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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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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0:22
第250章 天下

  陳秋娘吃完了包子與茶,也決定了往北方去一趟。但她卻沒有馬上起身,還坐在角落裡靜靜地聽這南來北往的人論議。

  一來是她兩年多沒下山,須得對這世間的事知曉一二;二來是這蜀中三月都還有徹骨寒,此去北方得要多方準備才可。

  所以,她並沒有馬上行動,而是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裡,像是在靜靜地看窗外人來人往,實際上耳朵卻是在聽大堂裡的論議之聲。

  那黑臉的漢子又與幾人爭論了一番,那言語之中對於柴瑜是相當的讚賞。惹得幾個趙氏一族的擁護者不由得陰陽怪氣地反駁。

  「那柴氏再厲害,還不是不曾拿下遼國,不曾平定了南漢?」有尖銳蒼老的聲音響起。

  「喲,你倒是擁護了趙氏了?想想這蜀中被他糟蹋成什麼個樣子了?那柴氏做帝王時,就算滅了哪個小國,卻也沒有縱兵搶殺百姓的。」黑臉漢子出言諷刺。

  「是啊,是啊。看看這蜀中富庶卻就眼紅了,我主孟氏已降了,他趙氏卻還縱兵搶殺我蜀中百姓。你們可不知,我主孟氏前往汴京與那趙氏論理,卻被活活氣死了。」有青年男子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成都府口音。

  陳秋娘不由得收回目光轉過來瞧那青年,是極其普通的儒生打扮,廣袖寬袍子,身上的袍子看得出此青年頗為潦倒。他一手按在腰間佩劍,一手昂首闊視,說:「我主就是天真,竟相信趙氏那種惡賊。須知,趙氏行軍都不帶軍糧,俘虜也是烹了吃的。」

  他這一語一出,人們大聲議論,說原來這趙氏竟是這樣的。

  那店家又再次坐不住,立刻又過來說:「各位大爺啊,你們莫要過了啊,這莫論國事,莫論國事啊。」

  「店家,你好生膽小啊。看你父親、你祖父,開這小樓客棧,何曾怕過何人呢?」有人諷刺。

  「是是是,我是膽小了,卻也是為了各位啊。」店家賠笑。

  眾人搖搖頭,都選擇了無視店家的存在,繼續剛才的話題。

  有人說了趙匡胤等人的不好,便有擁護者出來爭論說:「這蜀地兵禍,乃王全斌所為。後來,王全斌不是被降職了麼?」

  「笑話,趙氏本來就不喜王全斌。王全斌匹夫野心太大,把蜀地劫掠了,又把心腹大患降職了,趙氏甚至陰險。」那青年繼續說,旁邊便有人點頭附和。

  「胡說呢。」那擁護趙氏的人有點說不下去了,便轉而說,「北地民不聊生,戰火數年,世宗雖勇猛,但突然暴斃,那稚嫩小兒怎麼可能壓得住蠢蠢欲動的各方兵者。趙氏這是拯救北地人民於水火,而且去年年底不還以三千人打敗了六萬遼人麼?打敗遼人,那是多麼大的榮耀啊?自從唐宗之後,中原對胡人卻都是略略吃敗仗的。你們怎麼能因為王全斌那老匹夫的過錯而怪罪呢。」

  「呵呵。政治的事,你懂得多少?世宗年輕力壯,因而暴斃?趙氏可是世宗近臣呢。」那青年繼續反駁。

  「說那些有什麼用。對老百姓來說,過太平日子就行了。」有個端坐堂上的白鬍子老頭髮了話。

  「這位爺就比你有見識。」那擁護趙匡胤的人立刻就像找到靠山似的,轉而表揚了這個老頭。

  老頭也不理會,只是「哼」了一聲,兀自拄著枴杖起身往客棧外走,一邊走一邊說:「今日論議,甚是無趣。老朽走矣。」

  那老頭走後,人們也沒有多大的興趣繼續討論柴家後人與趙氏誰更適合這天下的事。兩方爭論一停止,各桌的人便又各自聊了聊。

  陳秋娘在這大堂中坐著,捕捉各方信息。那些人各自聊了聊,便很快又有人跳出來說自己的見識了。有人說了西北那邊黨項人蠢蠢欲動的,趙匡胤又在攻打南漢與北漢,還要預防遼人。他手下的大將曹彬、潘美、楊業等人都無暇抽身了,於是就把鎮守成都府的曹璨派去鎮守西北了。

  「呀,那曹璨不就是曹彬的兒子麼?說起來王全斌禍亂蜀中,還是曹彬派兵力保百姓財物,最終將王全斌押解回汴京的。」有人聽聞曹璨,立刻就說起這些掌故,以免讓人覺得他頗通世事。

  「是呢,是呢。那曹璨少年英雄,蜀歸降後,成都府就由他來鎮守了。」有人立刻附和。

  「黨項人狡猾得很。一個少年能守得住?呵呵,趙氏除了曹彬、潘美等人,不還有蜀中張氏麼?說起來張永德還是這趙匡胤的上司呢。」先前那諷刺趙匡胤的黑臉漢子又朗聲說。

  他提到了張永德,便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圍的人便打開話匣子。一時之間,沒人再說趙匡胤如何,卻都在說張家的事。

  「那張永德也是個將才,你看趙匡胤就是將他帶在身邊,卻沒有讓他帶過兵呢。若是說起來,西北也是重要的地帶,黨項人那邊蠢蠢欲動,非得有勢力的老將才能鎮得住啊。這趙氏定然是怕了張家了。」有人說。

  馬上有人得意地接口說:「那定然是了。我蜀中張氏,千年的將門英才,偏偏張氏族人又個個美儀容、善騎射,舉手投足卻比那傳說裡的名士更風流呢。張氏一族嫡系、旁枝、分支那人才真是數不甚數,手中私兵肯定也是不少的。那趙氏肯定是害怕的了。」

  「可不是麼?張氏一族還有火器,你們聽過麼?」旁邊有個青衣男子朗聲問。

  陳秋娘聽到「火器」二字,心中一凜,不由得看了看那人。但見那人不過是個普通的男子,也不曾有任何易容的痕跡裝扮。陳秋娘想大約是張賜在竹溪湖那一次鬧得實在太大,這世間便知道這張氏一族的火器了。

  眾人聽聞「火器」,有些人是一頭霧水十分疑惑,也有幾個懂得點門道的開始描述當日竹溪山的情況。描述完畢之後,還嘖嘖地說:「那張氏二公子便是張氏的族長,為了一個女娃動用私兵不說,還動用了火器,幾個州府的兵都調動了。這舉手投足,風雅得很,風流的很。」

  陳秋娘聽這人的口氣,還是在讚美張賜了。她想到當日竹溪湖上,張賜的種種表現,心裡倒是暖暖的。那時,兩人八字都沒一撇,他卻是捨得那般來相救的。

  她想到張賜心裡卻是有點抽抽的痛,因不知什麼時日才可與他一見,不知何時兩人的悲劇命運才可以扭轉。

  蘇清苑說:這世間有些人的命運極其可怖,極其艱難,但因這個人太過於強悍,便可以逆天改名。所以,命運一說,並不是絕對的。

  陳秋娘知道那是師父在鼓勵她,讓她不要絕望,只要學好本領,日昇月落,斗轉星移,世事情勢都會改變。那麼,命運在某個時刻就會有絕地反擊的機會。

  只是她不想等到垂垂老也還沒等到那個機會。她要給自己創造機會。

  「呀,看來是極寵愛那女娃了。」有人嘖嘖地說。

  「哪裡呢。我聽我在臨邛府當兵的弟弟說了,救下了她,二公子就當著眾人的面說她淪落匪窩,已然不潔,就分了啊。」有人又說。

  一時之間,小樓客棧里長籲短嘆,說沒想到這高潔風雅的少年將軍竟是如此淺薄之人呢。陳秋娘忍不住想:要是張賜在此地聽到別人如此評論他,不知道會什麼臉色呢。

  「你們實則是誤會那少將軍了吧。」有少年朗聲說。

  因為聲音過於清朗乾淨,又在為張賜鳴不平,陳秋娘不由得抬眸瞧那少年。少年一襲白袍,紫冠束髮,唇紅齒白,眉毛細長,卻有女子姿容,眸子晶晶亮。身上衣衫卻都是富貴人家的裝束。

  這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不過這張臉看起來甚是熟悉。陳秋娘不由得想了想,卻很篤定不曾見過這個少年。

  「小郎君像是知道內情?」有人好事者立刻問。

  少年摺扇一開,說:「你們不曾聽說前年初秋,那王全斌老賊死在了都江堰的岷江裡了麼?」

  「這,不曾聽說啊。王全斌那老賊不是早就被貶官他鄉了麼?」有人回答。

  少年恨恨地說:「那貶官也不過是個幌子,當年搶蜀王宮沒搶夠,硬是回來找尋蜀王宮有沒有寶藏。其中就抓了那個女娃。」

  「那個女娃?」有人腦子反應慢,嘴上卻是反應不慢,立刻就問。

  陳秋娘眉頭一蹙,心想這些事如此隱秘,這少年到底是何人,竟然知道這些?而且在這種場合說出來,也不知是何等用意。她心下決定要多多留意這個人。

  「那女娃的奶奶曾是花蕊夫人的奶娘,跟蜀王宮沾邊了。再加上先前與張二公子交好。那老賊就認為張氏一族也與他們一般覬覦蜀王寶藏。便是抓了那個女娃,要挾張二公子了。」少年說到這裡,偏偏是扇了扇摺扇,又喝了一口水,足足地吊了眾人的胃口。

  「快說,快說啊。小郎君莫要磨蹭了。」眾人催促。

  那少年才說:「最終,在那都江堰的索橋之上,張二公子與那老賊一番纏鬥,老賊落了水死了。那女娃也不幸落了水。」

  「呀。」人群發出惋惜。

  有人便說:「那女娃死了也該瞑目了,張二公子與她早就楚河漢界,原本就可以不管她的。」

  「你這人不明白呢。少年的意思是說張氏樹大招風,就是那竹溪山抓這女娃也是衝著張二公子去的。張二公子必然是極其喜愛那女娃,才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那恩斷義絕的話的。可惜了,張二公子這至情的苦心到底還是沒能護這女娃周全了。」有極其聰敏的人便這般說,說完還問那少年,「小郎君,我說的是與不是?」

  那少年點點頭,說:「公子聰慧。那女娃落水後,張二公子卻已列了亡妻牌位,名字赫然是這女娃了。」

  人群再度發出嘖嘖的讚歎,大多數的人都是在羨慕陳秋娘。說那樣風雅高貴的張二公子,少年英雄,張氏當家人,竟然是如此的痴情者,而那女娃雖短短十一歲,能得張二公子這樣的人如此對待,便真真是勝過了渾渾噩噩活了上百歲的那些女子了。

  陳秋娘垂了眸,暗想:原來我這般還真是挺讓人羨慕的。

  「我也聽說那張二公子不奉召入汴京也是因要為亡妻守靈三年?」有人問那少年。

  「是呢。」少年點點頭,隨即又很是不屑地說:「趙氏甚是可惡。想那張氏一族,族中才俊無數,極其風雅,才華橫溢,卻又美儀容善騎射。張氏私兵驍勇善戰,再加上火器在手,想要那帝位,還不是唾手可得?可張氏這千年來,何曾動過那帝位?入仕也不過為了守天下太平罷了。如今,這趙氏扣了張永德在身邊,還屢屢想要扣了張二公子在汴京。一腐鼠在手,還以為人人都想要。」

  眾人聽他如此說來,便點嘖嘖點頭。有人說:「若是惹惱了張氏一族,怕就算張氏一族不要他那腐鼠,也搶來給了別人了。」

  「正是,正是了。」人們朗聲附和。說起蜀中的大家貴族,這些百姓也會覺得是榮耀。

  陳秋娘覺得這人在公開場合說這種話有些過了,便仔細瞧著那個少年,略略蹙了眉。忽然那少年目光掃了過來,那目光肆無忌憚,是一種自小便身居高位的人打量人的目光。

  他大約感覺到陳秋娘的打量,那目光就頗不友善。陳秋娘只瞧了他一眼,便看窗外去了。

  「那人,你是何人?」那少年頗不禮貌,徑直站起來就喊道。

  陳秋娘看著窗外的風景,不曾理會。眾人卻都朝她投來了疑惑的眼光,少年快步走到她桌前問:「看你神情,仿若頗不同意我所言。你是何人?」

  少年語氣不善,陳秋娘並沒有站起身,依舊坐在角落裡,抬眼看了看這少年,說:「閣下衣著貴氣,必是出自富貴之家。站姿如此傲然,必是人上人,在家族中得是嫡系。唇紅齒白,如此容顏,父母皆不會是平凡之人。」

  少年聽陳秋娘這樣說,臉上露出得意之色。陳秋娘卻依舊是平靜的語氣,說:「然,閣下這修養卻是差了點。這小樓客棧乃不是你這等人該來之所,你既非這客棧住客,就不該來這等魚龍混雜之地。另,既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問人姓名之前,怎不知要自報家門?」

  陳秋娘說到此,少年的臉一陣一陣的紅,神情窘迫,動了動唇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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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再遇

  眾人議論紛紛,陳秋娘卻是站起身來,極其有禮貌地對那少年一拱手,說:「在下姓蘇,名櫻,成都府人士。乃一介寒微書生,今逢亂世,入仕諸多宏願便如夢幻泡影。如今,只想隻身踏遍萬里山河,遊學千里。不知這位小公子乃何方貴胄?」

  她這彬彬一施禮,立刻就將剛才少年的無禮比了下去。那少年神色更窘迫,揮揮衣袖說:「你這等人好生無禮。」

  那少年說話這一句,摺扇一收,廣袖輕攏,一副名士風流的模樣,毫不在意方才的窘境似的,大步出了客棧的門。

  眾人竊竊私語,便有人拱手對陳秋娘說:「蘇公子,你初來乍到吧?」

  「公子不敢當,叫在下蘇櫻就是了。」陳秋娘拱手答話,隨即又問,「不知道兄台方才問話可是有什麼深意?」

  「看蘇兄弟這模樣就是初來乍到,方才那小公子確是富貴人家的公子。」那男子一口當地口音。

  「呀,難怪對這世家內的秘聞這樣清楚,卻不知是哪一家了?」陳秋娘故作驚訝地詢問,心裡卻是想這加州也沒有什麼有名的世家啊。

  「那小公子是渝州陸家的。據說也是嫡子,畢竟她母族也是在加州城數一數二的人物了。」男子回答陳秋娘。

  陳秋娘猛然明白為何方才感覺這少年很面熟,此刻知曉是陸家之人,才明白這少年左看右看,那眉眼不就是像那陸宸麼?只不過陸宸的眉目更加突出,人長得更加妖嬈一些罷了。

  「原來是渝州陸家,卻不知為何在這加州出現呢。」陳秋娘嘆息一句。

  旁邊卻有人哂笑,呵呵兩聲,說:「聽聞這嫡子之母族就是這加州城內的雲家,小家族罷了,大約此子是在母族家玩耍吧。但瞧他那樣,便知其母小家子氣,教出了這麼個樣子來。」

  陳秋娘乾笑幾聲,連連說大家族的事,她一個寒門學子不懂不懂。心裡卻是對眼前這男子十分鄙夷:你這樣背後論人長短,就是有個教養的樣子麼?

