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31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10:19
第329章 聯手

  她徐徐而出,趙匡胤蹙眉瞧著她。

  「陳秋娘拜見宋祖。」她笑意盈盈,站在趙匡胤面前略略福身,然後寬袖略遮擋,如同變臉的絕活一般,須臾之間,一張風華絕代的少女之面容出現。

  趙匡胤略一驚。雖然他閱人無數,亦見過不少美人,卻從未見過這樣風華絕代,稚氣未脫,眸如秋水明淨,眸光卻銳利無比的女子。

  「秋娘!」費小憐驚叫起來,隨後又自言自語道,「阿娘累你也。」

  「母親何須自責。宋祖深謀遠略,即便無你在手,亦有自信將兒困於此島。」她笑著說,施施然走上前扶住了費小憐,毫不掩飾自己就是孟氏後人。

  髯鬚將軍聽聞此女就是賊子,唰地抽刀在手,躍躍欲試。陳秋娘輕蔑掃了他一眼,說:「就憑將軍才略,須蠢事莫為。」

  「你!」髯鬚將軍恨恨地喝道。

  趙匡胤擺手示意那髯鬚退下,只問了匆匆趕進來的潘雲,此女這張臉是否真實。潘雲盯著陳秋娘仔仔細細地瞧,陳秋娘掃了他一眼,眸光明明很柔和,但潘雲只覺背脊發涼,像是被人算計了一般。

  「啟稟陛下,正是此女。」潘雲證實。

  趙匡胤聽聞正是陳秋娘,便端了架子,不悅地責怪很秋娘見他不行禮。陳秋娘哂笑,回答:「我父亦一國之君,我豈有拜殺父仇人之禮。」

  「如今你淪為階下囚。」趙匡胤指出這個事實。

  「宋祖亦知我如今冠夫姓張。」陳秋娘很傲然地指出這個事實。趙匡胤大怒,拂袖喝道:「少拿張氏來壓朕。」

  「誰為階下囚,亦未可知。這城外遼人圍城,宋祖可知為何圍而不攻?」陳秋娘朗聲問。

  「你勾結遼人,自此一條,張氏株連十族。」趙匡胤冷冷地說。

  陳秋娘輕輕垂眸,而後笑道:「宋祖這位置為張氏所有,遼人那位置亦為張氏所有,陛下此說,真可笑。」

  「天下百姓皆瞧著。」趙匡胤起身,憤怒地指了指廳外的天空。

  「髒水莫要潑我。若是圍城之人指名要我才肯退兵,你亦不得不交。」陳秋娘指出趙匡胤說的話毫無力量。

  趙匡胤冷哼一聲,說:「至少遼人退兵了。」

  「北漢呢?據聞天下百姓皆以你與北漢為自家人之事。」陳秋娘說。

  趙匡胤沒說話,只瞧著她,臉上的怒氣漸漸盛了,動了動嘴唇想要放出什麼狠話來,卻終究礙於天子的身份不曾說出來。好一會兒,才對髯鬚將軍說:「且帶了這兩女人下去,你們亦退下。」

  髯鬚將軍一愣,才反應過來陛下是讓自己帶走費氏姐妹。他連忙領命帶走了兩個角色美女,將士兵都撤到了院外。

  「潘雲,你亦退下吧。」趙匡胤揮揮手。

  陳秋娘還是站在原地,傲然而立。她趴在竹林裡時就已仔細分析過,若與趙匡胤談判,自己的勝算大得多。

  「宋祖屏退左右,足可見其誠。」陳秋娘說。

  趙匡胤指了指次榻,說:「坐。」

  「謝宋祖。」陳秋娘依舊堅稱宋祖,一是不願跪拜此人,二是為了真正陳秋娘的顏面,畢竟此人是殺父仇人。

  她拱手算作謝謝,正襟危坐於榻上。趙匡胤審視地看著她,問:「姑娘才略不讓鬚眉,朕想問一句,若姑娘執掌天下,因權傾天下富貴榮華而喜,還是別的?」

  「宋祖過獎。我雖女子,亦知權力愈大,責任愈大。為王者,何來喜也。執掌天下,便操心天下蒼生,社稷安寧,百姓和樂。」陳秋娘回答。

  「姑娘不愧為新任張氏當家主母,見地自不同普通閨閣女子。然姑娘可知:自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為禍,至唐末,社稷坍塌,禮樂崩壞,餓殍遍野,民不聊生,食人者比比皆是。此等慘劇,姑娘可曾聞?」趙匡胤問道。

  「我雖生於蜀地,亦讀過典籍,與走南闖北之人談話,更與我夫論這天下形勢。而這一年多,我亦親自北上,看中原之苦。宋祖所言,秋娘自是知曉。」陳秋娘回答。

  趙匡胤讚許地點點頭,又說:「姑娘既是知曉,可知止戰之戰?」

  陳秋娘輕笑,說:「宋祖確為傑出軍事家,然結束這亂世之人為世宗,江山執掌者為柴氏,你竊取而得,實乃盜賊所為,何來禮樂一說?」

  「天下初定,各勢力盤根錯節,姑娘以為一個小娃能擔當了天下蒼生,平定四方?」趙匡胤朗聲說。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宋祖捫心自問,從未因了自己的私心?」

  「未曾,陳橋兵變,實屬不得已。」趙匡胤朗聲回答。

  「那如今,何以要將張氏殺絕,又何以志在藏寶圖?」陳秋娘緩緩地問。

  趙匡胤看著她,爾後來回踱步,最終走到了正廳門口看著一輪朗月,說:「站在這個位置俯瞰天下,便再也不想下來。張氏,枕畔猛虎,何以安眠。」

  「張氏若要這天下,一個張永德就可對付你,何以要張氏當家出手?當年張氏助你登頂,便不會有拿回去的道理,除非閣下太不知好歹。」陳秋娘說到後來,語氣已滿是諷刺。

  「你放肆。」趙匡胤喝道。

  「宋祖惱羞成怒?據我所知,你覬覦張氏火器,孟氏寶藏,派了不少人暗害張賜。你認為讓張氏最有能力的人死了,張氏青黃不接,火器就容易獲得,張氏就任由你拿捏。你如意算盤打得響噹噹的。我夫君被你暗害多少次,我可以記得清清楚楚。」陳秋娘冷笑。

  趙匡胤看著眼前的女子仿若洞穿了一切,他才想起那個少年的臉,覺得方才的自己真是可笑,妄圖與這女子講天下蒼生來感動她。她是那個少年選定的女人,又怎會是泛泛之輩呢。

  「你若在朕的位置,怕比這還不擇手段。」趙匡胤怒道。

  陳秋娘哂笑,說:「腐鼠而已,我夫若想要,莫說你宋家王朝,四海之內皆為他所有。如今,我只想問宋祖,你一心要滅我夫君,認為我夫覬覦你的天下之位。那你可曾聽聞九大家族?」

  趙匡胤一聽她提起九大家族,心內一陣警覺。就在半月前,九大家族的幾個長老找上了他,說他們九大家族本是從上古時代起,就奉命守護真龍天子的天選者,誰知道這一代的族長為了一個妖女逆天而行,意欲殺真龍取而代之,他們阻止不力,不得不現身與他說道一番,共同商討對付之策。而那個執掌九大家族之人正是自己的心腹大患,手持火器的張氏族長張賜,那個妖女正是孟氏的亡國公主陳秋娘。

  他不信任九大家族,但能對付自己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他便選擇與他們合作。也是這時,他才見識到同氣連枝的九大家族是多麼可怖,也是這一次合作,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大臣、將軍大多數都出自九大家族,自己的處境原來如履薄冰,儼然是對方手中的一個傀儡。什麼真龍天子,簡直可笑得很,在對方眼裡不過一隻螻蟻。

  他不作聲,陳秋娘卻是笑了,說:「看宋祖這模樣,定是見過九大家族那些老傢伙了。」

  趙匡胤點了點頭,陳秋娘繼續說:「九大家族所擁有的技藝,無論哪一項,都輕而易舉能讓陛下江山傾覆。」

  「朕知。朕這一生,皆逼不得已。渾渾噩噩上了這個位置,只能走下去,作為帝王,便盡力讓百姓和樂,天下太平。然,得知九大家族才知自己如同別人棋盤上的螻蟻——,實在,實在可笑。」他搖搖頭,覺得十分無力。

  陳秋娘看他神情,不由得一愣,想起當初她在窺伺命運時,亦有如此的沮喪,心裡對趙匡胤到底是多了幾絲同情,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話:「昔日,與我夫論天下。他以為九大家族不該再存在於世間。」

  趙匡胤十分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少女面容沉靜,神色堅定,眼神認真,沒有一點說謊或者開玩笑的樣子。

  陳秋娘看著他,繼續說:「我夫說,因祖上私心情愛種下的因,也該由私心情愛結了這果。」

  趙匡胤聽得一頭霧水,陳秋娘自己卻是明白得很。上一次在滄州,有個晚上,她睡不著,兀自起身找水喝,卻看到張賜坐在窗邊看著滿天繁星愣神。

  她走近,還沒說話,他卻出聲說:「雲兒,如你所言,先祖是穿越時空的靈魂,因愛上了陳阿嬌,才將未來的才學帶到了不該的時空。那麼,九大家族是不是不該存在?」

  陳秋娘一時無語,因為她實在不知到底什麼是合理,什麼是不不合理。所以,她站在他身後,離他一米遠的地方。他見她沒答話,便倏然站起身,寬袍飄飛之際將她摟入懷中,窗外是璀璨的星空。

  「佑祺,我不知什麼是該,什麼是不該。或者存在就是合理,我們不是神靈,唯有憑著本心行事罷了。」她在他懷裡緩緩地說。

  「憑本心做事。」他喃喃重複一次。

  「嗯。」她低聲說。

  等到他放開她時,那神情哪裡還像是平素裡厲害的張氏族長,分明就是一個迷茫的孩子。陳秋娘反手將他抱在懷裡,他說:「因祖上私心情愛種下的因,也該由私心情愛結了這果。」

  陳秋娘不太明白,便問:「何解?」

  張氏搖搖頭,說:「我隱隱覺得不該存在於這世間。然而,我怕沒了九大家族,便無法守護你。此時,我萬分理解先祖的心。因手持利器才能讓劉徹忌憚,因手持利器,才能守護得了所愛。」

  「然而,他沒有內部的阻力;而如今,九大家族內部有罅隙,我們的處境比他艱難。」陳秋娘嘆息一聲。

  張賜再不說話,神情十分迷茫。陳秋娘也不說話,只與他一併坐在窗邊看著璀璨的星空發呆。良久,他才說:「若能去你的家鄉,倒是好的,此間紛紛擾擾,甚為討厭。」

  陳秋娘心裡更是無奈。原本若是平凡人,找個鄉野隱居便是。但偏生兩人都不是平凡人,即便是換盡千面,亦不能逃。

  她也只得嘆息一聲。張賜卻是伸手將她摟到懷裡,說:「放心,總會找到方法的。」

  「朕不明白。」趙匡胤問。

  陳秋娘這才收斂心神,說:「此為九大家族的秘密,不便與宋祖透露。但我夫亦贊宋祖乃心懷天下蒼生之人,若不是你苦苦相逼,他從不願與你為敵。他一生心願,便是天下太平,與我執手到老,兒女成群。權力財富,他皆無心。不過,若是宋祖執意要將他置於死地,成為長老手中之傀儡,此亦宋祖之選擇。」

  她一番話說得明了,趙匡胤心中大為震動。暗想此女如此聰慧,竟能知曉他與那群長老談判時的感受。不錯,他與那些長老談話時,總有被當做傀儡之感。

  「左右全在宋祖一念之間。」陳秋娘看趙匡胤有片刻失神,又朗聲提醒。

  趙匡胤抬眸看著眼前的少女,微微蹙眉,問:「與你聯手,有何好處?」

  陳秋娘輕笑,說:「宋祖想要的,無非『天下、自由』罷了。長老們不可給你,張氏卻可給你。」

  趙匡胤不作聲。他從前投身戎馬,只為了出人頭地,不被人欺侮;後來浴血奮戰,只為守一方百姓安寧。不得已經歷陳橋兵變最終上位,最初的他是慌亂的。但他很快冷靜,認為自己應該「以戰止戰」,以強大的軍事結束割據,為天下百姓迎來太平盛世。那時的他充滿了鬥志,亦天真地認為除掉那些有礙軍權的勢力就可將天下真正執掌在手中。於是,他一方面想辦法將自己的軍中威嚴放到最大,想盡辦法在缺金少銀的情況下建立最強大的宋朝軍事帝國,另一方面,他培養真正的心腹暗衛,在帝國鐵騎還未到達的地方安插眼線,形成龐大的情報網絡。

  一幅天下皆在手,盛世太平的藍圖在他腦海裡構想。趙匡胤一直是冷靜的男子,但當他開始勾勒這樣一幅藍圖時,竟也止不住熱淚盈眶。

  將錦繡江山握於一手,親自締造天平盛世。這樣的理想任憑是誰都會激動不已的。他也不例外,為著這樣的理想,他熟讀兵書,學習先賢,廣開言路,體查民情,同時,多次御駕親征。

  他夢想將藩鎮徹底消滅,將世家拿捏在手。他竭盡全力,最終卻才明白九大家族的存在,明白自己所有的一切,皆是虛幻,全是他人的施捨。

  什麼天下蒼生,什麼偉大君王,皆是鏡花水月的虛幻!趙匡胤瞬間兵敗如山,足足在中軍帳裡關了三天。第四天早上,當他走出營帳時,看著江畔初升的太陽,他很冷靜地知道他要這天下,還要自由,雖然那時,他還很茫然。

  如今,眼前這個少女輕易地說出了他最想要的東西。他莫名興奮,卻更覺可怖。這少女憑什麼以為洞穿了他的心。所以,他冷冷說:「你別自以為是。」

  「宋祖自知那群老傢伙守舊,必不可給予你自由。」陳秋娘很耐心地說。她心中越發明了該如何去解這個困局了,趙匡胤就是最大的突破口。他雖是九大家族可輕而易舉換了的君王,但只要他畢竟是天子,有著強大的號召力。汴京城裡的士兵還是以這個軍事帝王馬首是瞻的。

