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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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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8:50
第309章 禮物(二)

  心中有事,毫無睡意,又怕吵著張賜,陳秋娘一直躺在床上,連翻身動作也是極其輕柔。期間,張賜有起身,躡手躡腳走到床邊,輕輕挑開簾子,溫暖的手輕輕覆上她的額頭,似似在擔心她生病,在確認她沒有生病之後,那一隻手便輕輕撫著她的臉。而後,陳秋娘感覺到他似乎彎腰下來,因為他乾淨的氣息流轉在週遭,那披拂的長發紛紛垂落下來,髮梢拂過了他的臉。

  陳秋娘閉著眼,想像一襲寬袍的張賜俯身下來,長發未系,紛紛垂落,將彼此包圍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整顆心就抑制不住地怦怦亂跳,完全亂了節奏。好在她十分機智,在亂了呼吸的同時,「嚶嚀」一聲,略略挪了挪身子,仿若是因他的觸碰而在沉沉睡夢中產生的不適感。她用這舉動掩蓋了亂了的呼吸,張賜卻因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停止了動作,大約是怕吵醒了她。

  陳秋娘側著身,面對著床裡面,竭力控制了呼吸與心跳。而張賜還在原地,且保持了同一個姿勢,因為她沒有聽到任何的響動,並且他的長發還在她的臉龐。

  過了好一會兒,張賜大約確認了陳秋娘並沒有被吵醒,才緩緩靠過來,在她的側臉上輕輕一吻,然後他又為她理了理被子,轉身離開。

  陳秋娘依舊屏住呼吸,讓氣息慢慢勻稱,但這樣一來卻更沒有睡意了。一方面是對張賜強烈的愛,另一方面是深重的擔憂。這樣的情緒讓她有近乎絕望的疼痛。一夜輾轉,在東方發白之際,她終於在內心的這種折騰中睡去,但卻也睡得不安穩。夢裡全是各種支離破碎的片段,有些是曾經經歷過的難過,有些是曾經經歷過的害怕,總之,她雖然睡去,但在夢裡依舊是各種折騰,最終在夢見自己在秦嶺山中大喊「張賜。張賜。張佑祺,張佑祺」,沒有人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回聲蕭瑟而荒涼。於是,她坐在石頭上傷心地哭起來,哭著哭著就看到自己穿的衣衫與鞋子,自己居然已經是江雲了。那麼。這意味著她與他不是隔著空間的距離,而是隔著一千多年的時間。是怎麼也無法跨越的溝壑。

  此生,怕再也不能相見,甚至還不能有他的消息。絕望像是食人藤蔓將她緊緊束縛、勒緊。陳秋娘發出如同受傷的猛獸的叫聲與哀鳴哭聲。

  「雲兒,雲兒。」張賜著急地大喊。將她抱在懷裡使勁地搖,將她從夢魘裡解救出來。

  陳秋娘雖然睜開了眼,也看到了張賜。明白剛才只是做夢,但那種難過與絕望那樣真實。她完全沒有辦法立刻從裡面走出來,便是呆呆地瞧著張賜的臉,眼淚簌簌滾落。

  「做噩夢了?」張賜拿了手帕替她擦眼淚,很溫柔地問。

  他的語氣那樣溫和,以為再也見不到的英俊面容也近在眼前,他好聞的氣息還在週遭流轉。這一切與夢裡的一切相比,是多麼幸福的存在啊。陳秋娘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管不顧地將張賜緊緊摟住,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張賜亦將她摟緊,說:「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卿絕。」

  「我夢到我們分開了。」她依舊在抽泣。

  張賜輕嘆,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安慰說:「不要亂想。碧落黃泉,負盡天下人,我亦不會離開你。」

  「我知。」她吸吸鼻子,淚眼婆娑地瞧著張賜。

  「只是夢而已。」他輕聲安慰,拿著手帕輕柔地幫她擦拭眼淚。

  陳秋娘這才算緩了過來,認為自己不能再讓張賜不安擔心,便止住了哭,對他點頭說:「我沒事,只是夢太真實。」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日裡卻不能胡思亂想了。先前,我亦與你說得很清楚了。你卻也別怪我囉嗦。你如今的擔憂只是推測,毫無依據可言,很可能是杯弓蛇影罷了。再者,即便是真的又如何,我張賜便要逆天改命。」張賜捧著她的雙肩,很認真地說。

  陳秋娘連連點頭,也覺得自己似乎在這件事上太過鑽牛角尖,明明沒證實的事,只是一種推測,自己卻將之放大,這一點都不像平素的自己了。

  「再者,若是雲兒不信我的張賜能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與你一心一意,那我張賜便可發下重誓。」他說到此處,豎了手掌,便要發誓。陳秋娘一把將他拉住,使勁搖頭,說,「我信你的,這等話莫要說了。」然後,她緊緊摟住他,將頭靠在他胸前。

  「那可不許亂想了。我認識的江雲,卻不是這般的人呢。」他輕聲說。

  「嗯。」她回答,心中卻明了原來愛上一個人之後,再堅強的人也有了軟肋,也有了執迷不悟。

  兩人擁抱許久,直到念秋送來早飯,陳秋娘才想起自己還沒梳洗,披頭散髮甚是丟人,她很不好意思地掩面往裡間跑,顧不張賜笑她。梳洗完畢,用了早飯,因了她的精神狀態不是太好,張賜沒有直接啟程去汴京,而是決定在滄州再停留兩日。陳秋娘本想催促張賜前行,這滄州地處邊境,到底不安全,但她轉念一想,這滄州雖地處邊境,但梅園有重重防護,比在路上安全多了。再者,她喜歡這樣與他親密無間地相處,她喜歡這樣安閒的時光。於是,她亦沒催促張賜前行。

  兩人便在這梅園又過了幾日安閒日子,即便是日常的聊天下棋、彈琴吃飯,陳秋娘都覺得每分每秒都那樣美妙。

  當然,期間最不愉快的事,當屬陳秋娘過了不心裡那關,耍賴不往玉珮上雕刻那個「雲」字,而對於張賜來說,送出了當家主母的玉珮,對方卻不肯刻上自己的名字等同於拒絕了他的求親,而更可氣的是這個女人明明愛他愛得可以為他去死,她卻不肯刻上她的名字,並且也不說明原因。

  每每說到刻字問題,兩人就鬧得不愉快。陳秋娘也暗自懊悔,認為自己不該那麼迷信,但偏偏又那樣迷信了。到後來,張賜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嘆息:「那便隨你了,只是這送出去的東西,我便不可收回,你刻或者不刻,那個位置都是你的。」

  陳秋娘聽出他的無奈與難過,便伸手將他抱住,眼淚簌簌落了,低聲說:「我只是怕。」

  「這是好事,你怕什?」他反手將她摟住。

  陳秋娘之前在岷江之上,編造了她的穿越,如今也更不能說出真正的穿越情況,因她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不得不身隕,亦或者離開這個時空,好歹能留給小龍女式的念想讓他活下去。所以,她只是將他摟得更緊一些,調皮地說:「在我們那裡,這叫婚前恐懼症。」

  「瞎扯,這有何恐懼?這是訂婚信物,亦是你身份的象徵,從此之後,九大門派子弟卻也聽憑你差遣了。再者,你還小,婚禮得延後兩年,我亦不是禽獸之人,這段時日相處,雲兒還不知曉麼?」他說得句句在理,陳秋娘也知這是真的,但他又如何能理解她的害怕呢。所以,她依舊是以沉默來拒絕在上面刻字。

  張賜終於失望,嘆息一聲,放開了她,寬袖一攏,大踏步往門外走。陳秋娘心裡一沉,連忙喊:「佑祺,你去何處?」

  張賜不回答,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陳秋娘連忙上前,也顧不得屋外的侍女侍衛笑她,喊道:「夫君,你去何處,你還沒用午膳呢。」

  張賜腳步一頓,陳秋娘以為他要停下來,他卻在片刻後,大踏步離開了庭院。陳秋娘只覺得好難過,她是真的不願讓張賜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亦不喜歡他難過的。可是,她是真的怕了。

  在門口站了許久,亦不見張賜回來。她便失魂落魄地走到桌邊,拿了那快玉珮,屏住呼吸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還是不敢雕刻上那個「雲」字,一則是她雖學過雕刻,但刀工還不足以在玉上動手,二則是她真怕一旦刻上,就是自己與張賜分離之時。

  她嘆息一聲,索性還是將玉珮收入懷中,在軟墊上打坐,靜思觀己整理思緒,等待張賜回來。然而,直到日落,張賜都沒回來。回來的是因絡腮鬍子顯得頗為滄桑的月。

  「二公子呢?」陳秋娘倏然起身,連忙詢問。

  月向她行了禮,回答:「二公子已先啟程去了汴京打點,命令屬下護夫人在兩人後啟程前往。」

  「他是在生我的氣?」陳秋娘問,心裡卻也琢磨不透張賜的舉動到底意味著什麼。

  「公子愛護夫人,夫人自己亦是知曉。公子斷不會生夫人的氣。只是汴京情況有變,公子不得不馬上啟程。」月很平靜地說。

  「有什麼情況?」陳秋娘稍作分析,亦認為張賜不是小氣之人,方才出門必然是有所生氣,但他不至於賭氣一個人去了汴京,必定是汴京有了大變故。

  「屬下不知,屬下得到的命令是守護夫人,護送夫人二日後按照既定路線到達汴京與二公子會合。」月回答。

  「不必二日,明日一早即可啟程。」陳秋娘說。

  月卻制止說:「夫人,不可,二公子如此安排自由用意。」

  陳秋娘想了想,自己去汴京,並不熟悉情勢,幫不上什麼忙,反而還可能成為他的軟肋,便不再嚷著立刻去汴京,決定按照原計畫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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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9:20
第310章 與君生別離

  滄州春日真正到來,日光和暖,嫩芽新發。梅園的花已全面凋謝,長出嫩葉來遮蔽即將而來的青澀果實。陳秋娘遵了張賜的吩咐,在滄州梅園多留了幾日。

  在這幾日裡,陳秋娘很認真地進行了反思,最終從害怕與偏激中走出來。她想起曾經那些艱難的日子,自己與外婆相依為命,是如何在艱難困苦中崛地而起的。

  「你所害怕的也許只是杯弓蛇影,根本就是一抬手,就能捏碎的東西;即便不是杯弓蛇影,那麼,就算是抗爭不過,也要扯上命運半條命,讓這高高在上的規則或者所謂上帝不可小覷。」陳秋娘在靜靜打坐之後,再睜開眼睛,就在紙上寫下這麼一行領悟。隨後,她以一種「拈花一笑萬山橫」的氣勢向月請教如何在玉珮上刻字。

  月按照張賜的吩咐,拿出了備用練習的玉珮,雕刻的器具,以及張賜親手書寫的雕刻手札。陳秋娘本來就有雕刻基礎,加上幾番練習,又有月從旁指導。於是只用了一天的練習,陳秋娘就在那塊主玉珮上下刀了。雖然,她從內心裡想要將那個「雲」字寫得跟曾經那個玉珮上不同,但陳秋娘那日對那個玉珮也是驚鴻一瞥,並沒有瞧得多麼仔細,所以刻意去不一樣,最終雕刻出來的成品被她拿在手中,她卻忽然覺得怎麼跟那一塊一模一樣呢。

  或者這世間冥冥之中已有注定吧。但未來到底是好是壞,或者在很多時候,是有變數的,一切都看自己。如同張賜說的那樣:如果蕭燕燕足夠強大,足夠厲害。其實也可以脫離做棋子的命運。

  黃昏時分,那塊經營的玉就在她蔥白水嫩的手中,映著窗外投射進來的黃暈的微光,有一種說不出的玄妙。站在一旁月,向來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此刻也是用驚訝的語氣說:「呀。夫人這字娟秀飄逸。甚是好看。這塊玉也是質地上乘。」