  其餘眾人聽聞是渝州陸家,便也是竊竊私語,說那陸家當家主母乃張氏嫡女,難怪這少年對那張氏一族的事知道得不少,想必那張二公子為了一個女娃動用火器,千方百計護其周全也是真的了。

  「真不知那女娃到底何方神聖呢?」有人感慨一句,一時之間,人們便對令張賜那樣情深的女娃身份八卦起來。

  那些人畢竟只是底層,來來去去的也只知道是花蕊夫人奶娘的孫女兒,據說長得也是國色天香。最厲害的便是挖出了此女就是雲來飯店二當家江丹楓。

  「呀,是她啊,不是說她與那六合鎮朱家公子是有婚約的麼?」有好事者喊出來了。

  「笑話,朱家是什麼人家,你可不知麼?聽聞先前朱公子要娶成都府守備的女兒,逼得這江丹楓與他退了婚,後來見了江丹楓貌美,又頗有才幹,加上那雲來飯店是個什麼樣的飯店,你們不懂麼?那可是會下金蛋的老母雞啊。這朱文康又去逼迫人家江丹楓了。」有個帶了眉州口音的人撇嘴說。

  「喲喂,王二,這事你也知道?莫是誆我們的吧。」有個斜眼的男子諷刺地問。

  那叫王二的男子不屑地看他一眼,說:「我那大舅子不就是六合鎮有名的泥瓦匠麼?那雲來飯店,他還有股份呢。那朱文康可是親自來逼迫,還要股份的。這事可是大股東陳公子在江公子身隕岷江之後召開股東大會親自說的。」

  陳秋娘一怔,沒想到陳文正竟然在股東大會上將朱文康直接揭發了。不過,她轉念一想那時朱文康已是身隕之人,雖然還活著在清泉寺假冒和尚。陳文正向來也不懼怕朱家,再加上張氏一族成了這雲來飯店的大股東,陳文正便更加敢說了。

  想必這也是張賜的授意,是對她名聲的一種保護,同時也是一種氣節所在。

  「呀,這朱家向來稱王稱霸,昔年還敢在渝州碼頭跟葉家的人對幹,如今居然敢惹張氏了。難怪會被滅了。」有人恍然大悟的樣子。

  陳秋娘不由得皺了眉,這人這麼說了,便坐實是張家滅了朱家的了。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這意思是張氏報復朱家麼?」有人站出來反對。

  兩方各執己見,又是吵作一團。陳秋娘覺得這裡的消息說來說去也就這麼一些了,便起身往客棧外走,準備去備辦一些去往北方的用品。

  加州三月的日光還有些許清寒,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卻都還未卸下厚厚的冬裝。陳秋娘微微眯了眼,盤算了一下手中的銀錢,便在加州各處轉了轉,隨後從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走過,再走出來便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黑臉漢子,操了一口汴京口音,來到了加州最大的福祿錢莊,丟出了一個存銀憑據和一枚八面的印信,指著其中一面說:「提二十兩紋銀。」

  那小夥計接了過去看看,上面赫然是小篆的「王家衛」三個字立馬點頭,說:「貴人,你且在雅間坐一坐,我這立馬就給你辦。」

  「囉嗦甚,二十兩紋銀而已,莫非你們這麼大的錢莊,這賬面上卻是沒錢的?」陳秋娘蹙了眉。

  那小夥計賠笑說:「這是福祿錢莊的規矩,凡存銀錢超過一百五十兩者,無論在哪個分號提取銀子,哪怕就是一兩銀子,也得服務周到。」

  「那是你們的事,我急著趕路,你快些,都兌換成碎銀子,再換二兩銀子的小錢。」陳秋娘手一揮,就在福祿錢莊的大堂客座上坐下,等著那小夥計將二十兩銀錢兌換好了。

  「王老闆真的不要喝杯茶麼?我們這裡可用的是上好秋茶了,是從雲來飯店訂購的。」那小夥計再度鞠躬。

  陳秋娘擺擺手,說:「不必做這些虛禮,只需你們這錢莊南國北地都有便是。」

  「那是,那是,我們福祿錢莊可是存在了幾百年了。」小夥計十分得意。

  陳秋娘也不多說,徑直拿了銀錢出了門。這銀錢是她之前想要借助朱文康之手,去清泉寺上香之際從那清泉寺旁邊的山溪裡製造死亡,然後跑路之後使用的。那會兒她是從各處賬面上省下來了兩百兩銀子,以親手篆刻的「王家衛」的印信存了兩百兩銀子。只是後來風雲變幻,她以為那兩百兩就那麼存著了,卻不曾想今時今日還是有了用處。

  她提取了二十兩銀子,出了福祿錢莊的大門便四處瞧了瞧。因為這年月這蜀中雖然還算太平,但各地的地痞流氓等都喜歡在錢莊外物色作案對象。

  果然在錢莊外有幾個看起來就不友善的人在哪裡東張西望。陳秋娘理了理鬍鬚,快步往前走,那幾人倒是快步跟上了。看來是看他一個人單身來提錢,沒有任何護衛,就覺得是可以打劫的目標。

  陳秋娘冷笑,快步繞了幾個巷子,便是先前那窮酸遊學書生的模樣。陳秋娘帶著銀錢與這幾個地痞流氓擦肩而過,步伐從容地走入了人群中。

  那地痞流氓亦遍尋不著,只納悶居然還有比他們更熟悉加州的人存在,能在自家地盤上都追丟了人。

  陳秋娘則是在外面轉悠了幾圈,買了禦寒的衣物和一些干糧,買了一壺小酒,便回了客棧。在吃飯時,她召來了店小二,詢問此去渝州如何行路才安全。

  「這一路都是山路,你一個窮酸書生倒也不見得會多危險。不過這個吃人的世道,這荒郊野外,也是要小心的。一般來說,這去別處,有兩種方法比較妥帖:一種是跟走商的商隊,他們有專門的護衛,在黑道上也有自己的門道,一般來說,不會有什麼危險;另一種是你夠厲害,能攀得上大家族的車隊,跟隨大家族的車隊去渝州,這些大家族都有很厲害的私兵,一般道上的人也不夠輕易動的。只是啊,你大家族又不是走商,哪裡能天天都走來走去的呢。所以,能不能攀附上大家族的車隊,還得看你的運氣如何了。」店小二繪聲繪色地說了。

  陳秋娘聽得頗為有理,手中便打賞了些許的銅錢。那店小二瞧著眼睛就發亮了,笑著說:「你運氣卻真是好的,我前日裡聽聞在這加州母族祭祀的陸家夫人這幾日就要動手回渝州了。」

  「多謝小二哥。」陳秋娘笑了笑,又與了他幾枚銅錢。

  店小二笑逐顏開,陳秋娘便上樓歇息了。這幾日,她都呆在房間裡看書,並不下樓。店小二為她端茶送飯,同時也帶來那陸夫人的消息。

  陳秋娘的賞錢自然不會少,那店小二就打聽得更勤快了。又過了幾日,聽聞那陸家夫人的車隊已在清點物品,正在裝車,怕就要動身了。那店小二連忙來告知陳秋娘。

  陳秋娘便退了房,將早就收拾好的行裝一拿就往渝州方向的官道而去。她上了官道,到了一處僻靜處,略略換了裝束,便是一名面目清秀的鄉野少女。這少女算不上美人,皮膚略黑,長相清秀,但男眼神怯生生的。

  此刻,她有些猶疑地等在路口,讓人一看,似乎風一吹都能將這少女刮走了,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憫。而這時,若有人能看到她的眸光,便更覺楚楚可憐,不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了。

  陳秋娘站在路口,已然讓自己進入了這個角色:一個失去了親人,要從渝州上船,去荊州投奔親人的孤苦少女。模樣不出眾,但氣質柔弱孤獨,身上有說不出的我見猶憐,便是任何人見了都得激起了保護欲。

  她就以這樣一個角色身份等在路邊,大約一刻鐘的模樣,便有車隊緩緩近了。她瞧了瞧那車隊的旗幟標識,正是「陸」字。

  陳秋娘便站在路旁,在主車隊要經過她身旁時,她忽然跪在路邊大喊:「夫人,公子,姑娘,大爺。你們行行好啊,行行好啊。」

  先前那些侍衛已注意到了她,此刻她這一舉動,那幾個侍衛立刻就拔劍前來。她嚇得「啊啊啊」的,一臉的害怕,哭都哭不出來。

  「哪裡來的不要命的,敢攔陸家的車隊?」那為首的侍衛喝道。

  她眼裡的淚滾滾而出,梨花帶雨地說:「不,不,我不是歹人,我,奴,婢子,我是想求陸家貴人允許,允許我跟在你們的車隊後面去,去渝州。」

  那侍衛皺了眉,便說:「陸家車隊豈是你想跟就跟的?你是別有用心吧。」

  她又一直搖頭,身子如篩糠瑟縮發抖,緊緊抱住懷中的包裹。

  「何事喧嘩?」那主人車輛行了幾步停了下來,一個響亮的女聲想起。

  「回稟林姑娘,是一個野丫頭說要跟我們車隊去渝州,屬下怕她圖謀不軌。」那侍衛回答。

  簾子被挑起來,裡面有個皮膚白皙的三十多歲婦人瞧了瞧陳秋娘,便問:「你孤身一人,去往何處?」

  「回夫人,我,我父母雙亡。父臨死前交代,安排了他們的身後事,就隻身前往荊州投奔我舅舅。只是鄰里都說這一路上凶險得很,強人又多。而且我一個女子找走商的也不安全。所以,他們就讓我在這裡等,看看有沒有富貴人家可允許我跟他們的隊伍行走,可否庇護我一下,帶我到渝州。」陳秋娘趕忙回到。

  那婦人略略蹙眉,便對那侍衛說:「她要跟著,就讓她跟在隊伍最後便是。」

  「是。」那侍衛領命,便對她說,「你且等著,等車隊全部過了,你再跟在最後的丫鬟婆子一起。

  陳秋娘千恩萬謝,便在一旁等著。車隊過去,護衛隊也過去,後面便是陸夫人帶的粗使的丫鬟婆子,丫鬟婆子之後是小廝等人。

  一行人都走得井然有序,沒有一個說廢話的,陳秋娘就趕快跟上他們一同往渝州方向而去。在第一日傍晚時,車隊在一個渡口忽然停了下來,丫鬟婆子們有些騷動,不知道為何停下,但也不敢越過護衛上前去詢問自家主子。於是,一行人就地休息等著結果。

  正在這等待之時,渡口連接的另一條山路有了噠噠的馬蹄聲,繼而近了,是十來個騎馬的人,大氅一揮,瀟灑地落馬下來。

  陳秋娘隔了一大段距離,便也只能看到這模模糊糊的影子。她與一幫啥都不知道小廝婆子呆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傳話就地紮營,等明日天明了再趕路。

  丫鬟婆子們便熟練裡拿出馬車上的器具開始安營紮寨,陳秋娘站在其中還真有些手足無措,只聽近處的幾個小廝丫鬟悄聲打情罵俏,而另一邊有小廝悄悄地說:「是大公子從六合鎮那邊來與我們匯合,說天色已晚,夜晚趕路,又是如此龐大的車隊,恐有意外。」

  「呀,大公子回來了啊。他可是好久都沒回府邸了,感覺著府邸都快被二夫人母子佔了。」兩個小廝撇撇嘴。

  「你們懂什麼,大公子人中龍鳳,早就是陸家指定的繼承人,哪能是旁人撼動得了的。再說了,大公子的母族可是蜀中張氏呢。」另一個小廝插話進來。

  「你們幾個小子,活得太久了麼?」一個婆子板著臉喝道。

  三個小廝卻不怕她,只是笑嘻嘻地說:「陳婆婆最疼我們了。」

  「去去去,認真做事。」她佯裝生氣,爾後,她看到了陳秋娘,便說,「夫人允了你跟著我們的車隊到渝州,你便與我們同吃住就是,不過多一雙筷子的事了。」

  「多謝陳婆婆。」陳秋娘趕忙福了福身。

  陳婆婆笑開了花,說:「你這丫頭,這般懂禮貌,真是乖巧,好了,今晚你就跟婆婆一起擠一擠了。」

  「是。」陳秋娘深深鞠躬。那陳婆子十分高興,拉著她便是寸步不離。

  很快,月上中天,車隊的人都安歇下了。陳秋娘擠在陳婆子的帳子裡一點睡意都沒有。她知道這些人口中的陸家大公子並不是真正的陸家大公子,而是指陸家的嫡系繼承第一順位的人陸宸。那麼,陸宸向來與張賜形影不離,陸宸這會兒在這裡,那張賜會不會也在呢。

