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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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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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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0 03:12: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卷     嚴嵩用事 (上)



  嘉靖十五年冬十二月,以南京吏部尚書嚴嵩為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時禮部選譯字諸生,嵩至,即要貨賄已。而苞苴過多,更高其價。御史桑喬列其狀,請罷黜之。嵩乃疏辨求免,帝曰:「卿所云『為人臣於今日,卒皆觀望禍福,必使人主孤立自勞』。此言已盡,但盡心翼贊,以副簡任,不必復辭。」嵩意得甚。給事中胡汝霖復劾其:「穢行既彰,招致論列。不得飾辭自明,以傷大體。」帝乃令「以後大臣被劾,宜自省修,勿得疏辨」。嵩懼,益為恭謹以媚上。
  十六年秋九月,禮部尚書嚴嵩劾應天試官,「品騭文字不書名,大不敬」。大學士夏言又謂:「策以戎祀為問,多譏訕語,當寘於理。」遂命官校逮繫典試官江汝璧、歐陽衢下詔獄。其提調官孫懋、楊麒、何宏、沈應陽俱命南京法司即訊。同試官舒文奎等,各行所在巡按即訊。貢士不得應試南宮。
  十一月,嚴嵩摘廣東試錄有:「體存故可以厚本,用利故可以明微,厚本故可以合同,明微故可以鼓舞等語,參錯不經;飛衛、紀昌道遇交射及黃郊紫微碧虛子之問答,詭異尤甚;且《中庸》、《畢命》二篇,不道口指,俱戾體格。」帝怒,命監臨餘光法司鞫問。提調陸傑、余鑒,監視蔣淦、鄒守愚,巡撫、都御史鞫問。試官王本才等,各巡按官鞫問。貢士不得赴試南宮。
  十七年夏五月,通州致仕同知豐坊上言:「請復古禮。尊皇考獻皇帝廟號稱宗,以配上帝。」下禮部集議,嚴嵩上言:「萬物成形於秋,故王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漢武迨唐、宋諸君,莫不皆然,主親親也。若稱宗之禮,則未有帝宗而不祔太廟者,恐皇考有所不寧。」帝悅。已而嵩復阿上旨,請「尊文皇帝稱祖,獻皇帝稱宗」。上從之。乃尊太宗文皇帝為成祖,皇考獻皇帝為睿宗,配上帝,詔天下。
  十八年二月,景雲見,夏言、顧鼎臣以聞。嚴嵩請帝御朝受群臣賀,嵩乃作《慶雲賦》及《大禮告成頌》上之,詔付史館。帝南幸,嚴嵩從,賞賚優渥,與輔臣等。嵩以桑喬、胡汝霖故,慚且恨,因於帝前以他事自白,且激怒帝。
  十九年春正月,巡按雲南御史謝瑜上言:「嚴嵩為桑喬所劾,不自咎責,反謂贊議明堂、扈蹕南幸,為諸臣所嫉,將以揚已功,激聖怒,箝眾口。且臣以嵩之可論,難以枚數。選譯字諸生,通賄無算;宗藩有所陳乞,每事徵索,故王府胥吏交代,動以千計;至於齎詔官役,去索重賄,旋索土物;收買內外童子,充斥家庭,豈宗伯大臣所為乎?嵩不以此自省,而巧佞誣罔,何奸邪無賴至此也!」不報。
  二十年秋七月,交城王絕,輔國將軍表謀襲之,遣校尉任得貴至京,以黃白金三千兩賂嚴嵩,復賂儀制司令史徐旭及王府科胥人,皆受焉。嵩乃題覆從之。東廠邏卒執其籍以聞,下法司問。受賂者皆戍邊,嵩無恙。既而永壽共和王庶子惟燱,與嫡孫懷㷽爭立,以白金三千賂嵩,亦受之,為覆允。永壽莊僖王妃遣人擊登聞鼓奏訴,於是御史葉經劾嵩貪狀,乞賜敕正。嵩急歸誠於帝,帝憫之,乃曰:「表、惟燱襲爵應否行,所司勘之,嵩安意任事,勿以介意。」
  二十一年夏六月,大學士夏言罷。言與嚴嵩同鄉,稱晚進。以議禮驟貴,嵩謹事之,言不為下。時嵩為禮部尚書,初見寵信。欲入閣,而言阻之,遂有郄。會言坐失旨當罷,呼嵩與謀。而嵩已造上所幸秉一真人第,謀掎言。言覺之,囑所善者劾嵩。時上已心愛嵩,攻益力,上益憐之。上在西苑齋居,許入直諸貴人得乘馬。言獨用小腰輿以乘,上怪之,勿言。會上不欲翼善冠,而御香葉巾,命尚方仿之,制沉水香為五冠,以賜言及嵩等。言密揭謂:「非人臣法服,不敢當。」上大怒。嵩於召對日,故冠香葉,而冒輕紗於外,令上見之。上果悅,留嵩慰諭甚至。因泣訴言見凌狀,上怒,即下敕逐言。科、道官以失職不糾,降調奪秩者七十三人。
  秋八月,以禮部尚書嚴嵩為武英殿大學士,參預機務,仍掌部事。吏科都給事中沈良材、御史童漢臣等首論嵩奸污,不當乘君子之器。南京給事中王煜、御史陳紹等復論嵩並及子世蕃「同惡相濟,關通苞苴,動以千百計」。嵩疏辨乞休,帝優詔百餘言慰留之。賜嵩銀記曰「忠勤敏達」。賜其家藏壐書之樓曰「瓊翰流輝」,奉玄之閣曰「延恩堂」,曰「忠弼」。
  冬十月,給事中童漢臣、伊敏生、喻時等再上疏論嚴嵩。巡按四川御史謝瑜上言:「堯、舜相繼百四十年,誅四凶。而陛下數月之間,轉移之頃,四凶已誅其二,如郭勳、胡守中。而其二則張瓚、嚴嵩是也。請陛下奮乾斷,亟譴之,以快人心。」於是嵩復上疏乞罷,帝慰諭留之。已而謝瑜、童漢臣俱以他事謫去。
  二十二年夏四月,嚴嵩解部事。嵩既入內閣,竊弄威柄,內外百執事有所建白,俱先白嵩許諾,然後上聞。於是副封苞苴,輻輳其戶外。大學士翟鑾位望先嵩,而勢實不競,遂至不相能。給事中周怡上疏論之,語多侵嵩,疏入,下獄。已而鑾以二子幸第,削籍去。
  秋九月,逮山東巡按御史葉經廷杖死。初,經劾嚴嵩受表、惟燱賂,嵩銜之。及經監山東鄉,試嵩摘試錄中有諷上語,激帝怒,逮之至京,杖闕下死。布政使陳儒以下皆遠謫。自是中外益側目畏嵩矣。
  二十三年秋八月,以吏部尚書許讚、禮部尚書張璧為文淵閣大學士。嚴嵩事取獨斷,不相關白。讚論之,嵩乃上言:「獨蒙宣召,於理未安。往歲夏言惡與郭勳同列,以致生隙。夫臣子比肩事主,當協恭同心,不宜有此嫌異。今諸閣臣凡有宣召,乞與臣同,如祖宗朝蹇、夏、三楊故事。」嵩蓋欲示厚同僚,且明言妒也。
  二十四年夏五月,出南京吏部考功郎中薛應旗補外職。初,嚴嵩入內閣,南京給事中王煜首劾嵩,於是言者踵至,嵩恨之。是春大計京官,嵩令所私尚寶丞諸傑移書應旗,使黜煜。應旗執傑使並其書,白尚書張潤,欲以奏聞。潤止之,釋其使。而傑先為南京兵部主事,有貪聲。於是尚書潤及都御史王以旗並黜之。常州守符驗,故留臺御史也,亦在所黜,嵩乃嗾御史桂榮劾應旗「以私怨黜本郡守」,謫補外。
  十一月,許讚削籍去。
  十二月,復召夏言入閣。自嚴嵩入相,同事者多罷去,嵩獨相。以太廟工成,加太子太師。後帝微聞其橫,厭之。於是詔起夏言,言至,盡復其原官,且加少師,位在嵩上。言凡所擬旨,行意而已,不復顧問嵩。嵩亦唯唯,雖斥逐其黨,不敢救,心甚恨之。是時嵩子世蕃為尚寶司少卿,通賂遺,且代輸戶轉納錢穀,多所朘削。言知之,欲以上聞。嵩懼甚,挈世蕃詣言求哀。言稱疾不出,嵩賂其門者,直走言榻下,及世蕃長跪泣謝,言遂置不發,嵩父子愈恨之。會御史陳其學以鹽法論都督陸炳,言擬旨令陳狀。炳等造言請死,有所進橐,皆長跪而解。嵩知之,日與謀傾言,言不悟。上左右小璫來,言恒僕視之。詣嵩,必執手延坐,持黃金置其袖中,故璫輩爭好嵩而惡言。上或使夜瞰嵩、言,言多酣寢。嵩知之,每夜視青詞草。初,言與嵩俱以青詞得倖。至是,言已老倦,思令幕客具草,不復簡閱,每多舊所進者,上輒抵之地,而左右無為報言。嵩則精其事,愈得倖。言以是益危。