  「朕又如何信你?」趙匡胤亦不再藏著掖著,而是徑直問。

  「兩害相權取其輕,宋祖沒選擇。且秋娘之母在你手中。」陳秋娘笑。

  趙匡胤垂了眼簾,片刻後,抬眸看她,沒有說話。但陳秋娘已知這個開國君王的選擇,她微笑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332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10:47
第330章 轉機

  相視一笑,爾後,在宋王宮的湖心小院裡,屏退了左右的趙匡胤與那個絕色的張氏當家主母到底談了什麼,沒有人知曉。人們唯一知曉的是宋太祖最終與那個身著宮娥裝的少女一前一後走出來。有觀察仔細者傳言,陛下的臉上有從未有過的輕鬆。

  爾後,兩人共乘一船離去。趙匡胤臨行前,吩咐髯鬚將軍請了大夫好生照料費少莊與費小憐。君王吩咐髯鬚將軍時,語氣平靜,如同閒話家常。

  當晚,月明如鏡。離開湖心小院後,趙匡胤與女扮男裝的陳秋娘一起上了城樓,守城之人正是趙光美。一襲戎裝,面容嚴肅,見來人,大驚道:「陛下,此地危矣,何來?」

  「守城而來。」趙匡胤說。

  趙光美趕快送上了鎧甲,瞧了瞧陳秋娘,一邊遞上小號的鎧甲,一邊問:「陛下,此女何人?」

  陳秋娘微笑,打趣:「魏王眼力非凡。」

  「男子哪有姑娘這般香風四溢。」趙光美回答。

  「在下冠夫姓張,乃江雲,字丹楓。」陳秋娘緩緩地說。

  趙光美一愣,眼前這女扮男裝的人就是那個讓張賜心心唸唸的女子麼?趙光美與張賜是舊識。昔年,張賜在汴京,亦是年少輕狂的少年,加上才學過人,長相俊美,受得眾人喜歡。趙光美最喜詩賦,便與張賜成了朋友。他清楚地知曉那個人前冷漠,獨自看雲卷雲舒,露出如沐春風微笑的少年,心性與眼光都高得不得了。當時,汴京城達官貴人家的姑娘,教坊裡的頭牌都對他仰慕不已。但他雖眠花宿柳,放蕩不羈,但從未將誰看得入眼。趙光美與他私下裡結交,也一直認為這世上再無誰適合他。後來聽聞,他竟衝冠一怒為紅顏,那女子便是花蕊夫人之女,孟氏的亡國公主,更是豪門盛宴的創始人。他一直想見一見是何等的女子可征服他那樣傲氣而又驚才卓卓的男子,還能做出那樣的美味。

  可如今一見,雖著了男裝,但卻像是沒長開的黃毛丫頭,除了身上有一種清新的馨香,再無特別。哦,不對,她的眸子特別清明,透著一種狡黠。

  「光美。」趙匡胤看自己的弟弟失了神,便出聲提醒。

  趙光美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說:「張夫人莫見怪,實乃我與你家夫君為舊識。」

  「魏王真性情,才學過人,佑祺常常提起。何來見怪一說。」陳秋娘叉手一拜。

  趙光美嘿嘿一笑,露出深深的笑渦。趙匡胤詢問了城樓情況,趙光美十分不解地說:「依照慣例,遼人出兵,向來不拖泥帶水,更不會打圍城戰。這一次甚為奇怪。另,據探子回報,遼人是繞開了幾座城池,走了小道,日夜兼程,直往汴京而來。他們長途奔襲,若是以汴京為目標,則該快速拿下,更何況陛下御駕親征,他們該知消息。臣想不出這汴京城到底有什麼能讓他們忌憚。」

  趙匡胤沒對此發表意見,只瞧著陳秋娘,問:「你當真能讓遼人退兵?」

  「若是陛下與我合作,不僅遼人,還有之後的北漢都會退兵。」陳秋娘說。

  趙匡胤沒說什麼,只是瞧著遠處的營帳看了許久,才對愣在一旁的趙光美說:「你且派人送一封信給對方主帥。」

  「是。」趙光美一邊回答,一邊從陳秋娘手中接過了火漆密封的信。

  之後,三人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熊熊的篝火,圓形的安營陣法,誰都沒有說話。陳秋娘自然在擔心張賜,趙光美懷疑的是僅憑一封信如狼似虎的遼人是否真會退兵,而趙匡胤則是覺得前路如同這暗夜迷茫得沒有方向。

  良久,趙匡胤才問:「你真有把握麼?」

  「這世間哪有絕對的事,宋祖要我如何回答。」陳秋娘看了看身邊的男子。原本冷靜異常的男子此刻臉上全是迷茫。

  「也是。」趙匡胤語氣更加迷茫,爾後又說,「回宮吧。此處甚為凶險。」

  「其實你是怕我跑掉。」陳秋娘打趣。

  趙匡胤被說中心事,只是咳嗽兩聲說:「你多慮了,朕只想這城樓之處,危機四伏。」

  陳秋娘也懶得去戳穿他的掩飾,同時也認為城樓凶險,更何況月雖明淨,風卻冷得很,便也與趙匡胤一併回了宮中。

  兩人依舊是回了湖心小院,因趙匡胤說宮裡各處,那裡是最安全的,何況她的母親在那裡。他說這話時,停下來轉過身看著陳秋娘。

  陳秋娘亦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方才那話的意思是說讓她去湖心小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與母團聚,便對他略略點頭說:「多謝宋祖。」

  趙匡胤不再說什麼,兩人一前一後回了湖心小院。陳秋娘入住東院,與費小憐在一處。費小憐也無心過問她,正與大夫一心一意地照顧費少莊,從她的神情動作都可看出她極愛這妹妹。費少莊則是不領情,即便躺在床上,雙腿疼得鑽心,還是不忘用各種惡毒的語言與事實往費小憐心上捅刀子。

  「費小憐,你可知,你懷著孩子時,你那夫君與我顛鸞倒鳳呢。父親想關住我,呵呵。還不是死在我手上,按老傢伙。」費少莊哈哈地笑。

  費小憐只是低頭替她理好了被子,吩咐宮娥將血水倒掉,自己則是坐在榻上,一邊倒水喝,一邊說:「往事而已。」

  「你真會裝啊。哈哈哈,你的心疼得要命吧?費小憐,你可知,你夫君把藏寶圖給我了。」費少莊哈哈笑。

  費小憐垂了眸不語,費少莊繼續說了一堆亂七八糟不堪入耳的話。最終,費小憐喝了一杯水,才緩緩地說:「少莊,我從不知,你如此恨我。」

  「只因我腿略有殘疾,爹爹就關起我來。」費少莊恨恨地說。

  陳秋娘蹙眉,只覺得這女人戾氣太重,心裡已經嚴重扭曲,正待要勸解費小憐不必費心,卻聽聞費少莊又說:「你可知,那麼多宮娥,為何專門斬殺青梅?那是因我知曉青梅定然會護著你,早就告訴了王全斌。至於告訴了什麼,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青梅是你害死的。」費小憐忽然站起身來,語氣嚴厲地質問道。

  「對一個殘疾的女子比對自己的妹妹好,費小憐,你活該。」費少莊再次狂笑,大約因笑聲扯動傷口,又齜牙咧嘴地呼呼了幾聲。

  「少莊,你太不懂事了。」費小憐的生氣也僅止於此,陳秋娘不由得搖搖頭,推門而入,喊了一聲「母親」。費小憐轉過來,眼淚潸然而下,扁著嘴喊了一聲「秋娘」。

  「哈哈,秋娘這個青樓性質的名字亦是我去找陳柳氏取的。陳柳氏沒認出是我。」費少莊笑道。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呵呵一笑,說:「上天讓你有腿疾,讓你一生得不到愛,做得真是漂亮,簡直大快人心。」

  「你這個殺千刀的,青樓妓者。」費少莊辱罵起來。

  陳秋娘上前就是「啪啪啪」三巴掌,說:「我母親良善,念了姐妹情,才對你一再寬容,但你膽敢侵犯我一句,必得讓你加倍償還。」

  「我早就活在阿鼻地獄。何懼你那小小手段。」費少莊睜著大眼睛憤恨地瞧著陳秋娘。

  「你出身大富人家,雖被禁足,但衣食無憂,國破之後,你被趙氏接入宮中,為他做事,錦衣玉食也不缺。你還真不知什麼叫阿鼻地獄。」陳秋娘說。

  費小憐則是將陳秋娘一拉,說:「少莊不懂事。秋娘莫與她一般見識。」

  陳秋娘看費小憐乞求的眼神,心中怒火也是忍了下去,只對宮娥說:「陛下在西院住著,她這般鬧,怕會驚擾陛下,你們且將她的嘴堵上,切莫驚擾陛下啊。」

  那幾個服侍的宮娥一聽陛下就在附近,立馬嚇得手忙腳亂,連忙拿了布條將費少莊的嘴堵上,又將她雙手捆起來。處理好費少莊之事,陳秋娘這才牽了費小憐一併走到院子裡賞月說話。

  費小憐並不知方才陳秋娘與趙匡胤出去作甚,只好籠統地問:「事情可辦好了?」

  「母親無需擔心,只需在這湖心小築保護好自己,待幾日後,處理好眼下的事,退了敵兵,我自然會向陛下說起你的去留。」陳秋娘安慰。

  「我的去留?我還能去何處?」費小憐頗為驚訝。

  「自是看你願意去何處。」陳秋娘笑著輕拍她的手。

  「我從不知還有走出這宮牆的一日。」費小憐看著天空感嘆。

  「母親,不要以今日之絕境來判定來日之處境。人生不可捉摸,時移世易,要處處都充滿希望。」陳秋娘安慰她,同時也算作在安慰自己張賜定然沒事,這幾日看來汴京的情勢並不那麼糟糕,畢竟人總是慾望的動物,幾方利益之下,所謂的合作關係是很脆弱的。

  只是張賜真的沒有遭遇什麼不測麼?若真沒有,為何她來到了汴京,他卻始終不出現。即便是她在十分危險的時刻。

  陳秋娘想到張賜的安危,一顆心就懸了起來,連費小憐在一旁說什麼,她亦聽不進去。直到後來,費小憐搖了搖她,她才回過神來問費小憐說了什麼。

  費小憐輕笑,說她這樣子定是在擔心張賜。陳秋娘也不矜持,大方承認。費小憐說:「我雖只見過他一面,但他那謀略與心性,定不會有什麼不測的,他至今不出現,必然有他的深意。」

  「母親,我知曉,你卻不必擔心我。」她說。

  「如何不擔心。你比母親幸運,遇見的人比你爹長情,我如何不擔心。」費小憐嘆息。

  「母親真不必擔心,我不是弱者,而且心胸狹窄,十分記仇。如果誰要讓我過得不好,我必定讓他全家都過得不好。」陳秋娘緩緩地說,間接告訴母親「即便是張賜遭遇不測,她亦不會殉情,因為她要手刃仇人」。

  「女兒。」費小憐喊了一聲。

  陳秋娘輕笑,說:「今晚月色甚好。你我難得團聚。莫說這些了。」

  費小憐點頭,卻又說起名字一事,覺得十分歉意。她說她記得當初是賜名為「穎」字,叫陳穎,若是恢復了姓,則叫孟穎。

  陳秋娘搖搖頭,說:「母親,這個你不用糾結。我早就不叫陳秋娘了。我乃江氏丹楓。」

  「丹楓,丹楓,這個名字好。」費小憐喃喃地念,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

  時夜,陳秋娘與費小憐同睡一床。母女倆秉燭夜談,聊小時候的事,聊孟昶,聊紅色梔子花,最後聊了蜀王宮裡的吃食,各種菜譜。沒想到母女倆都是吃貨,說到吃時,兩人來了精神一拍即合,聊得十分興奮,直到東方發白方才睡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333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11:18
第331章 驚天一問

  第二日中午,陳秋娘方才起身,趙匡胤派人通知母女倆去正廳用膳,而一同用膳之人,還有遼人新晉將領韓德讓。陳秋娘仔細想了想,韓德讓似乎比歷史上記載的早出頭幾年。

  韓德讓坐在次席,與陳秋娘相對。抬起酒杯一飲而盡時,她看到他的眼,確認那的確就是江帆。江帆亦不曾與她相認,只客套地說:「早聽聞張氏大名,今日若能與張氏合作,大遼自會退兵。」

  「韓將軍說話可有份量?」趙匡胤問。

  「陛下多慮。此次領兵者雖為耶律休哥,但韓某乃欽差大臣。」江帆說,眼神卻是看了過來。

  他眸光裡有太多陳秋娘不忍深究的東西,她便避開他的視線,瞧著他衣服上繁複的花紋,說:「張氏能給予兩位的東西,想必兩位皆知其中價值,我亦不多說。」

  「自然。」江帆不疾不徐地說。

  趙匡胤則是笑道:「張氏望族,鎮守天下。能得張氏輔佐,朕如虎添翼,求之不得。」

  陳秋娘輕笑,說:「那我明人不說暗話,今次,因陛下調走張氏大軍,有人設局暗害張氏子弟,誘我夫入局。兩位可有良策?」

  「張夫人,恕韓某直言,能算計張氏族長之人,怕還沒出生吧?」江帆喝了一口酒,不緊不慢地說。

  陳秋娘頗為不悅地掃了他一眼,反問:「韓將軍此話什麼意思?」

  江帆看她似要發怒,連忙說:「我也隨口一說,只想你放寬了心,你家夫君人中豪傑,胸中有丘壑,定有自己的判斷。」

  陳秋娘端坐在案几前,斂了眸光,不作聲,只管吃酒。趙匡胤端坐在主位,見氣氛尷尬,也是咳嗽兩聲,清清嗓子說:「朕已下令讓張永德將軍帶了大軍回京。明面上是驅除遼兵,實際上則是馳援張賜。」

  「陛下所派之人可靠實?」陳秋娘連忙問。

  「寫了五份聖旨,三批人前去。都是靠實之人。」趙匡胤回答。

  「還有兩份聖旨是我的人送去的,你這下可是放心了?」江帆斜倚在軟榻上,懶懶地問。

  陳秋娘看向他,很鄭重地說了一聲「多謝」,江帆端酒杯的手一凝,說:「你我之間,何至於生分至此?」

  「韓將軍真會說笑。」陳秋娘淡淡地笑,此時此刻,張賜沒有真正脫離危險,這裡的任何人都可以是敵人,都可以是仇人。

  江帆聽她這話,只輕嘆一聲,說:「明日必定是好戲連台,風雲突變。今晚睡個好覺,養精蓄銳才是。時候也不早了。」他說著就站起身來,抬手向趙匡胤與陳秋娘告辭,繼而大步出了廳堂,朗聲問宮娥他的住所在何處。