  陳秋娘騙過腦袋,笑著打趣:「月什麼時候學會拍馬溜須了?」

  月立馬不好意思地低頭,回答:「夫人見諒。屬下踰矩了。」

  「不必這般拘禮,我與你開玩笑了。」陳秋娘搖搖頭,隨後又仔細端詳那玉珮,先前沒看出這塊玉珮質地到底如何。張賜選這塊玉珮的原因。現在映著黃昏的光竟是美得讓人心驚,且這玉在手中觸手生涼。讓人頓時覺得心清神明,仿若放在手中的不是一塊玉,而是晶瑩剔透的孩童,讓人的心都清明柔軟。

  「禮數自然要的。」月回答。依舊垂首挺立在旁邊。

  陳秋娘回過神來,將玉珮貼身佩戴,收入貼身小錦囊。這才起身吩咐:「按照二公子的吩咐,明日我們便可啟程去汴京。你可有準備好?」

  「回夫人,已準備妥當。若夫人還有別的吩咐,屬下馬上準備。」月回答。

  陳秋娘搖頭:「沒別的吩咐,只你且派一隊人先去。你選幾個靠實的,我們扮作走商前往汴京。」

  「是。還是夫人想得周全。」月拱手。

  陳秋娘輕嘆:「不是周全與否,大費周章,只怕一個不慎,讓他被掣肘,陷入危險境地。」

  月默然,陳秋娘便又吩咐:「至於易容之事,你們十八騎裡也有高手,只需易了容前來給我瞧瞧便可。」

  「是。」月得了命出去。

  陳秋娘這才站起身來,看著深藍天幕上的那一勾彎月,只覺得有些疲憊。來到這個時空,每一步都是危機四伏,即便是在山中的三年安穩日子,也因為她愛上了那樣一個璀璨的男子而變得不再安閒,反而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學了驚天本領,為彼此將來的幸福多上一寸的保險。

  她在窗邊站了許久,想了從前在那個時空的事,竟覺得像是前世的事了;又想起張賜的臉,只覺得一想到他,整顆心都是暖的。

  能遇見這樣璀璨美好的人,真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了。

  她思念他,滿心歡喜。念秋輕輕地來到她的窗前,福了福身說:「蘇姑娘,我家公子回來了,想邀請你一起晚膳。」

  陳秋娘抬眉瞧她,並無異樣,便讓念秋卿江帆到她這邊來用晚膳。念秋走後,江帆很快就來了。摺扇白衣,瘦削的少年又似乎長高了不少。

  兩人落座,侍女捧了菜魚貫而入。待菜都上了桌,陳秋娘一邊溫酒,一邊問:「前日急事,可是處理好了?」

  「自是處理好了,本身在我掌控中,只是不放心,我且回去瞧瞧。」他說得雲淡風輕,隨後夾了一筷子干筍燉老鴨,嘖嘖稱讚。

  陳秋娘輕笑著瞧他,卻沒戳穿這短短的時日來往於上京與滄州,卻都要馬不停蹄的,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也未必可以。

  「你喜歡就好。」她為他溫了一杯酒遞過去。

  江帆端著那杯酒,哈哈笑,說:「你的菜式,我自是喜歡。」

  「我與你訓練的廚子,也已去了上京,不知可否滿意?」陳秋娘喝了一小口米酒,與江帆攀談。

  「甚是滿意。不過——」江帆說到這裡,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陳秋娘只覺得他目光太灼熱,便垂了眼簾專心對付一隻雞翅膀。雞翅膀才吃了一口,便聽到江帆頗落寞的聲音,仿若自言自語:「他們天賦不錯,做的口味與你做的頗為相似,卻也只是相似。」

  陳秋娘不知該說什麼,便繼續沉默,專心對付雞翅膀。江帆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下,才問:「他給了你當家主母的玉珮了麼?」

  「給了。」陳秋娘回答。

  「甚好。」他語氣依舊落寞。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只聽得杯盞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好一會兒,在陳秋娘正在品黃花菜湯的鹽多了些許時,江帆忽然來了一句:「北方交給我,你且放心。至於柴瑜,我會時刻盯著。」

  「嗯。」陳秋娘還是低著頭吃東西,感動的淚卻已濕了眼,模糊了視線。這個少年從初遇開始,就一直在保護她,若說最初是因了張賜的託付去救她,後來卻便是不計得失全心守護。到如今,為了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便放下了江氏繼承人的位置,遠走北地讓張賜與她無北地的憂慮,而面對已經改變的柴瑜,認為可能為她帶來危險,他便選擇各種方式想要將他釘死在方寸之地。

  這一切,全都是為了成全她的幸福。淚水終究滾落下來,滾入熱湯之中。

  「你卻別狠不了心,柴瑜原本不是你瞧見的那樣好。他那樣的遭遇,自己的執念又頗深,得不到時,他絕對學不會成全。」江帆在短暫的沉默後,又來勸解她。

  「嗯。」她竭力收斂的情緒,回答了一個字,還是有濃濃的鼻音,然後她看到江帆端杯的手一頓,隨後那一隻手抬起,將手中酒一飲而盡,哈哈一笑,說:「陳秋娘,是不是覺得哥太好了,後悔當初選張賜那小子了啊?」

  他是打趣的語氣,她抹了淚,便回答:「你又淨胡說,亂打趣人。」

  「我說的事實啊。你若後悔了,隨時來投奔我,哥這麼玉樹臨風,風流瀟灑,也不虧你的。」江帆這會兒倒是嘻嘻哈哈地說著些有的沒的。

  陳秋娘面露笑容斜睨他,轉了話題說:「你且吃吧。還有糕點呢,想你跑馬來去,多累啊。」

  「哎,我是劍聖啊,我祖輩都是武將,跑馬算基本功。」江帆很得意地說。

  陳秋娘笑了,然後為他斟了一杯米酒,自己也滿上,倏然站起來,端起酒杯,鄭重其事地說:「秋娘敬江帆哥哥。道不盡的感謝。先乾為敬。」

  她說完,一口飲盡了杯中酒,再來看江帆,他倒是愣愣的。隨後,他也站起身端杯說:「不必道謝,你是我珍視的人。我願傾盡我所有,守護你。」

  他說完,亦是一飲而盡,對陳秋娘微笑。陳秋娘與他隔了桌子對視,只覺得人生真是奇妙,仿若真有緣分這種事。眼前的少年亦是優秀得很,但命運就是讓她先遇見了張賜。

  「我亦要跟你喝三杯。這第一杯,我謝你能出現在我生命裡。」他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然後也沒管陳秋娘的杯中根本沒有酒,徑直就倒了第二杯,說,「第二杯,謝你帶給我這麼好的美食。」

  他說完又一飲而盡,與之前相同,亦不管陳秋娘杯中無酒,徑直倒了第三杯,說:「這第三杯,為日後,你我遠隔天下,提前表達我的思念。」

  他說這第三句話時,語氣慢了下來,只端著酒杯怔怔地看著陳秋娘,神情有說不出的哀傷。陳秋娘被他這情緒感染,略略一想在這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話的年代,一別經年,若是戰火阻隔,再加上世事無常,每一次分別,怕就算是死別了,且別後不可能有短信,電話,更不可能有網絡,杳無音訊,所有的思念都是無解的毒藥,若要相見一次,怕也只能在夢裡。

  想到這些,她的鼻子陡然發酸,眼淚再度濕了眼眶,兀自倒了一杯酒,心中千言萬語,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最終說出的兩個字卻是:」珍重。」

  「珍重。」江帆笑容落寞,也是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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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2:59:38
第311章 風雲突變

  一頓飯後,兩人都在滄州早春夜晚微微的寒涼中沉默了。各自隔了一方案几,坐在窗前,看高而遠的璀璨星空。

  「以後,你須保重。」江帆率先開口。

  「定會。」她回答。

  江帆輕笑,臉上是不信任的神情,連帶語氣也不信任,說:「你還是不夠心狠。」

  陳秋娘知曉他所指的是處理柴瑜的這件事。

  說實話,她不是沒想過最壞的打算,她也不想做聖母白蓮花,別人把你賣了,你還覺得人家是因為生活拮據才出此下策。柴瑜對她有救命之恩,曾以生命傾心相護,她不應該因為一種未曾發生的可能就對救命恩人痛下殺手。

  若是如此,她與歷史上那些窮凶極惡的人又有何區別?人在世間,有所為,有所不為;人活著,總得有信仰,有自己做人的原則,儘管這些原則可能會讓自己陷入艱難的境地。

  「你希望我成為那樣的人麼?僅僅因為一種未曾發生的可能,就對救命恩人痛下殺手。」她緩緩地問。

  江帆依舊看著窗外,不咸不淡地回答:「曹操因此在亂世成就了宏圖霸業。」

  「最後不過也是一堆白骨。」她反駁。

  江帆轉過臉來瞧著她,略略蹙眉,批評她:「秋娘,你這是與我置氣。從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不曾與你置氣。從前的我,也是這樣的。」她迎著他審視的目光,很平靜地回答。

  「也是。你就是這樣的性格,無論何時,別人給了你滴水之恩,必定湧泉相報。」他語氣有些無可奈何。

  陳秋娘垂了眸,眼前這個男子雖相交不多,卻也是懂她的。

  彼此沒說話,週遭早讀沉靜,春夜裡雖涼寒,但已有壓抑不住喜悅的夜鳥在林間撲騰,偶爾清脆地叫那麼一嗓子。

  兩人沉默一陣,江帆打破了沉默,要求陳秋娘為他彈一曲。

  「我那琴技,是班門弄斧了,前日裡,我聽佑祺說你琴技超群。」陳秋娘抬眸瞧他。

  江帆斜倚在窗邊,白袍的少年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張二公子卻也會讚我,真是少見。」江帆哈哈笑,隨後又嘆息一聲,說,「那日,你與紅梅對我使用催眠香,你對我彈唱的那一首,我甚是喜歡,可否為我彈唱?」

  如今,離別在即,友人提出的合理要求,她又怎麼會拒絕呢?所以,她嫣然一笑,說:「恭敬不如從命。今日,就讓我為君歌一曲。」

  隨後,她施施然起身走到門外,朗聲吩咐念秋拿琵琶來。不一會兒,念秋拿來了琵琶,她調了調音,說:「這一首是《採薇》,江帆哥哥定是知道,是我師父改編的。」

  「嗯,上次聽你唱,甚是喜歡,今日想再聽一次,卻也想向你討了曲譜。」江帆一邊說,一邊端坐了身子。

  「我卻只能與你說,這曲譜之事,我不太懂。」她笑。

  「無妨,你稍後且與我說即可。」江帆輕笑。

  陳秋娘便端坐了身姿,抱了琵琶彈起你悠遠的古曲,黃鶯出谷的少女聲音空靈飄渺,仿若來自於天際,來自於古風盛行的先秦時代。她緩緩唱:「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道我者,謂我何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一曲在這反覆的清唱中徐徐落了音。

  她放下了琵琶,卻看到對面的江帆靠在窗邊,似乎眼邊有淚。只是燭火搖曳,她看得不太清楚。

  「古曲的話——」她說。

  他卻是倏然起身,一下子過來到了她面前。陳秋娘被嚇了一跳,以為他會有什麼踰矩的舉動,但他停在她面前,兩人近在咫尺。他愣了片刻後,拿過她手上的琵琶走到一旁的軟墊上坐下來,將《採薇》彈唱了一遍。

  陳秋娘的聲音是空靈縹緲,而江帆的男聲則是沉靜古樸,更有那充滿古樸遺風的年代。

  「如何?」一曲終了,他得意地問。

  「看來佑祺從不誇張。」她瞧著他微笑。

  「他是從不誇張,但從來以為自己是蓋世英雄,什麼都自己扛。」江帆一邊說一邊將琵琶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才很認真地瞧著陳秋娘,問:「你不想知此次,汴京到底發生何事,他才捨得離開你,匆匆而去麼?」

  他一字一頓敲打在她心上。她從來就明白這個道理,亦知道汴京定然凶險萬分,不然張賜不會親自出馬,不會捨得丟她在滄州。但他說過讓她好好享受,所有的風雨他運籌帷幄全在掌控,不需擔心。

  他說,她就相信。

  可真的是這樣麼?陳秋娘不敢深究,可江帆在此時此刻將她心裡認定的事實直接說出來,就將她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