  二十六年秋七月,以尚寶司少卿嚴世蕃為太常寺少卿,仍掌尚寶司事。世蕃納賄日盛,嵩憚夏言知之,乃疏遣世蕃歸。帝特命馳驛往還,世蕃益橫。
  二十七年春正月,夏言罷。嵩既忌言,都督陸炳亦怨言持已,陰比嵩圖之。會都御史曾銑議復河套,言主之。而嵩則極言其不可,語頗侵言。及言請給誓劍,得專僇節帥以下,上亦稍稍惡之。會澄城山崩裂,又京師大風,上益疑。以套議問嵩,嵩因詆言「擅權自用」。及退,復上疏劾銑「開邊起釁」,言「雷同誤國」。並自求去甚力。上溫旨留嵩,而切責言。於是吏部尚書聞淵、禮部尚書費寀、左都御史屠僑皆謂言誤國。帝乃命緹騎捕銑至京,因盡奪言師傅,俾以尚書致仕。
  三月,殺都御史曾銑。銑既被逮,嚴嵩復令仇鸞訐之。刑部侍郎詹瀚、左都御史屠僑、錦衣衛都督陸炳阿嵩意,謂銑行賄夏言,論斬,棄西市。
  冬十月,殺大學士夏言。先是,言既歸,舟至丹陽。復就逮至京,上疏極陳為嚴嵩所陷。帝不聽。刑部尚書喻茂堅等據曾銑律以請,而謂言實當「入議」所謂「議貴」、「議能」者。帝怒,責茂堅等阿附言。值居庸報警,嵩復以開釁力持,竟坐與銑交通律,棄西市。言既死,大權悉歸嵩矣。
  十二月,給事中厲汝進劾嚴嵩及子世蕃奸惡,謫為典史,尋以大計削籍。
  二十八年五月,杖給事中沈束於闕廷。初,大同總兵周尚文屢立邊功,卒,其家奏求卹典。不報。沈束上疏請卹尚文,語侵嚴嵩。嵩恚,乃下束法司訊鞫。法司論贖刑上,嵩恨未泄,仍予廷杖,長繫鎮撫司。
  二十九年夏六月,以仇鸞為宣大總兵。鸞坐廢已久,以重賂嚴世蕃得之。
  八月,加嚴嵩上柱國。嵩力辭,謂「人臣無上」,引郭子儀不敢當尚書令為比。帝悅,進嚴世蕃為太常寺卿,仍行尚寶司事。奄答薄都城,令人持書入朝求入貢,言多悖嫚。上召嚴嵩及禮部尚書徐階於西苑,曰:「事勢至此奈何?」嵩曰:「此窮寇乞食耳,毋足患。」帝曰:「何以應之?」嵩無以對。乃命階集群臣議,司業趙貞吉抗言其不可,帝壯之。予金五萬,募戰士。而敕中無督戰語,不得統攝諸將。因謁嵩,嵩故與貞吉有郄,辭。貞吉怒,會通政趙文華趨入,謂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貞吉愈怒,罵曰:「汝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叱守門者,嵩大恨。已而貞吉單騎出城,遍諭諸營將,諸將皆感奮。而大將軍仇鸞獨難之。比復命,嵩謂貞吉狂誕,且追論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廷杖,謫嶺南。
  殺兵部尚書丁汝夔。初,奄答薄都城,嵩授汝夔計。謂:「地近喪師難掩,當令諸將勿輕戰,寇飽自去。」諸將固怯戰,輒相謂曰:「有禁勿戰。」故民間歸罪汝夔。及被逮,嵩恐露前畫,紿曰:「毋慮吾為若地。」汝夔信之,弗自辨。臨刑,乃大呼曰:「賊嵩誤我!」遂棄市。
  冬十二月,帝以奄答故,詔群臣令人人盡言。刑部郎中徐學詩上言:「外攘之備,在急修內治;內治之要,貴先正本原。今大學士嵩,位極人臣,貪瀆無厭,內而勳貴之結納,外而群小之趨承,輔政十年,日甚一日。釀成敵患,其來有漸。而嵩泄泄自得,謬引『佳兵不詳』之說,以漫清問。縱子世蕃,受失事李鳳鳴金,使任薊州總兵。又受郭琮金,使補漕運。私徒南還,輜車數十乘,軿車四十乘,潞河樓船十餘艘,貯載而歸,悉假別署封識,以誑道路。嵩謀已得,如君父何?今士大夫語嵩父子,無不歎憤,而莫有一人敢抵牾者,誠以內外盤結,上下比周,積久而勢成也。世蕃狡鷙,擅執父政。凡諸司奏請稍涉疑畏者,必關白然後上聞。蓋嵩之機械足以先發制人;利勢足以廣交耳目;乘機構隙足以示威脅眾;文詞便給足以飾非強辨;精神敏給,揣摩巧中,足以趨避利害;而彌縫闕失,私交密會,令色脂言,足以結歡當路,而緘奪人口。故凡諸論嵩者,嵩雖不能顯禍之於正言直指之時,亦必托事假人,陰中之於遷除考察之際。如給事中王煜、陳愷,御史謝瑜、童漢臣等,當時已蒙聖恩寬宥,今則安在?天下之人,視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測識。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者,誠畏其陰中之也。臣請亟罷嵩父子,以清本源。」疏入,帝謂其乘間報復,下鎮撫司拷訊,斥為民。
  三十年春正月,杖錦衣衛經歷沈錬於闕廷。初,奄答薄都城,求通貢,趙貞吉以為不可。錬在眾中,申貞吉旨不休。吏部尚書夏邦奇目之曰:「何小吏而言若是!」錬曰:「大吏弗言,故小吏言之。」已而上疏,請「以萬騎護陵寢萬騎護通州軍儲,而合勤王師邀擊其惰歸,必大捷」。是時大學士嵩用事,數寢格邊檄,不以上聞,故錬書奏不報。錬乃抗疏言:「嵩受國重任,貪婪愚鄙,不聞諮諏方略,治國安邊,惟與子世蕃為全家保妻子計。以朝廷之賞罰為已出,故人皆計嵩愛僧,不知朝廷恩威。」因歷數其十大罪,請戮之,以謝天下。詔以錬詆誣大臣,廷杖之,謫田保安。
  三月,大計京官。嚴嵩授指吏部,中傷善類甚眾。以徐學詩劾已,削籍,並黜其兄中書舍人應豐。吏部奏上,帝察其枉,留之,然亦不問。
  三十一年冬十月,御史王宗茂疏論嚴嵩負國大罪入。帝謂其狂率,謫平陽縣丞。
  三十二年春正月朔,日食,陰雨不見。巡按御史趙錦請罷嵩,以應天變。疏上,帝方以供奉青詞悅,嵩命逮繫錦衣獄,久之,削籍為民。
  兵部員外郎楊繼盛上疏論嚴嵩十大罪、五奸,略曰:「方今在外之賊為奄答,在內之賊惟嚴嵩。賊有內外,攻宜有先後,未有內賊不去而外賊可除者。故臣請誅賊嵩,當在剿絕奄答之先。嵩之罪惡,徐學詩、沈錬、王宗茂等論之已詳。然皆止言貪污之小,而未嘗發其僭竊之大。去年春,雷久不聲,占云:『大臣專政。』夫大臣專政,孰有過於嵩者?又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凡心背君者,皆叛也。夫人臣背君,又孰有過於嵩者?如四方地震與夫日、月交食之變,其災皆感應賊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覺。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不意陛下聰明剛斷,乃甘受嵩欺。人言不信,雖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於此。