  待江帆走遠,趙匡胤才問:「看起來,你與這韓德讓像是舊識?」

  「九大家族千年來以天選者自居,要維持所謂的上天預示。宋祖以為只將中原之地握於掌中即可?」陳秋娘反問。

  趙匡胤沒說話,但熒熒燭火之下,神情更加沮喪。他愣在原地片刻,終於嘆息一聲,來回踱步了十來次之後,終於彎腰很嚴肅地問:「你言下之意是說,不管北漢抑或蜀國,還是遼人、吳越皆為九大家族所控?」

  陳秋娘抬起頭來,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趙匡胤神情如同花朵迅速頹敗,眉頭皺成一張紙,整個人愣在原地。

  陳秋娘很明白他的心情,如同當初她想到冥冥中有命運這回事時的沮喪悲觀是一樣。當然,趙匡胤的沮喪與失望或許會更深濃,他到底是個驕傲的君王。

  「你不必失望,若非你是天選之人,九大家族又如何會輔佐你?」陳秋娘安慰他。

  趙匡胤搖搖頭,說:「你不會明白。」

  陳秋娘亦不辯解,只靜靜地喝著醇香的米酒。趙匡胤緩緩地說:「如同一個最美的夢,我用了所有的智慧與勇氣,甚至拿了命去賭,眼看馬上就要實現了。可,忽然有人將你搖醒,告訴你:你不過是在做夢而已。不可笑麼?」

  陳秋娘驀然,又喝了一口米酒,才施施然站起身說:「宋祖雄才大略,生於亂世,卻能安平成人,護得全家周全,不願接施捨,從籍籍無名的小兵做起,憑膽識、智謀與勇氣屢立戰功,成為軍中第一人。爾後,掌控天下,震懾蠻夷,征戰四方,消除藩鎮兵禍,如今還為統一天下,給百姓帶來安寧,御駕親征。此番話,實在不該是宋祖該說的。」

  「你謬讚了。我這一次,從小就沒有大志向,只想著男兒總該有所作為罷了。到如今,站在這個位置上,肩負天下,卻心常慼慼,怕一個不小心,就辜負了天下蒼生,辜負了臣子百姓,因此事必躬身罷了。然如今才知,一切努力不過是別人弈棋之子——」他說到這裡,便只是搖頭,說不下了。

  「但如今這天下,最適合之人,恰是宋祖。」陳秋娘站起身來。

  「也許你夫君坐了這位置,會比我更好。」趙匡胤已不再用「朕」來自稱了。

  陳秋娘輕輕搖頭,說:「我夫君說過,那是全天下最辛苦最孤寂的位置。他懶惰又貪戀美色,若在這個位置,怕會成為千古昏君。」

  趙匡胤聽聞此語,倒是呵呵一笑,說:「想不到他竟會這樣說。」

  「你們忌憚他,不過是不瞭解他罷了。他要的,在你們看來,是不值一提的東西而已。」她說,想起與他在一起的日子,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很清楚。這個算無遺策的少年,想要的不過是最普通的家庭生活,執起最心愛的人的手,結婚生子,白頭到老。世人不瞭解他,總要做鴟梟之流,恨不得將他除之而後快。

  「他站在那個位置,又太驚才卓卓。昔年,我還是將軍,見過年幼的他,他雖不言語,安靜地站在那裡,竟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許多年來,每次見到他,我就會感覺很壓迫。後來,我是一代君王,又得知張氏一族有秘密的火器——」趙匡胤說到此也是停住,瞧著陳秋娘問,「若是你,你當如何?」

  「易位而處,恐如此。」陳秋娘回答。

  趙匡胤轉過來怔怔地看看她,問:「於理如此。然於情,我滅了蜀,你父親因我而亡。你不恨我,找我報仇麼?如今你是張氏主母,張氏子弟遍佈各處,火器在手,你也身懷絕技,要報仇簡直易如反掌。」

  「於情自是恨你。也曾想過找你報仇,也在你逼得我走投無路時,想過竭盡所能換了這天下大旗。」陳秋娘說。

  「卻為何不曾來找我報仇?」趙匡胤問。

  陳秋娘搖搖頭,說:「成王敗寇的事,又有什麼好恨的?是我父親守不住錦繡蜀地,他只能選了投降,保護蜀地子民。而後到了汴京,即便陛下想留了他的命,怕也留不住。何況,孟氏寶藏的傳說,對於一個缺少軍費的帝王來說,是何等誘惑啊。而他始終是驕傲的,與其說是你們給他下毒,還不如說是他自己給自己下毒。」

  趙匡胤臉色驟變,很驚慌地問:「你知我攻打蜀地之意?你竟還知曉你父親是自己服毒?」

  「軍隊疲憊,還攻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之蜀國,不過因蜀國富饒,拿下蜀國,不僅有軍費,還能得到沃野千里,為宋提供糧食。至於父親之死,聽聞是你們兄弟下的毒手,實際上,我知曉他斷然不可活著。不管有沒有這個寶藏,他都不會留給他的仇敵。這是他最後的尊嚴,他要以死捍衛,將寶藏的秘密帶入棺材裡。」陳秋娘緩緩地說。

  「你,你是說,沒人知曉寶藏的秘密?」趙匡胤很驚訝地說。

  陳秋娘點頭,說:「幾年前,我被王全斌困在蜀王宮中,曾有幸翻看典籍,他的詩詞手札,明白他是個驕傲而孤寂的君王。他的夢想不比你小,也曾想過為天下帶來永太平。然而,任憑怎樣的英雄志都會被蜀地的繁華消磨,他身邊實在無人可用。他也曾攜帶重禮前往張家,想學古人禮賢下士,獲得張氏一族的支持。很可惜被張氏拒絕。他空有抱負,卻不可實現。這一點,比你更慘。」

  趙匡胤「嗯」了一聲,說:「他曾與我說過,說他若有賢才猛將在手,未必不如我。」

  「雖天下以為他將我父母寵冠天下,但我知,他從不曾將任何女子放在眼裡,他的心裡與陛下一般,只有天下。他知無法實現抱負,便轉而想要守住蜀地。囤積財富,想要招兵買馬,甚至派人到中原遊說著名將領。不過,他派出的使臣沒辦成事。而他亦不知九大家族的預言裡,他注定是要被滅的。那些所謂的天選守護者又怎會任由他找來強力的幫手呢。」陳秋娘嘆息一聲,不由得又在心裡罵了那張燁一頓。

  「你何以知道這些?」趙匡胤很驚訝地問,隨後,不等陳秋娘回答,他倒又自己回答,「想必是張氏的記載吧?」

  「正是。」陳秋娘回答,隨即說,「我父親不曾信任過任何人。宋祖,可知何意?」

  趙匡胤一頭霧水地搖頭,陳秋娘便將之前與張賜一併研究寶藏的所得全盤托出。那時,他們分析蜀國其實是沒有寶藏的。因早年,孟昶就知曉蜀國軍事太弱,便讓人秘密攜帶大筆金錢四處招兵買馬,想要訓練一支強大的秘密軍隊。但那些使臣很不可靠,攜帶了大量的金錢,卻人間蒸發,又加上中原地帶兵禍連綿,孟昶亦不好親自追究,所以派了自己的親信雲啟千里追擊。對雲啟亦稱說這些人盜取了國家的軍事機密以及大量的金錢,是他國間諜,務必擊殺之,取回金錢與密信。

  雲啟愛慕孟昶,從不懷疑他的話,開始執行任務。作為第一女劍客,她不如眾望地將名單上的人統統擊殺。但那些人早就將金錢用來擴充實力,根本無法收回。

  「這就是當初,各處新晉軍閥頭目被一劍封喉的原因?」趙匡胤忽然想起之前出現過的奇事。

  「張氏情報上亦這樣記載的。因這些人秘密攜帶大量金錢自理門戶,以至於那些年蜀國的國庫賬目與實際存在不符合。也因此,才讓世人懷疑繁華蜀地孟氏一族有秘密藏寶地。而我父親亦在知曉蜀國難保之時,就將錯就錯,花費心思布了疑陣,讓世人都以為真有寶藏,包括我母親。當然,這個寶藏可以暫時保住他與我母親的性命。雖然,他最愛的是他自己,但對於我母親始終還是憐惜的。」陳秋娘說到此處,趙匡胤眉頭緊蹙,又開始來回踱步。

  來來回回地走了許久,才停下來問:「真沒有寶藏?」

  「我認為沒有。我父親作為蜀國帝王時,雖有大志,生活卻驕奢,開銷頗大。再加上被人攜帶走的那些財富,蜀國國庫真的就不會剩多少了。不管宋祖相信與否,張氏曾根據我所得線索尋找過所謂的寶藏,根本不存在。」陳秋娘很肯定地說。說完之後,又問,「宋祖,認為張氏的能力與你相比,可會弱?」

  趙匡胤搖頭,問:「那麼,他故佈疑陣,讓我們尋尋覓覓,不過是最後的報復吧。」

  「可以這麼說吧。誰知道呢?敗了的君王也是有尊嚴的。」陳秋娘說。

  「我既是逼死你父之人,又滅了你的國,你卻如此平靜,你不該——」趙匡胤說到此又打住,隨後嘆息一聲說,「是我小人之心了。」

  「是人皆會懷疑,宋祖何須自責!我早年是想過找你報仇,但殺了你又有何益?兵禍綿延,民不聊生,至少在你手中,各處百姓過上了好日子。在此亂世,沒有比你更適合的君王了。」陳秋娘回答,一桌的菜都涼了,屋外狂風大作,打著轉從照壁兩旁穿進來,甚是可怖。

  趙匡胤面色稍霽,只認真地看著她。

  「宋祖不信?」陳秋娘看他神色奇怪。

  「非也。不過,我還想問一句:既是如此,那柴瑜與我相比,誰更適合這天下?」趙匡胤語氣平靜而緩慢,問出的話卻是驚天一問。
匿名
狀態︰ 離線
334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11:37
第332章 宋太祖

  此話一出,陳秋娘隨即就被震驚了,向來神情收放自如的他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太多,徑直就被震驚在當場。因為她認為讓柴瑜取而代之的事是很私人化的,也沒幾人知曉,但最不應該知道的趙匡胤竟然知道了。

  不過,即便震驚,她到底還是見過世面的人,只瞬間的呆愣後,立刻就問:「陛下此言何意?我不明白。」

  「找我合作之人,曾與我說起,說張氏欲以柴氏後人柴瑜取我而代之。不知可有此事?」趙匡胤緩緩地問,語氣十分平靜。

  「那在回答陛下之前,我先問陛下:你何以知曉柴瑜?當年追殺柴瑜之人可是你?將他放到六合鎮朱家看管是否又是陛下的授意?」陳秋娘沒正面回答趙匡胤的問題,反而是問了他一些情況,她得要從對方的回答中來看看對方掌握多少,才能說出自己的話。

  今時今日,雖九大家族是弈棋者,但這君王畢竟不是隨意可以動的,更何況他是君王,站在誰哪一邊,誰的贏面就會大。她可不想因自己的言行而讓對方選擇與張賜為敵。

  「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趙匡胤長袖一收,目露精光,直直地看著她問。

  「自是聽實話。」陳秋娘笑迎著他的目光回答。她知曉對方在審視她的目光,想要看看她是否在說謊。

  趙匡胤看她神色如常,便移開了目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坐了身子,說:「其實,我並不知世宗還有這樣一個有才的兒子。陳橋兵變後,百廢待興,週遭又有賊人蠢蠢欲動,忙著剿滅叛匪,我亦馬不停蹄,送上來的情報與請示,只要有關叛匪,皆一律通過。剿滅柴瑜等人的命令就是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發出的。」

  「呵,宋祖該知我與柴瑜是舊識吧?他所言,來剿滅他的並非軍隊,而是黑衣蒙面的殺手。」陳秋娘指出了這一點,便看著趙匡胤等回答。

  「那時,若不是大規模的叛匪,皆以手持腰牌的侍衛便裝處理,並不需要出動軍隊。一則太過擾民,二則亦太浪費軍力。」趙匡胤解釋。

  陳秋娘也覺得該是如此,便沒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又說:「那宋祖是何時才知柴瑜的存在?」

  「滅蜀不久,六合鎮探子送來的情報。當時並未證實其身份,之後又多方查證,才證實那確是世宗後人。」趙匡胤說到此處,卻是停住了,不由得輕嘆一聲。

  「若你真拿世宗當兄弟,你就該接他回來,可你並沒有這樣做。甚至沒有改變他的悲慘遭遇。為何?」陳秋娘問,心裡卻隱約猜測到了答案。

  趙匡胤轉過來認真地看著她,問:「你前日裡易容改裝,混在侍衛裡,已知曉我與光義已生罅隙,有反目之嫌了吧?」

  陳秋娘點點頭,趙匡胤才嘆息一聲說:「我從來很愛護家人,亦信之。從沒想到一直在外東奔西跑為江山社稷操勞,為大哥固守天下的廣義會在背後搞那麼多小動作,會在我身邊安插無處的暗樁。而知曉他這些舉動,就是從知道柴瑜的存在開始。順著柴瑜查下去,越查越心涼。到最後才明白,當日陳橋兵變,也不過是他欲要登上帝位的一步棋罷了。」

  他說得甚為悲涼,陳秋娘默不作聲,任憑誰被自己最親近的兄弟算計都不是好受的,而作為一個外人,她此刻任何言語上安慰都是無用的,更何況兩人現在是在討論柴瑜之事,這趙光義的算計只是隨帶提一提的。

  屋外風聲大作,兩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都沒出聲,任憑那簾子被風吹得起起落落。

  「你知這事最好,也無需我想著如何與你說起,才能讓你不認為我在挑撥你兄弟之間的關係。」隔了半晌,陳秋娘才找了一句得體的話來說。

  趙匡胤「嗯」了一聲,爾後才看過來,說:「因此,柴瑜之事,我卻是知曉的。包括前日裡刺殺遼國蕭丞相,在燕雲十六州附近集結他先祖留下的那一支秘密軍隊,還有前日裡被江家老么擒住之事。」