  「他去,定有他的道理;他那樣的人,定是什麼都能處理好的。」她說。

  江帆忽然就諷刺地笑了,問:「陳秋娘,那你喬裝打扮獨自來滄州所為何事?冒險去見劉強,企圖借助柴氏之手滅掉韓德讓,掐滅蕭燕燕。這都是為了誰?若真如你所想,你應是四海逍遙,抑或在你師父的浮雲山莊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陳秋娘看江帆這樣說,知他不肯讓她矇混過關,定然是有什麼要跟她說的。所以,她抬頭看著他,問:「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曹家、景家叛變,林家亦呼應,潘家也有嘩變,加上之前九大家族長老會餘孽,九大家族到了最危急的時刻。長老會畢竟經營多年,個個都是人精,弈棋天下的主,各種後招後路、陷阱比比皆是。而張氏一族在汴京亦有不少勢力,如今汴京張氏有難。而那些人選擇的是投靠趙氏。你不是糊塗之人,應知這事有多嚴重。」江帆神情凝重,緩緩地說。

  陳秋娘只覺得耳邊「嗡」一聲,心裡一「咯噔」,頓時有些懵了。她先前只是想汴京定然有危急之事需要他親自處理,但她沒想到是這樣危急的事。

  「那,他的贏面如何?」她低聲問出這一句,整個人就像是大冬天被人潑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底,想要知道答案,卻又害怕答案。

  「不知。」江帆面無表情地說。

  「你會不知麼?畢竟江氏在你手中,那些人定也是聯絡過你的。」陳秋娘瞞也不瞞,咄咄逼人地問。

  江帆輕笑,說:「這才是我所認識的陳秋娘,對形勢洞若觀火。」

  「別說沒用的。你既今日與我提起,定是要與我說透的。」她不耐煩地說。

  江帆忽然沒有說話,只瞧著眼前有著角色容顏的女子,心如同跳了萬丈懸崖,急速下墜撞得疼痛散了一地。他自認為自己不會嫉妒她與張賜,但看到她為他這樣著急時,他還是覺得嫉妒。因為他明白,終這一生,她都不會為他這般。

  「他——,張氏族長,自是沒有多大的問題。」他回答了模棱兩可的話。只因他先前亦並不高尚,當有人來找他這個在幕後掌控著江氏的少年人時,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等於告訴對方,他會袖手旁觀,默認了他們的所有行動。他甚至很卑鄙地想:若是張賜敗了,或者經年累月之後,她會是自己的。

  但他還是隱隱擔心,畢竟她隻身一人來到滄州,以一人之力做巨大賭博,要為了張賜掃清北地障礙。所以,他覺得還是要提一提這件事,倘若她對張賜之事有半分猶豫,他都會繼續旁觀到底。畢竟,她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

  原本,他以為自己的生命就會這樣按部就班,最終繼承江氏,娶一個門當戶對的九門中的女子成為自己的妻,過琴瑟和鳴的這一生。然而,她出現了,讓他有了不一樣的想法,想要一種自己的人生。

  他對她其實是有私心的。

  「你不曾答應,亦不曾拒絕。」陳秋娘聲音冷下來。

  江帆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此時的陳秋娘,明明就是剛剛長開的婷婷少女,但身上有一種讓江帆都覺得如同泰山壓頂的氣勢。

  她眸如長天秋水,面若冬雪的清晨,盈盈燭火之下,江帆覺得這一瞬間,她就離了他一萬年。本來,他在送走了來遊說他的人時就已後悔,現在看到她瞬間的遠離,讓他更是後悔的很,在心裡暗暗罵自己糊塗。

  「秋娘。」他心虛地喊了一句。

  她卻是踱步到窗邊,看著玄妙的星空,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決定,我自是不能怪你。九大家族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有人因自己的一己之私,愚弄了多少人的命運。呵。」

  她很不屑地輕呵一聲。江帆知曉那一聲是侮辱自己的先祖,然而他竟無法反駁,因為他深深地認同她的看法。

  「秋娘。」他又喊了一聲。

  她轉過身來看著他,一臉平靜地說:「請講。」

  「倘若他敗了,你可知後果?」他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在她的問題上,他不再是瀟灑的江氏公子,而是自私怯懦的人,他要根據她的答案決定他的行動。

  她垂眸低頭,冷笑說:「成王敗寇,斬草除根。他那樣的人,若是敗了,誰人容得了他?」

  「那你——,你當如何?」江帆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話,但這一句話一出口,他就覺得自己可笑,眼前的女子那樣聰慧,她對他的目的怕早就洞若觀火。忽然之間,江帆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從前,不曾與她為敵,便不知她其實強大到了一種讓人害怕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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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算無遺策?

  陳秋娘先前垂眸低頭,聽到江帆這一問,抬頭瞧著他,臉上是洞若觀火的神色,那眼神毫不收斂,就那樣直直地看著江帆。

  「我——」江帆有些不自在,躲避她的視線。

  「你不必擔心,我自不會做小女子態,自己斷絕了這條命,陪了他共赴黃泉。」她緩緩地說,語氣格外清冷。

  這個答案明明就是江帆想要聽到的,但他聽起來竟然覺的隱隱不安,隱隱害怕,因為他自己也不信這個答案是她的。

  「那就好。」他不知該說什麼,就這樣敷衍了一句。

  陳秋娘則是將原本束著的頭髮解開,讓黑絲段一樣的長發披拂在身後。江帆看到這樣的她,平素的國色天香裡有一種脫塵之美宛若仙子,此刻披拂長發站在窗前的她,卻又有一種妖冶之氣。

  女子披拂長發,只能在心愛之人面前,江帆一時之間亂了,無數的念頭從腦際閃過。難道她要以美人計來讓她站在張賜身邊麼?

  這樣的念頭卻只是閃現了一次,他就瞧見陳秋娘那一張略略妖冶卻無比平靜的臉,那平靜的神情裡仿若還有一種不可一世的居高臨下。

  「我不陪他共赴黃泉。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那些害他的人,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她一字一頓,說到後來,語氣神情皆有一種凶狠。

  江帆聽她一字一頓地說出來,看著她決絕的神情,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才是真正的她,這才是江帆認為的可能的她。當然,他先前以為若是張賜不在,她定不會獨活。如今聽她說,才陡然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與此同時,他亦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敗了。無論張賜活著,亦或者死去,這一生,他都不會有機會去擁有她。

  不過,這個結果是最好的結果。他真的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因他在這件事上袖手旁觀,他寢食難安。如今,一切有了定論,他便也放下了。接下來要做的,不過就是實施早就部署好的一切了。

  於是,他徐徐走到窗邊,與她並排站著。滄州春日的夜風大的很,吹得頭髮亂舞,衣袖獵獵作響。他從袖箭拿出早就藏在其中的袖箭「嗖」地射上天空。那袖箭在深藍的夜空爆炸開來,綻放出絢爛的煙火,比璀璨的星空更加絢麗。

  這是他給手下的信號,在滄州城外待命的手下看到這煙花,會快馬跑一里路後,再度綻放這種絢爛的信號。而在更遠方待命的江氏子弟亦會繼續燃放煙花,傳達准族長的命令。這個命令就是全力「勤王」,幫助張賜平定汴京的一切。

  待煙火燃放殆盡,夜空再度恢復平靜,他緩緩地說:「他不會有事。」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莫說世事無絕對,就是你,也未必可以全面掌控江家。」陳秋娘的語氣依舊是平靜而冷漠的。

  江帆一驚,不由得轉頭看身旁的女子,略略轉頭,就有少女特有的幽香在週遭氤氳,他瞬間失神。陳秋娘忽然轉過來瞧著他,仿若在雲端俯瞰眾生的神靈,那眼神對他很是可憐。

  「比如,你中了這迷了本性的藥,這斷是有人洞悉了你的心,為你下了套。」她的語氣依舊平靜,指出他方才的失神以及瞧著她的那種蕩漾是因早就中了那陰損的藥。

  「你,你如何得知?」他努力定住心性,問她這一句。

  她輕蔑一笑說:「我師承浮光公子,當然,他還有一個別稱叫星河先生,你卻是忘了麼?」

  江帆這會兒頭腦確是有點不清楚了,想不明白很多事,甚至注意力都沒辦法集中,腦海中不斷浮現的只是眼前女子的眉眼。他甚至感覺週遭都是她的幽香,他恨不得一頭紮進這幽香裡。

  但殘存的理智卻告誡他不能這樣做。所以,他竭力搖搖頭,問:「你,你有解藥麼?」

  「你問你的手下。」陳秋娘冷言。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得她說:「世事無絕對,你以為掌控一切,很可能不過是別人眼中可笑的棋子。江帆,若張賜有什麼長短,這筆賬,我定也會算你一份兒。」

  江帆想要說什麼,但還沒說出來,她已經跳窗而出,站在廊簷下,朗聲喝道:「江念秋,你還不為你家公子解毒?」

  這一聲斷喝,讓躲在暗處的念秋打了個寒顫,卻也並沒有走出來。因為她一向只聽公子命令,而這一次受了江氏長老會的遊說,想要成全自家公子,讓他得到自己所想要的,這已經是一種極大的背叛。如今公子知曉,定不會輕饒了她。上一次紅梅的背叛,因有陳秋娘的看似無情的說情,公子才免了紅梅的死罪,但紅梅那一張臉已被毀去,一身的功夫盡數廢了,公子給了他一個酒肆,然後再無瓜葛。若無陳秋娘間接的求情,紅梅定是活不了的。而今,她江念秋對付的不是張賜,而是公子心愛之人陳秋娘。那麼,陳秋娘斷然不會為她求情,動的又是公子心愛之人。

  江念秋躲在暗處,看到昏黃的燈光裡,廊簷下的女子妖冶萬分。她一柄長劍在手,素衣在身,未曾束起的長發在風中亂舞。燈光昏暗,念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卻感到了一種泰山壓頂的威嚴。那屋內燃催情之香,明明就是極難發現之物,是江氏長老從景家弄來的東西。景家世代行醫,主攻醫術,各種奇門毒藥,世上有的,景家有;世上無的,景家也有。

  這樣的毒藥混雜在平素陳秋娘點的安寧香中,念秋都不覺得那氣味與平時有什麼不同。她是如何得知?而且她那模樣以及方才呵斥她的語氣也不像是中毒了的樣子。

  這少女師承浮光公子,千人千面自是有的,卻如何在這毒藥上也有了造詣?

  「江念秋。你很疑惑我為何沒中了這催情之藥麼?我師父早料到我下山,這世間的人總是各種各樣的齷齪,早給了我凝神安心的香囊。再者,你們只曉浮光公子易容術獨步天下,卻不知浮光公子易容亦是一種醫術,這世間香料、藥品也是易容之人必修之技藝。若是被你們這種跳樑小丑放到,我豈不是污了家師的名號?」陳秋娘站在廊簷下朗聲喝道。

  滄州的春夜,風席捲而過,除了天上的星星靜默,周圍的光禿禿的樹也搖曳得不成樣子。就在陳秋娘朗聲呵斥的時刻,一直保護著陳秋娘的十八騎中的五個「嗖嗖」地出現在她的周圍,而廊簷的盡頭,緩緩走過來的是另外三人,手持了江氏、景氏長老的首級。

  為首的那人,不苟言笑,捧了首級站在陳秋娘的面前行了禮,語氣恭敬地喊:「夫人。」

  「都處理妥當了?」陳秋娘詢問,仿若早就洞悉了一切。是的,在之前,月就暗示了這邊可能有的風起雲湧,以及張賜臨行前對他的交代,對江帆的提防。也因此,陳秋娘讓月暗中查訪,兵派了人監視梅園之人的一舉一動。當然,陳秋娘更不放心的是江氏一族的那些老傢伙們。雖然在上一次長老會中,江氏的長老態度很曖昧,沒有與那幫老傢伙一起反對張賜,但這並不意味著江氏的老傢伙們就不危險。

  果然,江帆回來了。

  陳秋娘既高興,又略略失望。她一直覺得江帆會全力守護她,堅定不移地站在張賜這一邊。至少從張江兩家的關係來看,江氏與張氏無論如何都該同氣連枝。

  但如同張賜所料,江帆怕會再度回來,對汴京的事進行左右。陳秋娘一開始是不信的,但心裡也知道有這種可能。

  如今,這種可能成為現實。

  在滄州的這一場,她贏了。可是贏得這樣不開心。她覺得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夫人,一切都處理妥當。江氏長老與景家叛徒勾結意圖謀害夫人與公子,我持了夫人的令牌直接斬殺之。」月很平靜地回答。

  陳秋娘將頭偏向一邊,頹然閉上眼。她不是聖母白蓮花,但月斬殺的人確確實實是她下的令。雖然不是第一次沾染血腥,但她到底還會覺得不舒服。

  「既是江氏出了叛徒,你向江公子覆命吧,江公子在屋內。」陳秋娘揮了揮手。

  月得了令,就與幾人一併進屋內去了。不一會兒,屋內有杯盞傾倒的聲音。陳秋娘不管不顧,就站在廊簷下,風吹得滿院的梅樹搖曳起伏。

  「張氏一族欺人甚也。」江帆喝道。

  陳秋娘聽在耳裡,也無動於衷。此時此刻,她唯一擔心的就是遠在汴京的張賜。那裡是風起雲湧之地,各路陰謀陽謀都在那裡上演。

  只是他為何要到那裡去隻身犯險?難道真的如自己所料,他是以自己作為誘餌,要再一次引出敵人的殘餘,再來一次清洗麼?

