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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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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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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1 00:08: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卷     三案 (上)



  神宗萬曆四十三年五月己酉,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棗木棍,撞入慈慶宮,打傷守門內官李鑒,直至前殿簷下,內官韓本用等執縛,付東華門守衛指揮朱雄等收之。次日,皇太子奏聞,命法司提問。
  庚戌,巡視皇城御史劉廷元奏:「人犯供名張差,係薊州井兒峪民。語言顛倒,形似風狂。臣再三考訊,本犯呶呶稱吃齋討封等語。話非情實,詞無倫次,按其跡若涉風魔,稽其貌的係黠猾,情境叵測,不可不詳鞫重擬者。」
  乙卯,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駿聲等審張差,供被李自強、李萬倉燒差柴草,氣憤,於四月內來京,要赴朝聲冤。從東進,不識門徑,往西走,適路遇男子二人,紿曰:「爾無憑據,如何進?爾拿槓子一條來,便可當作冤狀」等語。差日夜氣忿,失志顛狂,遂於五月初四日,手拿棗木棍一條,仍復進城,從東華門直至慈慶宮門首,打傷守門官,走入前殿下被擒。擬依宮殿前射箭放彈投礧石傷人律斬,決不待時。
  戊午,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言:「本月十一日,散飯獄中,末至新犯張差,見其年壯力強,非風顛人。初招告狀著死撞進,復招打死罷。臣問實招與飯,不招當饑死。即置飯差前,差見飯低頭,已而云:『不敢說。』臣乃麾吏書令去,止留二役扶問之,招稱:『張差小名張五兒,父張義病故,有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說:「事成與爾幾畝地種。」老公騎馬,小的跟走。初三歇燕角鋪,初四到京。』問何人收留?復云:『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與我飯,說:「你先衝一遭,撞著一個,打殺一個,打殺了我們救得你。」遂與我棗木棍,領我由厚載門進到宮門上。守門阻我,我擊之墮地。已而老公多,遂被縛。小爺福大。』又招有柏木棍、琉璃棍,棍多人眾等情。其各犯名,至死不招。臣看此犯不顛不狂,有心有膽,懼之以刑罰不招,要之以神明不招,啜之以飲食,始欲默欲語,中多疑似。願皇上縛兇犯於文華殿前朝審,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會問,則其情立見矣。」
  辛酉,戶部郎中陸大受言:「青宮何地?男子何人?而橫肆手棍,幾驚儲蹕。此乾坤何等時邪?北人好利輕生,有金錢以結其心,則輕為人死。至大奸之奔走死士也,或出其技之庸庸者,姑試之於死地以探其機;而後繼之以驍桀,用其死力於忽不經意之處,有臣子所不忍言者。張差業招一內官,何以不言其名?明說一街道,何以不知其處?彼三老三太,互為表裡,而霸州武舉高順寧等,今竟匿於何所?變豈無因,警甚非小,乞皇上大振乾綱,務在首惡必得,邪謀永銷,明肆兇人於朝市,以謝天下。」疏中有「奸戚」二字,上惡之,與之寀疏俱不報。御史過庭訓為移文薊州蹤跡之。知州戚延齡具言其致顛始末,諸臣據為口實,以「風顛」二字定為鐵案矣。
  乙丑,刑部司官胡士相、陸夢龍、鄒紹光、曾曰唯、趙會楨、勞永嘉、王之寀、吳養源、曾之可、柯文、羅光鼎、曾道唯、劉繼禮、吳孟登、岳駿聲、唐嗣美、馬德澧、朱瑞鳳等,再審張差。供稱:「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同在井兒峪居住。又有姐夫孔道住本州島城內。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鐵瓦殿之龐保。不知街道大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劉成。三舅、外父常往龐保處送灰,龐、劉在玉皇殿商量,和我三舅、外父逼著我來,說打上宮中,撞一個打一個,打小爺,吃也有,著也有。劉成跟我來,領進去,又說:『你打了,我救得你。』」又有「三舅送紅票,封我為真人」等語。刑部行薊州道提解馬三道等,疏請法司提龐保、劉成對鞫。給事中何士晉上言:「頃者,張差持挺突入慈慶宮,事關宗社安危,皇上宜何如震怒,三事大臣宜何如計安。乃旬日以來,似猶泄泄,豈刑部主事王之寀一疏,果無故而發大難之端邪?雖事涉宮闈,百宜慎重。然謀未成,機未露,猶可從容曲處。今形見勢逼,業已至此,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明主可與忠言,此事寧無結局?」疏留中。閣臣促之,上諭曰:「朕自聖母升遐,奉襄大典,追思慈恩罔極,哀慕不勝。方在靜攝中,突有風顛奸徒張差持挺闖入青宮,震驚皇太子,致朕驚懼,身心不安。朕思太子乃國根本,豈不深愛。已傳內宮添人守門關防,不時衛護,連日覽卿等所奏,姦宄叵測,行徑隱微,既有主使之人,即著三法司會同擬罪具奏。」是日,刑部據戚知州回文以上。
  壬申,上再諭法司嚴刑鞫審,速正典刑。時語多涉戚臣鄭國泰,國泰出揭自白。給事中何士晉復奏:「陸大受疏內雖有身犯奸畹凶鋒等語,特借此發端,以明杞憂之果驗。而語及張差,原止欲追究內官姓名,大宅下落,並未直指國泰主謀。此時張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國泰豈不能從容少待,輒爾具揭張皇,人遂不能無疑。若欲釋疑,計惟明告宮中,力求皇上速將張差所供龐保、劉成立送法司考訊,如供有國泰主謀,是大逆罪人。臣等執法討賊,不但宮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設與國泰無乾,臣請與國泰約,令國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後凡皇太子、皇長孫一切起居,俱係鄭國泰保護,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則人心帖服,永無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舉,一惟熒惑聖聰,久稽廷訊,或潛散黨與使遠遁,或陰斃張差使口滅,則疑復生疑,將成實事,惟有審處以消後禍。」不報。
  癸酉,駕幸慈寧宮召見百官,從御史劉光復請也。輔臣方從哲、吳道南暨文武諸臣先後至。內侍引至聖母靈次,行一拜三叩頭禮。時上西向,倚左門柱設低座,俯石欄,百官復至御前叩頭。上連呼曰:「前來!」群臣稍膝而前,去御座不數武。上練冠練袍,皇太子冠翼善玄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孫雁行立左階下。上宣諭曰:「朕自聖母升遐,哀痛無已。今春以來,足膝無力,然每遇節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寧宮聖母座前行禮,不敢懈怠。昨忽有風顛張差闖入東宮傷人,外庭有許多間說,爾等誰無父子,乃欲離間我邪?適見刑部郎中趙會楨所問招情,止將本內有名人犯張差、龐保、劉成即實時凌遲處死,其餘不許波及無辜一人,以傷天和,以驚聖母神位。」尋執東宮手示群臣曰:「此兒極孝,我極愛惜。」御史劉光復跪於班後,大言曰:「皇上甚慈愛,皇太子甚仁孝。」其意固將順也。上不甚悉,詰問為誰?中使以御史劉光復對。光復猶大言不止,上斥之至再,光復不聞,仍申前說。上色頓改,連呼錦衣何在者三,無應者,遂令中涓縛之,挺杖交下。上戒無亂毆,但押令朝房候旨。方從哲等叩頭,言小臣無知妄言,望霽天威。怒稍解,乃以手約皇太子體曰:「彼從六尺孤養至今,成丈夫矣。使我有別意,何不於彼時更置,今又何疑?且福王既已至國,去此數千里,自非宣召,彼能飛至乎?」因命內侍傳呼三皇孫至石級上,令諸臣熟視,諭曰:「朕諸孫俱已長成,更有何說!」顧問皇太子:「爾有何語?與諸臣悉言無隱。」皇太子曰:「似此風顛之人,決了便罷,不必株連。」又曰:「我父子何等親愛,外廷有許多議論,爾輩為無君之臣,使我為不孝之子。」上因謂群臣曰:「爾等聽皇太子語否?」又述東宮言,連聲重申之。群臣跪聽未起,上屢顧閽者,令續到官皆放進無阻,以故後來者踵趾相錯,班行稍右,與帝座遠。上又持皇太子面向右,問曰:「爾等俱見否?」眾俯伏謝。乃命諸臣同出。
  甲戌,決張差於市。
  乙亥,上命司禮監會九卿三法司於文華門前,鞫審龐保、劉成。保原名鄭進,成原名劉登雲。其與差飯,及木棍引進等語,俱轉展不招。方審問,東宮傳諭曰:「張差持棍闖宮,至大殿簷下,當時就擒,並無別物。其情實係風顛,誤入宮闈,打倒內寺,罪所不赦。後招出龐保、劉成,本宮反覆參詳,保、成身係內官,雖欲謀害本宮,於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於差,故肆行報覆之謀,誣以主使。本宮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輕信!連日奏求父皇速決張差,以安人心。其誣舉龐保、劉成,若一概治罪,恐傷天和。況姓名不同,當以讎誣干連,從輕擬罪,奏請定奪,則刑獄平,本宮陰騭亦全矣。」
  六月戊子,刑部審馬三道、李守才、孔道,以左道從律論應流,李自強、李萬倉應笞。從之。尋斃龐保、劉成於內庭。王之寀為科臣徐紹吉、臺臣韓濬所糾,部處閒住,中旨特黜為民。補何士晉於外。著刑部重擬劉光復罪。奪刑部侍郎張問達俸。既而釋光復於獄。
  熹宗天啟元年閏二月,御史魏光縉上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忠臣事君,有死無二。先皇帝以長君當主,何嫌何疑?而無端燕啄王孫,瓜抱空蔓,奸人構煽,每思為所欲為。海內正人君子,一有指斥,輒以東林、淮上為阱,驅除既盡,釀禍遂烈。並封妖書之事,張差挺擊之謀,九廟有靈,旋即撲滅。而招據黃花山圍聚之逆謀,三十六都頭,內外多人之布列,棗木柏木棍之兇器,打死小爺之逆詞,洞心悈目。此時稍有人心,謂宜請劍殺賊,乃諸臣精神不用之以護青宮,而偏用之以庇奸黨;不用之以伸法令,而偏用之以難問官。首捏風顛以為張本,司官望風承旨,曲意偏護,改黨內為教內,都頭為香頭,許地三十五畝,已載入招,又復割去,致張差以首搶地,謂同謀做事,事敗獨死,竟付之不問也。主事王之寀懼為赤族之誅,明言入告,而諸奸恨不附已,巧借察典,追奪誥命。主事李俸聲言處分,勒令致仕。郎中陸大受、張廷上疏告變,張廷卒以憂死,而大受又以大計黜去。嗟嗟!逆君者有罪,發奸者何罪?借風顛漏獄詞者有罪,抒公憤捐身命者何罪?是非不兩立,之寀非則張差是矣,之寀當罪則張差當賞矣。況此一事也,拿賊奏聞者先帝,請下法司者先帝,皇祖曾不以先帝之請為非,而為之決張差、殲奸監,凡十年不御之朝堂,一旦召見群臣,面行撫慰。然則皇祖之於此事亦曉然明白,特諸臣以『風顛』二字無所歸著,故寧寬賊徒而罪之寀耳!聖明在御,恩及林藪,建言受杖之人,先後光明。而三臣去國孤蹤,不蒙昭雪,此忠臣義士所以感憤而不平也。伏乞皇上立賜擢用,以為忘身殉國之勸。若傍撓有人,終從禁錮,亦須明白此案於天地間,使人知三臣心事亦曾有人議之者,即三臣終老巖穴無恨。若區區一官,三臣自誓之日,業已棄擲,而今日乃欲以腐鼠嚇之乎?嗟嗟!之寀本無罪,而諸臣強名之曰罪;楊漣本無功,而諸臣強名之曰功。有罪者去,有功者亦去,則為今之臣,必當何如而後可乎?臣願與天下萬世共質之。」上可其奏。
  二年二月,刑部主事王之寀上言:「乙卯之變,先帝安危在於呼吸。鄭國泰私結劉廷元、劉光復、姚宗文等,無復忌憚,遂欲睥睨神器,化家為國。國泰雖死,法應開棺斷屍,僇其族,赭其宮,以為人臣大逆不道之戒。總之用藥之方即通間之術,通間之術即挺擊之謀。向使張差事發,窮究根株,今日之盧受、崔文升敢復爾哉!長安公論有曰『風顛』二字,欲抺殺亂臣賊子,就廷元評廷元也。『奇貨無功』四字,欲抺殺忠臣義士,就光復評光復也。擊不中而假之諜諜,勢緩而促之藥,是升之藥慘於差之棍,是受之書烈於哲之書也。張差之前,從無張差;劉成之後,豈無劉成?亂賊接踵,而皇上孤立於朝矣。」又言:「郎中胡士相等,主風顛者也;堂官張問達,調停風顛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評無隻字,頌多溢詞;堂官張問達語轉而意圓,先允風顛,後寬姦宄;勞永嘉、岳駿聲等,同惡相濟。張差招有『三十六頭兒』,則胡士相閣筆;招有『東邊一起幹事』,則岳駿聲言波及無辜;招有『紅封票高真人』,則勞永嘉言不及究紅封教。今高一奎見監薊州,係鎮朔衛人。蓋高一奎,主持紅封教者也;馬三道,管給紅票者也;龐保、劉成,供給紅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諸奸亦有人心者,以堂官對眾手單而改之,以十八人會審公單而增減之,大逆不道,非止大不敬也。」疏入,上不問。
  五月,御史馬逢臯、給事中張鵬雲交章劾劉廷元,吏部尚書張問達覆奏廷元倡論保奸,降調。
  五年春正月,御史楊維垣劾張差一案:「王之寀幸功躐躋,誣皇祖,負先帝,不惟無功,抑且有罪。」又曰:「從來君臣父子之間,聞以理喻,未聞以勢激也。投鼠者既不忌器,則騎虎者豈復擇音!彼中夜之泣,何求不獲。是先帝之危,不危於張差之一挺,而危於之寀之一激也。即碎之寀之骨,豈足贖哉!」疏入,削之寀籍。
  五月,原任刑部郎中嶽駿聲復申挺擊始末。疏入,起用。王之寀逮訊追贓,之寀竟以重譴死。
  夏允彝曰:「挺擊之事,王之寀所詢張差,其言甚悉。刑部各司官會鞫時,亦多相合。於是舉朝喧然,以為國戚有專諸之意。貴妃亦危懼,訴於上,上命自白之太子。貴妃見太子辨甚力,貴妃拜,太子亦拜,且拜且泣,上亦掩泣,為斃二璫以解。而攻東林者,言上於貴妃盛時,曾許以立愛。晚而媿言之不符也,因勸貴妃廣修佛事,且助其費。上發銀十萬建祠。二璫以為磚瓦甚多,不若置窯自造,利甚奢,居民多鬻薪於璫者。張差賣田貿薪,亦往市於璫。土人忌之,焚其薪。差訟土人於璫,璫復嚴責差。差以產破薪焚,訟又不勝,憤憤持挺入宮,欲告御狀,不意闖入東宮。事亦不可知。然東宮雖侍衛蕭條,何至使外人闌入!諸臣危言之,使東宮免意外之虞,國戚懷惕若之慮,斷斷不可少。顧事聯宮禁,勢難結案,若必誅外戚,廢親藩,度能得之於神宗乎?從古有明行之法,有必不可明行之法。則田叔燒梁獄詞,亦調停不得已之術。何者?光宗固無恙,尚可以全骨肉也。乃彼劉廷元、韓濬輩,必斥逐執法者而後已,是何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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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1 00:09: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卷     三案 (中)


  神宗萬曆四十八年八月丙午朔,光宗踐阼。先是,七月,光宗遵遺命,封皇貴妃鄭氏為皇后,命禮部查例。鄭貴妃進美女四人。
  乙卯,上不豫,召醫官陳璽等診視。
  丁巳,上力疾,御門視事,聖容頓減。
  己未,內醫崔文升下通利藥,上一晝夜三四十起,支離牀褥間。
  辛酉,上不視朝。輔臣方從哲等赴宮門候安,有「數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滿盂,頭目眩暈,身體罷軟,不能動履」之旨。
  乙丑,鄭養性請收還皇貴妃封后成命,允之。刑部主事孫朝肅、徐儀世,御史鄭宗周上書方從哲,責以用藥乖方之故。給事中楊漣上言:「賊臣崔文升不知醫,不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妄為嘗試。如其知醫,則醫家有餘者泄之不足者補之。皇上哀毀之餘,一日萬機,於法正宜清補,文升反投相伐之劑。然則流言藉藉,所謂興居之無節,侍御之蠱惑,必文升借口以蓋其娛藥之奸,冀掩外庭攻摘也。如文升者,既益聖躬之疾,又損聖明之名,文升之肉其足食乎!臣聞文升調護府第有年,不聞用藥謬誤;皇上一用文升,倒置若此,有心之誤邪?無心之誤邪?有心則齏粉不足償,無心則一誤豈可再誤!皇上奈何置賊臣肘腋間哉!」
  丁卯,傳錦衣官宣兵科楊漣,並召輔臣方從哲、劉一燝、韓爌,英國公張維賢,尚書周嘉謨、李汝華、孫如游、黃嘉善、黃克纘,都御史張問達,給事中范濟世,御史顧慥等。時廷臣疑上且杖漣,既入,上目視漣久之,各諭以「國家事重,卿等盡心,朕自加意調理」。
  辛未,再召見群臣於乾清宮。上御東暖閣,倚榻凴几,皇長子侍立,上命諸臣前,連諭曰:「朕見卿等甚喜。」從哲等請皇長子移宮,上曰:「令他別處去不得。」請慎醫藥,上曰:「十餘日不進矣。」久之,又諭冊封李選侍。諸臣退。
  二十九日甲戌,上再召諸臣等於乾清宮,仍諭冊立皇貴妃,從哲等以「冊儲原旨期宜改近,蚤竣吉典,以慰聖懷」。上因顧皇太子,諭曰:「卿等輔佐為堯舜。」又語及壽宮,輔臣以皇考山陵對。則自指曰:「是朕壽宮。」諸臣言:「聖壽無疆,何遽及此!」上仍諭要緊者再。因問:「有鴻臚寺官進藥何在?」從哲奏:「鴻臚寺丞李可灼,自云仙丹,臣等未敢輕信。」上即命中使宣可灼至,診視,具言病源及治法。上喜,命趨和藥進,上飲湯輒喘,藥進乃受。上喜,稱忠臣者再。諸臣出宮門外竢,少頃,中使傳聖體用藥後,暖潤舒暢,思進飲膳,諸臣歡躍而退,可灼及御醫各官留。時日己午,比未申,可灼出,輔臣迎訊之,可灼具言上恐藥力竭,復進一丸,亟問復何狀?可灼以如前對。五鼓,內宣急召諸臣趨進,而龍馭以卯刻上賓矣。時九月乙亥朔也。中外藉藉,以李可灼誤下劫劑,恐有情弊。而方從哲擬旨賞可灼銀五十兩。御史王安舜首爭之,疏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先帝之脈,雄壯浮大,此三焦火動;面唇赤紫,滿面火升,食粥煩燥,此滿腹火結;宜清不宜助明矣。紅鉛乃婦人經水,陰中之陽,純火之精也。而以投於虛火燥熱之症,幾何不速之逝乎!然醫有不精,猶可借口,臣獨恨其膽之大也。以中外危疑之日,而敢以無方無制之藥,駕言金丹,輕亦當治以庸醫殺人之條。乃蒙殿下頒以賞格,臣謂不過借此一舉,塞外廷之議論也。夫輕用藥之罪固大,而輕薦庸醫之罪亦不小。不知其為謬猶可言也,以其為善而薦之,不可言也。」疏入,乃改票罰俸一年,而議者蠭起矣。
  御史鄭宗周上言:「往歲張差之變,操椎禁門,幾釀不測之禍。祇以皇祖優容,未盡厥罪,故文升尤而效之。臣請寸斬文升以謝九廟。臣非謂誅一文升,遂足以申國憲而消逆萌,第恐張差之後,因有文升。今文升復置不問,奸人得志,何所憚而不為也!」從哲擬旨下司禮監。於是御史郭如楚、主事呂維祺交章論崔文升、李可灼。
  壬午,給事中惠世揚劾奏輔臣方從哲,言:「鄭貴妃包藏禍心,先帝隱忍而不敢言。封后之舉,滿朝倡義執爭,從哲兩可其間,是徇平日之交通而忘宗社之隱禍也,無君當誅者一。李選侍原為鄭氏私人,麗色藏劍,且以因緣近幸之故,欺抗先聖母,從哲獨非人臣乎?及受劉遜、李進忠盜藏美味,夜半密約,封妃不得,估居乾清,是視登極為兒戲而天子不如宮嬪也,無君當誅者二。崔文升輕用剝伐之藥,廷臣交章言之,從哲何心,必加曲庇?律之趙盾、許世子,何辭弒君之罪!無君當誅者三。」
  癸巳,太常寺少卿曹珍請究醫藥奸黨。
  熹宗天啟元年春正月,御史焦源溥請誅崔文升。
  十月丁卯,御史傅宗龍、馬逢臯、李希孔交章請誅崔文升。
  二年夏四月,光祿少卿高攀龍上言:「崔文升故用泄藥,元氣不可復收,是明以藥弒也。在律故違本方殺平人者死,況至尊乎!陛下不即誅僇,僅止斥逐。今文升復潛住京師,意欲何為?往者張差謀逆,實係鄭國泰主謀。劉保謀逆,實係盧受主謀。受,鄭氏人,不可掩也。文升素為鄭氏腹心,特當時失刑,不及拷訊,其罪豈在張差、劉保下乎!」不聽。
  禮部尚書孫慎行上言:「皇考賓天,雖係夙疾,實緣醫人進藥不審。邸報有鴻臚寺官李可灼進紅藥兩丸,乃原任大學士方從哲所進。凡進御藥,太醫院宮呈方簡明,恐致失誤。可灼非用藥官也,丸不知何藥物,而乃敢突以進。春秋許世子進藥於父,父卒,世子自傷與弒,不食死。《春秋》尚不少假借,直書許世子弒君。然則從哲宜何如處焉!速劍自裁,以謝皇考,義之上也。闔門席藁,以待司寇,次也。而乃晏然支辨,至滿朝攻可灼,僅稟回籍調理,豈以己實薦灼,恐與同罪。夫已與可灼可愛,而皇考可忍乎?臣謂縱無弒之心,卻有弒之事;欲辭弒之名,難免弒之實。即忠愛深心,欲為君父隱諱,不敢不直書云方從哲連進紅藥兩丸,須臾帝崩,恐百口無能為天下萬世解矣。且從哲所不能解者,非獨此也。先是,則有傳皇貴妃欲立皇后事。夫祖制未有以妃為後者,亦未有帝崩立後者。貴妃寵幸數十年,皇祖英明,不聞有楚歌楚舞唏噓之態,即彌留之際,尚不能因緣僥倖,而突傳此旨,觀禮部疏雲輔臣方從哲傳其言可思。若非禮部執爭,諸科道力責貴戚,上章請免,幾何不誤立皇后,貽社稷憂!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一也。又有議上尊諡稱恭皇帝,夫宋之恭、端,將亡衰主。晉主降宋,隋主降唐,周主降宋,俱為恭帝。皇祖四十八年,平倭,平播,平寧夏,豈無他懿美可稱?而比降王逋裔。若非言官預糾,便應如議。詛咒君國,等於弁髦,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二也。又有選侍垂簾聽政事。夫選侍宮中,何知前代有垂簾事?即劉遜、李進忠小豎,何遂膽大揚言,言者以為從哲實教之。從哲即未肯承,然以顧命元臣,曾不聞慷慨一言,任婦寺之縱橫,忍沖主之杌隉,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三也。以此三事,例彼進藥,相臣所宜急擔當之事,一切苟且泄沓;相臣所宜極慎重之事,反覺勇猛直前。春秋無將,漢法不道,真無以過。伏乞皇上大奮乾綱,赫然震怒,毋訪近習,近習其攀援也;毋畏忌諱,忌諱其佈置也。如臣言有當,乞將從哲大正肆放之罰,速嚴兩觀之誅。並將李可灼嚴加拷問,置之極刑。如臣言無當,即以重典治臣,亦所甘受矣。」奉旨會議具奏。