  她很想念張賜,但她不可能冒險出了帳子去查探一番。因為她知道陸家的人此刻還不能信任她,肯定在防備著她。再說了,陸家的護衛隊裡必定是高手如雲的,她那一點三腳貓的功夫很難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想來想去,陳秋娘還是決定養精蓄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當她剛剛閉上眼,就聽見空山傳來悠揚的笛子聲音。那聲音緩緩響起時,陳秋娘還沒在意,但聽了一會兒,前奏之後,卻是《至少還有你》的曲子。

  陳秋娘只覺得呼吸都亂了。這一首曲子,若說這世間還有誰知道,而這人又與陸宸有關的話,那只能是他了。

  他在這裡麼?陳秋娘一想到張賜可能就在車隊那邊,她不由得一下子坐起來。

  「丫頭咋了,還不睡?」陳婆婆迷迷糊糊地問。

  「我,我想出恭。」陳秋娘回答。

  「去吧,去吧。」陳婆婆有些不耐煩地回答。臨到她回答「是」之後,陳婆婆又叮囑她雖是早春也要注意草叢裡的蛇。

  陳秋娘得了吩咐便鑽出了帳子。帳子外輕霧瀰漫,月色正好。她朝著那笛聲響起的地方看去,隔了好遠好遠的距離仿若有個身影長身而立,正在專注地吹奏《至少還有你》。

  本來很是悠揚的笛聲在吹奏這首帶著喜悅的情歌,但陳秋娘就是覺得找個人吹奏得很是淒婉荒涼。

  那個人是他麼?陳秋娘揉了揉眼睛,但因為隔了太遠實在看不清楚,她便緩緩往前走了幾步。正在這時,又有人用古箏彈奏起《至少還有你》,那彈奏者像是初學似的,彈奏得並不熟悉,甚至有幾個音符彈得不熟。

  陳秋娘正在想何人在彈奏時,有人喝道:「誰?」下一刻,就有幾個侍衛將她團團叉住。

  「我,我出恭,出恭。」陳秋娘一副怯生生的樣子。

  「哼,白日裡,我就見你鬼鬼祟祟,早注意你多時了。你一直往主帳那邊挪,你以為我沒瞧見?」那侍衛喝道。

  「把她趕出去。」另一名侍衛命令。

  眾侍衛得了命,就拿刀架在她脖子上說:「滾,不滾,就給你在這裡立墳。」

  陳秋娘裝著渾身篩糠模樣,哭著說:「我冤枉,我冤枉。」

  山野夜晚極其靜謐,那古箏也因這邊的喧鬧戛然而止,最終只剩下陳秋娘驚恐的聲音。

  「何人喧嘩?」有男子朗聲問道。

  陳秋娘聽出那是張賜的聲音,這些侍衛立刻很恭敬地站著,對快步而來的張賜說:「這個女子白日裡非得要跟著我們的車隊,這夜間就顯出可疑來,鬼鬼祟祟往主人那邊走。」

  「我,我冤枉。」陳秋娘一臉的梨花帶雨,哭得抽抽噎噎地說,「我,我出恭,我聽到笛聲,好聽,但憂傷。我想看看,看看吹笛的人。我——」

  她哭到後來,已經只有抽泣聲與驚恐,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眾侍衛都有些疑心是自己的同伴立功心切才拿這個弱女子開刀的。

  「你懂音律?」他眉頭蹙起來,臉上有晦暗的悲傷。

  陳秋娘覺得心細細密密的疼痛,她多想告訴他:佑祺,你的雲兒回來了。但是,她不能在時機沒有純熟之時,貿然跑出來再將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以前,我鄰居老頭會會吹笛,我懂,懂一點。」她表面上還是抽抽搭搭地哭。

  「那你說,這一曲如何?」張賜站在她面前很認真地問。

  「應該是很歡快的調子,可是——」她頓了頓,怯生生地看向他,說,「可是公子心情不好,便吹奏得很是悲苦。」

  張賜低了頭,爾後對那侍衛首領說:「她肩頭手受了傷,應該是皮外傷,你替她包紮之後,然後帶她到前面來。」

  「可是公子,那裡是貴人主子們的地方。」那侍衛首領有些猶豫。

  「若她是對我懷了二心,你們這些人擋得住?」張賜諷刺地說,爾後轉身大步往前面那一大面大帳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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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看不懂

  眾侍衛默不作聲,在張賜的轉身的剎那,齊刷刷單膝跪地,低頭送這位貴公子離開。

  這些侍衛當然不知道這年輕的俊美男子就是張氏新一任的族長,是傳說中那個謀略膽識都過人的張二公子。他們只知道這位公子來自於張家,但不知是張家哪一位。他們只知道自家的大公子、未來的陸家繼承人對他十分恭敬。

  這樣一個人所帶的護衛自然不是他們這樣的普通護衛所能比的。這個可以的女子若真是歹人,交給那位公子的護衛來審查看管總歸是比這樣趕走要謹慎得多。若是就這樣趕走,若這女的是刺客,待會兒鬧出什麼事來,他們這一行的侍衛怕都得掉腦袋的。

  想到這些可怕後果的侍衛們各自跪地,卻都偷偷摸了一把汗。他們等那貴公子走遠了,才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那領頭才對陳秋娘冷聲說:「走吧,去包紮一下你的傷口。」

  「我,我不礙事。」陳秋娘怯生生地說,如同一隻驚弓之鳥。

  那侍衛不耐煩地說:「剛才那公子的話你沒聽懂麼?若是得罪了他,你我都別想活著了。」

  「我,我怕。」她哆哆嗦嗦地回答。

  那侍衛不耐煩,就去拍陳婆子的帳子,說:「陳婆婆,你起來一下,給這掃把星包紮一下,前頭主子要讓她過去。」

  那陳婆子本來正在罵罵咧咧說這些兔崽子擾她清夢,一聽說前面主子要讓陳秋娘過去,便聽了辱罵,應了聲說:「就來。」

  陳婆子動作倒是利索,這「就來」兩字才說完,整個人就從帳子裡鑽出來,笑嘻嘻的說:「這丫頭哪裡受傷了?」

  「婆婆,你跟他們說說,我真的不是歹人,我,我不要去前面。我剛才,真的,真的是出恭的。婆婆,你是知道的啊。」陳秋娘帶著哭腔。

  那侍衛不耐煩,喝道:「哭甚?你若是個安分守己的,那公子還會虧待你?」

  「就是喲。你這丫頭不曉事。若你是安分守己,真不是歹人,那貴公子讓你到他那邊去,你這好日子怕就要來了。」陳婆婆眉目裡都是陰陽怪氣的笑。

  「可是,婆婆,我不想去。」陳秋娘楚楚可憐地哭,她既然扮成了這模樣,那戲份總是要做足的。

  「說傻話,由得你麼?這大半夜的,你可別把別人都吵醒了。」陳婆子板了臉,便走過來看她肩頭的傷。一邊看,一邊對那幾個侍衛說,「兔崽子們,都轉過去,轉過去。人家大姑娘,你們好意思看著?」

  那幾個侍衛也是不好意思,趕忙轉了身。這陳婆婆才仔細瞧了瞧傷口,說:「不礙事,蹭破點皮。總是你們幾個小子不小心,這小丫頭的細皮嫩肉是你們這些粗人可以比的啊?看以後你們媳婦不治得你們服服帖帖的。」

  侍衛們也不跟陳婆子一般見識,只好言好語地央了她快快包紮,前頭還等著要人呢。陳婆子也不多言,便拿了點濁酒對陳秋娘說:「夜晚也沒熱水給你清洗,就這點濁酒還是金貴玩意呢,你忍著點。」

  「嗯。」陳秋娘緊緊抿著唇,那濁酒倒在傷口上,疼得她悶哼哼,卻還是努力沒有叫出來。

  算是消過毒,血也沒有繼續流。陳婆子就拿了乾淨的白布條給綁了個結實,說:「行了,你且前去吧。」

  侍衛也催促她,她怯生生地說:「可是,可是我的包裹。」

  「你那包裹在我帳子裡,丟不了的,婆婆幫你看著呢。你快去。」陳婆子無比慈祥地催促,像是篤定那位貴公子會看上她這麼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子似的。

  陳秋娘這才隨了那些侍衛往張賜的帳子去了。她每走一步,都努力壓抑住心裡的激動。快三年沒有見到他了,她原本以為下了山,還得兜兜轉轉許多日子,才可能遠遠地看他一眼的,卻沒想到這樣快就相遇了。

  這一場相遇是這樣的猝不及防,以至於她都沒有心理準備。剛才他來到她的面前,她陡然之間看到那一張日思夜想的容顏,聽著他清澈的聲音,腦袋都全是空白了。幸虧她這一次扮的人本就是個鄉野的丫頭,沒有見過大場面,那驚慌失措的模樣才沒有引起他的懷疑。

  侍衛領著陳秋娘一步一步往前面主帳而去,卻在半途被一個名護衛攔住:「站住,你們就到這裡。」

  「是。」那些侍衛點頭哈腰退走了。

  那護衛對陳秋娘說:「你隨我來。」

  「去,去哪裡。」她怯生生地問。

  「我家公子要見你。」護衛回答。

  「半夜三更,男女有別,不妥。」她很費勁地說。

  護衛哂笑,說:「你想多了,都不看看自己那樣子。」

  陳秋娘沒有說話,那護衛催促說:「只是讓人過去,兩位公子親自審查一番,然後由我們看管起來罷了。」

  「我不是歹人。」陳秋娘嘟了嘴說。

  「我說了不算,得兩位公子審查才行。」那護衛回答,然後在帳篷前停步說,「稟告公子,這可疑的女子帶來了。」

  「讓她進來吧。」裡面響起的聲音,用的是渝州話,陳秋娘聽出那是陸宸。原來這大帳之中不只有張賜,還有陸宸。

  「進去吧。」護衛對她揮揮手。

  就要見到他了!方才他背著月光,她便沒有看清楚他那一張臉。如今,這帳篷燈火通明,她必定可以看清楚那一張日思夜想的臉。

  陳秋娘邁了步子,卻發現腿肚子都在打顫,一顆心不知道如何安放。她抬手挑簾子,挑了幾次都沒挑起來。

  那護衛看她那模樣,便幫她挑了簾子,說:「進去吧,我家公子又不是歹人,只是問你些問題,你不必嚇成這樣。」

  「謝謝大哥。」陳秋娘怯生生地說,然後才邁著顫巍巍的步子走進了張賜的帳篷。

  這一刻,陳秋娘真的很慶幸自己扮成了這樣一個怯生生的、沒有見過世面的女子。否則別的身份怎麼來掩飾她此時此刻的激動。

  她進了帳篷,身後的簾子被放下。她便站在帳篷門口,低著頭不敢看張賜。她還沒有調整好自己心情,沒有調整好自己的目光與神情。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面對他的一瞬間流出激動的淚水。

  「江雲,你真是沒用啊。你向來自詡能掌控自己,今時今日到底是怎麼了?」她在心底譏諷自己,努力平復呼吸。

  「抬起頭來。」開口的人是陸宸,並不是張賜。

  陳秋娘逼於無奈,這才慢騰騰地抬起頭。可是抬起頭來的瞬間,她略有些驚訝,因為這個帳篷裡只有陸宸,並沒有張賜。

  「你驚訝什麼?」陸宸眉頭一蹙。

  「沒,沒有。剛,剛那護衛大哥,大哥說,是兩位公子的。」不知道為何,看到沒有張賜,她有些許失望,但心卻立刻就平靜了。幾乎在一瞬間,她就恢復如常,再度是怯生生的鄉野女子。

  陸宸看了她模樣,便是笑了笑,說:「你是想見另一位公子?」

  陳秋娘立刻搖搖頭,說:「我,我只是想跟那位公子說,我不是歹人,我只是想跟著陸家夫人的車隊,求個平安到渝州。我,我父母去了,讓我去投奔荊州的舅舅。我,我真不是歹人。我,我是有帶匕首。」

  陳秋娘主動交代了匕首的事。她很清楚她在這裡接受審查時,她的包裹也正在那陳婆子的帳子裡接受審查。這些情況,她早就預見到了,所以財物與印信是貼身攜帶,而那些易容的器具,她已留在了師父的房間,至於那幾張人皮面具,她亦貼身攜帶了。

  「你倒是聰敏。主動交代你攜帶了匕首。」陸宸似笑非笑地說。

  陳秋娘低著頭說:「我是個弱女子,我遇見歹人,若是反抗不過,定也是要留個清白的。」

  「清白?」陸宸諷刺地說,「姑娘不知道,即便死了,也未必留得下清白麼?」

  陳秋娘當然知道陸宸指的是什麼。但此刻的她只一臉刷白,動了動發抖的唇,說:「難不成,難不成,還會,還會辱沒屍身麼?」

  「你不用害怕,在那邊坐吧。我們不是紈褲子弟,對於辱沒女子沒有興趣。但為了以防你是歹人,今晚,你就在這個帳篷裡休息吧。」陸宸說著,指了指客座。那客座的案几上有些吃食,案几後是羊毛的毯子,看起來就很暖和。

  陳秋娘不住地搖頭,心裡想這張賜陸宸還真的把她當歹人防備起來了麼?可是直接捆了就是了啊。

  「外面有護衛守著,你安心休息。當然,你若是歹人,想要動一下,外面的護衛可不是三腳貓的。」陸宸說著,便站起身來,伸伸懶腰走了出去。

  此時,帳篷裡就剩了她一個人。那客座有毛毯,還有兩床厚被子,看起來就比陳婆子的帳篷溫暖得多。可是,此時此刻該怎麼辦呢?也許,有人在暗處窺伺自己的一舉一動吧。

  陳秋娘站在原地沒有動,只低頭思考。然後,她想自己這會兒是個嚇壞了的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但是對周圍又有些好奇,所以不能不動。