  「臣敢以嵩之專政、叛君十大罪,為陛下陳之:我太祖高皇帝詔罷中書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庶政。殿閣之臣,唯備顧問、視制草,故載諸訓有曰:『建言設立丞相者,本人凌遲,全家處死。』及嵩為輔臣,儼然以丞相自居。挾一人之權,侵百司之事。凡府部題覆,先面稟而後敢啟藁。嵩之直房,百官奔走如市;府部堂司,嵩指使絡繹不絕。一或少違,顯禍立見。及至失事,又嫁罪於人。是嵩無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權;有丞相之權,而無丞相之責。壞祖宗之成法,一大罪也。權者,人君所以統御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嵩一以票本自任,遂作威福。用一人,即先謂曰:『我薦之也。』罰一人,則又號於眾,曰:『此得罪於我,故報之也。』群臣感嵩,甚於感陛下;畏嵩,甚於畏陛下。竊君上之大權,二大罪也。人臣善則稱君,過則歸已。今陛下苟有一善,嵩必令子世蕃傳於人,曰:『上故無此意,我議而成之。』將聖諭及嵩所進揭帖,刻板刊行為書,名曰《嘉靖疏義》,欲使天下後世謂陛下所行之善,盡出於彼而後已。掩君上之治功,三大罪也。陛下之令嵩票本,蓋取君逸臣勞義也。嵩何所取?而令子世蕃代票。又何所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等群會而擬。題疏方上,滿朝紛然。既下,若合符契。如錦衣衛經歷沈錬劾嵩疏,發大學士李本擬旨。本即叩之世蕃,乃同趙文華自擬以上,此人所共知也。嵩既以臣而弄君之權,世蕃復以子而弄父之柄。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縱奸子之僭竊,四大罪也。邊事廢壞,皆原於功罪賞罰之不明。嵩為輔臣,欲令孫冒功於兩廣,故置其表姪歐陽必進為總督。朋奸比黨,將長孫嚴效忠冒功奏捷,遂升鎮撫。效忠告病,嚴鵠襲代,加升錦衣千戶。效忠、嚴鵠皆世蕃豢養乳臭子。冒朝廷之軍功,五大罪也。
  「仇鸞總兵甘肅,以貪虐論革。世蕃乃受鸞重賄,薦為大將。後知陛下疑鸞,遂互相誹謗,以掩初跡。是通寇者逆鸞,而受賄引用鸞者,嵩與世蕃也。進不肖,蒙顯戮。引悖逆之奸臣,六大罪也。奄答犯內深入,《兵法》:『擊其惰歸。』嵩乃曰:『京、邊不同勢。敗子邊可掩,敗於京不可掩。且奄答飽自退耳。』故丁汝夔傳令不戰。及汝夔臨刑,而後知為嵩所紿。誤國家之軍機,七大罪也。刑部郎中徐學詩,以論劾嵩、世蕃,革任為民矣。又於考察京官之時,罷其兄中書舍人徐應豐。戶科給事中厲汝進,以劾嵩、世蕃,降為典史矣。嵩於考察外官之時,逼吏部削汝進籍。夫考察,巨典也。陛下持之,以激厲天下之人心;賊嵩竊之,以中傷天下之善類。亂黜陟之大柄,八大罪也。府、部之權,皆撓於嵩。而吏、兵二部,尤大利所在。將官既納賄於嵩,不得不剝削乎軍士;有司既納賄於嵩,不得不濫取於百姓。皇上雖累加撫卹,豈足以當嵩殘虐之害?臣恐天下之患,不在塞外而在域中。失天下之人心,九大罪也。先朝風俗淳厚,近自逆瑾用事,始一少變。至嵩為輔臣,守法度者,以為固滯;尚巧滑者,以為通材。勵節介者,以為矯激;善奔走者,以為練事。風俗之壞,未有甚於此者。壞天下之風俗,十大罪也。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
  「以陛下之神聖,而若不知者,蓋有五奸以濟之。嵩知知陛下之意向者,莫過於左右侍從,厚以賄結之。聖意所愛憎,嵩皆預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間諜,其奸一。通政司,納言之官,嵩令義子趙文華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世蕃先閱而後進,早為彌縫。是陛下之納言,乃嵩之鷹犬,其奸二。嵩既內外周密,所畏者,廠、衛之緝訪也。嵩則令世蕃籠絡廠、衛,締結姻親。陛下試詰嵩所娶者誰女,立可見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奸三。廠、衛既已親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於進士之初,非親知不得與中書、行人之選。知縣、推官,非通賄不得與給事、御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隸,其奸四。科、道雖入其牢籠,而部臣如徐學詩之類,亦可懼也。嵩又令子世蕃將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網羅門下。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為斥逐。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奸五。
  「夫嵩之十罪,賴此五奸以濟之。五奸一破,則十罪立見。陛下何不忍割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或詢諸閣臣,諭以勿畏嵩威。重則置之憲典,以正國法;輕則論令致仕,以全國體。內賊去,而後外賊可除也。」
  疏奏,帝怒其引用二王,命繫錦衣獄,詰訊主使者,繼盛曰:「盡忠在已,豈必人主使乎!」又問引用二王故,繼盛大言曰:「奸臣誤國,非二王誰不畏嵩者。」獄具,杖百,送刑部。尚書何鼇受嵩意,欲坐以詐傳親王令旨。郎中史朝賓曰:「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惡,原無親王令旨,三尺法豈可誣也!」嵩怒,降朝賓為高郵判官。侍郎王學益助成其說,竟坐絞繫獄。
  二月,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詔獄。初,楊繼盛劾嚴嵩父子,言及歐陽必進竄嚴效忠名,冒功濫擢事。必進上疏辨,請下兵部查核。世蕃乃自為題草,遣人遺武選司郎中周冕,欲冕依草上覆。冕奏之,略曰:「臣職司武職,敢以冒濫軍功一事為陛下陳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據通政司狀:『送嚴效忠,年十有六,考武舉不第,志欲報效。』本部資送兩廣聽用。次年,據兩廣總兵平江伯陳圭及都御史歐陽必進題:『瓊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錦衣衛鎮撫。無何,效忠病廢,嚴鵠以親弟應襲。又言:『效忠前斬賊首七級,例宜加升。』遂授千戶。問『效忠為誰?』曰:『嵩之廝役也。』『鵠為誰?』曰:『世蕃之子也。』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壞朝亂紀,一至於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猶私創覆草,架虛遺臣,欲臣依草覆奏。天地鬼神,照臨在上。其草見存,伏望聖明特賜究正,使內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疏入,帝以冕為挾私,逮繫詔獄,削籍。
  嚴嵩以十五載考滿,錄其二子。又以京師外城完,嵩與有閱視勞,遷世蕃為工部左侍郎。嵩辭,帝諭「以修城、贊玄,實為忠首」,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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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     嚴嵩用事 (下)


  三十三年春,倭寇浙江,工部侍郎趙文華請禱海神殺賊,遂遣文華如浙。初,文華為主事,有貪名,出為州判。以賄嵩,得復入為郎。未幾,改通政,與嵩子世蕃比周,嵩目為義子。不二年,擢工部侍郎。至是往浙,凌轢言吏,搜括財物,公私苦之。