  左都御史鄒元標上言:「臣聞乾坤所以不毀者,恃此綱常;而綱常所以植立者,恃此信史。臣舟過南中,諸士縉爭言先帝卒然而崩,大事未明,難以傳信。臣謂先帝無妄之藥,跡或有之,而以誅心之法例之,臣未忍聞。既入都門,聞諸臣曰:『說到先帝大事,令人閣筆。說到壬辰以後諸相事,令人閣筆。誰敢領此?』臣益復致疑。近讀孫慎行一疏,令人神骨為悚,即未必有是心,當時依違其間,不申討賊之義,反行賞奸之典,無以解人之疑。方從哲秉政七年,未聞輔相何道,但聞一日馬上三書催戰,將祖宗櫛風沐雨一片東方,盡致淪沒。試問誰秉國鈞,而使先帝震驚?使張差闖宮?使豺狼當道?使宵人亂政?使潛鱗駭浪?將何辭以對!從哲近在肘腋,群陰密布,臣投林一世,恥言人過,豈敢過求從哲。惟是臣身為風憲之官,名在會議之列,畏禍緘口,勢所不能。君臣大義,今日不明,再無有明之日,臣官不言,再無有言之人。臣亦知陛下隆禮舊輔,未必能毅然立斷。諸輔同籍同官,未必能捐情立剖。《易》曰:『益之用凶事。』凶事正所以益之也。臣讀學士公鼐疏曰:『六七年間,以言及東宮者為小人,不言東宮者為君子,此何等景象,是誰使之?』又云:『盡除天下之清流,陰剪元良之羽翼。』此真實錄,真史筆也。從來亂臣賊子,有所懲戒者,全在青史。臣不知忌諱,為先帝計,為陛下萬壽無疆計,為天下萬世君臣計,為寒將來奸臣賊子之膽,殺將來奸臣賊子之謀計。」疏入。
  方從哲上疏辨,自請削奪,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時九卿科道會奏久延,給事魏大中速之曰:「禮臣孫慎行痛先帝崩殂,討舊輔方從哲以《春秋》之法,皇上命諸臣據實回報,何以迄今未奏也?蓋先帝之棄群臣,在庚申九月之朔日,而率土忠義之驚心者,已在乙卯五月之四日。自前日之挺不中,而圖所以中者百端。至藏酖毒於女謁,俟元精耗損,憊不可支,而蕩以暴下之劑,爍以純火之鉛,先帝彌留而不起矣。然則張差、崔文升諸人,先帝之賊也。自乙卯以迄庚申,其時執政者誰?討賊者誰?何以迄今未奏也?且非獨不討而已,酬可灼以賞賜,獎可灼以忠愛,寬可灼以罰俸,優可灼以養病。而崔文升者,代為委之於先帝之宿疾,至一至再。夫以數十年忠肝義膽所羽翼之賢良,數十日深山窮徼所謳吟之堯舜,一旦戕於二賊之手,從哲不能討,反從而護之,從哲真無人心者,何以迄今未奏也?《春秋》之法誅意,闌入慈慶,非張差之意,固鄭國泰之意也。投劑益疾,非崔文升之意,固鄭養性之意也。而執政者何以不問也?《春秋》之法,誅賊必誅夫賊之所恃。今造意者何所恃?黨賊者何所恃?恃從哲也。不必紅鉛之進出從哲之意,而從哲已為罪之魁也。何以迄今未奏也?李可灼之藥,不合之崔文升不備;崔文升之逆,不溯之張差不明;鄭國泰、鄭養性、方從哲之罪,不參之三案不定不悉。崔文升之情罪不下張差,而李可灼次之。如是而朝廷所以處從哲,與從哲之所以自處者,可以權衡其間矣。何以迄今未奏也?」時先後彈者:主事王之寀、劉宗周,給事中周希令、彭汝南、傅櫆,御史吳甡、薛文周、沈應時、方有度、安伸、溫臯謨、江日彩、張慎言。會議駁正者:尚書王紀、汪應蛟、王永光,侍郎楊東明、陳大道、李宗延、張經世、陳邦瞻,太僕卿蕭近高、張五典,少卿申用懋、于倫、李之藻、歸子顧、劉策、孫居相、周起元、田生金、柯昶、滿朝薦、熊明遇、黃龍光,太常少卿高攀龍,給事中劉弘化、霍守典,御史蔣允儀、劉徽、李玄等。於是吏部尚書張問達會戶部尚書汪應蛟等公奏,略曰:「禮臣孫慎行首論李可灼進紅丸事。可灼先見內閣,臣等初未知,至奉皇考宣召於乾清宮,輔臣與臣等乃共言可灼進藥,多言不可進,或言可進,俱慎重未敢決。又宣臣等進宮內,跪御榻前,諭臣等輔皇上為堯舜,隨問寺官李可灼何在?可灼至,視疾進紅丸,少頃又進一丸。至申,聞聖體服藥後微汗,身覺溫熱,就寢。此進藥之始末,臣等所共見聞者。是時輔臣視皇考之疾,急迫倉皇,淒然共切,『弒逆』二字,何忍輕言!但以我皇上之身,可灼輕進嘗試,從哲未能力止,九卿與輔臣並候於宮門內,亦未能力止,諸臣均有罪焉!至於可灼之處分,中外共痛之憾之。乃臺臣王安舜上疏力爭,先票罰俸,繼票養病去,則失之輕。失之輕,故即按其輕而罪其不盡法處也。不重處可灼,何以慰皇考、服中外而正大法!輔臣於辨疏後,自請削奪,以釋中外之疑。臣等謂應如輔臣之請,為法任咎,是亦大臣引罪之道所宜爾。至於選侍欲垂簾聽政,吏部九卿公疏請移宮,科道專疏請移宮,皇上允其奏,諸臣共快之,然其心猶以輔臣之奏不毅然為諸臣倡也。倘其時非諸臣共扶大義,乾清何地,令其竊靈威福,又將如我皇上登極還宮何哉!夫李可灼非醫官也,非知脈知醫者也。一旦以紅丸進,希圖非望之福。而龍馭上升,攀號無及,可灼罪勝誅乎!應即敕行法司究問,以正刑章。崔文升當皇考哀感傷寒之時,進大黃涼藥。可灼輕進紅丸,不加詳察,罪又在可灼上矣。法應逮文升於法司,從重究擬。以三尺除二惡,肅綱紀而泄公憤,庶中外之心可以釋,輔臣之心可以明。」議上,李可灼法司究問,崔文升仍發遣南京。是時與從哲合者,刑部尚書黃克纘,詹事公鼐,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給事中汪慶百。
  十月,李可灼遣戍。
  五年四月,免李可灼戍。
  十一月,尚寶司少卿劉志選劾原任禮部尚書孫慎行倡不嘗藥之說,妄疑先帝不得正其終,更附不討賊之論,輕詆皇上不得正其始。並侵及葉向高、張問達。命宣付史館。
  懷宗崇禎元年三月,太監崔文升下獄,戌南京。初,魏宗賢擅權,復以文升督漕運,至是敗。
  谷應泰曰:
  光宗方諒闇鞫凶,哀勞毀瘁,而宮中巧相蠱惑,更進女尤,於是罷免常朝,軟腳致疾。一月之內,玉几再憑,梓宮兩哭。嗚呼!斯亦皇家之不幸也。考其時,提督御藥房橫加攻泄者,內侍崔文升也。泊乎疾漸彌留,氣息才屬,而玉碗初調,金甌不御者,李可灼也。然而光宗之疾,無文升或猶可以幸生,而卻可灼亦難免於必死者,蓋文升之調護在初,而可灼之援救已劇也。善乎吳甡之言曰:「文升故投泄藥,可灼誤進紅丸。故以藥之補泄相較,則大黃之克過於紅鉛;而以事之早晚相衡,則文升之辜浮於可灼。」此時為政府者,宜援憲宗柳泌之事,純皇李孜省之獄,論坐文升,薄譴可灼,伸嗣主之叫號,慰域中之哀痛,則其法平矣。而奈何文升保全,可灼蒙賚,掩罪為功,一至此乎?夫庸醫殺人,律應永錮,拙工誤治,俗奮老拳。何嘗疑其別有主使,內叢酖毒,而情有所激,法不得貸。獨奈何宮車晚出,銀幣蚤膺,崇德報功,義於胡有。執筆者不學無術,甚愚鮮量矣。宜諸臣之起而攻之也。夫諸臣以攀髯之忠,矢批鱗之奏,《小雅》傷時,幾於誹怨,嬰兒哭母,失其常聲,過於騷激,無足怪者。至若以文升、可灼之不慎,而即比之王莽之椒酒,梁冀之煮餅,則深文周內,不無傷於好盡矣。語云吾黨兩分其過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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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卷     三案 (下)


  光宗泰昌元年八月乙卯,上不豫,傳諭禮部曰:「選侍李氏侍朕勤勞,皇長子生母薨逝後,奉先帝旨,委托撫育,視如親子,厥功懋焉。其封為皇貴妃。」欽天監擇九月初六日行。
  乙丑,主事孫朝肅、徐世儀,御史鄭宗周上書輔臣方從哲請冊立皇太子,且移居慈慶宮。
  庚午,上召閣部九卿至榻前,諭曰:「選侍數產不育,止存一女。」隨傳皇長子出見。上又言:「皇五子亦無母,亦是選侍撫育。」傳皇五子出見。
  辛未,上召諸臣於乾清宮,又諭速封選侍。禮臣孫如游奏:「臣部前奉聖諭上孝端顯皇后、孝靖皇太后尊諡,加封郭元妃、王才人為皇后,皆未告竣,宜俟四大禮舉行之後。若論皇儲保護功,則選侍之封惟恐不早,即從該監之請,未為不可。」上命如前期。
  甲戌,上再召諸臣於乾清宮,仍諭封皇貴妃。語未既,選侍披幃立,呼皇長子入,咄咄語,復趨之出。皇長子向上曰:「要封皇后。」上不語。
  九月乙亥朔,上崩。給事中楊漣語周嘉謨、李汝華曰:「宗社事大,李選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請見嗣主,呼萬歲以定危疑,隨擁出宮,移住慈慶為是。」二臣然之,以語方從哲。漣遂先諸臣排闥入,閽豎挺亂下。漣厲聲曰:「皇帝召我等至此,今晏駕,嗣主幼小,汝等阻門不容入臨,意欲何為?」閽者卻,諸臣乃入。哭臨畢,請見皇長子,皇長子為選侍阻於暖閣,不得出。青宮舊侍王安紿選侍抱持以出,諸臣即叩頭呼萬歲。皇長子曰:「不敢當!」群臣共請詣文華殿,王安擁之行,閣臣劉一燝掖左,勳臣張維賢掖右。內侍李進忠傳選侍命,召還皇長子者三,喝諸臣曰:「汝輩挾之何往?」漣叱之,共擁皇長子登輿。至文華殿,皇長子西向坐,群臣禮見畢,請即日登極,不允,諭初六日即位。復擁入慈慶宮。一燝奏曰:「今乾清宮未淨,殿下請暫居此。」嘉謨曰:「今日殿下之身,是社稷神人托重之身,不可輕易。即詣乾清宮哭臨,須臣等到乃發。」皇長子首肯。漣語中官曰:「外事緩急在諸大臣,調護聖躬在諸內臣,責有所歸。」王安等踴躍稱諾,諸臣退。諸臣有議即日正位者,令中官再傳不允,眾皆朝服待命。少卿徐養量、御史左光斗唾漣不宜阻今日即位。漣恐,語錦衣帥駱思恭嚴緹騎內外防護。
  丙子,尚書周嘉謨等合疏請選侍移宮。左光斗上言:「內廷之有乾清宮,猶外廷之有皇極殿也。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餘嬪妃雖以次進御,遇有大故,即當移置別殿;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今大行皇帝賓天,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居正宮,而殿下乃居慈慶,不得守几筵,行大禮,名分倒置,臣竊惑之。且殿下春秋十六齡矣。內輔以忠直老成,外輔以公孤卿貳,何慮乏人,尚須乳哺而襁負之哉?即貴妃之請,許於先皇彌留之際,其意可知。且行於先皇,則俯錫之名猶可;行於殿下,則尊聞之稱有斷斷不可者。倘及今不早斷,借撫養之名行專制之實,武後之禍將見於今。」上諭:「移宮已有旨,冊封事既雲尊卑難稱,著禮部再議。」給事中暴謙貞抄參曰:「大寶將登,上有百靈呵護,下有群工擁戴,亦何用此婦人女子為!且聞選侍非忠誠愛國者,萬一封典得行,事權或假,則滋蔓難圖。慎終慮始,事屬可已。」抄出寢之。
  戊寅,選侍用李進忠謀,邀皇長子同宮,王安忿然宣言且逮楊、左。楊漣遇進忠於宮門,問選侍移宮何日?進忠搖手曰:「李娘娘怒甚,今母子一宮,正欲究左御史武氏之說。」漣咤曰:「誤矣!幸遇我。皇長子今非昨比,選侍移宮,異日封號自在。且皇長子年長矣,若屬得無懼乎?」進忠默然去。科道惠世揚、張潑從東宮門來,駭傳今日選侍垂簾,逮光斗。漣曰:「無之。」
  己卯,選侍尚無移宮意。楊漣上言:「先帝升遐,人心危疑,咸謂選侍外托保護之名,陰圖專擅之實。故力請殿下暫居慈慶,欲先撥別宮而遷之,然後奉駕還宮。蓋祖宗之宗社為重,宮幃之恩寵為輕,此臣等之私願也。今登極已在明日矣,豈有天子偏處東宮之禮!先帝聖明同符堯舜,徒以鄭貴妃保護為名,病體之所以沉錮,醫藥之所以亂投,人言藉藉,至今抱痛,安得不為寒心。此移宮一事,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亦必在今日,閣部大臣從中贊決,毋容泄泄以負先帝凴几輔殿下之托亦在今日。」疏上,漣復往趨方從哲。從哲曰:「待初九、十二亦未晚。」漣曰:「天子無復返東宮理,選侍今不移,亦未有移之日,此不可頃刻緩者!」內侍曰:「獨不念先帝舊寵乎?」漣怒曰:「國家事大,豈容姑息!且汝輩何敢如是!」聲徹大內。皇長子使人諭漣出,命司禮監按盜藏諸侍,收李進忠、劉遜等。選侍移居仁壽殿。
  己亥,御史賈繼春上書輔臣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至德曰孝。先帝命諸臣輔皇上為堯舜。夫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父有愛妾,其子終身敬之不忘。先帝之於鄭貴妃三十餘年,天下側目之隙,但以篤念皇祖,渙然冰釋。何不輔皇上取法,而乃作法於涼?縱云選侍原非淑德,夙有舊恨,此亦婦人女子之常態。先帝彌留之日,親向諸臣諭以選侍產有幼女,歔欷情事,草木感傷,而況我輩臣子乎!伏願閣下委曲調護,令李選侍得終天年,皇幼女不慮意外。」
  辛丑,御史左光斗上言:「選侍既移宮之後,自當存大體,捐其小過,若復株連蔓引,使宮闈不安,是與國體不便,亦大非臣等建言初心。伏乞皇上宣召閣部九卿科道,面諭以當日避宮何故,今日調御何方,不得憑中使口傳聖旨,正劉遜、李進忠法。其餘概從寬政,庶幾燒梁獄之詞者,正以寢淮南之謀。」疏入,上傳諭內閣:「朕幼沖時,選侍氣凌聖母,成疾崩逝,使朕抱終天之恨。皇考病篤,選侍威挾朕躬,傳封皇后,朕心不自安,暫居慈慶。選侍復差李進忠、劉遜等命每日章奏文書,先奏選侍,方與朕覽。朕思祖宗家法甚嚴,從來有此規制否?朕今奉養選侍於噦鸞宮,仰遵皇考遺愛,無不體悉。其李進忠、田詔等盜庫首犯,事干憲典,原非株連,卿可傳示遵行。」輔臣方從哲讀諭驚愕,具揭封進,言:「皇上既仰體先帝遺愛,不宜暴其過惡,傳之外廷。」上再諭發鈔。南京御史王允臣糾從哲曰:「陛下移宮後,發一聖諭,不過如常人表明心跡之意,而宰相輒自封還,司馬昭之心,路人知之。」
  十月丁卯,噦鸞宮災,上諭選侍、皇妹俱無恙。
  十一月丁亥,給事中周朝瑞以賈繼春之揭,謂其喜樹旌旗,妄生題目。繼春復揭曰:「保全選侍,蓋亦人倫天理,布帛菽粟之言,非旌旗題目也。」朝瑞揭駁之曰:「安選侍者,猶謂之是;安宗社者,顧謂之非乎?」繼春再揭曰:「主上父子相繼,宗社何嘗不安,而必待傾選侍以安之?即移宮,原是正理,豈必移時驅逐,革其已進儀注之貴妃,困其無端羅織之老父?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誰憐?孀寡之未亡人雉經莫訴。」朝瑞又揭謂:「繼春操戈於解忿平爭者。」繼春又揭:「職非操戈,乃止戈也。聖德無損,為臣子者同心為國,有何不解之忿,不平之爭,而煩左右袒之費詞乎!」
  刑部尚書黃克纘執奏鄭穩山、劉尚禮、姜升、劉遜四人罪名當從末減。不允。克纘執奏如初,因言:「父母並尊,事有出於念母之誠,跡似涉於忘父之過,必委曲周旋,使渾然無跡,方為大孝。」因力求罷。
  十二月乙卯,都給事楊漣疏曰:前選侍移宮一事,護駕諸臣知之,外廷未必盡知。及今不一昭明,將以今日之疑端,成他時之實事。臣蒙先帝召見,目擊當日情形,敢不一語。憶先帝凴几之言,間及選侍,而再四叮嚀,則曰:『輔皇上要緊張狀態。』選侍忽從門幔中手挽皇上而入,復推而出,隨有『要封皇后』之言,諸臣相顧錯愕。夫君臣正相引痛之時,忍於要挾求封,一旦事權在握,豈僅僅虛名足稱其意!此八月二十九日事也。迨九月初一日子夜,先帝急召諸臣,而龍馭上賓矣。此時主君為重,宜急於請見,一見即呼萬歲,以慰人心。而宮門內使乃有持挺不容入者,臣冒犯忿詈與爭。此初一日卯刻入宮事也。諸臣哭臨畢,請見皇上於寢門,拜呼萬歲,天語『不敢當』者三。諸臣捧龍軒至文華殿門,行嵩呼叩頭禮。已而大小臣工共祈皇上即日登極。上傳諭卜期,而諸臣皇皇,深以未登極為危。蓋先帝變出倉卒,上無聖母之憑依,中無皇后之慰藉,在旁窺伺,誰為可恃?此初一日辰刻事也。爾時諸臣議皇上宜歸何宮,臣思選侍推挽景象,又習聞其上有深相交結之貴寵,乃云從來沖齡天子,不宜托之素無恩德之婦人。且選侍如可托,皇上必深知之,雖強之離而不得;如不可托,雖強之留而亦不可得,而聖駕果逕歸慈慶宮矣。此初一日巳刻事也。御極卜期初六,至初二日,九卿科道有移宮之請,御史左光斗有移宮之請。蓋因皇上一正九五,斷無避宮,而又不可同居。至初五日期且迫矣,臣是以有正位參及李進忠等之疏。總以宮嬪自有定分,即加恩選侍,原不在宮之移與不移。假令登極之後,而宮嬪悍然居天子之宮,天子歸青宮非理,歸乾清不得,尚得朝廷尊而體統正乎?此初五日午刻,臣從諸臣於慈慶宮前憤爭事也。至本日移宮,臣即語諸大臣,移宮自移宮,隆禮自隆禮,必兩者相濟而後二祖列宗之大寶始安,先帝在天之靈始妥。即本日緝獲罪璫,只宜殲厥渠魁,無滋蔓引。大抵宸居未淨,先帝之社稷付托為重,則平日之寵愛為輕。及其宸居已定,既盡臣子防危之忠,即當體皇上如天之度,今諸大臣猶在耳也。臣之所以議移宮者,始終如此。乃移宮之後,忽來蜚語,有倡選侍徒跣踉蹌,欲自裁處,皇妹失所至於投井者,或傳治罪璫過甚者,或稱內外交通者,使夙夜憂時之士,悞收為一時感慨歎息之言,作此日不白之案。九廟神靈,鑒此熱血。若夫緝拏罪璫,此譬如人家主人謝世,群僕乘間竊其帑藏,主人之子偶一究問,只在法司得其平耳,於選侍恩禮何與!臣謂寧可使今日惜選侍,無使移宮不早,不幸而成女後垂簾之事,彼三十餘年憑依蟠結之群邪,又得以因緣多事,於以保惜先帝寵愛則得矣。而輔皇上要緊之深意,在天之靈,果以此為愉快邪?況兩奉聖諭,選侍居食,恩禮有加,噦鸞宮火,復奉有選侍、皇妹無恙之旨,方知皇上雖念及於孝和皇太后之哽咽,仍念及於光宗先帝之欷歔,海涵天蓋,盡仁無已。伏乞皇上採臣戇言,更於皇弟皇妹時勤召見諭安,不妨曲及李選侍者,酌加恩數。遵愛先帝之子女,當亦聖母所共喜者。
  疏上,下旨褒諭。又特諭廷臣曰:「朕沖齡登極,開誠佈公,不意外廷乃有謗語,輕聽盜犯之訛傳,釀成他日之實錄,誠如科臣楊漣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諭,以釋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賓天,諸臣入臨畢,請朝見朕,李選侍阻朕於暖閣,司禮官固請,選侍許而後悔,又使李進忠請回者至再至三。朕至乾清宮丹陛上,大臣扈從前導,選侍又使李進忠來牽朕衣。卿等親見當時景象安乎?危乎?當避宮乎?不當避宮乎?是日朕自慈慶宮至乾清宮,躬視皇考入殮,選侍又阻朕於暖閣,司禮監王體乾固請得出。初二日,朕至乾清宮,朝見選侍畢,恭送梓宮於仁智殿,選侍差人傳朕,必欲再朝見方回。各官皆所親見,明是威挾朕躬,垂簾聽政之意。朕蒙皇考命依選侍,朕不住彼宮,飲食衣服,皆皇祖皇考所賜。每日僅往彼一見,因之懷恨,凌虐不堪;若避宮不早,則彼爪牙成列,盈虛在手,朕亦不知如何矣。既毆崩聖母,每使宮眷王壽花等時來探聽,不許朕與聖母舊人通一語。朕苦衷外廷不能盡知,今停封以慰聖母之靈,奉養以尊皇考之意,該部亦可以仰體朕心矣。臣工私於李黨,不顧大義,諭卿等知之,今後毋得植黨背公,自生枝節。」時方從哲在告,劉一燝等上言:「皇上嗣位以來,宮禁肅清,乃以形跡影響之疑,互相紛辨,致廑聖懷。伏讀聖諭,當年宮掖事情,及頃者辟宮景象,淒惋危衷,宛然在目。諸臣徒以事後論安危,謂周防為多事。皇上責以猜疑輕聽,誠恐有之,若雲庇護黨私,則萬萬不敢也。」御史王業浩上言:「先帝毓德青宮,止孝止慈,何以一女子之微,致生枝節。如聖諭派與照管,並毆崩聖母等語,天下萬世不察,則先帝御家之盛德,不無少損。且父母之讎,不共戴天,普天率土,俱有同仇之義。而聖諭至此,且曲處如此,則前日之肅清,既未得為義之盡,今此之優厚,亦不得為仁之至。外廷臣工比肩事主,至分目之曰安社稷,安選侍。臣恐水火之情形既判,玄黃之戰辯方興。」奏留中。
  庚午,都給事楊漣乞歸,疏曰:「垂簾之秘事未聞,入井之煩言嘖起。臣不過發明移宮始末,使了然在人耳目,而旋荷綸綍之褒,過邀忠直之譽,使臣區區之苦心,反為誇詡臣節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當時首請御文華殿受嵩呼者,周嘉謨等也。初出乾清宮捧皇上左右手者,張維賢、劉一燝也。臣乃以憤爭之故,獨受忠直之名,俯慚卑末,豈可掩人於朝;仰藉清平,豈可貪天為力。臣之不安二也。宮禁自就肅清,社稷有何杌隉?而聖諭以志安社稷為言,君幸有子,不憂杞國之天,臣獨何人,敢捧虞淵之日?臣之不安三也。臣引分自思,俯全臣節,惟有決去一著而已。臣蹇窮骯髒之人,披上方之文綺,賚兩朝之賜金,步歸里門,以忠直二字出告親友,入教子孫,直覺俯仰皆寬。即不幸先犬馬填溝壑,持此二字以報皇考於在天,見先人於地下,臣亦可瞑目安寢矣。臣無病,不敢以病請;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請;惟有明微薄之心跡,乞浩蕩之恩波,放臣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詔許之。
  熹宗天啟元年春二月,御史賈繼春直陳具揭之實,奉旨切責。繼春復上言:「臣初入班行,當移宮之後,祗因痛切先帝,急欲效忠皇上。及捧讀聖諭,乃知天地之高厚,曲為保全。而小臣之狂愚,猶妄有規勸,謹備錄原揭回話。」上以其疏中無「雉經」「入井」二語,著再回話。夏四月,吏部尚書周嘉謨及九卿科道會議,云:「繼春席藁待罪,懇請優容。」仍下旨切責,落職永不敘用。
  四年夏四月,大理寺少卿范濟世請遵遺命,封李選侍為妃。下旨切責。先是,光宗青宮舊監王安強直不阿選侍,魏忠賢既矯殺之,乃盡反其所為。會楊漣上疏,發忠賢二十四罪,忠賢益憤。六月,遂矯上命,復議封選侍。禮臣林堯俞奏止之,不聽,竟封李氏為康妃。
  十二月,召還御史賈繼春、徐景濂、王志道等。
  夏允彝曰:庚申一月之內,連遭大喪,中外洶洶。楊漣率眾排闥,見東宮即羅拜。選侍時在乾清宮,以母禮自待,左光斗遽疏言乾清宮非至尊不可居,持論自正。但中言「武氏之禍立見於今」,差亦過當。楊、左即拉閣臣揭請即日移宮,選侍頗覺皇遽。御史賈繼春遂言先帝至孝,何至一妾一女不能遺庇,亦未可盡言其非。然宮之應移,自屬定禮。楊、左不可居以為功,他人亦何可詆之為罪也。楊與賈互相譏諷,賈以楊必將與大璫共受封拜譏之,楊遂掛冠歸。中旨切責,賈賈倉皇自辨,詞頗哀。高弘圖、張慎言出疏兩解之,言至平旦確。乃賈終黜為民,而楊不久優擢至副院,則亦東林失平之事也。後遂以此殺楊、左,則冤彌甚,即賈亦心憐之。總之,東林操論,不失愛君,而太苛太激,使人難受。攻東林者,言風顛,言可灼無他意,移宮太亟,不失調停。卒以此罪諸賢,而加以一網,不大謬乎!