  她想到這裡,便抬頭看了看四周。這個帳篷很大,主位上也是鋪的厚厚的毯子,毯子上放著疊得整齊的三床被子。那主位的毯子前也放了一方案几,那案几上有幾本竹簡,還有一支綴著大紅瓔珞的笛子。

  這應該是張賜休息的地方吧。她可是認得這支笛子。因為方才張賜來到她身邊時,手中拿的就是這支笛子,那瓔珞就在她面前掃來掃去。

  他這人真是奇怪,怎麼會讓她睡在他的帳篷裡呢?即便是懷疑她是歹人,也可以另外支一個新的帳篷,讓護衛看管起來的啊。

  陳秋娘四處打量打量,確實沒有人來的意思。她覺得這山中冷得很,再加上她站了許久,腿疼。所以,她便毫不客氣地往那客座走去,想不管三七二一,先休息休息養精蓄銳才是真的。

  可她才走到客座面前,屁股剛挨著毯子,帳篷的門被打開了,張賜就那樣大步走進來。

  大爺的,你咋就出現得這麼突兀呢?陸宸不都說讓我一個人好好在這裡休息麼?這真是讓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陳秋娘心裡罵道,動作上卻一點都不遲緩,十分笨拙慌亂地要爬起來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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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不期而遇

  「我,那位公子告訴我,可以,可以在這裡休息,我不知道,公子你。」她一邊爬起來,一邊語無倫次此說。

  張賜只是瞧了她一眼,徑直走到主位上,然後輕輕脫下黑色大氅,將袍子輕輕一理,施施然坐下,說:「坐下。」

  他聲音很平靜,但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陳秋娘還真就一屁股坐下去了。她坐了下去,才抬眸來看張賜。

  將近三年不見,原本就高挑的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眉目裡的稚氣也沒有了,倒是多了些許的滄桑。從前眉目裡的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漠以及眉宇間那寥寥的狂傲亦消失無終。而今,這一張臉依然英俊,神色卻更加沉靜。只是在這沉靜裡,像是有深濃的孤獨。

  「你看什麼?」他抬了抬眼,審視的眸子掃了過來。

  「我,我看公子如此好看。」她徑直就說了,整個人卻是低下了頭。

  張賜輕笑,說:「是麼?」

  「公子謫仙之姿,我生平難見。」她回答。

  「那你怎麼低頭了?」張賜又問。

  「不能久看。我還要為人妻婦。」她回答。

  「抬起頭來。」張賜語氣平靜,帶卻帶著命令。

  她搖搖頭,心裡卻是在想:老子因為你掛了,你卻在這種地方這樣調戲小妹子啊。而且是這種姿色的小妹子你也不放過。張賜啊,若你真是這樣的人,也是好的吧。也省得我勞心勞力再去做那些事。

  她想到張賜可能並不是心中所想的那種人,她一顆心就好難過。雖然若是張賜對她並不是那樣深情,甚至在她去了之後。已然有了新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陳秋娘來說是一種解脫,但她真的就是控制不住的難受。

  仿若那心忽然就被生生挖去了一大塊,空洞得疼痛。

  「張賜,你若要真是這般的人。我也不必再勞神費力地奔走了。如今,我學了易容術。總是可以四處遊走。嘗遍人間美食,就這樣逍遙地過一輩子,再不與你相逢。這樣也好。」她在心底對自己說。只覺得呼吸之間都是疼痛。

  「我讓你抬起頭來。」他又說。

  陳秋娘還是搖頭,心裡卻又在安慰自己:他方才吹了那曲子,那分明是在想念自己呢。他過去對自己做了那麼多,自己怎麼可以這樣懷疑他呢。

  但她剛這樣想。另一個自己又跳出來冷笑:別傻了,江雲。周朴園在沒有見到魯侍萍之前,還不是虛偽地懷念麼?那房間、擺設都是依照魯侍萍喜歡的樣式拜訪的;還牢牢記住她的生活習慣、生辰。可他卻一邊又娶妻生子,並且在見到色衰的魯侍萍時,馬上嚴厲斥責。並且要以五千塊錢了斷過去的一切。所以,懷念一下,吹一下那支曲子又算得了什麼呢?

  陳秋娘在心裡兀自想著。來來去去的就越發害怕,如果張賜真的不是自己千回百轉想要追尋的那個人。而只是自己一是看走眼的凡夫俗子。並不是她的過兒。那這一生卻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果真這世間很多的離別是不該重逢的麼?

  「你在想什麼?在害怕什麼?」張賜問。

  陳秋娘嚇了一跳,因為他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了近前,俯身近在尺咫問。她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毛毯上,很防備地說:「公子自重。」

  「我如何不自重了?」張賜直起身來攏了攏衣袖,瞧著她。

  「是,是小女子一時失言,請公子莫怪。」陳秋娘再度低下了頭。

  他嘆息一聲,說:「你莫怕,我只是想問問你剛才你說這曲子的事。」

  「曲子?」陳秋娘驚異地看他。

  他已經有回到主位上坐下來,手中撫弄著拿一把笛子,說:「是的,你說這曲子應該是快樂的。你是如何理解的呢?」

  「我,我只是胡說的。」陳秋娘小聲說。

  「你但說無妨,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說法。」他說,聲音平靜,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然後,他好暇以整,整個人就斜倚到了他身後疊得整齊的被縟上。此時,帳篷內燈火通明,張賜一襲白色直裰,紫色髮冠已被出去,長發柔順地披拂著,英俊的臉龐迎著燭火,有一種不真實的曼妙。

  「只是那曲調一開始很平,不該是悲傷曲折之調。小女子對音律實在不精通。」陳秋娘低著頭說。

  「我吹不全罷了,總有些音符吹奏不出來。」張賜嘆息一聲。

  陳秋娘心中腹誹:你自然吹不全了,古代的音律哪裡來的半音呢。這古代的樂器也是奏不出半音的。

  「公子可向作曲之人討教。」陳秋娘低聲回答。

  「呵。」張賜輕呵一聲,便再沒有聲息。

  陳秋娘低著頭良久,沒聽見聲息,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卻看見張賜已經靠著那疊放得整齊的被縟安然入睡了。

  他靠在那被縟上,英俊的臉一半在燭火裡,一半在燭火的陰影裡,長睫毛覆下來,那一張臉竟是如玉的質地。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陳秋娘還是看得出來他睡得很放鬆,似乎連呼吸都很勻稱。

  她看他這樣安睡,倒是納悶起來:這傢伙搞什麼鬼呢?之前不還懷疑她可能是刺客麼?難道不怕她行刺?或者說是他自恃功夫甚高,所以敢這樣睡得肆無忌憚?

  不過,也許是在欲擒故縱,故意睡著來試探自己是不是刺客吧。

  陳秋娘一邊想,一邊換了個姿勢,一手支撐在案几上托著頭,仔仔細細地瞧著那主位上安然入睡的張賜。

  那一張臉,那眉目都是夢裡日思夜想的。她以為還要很久很久才能看到他的。可今時今日竟然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看他了。

  她看著他的臉,想起認識以來的點點,想起在那岷江之上的彼此的誓言。陳秋娘抿著唇,淚濕了眼。

  「佑祺啊。近在咫尺,我卻不能與你相認。分明沒有陰陽相隔,卻也不能相伴你左右。」陳秋娘在心中自語,只覺得一股苦楚走遍了心間。

  「真想能日日夜夜這樣與你相伴,看著你。」她在心底說,貪婪地看著這日思夜想的容顏。

  周圍安靜極了,偶爾會有夜鳥發出淒厲的鳴叫。或者野獸在空山裡鳴叫。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安靜的。那燭火發出的「嗶哱」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看夠了麼?」忽然,張賜懶懶地問了一句。

  陳秋娘被嚇了一跳,卻看他還是閉著眼。便立刻低頭。說:「公子容顏,實在,實在好看想,小小女子貪婪。冒犯公子了。」

  「抬起頭來回答我,你師承何人?」張賜直至來了這樣一句。

  陳秋娘心中一驚。頓時就知道張賜已經看出她是易容改裝的。看來自己當真是學藝不精,騙騙普通人尚可,要騙過張賜這樣的高手還真的欠缺火候。

  「抬起頭來。」他的聲音已經冷了下來。

  陳秋娘緩緩抬頭,張賜的神色還是很平靜。眼神裡滿是審視。

  「你易容手法還不錯,究竟師承何人?」他問。

  「不知道公子說的是什麼?」陳秋娘到此時還要死鴨子嘴硬一把。因為她實在沒有想出一會兒張賜要她恢復原貌時,她該如何應對。在她的計畫裡。現在還不是相遇的時機。

  張賜冷哼一聲,說:「你若不說。就地誅殺,別怪本公子沒給你機會。」

  他說這話的語氣極冷,極冷。陳秋娘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立刻說:「公子何必咄咄逼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我對公子等人皆無惡意,只不過我一個弱女子走這山嶺怕遇了歹人,才跟著陸家的車隊的。也是想到了渝州,便乘船去荊州,然後去北地的。」

  「你師承何人?」他不理會她的說辭,繼續問。

  「公子,我真不是歹人,我甚至不知公子是何人,怎能心生歹意呢。」她現在已不在怯生生的模樣,語氣平靜地說。

  張賜施施然端坐在主位上,眸光投射過來,與她雙眸相對。他眸光淡然,語氣卻冷了下來,說:「不要讓我再問第三遍。」

  陳秋娘看得出來他已經怒了,這是他發怒的方式。這個男人很憤怒的時候,反而是很平靜的,有時候甚至會露出笑容。

  她咬了咬唇,說:「我姓蘇,名櫻。加州人士,曾於兩年前救過一個受傷的公子。他說不喜受人恩惠,便傳授我些許技藝,便是劍術與這易容術。我並不知那位公子是何人。」

  「那公子長相如何?」張賜抬了抬眼皮,重新又靠在那被縟上。

  陳秋娘很平靜地回答說:「每日都是不同的面容,每一張都是傾城姿色。我並不曾見過其面目。」

  張賜不知為何就冷哼了一聲,說:「那你現在把你的真面目亮出來吧。」

  陳秋娘立刻就跪地央求說:「請公子不要逼迫。那位公子之所以會傳我這神奇的易容術,實在是因為蘇櫻無鹽之貌,那公子覺得我這容貌會一生悲苦。如今,公子光彩照人,卻要蘇櫻露出無鹽之貌,這實在是辱殺蘇櫻。」

  她一番話出去,張賜沒有說話。陳秋娘便跪在地上繼續說:「公子目光如炬,在月色之下便看出我是易容;公子膽色亦過人,敢一個人召見我這來路不明之人。我十分佩服公子,如今還請公子能憐惜,允我得到陸家護衛的庇護,安全到達渝州碼頭。」

  陳秋娘說完這番話,就靜靜地跪在地上等著張賜發話。等了許久,她腿腳都跪得麻木了,才聽張賜說:「我這一生除了我的妻,我便不憐惜任何女子。我為何要憐惜你?」

  「公子深情,夫人有福。蘇櫻甚是羨慕。如今,蘇櫻不敢懇求公子憐惜,只求公子可憐可憐我。」她繼續央求。心裡只想張賜不要咄咄逼人,以至於過早相遇。她很清楚一旦相遇了,張賜知道是她,便做什麼都要顧及到她,難免會束手束腳。而且一旦做事要顧及到她,她的行蹤也很快就會被人知道了。所以,無論如何,今時今日相遇就是為時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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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3:13
第254章 原來如此

  陳秋娘跪在地上良久,張賜才朗聲喊:「來人,將此女押到旁邊的小帳篷嚴加看管。」門外立刻就應聲閃進來兩名侍衛要來拖她。

  陳秋娘立刻擺擺手,說:「別,我還是個姑娘家,你們不要拉扯我。我現在腿麻了,容我緩一緩,我會自己走的。」

  那兩名侍衛看了看張賜。張賜說:「隨她吧,你們先將那被縟和毯子收拾一下,一併與她帶過去。」

  「是。」兩名侍衛得令,便將陳秋娘方才所在的客座的毯子和被縟一併收起來帶出了帳篷。此時此刻,帳篷裡又只有他們兩人。

  陳秋娘捶著麻木的腿腳,對張賜說:「多謝公子成全。」

  「你若有什麼么蛾子手段,你會後悔來到這人世間的。」他輕笑著說,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蘇櫻只求能尋得庇護,平安到達渝州碼頭。」她回答。

  「你若安安分分,我可以將你當客人對待,護送你一程。」他說。

  陳秋娘匍匐拜了拜,說:「多謝公子厚愛,蘇櫻定不辜負公子美意。」

  張賜便沒有再說別的。那兩名侍衛去而復返,問陳秋娘是否可以行走。陳秋娘搖搖頭,說還有些麻。張賜便揮揮手說:「你們便先去陳婆子那裡取了包袱來即可了。」

  那兩人得了命令,立刻就快步出了帳篷,不一會兒就回來,說:「姑娘的包袱已放在了她的小帳篷裡。」

  「退下吧,嚴加看管。」張賜手一揮。

  看來不用提前相認了。陳秋娘瞧著閉目在主位上閉目養神的張賜,兀自鬆了一口氣。

  小帳篷就在張賜的大帳篷旁邊,名副其實的小帳篷,大約就是一個睡袋的大小再加上案几。毯子被縟已經鋪好,而且那毯子還鋪在一層竹蓆之上,案几上放了一盤糕點和一戶熱茶。

  「那是公子賞給你的。」帶她來到侍衛指了指那食物與水。

  陳秋娘看出了那個糕點是當日在山頂看日出時,張賜帶上山的,據他說是他自己做的,她很喜歡的那種。至於這壺茶,則是明前茶,是她在豪門盛宴所做的手法,想必是他入股了雲來飯店之後,親自研究了這種手法吧。她記得張賜其實也是很喜歡做飯做菜的。他很不屑地說:「君子遠庖廚都是些虛偽的小人所言。我就覺得這世間最美的就是食物。研究出美味的食物,我也會變得愉快。做飯做菜的時候,我會覺得很平靜,覺得這才是人生。」