  陳秋娘聽得背脊發涼,原本她覺得趙匡胤不過是個棋子,棋子的命運就是在不被需要時可以隨意被替換,誰會去管棋子的意願?然而,這枚所謂的棋子卻有這樣的實力。

  「可宋祖所謂你與柴瑜,何人更適合這江山之說,我卻不知。更不知宋祖問我有何意?若只因我認識你與柴瑜,那從公平的立場上來講,你更適合。柴瑜縱使少而敏,但他永遠不具備你所積累的經驗,不論是打仗還是管理。另,你心繫天下,一心想讓天下百姓過太平日子,這一點,柴瑜是不會有的。你們趙氏兄弟給了他的人生太多坎坷磨難,他剩下的便是恨,便只是觀己,而非觀世。一個帝王,若只觀己,便不會成為天下百姓之福;反之,若放眼世界,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有殺伐決斷的謀略與大氣,自是百姓之福。」陳秋娘緩緩地說出一番得體的話,既沒讓趙匡胤感到是敷衍之說,又不曾有恭維的嫌疑。

  趙匡胤聽聞,臉色稍霽,卻又追問:「那從你私人角度而言,誰會更適合這天下?」

  陳秋娘聽聞此問,已斷定當日定是有九大家族安排的內奸在側,知曉了張賜欲要幫柴瑜取得天下之事,且九大家族的老傢伙定是告知了趙匡胤,想要絕了他與張賜合作的可能。

  「宋祖此言差矣。張氏一族護的是正統江山,天選之人。何來一點私情?宋祖若不是天選之人,以九大家族的勢力,陳橋兵變也可以不發生的。」陳秋娘朗聲說。

  趙匡胤臉色難看了些許,大約又想到自己做的一切不過是別人安排好的。陳秋娘覺得今日話已至此,不必再多說,於是起身說要就寢。

  待她走了幾步,剛到正廳門口,卻聽趙匡胤喊:「且慢。」

  「宋祖有何吩咐?」陳秋娘停步轉身,看這個穿著如同尋常公子哥的男子站在案几前,手向前像是挽留的姿勢。

  「我想你拿一個秘密與我。」他說。

  陳秋娘一愣,隨即明白他所謂的秘密就是未來的歷史走向。誰讓九大家族那群老傢伙洩露了家族秘密呢。

  「這是你合作的條件麼?」陳秋娘問。

  「是。」趙匡胤坦言。

  「那你想要哪方面的?」陳秋娘也不拖泥帶水,徑直詢問。

  趙匡胤見她同意,便上前一步,繞過了案几,離陳秋娘近一些,才緩緩地說:「宋有多少年,這不是我能掌控,潮起潮落,歷朝歷代,誰曾有千秋萬載。所以,這個我不問。」

  陳秋娘「嗯」了一聲,繼續聽他說。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說:「在方才,我曾想過問一問,我卒於何年,然頓覺不妥。」

  「哦?宋祖何以覺此不妥?」陳秋娘先前以為他會問這個,卻沒想到此人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個故事,不知結局,才更有興趣聽下去。一個人的一生,不知何日而亡,才會更有意義。」他說。

  陳秋娘略略蹙眉,她忽然明白,為何戴元慶會對趙匡胤給予那麼高的評價。從前,她一直以為他不過就靠陳橋兵變從孤兒寡母手中奪取了江山而已,現在與他接觸,才發現此人雄才大略非尋常有才者所比,單單就是這一句話,就是氣度非凡。

  「宋祖大智。既是如此,卻不知宋祖欲問何事?」陳秋娘這會兒倒是越發想知趙匡胤想要問什麼。

  「你謬讚了,我不過是沒勇氣面對的懦夫罷了。」他嘆息一聲,爾後又說,「我想問的是光義,他,是否有帝王之命。」

  陳秋娘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得抬眸仔細看他。趙匡胤正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宋祖,若他有。你待如何?若他無,你又待如何?」陳秋娘沒正面回答,而是作了假設,這樣應該不算洩露天機。

  「若他無,便別怪我心狠手辣;若他有,便順應天命。」趙匡胤回答。

  陳秋娘一怔,她沒想到這帝王心裡竟是這樣想的。她以為這個男子會將威脅自己帝位的人除掉,哪怕那個是他的弟弟。卻不曾想他的回答是順應天命,而對方若無帝王命,他則會斬草除根。看來還是自己太小人之心。

  「宋祖大義。」陳秋娘豎起拇指,爾後問,「不過,宋祖當真認命?」

  趙匡胤苦笑,說:「我經歷這幾十年,早知這世間冥冥中有定數。只是兄弟之情,到底割捨不下。」

  「宋祖這番說法,卻是不對。若你自知冥冥中有定數,又何必知曉他有無帝王命呢?」陳秋娘反問。

  「老母年邁,兄弟之情,左右為難。你尚年幼,怕不曾有過這種左右為難之事,這有得選擇比沒得選擇更讓人難受。」趙匡胤回答。

  陳秋娘也不對他說她還小做什麼辯解,只說:「既是如此,那宋祖還是順應天命吧。」

  她這話說得很輕,但她卻清楚地看到趙匡胤臉上的身材迅速頹敗,連眼神似乎都充滿哀傷,變得十分空洞。

  「當真?當真?」他低聲問,嗓子也因急切變得沙啞。

  「宋祖也可以選擇不信我,其實一切全在你一念之間。」陳秋娘平靜地說,爾後拱手告辭,轉身離開正廳。屋外大風肆虐,樹木使勁搖曳,有些屋簷下的紅燈籠被刮得飛出很遠,宮娥太監正手忙腳亂。
匿名
狀態︰ 離線
335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12:27
第333章 蘭軒

  陳秋娘在屋外的廊簷下站了片刻,果然有黑衣人踩著厚厚的竹葉前來。

  「是我高看了宋祖。」陳秋娘輕笑。

  那為首一位黑衣人是個白面男子,看樣子應該是宮裡太監。他斌沒有拔刀,反而是上前一步,很恭敬地說:「江姑娘,陛下有旨,今夜風緊,未免不測,請姑娘暫且先入主蘭軒。」

  「你是何人?」陳秋娘倨傲地站在風裡,朗聲問道。

  「小的乃陛下近身侍臣郭瀟,請江姑娘移駕蘭軒。」白面男子繼續弓著身子。

  陳秋娘也不多言,只一句:帶路。一群人便簇擁她往廊簷的左側前行。走了兩百步左右,就到了一座臨水的院落。院門口有草書的「蘭軒」匾額,朱漆大門徐徐打開,迎面是一堵大理石的照壁,照壁被打磨得光滑無比,上面雕刻的是嫦娥奔月圖。繞過照壁,便是種植了花木的院落,大風肆虐,花木被吹得東倒西歪。

  「江姑娘莫要見怪,明日一早,風停了,小的們自然會將院子收拾妥帖。」郭瀟說。

  陳秋娘亦沒理會,徑直邁步進了廳內,廳內有七八個宮娥正等在那裡。陳秋娘這才轉身瞧了郭瀟一眼,問:「你家主子呢?」

  「陛下吩咐,若江姑娘想見他,他便來見。」郭瀟弓身回答。

  陳秋娘哂笑,說:「他既讓我不與母親同住,囚禁在此,卻不來說一說目的,這不是待客之道了。你且去請了他來。」

  「那姑娘稍後片刻。」郭瀟連忙說,隨即就提了燈籠退出去了。

  陳秋娘累了,讓宮娥拿了軟靠墊,斜躺在一旁的軟榻上,吩咐幾個宮娥幫自己捶捶腿。不消片刻,趙匡胤便來了,陳秋娘絲毫沒有要起身的覺悟,只掃了他一眼,揮手讓宮娥都下去。

  趙匡胤一身灰色袍子,玉簪綰結,他身後的郭瀟一張臉都要綠了,大約是憤怒於陳秋娘如此無禮,竟然不跪拜他尊敬的陛下。

  「可是累了?」趙匡胤輕聲詢問,聲音沉靜而柔和。

  陳秋娘略略詫異,便是斜睨了他,見他神色柔和:「夜已深,宋祖為何不就寢?」

  「心中有一事,拿捏不定,今夜定是夜不能寐。故來求證。」趙匡胤說。

  陳秋娘心道果然有事,面上卻是十分驚訝,問:「何事?」

  「若張二公子遭遇不測,你何去何從。」趙匡胤問。

  陳秋娘呵呵一笑,說:「這是我的事,何勞你費心。」

  趙匡胤正待說什麼,陳秋娘卻是朗聲問:「郭瀟,你在何處見到你家主子的?」

  「回稟江姑娘,在雲軒廊簷下。」郭瀟回答。

  陳秋娘似笑非笑,說:「今晚之事,你須保密。我沒見過陛下,你亦沒去請過陛下,日後亦切莫對任何人提起。可知?」

  郭瀟一頭霧水,看了看趙匡胤。趙匡胤對他點點頭,說:「你忘記今晚即可,派人守著蘭軒,若有人來,便說江姑娘已就寢。」

  郭瀟不明所以,卻還是十分聽話地退下了。屋內只剩二人,陳秋娘懶懶地倚在軟墊上,斜睨著站在廳堂正中的男子,嫵媚一笑,輕聲問:「你不知我師承何人麼?」

  「我只知浮光公子只有一位弟子,名叫蘇櫻,可不叫江丹楓。」眼前的男子聲音越發溫柔,一邊說一邊上前來在她身邊坐下來。

  陳秋娘一隻手支著頭,歪著腦袋看著他,說:「既知我是蘇櫻,還不快快現出原型?」

  男子哈哈一笑,說:「你看不出我是誰麼?」

  「這聲音便是聽出來了。」陳秋娘一下子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心中有止不住的激動。但她還是強行按下心中激動,說,「不過,你裝神弄鬼,我怎知你不是糊弄我呢。」

  「倒也算謹慎。」男子輕笑,如同山風過境,明月在天。他一邊說,一邊將臉上人皮面具緩緩揭下,寬袖遮了遮,便露出了一張風華絕代的臉。

  「人說浮光公子千人千面,誰也不曾見過他的真面目。事實上,是他自己記不清自己的臉了。」男子緩緩地說,眸光明淨如同天上的星斗。

  陳秋娘長身而坐,很恭敬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緊緊抿唇。男子粲然一笑,說:「我模糊記得,這一張臉與我本面十分接近。所以,山中歲月,這一張臉便是對著我的徒兒蘇櫻最久的一張,對吧。」

  「嗯。」陳秋娘還是抿著唇回答。

  「你向來沉靜,喜怒皆淡,此次緊抿雙唇,卻是為何?」男子一邊問,一邊將髮簪一抽,秀髮紛紛垂落,披拂在身後。

  「師父。」陳秋娘終於確認這就是蘇清苑,傳說中的星河先生、浮光公子。

  「哎,在。」蘇清苑笑意溫和如同三月晴天裡的風。

  陳秋娘卻因了那一聲「師父」,這些時日來的擔心酸楚竟一股腦全都湧上來化作簌簌的淚珠。

  「你這丫頭,前幾年在山上,也沒見你這般撒嬌過。」蘇清苑寬袖一甩,伸手撫了撫她的頭,拿了手帕與她擦淚。

  陳秋娘這些日子都是一個人,步步為營,處處小心,心裡還記掛著生死未卜的張賜。前路在何方,自己這樣走下去是否就可扭轉乾坤?張賜是否還活著?自己是不是能戰勝命運?

  她統統沒有答案,亦沒有一個人可幫助自己,更沒有一個人值得信任。此時,自己賴以信賴的師父忽然出現,她頓時像是航行已久的孤舟見了海岸,嗚嚥著撲倒了蘇清苑的懷裡,泣不成聲。

  「師父,師父,張賜不見了。」她將臉埋在蘇清苑的懷裡,邊哭邊說。

  蘇清苑被她這舉動嚇得一驚,他從沒想過自己那凡是皆淡然的徒弟會在汴京重逢時像個小女孩一樣嚎啕大哭。他愣了一下,隨後就將她摟在懷裡,像個父親安慰女兒那般輕輕拍她的背,說:「小櫻莫哭。你可曾記得,我與你說過那蟲蠱之事?缶中養千種毒物廝殺,最終只留一種,稱為蠱王。蠱王哪那麼容易死啊?」

  「他又不是蠱王。」陳秋娘此時就是一個撒嬌的小女孩,便反駁蘇清苑。

  蘇清苑無奈地笑笑,說:「這只是比的手法。師父是想說,張賜沒那麼容易死的。他所經歷的危險與磨難比你想像的更多。九大家族的族長選拔不是常人可想像的。斷手斷腳都是家常便飯。不會算計,或者算計的能力不足,早就被自己人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哪還能成族長,且還在族長之位這麼多年?」

  陳秋娘聽聞,倒是忘記撒嬌,亦忘記流淚,只恨驚訝地看著蘇清苑。

  「看我作甚?那傢伙與你說的那些過往,皆往輕巧裡說了。」他一邊說,一邊替她將鬢邊的亂發理整齊。

  「他,他從選為候選人開始,就每日裡都過那樣的日子麼?」陳秋娘問。

  蘇清苑點頭,說:「是啊。每日裡學習,每日裡考試。師父考完,還要同行較量。而同行較量裡,基本就是生死之戰。而且,最終脫穎而出的那幾個,在學得所有本事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戰勝自己的老師。小櫻,你可知戰勝自己的老師是何意?」

  陳秋娘點點頭,她當然知道那意味著要親手結果自己的恩師。她一想到一向重情義的張賜在那些歲月裡,每日裡都被逼向同行下手,爾後被逼親手結果自己的恩師,親手結果自己的父母,她就覺得心疼得呼吸都痛。

  她倒吸一口涼氣,疼惜地說:「他那樣重情,該有多難過。」

  「那些都過去了。」蘇清苑拍了拍她的肩膀。

  陳秋娘低頭「嗯」了一聲,心裡還是痛如刀割。

  「你師父一生放蕩不羈,年少時就叛出家門,四處遊蕩,窺伺命理,千人千面。最讓我佩服的也不過是他一人罷了。小小年紀,豪氣干雲,謀略無人能及。更可敬的是他經過那些暗無天日的折磨,卻依舊心存美好。」蘇清苑緩緩地說。