  五年夏四月,給事中霍維華上言「梃擊」、「紅丸」、「移宮」三案,略曰:「選侍之請封也,請封妃也。妃之未封,而況於後!請之不得,而況於自後!不妃不後,而況於垂簾!臣謂宮不難移也,王安等故難之也。難移宮者,所以重選侍之罪,而張擁戴之功。神祖冊立東宮稍遲,諸臣群起而爭之。然篤愛震器,始終不渝。倘果如奸邪所稱,廢立巫蠱之謀,則九閽邃密,乃藉一風顛之張差,有是理乎?非神祖先帝慈孝無間,王之寀、陸大受同惡相濟,開釁骨肉矣。神祖升遐,先帝哀毀,遽發夙疾,而悠悠之口,致疑於宮掖,豈臣子所忍言!孫慎行借題紅丸,誣先帝為受鴆,加從哲以弒逆,鄒元標、鍾羽正從而和之。兩人立名非真,晚節不振,委身門戶,敗壞生平。伏乞嚴諭纂修諸臣,以存信史。」已而《三朝要典》成,起乙卯止辛酉,魏忠賢矯宸翰斥之。
  懷宗崇禎元年五月,侍講倪元璐上言:「主挺擊者,力護東宮,爭挺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仗義之言;爭紅丸者,原情之論。主移宮者,弭變幾先;爭移宮者,持平事後。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未幾而魏忠賢殺人則借三案,群小求富貴則借三案。故凡推慈歸孝於先皇,正其頌德稱功於義父,批根今日,則眾正之黨碑,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鐵券。由此而觀,三案者,天下之公議,《要典》者,魏氏之私書。以臣所見,惟毀之而已。假閹豎之權,役史臣之筆,亙古未聞,當毀一。未易代而有編年,不直書而加論斷,當毀二。矯誣先帝,偽托宸篇,既不可比司馬光《資治》之書,亦不得援宋神宗手序為例,當毀三。臣謂此書不毀,必有受其累者,則非主三案者之累,而爭三案者之累,又纂修三案者之累也。爭三案諸臣,品原三等,如崔呈秀、劉志選、李春煜等不足問矣。最上如黃克纘、賈繼春、王業浩、高弘圖、劉廷宣等,始處君子,而不必求同。既遇小人,而自能為異,本末炳然。然管、華之席未割,老、韓之傳同編。數人高明之觀,豈不引為坐塗之辱!若其次者,雖非盡有執持,要亦不皆濡染。而特以史氏抑揚之過,保不為後人翻駁之端。至於纂修詞臣之在當日,更有難言者,丹鉛未下,斧鑊先懸。姜逢元閣筆一歎,朝聞夕逐。楊世英、吳士元、余煌等備極調維,其於忤璫諸疏,有匿其全文,有刪其已甚,時傳書成而獄又起,則有寧加醜詆之詞,決不下一不道無將等字,以傳會爰書。凡此苦心,亦多方矣。而事在見聞之外,未易可明。若復彈章一加,萬節俱喪,此臣之所謂累也。願敕部立將《要典》鋟毀,一切妖言市語,如舊傳點將之謠,新騰選佛之說,毋形奏牘,則廓然蕩平。」上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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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卷     平奢安



  熹宗天啟元年九月,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叛。奢氏,倮玀種也。洪武中歸附,命為宣撫司,世守其土。數傳至奢崇周,無子,奢崇明以族人得立。崇明性陰鷙,佯為恭順,凡有徵調,罔不應命,人漸狎之。子奢寅,有逆志,負韰惈,招納亡命。時以邊事急,徵四方兵,崇明遂上疏請提兵三萬赴援,遣其將樊龍、樊虎以兵至重慶。四川巡撫徐可求點核,汰其老弱發餉,餉復弗繼,龍等遂鼓眾反。龍走馬舞槊,直刺可求,可求死,遂一擁而上,道臣孫好古、駱日升、李繼周,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縣段高選,總兵黃守魁、王守忠,參將萬金、王登爵等皆死之。原任鞏昌同知董盡倫聞變,帥眾入城殺賊,遇伏死。募兵科臣明時舉、臺臣李達、通判王天運俱負傷踰牆遁。時土兵數千,列江岸,城內礮震,城外應之。賊遂據重慶,分兵一扼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義,一踞瀘州,一截川西棧道,全蜀震動。
  奢崇明陷遵義。時遵義道臣李仙品、參將萬金督兵援遼,俱赴重慶,城中守備空虛。奢崇明同其子寅帥眾奄至遵義,署府通判袁任先期委城遁。賊乘勢焚劫,納溪、瀘州、江安等城,興文、永川、長寧、榮昌、隆昌、壁山皆空。賊攻合州、江津,知州翁登彥、知縣周禮嘉悉力捍禦,破走之。陷興文,知縣張振德不屈,率妻子赴火死。
  石砫宣撫司掌印女官秦良玉勤王。秦氏世為宣撫司,良玉兄秦邦屏、邦翰援遼力戰死。弟秦民屏重傷突圍出,得歸。時藺賊厚遺秦氏求其助,良玉斬使留銀,率所部精兵萬餘,同弟民屏、姪秦翼明等卷甲疾趨,潛度重慶,營於南坪關,扼賊歸路。遣兵夜襲兩河,燒其船以阻賊,泛舟東下。自率大兵沿江而上,水陸並進。又留兵一千,多張旗幟,護守忠州等地方,以為犄角之勢。移文夔州,設兵防瞿塘,為上下聲援。
  十月,賊逼成都,時瀘、敘諸郡邑瓦解,柙木、龍泉諸隘口俱失,賊乘勢向成都,指揮冉世洪、雷安世、瞿英、周邦泰、張愷帥眾拒之。邦泰先至資陽,遇賊不戰,降。冉世洪等至九泉,賊駐兵山上,據高臨下,眾寡不敵,我兵陷陣,世洪、安世、英俱死之,張愷走免。賊兵進薄城下,懸旌僭號,四面夾攻。城內僅有鎮遠營七百人,調到松潘、茂州、龍安兵一千五百餘人。御史薛敷政、左布政使朱燮元登陴而守。初,燮元方以輯瑞就道,蜀王出國門,與百姓遮留之。燮元慷慨自誓,賊薄城,燮元使土司坤汝常乘賊,指揮常恭等火礮助之,賊稍卻,斬賊先鋒一人。次日,賊數千人,障革裹竹牌進,矢石不得近,燮元命架七星礮,火箭火磚衝擊之,殺數百人。至暮,賊擁鉤梯數千,攀城欲上,燮元戒士卒第放礮礌石,亡嘩。遲明,賊積屍陵城下。時冬,濠水涸,賊帥降民,持篾束薪,載濠土壘如山,上架蓬蓽,形類行屋,以避銃石。伏弩仰射,城中垂簾蔽矢石。燮元夜縋壯士,持芻塗膏,殺守者縱火。火舉山ㄨ,賊大阻。燮元又遣人決都江堰水至濠,濠滿,賊乃治橋,得少息。因緝獲城中與賊通者二百人,懸其首陴上。賊又於城四面立望樓,高與城等。燮元曰:「賊設瞭望,必四出剽掠,其中虛。」遂命死士五百人,突出擊之。賊果無備,斬其三將,燒樓而還。當是時,諸道援兵相繼至,十二月二十四日復安岳縣,二十八日復樂至縣,與賊戰於倒流鎮、石橋、永清鋪,俱有斬獲。各路兵或轉戰得至城下,或潰敗去。秦良玉兵三千亦至。然賊兵亦日益增,無退意。賊圍城八十餘日,歲且盡,城中人伏臘不祭,王正不賀。賊城外日發諸人塚墓,城上望見皆泣。會有俘民脫歸者,言賊旦夕須旱船一決勝負。
  二年春正月,賊數千自林中大噪而出,視之有物如舟,高丈許,長五百尺,樓數重,簟笰左右,板如平地。一人披髮仗劍,上載羽旗,中數百人,各挾機弩毒矢,牛數百頭運石轂行,旁翼兩雲樓如左右廣,俯視城中,老幼婦女皆哭。燮元曰:「此呂公交車也。破之非駁石不可。」駁石者,巨木為桿柱,置軸柱間,轉索運桿,千鈞之石飛擊如彈丸,賊舟不得近。燮元復募敢死士,以大礮擊牛,中其當軛者,牛駭返走,乘勢縱擊敗之,然城中亦力竭矣。裨將劉養鯤言有諸生范祖文、鄒尉陷賊中,遣孔之譚來約。賊將羅乾象欲自拔效用,燮元即遣之譚復往,至則與乾象俱來。燮元方臥戍樓,呼與飲,乾象衷甲佩刀,燮元不之疑,就榻呼同臥,酣寢達旦。乾象感激,誓以死報,許之,縋而出,後賊營舉動,纖悉無不知者,乾象之力也。踰數日,又使牙將周斯盛詐降,質其來,設伏待之。崇明果自至。甫懸一人上,松潘守兵不知,大噪。崇明走,伏起,獲其從騎數人。崇明跳身免,乃謀遠遁。燮元偵知,造水牌數百面,投錦江順流而下,令有司沉舟斬筏,斷橋樑,嚴兵以待。賊夜半果逸,乾象等內變,賊營四面火起。崇明父子拔營走,乾象等皆來歸。成都圍凡百有二日而解。賊渡瀘歸重慶。事聞,以燮元為巡撫。
  三月,羅乾象復江安。
  四月,官兵復新都。初,奢賊據新都,繕城積粟為守計,因克安岳,攻保寧,聲言直取潼關,人心震動,安綿副使劉芬謙、湖廣監軍楊述程合兵攻之。兵至牛頭鎮,賊以騎數千、步萬人來援。秦良玉、譚大孝等夾擊敗之,遂復新都。賊退入蘭州,復遵義府。時有湄潭叛民王倫引賊焚掠。湄潭為川、貴險要。都司陳一龍追至水西境,降之。諸軍進駐遵義。時惟重慶尚為賊巢。
  五月,諸軍進逼重慶。初,奢崇明父子據瀘、汭,倚樊龍為聲援,龍盤踞重慶,已九閱月。重慶,古渝州地也,三面臨江,春水泛漲,一望瀰漫不可渡。其出入必經之要道,惟佛圖關至二郎關一路。賊自通遠門城濠至二郎關,連營十有七,宿精兵數萬。監軍副使丘志充、楊述程,總兵杜文煥帥兵進攻之,再戰,幾入其壘。翌日,文煥帥參將楊克順等直抵賊營,石砫宣撫官秦民屏率部兵繞出其後,賊驚敗,遂連復佛圖、二郎二關,殺賊三千餘人,積屍深溝,兩岸俱平,乘勝進逼重慶。二十七日,以計擒賊首樊龍、張彤、何若海等三十一人,遂克之。
  六月,川師復瀘州。
  七月,遵義復陷。
  貴州水西土目安邦彥叛。邦彥,安堯臣別枝也。安堯臣冒隴姓,並隴地,受撫,得襲兄強臣世職。堯臣死,妻奢社輝、子安位幼,邦彥挾之反。時四十八馬頭與頭目安邦俊、魯連、安若山、陳其愚、陳萬典等,蠭起和之。都司楊明廷以三千人敗沒於畢節。參將尹啟易等自烏撒奔回霑益,炎方、松林皆不守,平夷衛亦為賊黨李賢所破。賊圍普安、安南。雲南都司李天常帥兵四千救之。賊將羅應奎偽降,誘至迭水鋪,伏發,全軍皆沒。於是交水、曲靖、武定、尋甸、嵩明之間,騷然苦兵矣。賊分遣王倫、石勝俸下甕安,襲偏、沅以斷我軍。倫等,楊應龍餘孽也。洪邊土司宋萬化糾苗仲九股,據龍里,邦彥自統蜀賊苗仲數萬,進圍貴州。自二月初九日薄城下,造雲梯,制滾廂,築墩臺,百計攻城。撫臣李橒、按臣史永安悉力禦之。賊沿山札營,四面伏路把截,以斷城中出入,盡掘環城墳墓,殺掠甚慘。置木柵壘戶牆,鳥雀不能飛渡。鎮將張彥芳將兵二萬赴援,隔龍裡不得進。
  貴州總兵楊愈懋、推官郭象儀與賊戰於江門白杵營,死之。
  安邦彥破烏撒衛,指揮管良相死之。先是,水西未叛,良相與李橒曰:「奢氏反,安必繼之。黔中無兵餉,猝然有變,計將安出?宜招兵萬人,積二年穀,用許成名將之,以觀其變。」橒以力不能,止。後良相以祖母病乞假去,泣而曰:「烏撒孤城,且與安效良相仇,水西有難,禍必首及。良相隻身無子,願以死報國。乞圖長策,保此一方。」橒亦泣。良相去,甫一月而難起。烏撒首被賊破,良相自縊死。
  巡撫都御史王三善進兵平越。時平越所陳兵止萬餘人,副總兵徐時逢、參將范仲仁不相能。仲仁先進,遇賊於甕城河,戰不利,時逢擁兵不救,遂大敗,諸將馬一龍、白自強等殲焉。各處聲援俱絕,貴陽圍益困。城東隅有山岡,與城齊,賊踞其上,作廂樓,官兵設計燒之,火三晝夜不絕。城中糧久乏,將士病不能戰。巡按史永安上疏詆王三善,大聲疾呼。
  十一月,三善大會將士議曰:「省城不能待矣!外援不至,吾輩死法、死敵,等死耳,尚何俟耶!」命道臣何天麟督兵七千從清水江進,為右部;道臣楊世賞督兵萬人,從都勻進,為左部;三善自將二萬,與道臣向日升從中路進,當賊鋒。
  十二月抵新添,銜枚疾走,
  二日,進母豬洞。
  三日,次新安。是夜,賊報至,營中驚擾,議退兵。三善曰:「退即齏粉,以死捍之!」按兵不動,卒無賊。
  四日,命劉超為前部,抵龍頭營。三善以身尾之,相去不二里,聞銃聲,眾股栗欲止。三善曰:「前驅當賊,必無退者,吾當為後勁。」遂策馬而前,未一里,劉超捷音至。超兵遇先卻,超下馬斬二人,持刀斷賊一標。賊首阿成驍勇善戰,超與部兵張良俊直前斬其首,賊遂披靡。適大兵至,大呼齊進,奪龍里。賊眾復大集,大戰卻之。
  五日,住龍裡城,眾議去省會不遠,賊必重兵堵截,宜少休息。三善曰:「我兵猝至,賊無備,不能持久,急擊之勿失!」
  六日,遂策馬先進,眾隨之。賊覘者,亦知新撫自將,意有數十萬兵至,相顧駭愕。安邦彥紿其眾曰:「吾當增兵來助!」遂遁去。賊相率退屯龍洞,我師奪高寨、七里衝,乘勝進兵畢節鋪。賊步騎如雲,孫元謨將所制木發貢七門齊發,賊死無算。楊明楷率烏羅兵,如牆而進,賊大敗。其渠安邦俊被銃死,棄輜重器械山積,遂乘勝抵會城。撫臣李橒、按臣史永安、學臣劉玄錫死守者幾十月,旦夕城且陷,忽見賊兵奔潰如蟻,喊聲雷震。俄頃五騎衝鋒至城下,云:「新撫至矣!」軍民大悅,慶更生。是時,三善同將卒披氈單騎冒矢石,以二萬人破賊十萬,橒等迎入城。三善曰:「賊兵不遠,軍心未定,我大帥也,不可即安。」遂營於南門外坡上。大雪。次日,移營宅溪。賊聞,遠遁陸廣河外。三善遣使諭奢社輝母子縛安邦彥降,不報。越數日,左右兩部兵至,又十日而楚、粵、蜀之兵亦至。三善怒其後期,且憂乏食,欲謝遣之。將校皆曰:「數千里赴援,不可卻也。」三善念眾多,倉儲空虛,欲因糧於敵。又諸軍視賊過易,十二月三十日前鋒楊明楷率兵渡河,札營三十里外。一軍屯陸廣向大方奢社輝,一屯鴨池向安邦彥巢穴。
  三年春正月,賊復糾藺賊與雲南安效良等,帥眾數萬,並力攻陸廣。楊明楷奮勇接戰,蒙兵先潰,眾遂亂,溺水死者數千。明楷陷賊中,賊乘勝赴鴨池,我兵退屯威清。三善收兵入城,土司苗仲見我軍不利,復肆劫掠,自龍裡至甕城,屍橫四十餘里。
  夏四月,川師復遵義。時賊首尤朝柄、楊維新、鄭應顯據遵義,副將秦衍祚、侯良柱督兵二千攻之,誘戰於九接灘,以銃斃其渠采賽,復追敗賊於南城外羅鋼渡,遂克之。
  賊安鑾帥妻子部眾降。安鑾為奢寅右臂,監軍道趙邦清密遣賊黨了相、喻文富招之,鑾心動,顧以妾石氏、子安在嵩在符國禎營,未敢發。十四日,官兵抵羅付大河口,擊奢寅,敗之。鑾見寅敗,乃密約副總兵侯良柱助兵挾取妻子。良柱分遣羅安良進陶公灘以牽賊,自帥親兵七百人,同鑾部兵夜經三寨抵賊巢,銃礮震天。賊倉卒不知我兵多少,符國禎先走,鑾率妻子及部兵數千,自拔來歸。
  川師復永寧。先是,川撫朱燮元會眾議曰:「我之久不得志於賊者,我以分,賊以合也。」於是列營納溪,陽為進取,而陰令大兵會長寧。首攻麻唐坎、觀音庵、青山厓、天蓬洞等處,乘霧奪險而入,與石砫兵會,進攻永寧。遇賊於土地坎,奢寅親率兵搏戰,我兵奮勇擊敗之。追至老君營涼傘鋪,盡燒賊營。寅身被二槍,樊虎亦創死。復敗賊於橫山、八甲、青崗坪等處,直抵城下,一鼓拔之。生擒周邦泰等,降賊二萬,踰城溺水死者無算。奢崇明父子列營江岸上,官兵隔水而壘,降者日至,賊復遁。
  安邦彥知我兵潰,扇誘苗仲,糾合逆黨宋萬化等,復欲犯貴州,使其黨何中尉據龍里,李阿二督四十八莊兵圍青巖,斷我糧道。宋萬化督洪邊兵苗仲為左翼,吳楚漢結八姑蕩、平八莊苗仲為右翼,自統水西兵約共犯會城。王三善遣游擊祁繼祖統盧吉兆、左世選兵下龍里,一鼓破蓮花堡,連燒上中下三牌賊寨百五十處。何中尉敗逃深箐,龍里路通。遣參將王建中、劉志敏、宋迪、屈朝先等救青巖,斬首三百餘級。王元佐等兵繼進,焚賊寨四十八莊。李阿二中神槍,逃歸水西,定番路通。諜報賊方糾八姑蕩、洪邊二路兵進犯會城。三善夜遣王建中、祁繼祖等兵一萬五千,進剿八姑蕩,焚生寨二百餘處,斬首五百級。窮追渡河,溺死者無算。焚其積聚數萬,賊糧絕,謀遂寢。宋萬化遣人詐降,覘動靜。三善佯許之,而調監軍楊世賞督劉志敏、祁繼祖等卷甲赴之。賊倉皇出戰,遂被擒,並其妻子及偽軍師劉洪祖等。萬化驍勇善戰,邦彥倚之。至是奪氣,四路既通,秦民屏兵至平越,復還守龍里,諸苗叛者相繼降。三善給黃旗,使各豎寨中。邦彥望見之,不敢復出,但於鴨池、陸廣諸要路,掘坑塹,修補水西,屯兵為自守計。
  五月,川兵發永寧,進追奢崇明,連克紅崖、天臺二寨,賊數千人迎降,遂安撫紅潦四十八砦。時總兵盧世卿禽偽御史汪澤遠、偽參謀文道南,副將秦翼明禽偽監軍夏奇雲、偽給事中孔聞過等,並偽印十餘,鎧仗如山。又獲安兵田進忠,云:「奢賊計窮,將美女黃金降水西借兵。」安邦彥遣兵十六七營,已過河到獅子山。目把曾仲英領兵六營,尚駐赤水河,謀分兵,一由鎮雄兵三營乘永寧之後;一由普安入新寨,攻永寧之前。
  十三日,羅乾象督兵破藺州,焚其九鳳樓,掃其巢,奢賊狼狽走。
  雲南六佐縣營長安應龍合霑益賊首補鮓為亂,圍羅平。巡撫閔洪學攻羅平克之,移兵覆其巢,俘其妻子。應龍逃普安,復入烏撒。已,安效良乞降,責其縛補鮓、應龍以誘之,效良縛應龍以獻。
  水西藺賊合兵窺遵、永。時藺賊奢崇明、奢寅戰屢敗,窮蹙投水西,安邦彥復助兵合謀,一窺遵義,一窺永寧。官兵合長、納兩路,敗之於芝麻塘,賊遁入青山。
  六月,貴州總兵魯欽等三路進兵,直入賊巢,擒土司何中尉等,進營紅崖。紅崖者,天臺、水腳、婁石、牛酸草等七囤,素稱天險,官兵未有至者。總兵張彥芳擊賊於羊耳,亦敗之。追至鴨池河,奪其戰象,斬首二百七十餘。
  七月,大兵戰勝,深入大埧洪紅鳥岡。賊所借鳥芸等部苗,望風奔潰。三善按轡直入大方,降者千計,救出田景猷、劉志敏、楊明楷等。奢社輝、安位焚大方老巢,竄火灼堡。安邦彥逃入織金。
  川兵入龍場,陣獲奢崇明妻安氏及奢崇輝、蔡金貴、李廷、王承恩、張尚極等。安位母子遣漢把劉光祚赴鎮遠乞降,總督楊述中許之,授賊黨袁紹等狀,令擒奢寅父子自贖,遣之回巢。紹等至省,羈留未發,而撫按會議亦勒限安位母子,縛解安邦彥、奢寅,然後請旨治罪。大抵三善以元凶未窮,當用剿為撫,而述中一意主撫,議遂不合。三善駐大方日久,邦彥日夜聚兵自益,令其黨陳其愚詐降。其愚者,目把中大猾也。三善輕信之,多與參贊軍務,由是邦彥纖悉盡知。
  四年春正月,王三善自大方還貴州,陳其愚相繼隨行。忽傳其愚山後遇賊,三善勒馬回視,其愚故縱轡衝三善墮地。三善知有變,將帥印付家人,囑令護持先去,即抽襪中小刀自刎。頸皮已破,其愚下馬奪其刀,玀鬼諸苗蜂擁而至。三善罵賊不屈,賊割其首去。副將秦民屏亦死之。秦佐明、祚明突圍出,賊勢復張。事聞,總督楊述中回籍聽勘。既而監軍御史傳宗龍獲陳其愚,誅之。其愚狡凶多計數,邦彥倚為耳目,至是伏誅。
  秋七月,總理魯欽、劉超克巖頭寨,破平茶,乘勝深入,至織金敗績。
  五年春,雲南巡撫閔洪學復霑益。水西、藺、烏沾三逆合兵數萬,窺霑益,敗走之。四川烏撒土目安效良,水西賊安邦彥肺腑之親也,其順逆惟水西是視。水、藺相繼叛,滇撫閔洪學以兵力不繼羈縻之,令其擒賊自贖,效良亦佯為恭順,擒安應龍以獻。而所遺獻功之人領文還,中途被劫。效良又見黔師出陸廣,滇師入霑益,隱然有撫背扼吭之勢,水、烏益成騎虎矣。至是,遂乘截黔之餘燄,南向入滇,合藺水、烏沾、安南諸部三十九營,直抵霑益。眾十倍於我,副總兵袁善、宣撫使沙源等督率將士奮勇血戰,對壘城下者五日夜,屢出奇兵破走之。
  六年春,水西苗老虎、阿引等,殺賊酋奢寅來降。苗老虎隨侍奢寅有年,著巴乃寅騎引馬卒,李老松乃寅看茶卒,與寅同居聶舌埧上。寅妻在箐林山上,相去二三里。奢崇明居克仲埧,相距三百餘里。寅子阿甫年七歲,一女嫁芒部。時水西約二月三路興兵,一攻雲南,一攻遵義,奢寅專攻永寧。寅素性凶淫,附過夷人妻女有姿色者強姦之,富於財者勒索其鏹,不遂輒死,以此部下多往鎮雄、芒部逃生。其麾下人阿引等故嘗受撫臣朱燮元金錢,令圖寅,與總兵利瓦伊新歃血,密謀舉事。寅微覺,縛阿引拷掠之,以利刃穿其左足一晝夜,阿引至死不承,乃釋之。阿引因勾合苗老虎、李明山等同謀。適奢寅與其下痛飲酣歌,登牀而寢。老虎佯與寅蓋絮,見寅睡方鼾,持刀砍其胸,寅大呼,李明山復助砍,身死腸出。明山刀折,偽總兵等闌入,苗老虎走,直往箐中擒寅妻,妻已聞變逃矣。賊黨追苗老虎等甚急,至一碗水,遇官兵,乃降。
  二月,安邦彥率眾數萬渡江,與我兵大戰數日。總理魯欽力禦之,抵暮,賊兵益眾,而我兵因子月無餉,乘夜皆潰,魯欽自剄死。賊燒劫麻姑孫官堡,苗仲復助逆,貴州三十里之外,樵蘇不行,城中大震。巡撫王瑊、巡按傅宗龍先遣王國禎等攻河沙壩玀鬼,盡俘之,廣順、定番、青巖、白納一帶,苗蠻為之奪氣。繼遣張雲鵬逆邦彥於趙官堡,小戰二日,大戰二日,所殺傷者甚眾。水內、水外之賊,奔走潰歸,道路復通。
  總督朱燮元以父喪歸。加偏沅巡撫閔夢得總督,從中調度,控制五省。夏,黔兵攻勻哈、長田一帶諸苗。黔中四面苗仲,而最狡悍者,無如勻哈。安邦彥初叛,圍龍里、新添,皆籍其眾。至是,數出沒
  劫掠清平、新添地方,餉道為梗。平越知府會同都司張雲鵬率兵攻擺沙大寨。擺沙居寨之中,距平越百餘里,乘夜由間道掩襲破之。賊遁入箐,其中米積如山。次日,搜百里大山,移營牛場箐、保文鸞,攻甕、岳等寨,復攻都勻城西南仲賊,八路會兵入箐,各有斬獲。復攻江時、戶西、高平、養古數十寨,斬首二千餘級,掃蕩二百餘里。
  七年春,參將楊明輝奉命宣諭安位,令擒獻首惡,為安邦彥所殺。
  懷宗崇禎元年秋九月,詔起朱燮元仍總督貴、湖、雲、川、廣五省軍務。
  二年夏六月初,大方東倚播,北倚藺,相為犄角。後播、藺既平,賊惟恃烏撒為援,而畢節為四裔交通處。先是,王三善由貴陽陸廣入大方。陸廣至大方,百七十里,皆玀鬼巢窟,前可衝我,後可包我,左右可衝擊我,三善卒以失地利陷。天啟間,燮元建議滇兵出霑益,遏安效良應援,而別布天生橋、尋甸等,以絕其走。蜀兵臨畢節,扼其交通四裔之路,而別出龍場巖後,以奪其險。黔兵由普定渡思臘河,逕趨彥巢,而陸廣、鴨池搗其虛,粵西出泗城,分兵策應,然後帥大軍由遵義鼓行而前。尋以憂去,未及用。總督閔夢得繼之,亦以貴州抵大方路險,而賊惟恃畢節一路外通,用兵宜從永寧始。自永寧而普市,而摩泥,而赤水,百五十里皆坦途。赤水有城郭可憑而守,宜結營於此。漸進漸逼四十里為白巖,六十里為層臺,又六十里為畢節。畢節至大方不及六十里,賊必並力來御,須以重兵扼之,斷其四走之路。然後遵義、貴陽克期並進,亦不果用。至是,燮元再蒞黔,乃激滇兵下烏撒,蜀兵出永寧、畢節,扼各路要害,而親帥大軍駐陸廣,逼大方。
  八月,奢崇明號大梁王,安邦彥號四裔大長老,歹費、小阿、烏繼、阿鮮怯等各號元帥,悉力趨永寧,先犯赤水,諜知之。燮元授意守將許成名佯北,誘賊深入,度賊已抵永寧,分遣林兆鼎從三岔入,王國禎從陸廣入,劉養鯤從遵義入,邦彥分兵四應,力不支,羅乾象復以奇兵繞出其背,急擊之,賊大驚潰。崇明、邦彥等皆被創,漢兵斬其首獻,燮元不欲窮兵,乃移檄安位赦其罪,許其歸附。而位豎子不能自決,其群下復謀合潰兵拒我。