  那時,他們在二峨山下的小河邊,周圍都是流光飛舞,手中是烤得香噴噴的魚肉。那個時刻,陳秋娘聽著他很篤定地說著吃貨的事,真是有淚流滿面的衝動啊。這跨越了千年,在另一個時空,遇見了一個高冷的英俊男子,然後知道了他跟自己一樣是一枚吃貨,那感覺瞬間酸爽啊,簡直就是他鄉遇故知,久旱逢甘霖啊。

  如今,這案几上擺放著她最喜歡吃的糕點,她最喜歡喝的那種明前茶。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覺得害怕:這張賜拿這糕點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是什麼意思呢,莫非他已經知道她是誰了麼?可是沒理由啊,蘇清苑說過她的易容手法已經很純熟了,所以才准許她下山的,張賜斷然看不出她的模樣啊。

  可這是張賜,張氏的繼承人,九大家族的族長。他是從小就學各種謀略之術,學習對人冷酷無情。他是從無數次的爾虞我詐中走出來的,是從無數次的明槍暗箭下活下來的。他怎麼可能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仁慈,怎麼可能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糕點與茶,還給予這樣好的住所?而且還將她的包裹送了過來。

  陳秋娘手撫過那包袱,不由得閉上眼。她幾乎可以肯定張賜是認出了她。

  而今,無論如何要再見他一面。否則,她真是寢食難安。於是,她施施然起身,從帳篷門口探出身去悄聲對那侍衛說:「小哥,麻煩通傳一聲,我有重要的事情向公子回稟。」

  「公子交代了,姑娘吃了糕點與茶就好生歇著,明日還要趕路。」那侍衛回答。

  「公子交代了?」陳秋娘疑惑地問。

  那侍衛略點頭,說:「公子方才交代,若是姑娘要求要見公子,就如此告訴姑娘。」

  陳秋娘一怔,已然明白這人怕真的是知道她是誰了。他這舉動是在告訴她:別耍花招啊,看我對你是算無遺策了,連你會再見我這件事,我都算到了。

  「那有勞小哥了。」陳秋娘對那侍衛略略點頭還禮,然後放下門簾,兀自走到桌子前,決定好好享受張二公子安排的一切。於是吃了糕點,喝了茶,在柔軟的毯子上躺下,蓋上暖和的被縟呼呼大睡。

  第二日,陳秋娘是睡到自然醒的。說真的,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樣沉了。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張賜的帳篷就在旁邊,也許是因為這一日趕路太累,總之,她睡得很沉。所以,等她自然醒來時,山中的太陽已經爬得老高了。

  陳秋娘穿戴整齊,走出帳篷時,也沒有人阻攔她。她到不遠處的小溪邊洗了臉,隨意梳了一個簡單的馬尾,這才四處瞧了瞧,搜尋張賜的身影。

  四周護衛站得筆直,巡邏的護衛來來去去。那些丫鬟小廝們百無聊賴湊在一塊兒聊天。張賜與陸宸的身影是真沒看到。

  「這都快晌午了,怎麼還不開拔呢?」陳秋娘經過人群時,聽到有個小廝在低聲議論。

  「主子的心思,誰知道呢。」又有人小聲地說。

  「若是一大早就開拔,頂多就再露宿三日就到了渝州,可若要這樣走走停停,怕是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到渝州呢。」有個小廝亦搖搖頭,語氣裡頗有怨氣。

  「若是沒碰見大公子,哪能這樣拖拉呢?夫人與公子最討厭的就是露宿了。」有個丫頭撇撇嘴,說,「如今卻處處要聽大公子的。而那大公子,卻似乎又要處處聽那個什麼張公子的。」

  「是啊,我也是見了。大公子對那張公子可客氣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另一小廝也加入了這一群人的談話。

  先前那個頗有怨氣的小廝便說:「肯定是大公子母族的嫡子吧,要不然,我們大公子也不需那樣謙卑。」

  「謙卑不謙卑的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那位也不知為何,總就不開拔了。」有個中年的車伕也加入了進來。

  陳秋娘一路走,聽了些許抱怨,都是在說張賜不開拔,耽誤行程什麼的。

  她洗了臉,也沒見著張賜,理論上還是個囚犯。所以,她也沒有走遠,洗了臉就徑直回了自己的小帳篷。只不過,陳秋娘將帳篷的簾子挑起來,將帳篷內的被縟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做好這一切,她才對站在門口的侍衛說:「小哥,我想見公子一面,不知道可否代為通傳。」

  「真是不巧,公子去打獵了。他臨行前交代,若是姑娘問起,就讓你在此地等候他回來,莫要走開了。」侍衛回答了陳秋娘。

  這傢伙還端著了!陳秋娘撇撇嘴,便放下帳篷的簾子,從自己的包袱裡拿出一個大餅掰了一小塊,準備就著隨身攜帶的水壺裡的水填填肚子。

  這第一口還沒下肚子,就聽得陳婆子在帳篷外說:「兩位大哥辛苦了,我來給這姑娘送點吃的。」

  「大膽,她是貴人,豈能吃你一個粗使婆子的東西,還不速速離開。」那侍衛大喝一聲。陳婆子嚇了一跳,嘀咕著說:「我粗使婆子怎麼了?她昨夜還跟我擠過一個帳篷呢。一時得了公子寵幸,就拿架子了啊。」

  「速速離開,否則立刻將你逐出去。」那侍衛喝道。

  陳婆子哪裡還敢停留,立刻就求饒說:「小人馬上離開,馬上離開,二位爺不要生氣。」

  那陳婆子被趕走了之後,陳秋娘也吃不下東西了。她從這陳婆子與護衛的對話裡已然明白:現在整個車隊的人,怕除了陸宸,別的人都以為她是被張賜看上了, 並且於昨夜被寵幸。今時今日,身份已然不同了。

  張賜玩的這一招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了。陳秋娘一時猜不透。門外卻響起侍衛的喊「公子」的聲音。

  陳秋娘一怔,手中還捏著餅,便聽到張賜說:「將她帶到我的帳篷來。」

  然後,門口的兩名護衛便挑開簾子,說:「姑娘,公子要見你,過來吧。」

  陳秋娘應了聲,連忙起身就往張賜的帳篷走去。帳篷裡依舊只有張賜一個人,主位和客位的案几上都擺放了烤得金黃脆嫩的小鳥和野兔,還有上好的茶。

  「坐。」張賜指了指客座,然後拿著薄刀片在切兔肉吃,那動作吃相很是優雅。

  陳秋娘飢腸轆轆,便毫不客氣地坐下來,拿了旁邊準備好的薄刀片,一邊切兔子肉,一邊問:「公子給我這刀片,就不怕我行刺你麼?」

  「你捨不得。」他頭也不抬地來了這麼一句。

  「我與公子素未平生,怎可能捨不得。公子真是說笑了。」陳秋娘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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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3:30
第255章 算無遺策

  陳秋娘呵呵一笑,心裡卻已經在打鼓了:喲,看張二公子這說話的意思,像是已經知道她身份了似的。不過只要他不揭穿這身份,扯下這人皮面具,我就抵死不承認。

  她一邊思緒飛轉,一邊拿著薄刀片片兔肉。那手法簡直有筆走游龍的架勢,三兩下就將烤得脆嫩的兔肉片好,爾後拿了筷子蘸了碟子裡的醬汁吃。

  張賜亦在認真對付兔子肉,但那手法與她相比就要笨拙得多。他吃了一塊兔肉,才笑了笑,說:「本公子的風姿,沒有太多女子捨得的。」

  原來是他自戀,而我想多了?陳秋娘心中一愣,隨即又立馬警覺,想起昨的種種:他張二公子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若九大家族選出的族長是見了個小女子就想調戲的鳥樣,這九大家族早就垮了。

  大爺的,差點又被這人騙了。陳秋娘心裡罵了一句,面上卻是笑了笑,說:「公子人中龍鳳,風姿卓越。然蘇櫻乃一介平凡女子,自然不敢高攀,亦不敢仰望。沒有仰望與高攀,便沒有什麼捨得與捨不得了。」

  「哦?姑娘竟不愛我這一張臉麼?」張賜輕笑,修長的手指拈著那薄如蟬翼的小刀繼續對付兔肉。

  「公子容止,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然公子不知世人心態麼?」陳秋娘擱下了手中的刀,瞧著他那一張好看的臉。

  張賜抬頭,長眉一展,「哦」了一聲,說:「願聞其詳。」

  「只有高雅之人,覺得花好看,是拿來種植培育,然後好好欣賞的。若是世間俗人,見到好看的花朵、物什,想的都是據為己有。而據為己有的過程往往是直接摧殘。」陳秋娘緩緩地說。

  她說這話的目的是為了告訴張賜,他好看不好看,對於她這個俗人來說,是很喜歡摧殘的。可是,張賜卻是聲音忽然低了一分,問:「你是俗人?」

  「蘇櫻自然是俗人。」陳秋娘還很得意地回答,正要繼續說「所以,殺你什麼的,我不會覺得下不了手啊,反而會因為能殺個這麼好看的覺得無比興奮」。可還沒等她說出話來,張賜就來了一句:「所以,你很想將我據為己有吧。」

  他聲音不疾不徐,一邊說一邊低頭切兔肉,那舉手投足真是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可陳秋娘卻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得狠狠地吃了一塊兔肉,才來了一句:「公子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說話做事竟是這樣輕浮。」

  「這是風雅。」他糾正。

  陳秋娘就低頭不語,專心地吃兔肉。張賜也不繼續為難她。一時之間,兩人之間只有杯盞刀切的聲音。

  這人如果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依照他藏不得問題的性格,難道不跟她相認麼?難道沒有很多問題要問她麼?

  可是,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這些舉動話語卻是句句都表明他知道她是誰呢。

  這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呢?陳秋娘想到此處,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張賜,卻發現張賜正坐在案几前看她。手中的刀放在盤子裡,眸子幽深,那神色像是在瞧著她思考。

  她忽然抬起頭來,張賜也是嚇了一跳,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尷尬地笑了笑,說:「看蘇姑娘吃得津津有味,下廚之人覺得甚是愉悅。」

  「公子姿容俊美,廚藝非凡。蘇櫻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兔肉,今日真是有口福了。」陳秋娘在初初與他目光相撞的略略驚惶之後,馬上就平靜下來,笑著與張賜客套。

  張賜笑了笑,說:「我的廚藝來自我妻給我的廚藝手札,調味汁液也是來自她的研究。」

  「公子真是有福,尊夫人想必一手好廚藝。」陳秋娘客套。

  「是啊。她不僅廚藝非凡,在別的方面也是驚才卓卓。我這一生最美好的事,就是能遇見她。」張賜的聲音如同清澈的流水在日光下緩緩流動。他緩緩地說著,便微笑著看過來。

  陳秋娘只覺得他的話語神色都柔情到了極致,如同一泓春日下的山泉。她只覺得心瞬間一顫,柔軟得不成樣子。

  「恭喜公子。」她良久,才定了心神,找出了這麼一句話來應對。

  他微微斂了眸光,悲涼地笑了一下,說:「我妻已在三年前的初秋落入了岷江之中,至今杳無音訊。她知曉我喜歡吃美味的東西,便將廚藝的精髓都謄抄成了手札放在了某處。她想的是她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會有人將手札送給我。她真是個很傻很傻的人啊。」

  陳秋娘沉默了。那會兒,其實她是想自己製造一場意外,然後自己過逍遙的日子去,從此生命之中再也沒有他了。她那本廚藝手札是在與他山頂看月之後,知道他一是一枚吃貨,才連夜為他寫的,在她去清泉寺之前,放在了陳文正老宅的那間屋子的盒子裡,寫的是「張賜」親啟。

  「你的妻一定很愛你。」良久,陳秋娘才這樣說出這一句話。她在這一刻決定:這一生,無論與他最終的結局是怎麼樣的。她都不會讓他知道當初她曾想過那樣離開他,現在,她愛上了他,愛得那樣深刻,便不要他感到難過。

  「是的。所以,我也很愛她。」他說。

  「在這世間,能得一份兒真心對待,能遇一人兩心相許,便是不枉此生。」陳秋娘瞧著那杯子裡碧綠的茶湯,緩緩地說。

  「我很愛她,她如同我暗夜生命裡的璀璨星光。所以,我要竭盡全力去守護她。」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頓時覺得這一句太突兀,如果是正常的對話,自己的妻子已經落入岷江,至今杳無音訊,那他還談什麼竭盡全力去守護自己的妻。這只能說明,他在告訴自己:他知他的妻活著,並且知道其下落。

  原來他知道自己活著,並且知道自己的下落麼?陳秋娘不由得微微抬眸看他。他斜倚在案几旁,眸光是瞧過來的。他看到她疑惑的神色,不由得輕輕笑了,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這分明是肯定地告訴她:我一直知道你活著,並且知道你在浮雲山莊。

  陳秋娘很想上前去詢問,但她卻只能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因為張賜沒有明明確確地說出來之前,她絕對不能自暴身份。她還要北上,卻幫柴瑜一把。

  「那就竭盡全力去守護她,記得她的好,記得她最大的願望。」她過了許久,才算找出了得體的話來回答他。

  張賜笑了笑,說:「從我確認自己的生命如果沒有了她,將會變得更加沒有意義開始,我就在計算著如何給她一份兒安寧的生活。」

  陳秋娘何等聰敏,忽然想起這個男人是算無遺策、近乎妖邪的張二公子,是趙匡胤一直忌憚想要除去的少年人。那麼,區區長老會又怎麼會被他放在眼裡。並且,他手下的江航辦事從未出現過任何遺漏,而那一次怎麼會讓長老會的人混了進來呢?