  三十四年冬十月,殺兵部員外楊繼盛。初,仇鸞既誅,上思繼盛言,自謫所月餘遷主事,隨改兵部武選司員外。繼盛嘗感激思,報妻張氏曰:「公休矣,一鸞困公幾死。今相公嵩父子,百鸞也。公何以報為?休矣,且歸耳。」繼盛不聽,密具疏。疏成,上方怒,逮諸言官。乃更越十五日而齋,齋三日,乃上,竟得罪。繼盛每出朝審,諸內臣士庶夾道擁視,共指曰:「此天下義士。」又指其三木,竊歎曰:「奈何不以此囊嵩頭?」司業王材詣嵩曰:「人言籍籍,謂繼盛且不免,公不憂萬世耶?」嵩曰:「吾行當救之。」令其子世蕃謀之胡植、鄢懋卿,懋卿曰:「此養虎自遺患也。」植亦言不可,嵩意遂決。乃以張經、李天寵疏覆奏,附繼盛於尾。上覽之,謂江南釀寇遺患,遂下旨行刑。是歲論大辟當刑者凡百餘人,詔決九人;而繼盛與焉。
  將刑,張氏疏言:「臣夫諫阻馬市,預伐仇鸞,聖旨薄謫。旋因鸞敗,首賜湔雪。一歲四遷,臣夫銜恩圖報。誤聞市井之言,尚狃書生之見,妄有陳說。荷上不即加戮,俾從吏議。杖後入獄,割肉二觔,斷筋二條。日夜籠㭱,備諸苦楚。年荒家貧,臣紡績供給。兩次奏讞,俱蒙特宥。今混入張經疏尾,奉旨處決。儻以罪不可赦,乞將臣梟首,以代夫命。夫生一日,必能執戈矛,御魑魅,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奏入,為嵩所抑,不得達。蓋殺諫臣自此始,由是天下益惡嵩父子矣。
  三十五年春正月,趙文華自江南還京,與吏部尚書季默構隙,知默與嵩異,疏劾之,摘其部選策題有「漢武征四夷而海內虛耗,唐憲復淮、蔡而晚業不終」為謗訕。上怒,收繫獄拷訊,竟死獄中。嵩德文華,擢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
  二月,以大學士李本攝吏部事。本疏諸臣百十有三人,別為三等:其上二十八人,吳鵬、趙文華、嚴世蕃等;其中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其下十五人宜斥免,乃葛守禮、艾守淳等,多可大用者。時論非之。
  十一月,逮總兵俞大猷下錦衣衛獄。大猷不善滑刺,世蕃怒其不附已,授胡宗憲意,論其失事,故有是逮。逮至,大猷假貸三千金饋世蕃,得不死,罷職,發大同立功。時有建議薊州增設戶部侍郎督糧練兵者,嚴嵩佯以推趙貞吉,且召之飲酒。詭曰:「是行非公不可。」貞吉曰:「人臣之義,死生以之。」酒半,貞吉徐曰:「今戶侍督糧,督京運乎?抑民運乎?若二運已有職掌,徒增擾耳。況兵之不練,其過宜不在是,縱十戶侍出無益也。」嵩作色而罷,嗾其黨張益劾之,奪官去。
  十二月,賜大學士嚴嵩免朝賀,惟入直西苑,仍賜腰輿。先是,賜得乘馬入禁。至是復加恩寵,為異數云。
  三十六年冬十月,楊順、路楷殺前錦衣衛經歷沈錬。初,錬既編保安,即孑身至。里長老問知錬狀,咸大喜,遣其子弟從學。錬稍與語忠義大節,乃爭為錬詈嵩以快錬。錬亦大喜,日相與詈嵩父子以為常。嘗束芻為偶人三,目為林甫、檜及嵩而射之。語稍稍聞,嵩父子銜之。而侍郎楊順來為總督,故嵩黨也。應州之役,多殺邊民掩敗。錬怒讓之,且為樂府以誚順。順大恚,以其私人經歷金紹魯、指揮羅鎧走世蕃所白之,且謂:「錬結死士,擊劍習射,將以間而取若父子。」世蕃曰:「吾固知之。」即以屬巡按御史李鳳毛,鳳毛謬為謝曰:「有之,竊陰已解散其黨矣。」鳳毛得代歸。而御史路楷來,又嵩黨也。世蕃為酒壽楷,而使謂順曰:「幸為我除吾瘍。」楷至,則與順合筴捕諸白蓮教通叛者,竄錬名籍中,以叛聞,下兵部議,尚書許論不為申理,嵩竟殺之,籍其家。嵩乃予順一子錦衣千戶,楷遷太常卿。順猶怏怏,曰:「丞相猶有所不足乎?」謀之楷,復取錬二子杖殺之,並繫其長子襄。順、楷敗,乃得脫。
  十二月,趙文華罷。文華自浙歸,私行珍寶於嵩夫媍及世蕃,至入內室叩首嵩妻。嵩妻勞苦文華,謂:「相公尚不能為郎君易腰帶耶?」兼以李默故,嵩亟稱文華於帝,進位尚書,躐加太子太保。然文華得寵眷,乃稍欲結知帝,不稟嵩命。一日,密進藥酒方,言:「授之仙,飲可不死,獨臣與嵩知之。」帝曰:「嵩有是方不奏,乃文華奏我。」嵩聞之,大懼且恨,立召文華問之,曰:「若何所獻?」對曰:「無有。」嵩取疏示之,文華慚,頓首謝罪。嵩怒,不令起,呼左右拽出,令門者毋得為文華通。文華日憂懼不知所出,從世蕃乞憐,為白夫人。夫人以其兒也,憐之。一日,嵩休沭,諸義兒及世蕃咸候起居,置酒堂上。嵩、夫人上坐,義兒及世蕃侍列。文華遙望不得入,乃曲賂左右,伏軒櫺下。酒中,夫人曰:「今日舉家在座,何少文華?」嵩嘻曰:「阿奴負人,那得在此!」夫人因宛轉暴白,嵩色微和。文華竊望見,遽走入,伏席前涕泣。嵩不得已,遂留侍飲,然意未慊也。又文華初賂世蕃金絲幕一具,其姬二十七人皆寶髻一。世蕃以為薄,恨之。乃為疏草使上,引疾歸,帝從之。而是時帝方修玄,以其疏中有病語,怒削其職,子戍邊。
  三十七年三月,給事中吳時來上疏劾嚴嵩「輔政十二年,引用匪人,邊事日壞。令其子世蕃入直,干預國政,窺覘幾微,以市私恩。引其親萬寀為文選郎中,方祥為職方郎中,比周為奸,公行賄賂,進退一人,行止一事,必關白世蕃。不論賢否是非,唯視所入多寡。如趙文華南還,饋遺數萬,猶為未足,而授草引疾。張經被逮,行金五千。及聖斷不貸,而為治裝賻卹。王汝孝失律,以三千而得遣戍。蔡克卿撫淮陽,以三千而轉地卿。楊順誤國,而三陰其子。吳嘉會修邊侵冒,而驟遷三官。邊事之不振,由於軍民之困窮;軍民之困窮,由於上官之貪縱;上官之貪縱,由於謀國之匪人。『拔本塞源』之喻,願皇上察之」。主事張翀、董傳策亦交章論之,俱下獄,廷杖,謫戍嶺南。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總督侍郎王忬下獄論死。嚴嵩以忬愍楊繼盛死,銜之,忬子世貞又從繼盛游,為之經紀其喪,弔以詩。嵩因深憾忬。嚴世蕃嘗求古畫於忬,忬有臨幅類真者以獻。世蕃知之,益怒。會灤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為草,授御史方輅,令劾忬。嵩即擬旨逮繫。爰書具,刑部尚書鄭曉擬謫戍。奏上,竟以邊吏陷城律棄市。
  三十九年夏六月,以都御史鄢懋卿總理天下鹽運,懋卿益通賄無虛日。御史林潤劾其貪冒五罪,懋卿疏辨。不問。
  四十年春正月,以萬壽宮災,命大學士徐階、工部尚書雷禮興工重建。先是,嚴嵩在內閣,凡御札下問,辭旨深奧。西苑玄修,聖躬臥起不常,外廷得失,時廑於懷。內侍傳出,或早或暮。嵩耄而智昏,多瞠目不能解。世蕃一見躍然,揣摩曲中,據之奏答,悉當上意。又陰結內侍,纖悉馳報,報必重賚。每事必先有以待,上益喜。蓋上不能一日亡嵩,嵩又不能一日亡其子也。專政既久,諸司以事請裁,嵩必曰:「與小兒議之。」甚曰:「與東樓議之。」東樓,世蕃別號也。世蕃益自恣,一時無行之士,債帥墨吏,群然趨之。嵩妻歐陽氏嘗語嵩曰:「不記鈐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馭世蕃尤嚴。歐陽氏卒,世蕃當護喪歸,嵩上言:「臣老無他子,乞留侍。」許之。以孫鵠代行,世蕃因大佚樂,干預各司事如故。然不得入直房代議,間飛札走問,則世蕃方擁諸姬狎客,徵逐胡盧,不甚了了,亦不能得當如往時。中使守直房迫促,嵩引領待片紙,不得至,乃自以意對。既至,追還復改,大抵故步皆失。上不懌,頗聞世蕃淫縱,心惡之。會方士藍道行以扶鸞見得倖,上以為神。一日,從容問輔臣賢否,道行遂詐為箕仙對,具言嵩父子弄權狀。上曰:「果爾,上玄何不殛之?」詭曰:「留待皇帝正法。」上默然。適萬壽宮災,宮在西苑,上自壬寅宮變,即移於此,不復居大內。忽火作,乘輿服御皆毀,上暫居玉熙宮,隘甚,邑邑不樂。廷臣請還大內,上以列聖宴駕於此,不報。嵩請徙南內,故英宗幽錮所也,大不樂。次相徐階與尚書禮疏並力營新宮,上喜,報允。自是,凡軍國大事悉諮之階。間有嵩者,不過齋醮符籙之類而已。