  燮元乃大會諸將曰:「水西多山險,叢箐篁,蠻煙棘雨,莫辨晝夜,深入難出,以此多敗。當與諸君扼其要害,四面迭攻,漸次蕩除,使賊乏糧,將自斃。」於是焚蒙翳,剔巖穴,截溪流,發勁卒,馳騁百餘里,或斬樵牧,或焚積聚,暮還歸屯。賊益不能測,凡百餘日,所得首功萬餘級,生口數萬。每得嚮導,輒發窖粟就食,而賊饑甚。劉養鯤遣其客入大方,燒其宮室,懸榜而出。安位大恐,乞降。與約四事:一貶爵,一削水外六目之地歸朝廷,一獻殺王巡撫者首,一開畢節等驛路。安位皆受命,遂率土目納款。燮元為奏請,詔許之。乃條陳便宜九事:「不設郡縣,置軍衛,不易其俗,土漢相安。便一。地益墾辟,聚落日煩,經界既正,土目不得以民不耕地漸侵軼。便二。黔地瘠,仰給於外,今自食其土,省轉輸之勞。便三。國用方匱,出太府金幣勞諸將不足,以爵酬之爵輕,不若以地,於國無損。便四。既許世其土,各自立家,經久遠,永為折衝。便五。大小相維,輕重相制,無事易以安,有事易以定。便六。訓農治兵,耀武河上,使賊日備我。便七。從兵民便,願耕者給之,且耕且戍,衛所自實,無勾軍之累。便八。軍耕抵餉,民耕輸糧,以屯課耕,不拘其籍;以耕聚人,不世其伍,使各樂其業。便九。」上可其奏。
  九年,朱燮元遣兵誅擺金、兩江、巴香、狼壩、火烘五洞叛苗,悉平之,水西勢益孤。又通上下六衛,並清平、偏鎮四衛道路,凡一千六百餘里,設亭障,置游徼,以便往來。滇中沐氏土舍普名聲亂,燮元奉命移兵討平之,名聲伏誅。
  十年,水西安位死,無嗣,族屬爭立,朝議欲乘其弊郡縣之。燮元上書諫,乃止。燮元遂傳檄土目,諭以威德。諸部爭納土,獻重器。燮元召將吏議,以為眾建土司,使其勢少力分,則易制。各欲保土地,傳子孫,則不敢為逆。乃上奏曰:「臣按西南之境,皆荒服也。楊氏反播,奢氏反藺,安氏反水西。而滇之定番,彈丸小州,為長官司者十有七,二三百年未聞有反者,非他司好逆而定番忠順也。蓋地大者跋扈之資,而勢弱者保世之策也。今臣分水西之壤,授諸渠長及有功漢人,咸俾世守。凡其俗虐政苛斂,一切除之,使參用漢法,可為長久計。」制曰:「可。」西南遂底定焉。
  谷應泰曰:
  天啟中,奢崇明以猓玀種據重慶,安邦彥以水西酋反貴州,蓋苗俗叛服不常,乃其天性。而兩家者,又倚為唇齒,時通姻婭,所謂同功一體之人也。乃謀亂之初,則奢先而安繼;窮追之日,則奢敗而安亡。覆轍相尋,合若符契,小醜墜宗,於人何尤焉。以予觀奢崇明陰鷙有謀,其子寅招納亡命,一舉而全蜀震動,剽銳莫當,宜非邦彥所敢望也。然而邦彥之師,尚堪持久,而崇明之眾,旋即挫衄。又往往降於水西,投於安部者,則以安之地大而力盛也。奢酋竊發,止蜀道一隅。而安酋轉戰,西通巴、棘,南壓滇、黔,又合烏沾、安南諸部落,綿亙長驅,動搖數省,此之不戢,真江、楚之深憂也。以故恢蕩之功,亦以平安為首,平奢次之。平奢者,秦良玉之夜襲兩河,杜文煥之佛圖奪壘,盧元卿之紅崖積仗,其功不可泯也。平安者,王三善之奮斬十萬,秦衍祚、侯良柱之夜拔三寨,張雲鵬之八路進兵,許成名之三方深入,其功更不可泯也。乃崇明、邦彥同時陣殲,奢寅淫橫,內自相圖,既平五洞叛傜,又開清平四衛,新設亭障,增置游徼者,凡一千六百餘里。雖漢之樓船十道,西通冉駹,其盛不能及也。然其時發蹤指示,出奇無窮,多出於督臣朱燮元之方略。論者以固守成都,蕩滅群妖,招降安位,為燮元功不世出。而不知善後撫綏,分裂其地,使南人不復反者,皆燮元之長算也。善乎燮元之疏曰:「今分水西之壤,授諸渠長,及有功漢臣,咸俾世守。蓋地大者跋扈之資,而勢弱者保世之策也。」昔主父偃令宗室得分王子弟,而藩服益削,則知眾建土司而少其力者,其真馭遠之良規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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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卷     平徐鴻儒(附王好賢、于弘志)



  熹宗天啟二年夏五月,山東妖賊徐鴻儒倡亂。鴻儒,巨野人,遷鄆城,萬曆末,以白蓮教惑眾,黨數千人。深州人王森以救一妖狐,妖狐斷尾,令藏之招人,人聞異香,多歸附之,號聞香教。森死,遺貲巨萬,子好賢藉其資以結客,有異志。景州于弘志以棒棰會聚惡少年,好賢與通,密約鴻儒於八月望日,三方同起。而鴻儒以他事相激,先發,在卞家屯刑牲誓眾,令眾至梁山泊寄家口,然後起兵,往圍魏家莊,又二千餘人圍梁家樓,據為巢。去縣二十里,官兵不敢前。又攻巨野縣,其黨楊子雨、李泰等被擒。又曹州擒張世佩,其身旁匿紙人數千,號「四大金剛」,亦鴻儒黨也。鴻儒攻鄆城,知縣餘子翼逃,遂據城,曹、濮騷動,充西道閻調羹以聞,巡撫都御史趙彥、總河侍郎陳道亨、巡撫都御史王一中合兵捕之。其時,四川亦有白蓮妖賊洪眾、劉應選、白仙臺等,助賊蠭起。巡撫朱燮元擒捕正法。
  夏六月,徐鴻儒陷鄒縣,署印通判鄭一傑挈家出走;進陷滕縣,知縣姚之胤逃;遂踞二城。時括遼餉殆盡,至是徵兵,無餉可給,止練鄉勇,責有司捕治。魯王捐貲保城,上賜璽書褒之。山東都司廖棟破武安賊巢,焚之。撫臣趙彥奏捷。賊盤踞巢穴,動以數萬,官兵奮勇力戰,斬首三千餘級,礮擊死者六七百人。又焚武安集賊巢,近旁小寨俱毀之,賊勢窮蹙,奔梁家樓。都司楊國盛與賊對壘,斬首千級。其東南、東北之賊充塞道路,官軍攻擊,賊不能支,復斬首二千餘級。賊欲窺伺兗府,官軍尾其後襲之,連戰皆捷,遂復鄆城、巨野。
  秋七月,錄敘山東平妖將士楊國盛、廖棟等功績。巡撫趙彥奏:「妖賊聚眾日多,官兵策應日難。乞暫留秋班邊軍,隨營剿賊,可省招募之費。」從之。
  賊攻夏鎮,至彭家口,掠糧船四十餘艘,阻絕運河。侍郎陳道亨告急,上命兵部議添兵防守。時沙溝營把總姚文慶等,集軍壯鄉勇,擒賊十一人,殺五十餘人,奪回漕艘,淮兵又驅斬夏鎮妖賊,運道復通。山東一日二報捷,賊奔滕縣,與鄒縣賊會合攻曲阜,領馬步萬餘,擁至城下。知縣孔聞禮率民兵極力捍禦,殺賊甚眾,賊不能陷,旋以援至,拔營而去。復劫官營,都司楊國盛大敗,游擊張榜等皆死之,營內糧草火礮器刃俱被劫。賊僭稱大乘興勝元年。巢有十數,兵十餘萬,欲先取兗州,次取濟南,聲勢甚銳。陳道亨疏請登、萊兵防兗,恐糧餉有失也。
  景州妖賊屯阜城、武邑,殺人祭旗,聲言取景州,焚掠四十餘里。官兵往捕之,賊首于弘志立馬仗弓,飛舞而來,官兵斬之於馬下,餘賊披靡四散,又擒妖民田付民等。於是賊眾牛朝利等退據白家屯,掘深濠,伐木為寨,以固守。
  艾山賊趙大奉劉永明為主,稱安民王。以二十八人塗面,稱「二十八宿」,聚黨二萬餘人,合鄒、滕賊共十七枝。官兵攻破之,獲永明,臨刑猶稱「寡人」云。
  賊攻充州。先是,趙彥親至兗州,同監軍道王從義、徐從治,總兵楊肇基至演武場閱兵,賊眾進逼城下,肇基迎敵。都司楊國盛、廖棟分擊,殺賊千餘人,賊回滕縣。
  九月,賊流劫金山口,徐州震動。官軍復錫山,賊始懼。偽都督侯五、偽總兵魏七等,據城乞降,去其幟,而鴻儒同黨高尚賓、歐陽德、酆九敘、許道清等三百餘人,復力守。官兵分攻之,趙彥下令,鴻儒不出,即四面焚攻,賊因縛鴻儒出降。三道臣入城,安撫軍民,復滕城。十月,安插鄉民共二萬七千餘人,收騾馬千匹,神槍八百桿,大礮二百六,斧九十九,餘弓刀亡算。十二月,獻山東俘徐鴻儒等磔於市。加趙彥兵部尚書,餘進秩有差。鴻儒臨刑歎曰:「我與王好賢父子經營二十餘年,徒屬甚眾,更遲數日,孰敢攖其鋒者!」而好賢見鴻儒敗,走薊州,又挈家二十餘人,南走至揚州,事露就擒。吏科給事陳熙昌上言:「東省妖賊雖平,地方善後宜策,並請存恤,修復孟氏墓廟。」上從之,命官致祭。
  四年八月,鄒縣賊餘黨因旱災,復聚於泗州,數百人劫掠。兗州知府曹文衡、鄒縣知縣郭人吉、署泗水縣事同知張景親詣其地安撫。李守己等二十餘人訴為鄉里凌偪,願就招撫,編入保甲,始安。
  谷應泰曰:
  慨自周之成、康,刑措不用,漢之文、景,斷獄四百,海內乂安,何其盛也!其它致治之主,非有外患,則有內憂。若夫火坑之寇,旋即艾除;飛燕之兵,逾時解散,此亂之小者也。然而疥癬致患,蜂蠆有毒,兩葉不去,斧柯是尋,有國者可不慎乎?
  明室數傳,中外多盜,憲、武、世、神,反者數起,雖常命張敞於京兆,遣虞詡於朝歌,而沸釜游魚,相隨斬馘。然弄兵者疇非赤子,蠶食者皆吾腹心;止渴而進鴆酒,救疾而吞烏喙,萑苻屢殄,明祚不得長矣。比及熹宗,東省又起,鄆人徐鴻儒倡亂,號白蓮教。應之者深州王好賢,號聞香教,景州于弘志,號棒棰會,艾山劉永明,號安民王,而其餘「四大金剛」、「二十八宿」,莫不三方並起,剋日興師,猶之樊崇鼓亂,而下江、新市互有聲援;張角煽妖,而小方大方各推渠帥。雖賊徒之故智,亦奔命之深憂也。
  然聞之孽不自生,釁由人作。考其時,閹璫擅政,必外吏撟虔;苞苴在官,必朘削在下。俗敝則輕於為非,民貧則去而為盜,固然其無足怪。而論者又云:蓮社以梵教而惑,妖狐以吹火而興,經營廿年,盜亦有道,豈足盡信哉!乃若魯藩捐貲保城,趙彥盡力擒捕,而廖棟破之於武安,楊國盛殲之於巨野。夏鎮告捷,運艘復通。滕縣既恢,鴻儒遂磔。彼諸臣者,雖非龔遂之平渤海,亂絲徐理,抑亦廣漢之治三輔,枹鼓不鳴矣。
  然而荓蜂不懲,亂令亟行,黃巾既叛,仍行鉤黨之誅;河朔初平,更遣括田之使。從此鴻蜚滿野,萇楚無家,政散民流,積薪蘊火。人以為潢池雲擾,禍烈於懷宗。予以為東陵伏莽,釁叢於熹廟也。後三年而餘孽聚泗州,又七年而李自成起米脂,明竟以亡。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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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卷     魏忠賢亂政 (上)



  熹宗天啟元年秋八月,魏忠賢矯殺前太監王安。魏忠賢初名進忠,河間肅寧人也。少黠慧無籍,好酒善啖,喜馳馬,能右手執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目不識丁,然亦有膽力,能決斷,顧猜狠自用,喜事尚諛。嘗與年少賭博不讎,走匿市肆中,諸少年追窘之,恚甚,因而自宮。萬曆十七年,隸司禮監掌東廠太監孫暹。時熹宗為皇太孫,忠賢謹事之,導之宴游,甚得皇太孫歡心。孝和王後,太孫生母也。忠賢夤入宮,辦膳。其介紹引進者魏朝,朝故屬太監王安名下。安素剛正,主持一宮事,魏朝日譽忠賢,安善視之。朝初與太孫乳媼客氏私,即所稱為對食者。然朝以侍安,又承事太孫,多不暇,忠賢乘間亦通焉。客氏者,故定興民侯二妻也。年十八進宮,又一年而婺,生子國興。光宗踐阼,冊太孫為東宮,忠賢得充東宮典膳,客氏力也。光宗升遐,東宮暫居慈慶。給諫楊漣疏參及忠賢,忠賢無措,泣求魏朝於王安,力營救之,遂與李選侍宮中李進忠為一人,外廷不知也。忠賢深德朝,結為兄弟,而兩人皆客氏私人。上即位數月,一夕,忠賢與朝爭擁客氏於乾清宮暖閣,醉詈而囂,聲達御前,時上已寢,漏將丙夜,俱跪御榻前,聽上令。客氏久厭朝儇薄,而喜忠賢憨猛。上逆知之,乃退朝而與忠賢。忠賢卒矯旨發朝鳳陽,縊殺之。自是得專客氏,而尾大不掉之患成焉。
  初,帝之立也,王安與諸大臣同受顧命,見忠賢侵權,欲重懲之,奏之帝。會御史方震孺上疏,請逐客氏,帝乃令客氏出宮。忠賢發安鞠問,安詰責,令其自新。忠賢得釋,客氏夤緣復入宮,將甘心於安焉。時安奉旨掌司禮監,辭未赴。王體乾即欲起攘之,因忠賢以危言動客氏曰:「爾我比西李何如?勢在騎虎,無貽後悔!」西李者,李選侍也。忠賢遂嗾給事霍繼華劾之,又令劉朝、田詔等上疏辨冤,客氏從中附和之。於是矯旨革安職,而以體乾掌司禮監。忠賢必欲殺安,遂以劉朝提督南海子,而降安為南海淨軍,勒令自裁。方光宗居青宮時,憂讒畏譏,幾三十年。安左右勤勞,靡敢怠玩,光宗頗任用之。安素剛,不肯頤使於李選侍。劉朝、李進忠皆選侍私人,故以移宮恨安。至是,安既死,而忠賢益無所憚矣。忠賢闇文義,乃取舊司禮監李永貞入備贊畫,李實、李明道、崔文升各司監局,探上意為奸,忠賢自掌東廠,客氏封奉聖夫人。
  命奉聖夫人客氏如皇祖戴聖夫人例,加其子侯國興錦衣衛指揮使。御史劉蘭上言:「皇上初登寶位,客氏保護是賴,今釐降之儀肇舉,關雎之慶方新,恩禮所加,權勢歸之。」初,上大婚禮成,魏忠賢蔭姪二人,給事中程注、周之綱亦奏:「祖制非軍功不襲,國典不當濫予。」俱不聽。
  九月,上以客氏保護聖躬,命戶部擇田二十頃,以為護墳香火之用。魏忠賢侍衛有功,命工部於陵工成,敘錄。御史王心一奏云:「梓宮未殯,先規客氏之香火;陵工既成,強入忠賢之勤勞,於禮為不順,於事為失宜。忠臣愛君,必防其漸。」上怒,責之。
  冬十月,降吏科給事中侯震暘於外。初,客氏已出宮,復召入,震暘奏曰:「皇上於客氏,始而徘徊眷注,稍遲其出,猶可言也;出而再入,不可言也。中涓群小,煬灶借叢,王聖寵而煽江京、李閏之奸,趙嬈寵而媾曹節、王甫之禍,可為寒心。」上怒,降之。時倪思輝、朱欽相、馬鳴起、王心一相繼疏劾,皆降謫。吏部尚書周嘉謨論救,不報。
  刑科給事中孫傑疏糾周嘉謨、劉一燝,謂:「統均仰輔臣之權,輔臣奉王安之意,中旨錯出,致悞封疆。」嘉謨免,一燝尋亦回籍。
  二年春三月,禮科給事中惠世揚疏糾大學士沈㴶:「使其門客晏日華潛入大內,誘劉朝等練兵,頓使聖明之朝,再見江彬之事。外戚鄭養性厚募死士,包藏禍心。」上慰留㴶,而謫世揚於外。初,㴶藉內監劉榮得通於忠賢,內操之議,皆自㴶導之。未幾,刑部尚書王紀亦劾㴶與客、魏交通,彼此攻訐,忠賢矯旨削紀籍。
  夏五月,御史周宗建上言:「近日朝廷處分章奏,外庭嘖嘖,咸謂奧窔之中,莫可測識,論旨之下,有物馮焉。如魏忠賢者,目既不識一丁,心復不諳大義,揭其志慮,有何遠謀?」又曰:「耳目嚬笑之暇,漸與相親,宮廷禮法之事,漸與相近。一切用人行政,墮於其說,必且東西易面而不知。」奏入,咸為宗建危之。
  秋八月,兵科給事中朱童蒙疏糾鄒元標、馮從吾醵金講學,比之妖賊,元標緻仕歸。
  冬十月,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講學之實,中云:「君臣相對如家人父子,則左右近習無緣可以蒙蔽。」疏入,忤魏忠賢,不下。庶吉士鄭鄤復疏促之,曰:「經御覽而留中,則非止輦轉圜之義;不經御覽而留中,必有藏伏奧援之奸。本朝故事,惟武宗及神宗末年有之。權璫煬灶,相顧太息,無可如何矣。」忠賢深惡之。承上觀劇,摘震孟疏中傀儡登場語激怒上。時太僕寺卿滿朝薦亦言之力。俱謫歸。
  十二月,命劣轉科臣霍維華、孫傑優升京堂,顧秉謙、魏廣微為大學士,入閣辦事。
  三年秋八月,內官張守仁等索冬衣,嘩於工部堂上,尚書鍾羽正致仕歸。詔開內操,鉦鼓之聲喧闐宮禁。或云:「皇子生,震死焉。」御史劉之鳳上言:「虎符重兵,何可倒戈授巷伯之手。假令劉瑾擁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御史李應升、黃尊素、宋師襄交章論之,尊素疏有「阿保重於趙嬈,禁旅近於唐末」等語。忠賢尤惡之,皆矯旨切責。忠賢自殺王安後,益驕橫,設內標萬人,衷甲出入。內監王進嘗試銃上前,銃炸傷進手,上幾危。光宗選侍趙氏,與客、魏不協,矯旨賜死,選侍盡出光宗所賜珍玩列於庭,再拜投繯而絕。裕妃張氏方姙,膺冊封禮。客氏譖於上,絕飲食,閉禳道中,偶天雨,匍匐掬簷溜數口而絕。成妃李氏誕二公主而殤。先是,馮貴人嘗勸上罷內操,客、魏惡之,矯旨貴人誹謗,賜死。成妃從容為上言之,乃矯旨革封,絕飲食。成妃故鑒裕妃饑死,密儲食物壁間,數日不死。魏、客怒少解,斥為宮人,遷於乾西所。皇后張氏素精明,魏、客憚之。后方姙,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宮人奉御無狀,隕焉。又於上郊天之日,掩殺胡貴人,以暴疾聞。
  四年春二月,加錦衣衛田爾耕太子太保,以其緝捕有功也。爾耕,尚書田樂之孫,以軍功補蔭錦衣,附魏忠賢,遂得美擢。
  三月,刑科傅櫆疏參僉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給事魏大中,詞引故內臣王安及中書汪文言。蔭魏忠賢弟姪一人錦衣百戶。
  五月,以許顯純掌北鎮撫司理刑。
  六月,左副都御史楊漣疏參魏忠賢二十四罪,曰:「忠賢原一市井亡賴人耳。中年淨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為小忠小信以倖恩,既而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宗之制,以票擬托重閣臣,責無他委。自忠賢擅權,旨意多出傳奉,逕自內批,壞祖宗二百年來之政體。大罪一也。劉一燝、周嘉謨,同受顧命之大臣也。忠賢急於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先帝一月賓天,進御進藥之間,實有隱恨,執《春秋》討賊之義者,孫慎行也,明萬古綱常之重者,鄒元標也。忠賢一則逼之告病去,一則嗾言官論劾去。顧於護黨氣毆聖母之人,曲意綢繆,終加蟒玉以贈其行,親亂賊而讎忠義。大罪三也。王紀、鍾羽正先年功在國本,及紀為司寇,執法如山;羽正為司空,清修如鶴。忠賢一則使人交誶於堂,辱而迫之去;一則與沈㴶交搆陷之,削籍去,必不容盛時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前推之孫慎行、盛以弘,更為他辭以錮其出,是真欲門生宰相乎!大罪五也。爵人於朝,莫重廷推。去歲南太宰、北少宰,所推皆點陪貳,致一時名賢不安位去。顛倒有常之銓政,掉弄不測之機權。大罪六也。聖政初新,正資忠直。乃滿朝薦、文震孟等九人,抗論稍忤忠賢,傳奉盡令降斥,屢經恩典,竟阻賜環。長安謂皇上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調。大罪七也。然猶曰外廷之臣子也。傳聞宮中有一舊貴人,以德性貞靜,荷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已驕橫,謀之私比,托言急病,立刻掩殺。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貴幸矣。大罪八也。猶曰無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忠賢以抗不附己,囑其私比,矯旨勒令自盡,是皇上不能保其妃嬪矣。大罪九也。猶曰在妃嬪也。中宮有慶,已經成男,乃繞電流虹之祥,忽化為飛星墮月之慘,傳聞忠賢與奉聖夫人實有謀焉。是皇上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也。先帝在青宮四十年,操心慮患,所以護持孤危者,僅王安一人耳。皇上倉卒受命,擁衛防護之中,亦不可謂無微忠。而忠賢以私忿矯旨,掩殺於南海子。是不但讎王安,而實敢於讎先帝之老僕與皇上老犬馬,略無顧忌。大罪十一也。今日獎賞,明日祠額,要挾無窮,王言屢褻。近又於河間府毀人房屋,以建牌坊,鏤鳳雕龍,干雲插漢,又不止於塋地擅用朝官,規制僭擬陵寢而已。大罪十二也。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等,五侯七貴,何以加茲?大罪十三也。
  「因立枷之法以示威,枷號家人者,欲扳陷皇親也;扳陷皇親者,欲動搖三宮也。當時若非閣臣力持,椒房之戚,又興大獄矣。大罪十四也。良鄉生員章士魁,以爭煤窯傷其墳脈,托言開礦而致之死。假令盜長陵一坏,何以處之?趙高鹿可為馬,忠賢煤可為礦。大罪十五也。伍思敬、胡遵道以侵佔牧地細事,而逕置囚阱。草菅士命,使青磷赤璧之氣,先結於壁宮泮藻之間。大罪十六也。科臣周士樸執糾織監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賢竟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專其銓除,言官不敢司其封駁。大罪十七也。北鎮撫臣劉僑,不肯殺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忠賢以其不善鍛鍊,竟令削籍,明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賢之律令不可不遵。大罪十八也。科臣魏大中到任,已奉明旨,鴻臚寺傳單,忽傳詰責,及科臣覆奏,臺省交章,又再褻王言,而煌煌天語,朝夕紛更,令天下後世視皇上為何如主?大罪十九也。東廠原以察奸細非常,不以擾平民也。自忠賢受事,雞犬不寧。野子傅應星等為之招搖引納,陳居恭為之鼓舌搖唇,傳繼教為之投罟設網。詞組違忤,駕帖立下。如近日之逮汪文言,不從閣票,不令閣知。而傅應星等造謀告密,日夜未已,勢不至於興同文之獄,刊黨錮之碑不已者,當年西廠汪直之僭,恐未足語此。大罪二十也。前韓宗功潛入長安,偵探虛實,往來忠賢私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大罪二十一也。祖制不蓄內兵,原有深意。忠賢創立內操,使羽黨盤踞其中,安知無大盜刺客深謀不宄之人!識者每為寒心。昔劉瑾招納亡命,曹吉祥傾結達官,忠賢蓋已兼之。大罪二十二也。忠賢進香涿州,鐵騎之簇擁如雲,蟒玉之趨隨耀日,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人以為駕幸涿州。及其歸也,以輿夫為遲,故駕駟馬。羽幢青蓋,夾護環遮,則已儼然乘輿矣。大罪二十三也。蓋寵極則驕,恩多成怨。聞今春忠賢走馬御前,皇上曾射殺其馬,貸忠賢以不死。忠賢不自畏罪請死,且進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釋。從來亂臣賊子,只爭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奈何養虎兕於肘腋間乎?此又寸臠忠賢不足盡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凡此逆跡,左右既畏而不敢言,外廷又皆觀望而不敢言。即或內廷奸狀敗露,又賴有奉聖客氏為之彌縫其罪戾,而遮飾其回邪。故掖廷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內,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又積重之所移,積勢之所趨,亦不覺不知有皇上,而止知有忠賢。宮中、府中,大事、小事,無一不是忠賢專擅,反覺皇上為名,忠賢為實。且如忠賢已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馳請意旨,票擬必忠賢到始敢批發。嗟嗟!天顏咫尺之間,忽漫不請裁,而馳候忠賢意旨於百里之外,事勢至此,皇上威靈尚尊於忠賢耶!」