  難道那一次岷江之上,與其說是她選擇了都江堰的索橋,還不如說是張賜一路上都在暗示他的佈置,暗示了她,讓她選擇了將王全斌引上了那個索橋。然後,她落入岷江,也是他計畫的一部分。因為早就有近乎妖邪的浮光公子與柳承等著救她。

  一招金蟬脫殼,一招死地而後生。他以這樣冒險的方式,讓她脫了陳秋娘那一身麻煩的皮。

  他的話語是這樣的意思吧?對了,一定是這樣的。拜託師父救自己的人不是柳承,應該是張賜。柳承不過是小小的郎中,只是雲啟的侄子罷了,哪裡有那麼大的面子可以讓浮光公子出手呢?再者,她醒來時,見了柳承一面,那一次她總覺得奇怪,柳承與蘇清苑一點都不像是頗有私交的模樣啊。

  她想到了這些,抬眸看著他,眼淚從眼角緩緩落下。

  「她這一生,若能拋卻紛紛擾擾,安寧生活。哪怕今生今世,不能與她相見,我也願意。」他忽然一字一頓地說,那英俊的臉上有隱忍的淒苦。

  陳秋娘瞧著他,很認真地說:「公子此言差矣,你若愛你的妻,就該知道:她愛你,必然不惜任何代價要站在你身邊守護你,與你天涯相隨。」

  「世事凶險。」他說。

  陳秋娘立刻就回答:「那就暫時別離,撥亂反正,來日方長。」

  「我從未停止過要與她雙宿雙棲的努力。」他的語氣緩慢而堅定。

  陳秋娘臉上露出微笑,眼角簌簌滾落了淚水,說:「我想你的妻亦是如此。」

  「多謝蘇姑娘祝福。」張賜說。那唇邊略略的笑,卻表明他此刻很是愉快。

  「哪裡哪裡,能得公子這樣盛情款待,我才是要說感謝了。」陳秋娘連忙笑著說。

  「浮光公子的徒兒,星河先生的關門弟子,我張賜能得以遇見,三生有幸,自然要好好款待了。」他朗聲說。

  陳秋娘一愣,隨即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來了,立刻明了他這一句話是說給外面的來人聽的。她一想到還有人監視張賜,心裡就很不舒服,巴不得早點將那些狗東西清理了。

  張賜看出了她神色變化,便猜到她內心所想,立刻就笑了說:「昨夜看姑娘這易容手法,便猜測你是浮光公子的徒兒。我昔年在汴京有幸與浮光公子見過一面,見識過他的易容手法,甚是獨特。前些日子,又聽聞浮光公子收了個關門弟子,甚為心愛,便猜測是姑娘了。無奈姑娘可是死活都不肯說出師承了。」

  「張公子既然都猜到了,卻還要為難蘇櫻。我這易容都被你看穿了,我哪裡還有臉說出家師名諱呢。還請公子莫要問了。」陳秋娘嘟囔著嘴,像個撒嬌的少女。

  張賜呵呵一笑,說:「我不問就是了。你既然是浮光公子的弟子,這要去渝州,便與我們同行即可。陸夫人的車隊總是要慢許多的。」

  「那真是求之不得了。」陳秋娘驚喜地說。

  兩人在這裡一來一往地演戲,互相凝望對方。那門外便有人在外問:「公子,可是要啟程了?」

  「準備車馬,啟程吧。我要早日拜會一下姨父。」張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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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兩情相悅

  陳秋娘與張賜在帳篷裡用餐,雖沒有明說,但兩人一言一語,你來我往,卻是將情況說了個清楚。

  原來當日,張賜真是算無遺策了。王全斌看似老謀深算,既算了這孟氏寶藏,又將張賜一併算進去,想要張氏的火器。但實際上,王全斌的那些心思全在這個少年人的謀算之中。

  在那一場多方博弈的凶險裡,王全斌、長老會都以為自己佔盡了先機。每個人都覺得張賜不過是黃口小兒,即便是聰穎,又能聰穎到什麼地步呢?

  他們洋洋得意,以為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可從清泉寺開始,或者說更早的時候開始,張賜就開始在佈局了。要不然,他早已覺察清泉寺不簡單,早就知道天香樓與朱家是別人的眼線,又怎麼會疏於防範呢?要不然就憑術那種能力的人,怎麼可能順利地挾持她最終還到達了蜀王宮呢?

  那些妄圖算計他的,到最後,輸了的、以為自己贏了的,全都沒有勝過他。

  他們全都沒有逃過張賜的算計!

  就連她跌落岷江索橋都是張賜事先安排好的吧。

  陳秋娘在這一刻,想起那個水性極好的神箭手來。當時,那個神箭手入水的姿勢是沒有做任何調整的。她當時只當那神箭手是走投無路了,寧願死也不落入敵人之手,所以才沒有對入水姿勢做任何的調整。今時今日,她才明白那神箭手跳下索橋,目的是親身感受這入水的力道、水流的速度、溫度,以此來計算在那時那刻,如果陳秋娘入水活命的幾率到底有多大。

  爾後。大約是那個人覺得陳秋娘落水沒有任何的生命危險,所以上了岸。在最後的時刻向陳秋娘的招手,其實是在告訴張賜計畫可行。

  神箭手探落水的可能情況,還有早就候在一旁的傳說可以讓河水倒流的浮光公子,以及醫術頗好的柳承。

  張賜把細節都安排好了,他也把長老會的人算計到了。他走了這一步險棋為的是她能擺脫陳秋娘的身份、擺脫孟氏亡國公主的身份、擺脫張賜鍾愛之女子的身份。他做這一切全然是為了讓她快樂地生活下去。

  陳秋娘看著近在尺咫的張賜,抿著唇微笑。心裡是滿滿的感動。卻也有無限的心酸。因為她明白眼前這個男子之所以要走那危險的一步,完全是因為他自己身份的悲劇無法避免,他自己是處境一時半會兒沒法改變。怕她跟著他一天就多一分危險,怕他若是一個不慎身隕就沒辦法繼續保護她。所以,他做了這個一勞永逸的局。而且還真是狠心地三年不曾來看看她。

  張賜亦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有一種舒心的微笑。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時間仿若靜默。耳畔有馬匹嘶鳴聲,還有空山清脆的鳥鳴聲。

  如果時間就這樣停止。沒有那麼多的紛紛擾擾,那該多好。

  可是門外的人打破了他們相視凝望的美好寧靜。門外那人問:「公子,馬車已準備好了,可是要馬上啟程?」

  「叫大家收拾一番。立刻啟程。」張賜朗聲吩咐。

  陳秋娘趁這間隙,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說:「公子如此款待。蘇櫻實在感激不盡。而今,公子還准許蘇櫻與公子同行。實在感激得很。我這就去收拾包袱,斷不能耽誤了公子的行程。」

  「蘇姑娘不必客氣,家師與我曾有一面之緣,秉燭夜談,甚是投緣。當日兄弟相稱,今日論起來蘇姑娘也算是我的小輩了,照拂故人徒兒,這是應當的。」張賜笑著說。

  「公子話雖如此,蘇櫻還是打從心底十分感激。」陳秋娘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盈盈一般。她明明說的是隔得那麼遙遠的話,那神情眼波卻是微微笑。

  張賜亦微笑回應,這一刻的帳篷之內,陳秋娘只感到了從沒有過的綿綿情意,那樣浪漫溫馨。

  「你倒是頗為懂禮數,與你那放浪不羈的師父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張賜亦朗聲說,眉目裡卻也是溫暖的笑。

  「師父他是大開大合之人,蘇櫻望塵莫及了。怎麼敢與家師相比呢。公子實在是說笑了。」陳秋娘回答。

  張賜呵呵一笑,說:「蘇姑娘這話倒是中肯,你這易容術,我這個半吊子都瞧了出來。你還需勤加練習啊。另外,你這個小姑娘也不知長個心眼,隨隨便便就落入別人之手,你還談什麼行走江湖呢。」

  張賜儼然一副長者教訓晚輩的模樣,陳秋娘聽這話亦不全是做戲,而是在說她這一次貿然就入了陸家的車隊這件事實在是冒險,另外她的易容術騙一騙普通的江湖人士可以,但是一旦遇見了老江湖,或者是懂一點易容術的人,就會看穿了她使用了易容術。那麼,人家就必定會對她有所防備、有所謀算了。

  「蘇櫻多謝公子提點,實在是蘇櫻意氣用事,不聽家師之話,擅自下山,欲要往各地轉轉,看看我的易容術到底是不是輕易被人看穿。卻沒想到還真如家師所言。」陳秋娘十分恭敬地回答。

  「罷了,你既已知曉自己的實力,就速速回到你師父身邊,潛心苦學。切莫半吊子在江湖上行走,辱沒浮光公子的名聲倒不要緊,反正你師父對名聲什麼的根本就沒什麼興趣。主要是你這樣行走江湖實在危險。」

  「蘇櫻謹記公子提點,可蘇櫻生平還未曾去過渝州,早年聽師父說起渝州的風土人情,物華天寶,千帆競逐,實在是嚮往得很。這一次,還是想借了公子的庇護,去瞧一瞧。可否——」陳秋娘嘟了嘴,說話怯生生的,活脫脫一個小女孩模樣。

  張賜唇邊全是笑,那語氣倒是寵溺起來,說:「行了,我這一次正好要去拜訪我的姨父、姑父,你便一道去瞧瞧,末了,我差人送你回加州便可。」

  「多謝公子,那我去收拾收拾。」陳秋娘聲音裡全是雀躍。

  「去吧。」張賜寵溺一笑。

  陳秋娘「哎」了一聲,卻是上前一步,在他手心裡寫:佑祺,我好想你。

  她寫了這一句,明明笑著的,眼裡卻突然淚光閃爍。

  他沒有說話,只是在她那行字寫完之後,一下子拉她入懷,狠狠抱住,將她的手狠狠握住,低聲在她耳邊說:「你長高了,也長大了。」

  「可是你蒼老了哦。」她低聲吃吃笑他。

  他將她的手狠狠一握,在她手心裡寫:這陸夫人的手下有不少詭異之人,我們要儘早與他們分道揚鑣。若不是為了等你,我便也早到他們前頭去了。

  「那我去收拾。」她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吐吐舌頭。

  他點點頭,陳秋娘忙一轉身,忽然覺得自己真的不是三十來歲,暮氣沉沉、心如死灰的江雲,而真正的是十五六歲的少女,一心一意地戀著一個這世間最美好的男子。而在那個時空遭受的種種倒越發像是夢境裡的部分,影像模模糊糊了。

  帳篷外,日光清明,風中有微微的寒。山裡的鳥兒在清脆地鳴叫,偶爾有猿猴淒厲的叫聲迴蕩。樹木已抽了新芽,嫩嫩的,週遭李花、桃花豔冠枝頭,春意盎然,看起來就讓人覺得舒心。

  她迅速回了自己的小帳篷收拾了東西走出來,那負責看管她帳篷的侍衛笑了笑,便開始收拾了這一頂帳篷。

  張賜的手下已經套好了馬車,收拾了細軟,列隊等候。陸宸竟然一掃平素的翩翩公子樣穿了一身的鎧甲,乍一看倒像是要上前線與敵人廝殺似的。

  他瞧見了陳秋娘,便大步走過來,笑著問:「小櫻啊,來叫陸叔叔。」

  陳秋娘瞧了他一眼,說:「不認識呢。」

  「我與你師父也有一面之緣,稱兄道弟的呢,論輩分,你該叫我叔叔的。」陸宸一臉壞笑,繼續打趣她。

  「沒聽我師父說起,斷然不可貿然稱公子為叔了。再說公子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公子啊,你要自重啊。」陳秋娘撇撇嘴。

  陸宸哈哈大笑,隨即低聲說:「妙啊,你師父收了你做徒弟,以後誰要娶你,都得矮了他一輩了。他這一招毒辣啊。」

  陳秋娘聽他說這個問題,想起自家師父那會兒收她為徒的時候,雲心和小環似乎在吃吃地笑,說:「公子這會兒得償所願了。他日總算是可以將那人一軍了,免得公子每回對弈都得輸那麼半個子呢。」

  難道陸宸說的竟然是事實麼?陳秋娘兀自想,旁邊卻有人跑來過來,詢問:「蘇姑娘,二公子詢問姑娘是自己騎馬,還是坐馬車呢?」

  「啊?如此好的風光,騎馬吧。」陳秋娘回答。

  那人點點頭,說:「小的領命,這就去向二公子回話。」

  陸宸待那人走後,不由得「咦」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蘇清苑那小子什麼時候還會騎術了?那不是自詡風流,不屑於騎馬,只坐馬車的人麼?」

  陳秋娘自然沒有回答他,而是將包袱緊了緊,將裙襬又挽了挽,以便於好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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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4:04
第257章 策馬

  陳秋娘當然沒有告訴陸宸,為何自家師父蘇清苑不會騎馬,她卻善騎術。因為這騎術是上輩子學會的。

  那時,在那個時空,她是江雲,豔冠枝頭的高傲女子,同時又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八十年的的女子總是深受言情小說的毒害,以為愛情可以衝破門第差異,以為愛情就有一切。所以,在得知了戴元慶的身份後,她還是義無返顧地與他相愛。

  那時,她多驕傲,又多傻逼啊。她覺得自己不過是愛這個人罷了,又不圖他的地位權勢財富。這世間千千萬萬的愛情都是不圓滿的,而她遇見了自己愛的,也愛著自己的,多好啊。

  那時的她也很天真。當然,最初,她並不知道戴元慶是世家子弟。而第一次真正知道他的身份就是在戴家的馬場。那天是他的生日,一幫發小給他慶祝生日,他將她正是介紹給發小。一幫人起鬨說戴家大少爺怎麼也養了小妹了。他紅了臉,很認真地爭辯說:這是我女友,是我老婆。