  「只是張賜,你這樣以身犯險,可知我有多擔心麼?我可寧願那一日,你只是生了我的氣,出門散個步,氣消了就會推門回來抱著我,說溫柔的話語。」陳秋娘仰望著星空在心裡默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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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奔向

  陳秋娘站在院落內兀自擔心張賜,不一會兒,有人押了念秋過來,披頭撒發,臉上有幾道紅印子,一臉的倔強。

  「這賤人事情敗露也不配合,太沒格調了,屬下替夫人教訓了一下。」十八騎裡的蕭是個笑嘻嘻的少年,這會兒說這話的眼神與語氣都特別狠戾。

  「蕭,也沒必要動手。她犯下這等錯,遲早的下場。」陳秋娘輕描淡寫地說。雖然念秋伺候得不錯,為人機靈,但敢做這種齷齪的事,毀了別人,她是絕對不會為之求情的。

  「但想到她要傷害夫人,而夫人就是公子的命,屬下就恨不得撕了她。」蕭說得恨恨的。這個少年相比較月而言,是喜怒哀樂都會在臉上體現的。

  「注意分寸。這畢竟是梅園。」陳秋娘淡淡地說。

  「是。」蕭得了命令,將念秋連拖帶拉地往屋裡丟。月則是淨了手,拿了一件斗篷走出來遞給陳秋娘,說:「江公子發了脾氣,指責我們欺人太甚,管了江氏的閒事。」

  「他不過氣頭上,你們匯報完畢即可,不必理會他。」陳秋娘接過斗篷披上,然後又問,「明日啟程之事可有準備妥當?」

  「滄州這邊已肅清,一切妥當,只是——」月欲言又止。

  陳秋娘知道他想問的是對江帆如何處理,便開門見山地說:「江氏在他手裡比在別人手裡對我們有利。」

  「可我們還有江航公子。」月低聲說。

  「你亦知江航公子不是江氏的族長人選,上位的話會很難。再者,他不適合挑起江氏的大梁。並且,公子身邊需要一個江航這樣的人。」陳秋娘緩緩地說。

  月讚賞地說:「夫人分析得是,是月多想了。」

  陳秋娘則是轉過身來瞧著他。問:「那麼,二公子給你們的指示是什麼?」

  「保護夫人,並且肅清江氏叛賊。至於江公子這裡,只說他可能會倒戈,並沒有說如何處理。」月據實回答。

  陳秋娘聽他如此說,便說:「你家公子這是讓我做主了。那我就做主了,事情到此為止。明日我們啟程。去汴京。」

  月剛說了一聲「是」,便聽見念秋在屋內大喊:「陳秋娘,我要跟你談談。我要跟你談談。」

  「你背叛了你家公子,想謀害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與你沒什麼好談的。」蕭喝道。

  陳秋娘將斗篷繫緊,對月說:「你去準備,今晚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以防再有敵人來襲。我且去瞧瞧這念秋要說什。」

  「是。」月得令退下,陳秋娘便施施然入了屋內。念秋披頭撒發。被蕭一巴掌拍在地上,一張臉已經腫了起來。而江帆則是坐在一旁,有個侍女在為他包紮傷口,那旁邊的一大團血還在。觸目驚心。陳秋娘瞬間明白江帆方才是靠這種殘暴的物理方式來讓自己不至於迷失心智。

  他看了陳秋娘一眼,就別開了臉。陳秋娘卻是解讀出他那一眼裡有懊悔、有憤怒。她亦沒多說,只問念秋:「事到如今。你還要與我說什?」

  「念秋自知死罪難逃,不求陳姑娘為了說情。只一句:念秋所做。與公子無關。只因念秋自小仰慕公子,不願公子有半點的不快。我家公子這一生皆驕傲,算作事事順心,卻是在陳姑娘這件事上唯獨不可得。念秋在這件事上,不存在大義,亦不曾考慮過家族前途命運,單純就是一個女子對於仰慕著的人的一種愛護罷了。只可惜,姑娘太過聰敏,念秋還是沒辦法讓公子一償夙願了。」念秋緩緩地說,話語悲涼,那臉上卻是奕奕的神采。

  陳秋娘冷眼看著她,冷笑說:「若是成功了,我會恨你家公子一輩子,亦會親手結果那些敢謀害我與張二公子的人,包括你家公子。江念秋,你根本就不懂什麼才是對一個人真正的愛。你到了死也領悟不了,我與你亦沒什麼好談的。」

  「等等。」念秋看到陳秋娘想要走,立刻大喊。

  陳秋娘瞧著她,她立刻說:「既知姑娘是這般心性,即便張二公子不在了,亦不肯跟我家公子,那念秋亦不願我家公子日後為你難過,與你對立。陳姑娘,汴京危在旦夕。那日江氏長老找到念秋,談合作之事。念秋也是多留了心眼,偷聽之後才回來的。他們置換了二公子身邊之人,並且張永德將軍亦是被囚禁,更有景涼的倒戈。原本我家公子這裡作了部署,只是——,只是這傳遞煙火的信號,只能三十里外了,再遠一點的就被置換了。」

  「你唬我。」陳秋娘冷冷地說,人還站在原地,手卻不住地顫抖,她想即便張賜算無遺策,這世間的博弈又如何能百分百無遺策呢。

  「姑娘,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是聰慧之人。若九大家族的族長真的能做到算無遺策,萬事無憂。張二公子何來受那麼多的暗殺與迫害?又如何能與姑娘在山中初相遇?如何欠了姑娘的救命之恩?你們且前去吧,也許來得及。」念秋說。

  陳秋娘聽得出她的話語沒有虛假,但她還沒來得及與念秋對話,卻只見念秋一笑,轉頭凝望著江帆,無限眷戀的神情,眼淚從眼裡滾落。

  「公子,念秋對不起你,公子,念秋不能服侍你了。」幾乎在說出這話的瞬間,她嘴角滲出黑血來。

  「念秋!」江帆略略一動,似乎想要站起來抱住她,可他只是動了一下,並沒有起身,旁邊的侍女一驚。念秋卻已笑著倒下,先前還很厭惡她的蕭幾乎出自本能將她抱住。

  念秋軟軟地倒在蕭的懷裡,竭力看著江帆,臉上是不捨,大口大口的黑血湧出,混雜著滾滾的淚珠。大約是極度的難受,她終於無法隱忍,大喊了一聲:「公子,念秋去也。」爾後湧出一大團的黑血,她渾身抽搐,最終眼裡的身材亦黯淡下去了。

  「埋了吧。」江帆對旁邊的侍女說。

  「是。」那侍女滿臉的淚痕,卻不敢哭出聲來,只偷偷抹了淚,將念秋的屍身抱起。

  陳秋娘瞧了瞧江帆,也顧不得對念秋之死生出更多的感慨來,她記掛的人在汴京,而且危在旦夕。

  「江公子,還請迴避,我要梳妝。」她語氣神情都很平靜。

  大約是因心有了芥蒂,彼此再不如往常一般熟絡無間,江帆只覺得她明明在眼前,離得這樣近,但卻讓人感覺她離他很遠,而且再也不會靠近似的。

  他怔怔地看著她片刻,眼看她轉身要挑簾子進去梳妝,他才連忙起身喊:「秋娘,你且放心,我親自前去,若是他有三長兩短,我江帆這條命卻也是賠給你的。你切勿緊張,亂了方寸。」

  陳秋娘正要快速梳妝,連夜趕赴汴京,卻聽到江帆說這一句,腳步一頓,卻到底沒轉過身,只背著他說:「你此去,是為你江氏前途考慮,又何必說這等話。若是他有什麼長短,誰人要賠命,我定會親自上門取,用不著你做這等承諾。」

  她說得也狠決,江帆沒說話,陳秋娘聽得他快步走出去了,待她轉過來瞧,江帆已走出了這院落。

  「夫人,是要立刻啟程麼?」蕭詢問。

  陳秋娘點點頭,說:「你們且準備,片刻後就要出發。」

  「若是江氏站在公子這邊,那汴京的情況就要好的多。」蕭感嘆一句。

  陳秋娘沒有說話,她知道蕭這說的是最好的情況,如果稍有差池.....,她想不下去,只快步進屋,換了幹練的騎馬裝,換了一張普通走商女的臉,皮膚略黑,但看起來很乾練。然後拿了前日裡就收拾好的細軟包袱快步出門,一干護衛已經準備好一切。月上前,低聲說一切準備就緒,連出城門的特別令牌都拿到了,即刻可以啟程。

  「夫人,你真要一併前行麼?只讓蕭他們前行即可,畢竟夜晚跑馬,很是危險。」月十分擔心。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必須去。」

  月不再說什麼,便快步出門,片刻後,來報告準備妥當。陳秋娘二話沒說,接過了馬鞭,翻身上馬,低聲喝道:「月,你們且帶路。」

  「是。」月接了命令,就在這大風肆虐的晚上,陳秋娘與張賜留下的護衛一併趕往汴京。而在她出發之前,江帆隻身一人,一身戎裝,騎了良駒奔赴汴京。

  這一夜,大風肆虐,星臨萬戶。朦朧曲折的小徑上,噠噠的馬蹄聲過了好幾批,雖然這些人目的不同,但都是去往汴京,只為了一個人——張賜。

  天明時分,當陳秋娘抵達汴京時,汴京的城門才剛剛打開。而在她之前,江帆已然進城。身為江氏的族長,身為鎮守邊關的少將軍,任何一個軍務緊急的理由都可以讓他洞開城門,再者作為功夫高牆的劍客,想要進入這並不堅固的汴京城易如反掌。

  陳秋娘跑了一夜的馬,整個人都像是散了架,但她沒有一點的怨言,亦沒有一點的頹勢。此時此刻的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仿若只要有一個不好的小心,那一顆心就能粉碎如塵。

  她蓄勢待發,像是一併絕世的兵器,安靜地勒馬在那裡。月在她身側,低聲問:」夫人,是否此刻進城。「

  她沒說話,只點點頭,隨後在第一縷日光的照射之下,陳秋娘踏足了汴京城,第一次看到了古代的開封。然而,她無心懷古傷今,亦無心去欣賞開封的繁華。此時此刻,她記掛的只有一個人:張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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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汴京風雲(一)

  進城之後,月很熟練地將陳秋娘引到了西區的一個小別墅,這院落與其說是個小別墅,卻更像是掩人耳目的據點,只三進三的小院子。一行人剛進院落,便從屋內蹦跶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手持搟面干,來了一句:「來者何人呢?」