  十二月,吏部尚書吳鵬罷。鵬,嚴嵩黨也。先是,御史耿定向劾其六罪,故罷。嵩復薦所親歐陽必進代之,未久,亦勒歸。進禮部尚書袁煒太子太保,入閣參預機務。時帝漸有疑嵩意,密諭徐階舉堪輔政者。階密奏曰:「人君以論相為職,陛下斷自宸衷,則窺伺陰阻之私自塞矣。」帝從之,遂有是命。
  四十一年三月,萬壽宮成,加大學士徐階少師,任一子,袁煒少保。嵩加祿百石而已。
  五月,嚴嵩罷,猶給歲祿。繫其子世蕃詔獄,以御史鄒應龍為通政司參議。初,嵩見張璁、夏言以言禮驟貴,乃從臾興獻帝稱宗,祔太廟,眷遇日隆,人言不復入。自徐學詩、王宗茂、楊繼盛、沈錬、吳時來、張翀、董傳策或死或戍,縉紳側目不敢言。至是,徐階日親用事,廷臣多知之未發。御史鄒應龍欲具疏,一夕夢出獵,見一高山,射之不中。東有培壘樓,其下甚壯。樓俯平田,有米草覆其上,一注矢拉然,醒而悟曰:「此小兒東樓之兆也。」遂上疏劾世蕃,數其通賄賂行諸不法狀,乞置於理。因及嵩「植黨蔽賢,溺愛惡子」。且曰:「如臣言不實,願斬臣首懸之藁竿,以謝世蕃父子。」帝覽之心動,命嵩致仕乘傳去,而下世蕃於理。擢應龍,嘉其敢言。世蕃因行金內侍云:「鄒應龍疏,皆藍道行泄之。」帝怒,並逮道行。鄢懋卿、萬寀復私致道行,許以金,令其委罪徐階,則無事矣。道行大言曰:「除貪官,自是皇上本意;糾貪罪,自是御史本職,何與徐閣老事!」懋卿、寀懼,乃囑法司量坐世蕃贓銀八百兩,擬罪上請。於是戍世蕃雷州衛,子嚴鵠、嚴鴻及其爪牙羅龍文、牛信等分戍邊遠衛。家人嚴年錮獄追贓。年最黠惡,即士大夫所呼為萼山先生者也。上猶以嵩故,特宥其孫鴻為民。嵩既去,上追思嵩贊玄功,意忽忽不樂。諭徐階「欲遂傳位,退居西內,專祈長生」。階極言不可。上曰:「卿等即不欲違大義,必天下皆仰奉君命,闡玄修仙乃可。嚴嵩已退,伊子已伏罪,敢有再言同鄒應龍者俱斬。」嵩知上意已動,仍密賂左右,發道行怙寵招權諸奸狀,道行亦下獄論死。
  六月,御史鄭洛劾大理卿萬寀、刑部侍郎鄢懋卿、太常少卿萬虞龍皆朋比奸贓不職。寀、懋卿罷,虞龍降調。九月,給事中趙灼劾工部侍郎劉伯躍、刑部侍郎何遷、右通政胡汝霖、光祿少卿白啟常、副使袁應樞。給事中沈淳劾湖廣巡撫、都御史張雨。給事中陳瓚劾諭德唐汝楫、國子祭酒王材。俱罷去。伯躍女適嚴嵩之甥。應樞,嵩婿。遷撫江西時,厚斂遺嵩父子。汝霖、雨貪肆不簡。啟常匿喪遷光祿,入世蕃幕,至以粉墨塗面為歡笑。汝楫,吏部尚書龍之子,以父事嵩得及第,世蕃弟畜之,與材俱出入臥內,交通請托。至是,士論大快之。
  四十二年夏四月,嚴嵩具奏起居,並進《祈鶴文》及各宗秘法,上優詔答之,仍賜銀幣。始嵩之致仕歸也,至南昌,值聖誕,即鐵柱觀延道士藍田玉等為上建醮。田玉自言能書符召鶴,嵩試之良驗。會上遣御史姜儆、王大任訪秘法,嵩乃索田玉所藏諸符籙以上。久之,疏言:「臣年八十四,惟一子世蕃及孫鵠,俱赴戍千里之外。臣一旦先狗馬填溝壑,誰可托以後事?惟陛下哀其無告,特賜放歸,終臣餘年。」上曰:「嵩有孫鴻侍養,已恩逮矣。」竟不許。世蕃未達雷州,至南雄而返。龍文亦逃伍,潛住歙縣,藏匿亡命刺客,一日被酒大言曰:「要當取應龍與徐老頭,泄此恨。」階聞,厚為備。嵩久之亦聞,驚曰:「兒誤我多矣!幸聖恩善歸。汝雖行戍,猶在枕席上,久可望赦。若作此舉,止如武元衡故事,橫屍都門。上方眷徐厚,升應龍官,一震全族沈矣。」初,階之入政府也,肩隨嵩者且十年,幾不敢講鈞禮。嵩懲夏言禍,亦頗自恭謹。惟世蕃多行無禮。階既曲忍,嵩亦不知也。方應龍疏上,階往謁,慰藉甚。嵩喜,頓首謝,世蕃亦盡出妻子為托。既歸,其子密啟曰:「大人受侮已極,此其時已。」階偽罵曰:「吾非嚴氏不至此,負心為難,人將不食吾餘。」嵩遣所親探之,語如前。蓋階亦知上猶眷戀,未能即割也。嵩既去,書問不絕。久之,世蕃亦忘舊事,謂「徐老不我毒」。鳩工大治館舍,陰賊彌甚。先是,伊王不法,納數萬金求援。嵩既歸,遣校尉樂工三十餘人走分宜坐索,如數與之。密遣人邀於湖口,盡劫殺,取前貲以歸。其他睚眥必報類如此。嵩益老,謬示恭謹,而終不能禁世蕃,世蕃勢益橫。
  四十三年冬十月,復逮嚴世蕃下獄。先是,御史林潤既劾鄢懋卿罷去,知讎在必報。會袁州推官郭諫臣以公事過嵩里,工匠千餘,方治園亭,其僕為督。諫臣至,箕踞不起。役人戲以瓦礫擲諫臣,亦不禁。或尤之曰:「京堂科道官候主人門,叱嗟誰敢動,此何為者?」諫臣遂具揭上之潤,潤得之,大喜乃上疏言:「臣巡視上江,備訪江洋盜賊,多入逃軍羅龍文之家。龍文卜築深山,乘軒衣蟒,有負險不臣之志。推嚴世蕃為主,事之。世蕃自罪謫之後,愈肆兇頑,日夜與龍文誹謗朝政,動搖人心。近者假治第聚眾至四千人,道路洶洶,咸謂變且不測。乞早正刑章,以絕禍本。」疏入,詔「以世蕃、龍文即付潤,逮捕至京」。潤下郭諫臣捕世蕃,徽州府推官栗祁捕龍文,自駐九江,勒兵以待。
  四十四年三月,嚴嵩削籍,沒其家,其子世蕃及羅龍文俱棄市。初,林潤聞命,馳至九江。郭諫臣白監司,盡散其工匠四千人。龍文走匿世蕃家,捕得之。潤因諭袁州府,詳具嚴氏諸暴橫狀,得之。復上疏,數世蕃父子罪,略曰:「世蕃罪惡,積非一日。任彭孔為主謀,羅龍文為羽翼,惡子嚴鵠、嚴珍為爪牙。占會城廒倉,吞宗藩府第,奪平民房。而又改釐祝之宮以為家祠,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欄橫檻,峻宇雕牆,巍然朝堂之規模也。袁城之中,列為五府:南府居鵠,西府居鴻,東府居紹慶,中府居紹庠,而嵩與世蕃則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為護衛之壯丁,森然分封之儀度也。總天下之貨寶,盡入其家。世蕃已踰天府,諸子各冠東南。雖豪僕嚴年,謀客彭孔,家貲亦稱億萬。民窮盜起,職此之由。而曰:『朝廷無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駢居。衣皆龍鳳之文,飾盡珠玉之寶。張象牀,圍金幄,朝歌夜弦,宣淫無度。而曰:『朝廷無如我樂。』甚者,畜養廝徒,招納叛卒。旦則伐鼓而聚,暮則鳴金而解。郭寧三、劉相誼、洪鬥、段回等數十百人,明稱官舍,出沒江、廣,劫掠士民。其家人壽二、銀一等陰養刺客,昏夜殺人。奪人子女,諉人金錢。半歲之間,事發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禍心,陰結典楧,在朝則為寧賢,居鄉則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總群奸之惡,雖赤其族,猶有餘辜。嚴嵩不顧子未赴伍,朦朧請移近衛。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國法為不足遵,以公議為不足恤。世蕃稔惡,有司受詞數千,盡送父嵩。嵩閱其詞而處分之,尚可諉於不知乎?既知之,又縱之,又曲庇之,此臣謂嵩不能無罪也。」