  當時,眾人沉默,隨即有人笑著說:「你得拗得過才行。」

  她聽得不太清楚,卻也知道他們所指的是戴元慶門第太高,他們之間的愛情隔著高山大海。

  後來,一群人在戴元慶的瞪視裡打住話題。然後,就有人提議去騎馬,一幫人便蜂擁到了馬場。

  在馬場,陳秋娘看著那些嘶鳴的馬匹,想起很多電視劇小說的片段。戴元慶則捧著為她定製的紫色騎馬裝很認真地說出了他身份並不一般,說他的父母都是可以經常在新聞裡看到的。

  她不說話,他急了。

  她卻笑著接過他遞過來的騎馬裝,說:「那些關我什麼事呢?我去換衣服。你教我騎馬吧,我可從沒有騎過馬。」

  那是初秋,江南的日光明淨得很,她看見戴元慶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她一襲騎馬裝,手持長鞭,徐徐而出,驚豔了眾人。

  那一日。戴元慶教她騎馬。她本就是聰穎且強悍的女子。不到半日便學會了騎馬。之後的日子,她與戴元慶經常來戴氏馬場,她騎戴元慶的白馬。長鞭在手,一騎絕塵。

  後來,戴家人知道她的存在,百般阻攔。可是她多麼驕傲固執且天真啊。她覺得「我不過是愛這個人罷了,與你們這些人有何干係呢」。

  只不過。有些東西真的就是宿命。她那樣不可一世的強悍,最終也不得不屈服於那讓人哭笑不得的結局。

  陳秋娘站在一千年的春日微風中,想起了那時不可一世的自己,覺得那些記憶都似乎很久遠很久遠了。久遠得讓她都有點懷疑那是不是南柯一夢,甚至連戴元慶的樣子,她都快想不起來了。

  人生真是無比奇妙的。以為悲苦到極致、走入絕境了,卻不料走過這一段。便會迎來另一片繁花似錦。人生永遠都是不可預測,不可想像的。經過了千山萬水,唯有的是不放棄任何的希望。

  她想到這些,心裡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喜悅。然後,她看著黛青色的遠山輕輕搖頭,笑了。

  「笑什麼呢?」走近些的陸宸很是疑惑地詢問。

  她心情很好,便沒有跟陸宸抬槓,徑直回答:「想起騎馬的事。」

  「騎馬的事啊,本公子真的建議你別勉強。蘇清苑是不會騎術的,而且還抵死不承認,說什麼騎術是野蠻人才學的。他驚才卓卓,哪裡需要那種不入流的技藝去點綴呢。」陸宸哈哈地笑話蘇清苑。

  陳秋娘看他這說法,更加確定這蘇清苑舊識就是張賜、陸宸了。

  「我不會告訴你我什麼時候學的騎馬的。我不會上你的當。」她笑嘻嘻地說,然後朝馬隊那邊跑過去。張賜一襲白衣一驚翻身上馬,正勒馬等候著她。他看到她近了,就說:「小侄女啊,那一匹是給你準備的。你若要不會騎馬,就坐後面的馬車吧。反正我五妹也要一併去渝州拜見我姨父的。」

  「我會騎馬,只是許久沒有騎了,有點技癢,多謝公子給了我這個機會。」陳秋娘對著高頭大馬上的張賜盈盈一拜,然後走到了旁邊一匹棗紅馬跟上,拉了拉韁繩、拍了拍那馬,然後比了比高度。

  「我說小丫頭,不會騎馬,我們也不會笑話你的。畢竟你是蘇清苑的徒弟嘛。」陸宸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陳秋娘撇撇嘴做了個鬼臉,說:「就你看不起人,我師父是何等高人啊,區區騎術而已,只是不屑與你知道罷了。」

  「嘖嘖,跟你師父一條路數的,伶牙俐齒。」陸宸撇撇嘴,一個漂亮的翻身就穩穩地騎在了馬上。

  陳秋娘不予理會,接過旁邊那侍衛遞過來的鞭子,調整了角度,也是一翻身,乾淨利索地翻身上馬,勒住韁繩,挑釁地瞧了瞧陸宸。

  陸宸長眉一展,眼睛一亮,嘖嘖地說:「喲,真看不出來呢,蘇清苑的徒弟會騎馬。」

  「表哥,不要打趣這女娃了,她怕也沒有長時間跑過馬的,等一下就有她受的了。」張賜看似在勸解陸宸放過她,實際上是在說跑馬很累,過一會兒,她肯定會喊累喊疼的。

  「兩位公子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卻是這樣看不起女子了。」陳秋娘哼了一聲,活脫脫像是個驕傲的小女孩子,輕輕拍了拍馬,率先策馬小跑起來。

  張賜與陸宸也不多說,只是策馬在她左右。虧得這山間道路是官道,三人並騎的寬度還是有的。兩人一左一右,與她並行。

  「騎術不錯,若是累了,就去陪我五妹聊聊天,她可是從小在我奶奶身邊,第一次離開*鎮呢。」張賜說。

  陳秋娘知道他這是關心她,便點點頭,說:「多謝二公子,我這邊跑跑馬,看看春日風景,稍後就去拜訪五姑娘。」

  「丫頭還是挺懂禮貌的嘛,不過,不要策馬奔騰。第一,這山路危險;第二,我們得等打探的人回來才可以快速趕路的。」

  陳秋娘點點頭,說:「我會謹遵你們的規矩的。」

  陸宸點點頭,張賜也沒說話。一時之間,便只聽得馬蹄噠噠噠的聲音在山間迴蕩。午後的風沒有了涼寒,帶著花香撲面而來,吹得人暖洋洋的。

  良辰美景三月天,最愛的人亦在身畔。策馬慢行,春風拂面。人間美事,不過如此。

  若是前面的路永遠走不到盡頭,或者時間停在這一刻多好啊。她這樣想,立刻又笑自己太傻太天真。都是歷經兩世的人了,怎麼還想這種孩子式的傻念頭呢。

  她兀自想著,便不由得偷偷瞧瞧張賜。他很認真地騎馬,眼看著前方,神情安寧認真,但那好看的唇邊隱著一抹淡淡的笑。他整個人看起來好溫暖好幸福的樣子。

  他這個樣子真是讓人舒心得很啊,怎麼也看不夠。陳秋娘像是個花痴少女似的,就偏著腦袋瞧她。陸宸則在另一側咳嗽,壓低了聲音說:「丫頭,注意形象啊,蘇清苑的一世英名都要毀在你手上了。」

  陳秋娘聽得提醒,臉一下子滾燙,收了眼神過來狠狠瞪了陸宸一眼,就兩眼平視前方去了。陸宸則在一旁呵呵笑。

  張賜這會兒才開口,說:「蘇姑娘不必聽他胡說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謹遵教誨。」陳秋娘很有禮貌地說。

  張賜呵呵一笑,說:「不必這樣拘謹了,如今春光春色,欣賞欣賞也是無妨的。」

  陳秋娘聽他話中有話,便是不予理會,認真騎馬。

  一行人走了許久,前方探子才回來報告說:「山匪流寇都清除了,請公子安心前行。」

  陳秋娘勒馬在張賜的身旁,看張賜出行所用的探子裝備,果真是精良得很。至於人數,從這探子回報來看,這先頭部隊怕得好幾百人了。

  「你們且前面開路,找尋安全之所安營紮寨。」張賜揮了揮手。那探子便得令策馬馳騁,不一會兒轉過山道彎便瞧不見了。

  張賜這才轉過來瞧陳秋娘,聲音不知不覺就放得柔和,他說:「這策馬慢行,正值萬物復甦時節,蘇姑娘也是懂音律之人,何不來一曲呢。」

  陳秋娘一聽,知道他是想要聽她唱歌,不由得轉過頭瞧他。他倒是一臉期待,弄得她都不好意思說拒絕。

  「公子,蘇櫻聲音不好,怕污了公子耳朵。」她乖巧地說。

  「你是浮光公子的弟子,還拘束這些,你可是各方面都在辱沒你師父呢。」陸宸說。

  陳秋娘卻是不理他,只是瞧著張賜。他眼眸幽深,就那樣瞧著她,很是期待的樣子。她不忍拒絕,便低聲說:「公子若是不嫌棄,蘇櫻就獻醜了。」

  張賜柔和地「嗯」了一聲,陳秋娘只覺得那一聲比三月日光還和暖。她醞釀了一下,便唱起蘇清苑唱的那一首《春日宴》。

  她的聲音不再是當初的童音,而是少女的清脆薄嫩,略略帶了些許的童音。她輕輕唱起,聲音清脆乾淨,歌聲徐徐在山間展開,如同露珠滾落在嫩綠的竹葉之間,空靈飄渺,乾淨清澈,連她自己也是嚇了一跳。

  所以,起先第一句,她略略停頓,爾後便是動情地繼續唱起來: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元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她唱這一首,只覺得字字句句都是她想要對張賜說的話。如同她讀那一首《上邪》,字字句句也是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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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4:23
第258章 為君一笑

  陳秋娘暗自想這情況她徐徐唱來,輾轉兩遍。張賜卻是掏出腰間竹笛與這歌聲相和,而這竹笛之聲稍停的間隙,馬車裡的張家五小姐便是以古箏相和。

  如此來去,她便又唱了一遍。最後,這一曲便在她徐徐空靈的尾音裡終了。那尾音卻還在空山裡回到了許久,乍一聽起來,卻是山中神仙女子所唱一般。

  一曲終了,陸宸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嘖嘖地稱讚。那馬車裡的女子也是挑起簾子,脆生生地說:「二哥,這是哪裡來的小妹妹,這歌聲卻真不像是人間有了。」

  「她是浮光公子的關門弟子。」陸宸回答。

  陳秋娘這才回頭去瞧,那馬車裡的女子,瓜子臉,大眼睛水靈靈的,唇紅齒白,抱了一隻乾乾淨淨的白貓,穿了一襲的紅色大氅,正好奇地瞧她。

  「她便是這人間了,五妹越發不會說話了。」張賜忽然就怒了,那語氣也不太好。

  那張家五小姐愕然,大約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愣了愣,大眼睛就蓄滿了淚水。陸宸連忙說:「芳華,你且休息休息,別挑開簾子,這裡風大。」

  那五小姐扁扁嘴,恨恨地放下了簾子。

  「芳華是讚美蘇丫頭,你何必呢。」陸宸低聲說。

  陳秋娘看了看陸宸,又看了看張賜。此刻的張賜瞧著正前方,眉頭緊鎖,一臉的嚴肅。陳秋娘當然知道此刻的他心裡不是很高興。方才那五小姐不過是誇獎陳秋娘的歌聲好,但因為說她不是這人間的,張賜就很不高興了。畢竟,如今的他們都怕失去彼此了,因此也變得相當的忌諱,哪怕是一點點言語上的過激都不被允許有。

  「二公子,可否要聽我家鄉的一首敘事詩呢?」她見他許久都蹙著眉,神情很是嚴肅,便低聲地說。

  他聽聞此語忽然轉過來瞧她,略略蹙眉,眼神裡滿是詢問,爾後低聲問:「可行?」

  「自然可行呢。」她展眉一笑。

  張賜便點點頭,那神情嚴肅得很。陳秋娘不由得掩嘴笑,說:「公子這樣嚴肅呢。蘇櫻不過是想與公子說一些家鄉的故事了。」

  「嗯,你說我聽。」他有些不自在地說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掩嘴笑了笑,其實她是隨口一說,還真是想不起來該朗誦什麼詩歌,或者唱什麼歌曲。她總覺得她那個時空的情歌直白一點的韻味太寡,沒有點含蓄婉約之美,古風一點的又太悲,多了太多的愁緒,亦不適合在這種情況下唱給張賜聽。

  想來想去,她腦子裡居然冒出的是一首神曲啊。嗯,所謂的神曲就是那種俚俗得婚喪嫁娶都在放,大街小巷男女老幼都在唱,你一聽到就想罵娘,但回頭不由自主就哼起來的歌。

  其實,陳秋娘雖然出國將近十年,輾轉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但她每日裡除了研究菜譜,閱讀書籍之外,大部分的時間就泡在國內的論壇以及具有中國風的網遊裡,對於國內的神曲也是瞭如指掌的。

  哦,此時此刻,這首神曲的歌詞看起來還不錯,很適合調節氣氛啊。只不過,這一開口,自己就會朝逗逼的路上狂奔不復返了。

  唱還是不唱呢?陳秋娘糾結了一下。

  張賜見她沉默了,便問:「怎麼了?是不是為難了?」

  她抬眸看他眉宇間的愁緒,便是覺得逗逼就逗逼吧,能見他一笑,綵衣娛親也無所謂的了。於是,她心一橫,就說:「不是了,我只是在想我家鄉的歌曲都是鄉下人的俗語,怕公子不喜歡呢。」

  「胡說。」張賜瞧了她一眼。

  陳秋娘嘿嘿一笑,說:「那我就獻醜了。」

  「快點啊,我這耳朵都準備半天了,你卻還沒唱。」陸宸將馬勒得靠近一些催促道。

  陳秋娘瞧了他一眼,說:「我唱一首,公子也要唱一首才好。總不能總是我唱。」

  陸宸摸摸腦袋,嘿嘿笑,說:「你唱一首,我便破例唱一首給你聽了。」

  「君子一言。」陳秋娘朗聲說。

  「千金一諾。」陸宸 牛頭不對馬嘴地來了一句。

  陳秋娘也不管他說得對仗與否,只在心中醞釀醞釀,強行摁住自己可能笑場的情緒,深深呼吸,氣沉丹田,再三告誡自己:這是為了讓張賜不那樣嚴肅,不那樣憂心忡忡,所以,即便他們笑,自己也不能笑場啊。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勒馬停住說:「等我片刻。」