  「定弦,別鬧。」蕭先開了口。

  那叫定弦的女子頭髮隨意束著,藍底白碎花的襦裙,大朵紅花的裌襖,窄袖子高高挽起,手持搟面干,很是防備地問:「蕭?」

  「是呢。」蕭上前拍了拍定弦的肩膀,將她手中搟面干拿在了手裡,問,「你在做飯?」

  「嗯,公子吩咐,這一日都要準備好吃食。」定弦回答,卻又疑惑地看了看蕭,不可置信地問,「你真是蕭麼?為何你這易容水平提高了這麼多,我竟都看不出你易容了,莫不是遇見高手了麼?」

  「定弦啊,你還真是聰明。」蕭原本是皮膚白皙的少年,此刻被易容成三十多歲的走商漢子,絡腮鬍子,皮膚黝黑。

  「那這幾位是?」定弦站在蕭身邊。

  月冷聲道:「還不來拜見夫人?」

  「呀,是夫人啊。」定弦語氣驚訝,但下一刻,她卻說,「如何能讓我相信是夫人呢?還請出示信物。」

  月沒理會定弦,只對陳秋娘解釋說:這一處秘密所在地,只有公子知曉,定弦是很多年前公子在虎口下救下的,因執意要跟著公子,公子就讓她過自己隨性的生活,前些年由於汴京風雲突變,定弦就回到汴京,成為公子在汴京最重要的掌控者。所有的情報蒐集、送出,都是定弦在進行。

  「那我們豈不是很容易暴露。」陳秋娘看了看這三進三出的房子,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月一怔,那定弦卻是大方上前,說:「夫人放心,公子的情報網絡嚴密得很,在汴京,還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聯絡負責人是個女子,我平素很少親自出現的。」

  陳秋娘平靜地看著她,問:「那公子現在何處?汴京情況如何?」

  定弦聽到這個問話,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請你出示信物。」

  陳秋娘面無表情地瞧著她,然後從貼身錦囊裡拿出了那塊玉,定弦瞧著那塊玉,立刻就行了稽首大禮,說:「定弦拜見夫人。」

  「二公子現在何處?」陳秋娘沒空理會這些禮數,雖然她並不相信這週遭的人,但目前的她別無她法。

  「夫人請隨我來,待定弦細細道來。」定弦恭敬地讓出道,請了陳秋娘去正廳。

  陳秋娘也不推辭,雖然身心疲憊,但還是大步踏進了正廳在主位上坐下來,蕭與月進來,別的人則在院落內喝水吃乾糧,擔任警戒。

  月剛關了門,定弦就撲通跪在陳秋娘面前說:「夫人,請原諒,公子已失蹤三日,定弦無能,三日來,動用了公子在這個地方的所有勢力,甚至動用了張氏的勢力,都沒找到公子。」

  「什麼?」陳秋娘「嗖」地站起來,心一緊,只覺得呼吸都疼痛。

  「夫人別急。我們雖找不到公子,但他亦不在敵人手裡。因為敵人也在找他,簡直掘地三尺都不曾找到。因此,定弦認為是公子自己藏匿起來,必定有別的部署。所以,我才遵照公子的吩咐,今日認真準備食物,迎接夫人的到來。」定弦依舊跪在地上說。

  陳秋娘知她說得在理,一顆心稍稍放下,整個人才緩緩坐到椅子上,語氣卻依舊不信,緩緩地問:「你豈能保證沒有第三方,第四方的敵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事,比比皆是。你何來的自信,認為公子此刻必然安全?」

  定弦被陳秋娘問得一愣,一張臉驟然刷白,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蕭是個急性子,連忙問:「定弦,你快回答夫人啊?你對汴京不是一直掌控得很好麼?是不是第三方,第四方人馬?」

  定弦沒說話,但她的臉已經說明了一切。陳秋娘只覺得一顆心空得疼痛,像是有誰在用力擠壓那顆心臟,呼吸之間疼痛得很。

  她知道最好的情況就是定弦說的那一種,是張賜自己藏匿起來,在合適的情況下,出來給敵人致命一擊。然而汴京是虎狼之地,各方勢力魚龍混雜,想要置張賜於死地的人太多了。而且,她不相信定弦能掌控了整個汴京的情況。

  「夫人,我想公子定是自己藏匿了。否則,他不會讓我什麼都不要做,只需今日做飯等夫人前來。」定弦終於開口,但語氣已不如之前堅定。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說:「你說你所掌控到的各方勢力的動向吧。」

  她避開了這個話題,也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如今,自己也在這虎狼之地,張賜生死未卜,自己要小心翼翼,不能成為他的負擔,而要成為他在關鍵時刻可以倚靠之人。

  定弦站在一旁說了她所掌控的情況,趙氏兄弟的秘密暗衛已入京城,趙家老二與長老會聯合肅清了九大家族在軍中人物,如今整個汴京的守備盡歸了趙氏老二。而長老會的那些人已命令族中子弟暗中調兵逼近汴京,就駐紮在城外。

  「難怪我們來時,看見不少人。」蕭恍然大悟。

  陳秋娘垂了眸,說:「對方還是有意放我入城,同時,也是有意放江帆入城。二公子的親信要全在汴京才好,好讓他們一網打盡。」

  「呀,江公子來了?」定弦一聽,十分驚訝地問。

  「是。」蕭回答了她。

  她臉上露出笑容,說:「前日裡,二公子曾交代,若是江公子來了,那一切都化險為夷了。」

  定弦此語一落,陳秋娘心裡一咯噔,張賜怎麼會說這樣的話?他從來就不會把自己的成敗交給別人?那麼,眼前的定弦是有問題之人麼?

  陳秋娘不由得掃了一眼,只說一句:「我須更衣。」

  定弦一愣,便引了陳秋娘去主臥,說這一間是公子平素住的地方,她有日日打理。陳秋娘沒與她過多交談,只吩咐了她打水,她要梳洗。

  定弦離開之後,陳秋娘將自己的包袱拿出來檢查了隨身攜帶的易容器具與香料,還有銀錢。在危機四伏的汴京城,她必須不能成為張賜的負累,而要竭力成為他在危難時刻可能的倚靠。而今,周圍的每一個都可能包藏禍心,在這汴京之地,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隱藏起來,不讓自己成為敵人掣肘張賜的人質。

  她略略整理,等定弦打了水來,她便隨便梳洗卸妝,露出那一張與花蕊夫人一般無二的絕美容顏。定弦在一旁看呆了,驚訝得微微張著嘴,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的語氣說:「定弦從前聽聞夫人甚美,卻不知如此之美。」

  「你謬讚了,好歹不過一副皮囊。」她淡淡地說,而後又問,「定弦,公子待你如何?」

  定弦一愣,回答:「甚好。若沒公子,定弦早就喪生虎口了。」

  「定弦,你家裡還有什麼人?」陳秋娘問。

  「回夫人,定弦家裡都去了,在我遇見公子之前。」她回答。

  「定弦,你老家何處呢?」陳秋娘慢慢梳理那長長的秀髮。

  「長安。」定弦回答,神情有些迷茫,本來感覺高冷不可攀的少女,在卸去易容露出驚為天人的容貌之後,竟然變得親和,詢問起她的家鄉來了。

  「你說話卻不帶長安的口音呢。」陳秋娘似是開玩笑地來了一句,然後她從鏡中看到了定弦表情一凝,雖是轉瞬即逝,但足夠證明這女子必定有問題了。

  「我很小就離開長安了。」她連忙說。

  陳秋娘卻轉了話題,喊:「定弦,我餓了。」

  「夫人,定弦有做早飯。我去為你取來。」定弦立刻說。

  陳秋娘點了點頭,等她取來飯菜時,她已經將頭髮綁成了馬尾,款款跪坐在軟墊上,小小的方桌上是白面饅頭、雞肉粥,還有一碟燻肉,一疊切得細碎的竹筍泡菜。

  「看起來很可口。」陳秋娘說。

  「謝夫人讚賞。不過,定弦聽說夫人一手創辦了豪門盛宴與雲來飯店,那裡的飯菜我卻是去嘗過的,真是仙家美味了。」定弦立刻說。

  陳秋娘只是笑了笑,端起粥遞給她說:「來,嘗一口。」

  定弦一愣,看著陳秋娘,很疑惑地問:「夫人?」

  「二公子不在,我卻要萬事小心的。」陳秋娘徑直說了。定弦臉色一變,沒有伸手去接那粥,只是語氣委屈地說,「夫人,定弦跟隨公子許久,一直擔任這汴京的重要情報工作,對公子一直忠心耿耿的。」

  「別說沒用的。我比你更懂人心,亦更知人性。來,接過去,證明你自己。」陳秋娘聲音悅耳,絕美的臉上是柔和的笑。

  定弦卻覺得這個少女臉上的笑冷得慎人,一隻手凝在那裡,一時不知該如何做。因為眼前的少女實在打亂了她的計畫。

  陳秋娘一隻素白如玉的手,又將那碗噴香的雞肉粥向前遞了遞,聲音溫柔得如同春風拂面:「來,嘗一口。」

  這樣的聲音明明是溫柔的,但在定弦聽來卻像是驚雷滾滾。眼前的少女除了這一張絕美的臉之外,那捉摸不透的性情與舉動更讓人覺得害怕。原來坊間傳言此女狡詐,詭計多端,若在君王側,又得是一個謀奪江山的武曌,並不是空穴來風。

  是的,這個少女,她這樣的舉動擺明了懷疑她,而那神情像是知道了什麼。那麼,她憑什麼這樣淡定,像是胸有成竹似的?難道她真的掌控了什麼嗎?

  定弦走南闖北,見過各種各樣的對手,卻從來沒有一個對手讓她覺得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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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汴京風雲(二)

  定弦想要先下手為強,但就在她閃現這個念頭時,她覺得有些提不起勁,而陳秋娘倏然起身,寬袖中的匕首就在她喉間。

  「別出聲,否則,我立刻割斷你的喉嚨。」她在定弦耳邊低聲說。

  「夫人,你這是作甚?」定弦故作鎮定地問。

  陳秋娘冷笑:「論揣度人心,你還嫩得多。我也不打算從你這裡問出什麼。」

  「夫人說什麼,我不明白。」定弦語氣儘量委屈,還是決定抵死不承認自己是安插在張賜身邊的一顆炸彈,包括那一次虎口遇險也是被安排的。

  九大家族的長老會早已畸形,根本不容許族長的權力超越他們,更不容許族長威脅到他們的地位。那些老傢伙在選定族長繼承人的那刻開始,就在族長身邊放下無數明的暗的棋子。貌美聰穎的孤女定弦那也是棋子之一,原本那些老傢伙想的是定弦這般的貌美或者能讓張賜動心,從而能更加便捷地知曉張賜的想法,能便於他們更好地掌控這個族長。可惜張賜對定弦沒有興趣,面對定弦各種手段的暗示表白,他只一句:我對你並沒有興趣,你不是我所要的那類人。

  被這樣回答時,定弦哭哭啼啼,語氣幽幽地問:「定弦定不纏著公子,但有一事想知。不知公子所喜是何種女子?」

  「不知,但你卻絕不是。」那時的張賜七八歲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已不是孩子氣,決絕得不容她一絲一毫的僥倖。從那之後,張賜將她送走,再也沒與她相見。但為了自己母親的命。她絞盡腦汁,各種表決心,各種自作主張為張賜賣命,才在前幾年獲得他放權,將汴京的情報系統交給了她。

  她做張賜的汴京情報機構的負責人一直兢兢業業,一是她喜歡張賜,想為他做事。二是因為長老會被張賜重創自顧不暇。並沒有對她下達什麼指示。所以,過去的三年,是她覺得最逍遙最愜意的三年。傳說中張賜喜歡的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一直要挾她多年的長老會也受到了重創。她曾絞盡腦汁想要將長老會那幫人置之死,救出自己的母親,安心地呆在張賜身邊,守護著他。哪怕她一輩子都不能成為他所愛的人,她也所謂。

  定弦從前就有這樣的夢。如今因為張賜與長老會的撕破臉,她的夢似乎要實現了。這三年的時光,她在汴京,常常想起這些。就抑制不住的高興。

  但長老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經過三年的服軟與暗中操作之後,再度捲土重來。誓將張賜滅於汴京。也因為地點選在了汴京,定弦再度被長老會揪了出來。只一句:「別忘了你的母親。」