  疏入,忠賢亦惴惴懼禍,欲結輔臣韓爌為之地,爌嚴拒,不得已泣訴御前,客氏又從中委曲調之,遂令魏廣微條旨,廣微素固結忠賢,附為同姓。漣疏中復有「門生宰相」語,廣微恨之。是時,忠賢亦有疏辭廠,疏先下,備極溫諭。次日,乃下漣疏,切責不少貸。
  先是,漣疏成,意欲於午朝面奏,出疾雷掩耳之計。繕寫甫竟,次日免朝,恐再宿則機泄且害成也,遂循例封進,故忠賢得以彌縫。漣愈憤激,冀補牘以伺對仗。忠賢聞之,阻遏上不御朝者三日,至四日乃出御皇極門,刀劍倍於往時,侍班官僚,更為嚴謹。左班諸臣,不許擅出奏事,而諸臣公憤愈甚,繼漣上疏者捆至。給事陳良訓、魏大中、許譽卿、劉茂、傅櫆、陳熙昌、周之綱、杜三英、楊夢袞、顧其仁、胡永順、朱大典、陳奇瑜、熊奮渭、李精白、孫紹沆、陳維新、楊維新,御史袁化中、周宗建、劉芳、劉廷佐、李應升、房壯麗、劉環、胡良機、喻思洵、林汝翥、胡士奇、謝奇舉、洪如鐘、黃尊素、梁元柱、李光春、張礦、翟學程、劉之侍、周汝弼、李喬侖、劉其忠、宋政南,科道徐憲卿、趙應期,兵部尚書趙彥,詹事翁正春等,卿寺朱欽相、胡世賞,吏部郎中鄒維漣,撫寧侯朱國弼等,不下百餘疏,先後申奏,或專或合,無不危悚激切。俱不聽。南京兵部尚書陳道亨已引疾,杜門不與公事,及見楊漣參疏,忽奮擊扼腕曰:「國家安危,誠在此舉!吾備位大臣,不言,誰為言者!」即日出署,合部院九卿諸大臣公疏以上,凡千言,指陳剴切。疏入,嚴旨切責。道亨歎曰:「此何時?尚可在公卿間耶!」乃具疏力辭而去。
  屯田司郎中萬燝先授營繕司主事,管寶源局,疏請內監廢銅,忤忠賢意。至是,燝復上疏曰:「忠賢原名進忠,今改名忠賢,當亦顧名而思忠賢之義乎?夫以忠賢珠玉盈笥,金銀滿屋,何求不得,何欲不遂!以此破廢銅器,無足入其目,當其心,而亦必一手握定者,其設心以為不若是,無以操天下之利權;既操天下之利權,何難攬天下之政權。奸雄用意最深,蓄謀甚毒,臣有以窺其微矣。」疏入,忠賢矯旨杖燝於午門外。群閹至燝寓,捽之而出,辱毆於道,燝幾危。及至闕受杖,忠賢命立斃之。先是,御史林汝翥,葉向高鄉人也,忠賢欲借之以傾向高。會翥巡城,有火者曹大、傅國興挾人命劫財,鬥於途。汝翥欲參之,皆願受杖免參。翥信其無他也,即杖之。數日後,萬燝禍作,忽中旨逮汝翥廷杖,汝翥懼出亡。群閹疑向高匿之,百餘人直入其寓,辱及婦女,嫚罵坐索。向高奏之,置不問。至七月,林汝翥自詣遵化軍門獄。蓋翥懼未受廷杖,先殞命於中涓之私毆,故逸出都門,詣遵化撫臣獄,求為代題。各道潘雲翼等疏救,不聽,執前旨如故。已而被杖創甚,幾斃。向高奏曰:「楊漣一人之言,容有過激,未幾而諸疏繼至矣,又未幾而臺省九卿復有公疏,舉朝鬨然,即臣等亦被其指摘。甚者疑其為忠賢畫策,當與焦芳同傳矣。臣地居密勿,不敢自同於廷臣,即受疑受謗,情固甘之。惟是皇上念忠賢,則當求所以保全之;而今日保全忠賢之計,莫如聽其自請且歸私第,遠勢避嫌,以釋中外之心,使天下曉然知忠賢之無他,其於轉禍為福,直俄頃間耳。至內操一事,祖宗朝所無,聚數千之甲兵於宮廷肘腋間,在今日雖無可慮,他日終屬隱憂。」疏上,溫旨復,悉數忠賢勤勞,責群臣附和。
  詔錦衣衛杖汪文言,革為民。
  大學士葉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初相時,猶可展布,自忠賢專擅,同官顧秉謙、魏廣微希意阿旨,向高強半注籍,疏三十上。至是,以御史林汝翥逸出,群閹圍第,決意去。初,廣微以己意用墨筆點縉紳一冊,分差等,目為邪人。其人則葉向高、韓爌、何如寵、錢謙益、成基命、繆昌期、姚希孟、陳子壯、侯恪、趙南星、高攀龍、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周宗建、李應升等約六七十人。密達於忠賢,以漸擯斥。復手書所欲起用之人黃克纘、王紹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維華、阮大鋮等五十六人,指為正人,以次點用。至是向高去,秉謙居首揆。吏部謝升起用,至京,見時政日非,勉終一選歸,且以書規廣微,中旨大拂廣微之意。史記事、黃汝亨各有書以大義告廣微,咸拒不納。
  八月,署國子監祭酒禮部右侍郎蔡毅中,監丞金維基,博士門洞開、鄧光舒、王裕心,助教張翰南、徐伯徵、姚士儒、孫世裕、董天胤,學正王永興、蔣紹煃,學錄聶雲翔、杜士基,典簿萬民憼,典籍陳烈公,疏劾魏忠賢。上不問。毅中既與璫忤,四疏請告,亦不許。
  九月,左都御史高攀龍疏參貪污御史崔呈秀。革職聽勘。
  冬十月朔,有事太廟,上冕而升,百執事咸集,大學士魏廣微不至,迨飲福受胙,禮且告畢,踉蹌入班拜跪。吏科給事魏大中劾之曰:「皇上升殿頒來歲之歷,四方萬國,誰不俯首奉行,其矯命雄行,獨奢、安耳。廣微執政重臣,何以驁焉不拜正朔也?皇上於一日間行二大禮。頒朔不至,享廟則後至,其無禮於皇上,亦已甚矣!」廣微上疏自理,且乞骸。溫旨留之。廣微恨大中甚。御史李應升上言:「閣臣魏廣微疏辨,自謂罪止失儀。夫行禮悞錯,始謂失儀。謹按《大明律》,失悞朝賀者,笞四十;祭奠失悞者,杖一百。廣微尚可腼焉入中書之堂乎?國家設立言官,稱耳目近臣,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廣微父允貞嘗為言官,公正發憤,得罪閣臣以去,聲施至今,廣微獨不念乎?奈何比之路馬,斥之此輩。夫不與此輩為伍者,必另有一輩為緣。方今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廣微有何疚心之事,清夜抱慚,每見指摘,輒自張皇,若十手十目之暴其隱也?廣微當退讀父書,保其家聲,毋倚三窟,與言官為難,異日亦可見乃父於地下。」上切責之。
  降吏科都給事魏大中、吏部員外夏嘉遇、御史陳九疇三級,調外。吏部尚書趙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龍乞罷,許之。大學士韓爌力爭,不報。南星等狼狽去國。
  削吏部左侍郎陳于庭、右都御史楊漣、左僉都御史左光斗籍。趙南星之去也,銓部以陳于庭代署,西臺以楊漣代署,俱留中。及會推塚宰,漣以注籍不與。其所會推喬允升、馮從吾、汪應蛟,上仍以南星私人責之,並責楊漣、袁化中,一時盡去,部署皆空。
  降御史房可壯三級,吏科許譽卿、沈惟炳,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各一級,降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光前三級,俱調外。光前甫入署二旬,因南星等後先奉旨去,乃上疏曰:「臣若緘默不言,為苟免之計,是賣友也。賣友之人,即是欺君之人。臣豈敢蹈欺君賣友,令皇甫規笑人千載之上哉!」
  冬十二月,復逮汪文言。
  五年春正月,起崔呈秀復為御史。呈秀為高攀龍所糾,乃微服持賂叩忠賢,願為忠賢子,呼之以父。忠賢大悅,遂出中旨,免其勘,起用。時忠賢竊柄,動曰中旨。兵科給事中李魯生阿忠賢意,上言:「執中者帝,宅中者王,旨不自中出而誰出?」時論鄙之。罷禮部侍郎何如寵、右諭德繆昌期。削太僕寺少卿劉宗周籍。起用阮大鋮十一人。
  二月,大理寺丞徐大化劾楊漣、左光斗黨同伐異,招權納賄。命俟汪文言逮至鞫之。削御史周宗建、李應升、黃尊素、張慎言籍。工部主事曹欽程復劾趙南星、周宗建、張慎言、李應升、高攀龍、黃尊素、鄒維漣、魏大中,大約誣以受熊廷弼賂,以汪文言為之證。
  三月,上視太學,魏忠賢、王體乾擅改儀注,賜坐,而大臣不得賜茶。
  五月,上祭方澤還宮,即幸西苑,時日已晡,忠賢與客氏乘大舟飲酒,歡甚。上獨與宦豎二人,泛小舟蕩漾,上身自刺舟,一璫佐之,相顧笑樂。忽風起舟覆,上及二璫俱墮水中,二璫死焉,上救免。忠賢及客氏相顧錯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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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卷     魏忠賢亂政 (中)


  詔肅寧縣建坊,賜敕旌獎魏忠賢,並蔭其弟姪一人都督僉事。特賜璽書褒美錦衣衛都督田爾耕,仍命所司賚之羊酒,建坊以示眷答至意。時修舉屯政以濟軍需,爾耕乃捐田土七千餘頃,以佐縣官之急,故下璽書美之。
  錦衣衛指揮掌北鎮撫事許顯純勘問汪文言獄,辭連趙南星、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繆昌期、袁化中、惠世揚、毛士龍、鄒雄璉、鄧漢、盧化鼇、夏之令、王之寀、錢士晉、徐良彥、熊明遇、施天德等,略曰:「移宮建議,原為立名躐等之資;整頓銓政,實是偏聽招權之藉。布買命之金,而楊、熊之刑停;啟賄賂之門,而升遷之法濫。總文言得力於父事王安,結納權要,濁亂朝政,請敕法司研鞫。」已而忠賢矯旨,仍命顯純訊之。於是周朝瑞、黃龍光、顧大章並以求緩楊、熊獄入焉。初,文言再下詔獄,鍛鍊兩月餘,弗屈。有旨杖之百,其甥悲失聲,文言叱曰:「孺子真不才,死豈負我哉!而效兒女子相泣耶!」至是下獄嚴鞫者四,酷刑備加,弗屈如故。最後不能堪,始仰視許顯純曰:「吾口終不似汝心,任汝巧為之,我承焉可也!」顯純誣魏、周諸人以贓,文言蹷起曰:「天乎!冤哉!以此蔑清廉之士,有死不承!」
  六月,九門提督太監金良輔劾御史倪文煥擅責官軍。文煥求解於崔呈秀,呈秀引入璫幕,青衣叩頭,珍奇盈列,求為忠賢義子。閱數日,即具疏劾周順昌等以逢其意。忠賢悅,自此入幕用事。
  秋七月,下楊漣、周朝瑞、左光斗、顧大章、袁化中於北鎮撫司。初,獄上,擬漣以移宮一案。許顯純等相與謀,謂不引入移宮,則罪名不大;不假借封疆,則難與追贓,遂坐以受熊廷弼賄。漣等不肯承,而顯純棰楚甚酷無生理。左光斗曰:「彼殺我有兩法:乘我之不服,而亟鞫以斃之;又或陰害於獄中,徐以病聞耳。若初鞫輒服,即送法司,或無死理。」於是靡焉承順,遂五日一比,慘毒更甚。比時累累跪階前,訶詬百出,裸體辱之,弛杻則受拶,弛鐐則受夾,弛拶與夾,則仍戴杻鐐以受棍。創痛未復,不再宿,復加榜掠。後訊時皆不能跪起,荷桎梏平臥堂下,見者無不切齒流涕。
  材官蔣應陽因熊廷弼下獄,代為投揭,白其冤,時時入監左右之。魏忠賢緝獲,以其所攜遼東圖畫,指為妖書以獻。上命寘重辟。加蔭忠賢以羊酒銀幣賜之。
  八月,御史張納上書論東林書院,詆鄒元標、孫慎行、馮從吾、余懋衡,俱削籍。
  副都御史楊漣卒於獄。漣身事三朝,親受光宗顧命。自下獄,體無完膚。及其死也,土囊壓身,鐵釘貫耳,僅以血濺衣裹置棺中。後櫬歸無葬地,置於河側,母妻俱棲息城樓,而忠賢仍令撫按追贓。
  吏科都給事魏大中卒於獄,其子學洢死之。大中家徒四壁,卓然以名教自持。熊、楊之獄,大中力言宜寘重辟,諫草傳佈,而竟誣以熊、楊賄賂,坐贓死。方溽暑殷雷,旨故遲遲不下,越六七日,始出屍牢穴中,屍潰甚慘。方被逮時,其子學洢徒跣攀號,欲隨之北。大中曰:「覆巢寧有完卵耶!父子俱斃,無益也。」學洢微服間行,尾緹騎,刺探起居。抵國門,邏卒四布,則變姓名,匿旅邸中,晝伏夜出,以救其父。迨獄益危,榜掠益毒,度無生理,欲撾登聞鼓,上書自刎。已而不果,扶櫬歸,朝夕號哭,未嘗入寢室,勺水不進而死。
  決熊廷弼於市。
  僉都御史左光斗卒於獄。先是,楊漣疏上,魏廣微惡之。時有謂廣微者曰:「楊漣攻魏公,波及於閣下,公知其故乎?」曰:「不知也。」曰:「出疏者楊漣,造意者左光斗,潤色者繆昌期也。吾為閣下足了此事矣。」廣微首肯,遂與盟。授旨於御史陳九疇發其端,而旋以會推彰其事,復理移宮為傷孝,垂簾為阿黨,定策元勳為居功。及再鞫,改為封疆,誣以贓,矯旨五日一比,竟斃於獄。
  九月,賜魏忠賢印,文曰:「顧命元臣。」客氏印,文:「欽賜奉聖夫人。」顧大章下獄,尋卒。
  冬十月,逮御史惠世揚、夏之令於獄。刑部侍郎朱世守、大理寺丞楊一鵬、兵部侍郎劉策、布政陸完學俱削籍。
  中書舍人吳懷賢下獄。懷賢以忠賢傾陷忠良,目擊不平,時閱邸報,見楊漣有二十四罪疏,擊節稱快。旁注曰:「當如任守忠實時安置!」適工部吳昌期以劾忠賢還籍,懷賢服其不阿,遺書稱之為事極必反,反正不遠,辭多激烈。凡對客及貽書親朋,輒寓感憤,義形於色。同官傅應星入告忠賢,即逮之下獄,拷死,籍其家。妻程氏以驚死。
  十一月,以崔呈秀為工部右侍郎。歲加魏忠賢祿米一千二百石,為殿工也。呈秀初倚許秉彝,通忠賢,至是殿工興,忠賢借督工,無日不與呈秀相見,屏人密語移時。呈秀授黨人姓名,如《天鑒》等錄,忠賢奉為聖書。一時梁夢環、李魯生、曹欽程各獻諛入告,而追贓嚴比等旨,俱自顧秉謙出之。《天鑒》錄首列東林葉向高、韓爌、孫承宗、劉一燝、趙南星、楊漣、高攀龍、左光斗、孫居相、李邦華、喬允升、王洽、曹于汴、李騰芳、錢謙益、姚希孟等,次列東林之黨孫鼎相、徐良彥、熊明遇、沈維炳、熊奮渭、侯恪等,又列真心為國,不附東林,顧秉謙、魏廣微、王紹徽、王永光、霍維華、徐大化、周應秋、崔呈秀、閻鳴泰、王在晉、楊維垣、卓邁、倪文煥、李魯生、吳淳夫、孫國珍、劉廷元等。《同志錄》者,首列詞林部院卿寺,則陳宗器、韓維思、易應昌、張潑等,臺省則黃尊素、李應升、劉芳、張慎言、惠世揚、房可壯、章允儒、劉弘化、侯恂、游士順等,部屬則賀烺、張光前、孫必顯、汪如亨等。《點將錄》者,首曰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時雨葉向高,浪子錢謙益,聖手書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鄭鄤,霹靂火惠世揚,大刀楊漣,智多星繆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機軍師顧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皂汪文言等,共七十二人。
  揚州知府劉鐸下獄。僧本福攜鐸贈三詩至京,為其語多譏刺,遂逮之。錦衣衛指揮僉事高守謙毆翰林丁乾學斃之。乾學典試江西,試策中引汪直、劉瑾,觸怒忠賢,降級調外,未及赴。守謙與乾學有舊憾,遂嗾忠賢使二十餘人,擁入乾學寓,矯稱有詔,乾學俯伏就逮。守謙偕諸人棰楚交下,乾學創甚,尋卒。時科臣陳熙昌、詞臣陳子壯亦以試錄有「庸主失權,英主攬權」等語,亦削籍。
  戍吏部尚書趙南星。南星以忤沈一貫削籍,家居三十年。其入朝也,大理寺卿周應秋知其柄用,郊迎結歡,南星益鄙之,歎曰:「吾入山三十年,安知士風至此乎!」見大學士魏廣微,廣微父魏允貞與南星善,以父執自居。廣微因力排之,中旨削奪。巡撫山西郭尚友誣其贓,追論,戍振武衛,子清衡戍莊浪衛。南星日短衣,執士伍,卒於戍所。
  六年春正月,削曹欽程籍為民。欽程以媚璫劾周宗建諸人,稱忠賢為父,躐秩太僕寺卿。復與同黨不合,忠賢厭薄之,遂責其敗群削籍。出都門時,再拜忠賢前云:「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遂倉卒跟蹌而去。
  命修《三朝要典》,以「紅丸」、「挺擊」、「移宮」三案,編緝成書。蘇杭織造太監李實疏劾南京巡撫周起元、松江知府張宗衡、同知孫應昆,詔逮之。時李實特印空疏,遣人持至京,奉忠賢。忠賢令李朝欽、李永貞屬草,而命孫升書之以上。
  三月,御史周宗建下獄。宗建屢疏劾魏、客,魏、客恨之。先是,為曹欽程所誣,逮至詔獄。鞫時棰楚較眾更毒。宗建偃臥不能出聲。許顯純罵之曰:「此時尚能說魏公不識一丁否?」蓋宗建前疏魏忠賢有「目不識一丁」語也。卒斃於獄。
  遼人武長春往來京師,魏忠賢指為間諜,緝之以邀功,竟磔之。以獲武長春功,封魏良卿肅寧伯,世襲,並賜養贍田七百頃。忠賢用事,獎敕約百道,閣臣撰敕,全仿曹操九錫文為之。先是,掌司禮秉筆者,非公事不得出。忠賢獨招搖畿輔,以恣馳逐,每先期治儲,待於停驂,所在數千百騎,絡繹不絕。民間皆焚香插柳枝於戶。又以輿夫遲,駕四馬輿,青蓋羽幢,環遮夾擁,疾于飛鳥。凡朝中草疏,李永貞必遣急足馳白,即百里外,一日常再往返也。章疏至,分閱者王體乾、梁棟、李永貞、石元雅、涂文輔,有關切者鈐以寸紙,又涅一指甲重痕為識。永貞等以次朗誦,而體乾為疏其意旨焉。
  左諭德繆昌期下獄。昌期湖廣典試,策語侵魏忠賢,忠賢銜之。以昌期負文名,人望所屬,不即發。及楊漣二十四罪疏,昌期為之屬草,忠賢深恨之。昌期往告葉向高以清君側之惡,向高唯唯,昌期色變而出。韓爌當國,頗信昌期,益持正議。及爌去,趙南星、高攀龍逐,楊、左削奪,昌期日慷慨,置酒餞別。忠賢愈怒,使人詈於朝曰:「昌期何人,尚留此送客耶!」昌期請告,忠賢矯旨勒閒住。忠賢嘗營墳於玉泉山,遣人詣昌期乞墓碑,昌期瞋目叱曰:「吾生平恥為諛墓,豈肯順璫旨耶!」客曰:「身履虎尾,不畏其咥乎?壽寧事可鑒也。」昌期大恚曰:「壽寧曾困李獻吉,今日壽寧安在?」忠賢聞之,怒益不解。至是起大獄,與周順昌同詔獄,為許顯純所斃。
  左都御史高攀龍卒。攀龍削籍家居,杜門著書。聞緹騎至,焚香沐浴,手繕遺疏,封固以授其子世儒曰:「事亟方啟之。」乃紿家人令各自寢息,勿得驚恐。夜半密起,整衣冠,望闕叩頭,自投於園池。次早世儒瞷戶,寂無人聲,啟視之,留詩以寓意,亟走池中出屍。因以遺疏附呈,疏曰:「臣雖削籍,舊屬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則辱國矣。謹北面以效屈平之遺。君恩未報,願結來生,望使者持此以復皇上。」忠賢復矯旨逮世儒。
  吏部主事周順昌下獄。順昌,吳縣人,時緹騎出,魏大中被逮,過吳,順昌周旋累日,臨別涕泗,即以女許配其孫允柟。緹騎促大中行,語侵順昌,順昌張目叱之曰:「若不知世間有不畏死男子耶!若曹歸語而忠賢,我即故吏部郎周順昌也。」大中下獄,御史倪文煥即以締婚事劾順昌,削籍。內臣李實復疏參順昌、攀龍、應升、尊素、宗建五人,俱矯旨逮繫。緹騎挾威橫行,所至索金數千。宗建逮行未三日,而逮順昌者復至,吳中沸然。士民素德順昌,聞其逮,不勝冤憤。吳令陳文瑞,順昌所拔士也。夜半叩戶求見,撫牀為慟。順昌曰:「吾固知詔使必至,此特意中事耳。毋效楚囚對泣!」顏色不變,語良久,令請順昌入治裝,舉家號慟。順昌笑曰:「無事亂人懷也!」顧案上有素榜,徐曰:「此龍樹庵僧屬我書者,我向許之,今日不了,亦一負心事。」乃題「小雲棲」三字,後識年月,投筆而起,改囚服,出門。士民擁送者不下數千人。順昌出赴使署開讀,巡撫毛一鷺至署,諸生五六百人,王節、楊廷樞、劉羽儀、文震亨等遮中丞,懇其疏救,一鷺流汗不能出一語。緹騎見議久不決,手擲鋃鐺於地,厲聲曰:「東廠逮人鼠輩何敢置喙!」於是市人顏佩韋等前問曰:「旨出朝廷,乃東廠耶?」緹騎曰:「旨不出東廠將誰出?」眾怒,鬨然而登,叢毆緹騎,立斃一人,諸司不復相顧。順昌徬徨立,久之無所屬,步詣府署。適緹騎之逮黃尊素於浙者,舟泊胥門,要挾需索,聞變,焚其舟,沉駕帖於河。緹騎皆泅水遁,不復往浙。時有謂順昌者曰:「公不幸遭清流之禍,忠良無得全者,矧今日變因公起,恐徒自苦。」順昌歎曰:「以我一人貽禍桑梓,死且目不瞑。我豈不知自裁,然順昌小臣也,豈得引高公不辱之義乎?今我赴都必死,死則訴高皇帝,速殛元凶,以清君側之惡。」手書別親友,以三月二十六日行,人無知者,就詔獄。顯純拷比倍酷,身無完膚,罵不絕口,無一語哀乞。好義者醵金代其納贓,顯純令獄卒私殞之。臨死,短章祈以屍諫,獄卒見而毀焉。
  魏良卿請第宅朝房,工部議如李成梁例,給庫銀一萬九千兩,為第宅之價,以武清伯西朝房改付。從之。
  御史李應升下獄。忠賢擅權,應升草十六事欲上,會楊漣先發,遂易稿以奏。忠賢切齒。嗣後救萬璟有疏,劾魏廣微有疏。廣微見疏,棄擲於地,不食者二日,欲廷杖之,讀至異日何以見乃父於地下,氣歉乃已。方駕帖之至也,應升獨立門側,佇望使來,一無他顧,惟入慰父母云:「兒此去或徼君恩,得以生還,慎勿憂念!」縣令至門,奮身就道,登舟作賦,略無抑鬱之色。至獄,亦拷死。卒之前一日,寄詩別親友,遺書誡其子。詩有云:「白雲渺渺迷歸夢,春草淒淒泣路岐。寄與兒曹焚筆硯,好將犁犢聽黃鸝。」聞者傷心焉。
  戍毛士龍,削夏嘉遇、姜志禮、王心一、劉大受等籍。御史黃尊素卒於獄。卒前一日,獄吏告尊素曰:「公休矣!內傳欲斃公,公何語?即書以寄家。」尊素略不及他事,即於三木上賦詩。是夜卒。
  五月,王恭廠災,兵部尚書王永光請寬訟獄,停工作,慎票旨。給事中彭汝楠、御史高弘圖亦言之,俱削籍。未幾,降敕獎忠賢撲滅雷火功,從尚書薛貞之請也。
  六月,命逮吳養春等。養春,歙縣人,家世饒富,祖守禮常輸邊二十一萬。養春官中書,有黃山,收息不貲。又准浙中鹽與從兄弟訐訟,置僕吳榮於獄。榮脫入京,訴於東廠,誣其私占黃山,歷年獲租稅六十餘萬金。忠賢遂矯旨逮養春至京,坐養春贓六十餘萬,程夢庚贓十三萬六千。其山場木植,估價三十餘萬,命官變易之,以助大工。忠賢以能發奸剔弊,蔭錦衣衛指揮。時養春等俱拷死,工部遣主事呂下問至歙追產,吳氏家已破,其妻女俱自縊。呂下問專召富家派買,坐累至破家者甚多,激民變,下問遁回。忠賢復命太僕寺丞許志吉至歙續追。志吉即徽人,其酷不減下問。