  陳秋娘也是想起與張賜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語氣柔和地說:「初見他,只覺此人異常堅強,又聰敏過人,只是冷漠了些;後來,與他熟識,不曾想他待我竟是如此赤誠。」

  蘇清苑哈哈一笑,說:「徒兒啊。你莫擔心他被人算計。你師父我認識他十多年。想方設法算計他,卻只得逞了一次,而今我都還不知這次算不算成功。」

  「咦?既已得逞,為何不算成功?」陳秋娘十分疑惑。

  「結果未定,自不知成功與否。」蘇清苑神秘莫測地笑著,成功勾起了陳秋娘的好奇心,她便追問到底何事。

  蘇清苑依舊是神神秘秘的樣子,說:「到你與他大婚,我便知曉了。」

  「跟我有關?」陳秋娘很是疑惑。

  蘇清苑賣關子說:「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師父,你就透露一點點嘛。」陳秋娘心情已大好,一心想要知曉蘇清苑如何算計張賜還跟自己有關,便又撒嬌起來。

  蘇清苑無可奈何,笑道:「誰讓我寵溺徒兒呢。」

  「就是就是,師父是最疼徒兒的。」陳秋娘拍馬屁。

  蘇清苑哈哈笑,說:「先前,他不過是將你放在浮雲山莊,收你為徒,是我擅作主張。我當時想,你是他的意中人,若收你為徒,他日他贏取你,到底也要叫我一聲師父。我這當然就榮升為他的長輩了。」

  「呀,師父收我為徒打的這個算盤。」陳秋娘撇撇嘴,打趣道,「師父,你大手筆啊。」

  「哎。可後來與他喝酒幾次,說我收你為徒了,他反應平淡,像是早就在預料之中。小櫻啊,他那神情語氣讓我覺得是我被算計了,而且他還有後招呢。因此,我才不確定我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蘇清苑說到此處,又罵了一句,「張賜這個混蛋,算起人來簡直連人家骨頭渣都不剩。小櫻啊,你說他這樣的人,能虧待了自己?」

  陳秋娘知曉蘇清苑是在安慰自己,她也很想相信蘇清苑,但她在滄州曾親自感受過張賜的強大與脆弱。她便情緒不高地對他的安慰回了一聲:「嗯。」

  蘇清苑看出她不信,便是嘆息一聲,低低地說了一句:「傻丫頭,你要相信,他沒事的。」

  「我一直相信他沒事。」她說,情緒還是很低落。

  蘇清苑都不知該說什麼,只用力拍拍她肩膀,嘆息一聲說:「夜深了,你且先休息,我先離開,爾後再回來。」

  「嗯。」陳秋娘點頭時,蘇清苑已將人皮面具帶上,一邊綰髮髻,一邊往外走。

  屋外風聲大作,陳秋娘沒送蘇清苑,徑直在一旁軟墊上小憩。不一會兒,就有腳步聲從容而來,她抬頭掃了一眼,只見郭瀟走了進來。

  陳秋娘呵呵笑,伸了個懶腰問:「郭瀟去哪裡了?」

  「嗨,隨便找個廂房讓他睡個一兩天唄。」黑衣勁裝的男子關了正廳門,又說,「你躺這裡,成何體統?」

  「師父,什麼是體統?」陳秋娘一邊施施然起身,一邊嘿嘿笑。

  蘇清苑則是將人皮面具摘了,身上打扮並未除去,伸手就敲了一下陳秋娘的頭,說:「這皇家內院,既來之,則安之。也不懂好好享受。」

  陳秋娘只是笑,與蘇清苑一前一後入了東廂房。東廂房是三間屋,正屋為外間與裡間。蘇清苑笑道:「我現在可是首席內侍,怎可有自己的房?」

  「我吩咐人來鋪床疊被便是。」陳秋娘說著就走到窗邊朗聲喊「來人」,片刻後,便有宮娥前來依照陳秋娘的吩咐在正屋的外間鋪了軟墊被縟。

  陳秋娘揮退了宮娥,便與蘇清苑坐著下棋。雖說是下棋,她卻不過是藉著下棋來說話,棋子落的隨意,簡直是一番亂走。

  「你這般亂走,為欺師。」蘇清苑哼哼地說,落了一子,斷了她的棋路。

  陳秋娘看左右都走不通,索性撒嬌將棋子往桌上一丟,嘟嘴說:「不下,不下,心煩意亂。」

  蘇清苑也將棋子扔入盒中,安慰說:「你不該這樣。」

  陳秋娘卻聽不進去,只很認真地瞧著蘇清苑,問:「師父,你說他是不是不在了?」

  「禍害遺千年啊。你那男人是一等一的禍害,誰能禍害得了他啊?別瞎想。」蘇清苑打趣地說,想儘量讓氣氛輕鬆些,陳秋娘卻並不買賬,反而像是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地糾結:「師父,你說他若在,為何不出來見我?」

  蘇清苑扶額,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他無奈地說:「他自有他的算計,你且等著,不出幾日,這廝定會出現。」

  陳秋娘聽自家師父這麼說,心想看來不出所料,自家師父不輕易下山,如今下山肯定是張賜請來的。不過這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推測,她需要證實,於是立刻逮住師父這句話,問:「師父,師父,他若真的在,為何不出來見我?」

  蘇清苑又扶額,點著陳秋娘額頭罵道:「小櫻,你怎如此一副無賴樣。」

  「師父,你說他定會出現,你有依據嗎?沒依據就別安慰我了。」陳秋娘扁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語氣十分黯然:「若是他不在,我定也不活了。」

  「呸,呸。那傢伙肯定有自己的計算,要不然怎麼會在去滄州前就託人給我帶信,喊我到汴京一敘,有好戲可看呢!」蘇清苑說。

  陳秋娘一聽,連忙驚喜地問:「當真?」
匿名
狀態︰ 離線
336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13:08
第334章 咬死你

  蘇清苑拍了拍她的額頭,說:「為師何曾欺騙過你?」

  陳秋娘聽到這回答,整顆心都放下來,想要笑,卻又不知道如何笑,只抽動了臉上的肌肉,呵呵呵呵幾聲。蘇清苑連忙蹙了眉,嫌惡地說:「芳華絕代,卻學呆霸王笑,毛骨悚然。」

  「嘿嘿,師父,我是高興啊。」陳秋娘嘿嘿地笑著回答。

  「矜持,矜持。美人勢必嫣然,講究笑不露齒,即便露齒,亦要莞爾。你這個讓我毛骨悚然的笑快停下。」蘇清苑豎起了手掌,示意陳秋娘不要笑得這樣呆。

  「師父,我這是真性情。」陳秋娘反駁,整張臉掩不住地笑起來,整個人從內而外都充滿了歡喜。

  她原本以為的雨箭風刀,以為可能的凶多吉少陰陽相隔都沒出現。自己最記掛的那個人是真的潛伏起來佈局了,而那個局還不是他來到汴京才開始布的。不知在多久之前,他就計算到了汴京可能的一切,開始將重要的棋子一顆一顆地安插在了汴京。比如眼前這位名震大江南北在各個領域都有傑出貢獻的浮光公子。

  「行行行,你一邊傻笑去吧。我先睡了,為了找你,累死我了。」蘇清苑一邊說,一邊就在一旁的床上躺下。

  此時此刻,陳秋娘哪裡還睡的著,恨不得知道張賜讓蘇清苑來汴京的全部,於是趕忙蹲身在自家師父身邊,撒嬌地口氣,問:「師父,師父,他給你信上說了什麼?」

  「甚煩。他就一句話:請速速動身前往汴京,不日後,汴京一敘,有好戲看。等我來到此處,不曾見到什麼好戲,就覺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喬裝打聽,卻知你也來了此處,我便四處尋你來了。」蘇清苑翻了個身,頭枕著手。

  「這麼說,你也沒見過他啊。」陳秋娘頗有些失望。

  蘇清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他動身來滄州找你之前,就開始佈局了。你以為這局棋,他會輸麼?」

  陳秋娘仔細想想若是如此,張賜輸的可能確實很小,不過關心則亂。她還是有些擔心:「雖說如此,但百密一疏也不是沒有的。」

  「別再跟我說話,倔強若牛。」蘇清苑撇撇嘴拉了被子翻過身去,背對著她。

  陳秋娘贋本還想找自家師父聊聊張賜的情況,分析一下當前形勢,但聽聞狂風怒號中表明夜深的鐘磬聲,以及作勢要沉睡下去的師父,她便忍住不問。

  施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陳秋娘帶著愉快的心情轉身往裡屋去。這一夜,她心潮激動,睡得不甚安穩,但卻不是前些夜晚那般一顆心懸空得疼痛。今晚,到底從自家師父嘴裡知曉張賜來汴京是早有準備。如今隱匿不見,只為等待時機,她就覺得心安了不少。

  第二日,風定天晴。陳秋娘起床,自家師父早已不見。翻身下床,吩咐宮娥伺候梳洗方完畢,郭瀟就氣喘吁吁跑來,說皇上請江姑娘去用膳。

  陳秋娘亦不推辭,徑直隨了郭瀟前去了錦瑟園。錦瑟園是隸屬長樂宮的一座小院,臨湖而建,恰好就在太乙湖的西北角,正是清淨之所。

  錦瑟園裡花木扶疏,絲毫看不出昨夜狂風肆虐,院內的草坪上有個五彩花繩的鞦韆,佈置得十分女性化。陳秋娘疑心這是某個妃嬪的住所,便在門口停住腳步惡狠狠地看著郭瀟,問:「真是你家主上請我?」

  「千真萬確。」郭瀟回答。

  「可這地實在偏遠,且佈置像是女眷所居。」陳秋娘說。

  「江姑娘敏慧。此處偏僻,但好在清淨。這在先前是世宗義妹所居之處。後世宗駕崩,長公主出家長青寺。錦瑟園便閒置至今。」郭瀟解釋。

  「你家主子常到此處?」陳秋娘還是站在門口。

  「自長公主離去,此處便只主上一人。」郭瀟解釋。

  「看來長公主與你家主上交情匪淺。」陳秋娘詢問。心裡也瞧出端倪,怕這長公主與趙匡胤原本就暗生情愫,本有機會可成就良辰美景,卻不料柴榮死得早,趙匡胤又取而代之,這長公主自然沒辦法與一個奪了兄長江山之人談情說愛,只得出家了。

  「長公主與主上認識多年,乃主上知己。只是醉心佛法,便剃度出家了。主上惋惜,命小的打理錦瑟園,不可胡亂動長公主之物什。」郭瀟壓低了聲音說。

  陳秋娘「哦」了一聲,這才踏步入了錦瑟園,心裡卻在疑惑:這趙匡胤在此請吃飯,到底是何用意。

  郭瀟將她帶入正廳,正廳裡置了八仙桌,桌上已上了幾樣菜,卻是豪門盛宴的手筆。趙匡胤一襲圓領胡服,黑色高帽,正端坐在八仙桌前。

  他看到陳秋娘,便是笑盈盈地說:「略備薄酒,接風洗塵。」

  郭瀟在一旁聽這「接風洗塵」,只覺得自家主上用語荒唐。而陳秋娘瞧著主位上的趙匡胤,卻明白這四個字等同於:歡迎來到汴京。

  她努力克制想要上前咬他的衝動,端端地站在正廳門口,對郭瀟說:「我與你家主上有重要事情要談,這邊不用伺候,你且吩咐都撤走。」

  郭瀟看了看趙匡胤,得到了自家主人的示意,便立刻對錦瑟園進行了清場,且調派了侍衛將錦瑟園嚴密保護起來,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人都撤走了,你還不過來,飯菜都涼了。」趙匡胤笑道。

  陳秋娘將牙咬得緊緊的,竭力讓自己平靜。但她到底忍不住,在他再次問「怎了」時,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咬下去。

  「你這惡婦。」他被咬了,立刻叫起來,卻只是任由她咬著。

  陳秋娘下口十分狠,用了十分的力道,直到隔著衣服都能咬出了滿嘴血腥,她才放開,緊緊地盯著他。那一雙眼,眸如秋水,盈盈生輝,美得讓人沉醉。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你這惡婦啊,是狗變的麼?」他又說,卻並沒管胳膊上的傷口,也只是認真地看著她。

  陳秋娘卻不言語,只伸手去摸他的臉,在臉龐邊緣慢慢地捏,爾後將臉上那一張面具揭了下來。那面具之後那張臉,赫然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擔心的張賜。

  「雲兒。」他低聲喊。

  陳秋娘抿著唇不語,只狠狠地看著他。

  「雲兒,你怪我?」他問。

  「是。」陳秋娘徑直回答,然後又要撲過去咬他的另一隻胳膊。
匿名
狀態︰ 離線
337
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13:22
第335章 有些真相

  張賜連忙將她拉住,說:「你這是謀害親夫。」

  她沒咬到他的胳膊,索性就勢伏在他懷裡嚶嚶哭起來。陳秋娘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卻就是想撲在他懷裡哭一場。

  這些日子,得知他以身犯險,來了凶地汴京,她將生死置之度外,馬不停蹄地趕來,屁股還沒落地,就生了變故。她只能誰也不信,易容喬裝在汴京裡活動,而他則生死未卜,遍尋不著。她日夜為他擔心,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可這傢伙完好無損,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

  多日來的擔心、害怕、想念混雜在一起,化作淚水讓她在他懷裡嗚咽哭泣。

  張賜看到她哭起來,也是慌了,連忙抱著她,溫柔地說:「莫哭,莫哭,你若想咬就咬,我不避。」

  「誰要咬你這臭胳膊。」她還在哭,埋在他懷裡甕聲甕氣地說。

  「既是不捨,便不哭,可否?」他語氣竭盡溫柔。

  陳秋娘哭了一陣,心情舒暢多了,便沒再哭,但整個人卻還伏在他懷裡抽抽搭搭的。

  「我讓你擔心了,你咬我也是應該的。」他自我檢討。

  陳秋娘不作聲,只是將他抱得緊一點。張賜身子一顫,亦將她摟緊,激動地說:「我不會再離開你,這次的情況,再不會有第二次了。」

  「佑祺,你可知,我甚為驚怕。」她緩緩地說。

  張賜「嗯」了一聲,一隻手托著她的頭,另一隻輕撫她的後背,像是安撫一隻炸毛的貓咪。

  「我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我想若你為奸人所害。我定要手刃奸人。為了你,我這雙手站了血了。」她閒話家常一般敘述這些日子的心理。