  定弦仰慕張賜,但她更是孝女。兩相權衡,她咬牙按照長老會的意思做了部署。可是,張賜真是捉摸不透的人,只見了她一面,讓她在這一日準備飯菜迎接他夫人的到來,爾後就失蹤了。長老會那些老傢伙原本是需要掌控張賜的動向,現在張賜忽然失蹤,讓定弦沒辦法監視,她只好硬著頭皮去見了長老會的負責人,景家的天水長老。

  天水長老如今是長老之首,一張陰森森的鬼面具,整個人裹著寬大的黑袍子。定弦從來沒看清楚過天水長老的模樣,他聽了定弦的匯報,很是憤怒地抽出長鞭子狠狠地打了定弦十幾下,打得她皮開肉綻,才恨恨地說:「沒用的東西,你是出賣我們了?」

  定弦各種求饒,又說其母在他們手上,她如何敢造次。天水長老喝道:「我看你是快忘記你的母親了。」

  「定弦從不曾忘記。」定弦回答。

  天水長老停了片刻,要求定弦既然無法監視,就要設法擒住張賜在意的女人。那個女人在手,就是對付張賜的法寶。

  定弦本意是不願謀害張賜,但她是孝女,再者她從內心討厭張賜喜歡的那個女人,雖然聽說她驚才卓卓,貌美如花,但也因為這樣,她內心更恨不得將此女處之而後快。反正在這一場混亂中,一切皆可能發生。

  那麼,既然她知道了什麼,就先下手為強,反正自己都部署好了,只有一聲鴿哨響起,部署在周圍的人就會對月他們下手,她也沒有後顧之憂了。再者,月他們應該喝了那些粥了。

  「不要動,我手法不好,經常手抖,如果一個不小心的話,我怕你就身首異處了。」陳秋娘聲音依舊溫柔,手中那鋒利的匕首將她的脖頸劃出血來。

  「夫人,你真會說笑。」定弦尷尬地笑笑。

  陳秋娘滿臉笑,說:「我說的實話,而且你也不要生出將我擒住,或者將我趁亂打死的心來。因為我不容許。另外,別狡辯,相由心生,你那眼神,嘖嘖——」

  定弦原本想說點什麼分散這女人的注意力,然後一擊擊中。但這女人仿若洞悉了她的一切想法,讓她絲毫不能動彈。不能動彈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匕首就在脖頸之間,更因為定弦發現自己有點提不起勁兒,整個身體在往下墜。

  「你,你幹了什麼?」定弦問,強行支撐將要滑下的身體,不讓那匕首劃破自己的喉嚨。

  「我師承浮光公子。」她微笑,看了看旁邊香爐裡繚繞的熏香。

  「你,你好卑鄙。」定弦所能說出的就只有這一句。

  陳秋娘冷笑,說:「原本我不確定我的懷疑,不過你的段位太低,眼神藏不住。」

  「你以為這種略略迷幻的香就能對付我麼?」定弦覺得真是好笑,她好歹也是功夫不錯的人。

  「我也沒打算用這麼普通的香料來對付你。所以,我分散你的注意力,讓你喝粥,還在這匕首上抹了別的東西。」她聲音溫柔,卻恨不得一刀結果了這女人的性命,再這樣危機四伏的時刻,背叛了張賜,無疑讓他陷入了危險。

  然而,她不願親手沾染上血腥,所以點了熏香,又在這刀上塗抹上了讓人身體麻木的湯藥。定弦只覺得身體麻木下去,整個人軟軟地倒下去,她看到那個女人俯身下來,那匕首還在她脖頸之間,低聲說:「我不取你性命,但自有人取你性命。不過,若是二公子有什麼不測,我會親自用最殘酷的刑罰送你上路,你放心。今日,我就先取了你的手腳。」

  定弦身體麻木,連發音也困難,但她還是聽到了這女子的話語。這一瞬間,她覺得這女子像是從地獄裡來的惡魔。明明是世間最絕美的容顏,但說出的話卻是這樣可怖。

  定弦這一生雖然從小就受盡了父親正房的欺負,與母親相依為命,後來又被長老會脅迫,但到底沒有遇見過什麼真正的危險,也不曾有人給予她這樣巨大的恐懼。

  沒有了手腳,自己不就是人彘麼?

  這真是太可怖的事。這個妖魔一樣狠毒的女子就是二公子覺得適合他的人麼?二公子喜歡的是這樣的人麼?從前,她良善,想若是二公子也中意她,那就是背叛了那群老傢伙,自己為他而死也是值得。可他說她不是他喜歡的那類人。

  她以為他喜歡的人必定是溫婉賢淑、絕色無雙。可是,她沒想到這女子這樣狠毒、狡詐。

  定弦在這瞬間感到絕望,覺得被欺騙了,交織著恐懼,讓她竭力地叫了一聲:「不。」

  雖然她用盡了全力,但聲音還是很嘶啞。

  「作為人,不管男人女人,能做,就要能承受後果。在你背叛二公子時,就該想到會有這一日。」陳秋娘一邊說,一邊拿了她背包裡隨身攜帶的絲緞的繩子將她的手腳綁起來。是的,她的武力值不高,只能靠智力和細節來取勝。

  她不想取了這女子的性命,但怕日後會對自己與張賜造成致命傷,不能讓她就此走脫。

  「你,你心如蛇蠍,公子,公子知道,不會——」定弦竭力掙扎。

  「這不用你操心。」陳秋娘恨恨地說,將一大團布條塞入她嘴中,將她綁了個結結實實,終究還是沒有廢去她的雙手雙腳。只是寫了一封短信放在桌上留給蕭與月。然後,她易容成定弦的樣子,在月的防備中說要出門去打探一下消息。月神情防備,顯然並不太相信定弦。但定弦拿了夫人手信,月就沒有說什麼。

  離開了別院的陳秋娘經過一系列複雜的行進路線以及多次的易容,最終以一個賣擔子湯餅的駝背老頭的姿態出現在了汴京街頭。

  汴京接頭,啞巴駝背老頭挑著湯餅擔子走街竄巷,搖著手中的破鈴鐺吆喝,眼觀著各大權貴的動向,亦看著汴京城的異動。

  她不打算跟任何人接頭,亦不打算倚靠任何人,她要把自己徹底隱藏起來,在最有用的時候出現。如果實在無法逆轉可能的注定,她要做的就是報仇。

  此時,挑著擔子走在街頭,陳秋娘想到報仇二字,終於明白武俠小說裡那些以報仇為終身目標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如果你沒有想過報仇,那只不過因為你不曾被迫失去過至親與摯愛而已。

  陳秋娘看著繁華高樓邊角那白晃晃的日頭,微微眯眼,在心裡低聲說:張賜,我已這樣愛你。沒有你,我的生命便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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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汴京風雲(三)

  汴京的春日,日頭白晃晃的,有一種煙塵味。熙熙攘攘的人群顯示了即便是在亂世,京城亦自有一番氣質。陳秋娘化作一個駝背的老頭搖著鈴鐺叫賣湯餅,在這暗潮洶湧的汴京躑躅前行。

  她沒有相信之人,沒有任何人給予她靠實的消息來源,也沒有任何的勢力可以倚靠。她也不知道張賜到底如何,身在何方。她甚至不知道眼前這一場仗到底結束了沒有。

  陳秋娘幾乎每分鐘都會想到張賜可能有危險,心疼得不行,但她以一種超乎常人的堅韌潛伏下來,告誡自己要冷靜。

  在賣了三日湯餅之後,她化作了一個切薑絲的大媽,進入了趙光美的府邸後廚做事。在日落之後,再度易容為王府的管事,在王府裡打探宮中的消息。雖然陳秋娘知道讓戴元慶一直提起的趙光美最終還是會死在他二哥的手裡,但起碼這個有作為的王爺在他大哥在世時,還是頗受重用,他不僅參與朝廷的大小事務,還親自帶兵殺敵,是個文武雙全的男子。

  當然,他亦因為他的出色注定了悲劇,這是後話了。至少目前,趙匡胤還活著,他還叫趙光美,還沒為了避諱趙光義而改名趙廷美。

  陳秋娘在廚房切出了均勻細膩的薑絲,秀了一把刀工之後,於晚飯後,易容化作灑掃的小廝,奉命卻打掃趙光美的書房,但書房裡除了一些古文典籍,詩詞文章之外,根本沒有關於朝廷事務的隻言片語。她不死心地查探暗閣、機關,卻也一無所獲,反而是不小心弄出了動靜。引得安靜的魏王府折騰了大半宿的捉刺客。最終,因為根本沒找到刺客在何處而不了了之。

  陳秋娘返回了住處,依舊易容成切薑絲的大媽,又在魏王府消磨了一個白日。到了晚飯過後,等人都睡下,她身著夜行衣剛出了下人房的院門,還沒開始查探。就聽得噠噠噠的馬蹄聲疾馳而來。緊接著有人在急促地敲魏王府的大門,引得周圍的狗都叫了起來,叫聲此起彼伏。

  陳秋娘趕快藏匿於一處花叢裡。聽得魏王府的管家在喝問:「外面誰在敲門?」

  有一跑得氣喘吁吁的小廝回答:「回稟管家,來人說是宮裡來的,有急事找王爺。」

  管家一聽是宮裡來的,立刻就吩咐速速快門。我這就去通知王爺。這邊廂管家才走了幾步,趙光美已大步到了院落裡。問:「可是宮裡來人了?」

  「正是呢,王爺,小的正要來通報的。」管家鞠躬說。

  趙光美一邊擺手,一邊繫腰帶。說:「快備馬車,深夜來此,定是十萬火急的事。本王要即刻進宮一趟。」

  「是。」那管家得令,立刻就吩咐了旁邊的小廝去準備馬車。

  而這時。那宮裡來的使臣已到了近前,先是客套地拜見了趙光美,爾後說:「有十萬火急之事,刻不容緩,太后與皇后這才讓小的來找魏王到宮中商議。」

  「可說了是何事?」趙光美問了一句。

  陳秋娘也豎著耳朵聽,卻只聽到來人回答:「王爺見諒,此事幹係重大,太后與皇后又怎麼會告知小的呢。」

  「諒你也是不知的,你且前面帶路,本王即刻進宮。」

  趙光美說著,只接了管家遞過來的佩劍,就匆匆出門了。陳秋娘聽這對話,料想必定是極其有價值的消息,可惜時間太短,沒辦法混入宮中。

  不過,趙光美總是要回來的。他一回來,定然有部署。只要他一部署,陳秋娘就知道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陳秋娘想得很樂觀,可惜趙光美到了天明時分都沒有從宮裡回來,整個魏王府安靜得可怕。陳秋娘化作了一個灑掃的小丫鬟,裝模作樣在院落裡打掃,時不時看看管家,只見這個留著山羊鬍子的中年男子神情焦急萬分。

  「也該回來了吧。」管家到了晌午時分已經有點自言自語了。

  陳秋娘看這情況,更肯定汴京絕對有大事發生。而她直覺這件事肯定與張賜有關。一想到張賜,她就迫切想要見到他。

  於是,她趁人不備,從魏王府出來,易容成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提了一個裝著雞蛋的籃子,碎花的布蓋著在宮牆附近轉了轉,摸索了一下可能進宮的路線與方式。摸索了半日,也找不到什麼好線索可以進入高牆深院的內宮。

  不過,陳秋娘在街上轉悠的當口,發現了汴京御林軍在大換防,仿若很多御林軍都被調往了城牆。

  難道有反賊知道趙氏兄弟在攻打南邊,特意來端趙匡胤的老窩的麼?可據歷史記載,這個時刻,趙匡胤也沒有忘記拱衛汴京安全,早就派了潘美暗中駐紮、防備著的。但看御林軍行色匆匆,街上人心惶惶,再加上趙光美昨晚深夜入宮,汴京危急的情況大約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不行,必須要入宮一探究竟。而進出後宮最頻繁的莫過於後宮採買。陳秋娘在週遭轉悠半日,終於只瞅準一支宮廷採買隊伍,將其中一個小宮女綁了,易容成小宮女的模樣,跟隨採買隊伍進了後宮。