  疏入,帝怒,詔下法司訊狀。世蕃猶抵掌曰:「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已而聚其黨竊議,自謂:「『賄』字自不可掩,然非上所深惡;『聚眾以通倭』之說,得諷言官使削去。而故填楊、沈下獄為詞,則上必激而怒;上怒,乃可脫也。」謀既定,乃令其黨揚言之。刑部尚書黃光升、左都御史張永明、大理寺卿張守直亦以為然,依其言具稿詣徐階議之。階固已豫知,姑問稿安在?吏出懷中以進,閱畢曰:「法家斷案良佳。」延入內庭,屏左右語曰:「諸君子謂嚴公子當死乎?生乎?」曰:「死不足贖。」問:「然則此案將殺之乎?生之乎?」曰:「用楊、沈正欲抵死。」階徐曰:「別自有說。楊、沈事誠犯天下公惡,然楊以計中上所諱,取特旨;沈暗入招中,取泛旨。上英明,豈肯自引為過?一入覽,疑法司借嚴氏歸過於上,必震怒,在事者皆不免,嚴公子騎款段出都門矣。」眾愕然,請更議,曰:「稍遲,事且泄,從中敗事者必多,事且變。今當以原疏為主,而闡發聚眾本謀,以試上意,然須大司寇執筆。」謝不敢當,群以讓階。階乃出一幅於袖中,曰:「擬議久矣。諸公以為何如?」皆唯唯。因曰:「前囑攜印及寫本吏同至,寧忘之乎?」皆曰:「已至。」即呼入,扃戶令疾書,用印封識,而世蕃不知也。竊自喜計行,謂龍文曰:「諸人欲以爾我償楊、沈命奈何?」龍文不應,執其手,耳語曰:「且鬯飲,不十日釋縲紲善歸。上因此念吾父,別有恩命未可知。雖然,先取徐階首,當無今日。吾父養惡,故至此。今且歸矣,用前計未晚,誰謂阿儂智者!」龍文喜問故,曰:「第俟之。」已而階改疏上,但言其通賄僭侈狀,且曰:「逆賊王直徽州人,與羅龍文姻舊,遂投金十萬於世蕃,擬為授官。凶藩典楧,陰冀非常,世蕃納其賄為護持。向非聖神威斷,或徙或誅,則貽憂宗社矣。世蕃罪擢髮難數,陛下曲赦其死,謫戍邊衛,不思引咎,輒自逃歸。羅龍文招集王直餘黨,謀與世蕃外投日本。世蕃班頭牛信者,逕自山海棄伍北走,擬誘至北寇寇,相為響應。臣按:世蕃所坐死罪非一,而觖望排上,尤為不道,罪死不赦。」上覽疏曰:「此逆情非常,爾等第述潤疏一過,何以示天下?其會都察院、大理寺、錦衣衛鞫訊,具實以聞。」命下,階袖之出長安門,法司官俱集。階略問數語,速至私第,具疏以聞。世蕃雖善探,亦不得知也。疏中極言「事已勘實。其交通倭寇,潛謀叛逆,具有顯證。請亟正典刑,以泄神人之憤」。上從之,命斬世蕃、龍文於市。二人聞,相抱哭。家人請寫遺書謝其父,不能成一字。都人聞之大快,各相約持酒至西市看行刑。有譽階能剪大憝者,蹙額曰:「彼殺桂洲,我又殺其子,人必有不亮者,知我其天也。」已而籍嵩家,得銀二百五萬五千餘兩。其珍異充斥,踰於天府。江西巡按鞫彭孔及嚴氏家人,得其蔽匿奸盜,椎埋殺人及奪民田宅子女罪狀,二十七人各遣配有差。
  十一月,山西巡按張檟言:「往者嚴嵩與逆子世蕃奸惡相濟,皇上納言官鄒應龍議,悉置之法,而籍其家矣。復顯陟應龍,以旌其直。第先年首發大奸諸臣,如吳時來、董傳策、張翀、王宗茂等,或雜列戎行,或流離瘴癘,臣竊痛之。乞赦過錄用,以旌直臣之節。」疏入,上大怒,命緹騎逮檟下於理。
  十二月,謫原任大理寺卿萬寀充邊衛軍,廣西副使袁應樞充煙瘴軍。下刑部侍郎鄢懋卿於巡按逮問,尋亦遣戍。亡何,嵩寄食故舊以死。
  谷應泰曰:
  嚴嵩相世宗,入於嘉靖二十年八月,去位於嘉靖四十一年五月。盤踞津要,盜竊寵靈,凡二十餘歲。比之林甫相玄,寵任十九載,元載輔代,驕佚十餘年,嵩且過其歷矣。考嵩以茸闒庸材,黷貨嗜利,帝號英睿,竟稱魚水,嵩遵何道哉?或者謂其議禮贊玄,曲當上旨。然議禮創自張、桂,嵩晚拾唾餘,不足要結主歡。惟佑贊玄功,帝心感嵩。夫加爵、賜酺、封禪用以媚臣民;美酒、明珠、天書用以結朝貴。英主好怪之心,避謗之智,方交戰於中。而朱能造書,寇準召相。桓譚非讖,光武加誅。桂洲胎禍於香冠,分宜追思乎召鶴。批逆鱗者無全功,盜頷珠者有巧術也。況嵩又真能事帝者:帝以剛,嵩以柔。帝以驕,嵩以謹。帝以英察,嵩以樸誠。帝以獨斷,嵩以孤立。贓婪累累,嵩即自服帝前。人言籍籍,嵩遂狼狽求歸。帝且謂嵩能附我,我自當憐嵩。方且謂嵩之曲謹,有如飛鳥依人。即其好貨,不過駑馬戀棧。而諸臣攻之以無將,指之以煬灶,微特訐嵩,且似污帝。帝怒不解,嵩寵日固矣。漢武寧用公孫賀、田蚡,不能用董仲舒、汲黯。德宗甚喜盧杞、裴延齡,甚不喜陸贄、顏真卿。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理有固然,無足怪者。
  嗟乎!嵩下有殺人之子,上事好殺之君,身之頻死,固亦危矣。又從而固寵持位,鼓餘沫於焦釜,餂殘膏於凶鋒。二十七年殺曾銑,是年殺夏言。三十四年殺楊繼盛。三十六年殺沈錬。三十七年殺王忬。假令嵩早以賄敗,角巾里門,士林不齒已矣。乃至朝露之勢,危於商鞅;燎原之形,不殊董卓。非特嵩誤帝,帝實誤嵩。歐陽氏勸憶鈐山堂,鄒御史夢射培壘樓。霍山將誅,第門自壞;申生訴帝,被髮見形。嵩父子至此,寧有死所乎!夫羊舌之族將覆,叔向之母已知。獨惜世宗自負非常,而明殺輔臣,始於夏言;明殺諫官,始於繼盛。大禮之獄,猶云母子之恩,為其太甚。夏、楊之誅,乃以憸壬之相,甘為戎首。萊朱貽戒於自用,仲尼致恨於鄙夫,其所由來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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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亂 (上)



  太祖洪武二年夏四月,時倭寇出沒海島中,數侵掠蘇州、崇明,殺略居民,劫奪貨財,沿海之地皆患之。太倉衛指揮僉事翁德帥官軍出海捕之,遇於海門之上幫,及其未陣,麾兵衝擊之,斬獲不可勝計,生擒數百人,得其兵器海艘。命擢德指揮副使,其官校賞綺幣白金有差,仍命德領兵往捕未盡諸寇。
  三年三月,遣萊州同知趙秩,持詔諭日本國王良懷,令革心歸化。日本,古倭奴國,在東海中,綰波而宅。自玄菟、樂浪底於徐聞、東筦,所通中國處,無慮萬餘里。國君居山城,所統五畿、七道、三島,為郡五百七十有三。然皆依水附嶼,大者不過中國一村落而已。戶可七萬,課丁八十八萬三千有奇。自元帥討日本者沒於水,不得志,日本亦不復來貢。至是,帝遣使諭降之。
  四年冬十月癸巳,日本國王良懷遣其僧祖朝來進表箋,貢馬方物,並僧九人來朝,又送至明州、臺州被掠男子七十餘人,詔賜文綺答之。
  十二月,詔靖海侯吳楨籍方國珍所部溫、臺、慶元三府軍士,及蘭秀山無田糧之民嘗充船戶者,凡十一萬一千七百餘人,隸各衛為軍。仍禁濱海民不得私出海,時國珍餘黨多入海剽掠故也。禎既至,三郡每挾私意,多引平民為兵,瀕海大擾。寧海知縣王士弘曰:「吾寧獲死罪,不可誣良民為兵。」即上封事,詞甚切,上立罷之。
  六年春正月,德慶侯廖永忠上言:「今北邊遺孽,遠遁萬里之外,獨東南倭寇負禽獸之性,時出剽掠,擾瀕海之民。陛下命造海舟,剪捕此寇,以奠生民,德至盛也。然臣竊觀倭彝竄伏海島,因風之便,以肆侵略,來若奔狼,去若驚鳥。臣請令廣洋、江陰、橫海水軍四衛添造多櫓快船,令將領之。無事則沿海巡徼,以備不虞。倭來則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為內寇,不可得也。」上從之。
  七年夏六月,倭寇胶海,靖海侯吳禎率沿海各衛兵,捕至琉球大洋,獲倭寇人船,俘送京師。