  「雲兒,是我不好。」張賜很難過地說。

  陳秋娘搖頭,說:「你既是這般,定有安排,我怪你,也只怪你不與我說道一番,讓我甚為擔心,心如刀絞。」

  張賜聽她這邊說法,頓覺自責,立馬將她緊緊摟住,將臉埋在她的秀髮間。她的發是清洗過的香氣,清新乾淨。

  「抱歉。」他低聲說。

  「罷了。你且與我說道說道,這幾日汴京風雲,以及如今形勢。」陳秋娘經過這番發洩,氣也平順了,索性從他懷裡掙扎開來,在他面前正襟危坐。

  張賜略有不爽她掙扎開來,卻也是先回答了她的問題,說汴京如今已掌控,長老會那些傢伙的勢力有一半倒戈,另一半因張永德大軍、北漢、遼的軍隊在,已退走汴京,剩下的殘渣餘孽,汴京的御林軍正在清理。

  「你見過趙匡胤了?」陳秋娘問。

  「昨夜你走後,我去見過他了。」張賜一邊說,一邊又上前將陳秋娘擁在懷裡。陳秋娘也不掙扎,只打趣:「那你也膽大包天,竟敢扮作天子。」

  「他求我扮的。」張賜說。

  陳秋娘連連搖頭表示不信,說:「哪有人求著另一個人扮自己的呢。」

  「怎麼沒有了?他需要掩人耳目,我在這邊大肆招待敵對族長的老婆,他便可秘密去南邊處理叛賊之事,他求之不得。」張賜說。

  陳秋娘卻不明白了,再三追問,才知南邊的平亂大軍因他回到了汴京處理事,便有異動。有人想取了南地幾大州,自立為王,與趙氏王朝抗衡。趙匡胤幾天前就接到這個情報,無奈汴京危急,他脫不開身,所以他急於與陳秋娘合作,因陳秋娘可讓遼人退兵,暫時解了汴京之困。

  「他這麼信任你?」陳秋娘感覺很疑惑,心想此君一定跟趙匡胤說過什麼。

  「傻姑娘,一個帝王何曾信任過誰啊?他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為之。」張賜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說。

  「也是。」她不知不覺就靠在了他懷裡,即便詢問事情,但張賜與趙匡胤的這次會面,張賜輕描淡寫三言兩語說沒什麼,只是普通的會面,共同看看天下形勢,蒼生百姓。趙匡胤便對汴京之事作了安排,匆匆趕去南邊。

  「哎,我還是不太相信他自願去了南邊收拾叛徒哎。人家憑什麼相信你啊?」陳秋娘朗聲說。

  張賜哈哈一笑,說:「到底還是瞞不過你,是我綁了他,讓十八騎丟去南邊大帳的。原因嘛,第一,南邊確實有人貳心;第二,他竟敢對你有非分之想;第三,他也搞不定這汴京城的爛攤子。」

  陳秋娘很是無語地看著張賜,問了一句「啥叫對我有非分之想」,我怎麼沒看出來?

  「哼哼,你能看出啥來?男人的心思,我最懂。」張賜哼哼地說,十分得意的樣子。

  陳秋娘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說:「你當寶的,別人不一定就當寶。你跟那鹓鶵腐鼠有啥區別?」

  「一個人,站在這個位置,女人也是錦上那朵花。」張賜說。

  陳秋娘立馬打趣:「哦,那你是無冕之王,我是不是也只是那朵花啊?」

  「亂說話,該打。」張賜在陳秋娘屁股上拍了拍。

  「說中心事,就揍人。不要臉。」陳秋娘叫起來。

  「你明知你對我意義非凡,比我生命還重要,還說這種話來氣我。」張賜神情嚴肅得嚇人。陳秋娘拍開他的手,說,「不理你,開個玩笑也不行。」

  「我怕你心那樣看低我,亦看低你。」他說,語氣神情還是嚴肅得很。

  陳秋娘亦覺得這個玩笑過火了,便低頭愧疚地道歉,說:「好了,是我不好,莫生氣。」

  「雲兒,你記得,你比我生命還重要。」他很鄭重地說。

  陳秋娘點頭,「嗯」了一聲,眼淚簌簌滾落在襦裙之上。張賜伸手替她擦眼淚,低聲問:「很感動吧?」

  「特感動。」她回答。

  張賜呵呵輕笑,爾後說:「快用膳吧。豪門盛宴的東西浪費了的話,就真是暴殄天物了。話說,文人一旦從商,那心可真黑啊。」

  陳秋娘已在他身邊坐下,正在檢查自己方才咬的地方,卻聽他來了這麼一句,便問:「好端端的,怎麼說這話了?」

  「就是感慨一下陳文正那樣欲要兼濟天下的讀書人,一旦從了商,這簡直就是逐利高手。還有你那弟弟,小小年紀,跟陳文正簡直是如出一轍。打理了陳氏農場。如今,陳氏農場名震南北。打理豪門盛宴,也是花樣百出。我上次去瞧他一次,談了談話。小小年紀,跟老夫子似的,以一家之主的禮儀接待了我這個客人。問及他的生意經,結果卻聽聞是你留下的秘籍?」張賜說了一大串。

  陳秋娘已經在對付金絲芙蓉餡餅,嘴裡喊著食物含糊不清地說只是留了簡本,能看得懂且運用的才是高手。

  「你那弟弟與陳文正若為朝廷效力,絕對是國家棟樑。但兩人似乎無意於此。」張賜亦坐到了餐桌前,毫不客氣地品嚐鱸魚膾。

  「人各有志,他們能看透,人生大幸。」陳秋娘喝了一口果酒。

  「這倒是。」張賜亦點頭。

  兩人就在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將一桌好菜掃乾淨,待二人移居廂房,開了臨湖的窗,就著太乙湖的湖光山色,煮茶品茗時,陳秋娘才明白原來汴京確實危急,但不至於像自己想的那般。而他來處理事情,因為出了叛徒的原因,確實一度十分危險,但因早有防備,各路人馬皆紛紛到了,況且他還帶了柴瑜的那一支秘密部隊前來。而那支秘密部隊大部分人駐紮在汴京城外,少部分與他一同進入了汴京城。所以,從理論上來講,張賜的人馬其實很多。至於為何不見陳秋娘,那是為了試煉。

  所謂「試煉」是說要成為九大家族的族長夫人必定要經過的考驗,族長夫人試煉期間,族長不可出現,不可出手。而這一次汴京之圍,正是對陳秋娘的一次考驗。

  知道真相的陳秋娘簡直眼淚掉下來,也顧不得淑女,徑直來了一句:老娘這邊廂使勁了吃奶的力氣,殺人放火都幹了,你們告訴我這是試煉。張賜,你大爺的。

  張賜連忙起身抱住她安撫道:「祖宗規矩,祖宗規矩。再說了,我是一直在你身邊。你從未離開過我的視線啊。要不然,你以為你能那麼順利地到達湖心小島的,不被食人魚撕了啊。另外,在那竹林裡,你以為是是調開那些士兵的啊。乖了,我一直守護著你的。」

  陳秋娘聽到他說這些,頓時熱淚盈眶,半撒嬌地問:「那我扮乞丐,扮廚娘,你都知道?」

  「嗯,我都跟著你,自是知道。」他說。

  陳秋娘不知怎的,「哇」地一聲就哭起來了,哭得比之前都大聲。張賜慌了神,連忙抱在懷裡安撫。好一會兒,她才止住了哭,將他緊緊抱住,說:「以後,不許悄無聲息地不告而別。」

  「謹遵娘子教誨。」他調皮地笑。

  陳秋娘抬頭凝視近在咫尺的容顏,眼淚又湧了上來。張賜唇邊含了溫柔的眼,那眼神如同最柔和的波浪,直直地湧來。週遭清風徐徐,日光和暖,天空一片湛藍,兩人對視,情意綿綿。正在這時,扮作郭瀟的蘇清苑來了,徑直將兩人這曖昧的氛圍悉數破壞。

  蘇清苑一屁股在胡床上坐下,說:「你小子讓我好找啊。」

  「你來得不是時候。」張賜坐在主位上。

  陳秋娘喊了一聲「師父」算作禮數,爾後就跪坐在一旁泡茶。蘇清苑不屑地瞧了張賜一眼,說:「你何必這樣著急,來日方長的事,再說了小櫻還小。」

  陳秋娘到底不是真正十三四五的小姑娘,一下就知自家師父所說何意,一下子就紅了臉,連忙低下頭,裝作研磨茶葉。

  「休得胡言。」張賜著急了,立刻喊道。

  「對師父大呼小叫,你還想不想娶我徒弟了?」蘇清苑不悅地說。

  張賜不語,就在一旁坐著。蘇清苑見他悶不吭聲,哈哈一笑,說:「我就知道,只有我徒兒才制得住你。這麼多年,我總算是贏了一招。」

  「勝之不武。」張賜說。

  「那把她丟上山來,算計我一定會教她,不是更卑鄙麼?」蘇清苑試探道。

  張賜哈哈一笑,說:「我以為你窮盡此生都不會明白過來。」

  蘇清苑冷哼一聲,語氣威脅地來了一句:「天地萬物、風水羅盤,你不想要測量結果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38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7:48
第336章 那又如何

  張賜一聽,眉目立馬舒展開來,問:「有眉目了?」

  「我說張二,我就是一個神棍,裝神弄鬼,騙點錢財,發財致富。你讓我幫人推演天地星辰,這合適麼?」蘇清苑端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也不正面回答,而是來來這麼一長串。

  「你星河先生可不是浪得虛名。」張賜笑道。

  蘇清苑寬袖一揮,撇撇嘴,說:「小小幻術,何足掛齒。世人愚,你卻也愚了?」

  「看我知若星河先生亦無法推算,那這世間便無人能做。」張賜說。

  陳秋娘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本想著聽下去就明白了,但越聽越糊塗,她立刻就問:「打什麼啞謎,我卻沒聽懂分毫。」

  「你家郎君出難題。」蘇清苑將茶杯放下,亦瞧著窗外的湖光山色。

  陳秋娘依然沒聽懂,便是問:「他何以為難師父?」

  「唉,倒不是張二為難於我。」蘇清苑嘆息一聲,瞧著張賜說,「他那心思,我算是知曉了。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是亡國公主,又涉及孟氏寶藏,更有傾城之貌,即便成為張氏當家主母,這身份恐亦不能百分百庇佑於你。張二是想要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當然,他絕對沒法接受像我這般——」

  蘇清苑說到此處,又是一聲嘆息,說:「我亦不喜歡了。千人千面,到如今,我亦想不起我真正的面目。況且,臉上削骨去肉,動了刀子,總是無法回到從前的。張二心高氣傲,自是想以自己的面目活下去。」

  「蘇兄既懂我心思,甚為感激。」張賜十分感動的樣子。

  蘇清苑一擺手,說:「打住。你妻是我徒弟,你應該喊我師父。」

  張賜哈哈一笑,說:「喊你師父又何妨。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蘇清苑臉色忽然變了,變得十分嚴肅,怔怔地看著張賜好一會兒,才說:「你這一拜,我受了,從今以後,不管折福折壽都得護了你們周全了。壞了,又上你的當了。」

  張賜滿面帶笑,說:「師父乃世間奇人,我與雲兒這小事,何足掛齒。」

  「你們總高估了。這一點上,我欺世盜名也。」蘇清苑嘆息,爾後看了看陳秋娘,最後看著窗外的風景,才說,「張佑祺,爛柯人的典故,桃花源的傳說,在我看來都是無聊之人編造,以供人娛樂罷了。依我看來,世上根本沒有穿越時空這種事。」

  陳秋娘聽到此處,才算明白二人所言之事,關乎穿越時空。蘇清苑縱使驚天之才,未曾遇見,又怎知這世間確有穿越。比如張氏的好幾個先祖,比如張嘉不得不手刃的吳王妃楊氏。又比如自己。

  不過,即便自己是穿越而來。但她有時會有迷茫,想會否是「莊周夢蝶」,抑或「蝶夢莊周」。

  「你徒兒就在你面前。」張賜忽然正聲道。

  陳秋娘嚇了一跳,她沒想到張賜這樣直截了當地將她的事說了出來。蘇清苑一聽,不由得轉頭來看她,但神情也沒有多少意外,他很認真地看著她,很鄭重地問:「你來自何處?」

  「一千三百年後。」陳秋娘也不藏著掖著,很平靜地回答。

  蘇清苑蹙起眉頭,問:「趙氏滅於何人?」

  「與遼對峙多年,被金所滅,以長江為界,分江而治。北地為金,南地為南宋。隨後,蒙古崛起,蒙哥與忽必烈揮軍南下,一舉滅金,爾後渡江滅南宋。師父,這夠了吧。」她緩緩地說。

  蘇清苑還是不相信,就看著張賜,問:「是你違規?」

  「我是一族之長,不會違背祖訓。這是九大家族歷代族長最基本的素質。」張賜很嚴肅地回答,爾後又說,「你好歹曾是九大家族長老之一,可不能這樣含血噴人啊。」

  陳秋娘一驚,問:「師父,你竟曾是九大家族的長老之一。你今年貴庚啊?」

  「沒大沒小,你師父看起來很老嗎?」蘇清苑撇撇嘴。

  「你千人千面,手法獨到,誰看得出真正年齡嘛。」陳秋娘小聲說。

  「哼。誰規定九大家族長老不能是年輕人?」蘇清苑不悅地說。

  張賜哈哈笑,伸手撫了撫陳秋娘的頭,說:「你師父男人三十一枝花,正是風華少年。昔年,不喜長老會老氣橫秋,管得太寬,設計墜入萬丈深淵,換了臉與身份,過逍遙日子。」

  「呀,那師父,師父其實姓潘?」陳秋娘恍然大悟。

  「哼。潘美那傢伙還得喊我一聲『三姥爺』。這下,你知你這郎君讓你師父來汴京的真正目的了吧。他這人啊,陰險得很,什麼都算在內,一絲一毫都不放過。蚊子腿上都要割下二兩肉的主。」