  這是陳秋娘第一次見到汴京的王庭。在那個時空,開封早就是一個現代化的都城,加上歷史上幾次大型的戰爭,開封王庭早就毀於一旦。而後,開封又經歷了天災,舊日的開封早就沉在了地底,而在那個時空的開封不過是在舊開封頭頂上的一個年輕的現代化新城罷了。

  所以,陳秋娘與酷愛歷史的戴元慶相愛,一起四處旅行,卻也只是看過北京的王庭,長安的皇宮,卻不曾見過開封的帝王宮,儘管戴元慶說北宋的開封在宋初的戰爭之後就成了全世界最繁華的都市。

  而今,陳秋娘親眼見到了開封的帝王宮。說實話,大約是唐末宋初這一段時間戰爭太頻繁,汴京城幾次易主,再加上趙匡胤確實窮得叮噹響,這宋王宮與北京故宮和長安的大明宮相比,簡直寒酸得不成樣子。什麼碧瓦飛甍,高牆深院都有點跟這皇宮不太沾邊,花園也做得不太用心,那些花草也開得無精打采,仿若昭示著主人的心不在此似的。

  陳秋娘跟著採買的隊伍去了貨倉,而後就趁人不備又易容成小太監,四處走動了一番,才尋到了皇后的住所。此時此刻,皇后正攜了年幼太子端莊地坐在主位下,而主位之上就是那位簡直神經病一樣哭著喊著要大兒子把皇位傳給二兒子的杜太后。

  杜太后戴了巨大的頭冠,坐在主位上,攏著寬袖,一臉焦急。

  「母后,您且放心。孩兒已做部署,再加上皇上先前安排的潘將軍,定能抵擋來犯的敵人。」趙光美拱手安慰。

  陳秋娘躲在帷幕後面,這才瞧清楚了傳說中文武雙全的魏王。據說這位魏王文武雙全,與大哥感情極其深厚,因自己母親抽風之舉,他的二哥繼位,最終怕他傚法,將他滅了。當然,這是後話。如今,這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文武雙全的男子正站在那大殿之下。

  「話雖如此,但北漢與遼人勾結,皇上與你二哥都在南邊,曹將軍、張將軍等多位將領都在外。哀家怕潘將軍一人以及那少許的兵力擋不住敵人。」杜太后嘆息道。

  皇后與太子還是沒有說話,只低眉順眼端坐在旁邊。趙光美對太后拱手道:「據探子回報,遼人最近亦動盪不安。遼國皇帝身體欠佳,有歸天之兆。按理說,他們不會在此時大興兵禍來犯。可能其中有詐,母后稍安勿躁,且待探子回報。」

  「哼,也許遼人皇帝病危,只是敵人的誘騙之計呢。再加上北漢——,這汴京城岌岌可危。」杜太后仰天嘆息。

  趙光美大約覺得杜太后說得在理,略略沉默了片刻,才又說:「還請母后稍安勿躁。一切自有孩兒。若真是危急萬分,孩兒定與汴京共存亡。」

  杜太后忽然怔住,瞧著大殿之下的趙光美,長嘆一聲,擦著眼淚喊:「光美啊,這汴京安危就靠你了。」

  「母后一宿未睡,皇后也是辛勞了一宿。還請二位稍事休息。一切交給光美。」趙光美略略轉身,向杜太后與皇后拱手行禮。

  也因他轉了個方向,陳秋娘這才看清了趙光美,果然如同歷史傳言中的一般英武不凡,難怪趙光義會在做皇帝之後,首先就要對付他。

  「兒啊。」杜太后大喊一聲,顫悠悠地從高高的台上下來,拖著大擺衣衫捧著趙光美的臉,一臉不捨的樣子。

  陳秋娘已看不下去,便悄悄退了出去。後宮之後,增派了不少護衛,護衛與太監宮女來來去去。因汴京城岌岌可危,誰也沒心思去管旁邊人的事。陳秋娘便在這皇宮裡自由了許多。

  不過,遼人鐵騎直逼汴京而來。在遼景宗病入膏肓之時,敢大興兵禍的只有蕭燕燕,而在此時此刻能說動蕭燕燕,並且能說動耶律休哥等人出兵的,怕只有江帆了。

  江帆,他這一招大手筆,分明是圍魏救趙。這一來說明汴京城的情況十分危急,二來則說明江帆是真心幫張賜。

  陳秋娘想到江帆終於毫不猶疑地站在了張賜這一邊,終於鬆了一口氣,覺得汴京陰雲密佈的形勢終算是見得到一點日光的苗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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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汴京風雲(四)

  陳秋娘又經過幾番改裝,在宮中待了一日。在這一日之中,她多次於皇后與杜太后的寢宮轉悠,因此打探到了不少第一手消息。

  趙光美已率了御林軍與來勢洶洶的遼軍於汴京城外進行了激烈的交戰。遼軍之前亦是以幾千人的騎兵拖住了潘美,而其餘軍隊則輕裝簡從直撲汴京而來。與此同時,北漢亦出兵與遼兵一起夾擊潘美。一時之間,潘美分身乏力,面對遼兵直撲汴京束手無策,只得派出一批批的傳信兵八百里加急往汴京與南邊送急信。但這些傳信兵全都在出城不久之後,皆死於非命。

  不到半日,遼兵如潮水湧來,趙光美不敵,退守汴京城。杜太后卸了厚重的頭冠在寢殿裡走來走去,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陳秋娘只隱約覺得這已與熟知的歷史不一樣了,但無論如何。如今是遼軍兵臨城下,接下來就要看事情如何發展了。此刻,再呆在杜太后這裡也沒什麼作用。她決定要在這時刻去見一見費小憐。至於去見費小憐的原因,一是因她向來對這個女子的喜歡,想看一看費小憐與陳秋娘到底有多麼相似;二是她畢竟佔了費小憐女兒的身體,去看看陳秋娘的母親也是應該的;三則是費小憐目前是趙匡胤最寵愛的妃子,也許從她這裡可以知道些什麼。

  宋皇宮並不大。陳秋娘化作小宮女,幾番言語探索,就打聽到了費小憐住在西邊一個小院落裡。她避開了眾人,便入了這小院落。

  小院落是四合院子,院中種了不知名的樹,開了芬芳的花。院落裡安安靜靜的,只有兩個宮女在井邊洗菜,有個小太監在正廳門口打掃。

  陳秋娘敲了敲門,那門口的小太監很警覺地問:「你是哪個宮的?何人?」

  「婢子是御膳房的。說是費貴妃需新鮮雞蛋補身子,便命了婢子送來。」陳秋娘揚了揚手中籃子。

  「你是何人?我卻是沒見過你。」小太監持了手中掃把很是防備地問。

  「婢子是新進宮的宮人,才來了三日而已,小哥自然不曾見過。」陳秋娘還在門口說。

  「秋月,你去把雞蛋拿來。」小太監吩咐了洗菜的一名宮女。

  那宮女在清水裡洗了手,掏了手帕擦乾淨手,接了雞蛋籃子,便說:「你且等著,稍後給你籃子。」

  「有勞姐姐了。」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那秋月也沒正眼看她一眼,提了雞蛋轉身就走。陳秋娘卻喊了一聲:「姐姐稍等,婢子還有一句話要帶給娘娘。」

  「什麼?」秋月忽然轉身,眸露凶光,厲聲喝道。

  「就知你這小賤人眼生得很,定有古怪,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小太監說著就要拿掃把掃了過來。

  陳秋娘作勢護著頭,故作驚恐地連連喊冤枉。那小太監只是嚇嚇她,也沒打下來,只問:「如何冤枉你了?平日裡可沒人敢在這裡多話的。」

  「正因此,婢子在來的路上才猶豫再三。但見二位姐姐與小哥還這樣安閒,想必娘娘是不知汴京危了。所以,才想告知娘娘一聲。」陳秋娘哭著說。

  「你說何事?」小太監仿若有些不相信似的。

  「婢子,婢子聽說,遼人,遼人兵臨城下了。」陳秋娘壓低了聲音。

  「亂嚼舌根,擾亂人心,五馬分屍了你也不為過。」小太監板了一張臉。

  陳秋娘哭喪著臉說:「外面人人自危。宮內人雖不知何事,卻亦看到御林軍調動,這事假不了。」

  「你這小賤人語無倫次的。一會兒說兵臨城下,一會兒又說宮內人不知何事,那你又從哪裡得知?我看你分明是想在這醉香宮撒野。」那叫秋月的宮女厲聲喝道,揚起一隻手作勢就要扇她一巴掌。

  陳秋娘便是哭了出來,喊:「是婢子多嘴了,婢子不說了就是,秋月姐姐饒了小的,饒了小的啊。」

  「你別嚇她了。瞧著都要嚇壞了。」另一個一直沉默的宮女溫柔地說。

  「春花,你別心善了。這宮裡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誰曉得這幅嘴臉是如何裝出來的呢。」秋月冷聲道。

  陳秋娘卻是抽抽搭搭地哭著說:「婢子不說了,婢子不亂說話。求姐姐給婢子籃子,婢子馬上走。」

  「秋月,你卻是嚇壞她了。她這會兒不肯了。」那小太監搖搖頭,換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神情,很溫柔地對陳秋娘說,「你且別怕,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麼。」

  陳秋娘抽抽搭搭哭著,一副被嚇著的模樣,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無論對方如何的威逼利誘,她亦不肯說。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有溫柔清脆的女子聲音朗聲說:「秋月且帶了她進來。」

  「是,娘娘。」那秋月十分恭敬地回了話,轉過來就威脅陳秋娘,「娘娘要問你話,你卻不要失了禮儀。這宮中誰人不知娘娘是最得寵的呢。」

  陳秋娘依舊抽抽搭搭地哭,只是比先前哭得小聲。那小太監板了一張臉,喝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娘娘最是和顏悅色,你卻也別惹惱了她。這會兒快不要哭了,去見娘娘須得守了禮節。」

  「嗯。」陳秋娘還是抽抽搭搭地回答,一邊跟那小太監往裡屋走,一邊抹眼淚,等到了裡屋,她也是止住了哭,低眉順眼地站在了正廳中央。

  「方才本宮在屋內小憩,聽聞你們吵吵鬧鬧的,所為何事?」費小憐開口詢問,聲音清脆如同環珮撞擊的聲音,甚是悅耳,又加上她說話本身就很溫柔,讓人聽起來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陳秋娘低著頭暗自感嘆,孟昶能為這女子遍種紅色梔子與木芙蓉,專房之寵,果然不僅僅因為那一張臉了。這聲音一聽就是絕色美人了。

  「回稟娘娘,是這送雞蛋前來的小宮女亂嚼舌根,說什麼外面亂了。」秋月見陳秋娘還愣著,便搶先回答了費貴妃。

  費小憐「哦」了一聲,問:「外面如何亂了?」

  陳秋娘只顧搖頭不說話,費小憐卻是從椅子上起來,蓮步輕移到了她面前,溫柔地說:「本宮這醉香宮人員較少,卻都是本宮心腹,且對外人到底是防備的。你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們也是不會饒了你的。」

  這女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等,明明是很溫柔的話語,聽起來就是徹骨的寒。陳秋娘暗暗佩服這費小憐難怪在國破家亡後,以亡國皇妃的身份還能得到趙匡胤的專房之寵。美貌是其次,這只智慧怕才是可怕得很。

  「婢子明白。」陳秋娘還是低頭站著。

  「既然明白,你且說來。」費小憐說。

  陳秋娘這才瞧了瞧秋月與那小太監,才說:「婢子不敢說。」

  費小憐冷笑,爾後就對秋月與小太監說:「你們且退下,本宮親自問她。」

  「娘娘不可,小心其中有詐。」秋月春花同時喊道。

  「放肆,這宮中何時輪到你們做主了?本宮難道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麼?」費小憐厲聲喝道。這聲色俱厲的模樣與方才的溫柔樣大相逕庭,竟然陳秋娘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秋月春花以及小太監三人不得已,只得告退。待三人告退,費小憐便說:「你且速速說來。」