  殺揚州知府劉鐸。方鐸下獄時,李承恩、方震孺同繫獄,鐸與二人相得甚洽。會鐸以前詩乃歐陽暉所作,事白得釋。遂為承恩行金救免,為張體乾所緝獲。體乾心欲媚璫,遂誣鐸與假官曾雲龍同謀,倩道士方景陽咀咒廠。臣忠賢聞之,怒甚,即使谷應選逮景陽至,榜掠數百,景陽不勝楚,誣服。然景陽實未識鐸,具獄時,鐸亦不復與景陽面質。獄成,始擬戌,既擬絞,忠賢矯旨令從重擬。是時,景陽已斃於獄,而刑部尚書薛貞承忠賢意,竟擬斬,決不待時。疏上,報可。方貞再鞫時,語鐸曰:「當今之時,以己功名為重耳!他人生死何與己事!」鐸曰:「一時功名有限,千秋清議難逃!」貞大恨之,撲之二十。未幾,詔斬於西市,並戮景陽屍。
  浙江巡撫潘汝禎議為忠賢建祠宇,乞賜額,從之。時汝禎疏先至,而巡按劉之侍疏遲至一日。忠賢怒,削奪之。僉都御史周起元下獄,拷死。
  九月,削廣西副使曹學佺籍。時學佺有《野史紀略》一書,議論與《要典》相反,故削籍毀板。以皇極殿工成,晉魏忠賢為上公,加恩三等。原封肅寧侯魏良卿進寧國公,賜鐵券,世襲。加吏部尚書侍郎周應秋等十八人宮保,進秩,金幣有差。馬嘉會、崔呈秀蔭子錦衣衛指揮,世襲。郭允厚、薛鳳翔蔭子入監。徐大化、孫傑升工部尚書。科道郭興言加銜,賜銀幣有差。加恩張惟賢等七人。傅應星加太子太保。李承錦加太子太傅。魏士望等十四人,升都督僉事,各賜銀幣有差。又敕賜魏忠賢莊田二千頃。寧國公祿米,照魏國公例歲支五千,以示酬眷至意。
  蘇杭織造李實奏廠臣祠宇已建,乞授杭州衛百戶沈尚文等永守祠宇,世為祝釐崇報,上允之。祠建於西湖之麓,居關壯繆、岳武穆祠之中,備極壯麗。閣臣縉紳施鳳來撰記,張瑞圖書丹,賜額曰「普德」。子衿微有反唇者,則守祠之豎叢毆之。蘇州立普惠祠、松江立德馨祠者,巡撫毛一鷺、巡按徐吉也。淮安立瞻德祠、揚州立沾恩祠者,漕運郭尚友,巡按宋楨模、許其孝也。盧溝橋立隆恩祠者,工部郎中曾國禎也。崇文門內立廣仁祠、宣武門外立茂勳祠者,順天府通判孫如冽、府尹李春茂、巡撫劉詔、巡按卓邁、戶部主事張化愚也。濟寧立昭德祠、河東立褒勳祠者,巡撫李精白,巡按李燦然、黃憲卿,並漕運郭尚友也。河南立戴德祠、成德祠者,巡撫郭增光、巡按鮑奇謨、守道周鏘也。山西立報功祠者,巡撫牟志夔、曹爾楨,巡按劉弘光也。大同立嘉德祠者,巡撫王點,巡按張素養、汪裕也。登萊立報德祠者,巡按李嵩也。湖廣立隆仁祠者,巡撫姚宗文、巡按溫臯謨也。四川房山立顯德祠者,工部郎中加侍郎何宗聖也。陝西立祝恩祠者,巡撫朱童蒙,巡按莊謙、王大中也。徽州立崇德祠者,知府頡鵬也。通州立懷仁祠者,督漕內監李明道也。通州、昌平二鎮立崇仁、彰德二祠者,總督閆鳴泰也。密雲立崇功祠者,巡撫劉詔、巡按倪文煥也。林衡署中立永愛祠者,庶吉士李若琳也。嘉蔬署中立洽恩祠、良牧署中立存仁祠者,上林監丞張永祿也。福建則絕未有請,江西亦最後。明年六月,內方題建賜隆德祠者,巡撫楊廷憲、巡按劉述祖也。各曲意獻媚,務窮工作之巧,攘民田墓,伐人樹木,無敢發聲。其上食饗祀,一如王公。像以沉香木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轉一如生人。腹中肺腸皆以金玉珠寶為之,衣服奇麗,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時香花。一祠木像頭稍大,小豎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稱冠焉。小豎抱頭慟哭,責匠人。
  薊州道胡士容下獄。士容任薊州督師有聲,崔呈秀薦其妾弟蕭惟中、宋珏等為守備,私人鄭沖宇等為中軍,不從,且置之法。欲建祠於薊州,士容又勿聽。遂激忠賢怒,矯旨逮之。
  大學士顧秉謙回籍。
  冬十月,順天府丞劉志選上言:「張國純怙惡不悛。」上下旨切責。國紀,后父也。后賢明,客氏忌之,誣稱後非國紀女,幾搖天聽。忠賢嗾志選及御史梁孟環論之。志選疏有「丹山之穴,藍田之種」等語,尤悖逆。上一日幸後宮,顧見几上書一卷,問後何書?曰:「《趙高傳》也。」上默然。忠賢益怒。次日,伏壯士數人於便殿上,御殿搜得之,懷刃,上大驚,送廠衛。忠賢乃誣后父國紀謀立信王,為不軌,欲興大獄,謀之王體乾,曰:「主上凡事憒憒,獨於夫婦兄弟間不薄,脫有變,吾輩無類矣。」忠賢懼,乃亟殺之以滅口,事得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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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卷     魏忠賢亂政 (下)


  七年春正月,削禮部尚書李思誠、吏部主事於志舒、懷來兵備丘志充籍。命錦衣衛逮志充,同上林監署丞王家棟下獄。家棟以太醫院醫士授署丞,出入崔呈秀門。時戶部主事於志舒托家棟通賄呈秀,得除吏部。而懷來兵備丘志充亦與棟有交,囑棟營求呈秀謀升太僕寺卿。棟暮夜攜賂呈秀,適遇廠中旗尉獲之。棟窘甚,往呈秀家叩門求解。時呈秀與禮部尚書李思誠接壤而居,遂誣以此所以賂思誠者。忠賢書發其事,而思誠實不知也,因削籍。
  魏忠賢欲任天下兵柄,以提督忠勇營內操太監劉應坤、陶文、紀用鎮守山海關,又命司禮監涂文甫總督太倉、節慎二庫。原任司禮監崔文升、李明道總督漕運,疏通河道。凡司道以下,俱行屬吏禮。李明道至淮,以淮安道楊廷槐不廷跪,參論削籍。
  削翰林陳仁錫、文震孟、鄭鄤籍。擬孫文豸、顧同寅罪斬。文豸,仁錫戚也,嘗作策論嘲時。忠賢知之,因誣文豸造妖言,謗朝政,置重辟。所指妖言者,則韓愈《原道》篇,欽天監《步天歌》也。先是,仁錫在講筵,因王恭廠火災,又見正人屠戮,忠賢竭土木不休,講時不避忌諱。忠賢怒,復以不撰寧國敕,怒愈甚。遂命許顯純擬文豸獄,詞連仁錫等。因削職,追奪誥命。
  夏四月,遵化道耿如杞下獄。時劉詔巡撫順天,行縣至肅寧,叩首於忠賢家。及謁祠,見忠賢像,即行五拜三叩頭。因創立生祠,諭意於如杞,不應。祠成,又欲率如杞往拜,如杞半揖而出。事聞,忠賢怒,令詔疏劾之,疏連入,而如杞下獄。
  遣三王之國。忠賢包藏禍心,故有是遣。
  五月,監生陸萬齡請建魏忠賢祠於國學之旁,謂:「孔子作《春秋》而忠賢作《要典》,孔子誅少正卯而忠賢誅東林。」許之。
  秋七月,以邊功,加恩魏忠賢三等,蔭弟姪一人錦衣衛指揮,世襲,王體乾等各有差。既而以廠臣安攘天下,封魏鵬翼安平伯。三殿告成,加寧國公魏良卿太子太保,襲伯爵錦衣衛指揮,魏明望進秩少師,封魏良棟為東安侯。時良棟僅三歲,鵬翼二歲,世襲。賜奉聖夫人客氏金幣,加恩三等,蔭一人錦衣衛指揮使,世襲。
  以田吉為兵部尚書,霍維華總督薊、遼。袁崇煥不為魏忠賢所喜,邊功不敘恩蔭。維華請以己蔭讓之,上下旨切責。初,維華內弟陸藎臣為午門璫,得通於忠賢,因進仙方靈露飲。其法雜取粳稬諸米,淘淨入木甑蒸之,甑中底安長頸大口空銀瓶一米,漸添漸熟,水漸熟漸易,不數易而瓶中之露滿矣,乃米穀之精也。上飲而甘之,以餘瀝分賜近侍。及上不豫,忠賢歸罪於此,因恚維華。維華又偵知上彌留,遂先與忠賢貳。
  八月,以崔呈秀為兵部尚書、少傅,兼太子太傅,仍兼左都御史,奪情視事。從來九卿未有兼官如呈秀者。呈秀初以御史監工,帶左都銜,及晉司馬,尚如故,既竊兵柄,復擅紀綱。奪情視事,不用縗墨。
  上不豫,禮部頒爵賞列封蔭,群臣謝恩之日,即帝上賓之日也。
  二十二日乙卯,上崩。初,上病亟時,召皇弟信王入,諭以當為堯舜之君,再以善事中宮為托,及委用忠賢語。既崩,忠賢自出迎王入,王危甚。時群臣俱在寓,聞訃,恐入朝之時有他變,生死且不測。厥明,至殿門,宦者持門不得入,告以宜用喪服。既改服,又言未成服,宜如常。群臣奔走出入者三,氣喘且不續,哀訴宦者,乃得入。既哭大行皇帝,司禮太監王體乾及忠賢在喪次,獨體乾語禮部備喪禮,忠賢目且腫,無所言。群臣出,少頃,獨呼兵部尚書崔呈秀入,屏人語移時,秘不得聞。或曰:「忠賢欲自篡,而呈秀以時未可止之。」
  丁巳,信王即皇帝位。
  九月,東廠太監魏忠賢乞辭位,不許。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國子司業朱之俊劾監生陸萬齡、曹代請祠魏忠賢國學,宜罪,命下獄。忠賢乞止建祠,上優答之,其前賜額如故,餘俱罷止。同時更有一張生者,欲上疏,以忠賢與孔子並尊,入國學,自稱見子路擊之,遽殂。給太師寧國公魏良卿、少師安平伯魏鵬翼鐵券。巡撫江西僉都御史楊邦憲、巡按御史劉述祖請建魏忠賢祠。不許。
  冬十月,巡撫登萊孫國楨報宣川之捷,敘及廠臣,論賞,蔭魏忠賢、王體乾、徐應元、崔呈秀各錦衣衛指揮同知。御史楊維垣劾兵部尚書崔呈秀。呈秀奏辨,求守制,不允。維垣黨忠賢,首糾顧大章入熊廷弼案,羅織諸賢,以嘗代其座師徐紹吉謀攘戶部左侍郎,魏廣微銜之,故未大用。至是,維垣遂首與其黨二,然未敢直指忠賢也。
  工部主事陸澄源上言四事:正士習,糾官邪,安民生,足國用。其正士習略曰:「比來士氣漸降,惟以稱功頌德為事。廠臣魏忠賢服事先帝,論功行賞,自有常典,何至寵踰開國,爵列三等也!外廷奏疏,不敢名書姓,盡廢君前臣名之禮,釐祝遍於海內,奔走狂於域中,士習漸衰,莫此為甚。」
  兵部主事錢元慤上言:「魏忠賢以梟獍之姿,供綴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權。群小蟻附,勢漸難返,稱功頌德,佈滿天下,幾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於乳臭,幾如梁冀之一門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幾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輿珍輦寶,藏積肅寧,幾如董卓之郿塢自固。廣開告訐,誅鋤士類,幾如節、甫之鉤黨株連。陰養死士,陳兵自衛,幾如桓溫之壁後置人。使先帝而早知其如此,亦必有以處忠賢矣。即皇上念其勤勞,貸之不死,宜勒歸私第,使國家無尾大之患。魏良卿輩,既非開國之勳,又非從龍之寵,安得玷茲茅土,自宜褫革。至告訐獲賞之張體乾,煅煉驟貴之楊寰,夫頭乘轎之張凌雲,委官開棍之陳大同,號稱大兒之田爾耕,寧國契友之門太始凡為爪牙俱宜明暴其罪或殛或放而奸黨肅清矣貢生錢嘉徵上數忠賢之罪:曰並帝。內外封章,必先關白,稱功頌德,上配先帝,及奉俞旨,必曰朕與廠臣,自古未聞有此奏體。曰蔑後。皇親張國紀於御前面折逆奸,遂遭羅織,欲置之死,賴先帝神明,祇膺薄懲,不然皇親危則中宮危矣。曰弄兵。祖宗朝不聞內操,忠賢外脅臣工,內逼宮闈,操刀禁中,深可寒心。曰無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訓,中涓不許干預朝政,乃忠賢一手障天,流毒縉紳,凡邊腹重地,漕運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為?曰克削藩封。三王之國,莊田賜賚甚薄也。而忠賢封公、侯、伯之土田,膏腴萬頃。曰無聖。先師為萬世名教主,忠賢何人,敢祠太學之側?曰濫爵。古制非軍功不侯,忠賢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襲上公之爵,腼不知省。曰邀邊功。遼左用兵以來,墮名城,殺大帥,而冒侯封伯。曰傷民財。郡縣請祠遍天下,計祠所費,不下五萬金,敲骨剝髓,孰非國家之脂膏乎?曰褻名器,順天賢書,崔呈秀之子鐸,目不識丁,遂登前列。」
  疏上,俱報聞。
  太監魏忠賢有罪免,寧國公魏良卿改錦衣衛指揮使,東安侯魏良棟改指揮同知,安平伯魏鵬翼改指揮僉事。
  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賢於鳳陽,籍其家。初,上神明默操,忠賢黨與林立,莫發其奸。楊維垣首糾崔呈秀,語侵忠賢,而崔、魏之勢衰。後陸澄源、錢元慤直攻忠賢。至錢嘉徵十大罪疏上,忠賢不勝憤,哭訴於上。上命內侍讀嘉徵疏,使聽之。忠賢震恐喪魄。客、魏相倚,知信邸內監徐應元為上所任,忠賢屈身事之,饋以貨,告之辭東廠印,援為後勁,應元果為間。至是,謫忠賢鳳陽司香祖陵,籍客、魏二氏,安置徐應元於顯陵,尋謫戍。
  丁卯,諭兵部曰:「逆惡魏忠賢,擅竊國柄,誣陷忠良,罪當死。姑從輕降發鳳陽,不思自懲,素蓄亡命之徒,環擁隨護,勢若叛然。令錦衣衛擒赴,治其罪。」庚午,魏忠賢宿阜城尤氏邸舍,其黨密報上旨,知不免,夜同李朝欽自經。忠賢初直東宮,有道人宿朝天宮,日歌市中曰:「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蓋指客、魏也,至是始驗。下魏良卿鎮撫司獄。
  庚辰,奉聖夫人客氏有罪誅。先是,籍其家,命太監王文政嚴訊之,得宮人姙身者八人,蓋出入掖庭,多攜其家侍媵,冀如呂不韋、李園事也。上大怒,立命赴浣衣局掠死。子侯國興下獄,良卿、國興俱伏誅。客光先、客璠、楊六奇等永戍。光先、璠,客氏之兄子,六奇,忠賢之婿也。初,忠賢肆惡,皆客氏成之。忠賢晤客氏,必屏宮人密語移時,其危中宮,害裕妃、成妃,用王體乾殺王安等,皆客氏造意也。天啟初,矯旨慰留客氏,皆體乾為之。客氏在宮中,乘小轎,內官負之,如妃嬪禮,儼然自視為上八母之一。誕日,上必臨幸,升座歡飲,賞賚無限,中宮皇貴妃迥不及也。客氏往私宅,內侍王朝忠等數十人,著紅玉帶前驅。客氏盛服倩妝,乘輿由嘉德門經月華門,至乾清宮前亦不下輿。出西下馬門,呼殿、侍從之盛,遠過聖駕,燈炬簇擁,熒然白晝,衣服鮮華,儼若神仙,都人士所罕見也。其到私宅,升廳事,自管事至近侍,挨次叩頭,老祖太太千歲之聲,喧闐震天,各以銀幣犒答之,欽賜金幣無算。每日三時,輟御前膳以賜,絡繹不絕。在外或住旬日,忠賢促之始入,出入皆以五更。忠賢亦有私第,與客氏居斜對不遠。先是,熹宗崩,上准歸私第。客氏五更衰服赴梓宮前,出一小函,用黃色龍袱包裹,皆先帝胎髮痘痂及累年鬀髮落齒指甲等,痛哭焚化而去。良卿謹慎,稍善言詞。國興昏愚,與人坐,輒欠伸入夢鄉。至是,俱駢首受戮。嬰孩赴市,有盹睡未醒者,天下以為慘毒之報,無不快之。
  給事中許可徵劾崔呈秀,下吏部勘處。都給事中吳鴻業論吏部尚書周應秋、南京兵部右侍郎潘如禎及呈秀子幸舉。呈秀歸薊州,列姬妾,羅諸珍異器,縱飲。飲一卮,即擲壞之。飲已,自經。其子鐸覆試,僅構二義,削籍戍邊。廷議呈秀死有餘辜,命法司按律暴其罪於天下。
  河南道御史倪文煥、吏部郎中周良材、工部尚書吳淳夫、吏部尚書周應秋、兵部尚書田吉、太僕寺卿白官始、尚寶司卿魏撫民,並劾免。
  東廠太監張體乾,漕運太監李明道、崔文升免。
  復先帝成妃李氏、裕妃張氏封號,右都督張國紀。
  釋薊鎮兵備道耿如杞於獄,復其官。
  提督操江都御史劉志選削籍。
  復撫寧侯朱國弼俸。
  復故太監王安官,予祭葬,立祠愍勞。
  降太監李實奉御安置南京,涂文輔司香鳳陽。
  尚書楊夢寰、孫傑,左副都御史李夔龍免。
  戶部員外王守履奏逆黨文臣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為五虎,武臣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為五彪。命削爾耕籍,籍其家。爾耕貪婪,好囉織諸臣,榜掠慘毒,皆爾耕為之。
  御史楊維垣參太監李永貞、劉若愚佐逆,御史卓邁亦言永貞習於文字,其惡過於忠賢。遂下永貞獄,戍顯陵。初,永貞辭任,聞忠賢敗,其黨徐應元、王國泰俱危,饋太監王體乾、王永祚、王文政各五萬金。懼泄,以獻內承運庫,永貞知之,即遁。久而獲之,赴戌所。
  十二月,監生王之鼎劾大理寺副許志吉借黃山一案,毒害民命。下志吉於理。
  初,監生胡煥猷論大學士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當魏忠賢專權,揣摩意旨,專事逢迎,浙、直建祠,各撰碑稱頌,宜亟罷,並糾督撫按之請祠者。法司引臥碑生員禁言事律,論杖除名。立極等各上疏辨,言:「忠賢碑文,使其食客游士自為之,至於取旨褒贊,則文書官稱上命擬票,臣等不能盡職,計惟有見幾之作。而忠賢不惟視臣等去就輕,即視臣等死生亦輕,不得已徘徊其門,冀有毫髮之益於國,則亦少盡區區之心耳!」鳳來疏中並引及陳平、周勃、狄仁傑事。上優答之。
  太常寺卿阮大鋮論魏忠賢之罪,且辨《要典》勒入臣名。
  釋大理寺少卿惠世揚、御史方震孺獄。李承恩論減,卹工部郎中萬燝。
  定逆案,先將五虎、五彪下法司議罪。時呈秀已伏法,夔龍、淳夫、文煥、吉追贓遣戍,爾耕、顯純死,應元、雲鶴、寰戍邊。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召前兵部尚書霍維華。維華辭敕命,且述忤璫始末,薦周道登、郭鞏,不允辭。法司追論魏忠賢等罪,上命磔忠賢屍於河間,斬崔呈秀於薊州,又戮客氏屍,尋復誅許顯純、田爾耕,天下快之。
  阮大鋮請合計先朝奸狀,略曰:「汪文言以徽州庫吏,逃罪投王安幕下,引左光斗入幕,移宮之疏,紛紛迎合,此中外謀傾宮闈之始。御史賈繼春疏揭力爭,汪文言等嗾臺省諛王安,佐楊漣、左光斗,繼春削職,此中外謀殺言官之始。吏部尚書周嘉謨雅重熊廷弼,復任經略,而重處姚宗文、馮三元,此中外謀危封疆之始。汪文言處霍維華以謝王安,逆閹效之,逐戚畹,撼中宮,此中外謀危母后之始。」時逆黨次第伏法。
  二月,免楊漣、熊廷弼等誣贓。戶部尚書曹爾楨免。爾楨撫山西,祠魏忠賢,明年追論削籍。御史高弘圖劾順天府丞劉志選、太僕寺少卿梁夢環、順天巡撫劉詔媚璫,俱逮之。
  下太監李永貞、劉若愚、李實於獄。永貞粗通文墨,為司禮監,秉筆導虐;李實往蘇、松織造,誣陷周起元、周順昌等;若愚博洽典故,永貞每諮問之;俱為言官所劾。尋誅李永貞,共籍銀二十七萬。
  太監崔文升下獄,戍南京。
  五月,兵部推戎政尚書霍維華署督師事。工科給事中顏繼祖上言:「維華狡人,璫熾則借璫,璫敗則攻璫。擊楊、左者,維華也;楊、左逮而陽為救者,亦維華也。以刑科給事中三年躐致尚書,無敘不及,有賚必加,即維華難以自解。乞褫革以儆官邪。」遂罷維華行邊,尋免官歸。
  太僕寺少卿楊維垣削籍。御史鄒胤祚劾維垣為逆璫私人,占氣最先,轉身最捷,貪天為功,沽名反覆,故有是命。
  光祿寺卿阮大鋮免。大鋮與左光斗同里,有隙。天啟四年,吏科都給事中闕,宜補大鋮,廷議以大鋮貪邪,遂授魏大中。其後左、魏被陷,皆大鋮意也。至是,御史毛羽健劾其黨邪,明年追論削籍。
  兵科給事中李魯生、太僕寺少卿李蕃相繼免。魯生當魏忠賢時,迎合中旨,倡為執中之說。李蕃督學,建忠賢祠。至是,給事中顏繼祖、御史王之朝劾罷之。魯生、蕃故與禮科給事中李恒茂號「三李」。謠曰:「官要起,問三李。」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賈繼春免。先是,繼春首爭移宮,削籍,楊、左去,中旨復繼春官。上嗣位踰月,繼春督學南畿,馳疏劾忠賢怙權流毒狀,累遷內臺。至是,劉新埉劾其變詐,明年削籍。
  編修倪元璐追論大學士顧秉謙、魏廣微媚璫,奪恩蔭,廣微尋削籍。上曰:「故輔魏廣微持國柄授逆璫,毒遍海內,實為禍首。其以先朝焦芳例,除名為民,以為人臣附奸不忠之戒。」
  六月,前吏部尚書周應秋、戶部尚書黃運泰、兵部尚書閻鳴泰、太僕寺卿郭興治、御史卓邁並削籍。南京兵部尚書范濟世免,以言官劾其媚璫也。大學士楊景辰新被命,亦以豫修《要典》罷。誅前提督巡捕營張體乾、谷應選。
  八月,前兵部尚書邵輔忠,戶部尚書李精白、黃憲卿,翰林院編修吳孔嘉削籍。孔嘉微時,故怨族人,及登第,因詰奏黃山之案,傾陷數百家。
  九月,協理京營兵部尚書呂純如免。
  二年春正月,召大學士韓爌、李標、錢龍錫,吏部尚書王永光,刑部尚書喬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定逆案。諭以首開諂附,傾陷擁戴,及頌美不置,並雖未頌祠,而陰行贊導者,據法依律,無枉無徇。初,逆璫既伏法,上欲因臺諫言,定逆案。大學士韓爌、錢龍錫不欲廣搜禁錮,僅列四五十人以請。上大不悅,再令廣搜。且云:「皆當重處,輕則削籍。」閣臣又以數十人進。上怒其不稱旨,諭以稱頌贊導速化為題,皆書列入。又曰:「忠賢一人在內,苟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且內臣同惡,亦當入之。」閣臣以外廷不知內事對。上曰:「豈皆不知,特畏任怨耳!」閱日,召閣臣指黃袱所封章疏累累示閣臣曰:「此皆璫實跡也,宜一一按入之。」閣臣知勢難遺漏,乃云:「臣等職司輔導,三尺法非所習也。」上呼王永光問之,以吏部止諳考功,不習刑名對,乃召喬允升、曹于汴參定之。
  二月壬子,召廷臣於平臺,問張瑞圖、來宗道何以不在逆案?對曰:「二臣無實事。」上曰:「瑞圖善書,為璫所愛;宗道祭崔呈秀母,稱在天之靈,其罪著矣。」問賈繼春何以不處?閣臣言:「繼春欲善待選侍,不失厚道,後雖反覆,其持論間有可取。」上曰:「唯反覆,故為小人。」於是發原奏並前紅本未入各官六十九人,案列無遺。
  三月辛未,廷臣上《欽定逆案》,詔刊布中外,以七等定罪。魏忠賢、客氏磔死外,曰首逆同謀,兵部尚書崔呈秀等六人;結交近侍,提督操江都御史劉志選等十九人;結交內侍次等,大學士魏廣微等十一人;逆孽軍犯東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諂附擁戴內監李實等十五人;結交內侍末等,俱配贖,大學士顧秉謙等百二十八人;祠頌,照不謹例冠帶閒住,大學士黃立極等四十四人。
  谷應泰曰:
  魏忠賢者,河間惡少,肅寧醜類,樗蒲坐困,腐身自媒,斯固以刀鋸之兇殘,冀鼎俎之拾瀋者也。遂乃潛事皇孫,惟供刀匕,玄宗藩邸,力士傾心,肅帝東宮,輔國稱職,攀鱗附翼,有自來爾。乃熹宗之初御,忠賢輒伺嚬笑,欲攬太阿。而乳媼客氏,又以妖幸毀政之姿,為洽比對食之舉。於是勢同羶附,情昵晏私。王聖寵而京、閏煽孽,趙嬈尊而甫、節媾禍,女子小人朋淫於國矣。乃王安者,名在閹餘,職邀顧命。郭耽清謹,不事威權;呂強剛正,終陷刑戮。蓋自安死,而忠賢愈肆滔天;益無顧忌。讇奉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此左悺有回天之名,令孜有阿父之號也。
  乃若釁開宗社,毒流縉紳,誣織封疆,飛文宮禁,威明豈貨群羌,乃輸左校,張儉詎危社稷,更煩北寺耶!洎乎文言冤獄,遍扁染清流,楊漣、左光斗等並繫鋃鐺;魏大中、周順昌等同嬰桎梏,正如朱並所告二十四人,李膺所坐六百餘士,雖夕陽亭下,震酖何辭,首陽山前,滂屍不愧。而田爾耕三木橫加,許顯純五毒備至。乳虎乍逢,盡灑萇弘之血;蒼鷹所擊,皆含杜伯之冤。是則拊髀之憤,原不馮生,而破柱之風,猶能為厲矣。倘非金閶告變,佩韋倡怒,殺詔使於廁上,沉駕帖於河中,則懸金之募,沉命還多,瓜蔓之抄,囊頭未已也。
  又若中外戚屬,濫賜褒封,呈秀、淳夫,具邀顯秩,五人同貴,首自單超,一子為侯,咸尊焉惠;而伯榮出入宮掖,張朔貪橫野王,又有光和太尉,承望內官,延光司空,遍徵親故,此所謂蹶馬番徒,倡予和汝者也。
  尤可異者,祠宇遍天下,俎豆及學宮,賢非荀勖,乃祀安陽;學異荊公,敢配孔子。頌功德者四十萬人,趨勢利者鴻都門下也。至操兵禁御,將衷甲於桃園,蓄孕閨房,欲繼牛於典午。又且遣王郡國,遠徙扶蘇,危后中宮,謀誅伏氏,取代之規,誠難掩覆矣。而況大行當凴几之日,多官邀橫拜之恩,弓裘不御,鬼蜮仍多,城社已摧,狐鼠猶據。
  所幸者,武陽色變易與,北軍猶豫無成。而信邸英開,神明獨運,雲龍初入,方深斷仗之憂,江陵收璽,漸除徐傅之黨。迨至卓臍燃京,莽頭傳宛,而人心始快,國紀肅焉。嗚呼!自予考之,神、光二廟,朝議紛爭,玄黃溷淆,朋徒互揣,至此則鉤黨同文,得禍斯酷矣。然封諝事發,始知顧、及之賢,蔡京事敗,益信元佑之正,身雖蕩滅,名義所從判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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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4:56 編輯

第七十二卷     崇禎治亂 (上)



  熹宗天啟七年八月,上不豫。時魏忠賢張甚,中外危栗。上召信王入見,諭以「吾弟當為堯舜之君」。信王惶恐不敢當,但云:「陛下為此言,臣應萬死。」信王出,上崩。忠賢自出請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不敢食大官庖也。當是時,群臣無得見王者,王秉燭獨坐,久之,見一奄攜劍過,取視之,留置几上,許給以賞;聞巡邏聲,勞苦之。問左右,欲給以酒食,安從取乎?侍者以宜問之光祿寺。傳令旨取給之,歡聲如雷。次日,即皇帝位於中極殿,受百官朝,毋賀。朝時,忽天鳴。
  九月,諭停刑。
  十一月,魏忠賢客、氏伏誅罷。各道鎮守內臣。戶部郎中劉應遇上言天下六大苦:「一逮繫,二獄死,三追贓,四仕途去就,五新進禁錮,六廷臣被劫。」上然之,命逮死各臣贓銀盡免之,釋其家屬,魏、崔黨次第伏誅。時魏璫甚熾,帝不動聲色,逐元凶,旁無一人之助,而神明自運,宗社再安。崇禎始政,天下翕然稱之。
  工部尚書楊夢寰請停開納事例。廷推閣員,以錢龍錫、楊景辰、來宗道、李標、周道登、劉鴻訓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罷蘇、杭織造,諭曰:「封疆多事,徵輸重繁,朕甚憫焉。不忍以衣被組繡之工,重困此一方民。其俟東西底定之日,方行開造,以稱朕敬天恤民至意。」
  十二月,復故建文臣練子寧官。
  南京御史劉漢言四事:「崇正學以培治本,勵廉恥以清仕路,惜名器以尊體統,重耕農以節財用。」上是之,命吏部嚴加清汰,凡會典額外官,添注添設者,有闕勿推補;文臣非臺卿,武臣非勳爵,總兵非實有戰功者,不得加保傅銜。
  上御便殿閱章奏,聞香煙,心動,疑之;出步階墄間,乃定。詢內官此自何至?曰:「宮中舊方。」上叱令毀之,勿復進。太息曰:「皇考、皇兄皆為此誤也!」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禁衣飾侈僭及婦女金冠袍帶等,從御史梁天奇之言也。命司禮監斥賣魏忠賢田宅,因以賜第請。上曰:「俟東西底定,留賜第以待功臣。」榜曰策勳府。
  二月,以侍讀學士溫體仁直經筵日講。三月,以周延儒為禮部右侍郎。
  五月,上召廷臣於平臺,諭輔臣來宗道曰:「票擬之事,宜悉心商確。」諭吏部曰:「起廢太多,會推宜慎。」責戶部措辦邊餉無術,侍郎王家禎引罪。論邊事,兵部尚書王在晉語未詳,命中官給筆札錄進。諭刑部曰:「天時亢旱,用法宜平允。」次日,復諭吏、戶、兵三部曰:「昨召對九卿、科、道官,輔臣劉鴻訓言更調甚速,宜行久任之法,責實效。」又云:「海內罷於賦役,朕甚憫之。夫更調速則民滋擾,任事久則功易成,自今藩臬郡邑,毋輕改調,言官薦舉人才市私恩坐之。遼、黔兵興,催科日益加,其有司私徵者,撫按禁飭毋貸。」
  六月,上召廷臣於平臺。以插漢故,發帑十萬給邊吏。刑科給事中薛國觀疏營伍之弊,令自宣讀,至「關門虛冒」,上善之,復示諸臣。召提督京營保定侯梁世勳,戒以訓練。已,命翰林官凡值召對,入侍記注。
  戶科給事中黃承昊上言:「祖宗朝,邊餉止四十九萬三千八十八兩,神祖時,至二百八十五萬五千九百餘,先帝時,至三百五十三萬七千七百餘。其它京支雜項,萬曆間,歲放不過三十四萬一千六百餘,邇來至六十八萬二千五百餘。今出數共五百餘萬,而歲入不過三百二三十萬。即登其數,已為不足,而重以逋負,實計歲入僅二百萬耳。戍卒安得無脫巾,司農安得不仰屋乎?乞敕各邊督撫,清核歷年增餉。至京支雜項,亦令各衙門自加嚴汰。又先臣葉淇變鹽法,改折色,以至邊粟踴貴,必復祖制,開中輸邊之法。西北多曠土,責有司開荒以足軍餉。」上納之。
  召廷臣於平臺,以御史吳玉錢糧積弊疏宣示閣臣,問:「何不指名也?」玉對曰:「此夙弊,非獨一人一事,無可指名。」出黃承昊疏,問戶部侍郎王家禎:「何濫增至此?」曰:「皇祖入數多,出數少,故太倉粟紅朽,內帑又無算。後邊臣隨請隨給,出入不相准。」又讀至鹽法,閣臣請復祖制,關屯種引,上然之。出宣府巡撫李養衝疏,云:「旗尉往來如織,不賂之,恐毀言之日至;賂之,愁物力之難勝。」上不懌。兵部尚書王在晉曰:「大同焚掠,宜以按臣勘,不煩旗尉。」上曰:「疆事仗一喇嘛僧講款,諸文武何為?敵不輕中國耶?」諸臣退。時大同以插漢講款,不設備,故上責之。
  戶科給事韓一良上言:「皇上召對平臺,有『文臣不愛錢』之語,然今之世,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臣起縣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則縣官行賄之首,而給事為納賄之魁。今言蠹民者,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不曰無礙官銀,則曰未完紙贖。衝途過客,動有書儀。考滿朝覲,不下三四千金。夫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科道號為開市,臣兩月來辭金五百。臣寡交猶然,餘可推矣。乞大為懲創,逮其已甚者,使諸臣視錢為污,懼錢為禍,庶幾不愛錢之風可睹也。」上召廷臣於平臺,命一良誦前奏,嘉獎之,擢一良右僉都御史。
  八月,諭曰:「朕欲與大小臣工日籌庶務,而諸司各有職掌,恐不暇給。惟是輔臣左右拂予,自今非盛暑祁寒,朕當時御文華殿閱章奏。」
  丁未,上御文華殿,翰林、科、道各二人,備宣讀,中書舍人二人侍班。
  十月己丑,召廷臣於平臺,以錦州軍嘩,袁崇煥請餉疏示閣臣。閣臣求允發,上責戶部尚書畢自嚴,禮部侍郎周延儒曰:「關門昔防敵,今且防兵。前寧遠嘩,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極。」上問延儒若何。對曰:「臣非阻發帑,雖予之,當益求經久之策。」上稱善。又責科、道官言事失實,即召對商確,徒具文耳。諸臣俱媿謝。
  十一月辛未,召寧陽侯陳光裕、襄城伯李守錡、清平伯吳遵周、誠意伯劉孔昭於文華殿,問京營整理何若,各有所對。上以守錡總督京營。
  十二月己丑,大學士韓爌入朝。
  二年夏四月,時秦、晉饑,盜起,朝臣捐俸助餉。上曰:「諸臣興利除害,國家受益多矣,何必言助。」六月,御史李長春論周延儒有私。不聽。
  九月,順天府尹劉宗周上言:「陛下勵精求治,召對文華殿,躬勤細務,朝令夕考,庶幾太平立至。然程效過急,不免見小利而慕近功。夫近日所汲汲於近功者,邊事也。竭天下之力,以養饑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冀一戰,而戰無日,此計之左者矣。今日所規規於小利者,理財也。民力已竭,司農告匱,而一時所講求者皆聚斂之術,水旱災傷,一切不問。有司以掊克為循良,而撫字之政絕;大吏以催科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無寧歲矣。頃者嚴贓吏之誅,自執政以下坐重典者十餘人,可謂得救時之權。然貪風不盡息者,由於道之未盡善,而功利之見不泯也。」
  十一月,河南府推官湯開遠言:「皇上急於求治,諸臣救過不給。臨御以來,明罰敕法,自小臣以至大臣,與眾推舉,或自簡拔,亡論為故為誤,俱褫奪配戍不少貸,甚者下獄考訊,幾於亂國用重典矣。皇上或以薦舉不當,疑其黨徇。四岳不薦鯀乎?績用弗成,初未並四岳殛之也。皇上又以執奏不移,疑其藐抗。漢帝不從廷尉之請乎?亦以張釋之曰法如是止耳,不聞責其逆命也。皇上以策勵望諸臣,於是多戴罪。夫不開以立功之路,而僅戴罪,戴罪無已時矣。皇上以詳慎望諸臣,於是有認罪。夫不晰其認罪之心,而槩以免究,認罪亦成故套矣。侵糧欺餉之墨吏,逮之宜也;恐夷、由之侶,不皆韓、范,宜稍寬之,不以清吏詘能臣。今諸臣怵於參罰之嚴,一切加派,帶征餘征,行無民矣。民窮則易與為亂。皇上寬一分在臣子,即寬一分在民生,如此則諸臣可幸無罪。而尤望皇上宮府之際,推諸臣以心,進退之間,與諸臣以禮;錦衣禁獄,非有寇賊姦宄不可入;而謂大小臣工不圖報為安攘者,未之有也。」
  十二月,進禮部侍郎周延儒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
  三年春正月甲申,召戶、兵、工各科於會極門,令註銷案牘,各委給事中一人清理六曹,勒期奏報。
  前尚寶司卿原抱奇劾大學士韓爌致寇,爌致仕歸。復故大學士張居正蔭,賜故都督戚繼光表忠祠。六月,進禮部尚書溫體仁東閣大學士。
  四年春正月,刑科給事中吳執御言:「理財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餘不罷者。捐助搜括,二者猶難為訓。」上曰:「加派原不累貧,捐助聽之好義,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豈至病民乎!」不聽。
  上召廷臣及各省監司於平臺,問浙江按察副使周汝弼浙、閩相連,海寇備禦之策。對曰:「去秋寇犯海上,五日即去。」問江西布政使何應瑞:「爾省宗祿,何以不報?」應瑞曰:「江西山多田少,瘠而且貧,撫按查核,有司尚未報耳。」問湖廣右布政使杜詩:「爾楚去夏,民變樹幟何也?」詩曰:「樹幟之後,地方仍安。」問福建布政吳暘、陸之祺:「海寇備禦若何?」暘曰:「海寇與陸寇不同,故權撫之。但官軍狃撫為安,賊又因撫益恣,故數年未息耳。」上問實計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練鄉兵,築城,要地多設火器,以戰為守,此上策也。」問河南布政楊公翰、賈鴻洙以收稅耗重,宜斥有司。鴻洙曰:「近奉上命,已革去矣。」問廣東布政陳應元、焦元溥曰:「爾省所負宣、大兵餉數十萬,何也?」應元曰:「近已解納。」問其數,曰:「七千兩。」上少之,曰:「宣、大重鎮,急需,其毋玩!」問山西按察使杜喬林:「流氛若何?」對曰:「寇在平陽,或在河曲,須大創之,但兵寡餉乏耳。」上曰:「前言寇平,何尚阻也?」曰:「山、陝界河,倏去倏來,故河曲被困。」問河曲之陷。曰:「賊未嘗攻,失於內應。」問:「導賊何人乎?」喬林曰:「大抵出於饑民。」問陝西參政劉嘉遇。對曰:「寇見官兵即散,退復嘯聚。」上曰:「寇亦我赤子也,可撫撫之。」曰:「今方用撫。」上曰:「前王子順既降,何又殺之?」曰:「彼撫仍掠,宜其僇也。」問:「近寇何如?」對曰:「一在延安,一在雲巖、宜川。」問廣東布政使陸問禮、按察使孫朝肅。時問禮已除南贛巡撫。上曰:「南贛多盜若何?」對曰:「南贛在萬山中,接壤四省,當行保甲,練兵伍,庶足弭賊。」上曰:「此須實效,空言何為?」問:「海寇若何?」曰:「廣東海寇,俱至自福建。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難近,但守海門,勿令登陸,則不為害。」問廣西布政鄭茂華、李守俊:「靖江王府爭繼,何也?」對曰:「憲定王二子履祥、履佑,履祥早沒,王請立履佑為世子,而履祥有未奏選之妾生子,今已長矣,是以爭。」問四川布政華敦復:「鄉紳挾御史,何也?」以逋賦對。上曰:「守臣何不彈壓?」對曰:「遠方有司多科貢,故不能耳!」時雲南布政婁九德被劾,問貴州布政朱芹以安位事。對曰:「督撫臣責安位以四事:一擒奢崇明,一獻樊虎、奢寅、妻馬人、子阿甫,一送賊巡撫王三善人,一責削地,故議未決。」對畢,召各官諭之:「正已率屬,愛養百姓。用命有顯擢,不則罰隨之。」各退謝。召左都御史閔洪學,左副僉都御史張捷、高洪圖,諭洪學曰:「巡按賢則守臣皆賢,若巡按不肖,其誤非小。屢飭回道嚴核,何近日不稱職之多也?」又曰:「卿與吏部實心任事,天下不難為。」乃退。
  四月,上念旱,釋前工部尚書張鳳翔、左副都御史易應昌、御史李長春、給事中杜齊芳、都督李如楨於獄。
  五月,吳執御上言:「昨見計臣疏,稱歲額四百萬,今加至七百萬,闕額尚百六十萬,則餉猶未裕也。加派則害民,不加派則害兵。前年遵、永之變,袁崇煥、王元雅皆以數百萬金錢狼狽失守,而史應、張星、王象虞、左應選各以一邑固守於嬰城之際。由此言之,今日言餉,不在創法而在擇人可知己。臣妄謂沿邊諸邑,宜敕吏部選補賢能,畀以本地錢糧訓練土著。此法一行,餉不取償於司農,兵不借援於戍卒,計無便於此。」上以錢糧留本地,則國課何從出,不聽。
  八月,吳執御論周延儒:「攬權壅蔽,私其鄉人。塘報奏章,一字涉邊疆盜賊,輒借軍機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其短長,他日敗可以捷聞,功可以罪案也。皇上習見延儒摘發細事,近於明敏,遂爾推誠,抑知延儒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責之。執御劾疏凡三上,俱留中。
  閏十一月,中允倪元璐上言:「原任中允黃道周抗疏獲謫,臣恐海內士大夫之氣化為繞柔。前府尹劉宗周清恬耿介,道周既蹇諤承貶,宗周以骯髒投閒,天下本無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誰為陛下奮其忠良者!」上不聽。時道周以救錢龍錫謫外。
  十二月,時考選科道後,更核在任徵輸,於是戶部尚書畢自嚴下獄,熊開元、鄭友玄俱謫,吏科都給事顏繼祖上疏救。上切責之。自是考選將及,先核稅糧,不問撫字,專於催科,此法制一變也。
  禮部侍郎羅喻義直日講,以《尚書》:「商王布昭聖武」章送閣,溫體仁裁其半,以所引京營大閱語也。喻義執不可。體仁上言:「舊例惟經筵多進規語,日講則正講多,進規少。喻義以日講而用經筵之例,駁改不聽,自愧不能表率後進。」命下部議:「聖聰天亶,何俟喻義多言。」遂放歸。
  五年六月,兵部員外華允誠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刺溫體仁、閔洪學。上切責之。允誠回奏,又極言其失,謂私沈演、唐世濟等。上怒,奪允誠俸。體仁上疏自理。
  十二月,詔停開納例。
  六年二月,諭吏部薦舉潛修之士,科道不必端出考選,館員須應先歷知推,垂為法。
  冬十月,論囚,上素服,御建極殿,召閣臣商榷,溫體仁竟無所平反。陝西華陰知縣徐兆麒赴任七日,城陷,竟棄市,上頗心惻,體仁不為救,人皆冤之。
  七年春正月,刑科給事李世祺劾大學士溫體仁、吳宗達,謫於外,復罪考選郎中吳鳴虞。山西提學僉事袁繼咸上言曰:「養鳳欲鳴,養鷹欲擊。今鳴而箝其舌,擊而紲其羽,朝廷之於言官,何以異此!使言官括囊無咎,而大臣終無一人議其後,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憂,臣所為太息也!且皇上所樂聽者讜言,而天下誤以攻彈貴近為天子所厭聞,其勢將波靡不止。」上以越職言事,切責之。
  三月,山、陝大饑,民相食,發金五萬賑之。免浙江崇禎三年以前織造。
  六月,江西饑,逋賦益多。觀政進士陸運昌上撫字八條,上可其奏,下戶部議。
  冬十月,上數御經筵,遇雪不輟,諭講官尚書韓日纘、姜逢元等毋忌諱。少詹事文震孟講《春秋》,上論仲子歸賵云:「此見當時朝政有闕,所以當講。自今進講,當以此類推。」
  十一月,侍讀倪元璐上制實八策,曰:「離敵交,繕旁邑,優守兵,靖降戎,益寇餉,儲邊才,奠輦轂,嚴教育。」又制虛八策,曰:「正根本,伸公議,宣義問,一條教,慮久遠,昭激勸,勵名節,明駕馭。」疏入,上令確奏伐交實計。其撫降戎、儲邊才、留秦、晉餉、館監教習,俱下部。其制虛八策,多係奉旨,不必繼陳。既而元璐再陳間敵之術,且請盡徹監視內臣,以重邊疆。不報。
  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嘗謁大學士溫體仁,體仁盛稱主上神聖,臣下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廟之議,勳戚之獄,當日臣工猶執持不已。皇上威嚴,有類世宗,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以將順而廢匡救,恐非善則歸君之意也。」體仁意沮,遂成嫌隙。
  八年春正月,兵部職方主事賀王盛再劾溫體仁庸奸誤國,謫外。御史吳履中劾溫體仁、王應熊,並及監視內臣,上切責之。
  議湖廣加派。
  上以祖訓,凡郡王子孫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聞,朝廷考驗,授以秩,其遷除如常例。禮部右侍郎陳子壯上言:「宗秩改授,適開僥倖之門,隳藩規,圂銓政。」上以其沮詔間親,下於理。明年四月始得釋。已而蒞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二月,侍讀倪元璐上言:「盜賊之禍,震及祖陵,國家大辱極矣。陛下下罪已之詔,佈告天下,然此非徒空言也。今民最苦,無若催科。未敢興言,冀停加派,惟請自崇禎七年以前,一應逋負悉與蠲除,斷自八年督徵。有司告成,亦少寬之。東南雜解,擾累無紀,如絹、布、絲、綿、顏料、漆、油之類,悉可改從折色。此二者於下誠益,於上無損,民之脫此,猶湯火也。至發弊而遠追數十年之事,糾章一上,蔓延不休;攀貽而旁及數千里之人,部文一下,冤號四徹;誰有以民間此苦告之陛下者乎?及今不圖,日蔓一日,必至無地非兵,無民非賊,刀劍多於牛犢,阡陌決為戰場,陛下亦安得執空版而問諸磷燹之區哉!」上是之。
  候補給事中劉含輝乞蠲陝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許。承運庫太監周禮言:「崇禎六年、七年省直金花銀共逋八十九萬。」命趨之。
  夏四月,予故遼東總兵寧遠伯李成梁祭葬。
  五月,諭戶部暫開援納,濟軍需。
  秋七月,進文震孟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尋忤溫體仁,罷歸。丙子,召廷臣於中左門,試時政邊才論,又出各疏,命翰林官擬上。
  八月,上諭:「致治安民,全在守令。命兩京文職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舉堪任知府一人,亡論科第、貢、監。在內翰林、科、道,在外撫、按、司、道、知府,各舉州縣官一人,亡論貢、監、吏士。過期不舉者議處,失舉連坐。」
  冬十月乙巳,上罪已,避殿徹樂。下詔曰:「朕以涼德,纘承大統,不期倚任非人,邊乃三入,寇則七年,師徒暴露,黎庶顛連,國帑匱詘而徵調未已,閭閻凋敝而加派難停,中夜思維,不勝媿憤。今年正月,流氛震驚皇陵,祖恫民仇,責實在朕。今調勁兵,留新餉,救元元,務在此舉。惟是行間文武吏士,勞苦饑寒,深切朕念。念其風餐露宿,朕不忍安臥深宮;念其飲水食粗,朕不忍獨享甘旨;念其披堅冒險,朕不忍獨衣文繡。茲擇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減膳徹樂,非典禮事,惟以青衣從事,與我行間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厲,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二月,城鳳陽。初,潁州賊將趨鳳陽,巡撫楊一鵬請移鎮,大學士王應熊擬旨止之。賊陷鳳陽,焚皇陵,幽宮不保,諸臣忌諱,不敢聞。尋以獾穴為解,又因而秘之。至是城始成。