  十三年春正月,胡惟庸謀叛,約日本,令伏兵貢艘中。會事覺,悉誅其卒,而發僧使於陝西、四川各寺中,示後世不與通。
  十七年春正月,倭頻寇浙東,命信國公湯和巡視海上。築山東,江南、北,浙東、西海上五十九城,咸置行都司,以備倭為名。
  二十年二月,置兩浙防倭衛、所。夏四月戊子,命江夏侯周德興往福建福、興、漳、泉四郡視要害,築海上十六城,籍民為兵,以防倭寇。增置巡檢司四十有五,分隸諸衛。
  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倭寇寧海,尋犯廣東。
  二十七年春二月,倭寇浙東,命都督楊文、劉德、商暠巡視兩浙。復命魏國公徐輝祖、安陸侯吳傑往浙,訓練海上軍士,同楊文等防倭。
  秋八月,命吳傑同永定侯張全往廣東,訓練海上軍士防倭。
  冬十月,倭寇金州。
  三十一年春二月,倭寇山東、浙東。
  成祖永樂元年,日本王源道義遣使入貢,賜冠服文綺,給金印。四年冬十月,平江伯陳瑄督海運至遼東。舟還,值倭於沙門,追擊至朝鮮境上,焚其舟,殺溺死者甚眾。
  九年春正月丙戌,命豐城侯李彬、平江伯陳瑄等率浙江、福建舟師剿捕海寇。三月,中軍都督劉江守遼東,不謹斥堠,海寇入寨,殺邊軍。上怒,遣人斬江首;既而宥之,使圖後效。
  夏五月,倭寇浙東。
  十四年夏五月,敕遼東總兵、都督劉江及緣海衛、所備倭寇,相機剿捕。命都督同知蔡福等率兵萬人,於山東沿海巡捕倭寇。
  六月,倭舟三十二艘泊靖海衛楊村島,命福等合山東都司兵擊之。
  十二月,置遼東金州旅順口望海堝、左眼、右眼、三手山、西沙洲、山頭、爪牙山敵臺七所。
  十五年春正月,倭寇浙江松門、金鄉、平陽。冬十月,遣禮部員外郎呂淵等使日本。先是,帝命太監鄭和等齎賞諭諸海國,日本首先歸附,詔厚賚之。封其鎮山,賜勘合百道,與之期,期十年一貢。無何,捕倭將士寇數十俘獻京師,俱日本人,群臣請誅之,以正其罪。上乃遣淵賜敕切責之。
  十七年夏六月,遼東總兵、都督劉江大破倭寇於望海堝。先是,江巡視各島,至金州衛金線島西北望海堝上。其地特高廣,可駐兵千餘。詢諸土人,云:「洪武初,都督耿忠亦嘗於此築堡備倭,離金州城七十餘里。凡寇至,必先經此,實濱海咽喉之地。」上疏:「請用石壘堡,置煙燉瞭望。」上從之。一日,瞭者言:「東南夜舉火有光。」江計寇將至,亟遣馬步官軍赴堝上堡備之。翼日,倭寇二千餘乘海直逼堝下,登岸魚貫行。一賊貌醜惡,揮兵率眾,勢銳甚。江令犒師秣馬,略不為意。以都指揮徐剛伏兵於山下,百戶江隆帥壯士潛燒賊船,截其歸路。乃與之約曰:「旗舉伏起,鳴礮奮擊,不用命者,以軍法從事。」既而賊至堝下,江被髮舉旗鳴礮,伏盡起。繼以兩翼並進。賊眾大敗,死者橫仆草莽,餘眾奔櫻桃園空堡。官軍追圍之,將士奮勇,請入堡剿殺。江不許,特開西壁以待其奔,分兩翼夾擊之。生擒數百,斬首千餘。間有脫走者,又為隆等所縛,無一人逸者。凱還,將士請曰:「將軍見敵,意思安閒,惟飽士馬。及臨陣,作真武披髮狀。迨賊入堡,不殺而縱之,何也?」江曰:「窮寇遠來,必勞且饑。我以逸飽待饑勞,固治敵之道。賊始魚貫而來,為蛇陣,故披髮作此狀以鎮服之。所以愚士卒之耳目,作士卒之銳氣。賊既入堡,有死而已。我師攻之,彼必致死,未必無傷。寇出,縱其生路,即『圍師必缺』之意。此固兵法,顧諸君未察耳。」事聞,上賜敕褒進,封江廣寧伯,子孫世襲,將士賞賚有差。先是,元末瀕海盜起,張士誠、方國珍餘黨導倭寇出沒海上,焚民居,掠貨財,北自遼海、山東,南抵閩、浙、東粵,濱海之區,無歲不被其害。至是,為江所挫,斂跡不敢大為寇。然沿海稍稍侵盜,亦不能竟絕。
  英宗正統四年夏四月,倭寇浙東。先是,倭得我勘合,方物戎器滿載而東。遇官兵,矯雲入貢。我無備,即肆殺掠,貢即不如期。守臣幸無事,輒請俯順倭情。已而備禦漸疏。至是,倭大暠入桃渚,官庾民舍焚劫,驅掠少壯,發掘塚墓。束嬰孩竿上,沃以沸湯,視其啼號,拍手笑樂。得孕婦卜度男女,刳視中否為勝負飲酒,積骸如陵。於是朝廷下詔備倭,命重師守要地,增城堡,謹斥堠,合兵分番屯海上,寇盜稍息。
  世宗嘉靖二年五月,日本諸道爭貢,大掠寧波沿海諸郡邑。鄞人宋素卿者,初奔日本。正德六年,與其國人源永壽來貢。其從父澄識之,告素卿附倭狀。守臣以聞,置不問。至是,其主源義植幼闇不能制命,群臣爭貢,各強給符驗。左京兆大夫內藝興遣僧宗設,右京兆大夫高貢遣僧瑞佐及宋素卿先後至寧波,爭長不相下。故事:番貨至,市舶司閱貨及宴坐,並以先後為序。時瑞佐後,而素卿狡,賄市舶太監。先閱佐貨,宴又坐設上。宗設不平,遂與佐相讎殺。太監又以素卿故,陰助佐,授之兵器。而設眾強,拒殺不已,遂毀嘉賓堂,劫東庫,逐瑞佐及餘姚江,佐奔紹興。設追之城下,令縛佐出,不許,乃去。沿途殺掠至西霍山洋,殺備倭都指揮劉錦、千戶張鏜。執指揮袁璡、百戶劉恩。又自育王嶺奔至小山浦,殺百戶胡源,浙中大震。設負固據海岙,巡按御史歐珠、鎮守太監梁瑤奏聞,逮素卿下獄待訊。倭自是有輕中國心矣。
  給事中夏言上言:「倭患起於市舶。」遂罷之。初,太祖時雖絕日本,而二市舶司不廢。市舶故設太倉黃渡。尋以近京師,改設福建、浙江、廣東。七年罷,未幾復設。蓋以遷有無之貨,省戌守之費,禁海賈,抑奸商,使利權在上也。自市舶內臣出,稍稍苦之。然所當罷者市舶內臣,非市舶也。至是,因言奏,悉罷之。市舶罷,而利權在下。奸豪外交內詗,海上無寧日矣。
  四年二月,宋素卿伏誅。初,宗設遁海島不獲,獨素卿及瑞佐下獄。會朝鮮兵徼海者,得其魁仲林望、古多羅等三十三人,國王李懌奏獻闕下。於是發仲林等至浙,責與素卿對簿,備鞫遣貢先後及符驗真偽。既悉,有司以爰書上請,乃論素卿死,釋瑞佐還本國。
  十八年,國王源義植復以修貢請,許之。期以十年,人無過百,船無過三。然諸夷嗜中國貨物,人數恒不如約,至者率遷延不去,每失利云。
  二十五年,倭寇寧、臺。自罷市船後,凡番貨至,輒主商家。商率為奸利,負其責,多者萬金,少不下數千,索急,則避去。已而主貴官家,而貴官家之負甚於商。番人近島坐索其負,久之不得,乏食,乃出沒海上為盜。輒構難,有所殺傷,貴官家患之。欲其急去,乃出危言撼當事者。謂:「番人泊近島,殺掠人,而不出一兵驅之,備倭固當如是耶!」當事者果出師,而先陰泄之,以為得利。他日貨至,且復然。如是者久之,倭大恨,言:「挾國主貲而來,不得直,曷歸報?必償取爾金寶以歸。」因盤據島中不去。並海民生計困迫者糾引之,失職衣冠士及不得志生儒亦皆與通,為之鄉導,時時寇沿海諸郡縣。如汪五峰、徐碧溪、毛海峰之徒,皆華人,僭稱王號。而其宗族妻子田廬,皆在籍無恙,莫敢誰何。
  巡按浙江御史陳九德:「請置大臣,兼巡浙、福海道。開軍門治兵捕討,聽以軍法從事。」從之。乃以朱紈為右副都御史,巡撫浙江兼攝福、興、泉、漳。未至,而泊寧波、臺州諸近島者已登岸,攻掠諸郡邑無算,官民廨舍焚毀至數百千區。巡按御史裴紳劾防海副使沈瀚,守土參議鄭世威因乞:「敕紈嚴禁泛海通番,勾連主藏之徒。」從之。紈乃下令禁海,凡雙檣艅艎,一切毀之,違者斬。乃日夜練兵甲,嚴糾察,數尋舶盜淵藪,破誅之。因上言:「去外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群盜易,去中國衣冠盜難。」遂鎸暴貴官家渠魁數人姓名,請戒諭之。不報。於是福建海道副使柯喬、都司盧鏜捕獲通番九十餘人以上,紈立決之於演武場,一時諸不便者大嘩。蓋是時通番,浙自寧波、定陽,閩自漳州月港,大率屬諸貴官家,咸惴惴重足立,相與詆誣不休。諷御史周亮、給事中葉鏜奏改紈為巡視。