  「娘娘,婢——」陳秋娘才說了這三個字,費小憐就冷笑說,「你別告訴本宮,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既不願意,早先就不該開口。你早先開了那個口,本宮卻從頭到尾都瞧著的。你卻處處牽著秋月他們的鼻子在走。」

  費小憐果然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陳秋娘佩服不已,便拱手說:「娘娘大慧,洞察力超群,婢子佩服不已。」

  「別繞圈子,說,你的來意。」費小憐說。

  陳秋娘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瞧這位赫赫有名的美麗女子。此刻,大約是因紀念孟昶的緣故,她一身素白,頭上也是一柄髮簪綰髮髻,並沒有別的環珮朱釵。但就是這一身素服,讓陳秋娘覺得費小憐果然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膚若凝脂什麼的形容都沒法描繪出她的風情與美貌,就是那嬌羞如同花蕊的比喻也只能寫出這女子五分的風神韻致來。費小憐如同靜影沉璧,又如同空山新雨後的淙淙月光。總之,雖然陳秋娘與費小憐長了一張相似度達到百分之九十的臉,但陳秋娘畢竟是還是孩子,未曾真正長開,還沒有到全然的風華絕代。而眼前的女子,已然是全然盛放,美到了一種令山河失色,讓人覺得時光都停止的境界。

  「說。」費小憐眼眸陡然如刀狠狠地掃過來。

  陳秋娘並不懼怕,只說:「昨夜,婢子在太后宮中,聽聞遼人趁皇上攻打南邊,汴京城空虛,與北漢聯合,已集結重兵南下,繞過了潘美,輕騎兵已兵臨城下,汴京危急,如今京城居民、宮中知情人士皆在做城破的準備。娘娘深居簡出,想必不知此刻艱險。」

  「你特地告知本宮?本宮可記得,這醉香宮鮮少要用鮮雞蛋。」費小憐很平靜地問。

  「在下確是特意來告知娘娘。」陳秋娘回答。

  「在下?不自稱婢子了?」費小憐冷笑。

  陳秋娘呵呵一笑,說:「娘娘冰雪聰明,又何須說多餘的話呢。」

  「既然知曉,那便說了實話,你到底誰,此行目的為何?。」費小憐快步向前,袖中一柄短劍就抵在陳秋娘的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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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04:24
第318章 費小憐

  陳秋娘卻好無解,對於費小憐會這樣做也好不驚訝,只略略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笑著說:「在下絕無害娘娘之心,想必娘娘也是清楚的,否則,您也不會屏退左右。」

  「本宮亦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你最好少廢話。」費小憐冷聲說。

  「汴京被圍之事,確為事實,在下還是勸娘娘早做準備。若是趙匡胤的援兵回防不及時,城破之時,國色天香的您該如何是好。」陳秋娘緩緩地說。

  「這事不用你操心,在這宮裡住下來開始,本宮就有了打算。」費小憐說。

  陳秋娘聽聞,便嘖嘖地說:「在下早該想到,花蕊夫人費貴妃可不僅僅是國色天香,更是蜀中才女,能在盛世預見蜀帝國衰敗的奇才。此事倒是在下多此一舉了。」

  「你到底是誰?」費小憐壓低了聲音,但語氣卻已從先前的冷漠變成了質問。陳秋娘料想是自己提到了蜀中,費小憐才有了這麼大的反應。

  「我不過是個一出生就沒爹沒娘的少女罷了,無名小卒,說了娘娘亦不知。」陳秋娘繼續賣關子。

  費小憐卻是將那匕首往她身體裡遞進了幾分,讓她腰部的肌肉都緊張起來,只要輕輕動一下,那把匕首就可以刺入她的肌膚。

  「本宮從盛世預見蜀國的衰敗,可沒幾個人知曉。」費小憐冷哼一聲。

  「既然沒幾人知曉,娘娘便可知曉在下身份了。在下青城縣人士,姓陳,名秋娘。一出生,爹娘就將我遺棄,幸得人將在下收養,撫養長大。而那收養我之人,也是娘娘的舊識。」陳秋娘緩緩地說。

  費小憐聽聞此語,整個人顫抖不已,一臉的驚懼,但那匕首卻還在陳秋娘腰間,絲毫沒有要放鬆的跡象。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沉聲問:「本宮哪一個故人?」

  「娘娘早年的奶娘陳柳氏便是收養我之人,我叫她奶奶。」陳秋娘緩緩地說出來。

  「是嗎?」費小憐不相信地反問一句,隨後收起了匕首,提著曳地長裙緩緩坐到了椅子上,瞧了瞧陳秋娘。

  陳秋娘此時此刻易容成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宮女,費小憐從她的外貌自然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在下所言,千真萬確。」陳秋娘對費小憐行了拱手禮,爾後在費小憐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費小憐也沒指責她無禮,但她神情與先前相比十分平靜,平靜得看不出喜怒哀樂。陳秋娘亦暗暗讚嘆費小憐果然不是一般妃嬪,在此時此刻,她還能如此淡定,難怪趙光義最終不得不向她痛下殺手。當然,陳秋娘不會忘記在蜀王宮費小憐的宮內找到的那些簡化字,她還要旁敲側擊一下費小憐是否也是穿越分子。

  「娘娘似乎不信?」陳秋娘看費小憐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反問了一句。

  費小憐面帶微笑,眸光平靜,瞧著窗外碧綠的樹叢,緩緩地說:「即便你所言為真,你真是本宮奶娘之子收養的孩子。這又跟你到此地有何關係呢?本宮對你的身世不感興趣,本宮只感興趣你的來意。當然,你不要告訴我,你是看在本宮與你同鄉,特地混進宮來告訴本宮遼人已兵臨城下了。」

  「娘娘說笑。您冰雪聰明,才名遠播。在下且會自找死路來欺騙於您。」陳秋娘和顏悅色,聲音亦清脆,這一番不掩飾,除了她那張臉平凡無奇,竟讓費小憐亦感覺出不凡的氣質。費小憐仔仔細細瞧著眼前這個女孩的臉,除了那一雙墨玉般的眸有著奪目的光彩,那一張臉確實平平。

  費小憐只覺疑惑,若真是自家孩兒,自己與孟昶都是長相不凡之人,又怎會生出這等平凡的女兒?

  不過,費小憐神態依舊自若,很平靜地說:「既知本宮厲害,便速速從實招來。」

  「在下謹遵娘娘之命。」陳秋娘起身拱手拜了拜,才開門見山地說,「我來這宮中,自是探聽消息。當然,來這醉香宮,卻真是為了見娘娘一面。順帶與娘娘說一說汴京的情況。」

  「探聽什麼消息?你既然是青城縣人士,何以來到汴京?」費小憐問。

  陳秋娘也不再瞞費小憐,徑直說自己並非從青城縣來此地,而是從滄州而來,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救自己心愛之人,若是救不了也要把仇人記住,替自己心愛之人報仇,至於到這宮中來,一則是隱匿身份,二則是想要探聽消息。

  費小憐聽她敘述,神情略略訝異,但費小憐的修養極好,並沒有中途詢問,而是等陳秋娘講得差不多了,她才問:「你心愛之人為何人?」

  陳秋娘徑直掏出了那一塊玉牌遞給費小憐,說:「娘娘曾在蜀地呆過。在下亦聽夫君提過娘娘與後蜀皇帝曾與他們家族有一段淵源,想必認得這玉珮的來歷吧?」

  費小憐瞧見她手中的玉珮,「嗖」地站起身來,由於起身太猛,差點踩著裙襬跌倒在地。陳秋娘趕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站定之後,便從陳秋娘手中拿過玉珮,快步走到窗邊,對著斜射進來的日光看了又看,然後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地端詳陳秋娘,神情充滿審視。

  「娘娘可看出來了?」陳秋娘笑著詢問。

  「這是蜀中張氏一族當家主母的信物。張氏當家主母都會有一塊玉作信物。這塊玉珮正面是張氏族長為其夫人賜的名號,背面是張夫人自己刻上去的名。至於這玉珮之內,則有張氏特有的手法所形成的一個張字,平素看不出來,只有對著日光時才可隱約可見。」費小憐一邊說一邊將玉珮遞給陳秋娘。

  「娘娘果然見多識廣。」陳秋娘讚道。

  「何來見多識廣,自小養在深閨,後來進了宮,見識的也是巴掌大的天,比不上一個販夫走卒來得快樂。」費小憐苦笑著搖頭,爾後又說,「我知曉張氏一族,亦不過是皇上做的一個美夢罷了。蜀中張氏,千年望族,根基深厚。當年,蜀國繁盛,皇上想要張氏輔助蜀國。那時,本宮曾有幸見過上一任張氏族長。張氏族長夫人素問本宮名聲,非要見一面。於是,本宮便在望江樓上設宴,款待張氏族長夫人。也是那時,本宮知曉張氏族長夫人所持信物為族長親自挑選的玉珮,親自刻上名號,並且每塊玉珮放在日光之下,內裡都有張氏字樣。只不過——」

  費小憐說到此處,又仔細瞧了瞧陳秋娘。

  「看娘娘神色,似有疑慮,還請娘娘但說無妨。」陳秋娘看她欲言又止,便徑直問了出來。

  費小憐輕笑,說:「你也是個爽快之人。我只是奇怪,張氏這一代的族長,我亦有幸見過,人中龍鳳,容顏英武,而恕我直言,你雖膽識不凡,隱有貴氣,但這形容卻實在平凡無奇。斷然不符合張氏一族的婚約要求。」

  「娘娘奶閨閣女子,不曾行走江湖,自不知江湖險惡。在外行走,免不了要喬裝打扮一番。若在下的真面目讓娘娘都能看出來,那在下早是一抔黃土,怎還有可能從蜀中到汴京見到娘娘。」陳秋娘一邊說,一邊扶著費小憐在一旁的軟墊上坐下來。

  「真有易容這種事?」費小憐十分驚訝。

  陳秋娘點頭,笑道:「江湖奇人多不勝數,區去易容術,幻術,多如牛毛。若是有朝一日,在下能有能力,定會帶娘娘她便三山五嶽,走走江湖路。」

  費小憐微微蹙眉看著她,一個「你」字之後,再也說不出話來。

  「娘娘可是身有不適?」陳秋娘連忙問。

  費小憐搖搖頭,說:「姑娘說得精彩,卻也說得輕巧。可人生哪有那麼多的如願以償啊。本宮這一生便是注定了。少女之時養在閨閣,爾後便在深宮。我這一張臉,這一時之名,便也是牢籠了。生於斯,葬於斯,便是本宮的宿命。」

  「娘娘說得悲觀了。您瞧我這一張臉,我既然是您奶娘的養孫女,想必娘娘自知曉我是誰。見過我母親的人說,我這一張臉與我母親有九分相似。可娘娘如今看,哪來的半分奪目光華?」陳秋娘說著往前又走了幾步,讓費小憐看得清楚些。

  費小憐抿了唇,眼裡卻是淚光閃閃,但也不說與之相認的話,只是說:「若真如姑娘所說,那你便應該知曉本宮為何在這宋王宮中,還能做貴妃了吧?難道你以為志在天下的男子,真的會沉溺於一張臉,或者沉迷於一個女子麼?縱使這個女子驚才卓卓,但與江山財富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陳秋娘聽聞費小憐的話,抿了唇,沉默了。因為費小憐說的是真的,在爭名逐利的男人眼裡,女人不過是暖床工具,是玩偶,是偶爾的心靈慰藉,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或者是被利用的對象。費小憐名聞天下因了這張臉,而今能在這蜀王宮裡,沒有人敢動她,卻也是因了孟昶給她的專房之寵,因了孟氏江山巨額寶藏。趙匡胤將她囚禁在深宮,以寵愛之名放著,讓她遭受孟氏殘部的唾棄,便沒有人會來救她。即便有人來,也不是為了救她,完全是為了孟氏寶藏而來。

  「其實,也是有機會的。」陳秋娘在沉默了片刻後,還是說出了這一句話。至少她認為作為穿越者的她,是絕對不會接受呆在這樣一個牢籠裡的。而眼前的費小憐很可能也是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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