  吏部尚書謝升奏起廢張士范等一百六人,不果用。先是,寬恤條款議及罪譴諸臣,奉旨下部。刑部方具招列名疏請旨未下,而升為塚宰,銳意欲疏起用。大學士錢士升語升曰:「公意大善,盍俟刑部疏下,先釋罪而後起廢,方有次第。」升守前說不聽,疏上,臚列無有遺者。上怒切責,遂下選郎於獄,而事不可為矣。至是,復以一百六人上,溫體仁力沮之,事遂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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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4:57 編輯

第七十二卷     崇禎治亂 (中)


  九年春正月,以劉宗周為工部右侍郎。淮安武舉陳啟新上言:「今天下有三大病,曰科目取人,資格用人,推、知行取科、道。惟皇上停科目以詘虛文,舉孝廉以崇實行,罷推官行取以除積橫之習。蠲災傷錢糧,蘇累困之民。而且專拜大將,舉行登壇推轂之禮,使其節制有司,便宜行事。庶幾民怨平而寇氛靖。」上異其言,特授吏科給事中,命遇事直陳毋隱。啟新本庸人,時政府覘知上意,必有辟門特達之典,故令啟新上書跪正陽門。曹化淳實聞之於內,立致省垣,將借以搏擊善類。迨啟新既得進,惟從事敝車羸馬,以逢迎上意,而政府有求皆不應,故政府恨之,不見信任。
  三月,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皇上以不世出之資,際中興之運,即位之初,銳意太平,甚盛心也。而施為次第之間,未得其要。屬意邊疆,賊臣以五年為期之說進,遂至戎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積輕士大夫之心矣。由此耳目參於近侍,腹心寄於干城。廠衛司譏防而告密之風熾,詔獄及卿士而堂廉之情違,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甚,事事仰承獨斷而諂諛之風日長。甚者參核之法,惟重徵輸,官愈貪,民愈困,而賦愈逋。總理之外,復設監紀,權愈分,法愈廢,而盜愈多。夫君臣相遇,至難也。得一文震孟,以單詞報罷矣;得一陳子壯,又以過戇詔下獄矣。而於是市井雜流者,乃得操其訛說,投間抵隙,以希進用。而國事尚可問哉?夫皇上不過始於一念之矯枉,而積漸之勢,釀為亂階,遂幾於莫可匡救,則今日轉亂為治之機,斷可識已。皇上所恃以治天下者法也,而非所以法也。所以法者,道也。如以道,則必體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倚用風雷。念祖宗學古之益,而不至輕言改作。以寬大養人材,以拊循結人心。而且還內庭以掃除之役,正懦帥以失律之誅,慎宗賢以改秩之授。特頒尺一,遣廷臣齎內帑,巡行郡國,為招撫使,赦其無罪而流亡者,專責撫鎮,陳師險隘,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歸。誅渠之外,不殺一人,此聖人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給事中陳啟新一言投契,立置清華,此誠盛事。臣愚謂宜先令以冠帶辦事黃門,稍如試御史例,俟數月後,果有忠言奇計,實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皇上天縱聖明,而諸臣不能以道事君,徒取一切可喜之術,臣竊痛之。」疏入,不報。
  國子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見黃安縣學生鄒華妄行薦舉,列及臣名,不勝驚異。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燭隱,而宵人干進,薄孔、孟為粃糠,網簪纓為桃李。吳鯤化部民也,參及撫按,鄒華下士也,薦及朝紳。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伸眉,豈可得乎?」上是之。
  夏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國,請搜括巨室助餉。」大學士錢士升擬下之法司,不聽。士升上言:「自流寇蔓延,皇上憫生民之憔悴,懲吏治之貪殘,擢陳啟新置省闥。豈真謂其言遂為確論哉?毋亦借此以勵縉紳,動其愧懼耳!比者,借端幸進,實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為縉紳豪右報名輸官,欲行手實籍沒之法,此皆衰世亂政,載在史冊,而敢陳於聖人之前,小人之無忌憚,一至於此!其曰縉紳豪右之家,大者千百萬,中者百十萬,其萬計者,不勝枚舉。臣江南人也,以江南論之,數畝以對,大數以百計者十之六七,以千計者十之三四,以萬計者千百中一二。江南如此,他郡可知。且所惡於富者,兼並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兵荒之故,歸罪富家而籍沒之,此秦始皇所不行於巴清,漢武帝所不行於卜式者也。此議一倡,亡命無賴之徒相率而與富家為難,大亂自此始矣。」已而,溫體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擬。上仍切責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譽,已足致之,毋庸汲汲。士升遂乞罷,許之。初,士升以助體仁,幾見擯公論,至是,復為體仁所構去。御史詹爾選上言:「大學士錢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輔臣以執爭去也,此舉差強人意。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顧以為要譽耶?人臣而沽名義,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譽鼓天下,使其臣爭為屍祿保寵,習為寡廉鮮恥之世,又豈國家所利哉,天下之疑皇上者不少矣。其君子憂驅策之無當,其小人懼陷累之多門,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難殫述。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請命耳。而竟鬱志以去,所日與皇上處者,維此苛細刻薄不識大體之徒。毀成法而釀隱憂,天下事豈可言哉!」癸巳,上召廷臣及御史詹爾選於武英殿,上怒爾選,詰之,聲色俱厲。爾選從容不為詘。問:「如何為苟且?」對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覆數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臣,亦可留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獄,閣臣申救,良久,命頸繫直廬,下都察院論罪。
  大學士溫體仁等各捐俸市馬,從閱視關寧太監高起潛之請也。劉宗周上言:「一歲之間,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馬價,亦何報稱於萬一。而時奉急公之旨,諸臣於此毋乃沾沾有市心。惟皇上罷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務,節省愛養,不徒為一切旦夕之計,亦何事屑屑以利為言乎?」不聽。宗周尋罷歸。
  令有司務修練儲備,毋科擾。命鄉會試二三場,兼武經書算,放榜後騎射。刑部尚書馮英以藐玩下法司擬罪,英自赴獄。左侍郎朱大啟以聞,上令出私邸待罪。
  重慶翟昌進白兔,斥之。
  秋七月,都城戒嚴,召廷臣於平臺,問方略。時斗米三百錢,上憂之。戶部尚書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濟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啟請列營城外為守禦,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言收養京民細弱,上諭莫若蠲助為便。
  冬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劉宗周上言:「自己巳以來,無日不綢繆。未雨,而禍亂一至於此。往者袁崇煥誤國,其它不過為法受過耳。小人競起而修門戶之怨,舉朝士之異己者,概坐煥黨,次第寘之重典,或削籍去。自此小人進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朝政日隳,邊政日壞。今日之禍,實己巳釀成之也。且張鳳翼之溺職中樞,而與之專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於邊,而與之戴罪,何以服劉策之死!諸鎮巡勤王之師,爭先入衛者幾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今二州八縣生靈塗炭極矣,廷臣之累累若若,可幸無死者,又何以謝韓爌、張鳳翔、李邦華之或戍或去!豈昔之為異己驅除者,今不難以同己互相容隱與?臣於是知小人之禍人國無已時也。皇上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皇上錄清節,而臣下多以曲謹容;皇上崇勵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為恭;皇上尚綜核,而臣下瑣屑苛求以示察:窺其用心,無往不出於身家利祿。皇上不察而用之,則聚天下之小人立於朝而有所不覺矣。至於近日,刑政最舛。成德傲吏也,而以贓戍,何以肅懲貪之令!申紹芳十餘年監司也,而以營求戍,何以昭抑競之典!鄭鄤久於鄉議,而杖母之獄,特以無告坐,何以示敦倫之化!此數事皆為故輔文震孟引繩批根,即向者驅除異己之故智,廷臣無敢言,皇上亦無從而知之也。嗚呼!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臣於是不能為首揆溫體仁解矣。語曰:『誰生厲階,至今為梗。』惟皇上念亂圖存,進君子,退小人,急罷三協通津之使,責成中外諸臣,各備職業,不再以人國為僥倖。體仁桑榆之收,庶幾在此。」疏入,不報。
  禁文武輿蓋器飾之僭。
  起守制楊嗣昌為兵部尚書。
  命採平陽、鳳翔諸礦,以儲國用。
  十一月,蠲山東五年前逋租。命吏部指奏數年銓政大弊,吏部覆奏,上切責之:「以爾部職專用人推舉不效,乃反稱綱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時升轉,必優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勝外官,甲榜未必勝乙榜。如此游移,豈大臣實心體國之道!」尚書謝升罷。
  十年春正月,工部尚書劉遵憲因培築京城,上加派輸納事例。二月,遣廷臣趨各省逋賦。
  夏四月,諭百官求直言。刑科給事中李如燦上言:「寇盜馮陵以來,天下財賦之區已空其半。而又遇此亢旱,吳、楚、齊、豫之間,幾千萬里,是所未盡空者,殆將盡空矣。臣謂斂怨乾和,皆財用為之也。國朝祖制,千古稱善。自軍不用而兵設,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餉興,農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練,兵增而餉益匱;有餉不核,餉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實之使四出,而掊克屢聞,占冒不減,可謂有政事乎?魏呈潤、詹爾選、李化龍、劉宗周皆以一鳴輒斥。今下明詔,求直言,儻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輔成君道,尤在相臣,今俱泯默未有聞也。此瞻彼顧,結黨徇私。蓋自八九年,拂戾乾和之事,始於宮鄰,成於金虎,又何怪水旱盜賊之屢見哉!」上怒,下如燦於獄。
  左諭德黃道周上言:「陛下下詔求直言,清刑獄,然方求言而建言者輒斥,方清獄而下獄者旋聞,大臣雖清強,曾何益理亂之數!臣願陛下訓練軍士以固邊圉,選舉賢能以任州縣,而最切者,尤在起批鱗強項之臣,旌應詔直言之士。使天下淒風苦雨,盡為皎日祥雲,則朝廷之刑威可以漸措,何必敝敝於兵刑錢穀之下哉!」上不懌,切責之。
  新安所千戶楊光先劾吏科給事中陳啟新及元輔溫體仁,舁棺自隨。上怒,廷杖戍遼西。楊嗣昌上均輸事例。
  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初,體仁以摘發錢謙益受主知,遂入相。時上英明,憤廷臣苞苴亡狀,體仁以殘刻輔之,圜扉之內,候訊追比累累,趾相屬者千餘人。性忌而險,初藉周延儒入,旋以權相軋,周去而溫獨存。同官文震孟、何吾騶、錢士升皆先後抵牾罷。自佐政以來,邊徼潢池之警,漫無經畫。惟斤斤自守,不殖貨賄,故上始終敬信之。
  八月,上登正陽門閱城,遍視雉堞樓櫓。成國公朱純臣以京營兵屯宣武門外,上善之,召登西南城樓,賜之爵。閱外城,以南城薄,詔加築。命內官監太監丁紹呂、馬光忻總理分任,濬大濠於五里外,壞塚墓未算,工未竟而止。東西北無城,不之問。
  十二月,罷禮部尚書姜逢元、兵部尚書王業浩。先是,陳啟新疏論考選,又進吏部訪冊,而逢元、業浩獨圈多,上嫌其濫。啟新遂參知縣尹民興等,俱降調。
  十一年春正月,裁南京冗官八十九員。輸林檢討郭之祥請進士二甲以下盡任知縣、推官。不歷州縣,毋補部曹;不歷部曹,毋改翰林、科、道。
  二月,巡按河南御史張任學改都督僉事總兵官,鎮守河南。任學親得巡撫,且欲薦故丹徒知縣張放,極詆諸總兵不足恃,盛稱文吏有奇才,可禦寇。上竟以總兵授之。意大沮悔,尋被逮。
  丙午,上御經筵畢,召詹事府、翰林院諸臣顧錫疇等二十餘人,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少詹事黃道周言:「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深加培養。」既復班,又詢之。對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先年督撫,未諳形勢,隨賊奔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寧、錦三協,師僅十六萬,似不煩別求供剿寇之用也。」庶子黃景昉請宥鄭三俊。上曰:「三俊蒙徇,雖清何濟?」又命諸臣各陳所見。上曰:「言須可行,如故講官姚希孟竟欲折漕一年,誤矣。」編修楊廷麟曰:「自溫體仁薦唐世濟,王應熊薦王繼章,今二臣皆敗,而薦者無恙。是連坐之法,先不行於大臣,而欲收保舉之效得乎?」上默然,命諸臣出宴午門之廡。道周等退,各補奏。會南京應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鄭三俊清節得釋。三俊為司寇,敝衣一篋,爨煙不給,以擬獄輕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還。
  三月,上御左順門,召考選諸臣,五人為班遞進,問兵食計。知縣曾就義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從加派,以濟軍需,未為不可。」上拔第一。未幾即有剿餉、練餉之加。
  夏四月己酉丑刻,熒惑去月僅七八寸,至曉,逆行尾八度掩於月。
  五月丁卯夜,熒惑退至尾初度,漸入心宿。兵部尚書楊嗣昌上言:「古今變異,月食五星,史不絕書。然亦觀其時,政事相感,災祥之應,不一其致。昔漢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馬氏德冠後宮,常衣大練,明帝圖畫功臣於雲臺,馬援以椒房不與焉。唐憲宗元和七年,月食熒惑,其年田興以魏博來降。宋太祖太平興國三年,月掩熒惑,明年興師滅北漢,遂征契丹,連年兵敗。今者月食火星,猶幸在尾,內則陰宮,外則陰國。皇上修德以召和,治內以威外,必有災而不害者。」工科都給事中何楷糾之,言:「古人謂月變修刑。」又言:「禮虧則罰見熒惑。誠欲措刑,莫如右禮;誠欲右禮,莫先省刑。今爰書之賾極矣。部司議宥止於重辟數人,而未折之案先後累累,誰復過而問焉?楊嗣昌縷縷援引,出何典記?其言建武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說也;其言元和宣慰者,欲借以伸招撫之說也;其言太平興國連年兵敗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說也。附會誠巧,矯誣實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語,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意所指斥矣。」嗣昌上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機中臣」,不復及通市招撫事。先是,嗣昌因講筵誦《孟子》「善戰服上刑」語,上非之。至是,乃借月食火星,以為可化災為祥,冀以動上意。然考之《漢書》,建武二十三年三月月食火星,二十五年匈奴部人始立呼韓邪單于內附,則與明年無與。永平二年,少府陰就、于豐坐自殺,陵鄉侯梁松坐誹謗下獄死。而圖畫雲臺,則三年事,與日食火星亦無涉。嗣昌不自知其說之謬也。時戶部主事李鳳鳴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變。禮科給事中解學尹糾其諂。
  六月,兵部尚書楊嗣昌改禮部兼東閣大學士,仍署兵部。
  七月,命嗣昌大祀大慶暨傳制頒詔諸大典不與,朝講召見如常服隨班。時嗣昌無服才五月,工科給事中何楷劾嗣昌忘親,上切責之。先是,吏部會推閣員,止及詞臣資序,上不允,命並及在籍守制者,蓋嗣昌為陳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大。侍講學士黃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豈無一定策效謀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懌。乙巳,召廷臣於平臺,問道周曰:「朕聞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道周對曰:「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自信其無所為。」上曰:「前月推陳新甲何不言?」對曰:「時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鄉,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無嫌乎?」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臣所惜者綱常名教,非私也。」上曰:「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唯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許其仁。」上怒其強說。道周又極詆楊嗣昌。嗣昌出奏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辭,而明旨迫切。道周學行人宗,臣實企仰之。今謂不如鄭鄤,臣始太息絕望。鄤杖母,行同梟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鄭鄤。」上責其朋比。道周曰:「眾惡必察,何敢為比。」上曰:「孔子誅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惟行僻而堅,言偽而辨,不免孔子之誅。」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盜名,臣無其心。臣今日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上曰:「爾讀書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頭起,復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諂面諛者為忠乎?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優容之。上曰:「朕亦優容多矣。」諸臣退,上召回,諭以毋黨同伐異,宜共修職業。翰林院修撰劉同升、編修趙士春、都給事何楷、試御史林蘭友各疏救道周,劾嗣昌,俱謫調有差。
  十一月,括廢銅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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