  張賜咳了兩聲,笑得很是無恥,說:「多謝潘兄謬讚。」

  蘇清苑掃了他一眼,轉過來研究陳秋娘的事,與跟張賜鬥嘴相比,他顯然更感興趣的是陳秋娘的事。

  「徒兒,你真的來自一千三百年後?」他很嚴肅地坐下來。

  「正是。可以說,這身體是屬於這個時代,而我的靈魂屬於一千三百年後。師父應該聽過我曾被毒蛇咬死,而景涼亦說過那種蛇無解。」陳秋娘丟出了這一點。

  蘇清苑點頭,說他與景涼亦討論過此事,而景涼現在還正在研究這種蛇毒,不斷做實驗。

  「因此,陳秋娘其實已死。而你,你叫什麼來著?」蘇清苑抓了抓腦袋。

  「江雲。」她回答,又說,「在那個時空,我是個美食家,簡單點說,就是四處遊走,研究菜式。我也有自己的酒樓。」

  「你現在這張臉,就用的是那個時空的容顏?」蘇清苑問。

  陳秋娘點頭,說:「我希望你們都能記得我真正的樣子。」

  「這一張臉雖不如真正的陳秋娘傾國傾城。但也是美麗女子。」蘇清苑嘖嘖地點頭,爾後才說,「既是如此,難道世間真有穿越時空這種事麼?」

  蘇清苑說到此,不由得嘆息一聲,似乎還是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而張賜則連忙說:「不僅如此,根據雲兒的推測,張氏第一任先祖亦屬於穿越者。為了守護陳氏阿嬌,才將不屬於那個時空的技術帶到了那個時空,才有了我們九大家族。」

  「不錯,歷史上,如同你們火器那般的熱兵器真正要出現,則是1841年之後。而歷史記載中,歷朝歷代,基本都是冷兵器,刀槍劍戟,戰馬嘶鳴。而你們的火器,還有各個行業的領先技術皆來自一千年後。不僅如此,你們七世祖也該是來自我那個時空,你們所謂的先祖靈器,是我們那邊人人都能用的電子產品。而啟動的方法只能給族長,但我不曾見過那玩意兒,亦說出了啟動方法。你們七世祖立下那種規矩怕是你們擾亂歷史秩序,給未來帶來大災難。什麼天選者,怕只是一場騙局。你們想一想,若不是他那樣做,你們是否早就用火器統一南國北地,橫掃漠北草原了了?張氏,或者潘氏,又或者曹氏,是不是早就從幕後到了台前?」陳秋娘緩緩地說。

  蘇清苑聽完,點點頭,說:「你分析得頗有道理。如此看來,九大家族什麼天選擇本就可笑得很。擁有最高端科技的人卻不能君臨天下,真是可悲。不過九大家族這樣沉浮千年之久,也早已明白,在幕後遠比在台前要存活得好。盛極必衰,這些道理,九大家族如今各個當家都還懂。」

  「懂了就好。只要大事件不改變,歷史上還是那個人。至於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又有什麼關係呢?火器,先進的冶煉技術,紡織技術,造紙術,諸如此類,若是公諸於世,九大家族就失去了獨一無二的依附,失去屏障。一個家族想要長盛不衰,還是需要有所憑恃。」陳秋娘亦說。

  「這世間沒人比你更適合與這小子白頭到老了。」蘇清苑呵呵一笑,隨後對張賜說,「我看回了蜀中,可讓她瞧一瞧『靈器』了。」

  「這是犯規。」張賜說。

  蘇清苑「呸」了一口,說:「狗屁的規矩。我早就討厭九大家族長老會那幫垃圾了。雖說維護家族是不錯,但選撥族長時的殘酷,簡直是在殘殺九大家族子弟人才。」

  「唉。潘兄。你卻不知長老會的宗旨麼?」張賜嘆息一聲。

  蘇清苑嚇了一跳,「咦」了一聲,問:「什麼宗旨?」

  「怕那時,你入會晚,又太年輕。那群老傢伙沒與你說,你便墜崖了。九大家族的宗旨:九大家族的人才,十之八九都是拿來殺的,比如皇帝的兒子,起碼一半生下來是拿來殺的。不然,才俊太多,不利於統治。」張賜這才道來原委。

  陳秋娘與蘇清苑都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九大家族還有這種可怖的規矩。

  「不是人,不是人,簡直是蠢貨。九大家族多少人家子弟凋零啊。人才都凋零了,以後誰還守得住九大家族。」蘇清苑十分憤怒地喝道。

  「潘兄,你已是方外之人,何須再操心九大家族之事。」張賜說。

  蘇清苑嘆息一聲,說:「也是。我如今叫蘇清苑,世人叫我浮光公子,又有人叫我星河先生。罷了,你張二與小櫻都信任我。我便與你二人推算一二,至於結果,半月之後,蜀中來來問我。」

  他說罷,起身拂袖飄然而去,宛若傳說中的仙人。陳秋娘看了他消失的門簾半晌,才回過頭來對張賜說:「他果真神人。」

  「你卻不知,他師父是一名道士。青天白日,駕鶴騰雲升仙。他是嫡傳弟子,對幻術尋仙一類自有心得。索性我才冒險將你之事告與他。」張賜這才解釋,又問,「你不會怪我吧?」

  陳秋娘搖頭,說:「不會。即便他有問題,大不了你我聯手即可。」

  張賜十分高興地拉著陳秋娘的手,說:「這句話,我最愛聽了。什麼妖魔鬼怪,大不了你我聯手,何懼之。」

  「嗯,何懼之。」她笑著靠在張賜懷裡,任憑清涼的風徐徐吹來,帶著濃重的水汽。她真的想通了,即便回不去現代,就留在這裡,週遭即使雨箭風刀,那又如何!兩人聯手共拒之,即可。
匿名
狀態︰ 離線
339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8:10
第337章 初定

  久別重逢,二人在錦瑟園耳鬢廝磨,戀人間的私房話沒少說,這裡自不必敘述。總之,張賜在陳秋娘面前,面上總是如沐春風的溫柔笑容,語氣柔和得如同和風,整個人沐浴著幹淨柔和的光。而陳秋娘撒嬌、發嗲也是本能為之。她在他面前,總不自覺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女孩。

  耳鬢廝磨,低頭軟語,屋外是醉人湖光山色,北地的狂風怒號、汴京的形勢逼人似乎都是隔世的事。兩人在錦瑟園內呆了三日,足不出戶。宮裡流言四起,說帝王寵幸花蕊夫人,三日不朝,堪比楊貴妃。那花蕊夫人怕是禍亂朝綱之主。大臣亦紛紛進諫,摺子都堆成山了。

  陳秋娘扮作小宮娥躲在帷幕之後,問身邊也扮作小宮娥的張賜:「這咋回事呢?」

  「哦。我總不能讓人說是趙匡胤跟張氏主母在錦瑟園三日不出吧?反正你那便宜姨母也自盡了。我索性讓你成了費貴妃,讓你母親住在那湖心小築,成了宸妃。一來,保全你的名節;二來,賊人不能輕易上那小島,你母親也可周全些。」張賜低聲解釋。

  陳秋娘「哦」了一聲,總有些不祥預感,不由得問:「那歷史記載,我母親那一年被趙光義射殺?」

  「我不知你所熟知的歷史是如何記載你母親與趙匡胤,但七世祖留下的記載卻是:孟昶既死,花蕊若萍,宋祖為護其周全,遷入宮中,封貴妃。野史皆傳花蕊為太宗所射殺。然史料不詳,吾多方查證,射殺之妃乃金城夫人,此女乃南唐進獻之美女。因此,花蕊去向當為不明。而或以975年天大旱,宋祖大赦天下,放逐宮人,花蕊乃去。」張賜乾脆席地坐在帷幕後,與陳秋娘說了張燁所持有的電腦上所記載的這一段。

  「你這意思是說,趙匡胤讓我母親進宮,封為貴妃,乃是護其周全,並無貪其美色?」陳秋娘盤腿而坐,仔細想了想這些日子見到的趙匡胤,貌似真的心懷天下,一心想要結束亂世,對於美色倒沒有多沉迷。

  張賜點頭,說:「趙氏算是歷代帝王裡最平和的一位。但即便如此,卻也別忘了他是一代梟雄,而今天下未定,內憂外患,宋朝搖搖欲墜,他何來心思貪慕美色。再者,前日,我亦從你母親與趙匡胤那裡證實他們二人確無私情。他派了諸多人保護你母親,一則是想要查出孟氏寶藏,畢竟他缺錢;二則是不許別人打擾。」

  「那這麼說,我母親既不是趙氏寵妃,那歷史上記載她干涉未來繼承人被趙光義射殺就可能真的只是傳說?」陳秋娘想到費小憐有更好的結局,整個人都高興起來。

  張賜點頭,說:「恐怕是傳說。因你之故,我特意查看了花蕊夫人生平,七世祖所論有理有據,推測你母親於975年被宋祖放逐出宮,隱匿鄉野,了此一生。」

  「若是這般倒真是好。」陳秋娘點頭。

  「雲兒可沒說實話了。」張賜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陳秋娘沒聽明白,抬眸瞧他,問:「什麼?」

  張賜雖是女妝打扮,但眉目仍是他本來面目,那眉目含笑,好看的緊。他低聲說:「方才你聽那些宮人所言,想起你此刻扮演的是費貴妃,便怕是歷史應劫在你身,對吧?」

  陳秋娘沒想到他體貼入微,鼻子泛酸,抿著嘴唇點頭。

  張賜將她摟在懷裡,說:「你且放心。張氏與陸氏私兵,一半屯兵渝州碼頭,整裝待發,另一半則在汴京城外安營紮寨。北漢、遼兵皆是我部眾。而城內,十八騎已在清理,至於身旁的內奸,早就伏誅。宮內侍衛,該拔出的,我一個都沒放過。」

  陳秋娘聽聞,便知汴京已雨過天睛,心也放下來。卻聽張賜又說:「你如今是年歲不到,否則我立馬就娶了你,也免受了這相思折磨。」

  「不理你。」陳秋娘聽得出他言下之意,臉「嗖」地滾燙,只別過了臉。

  「娘子倒是越發聰穎,於人事像是有所研究?」張賜打趣。

  「呸,不理你了。」陳秋娘掙扎站起身來,就往帷幕後的拐角處跑,卻不料橫斜裡出來個老宮婦,喝道,「好啊,你是哪宮的丫頭,白日裡不干活,卻在這裡偷懶。到底與何人私會?」

  「呀,姑姑莫怪,我是錦瑟園的灑掃。」陳秋娘連忙求饒。

  「呸,偷懶的人多了。別以為你搬出錦瑟園,我就饒了你。今日,我偏看看,你與何人私會。若是淫亂宮闈,可不得了。」那老宮婦一邊說,一邊上前挑了簾子。這簾子一挑開,老宮婦只見到一個宮裝丫頭,面目卻是熠熠生輝,讓整個宮殿都失了顏色。

  呀,貴人之相。老宮婦唯一隻剩了這念頭。

  張賜施施然從她身邊走過時,老宮婦已迷茫。陳秋娘訝然,說:「我以為只有我師父會幻術,不曾想,你亦會一些。」

  「那有何難?幻術方面,若論起來,我與你師父還有師兄弟情分,只是他師父堅決不肯認我這弟子罷了。」張賜說。

  陳秋娘八卦心來了,幾番追問。張賜笑笑,只施了小小幻術,兩人正大光明往錦瑟園走,一路上竟沒一個宮人阻攔二人。一路回去,陳秋娘便知曉原來張氏族長是要學習幻術的。然,擅長幻術者原本極少,而要在這一脈上有大成者,只有天逸先生。天逸先生因早年傾慕於潘氏嫡女,與潘家結緣,二位傳人皆出自於潘氏,其中一個就是蘇清苑。九大家族欲請天逸先生教授張賜幻術,天逸先生當場拒絕。拒絕理由便是九大家族組長選拔太過冷血,欺師滅祖之道,不配與之沾染。爾後,又過了幾年,蘇清苑以墜亡瀑布之舉換了身份,成為了星河先生、浮光公子,與張賜也成了好友。機緣巧合下,張賜得見天逸先生。天逸先生一看他,便嘖嘖稱奇,傳授他些許幻術,只不許有師徒名分,權當是朋友之誼。

  「我師祖是否說你根骨奇佳,有本秘籍要賣給你啊?」陳秋娘笑得花枝亂墜,直直在軟榻上坐下來。

  張賜倏然將女妝卸下,換了青衫寬袍,倚窗斜睨她一眼,說:「哪裡有的事。他只說我的面相機緣,玄之又玄,怕自有一番造化。」

  陳秋娘聽聞此語,對這天逸先生極有興趣,只不過這些年在浮雲山莊學藝,亦從未聽聞師父說起師祖之事。而小環與雲心也並不知祖師爺之事,有幾次問起,他沒也是十分迷茫地搖頭說從未見過祖師爺,也未曾聽公子提過。如今張賜像是知情人,聽他這說法,那天逸先生是極有修為之人,這穿越一事,既然科技辦不到,那玄學或者可以。於是,她問:「那郎君可知天逸先生如今身在何處?」

  張賜搖搖頭,說:「自從潘氏亡故,他便雲遊四海,仙蹤難覓。」

  「真可惜,若是能見著他,憑他造化,或者可於穿越一窺得一二。」陳秋娘說了自己的心思。

  「也許——」張賜點點頭,隨即又說,「他也許真的可以,我記得當日他教我幻術之時,說了句晦澀難懂之話,說九大家族本為虛空,不該出現在這世間。等我繼續追問時,他又說,或者天地命數自有其規矩定數。如今想來,他怕是知曉九大家族所擁有之技能並不該是這世間所有。」

  陳秋娘心動得厲害,若天逸先生不是穿越人士,而是真正懂得幻術之人,想必還真有辦法,但此君來去無蹤,也不知何年可尋蹤跡。想到這些,陳秋娘心情也暗淡了許多。

  張賜看出她的心思,便是跨步過來將她摟在懷裡,低聲說:「你放心,即便雨箭風刀,我必以命護你周全。能跨越時空,尋一方淨土,自是好。若不能,我便為你托一淨土。」

  她聽得動情,淚濕了眼眶,但什麼都沒說,只斜了斜身子,將張賜緊緊抱住,臉貼在他胸口上。

  「你若灼灼豔陽,在吾之天。待過幾年,你年歲長成,我們便可大婚。結婚生子,白首不相離。」他在她耳邊低聲說。

  陳秋娘淚如雨下,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老天給予了她最坎坷的命運,卻也讓她跨越時空,遇見了世間難求的對待。這緊緊擁抱住的,希望命運垂青,能讓他們相守一生。