  她說著就翻身下馬,對旁邊的一個侍衛說:「閣下的斬馬刀夠鋒利,可否幫我砍了這棵竹?」

  那侍衛二話沒說,斬馬刀一扛,隨後一甩,一棵大約一歲的毛竹就應聲倒地,然後那人問:「姑娘可是要擊節而歌?」

  「正是。」陳秋娘對那人點頭。其實她是拿來打節拍板子的,裡面說唱的部分可以用中國傳統的鼠來寶來做節拍。

  那人不再說話,將斬馬刀收起來,拿出環首刀一陣劈裡啪啦的動作,就將那竹的枝椏剔除,爾後又將竹子破開,對陳秋娘說:「姑娘,可要選?」

  陳秋娘走上前,敲了敲竹子,指了指兩節,說:「這裡到這裡。」

  那侍衛很專業地下了刀,一點都沒有破壞了竹。爾後,他收起環首刀,從小腿肚上掏出了匕首將那竹片打得十分光滑。

  「多謝大哥。」陳秋娘接過幾片竹片,掏出自己的匕首,將竹片削成適合擊節的長度,又將匕首倒過來打了孔,然後從自己腰間的口袋裡掏出了絲線將竹片串了起來。

  然後,她拿著竹片試了試,打出了脆脆的節拍,便一躍上了馬。

  「擊節而歌,這是古意盎然的風骨了。」張賜說。

  「這是公子想得美好了。擊節而歌,不過就是缺乏樂器的年代用來做記節奏罷了。」陳秋娘一邊說,一邊將那竹片顛來倒去,發出整齊的節拍。

  「但那時民風淳樸,擊節而歌代表的是那個時候的先民古意。」張賜又解釋說。

  「蘇櫻受教了。」陳秋娘輕輕拍了拍馬,然後對張賜略略頷首以表示感謝。

  「或者你是知道的。」他輕笑,自言自語般說。

  陳秋娘假裝沒聽見,在馬背上調整了節拍。然後讚美了一句:「這些馬真是訓練有素啊,處變不驚的。」

  陸宸呵呵一笑,說:「張氏可是武將之家,張家的馬要是聽了個竹片敲擊就會驚駕,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蘇櫻孤陋寡聞嘛。」陳秋娘說話,拖了點小小的蜀中「啊」字尾音,撒嬌得俏皮可愛。

  「吹,繼續吹。」陸宸撇撇嘴。

  陳秋娘不予理會,那邊廂張賜終於是按捺不住,提醒陳秋娘:「蘇姑娘,你不是說你要唱一首敘事詩給我聽麼?你這似乎都準備半天了。」

  「回二公子的話,這已經準備好了。這接下來要唱的是我家鄉的歌曲,算作下里巴人的俗語,算作一些俗氣的領悟了。還望二公子不要見笑才是。」陳秋娘又客套一番。

  「小櫻啊,你這拖拉吊人胃口的功夫,嘖嘖,我都要甘拜下風了。你可以快點麼?我這耳朵都豎起來了。」陸宸在一旁催促。

  「陸公子,這就好了。」陳秋娘拈起竹板,脆生生地回答了陸宸。爾後,她清了清嗓子,開口唱來。她的聲音本來就清脆乾淨,帶了一點點女童的聲音。可是這樣美麗的聲音,一開口唱的卻是「我手拿流星彎月刀,喊著響亮的口號,前方何人報上名,有能耐你別跑」。

  她這一句一出,就將平素聽慣了古風古樂婉轉調子的眾人弄得虎軀一震啊。

  就在那歌唱出來的瞬間,陳秋娘明顯感覺眾人像是被電擊一般,猛然安靜。而且她清楚地知道這安靜跟之前唱《春日宴》那種安靜是不一樣。

  這效果真是好啊。她一邊唱,一邊瞧了瞧張賜,他倒是平靜得很,像是寵辱不驚似的。

  陳秋娘便繼續唱「我一身戎馬刀上飄,見過英雄彎下小蠻腰」,張賜聽到這一句,臉上一僵。陸宸「噗嗤」一聲笑出來,問:「小櫻啊,你知道啥是英雄的小蠻腰不?你也敢唱?」

  陳秋娘看了他一眼,心想:我就算不腐女,也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啊。但是她此刻就是一臉無辜地瞧著陸宸。

  「你聽你的,別打岔。」張賜不悅地說,瞪了陸宸一眼。

  陸宸立刻就摀住嘴。陳秋娘自己其實也覺得這歌挺逗逼的,但為了讓張賜不要那麼嚴肅,能輕鬆哪怕幾分鐘,她都可以豁出形象來逗逼一把,讓他輕鬆一下了。

  可是,陸宸都笑了,他卻還板著臉。

  看來,他還沒領略到這首神曲的威力啊。陳秋娘頓了頓,又重新重頭開始唱,當她唱到「飛簷走壁能飛多高,我坐船練習水上漂」。此刻,陸宸已經不能自已,絲毫不顧自己貴公子的形象,哈哈笑得伏在馬背上。那些隨行的侍衛、車伕等都憋著笑,簡直都快憋出內傷了。可張賜那眉頭卻是擰得越來越緊,連他唇都緊緊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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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16:44:38
第259章 只想與你這樣好

  陸宸不顧形象哈哈大笑,周圍的侍衛、車伕憋著笑。唯獨張賜板了一張臉,眉頭擰起來,連那原本很放鬆的唇也緊緊抿起來,像是有巨大怒意似的。

  這人怎麼會這樣呢?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

  她以前那麼憂傷,那麼嚴肅的人,在滿懷難過的異國他鄉,凌晨三點醒來,點開某款國風遊戲裡逗逼隊友點送的這一首《大笑江湖》,她心中的難過瞬間就沒有了,還不由得笑出聲來,整個人頓時就覺得輕鬆了許多。

  之後的很多日子,她有點難過的時候,總是會聽這一首歌曲,也會不自覺地哼起來。她覺得哼這種俗氣的逗趣歌曲、唱這種不太認真嚴肅的歌詞,就會覺得自己活得特別真實,特別輕鬆。

  可是張賜怎麼這個樣子啊?難道是愁緒煩惱已經超重,這種方式已經無法打開他的心結了麼?

  陳秋娘瞧著他,繼續唱著這一首《大笑江湖》,到了說唱的部分,她手中的竹片敲擊出節拍,配合起來竟然是無比的順暢好聽。

  一曲終了,先前想要爆笑的人卻都沒有笑。陸宸也止住了笑,不住地點頭,說:「這一首,初聽真是俗到了家,到這整體停下來,卻是一種豁達的境界。這是大俗之曲,卻也是大雅。小櫻,你家鄉的人哪裡是下里巴人,都是隱士高人吧。」

  陳秋娘呵呵笑,說:「我是鄉村裡的女子,承蒙師父不嫌棄才收為弟子,這幾年在師父身邊學習。至於這些俗語俚曲卻是小時候耳濡目染的記憶了。」

  「不知蘇姑娘的家鄉在何處?這歌曲又是何人所作呢?」陸宸挖根究底地問。

  陳秋娘笑了笑,便說:「是兩名識字的老伯了,一個拿琴,一個**。琴簫合奏,有時候也擊鼓,或者擊節,實在是逍遙得很。我們村的人都喜歡聽他們唱歌呢。」

  「呀,這兩名老伯必定是隱士了。」陸宸嘖嘖地點頭。

  陳秋娘只是笑笑,她可不知道這陸宸是否知道她穿越這件事。如果是知道的,這會兒這傢伙說這些就是故意逗她的,她才不要理會呢。

  「那除了這些歌曲,可還有別的麼?」陸宸又問。

  陳秋娘卻是看了看張賜,張賜神情沒有剛才那麼嚴肅,但卻還是平靜一張臉,雙眸瞧著前方,不知道是看著前方的路,還是看著遠山,整個人像是在思索什麼,又像是在生悶氣似的。

  「哎,小櫻啊,你別管他。他就是那樣不解風情的人啊。那時在汴京時,騎馬斜橋過,滿樓*招。他斜睨怒視,一干小姑娘一顆顆心啊碎得滿地。」陸宸嘖嘖地說。

  「小姑娘的心不碎,你怎麼有機會一個一個去安慰?」張賜反駁一句。

  陸宸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了看後面的馬車,低聲說:「你小點聲,芳華在後面。」

  「你還知道芳華在啊?你還敢這麼肆無忌憚的。」張賜不悅地說。

  陸宸聳聳肩,來了一句:「我閉嘴,人在屋簷下,總是要低頭的嘛。」他說完這一句,卻又來了一句:「小櫻啊,你剛才這一曲,我詞是記住了,曲子卻是沒記住。等安營紮寨,你再唱給我聽聽,我記一下曲子。」

  「是。」陳秋娘回答。

  張賜卻像是很不高興似的,兀自策馬往前去了。陳秋娘也不好策馬跟上,因為那樣的話,很可能引起別人的懷疑。

  所以,她便與陸宸並肩同行,看著張賜瘦削背影,只覺得他那背影似乎被以前更孤獨了,孤獨得讓人好心疼。

  「你別理他了,他就是這樣不解風情,忽然之間就會怒了。你剛才那歌曲分明就是在勸解他不要那麼認真。」陸宸小聲說。

  「只覺得他背影好孤獨。」她輕嘆。

  這回陸宸也沉默,兩人沉默了許久。陸宸才說:「那個位置,注定孤獨。再說了,人生在世,能有幾人稱意呢。」

  陳秋娘點點頭,爾後又說:「但我不要什麼都沒有做,就守著破敗的結局,那不是我的風格。」

  「不讓自己後悔,人本該如此。」陸宸點點頭。

  「可我也不想因為不想守著破敗的結局,在這不斷的努力過程中,忘記了微笑,忘記了感受週遭一切的美好。因為人生短短幾個秋,何必愁苦呢。」陳秋娘笑著說。

  此時此刻她,已經不再是那個飲食名家,也不是那個愛上戴元慶的驕傲女子,不是那個初遇張賜心浮氣躁的女娃了。此時此刻的她,遇見了這樣一個萬里無一的愛人,擁有了這樣一份兒令人震撼又心酸的愛情,然後以生死為賭注,為了以後的幸福在不斷努力,在將近三年的思念與沉澱中,她越發從容淡定,越發大氣磅礡。

  「大氣。」陸宸說。

  她笑了,低聲問:「今時今日,不知九大家族如何?」

  陸宸策馬而行,與她並排得更緊,低聲說:「長老會已不足畏懼,而今就是別的家族還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老份子不好拔除。」

  「老頑固總是要死的,新一任的能在他身邊就好。」陳秋娘說。

  陸宸點點頭,說:「只是少數的人。只不過,到底該下什麼決斷,他自己或者也是迷茫的。」

  陸宸說著看著張賜的背影,陳秋娘亦看著他的背影。她懂得陸宸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張賜可以反趙匡胤,而且九大家族大多數人都會支持他的決定,但是一旦反了,給九大家族和天下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張賜在這巨大的影響前猶豫了。時無語之間,她便敲擊竹片,朗聲念起詩來:待我長發及腰,將軍歸來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遙,怎料山河蕭蕭。天光乍破遇,暮雪白頭老。寒梅默聽瑞雪,眉眼獨守空芳。醉臥西樓夢君笑,夢裡繾綣纏繞。盼君歸來日,紅繩結髮梢。

  「咦,你這是念的什麼?」陸宸問。

  「我故鄉的一首詩歌。是一位女子寫給出征的情人的。本是兩情相悅的情侶,但戰爭忽然爆發,身為領軍將領的男子不得不奔赴前線,與敵人戰鬥。而女子就在家鄉日復一日地等待,等待將軍歸來,與她結髮梢,舉案齊眉,白頭到老。這是這位女子寫給將軍的書信。」陳秋娘說。

  她也不知道為何就想到了這一首,便就這樣念了出來。

  「戰爭是最殘酷的。」陸宸也感嘆一句。

  陳秋娘卻看到了前面的張賜背脊一挺,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似的。她知道剛才自己不該念這一首,這一首像是在變相批評他只顧自己,想要反了趙氏,挑起戰爭。

  她心裡後悔得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陸宸卻在問:「那將軍可有回信?」

  陳秋娘「哦」了一聲,說:「將軍也回了一首。」

  「換作我,亦會迷茫。天下太平,家族興旺,皆繫於一念之間。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那是何等重的擔子呢。」陳秋娘輕語。

  「也只有你最懂他了。」陸宸亦低聲說。

  「你們見我,可是早有預謀?」陳秋娘忽然轉了話題。

  陸宸搖搖頭,說:「他要去渝州見我父親以及渝州府的守備將軍,剛出發時,收到你師父的信說你下了山,不日或者會去渝州,繼而去北方。他便擔心你的安危,派了辰、月他們四處打探你的消息。最終知道你在陸夫人的車隊,才過來稍作停留的。若不是因為你,這會兒已經是快到渝州了。」

  「也不是時候,他怎麼就這樣來了?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前功盡棄。」陳秋娘蹙了眉,低聲說。

  「你也不能怪他,他每日都在哼唱你那首歌曲,看你的畫像。」陸宸嘆息一聲。

  陳秋娘便再也不說話了。她在山上日日夜夜思念他,他在六合鎮亦日日夜夜想念她。他的感受,她全明白了。

  一時無語之間,她便敲擊竹片,朗聲念起詩來:待我長發及腰,將軍歸來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遙,怎料山河蕭蕭。天光乍破遇,暮雪白頭老。寒梅默聽瑞雪,眉眼獨守空芳。醉臥西樓夢君笑,夢裡繾綣纏繞。盼君歸來日,紅繩結髮梢。

  「咦,你這是念的什麼?」陸宸問。

  「我故鄉的一首詩歌。是一位女子寫給出征的情人的。本是兩情相悅的情侶,但戰爭忽然爆發,身為領軍將領的男子不得不奔赴前線,與敵人戰鬥。而女子就在家鄉日復一日地等待,等待將軍歸來,與她結髮梢,舉案齊眉,白頭到老。這是這位女子寫給將軍的書信。」陳秋娘說。

  她也不知道為何就想到了這一首,便就這樣念了出來。

  「戰爭是最殘酷的。」陸宸也感嘆一句。

  陳秋娘卻看到了前面的張賜背脊一挺,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似的。她知道剛才自己不該念這一首,這一首像是在變相批評他只顧自己,想要反了趙氏,挑起戰爭。

  她心裡後悔得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陸宸卻在問:「那將軍可有回信?」

  陳秋娘「哦」了一聲,說:「將軍也回了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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