。」王全斌揮揮手,隨即就吩咐:「來人,帶少將軍去接陳家人。」

  曹璨拱了拱手說告辭,臨出門時,笑意盈盈地說:「江姑娘,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豪門盛宴呢。」

  「少將軍大恩,忘不了,忘不了。」陳秋娘連忙說,然後一路將曹璨送到了門口。

  曹璨走到門口,忽然轉身對她略略鞠躬告辭,嘴裡卻是低聲說:「九門才俊必不會讓姑娘受了委屈。」

  陳秋娘一驚,曹璨卻是轉身就往蜀王宮外走。陳秋娘仔細一想,才明白曹璨的意思說的是九大家族。難道這曹璨也是九大家族的人麼?

  送走了曹璨,也送走了陳柳氏一家。陳秋娘這會兒算是無後顧之憂了,她這才反身到了廳中。王全斌還在主位上喝酒。

  陳秋娘則在曹璨的位置上坐下來,問:「何時動身?」

  「誰告訴你我的身份的?」王全斌開口,語氣裡全是陰鷙。

  「將軍自己告訴我的。」陳秋娘垂了眸。

  「胡說。我怎麼會告訴你?」王全斌將酒壺重重放在桌上。

  「你的手下你信不過麼?」陳秋娘笑著反問。

  「別賣關子,你別以為你讓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接走了你的奶奶和弟弟妹妹,我就沒辦法要了他們的命麼?那個小子能護得了你的家人?」王全斌諷刺地問。

  「我實話實話,我方才品評將領,說到別人時,你不曾動怒,卻唯獨說到王全斌時,你情緒露了。」陳秋娘把玩著一個茶杯。

  王全斌站起身來,衣袖輕攏,說:「你果然留不得。」

  「此地也久留不得。」陳秋娘對他一笑。

  王全斌哼了一聲,轉身走了。陳秋娘知道王全斌已經動搖,不久就可以逃離蜀王宮,將這裡的部署徹底打亂。在她的理念裡,這些人只要動,就會亂,那熟悉蜀中掌故的九大家族就不會懼怕。同時,張賜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陳秋娘想到這些,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看著屋外碧藍的天,忽然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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