  兩人擁抱良久,屋外響起通報之聲,卻是趙光美來了。

  陳秋娘只得迴避在裡間,張賜易容去了正堂與趙光美會晤。趙光美此次前來,是匯報汴京情況,說張永德與潘美皆班師回朝,遼兵已退兵徑直回遼境,北漢還為開拔。潘美已分三路軍,意欲合圍,至於京城內奸細走狗盡數伏誅。

  「辛苦三弟。」張賜說。

  趙光美一襲戎裝,拱手行禮,道:「光美慚愧,當日驚恐萬狀,怕汴京毀於吾之手。幸得陛下英明,轉危為安。」

  「光美謙虛了。如今告一段落,你且去看望母親。這些時日,她亦是憂心忡忡,甚至於茶飯不思。」張賜立馬來了這麼一句,想要將趙光美打發走了。誰知他得了令,卻不走,而是說:「陛下英明,臣有一言,欲進獻於陛下。」

  陳秋娘聽聞此語,大概都猜測此君前來恐怕是為勸諫,畢竟最近流言四起。趙匡胤都快成「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唐玄宗了。

  「但說無妨。」張賜朗聲說。

  趙光美便說:「臣斗膽,只因外間流言四起,說陛下寵費貴妃冠絕三宮,罷朝三日。此女乃亡國之人,本為不祥,怕損了宋之祥瑞。還請陛下三思。」

  「此事,朕知之。你且去,與眾人言,奔波兩地,一去千里,朕疲甚,修養而已,不必驚慌。」張賜說。

  趙光美聽聞,甚為驚喜:「臣告退,願陛下身體康泰。」

  「去吧。」張賜揮手,趙光美離去。

  陳秋娘過了片刻才於屏風後轉出,說:「此人亦是國之棟樑。」

  「可惜命運不濟。」張賜亦感嘆。

  陳秋娘靜默了,因為想到了命運這個玄妙的東西。張賜似乎能感覺到她輕微的情緒變化,一雙手緩緩放在她肩頭,輕輕摁了摁,說:「莫怕,有我在。」

  那動作言語都給予她安寧的力量,她點頭,脆生生地來了一句:「哎。」

  張賜哈哈笑,二人便又開始自娛自樂。

  之後的幾日,兩人都覺宋王宮不好玩,便躲在錦瑟園裡足不出戶。最遠的時候,就是在錦瑟園臨水的亭台裡釣魚,太乙湖裡的魚實在懶惰,並不好釣魚。於是二人做了麻將,拉了前來辭行的江帆、江航一併玩,玩了個昏天黑地。

  到了第三日,江帆覺得再玩下去就要玩物喪志了,連忙就打住,還指著陳秋娘說:「此乃妖女,好嚇人啊,虧得沒有嫁給我,否則我得英年早逝。」

  「呔。」陳秋娘撇嘴。

  江帆亦做了個鬼臉,塗了個舌頭。一向不苟言笑的江航也笑了,隨後說:「娘親托我叮囑你,北地天寒地凍,遼人性情凶殘,你且要仔細些。」

  「大兄不必擔憂,煩請亦告之娘親,勿念。」江帆很鄭重地拱手,爾後看著陳秋娘,說:「今日一別,關山夢斷,願再無相見之日。」

  這個沒有網絡與電話的年代,一別經年,音書斷,生死未卜,這是常態。然而江帆所願再無相見之日,卻是希望她再無一絲一毫的危機。陳秋娘明白他此語之意是說:若她有難,他必定來相救。

  「多謝江兄祝福。緣聚緣散,自有定數,惟願別後珍重。」陳秋娘竭力穩住情緒,淚光閃閃。

  張賜見此狀,拉了江航往屋裡,說要共同商議蜀中大事,留了陳秋娘與江帆告別。

  暮春初夏,北地日光明亮,天空碧藍。兩人站在如煙柳樹下,一如多年前相見的那個午後。

  「你且放心,我替你守著北地。」他說。

  「到底是我欠你的。」她對於他,始終歉意。

  「每個人皆有每個人之命數,你不必介懷。如今,天下初定,九大家族內裡全在張賜掌控之中,各方勢力明裡暗裡都被九大家族所監視。三年五載,你且游這天下,也是無憂。」江帆說,眼神始終看著遠處高而遠的天空,天空裡是絲絲縷縷的浮雲,還有鷂子在高中翻飛。

  「你雖如此說,我自過意不去。」她嘆息一聲。

  江帆呵呵笑,說:「你呀,何須如此?過兩年,我自會覓得良人,娶妻生子,過這一生。我且活得好好的,你又有何過意不去?」

  「嗯。你且活得好好的。」她低聲重複了這句。

  「定會。」他語氣鏗鏘有力。

  陳秋娘便不知說啥,只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是幾個紅衣宮娥在採摘初出的蓮花。

  「我馬上啟程回上京。若遲,恐生變。燕燕雖為蠻夷女子,騎射無一不精,到底比不得之聰慧。怕她一人,壓不了那幫老頭兒。」江帆忽然說。

  「嗯,那我送你。」陳秋娘心裡有些不捨。

  江帆揮揮手,說:「不必,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我就此別過。」

  陳秋娘沒堅持,只道:「那江兄一路仔細,要歲歲平安。」

  「自然要。你贈予之美食譜甚厚,自是要品盡其味。」他說著,翻身上馬,對她揮揮手。

  陳秋娘「嗯」了一聲,笑著落了淚。江帆卻在策馬奔騰之前,留了一句:「最後一言,贈與摯友:對待江瑜,切勿感情用事,以免留下禍根。」

  陳秋娘還未回答,江帆已策馬絕塵而去,只留了她站在如煙的柳樹下,看見他的馬消失在視線中。良久,她回頭才看到張賜就站在身後。

  「江帆走了。」她說。

  張賜點頭,慢慢走過來,將錦繡的大氅與她披上,摟著她的肩往錦瑟園去。一路上,兩人皆沉默,待回到錦瑟園,他才說:「這些時日,我亦不知如何與你說道柴瑜之事。」

  「他怎了?」陳秋娘輕聲問。其實,她心裡隱約知曉柴瑜已不是當初那個有著最乾淨眼神倔強少年了。人的欲望可以讓一個人變得十分可怖,甚至變成怪物,變成另一個人。至少上一次見他時,他渾身充滿了戾氣。而這一次與趙匡胤接觸之後,陳秋娘更明白:趙匡胤本人執掌江山才最有利於百姓,他才最適合這個天下。而陰鬱的柴瑜執掌天下,她無法想像將會是什麼樣。

  張賜蹙了眉,說:「那時,到底是我想得淺薄,想著趙匡胤若是逼人太甚,就將他換了,讓柴瑜上位,也算是張氏還了柴氏當年的一份兒恩情。另外你也不會太難過,畢竟他是你朋友,且有救命之舉。何況,他本身極有才華,若是用於治理天下,也是極好的。但滄州一見,江帆派人盯著他,我亦放了眼線。柴瑜怕已不是當日的柴瑜了。」

  陳秋娘大體也是知曉張賜所言,但這最後一句她卻不明白,立馬就問:「郎君所言『柴瑜已非當日之柴瑜』乃何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340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8:30
第338章 一個秘密

  張賜瞧著陳秋娘,神情複雜。

  「郎君但說無妨。」陳秋娘催促,心中亦隱隱明白怕事情就是自己所想的那般,而張賜今日這番談話似乎是要她拿出態度與主意來。說實話,若要真下手對付柴瑜,她到底是猶豫不決的。

  「趙匡胤顯然比柴瑜更適合這天下。」張賜又強調。

  陳秋娘卻是急了,連忙說:「我亦如此認定,郎君不必擔心,我亦不是不識大體之人,你請直說無妨。」

  張賜嘆息一聲,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說:「這些時日來看,柴瑜戾氣頗重,你我先前為他之考量,怕終究招致禍根。」

  「郎君既是如此認定。那便將那一支秘密軍隊給予趙氏。他折了羽翼,即便如何,亦湧不起大浪。」陳秋娘想了片刻,才這樣回答。她是真心不想與柴瑜為敵,而今這番說辭,亦是希望張賜能放他一馬。

  「你既如此說,我便如此做了。」張賜想了沒想,便應承下來。

  陳秋娘看他態度這樣堅決,又忐忑不安,很是焦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有些不確定地說:「具體情況,我亦不明,這一局棋,終究,是郎君在下,你作何決定, 卻不要管我。」

  張賜走上前來,拉住她的手,溫柔地說:「你是我妻,是我的天,何以不管呢?」

  陳秋娘噗嗤一笑,說:「這話若是被別人聽去,少不得說我是狐狸精,迷惑了二公子。」

  張賜笑嘻嘻將她摟在懷裡,親吻她的臉頰,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溫熱綿軟的酥麻瞬間傳遍周身。陳秋娘身子一顫,卻聽他用略略沙啞的聲音說:「甘之若飴。」

  這四個字如同天雷炸開,她瞬間無力,只倚靠在他懷裡。他卻很認真地說:「你原本該被呵護,卻因我之故,雙手沾了血,我本就心疼得很,柴瑜之事,我便不想你再背負太多。」

  「郎君,我真的沒關係,你大局為重。」陳秋娘再度強調。她這時刻,其實惶恐不安,生怕自己的一句話影響了大局。

  「莫說此事,我定有安排。」他笑道,將她摟緊。

  「我與柴瑜雖為舊識,但以不應姑息養奸,你不必考慮我。」陳秋娘再度強調。

  張賜伸手摀住她的嘴,問:「娘子做事何時這般拖泥帶水?經過這麼多風雨,你卻還不信我麼?」

  「郎君自知我非此意。」她嘟了嘴不高興地說。

  「那就讓我來處理。」張賜柔聲安慰,爾後不等她此回答,立刻就轉了話題,說過兩日,這汴京事情就處理得差不多了,該是回蜀中一趟了。

  「這次,你與我一同回去,拜見奶奶,可好?」張賜牽著她在軟榻上坐下來,低聲詢問,整個人竭盡了溫柔。

  陳秋娘看他的臉,忍不住伸手撫著他的臉龐,吃吃笑道:「謹遵郎君吩咐。」

  「那就這般決定了,我即可傳令下去。」張賜站起身來,吩咐下去,爾後才對陳秋娘說,「蜀州、渝州早已經清理乾淨,你這次回去卻不要有什麼後顧之憂。」

  陳秋娘點點頭,她雖過慣了漂泊的日子,但一想到蜀中,還是覺得格外親切,畢竟在那個時空,她的童年少年時期都是在蜀中度過的。不過,她想回蜀中,卻再不想與陳文正、還有陳家人有任何的交集。

  雖然,她很想念那四個弟弟妹妹,亦很喜歡真誠的陳文正一家。但對於他們來說,不與她扯上關係,錯開與她命運的糾葛,回歸平凡人的生活,是天大的福分。

  「回到蜀中,我不想再打擾陳家人了。」她嘆息一聲,與張賜說了此事。

  張賜聽聞,亦是點頭,說:「雲兒不必介懷,我知你這是為他們著想。能與你我錯開命運,未嘗不是一種福氣。只不過,苦了你們彼此,怕此生此世,都要限於無盡思念。」

  「這世間,緣起緣滅,諸多緣分都是很短暫的。」陳秋娘感嘆,說到此處,想到自己與張賜,心裡害怕起來,便是抬眸看著他,淚光閃閃。

  張賜一看,嚇了一跳,隨即就明白她為何這般,連忙安慰說:「你我的緣分,深得很,必定是千秋萬載的糾葛。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別想擺脫誰的。你卻不必擔心。」

  陳秋娘原本心情陰鬱,聽他這樣安慰人,忍不住就笑了。

  兩人原本定於兩日後啟程回蜀中,陳秋娘亦打點好了行裝,期間還與已成為宸妃的費小憐促膝長談了幾次。陳秋娘再度從費小憐這裡證實,趙匡胤確實對她以禮相待,並未有什麼不磊落的行為。且當初因孟昶駕鶴西去,費小憐的處境甚為艱難,趙匡胤如此也是兩全其美,一方面護得她周全,另一方面想要孟氏寶藏。只不過,趙匡胤與費小憐都不曾想到,孟氏根本沒有寶藏存在。

  「母親,之後有何打算?」陳秋娘詢問。

  費小憐十分迷茫地搖搖頭,看著闊大的太乙池水,神情格外迷茫。

  「也許,在這宮中了此殘生,青燈古佛。」費小憐語氣暗淡。

  「當日,那人可有對你許諾過什麼?」陳秋娘問道。

  費小憐點點頭,說:「當日,他是許諾過我,等天下太平,抑或此番風平浪靜,就放我出宮。任由我去南國北地。只不過,我從不曾相信他的話罷了。」

  「也許,他會做到吧。」陳秋娘隨口感嘆。

  「誰知呢。」費小憐嘆息一聲。

  母女倆就看著高而遠的天空兀自發呆。當然,陳秋娘後來還是詢問了費小憐的意思,到底是要留在宮中當這個宸妃,還是要出宮過自己的日子。

  費小憐沉思良久,才說:「我這一生,早就看破,能得自由之身,卻是想回到故鄉,青絲綰結,道袍在身,參悟妙嚴。」

  「回青城做入道?」陳秋娘問。

  「是。」費小憐點頭。

  原來這絕代芳華的美人,繁華起落一場,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最終的嚮往不過亦是方寸之地平凡幸福。然而命運使然,終究得不到,便亦只能尋求佛道庇護,了此一生。

  陳秋娘站在費小憐的身邊,想到此種種,內心免不得唏噓悲涼,但面上依舊是安寧的神情,笑著對費小憐說:「母親若有此意,二公子便好與之交涉。你且放心,女兒過去未曾盡孝,今朝能為母親達成心願,也算女兒一番心意了。」

  「好孩子,何出此言。母女之間,何來相欠一說。」費小憐憐愛地撫摸著她的臉。

  陳秋娘緊緊抿著唇,但眼淚還是濕潤了眼眶。當然,在與費小憐見最後一面時,陳秋娘還是決定將一個秘密告訴她。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2:0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