  未幾,紈復上言:「長嶼諸處大俠林參等,號稱『刺達總管』,勾連倭舟,入港作亂。更有巨奸,擅造艅艎,走賊島為鄉導,躪海濱。鞫論明確,宜正典刑。」章下兵部,侍郎詹榮覆奏:「中國待外裔,不以向背責之,以昭天地之量。紈所論坐,俱關重刑。乞下都察院覆核。」從之。於是御史周亮等劾紈「舉措乖方,專殺啟釁」。因及福建防海副使柯喬、都指揮使盧鏜「黨紈擅殺,宜置於理」。帝遂奪紈官,命還籍聽理。遣給事中杜汝禎往福建,會巡按御史陳宗夔訊喬等,並核紈事。汝禎、宗夔勘紈「聽信奸回,柯喬、盧鏜擅殺無罪,皆當死」。奏下兵部,尚書丁汝夔如其議上。帝從之,命喬、鏜繫福建按察司待決。紈恚自殺,士論惜之。遂罷巡撫御史,不復設。
  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應參前後請寬海禁,下兵部尚書趙錦復議,從之。自是舶主土豪益自喜,為奸日甚,官司莫敢禁。
  三十一年夏四月,倭寇犯臺州,破黃巖,大掠象山、定海諸邑。
  汪直者,徽人也。以事亡命走海上,為舶主渠魁,倭人愛服之。倭勇而戇,不甚別死生。每戰輒赤體,提三尺刀舞而前,無能捍者。其魁則皆浙、閩人,善設伏,能以寡擊眾。大群數千人,小群數百人,而推直為最,徐海次之。又有毛海峰、彭老生不下十餘帥,列近洋為民害。至是,登岸犯臺州,破黃巖、四散、象山、定海諸處,猖獗日甚。知事武偉敗死,浙東騷動。
  秋七月,廷議復設巡視重臣。以都御史王忬提督軍務,巡視浙江海道及興、漳、泉地方。忬巡撫山東,聞命即日至浙。度所治軍府皆草創,而浙人柔脆不任戰。所受簡書輕,不足督率吏士。乃上疏請假事權,誅賞得便宜。且欲嚴內應之律,寬損傷之條。剿撫勿拘。從之,改巡視為巡撫。忬乃任參將俞大猷、湯克寬為心膂,征狼、土諸兵及募溫、臺諸下邑桀黠少年,分隸諸將,布列瀕海各鎮堡,嚴督防禦。浙人恃以無恐云。
  三十二年春三月,王忬破倭於普陀諸山。初,忬廉知俞大猷、湯克寬材勇,既虛已任之。而都指揮盧鏜坐前都御史朱紈事,尹鳳坐贓累,俱繫獄。忬知其能,奏釋之,以為別將,亦募兵分帥之,日犒撫激勵,欲得其死力。倭魁汪直等結砦海中普陀諸山,時出近洋襲官軍。忬偵知之,乃夜遣俞大猷帥銳兵先發,而湯克寬以巨艘佐之,逕趨其砦,縱火焚之。倭倉皇覓艅艎走,官軍隨擊,大破之,斬首一百五十餘級,生獲一百四十三人,焚溺死者無算。值颶風發,兵亂,汪直等乘間率眾逸去。都指揮尹鳳復以閩兵邀擊於表頭、北茭諸洋,斬首百餘級,生獲二百餘人。先後以捷聞,賜白金、文綺有差。
  夏四月,汪直、毛海等既潰散,剽忽往來不可測,溫、臺、寧、紹俱罹其患。參將湯克寬率兵循海堧,護城堡,捕奔輳,斬獲亦相當。於是賊移舟而北,犯蘇、松郡。二郡素沃饒,賊至捆載而去。有蕭顯者,尤桀狡,率勁倭四百餘,屠上海之南匯、川沙,逼松江而軍。餘眾圍嘉定、太倉,所過殘掠不可言。王忬遣都指揮盧鏜倍道掩擊,斬蕭顯。餘眾復奔入浙,俞大猷等邀殺殆盡。先是,吳、浙間人習選,而文武大吏復不能以軍法繩下,遂至破昌國、臨山、霩、乍浦、青村、柘林、吳松江諸衛所,圍海鹽、平湖、餘姚、海寧、上海、太倉、嘉定諸州縣。忬不欲冒功,有所隱沒,隨擊走之。計倭所得亦不償失,前後俘斬共三千餘級,東南賴之。
  五月,給事中賀涇奏:「留都根本重地,海洋密邇;鎮江、京口乃江、淮咽喉;瓜步、儀真又漕運門戶。請設總兵駐鎮江。」從之。
  秋七月,太平府同知陳璋,敗倭於獨山,斬首千餘,餘眾浮海東遁。
  冬十月,倭寇太倉州,攻城不克,分掠鄰境。有失舟倭三百人,突至平湖、海寧等縣。自獨山之敗,倭東遁,江南稍寧。惟崇明南泊失風者,幾三百人,不能去。總兵湯克寬及僉事任環留兵守之。
  環屬兵三百,皆新募,勵以必死。不入與家人訣,為書赴之而去。親介冑臨陣,士無敢不用命者。環敝衣芒履,與士雜行伍,依草舍間,囓糒飲水,同甘苦。至是,相守不下,賊潛出沒,環常夜追之,出其前後。宰夫佩恐有失,衣環衣,介馬而馳,故賊不知所取。環嘗匿溝中,賊過之不知。匿至明,士始得之。又遇矢石,士以死捍環。環被傷,舁之至水濱,梁已撤丈餘,超而過。追急,宰夫留禦之,死焉。環求其首,為流涕,親酬之。相拒數月,不克。克寬復督邳、漳等兵擊之,敗績,失亡四百人。官軍疫,不能攻,乃開壁東南陬,倭遂潰圍出,掠蘇、松各州縣。百餘人由華亭縣漴缺登岸,流劫至木涇、金山衛,移舟泊寶山。克寬引舟師迎擊,及於高家嘴,毀其舟,斬七十三級,生擒十四人。倭別隊失風至興化,殺千戶葉臣卿。知府黃士弘、指揮張棟擊殲之。時沿海諸奸民乘勢流劫,真倭不過十之二三。
  三十三年三月,倭自太倉潰圍出,乃掠民舟入海,趨江北,大掠通州、如臯、海門諸州縣,復焚掠鹽場。有漂入青、徐界者,山東大震。
  改王忬為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以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代之。忬在浙江,薦盧鏜,釋柯喬,激勵諸將。鄧城、劉堂、孫敖等爭奮逐北,以死綏著節。復廣為偵刺,凡沿海大猾為倭內主者,悉繫之,按覆其家。自是倭不復知中國虛實與所從嚮往。而艅艎在海中者,亦無以菽粟火藥通,往往食盡自遁。又行視諸郡邑未城者,計寇緩急,次第城之,凡三十餘所。杭州官吏以烽火不時發,日集坊民登陴守,多怨苦。忬曰:「吾斥堠明,無慮弗及,奈何先敵受困耶!」令罷之,一郡皆歡。至是去,以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為僉都御史代忬。忬去,而浙復不寧矣。初,忬薦盧鏜為參將鎮閩。閩人故忌鏜,劾鏜「兇險不可用」。罷之。而沿海大猾且言「忬令大猷搗巢非計」。欲搖動忬,忬不為動。已而南京各官復薦鏜,乃用鏜為參將,而以俞大猷為浙直總兵。以南京兵部尚書張經總督浙、福南畿軍務。時朝議方征狼、土兵剿倭,以經嘗總督兩廣有威惠,為狼、土所戴服,故用之。敕令節制天下之半,便宜從事,開府置幕,自辟參佐。經亦慷慨自負,中外忻然,謂倭寇不足平。
  夏四月乙亥,倭寇自海鹽趨嘉興,參將盧鏜禦之,稍卻。次日,復戰於孟宗堰。伏發,殺官軍四百人,溺死無算,都司周應禎等死之。賊乘勝入據石墩山,分兵四掠。攻嘉興府,城副使陳宗夔帥兵禦卻之,焚其舟。賊遯入乍浦,與長沙灣寇合犯海寧諸縣。既而東掠入海至崇明,夜襲破其城,知縣唐一岑死之。倭自崇明進薄蘇州,大掠。
  六月,倭自吳江掠嘉興,都指揮夏光禦之,背王江涇而陣。倭鼓噪而前,我兵大潰。光急入舟,中流矢溺死。蘇州倭寇至嘉善,轉掠松江出海,總兵俞大猷擊敗之於吳松,所擒七人,斬二十三級。
  八月,倭寇自嘉興還屯採淘港、柘林諸處,進薄嘉定。會募兵,參將李逢時、許國以山東民鎗手六千人至,與賊遇於新涇橋。逢時率麾下先進,敗之。賊退據羅店,官軍追及之,斬八十餘人。許國恨逢時與同事,不約已。乃別從間道擊賊,欲分逢時功。追至採淘港,乘勝深入,伏起,大潰,溺水死者千人,指揮劉勇等死之。
  工部侍郎趙文華上言:「倭寇猖獗,請禱祀東海以鎮之。」帝命往祀,兼督察沿海軍務。文華至浙,凌轢官吏,公私告擾,益無寧日。
  三十四年,柘林倭奪舟犯乍浦、海寧,攻陷崇德,轉掠塘西、新市、橫塘、雙林、烏鎮、菱湖諸鎮,杭城數十里外,流血成川。巡撫李天寵束手無策,惟募人縋城,自燒附郭民居而已。張經駐嘉興,援兵亦不時至。副使阮鶚、僉事王詢竭力禦之,僅免失陷。致仕僉都御史張濂目擊時事,痛之,乃上言:「臣本杭人,頃復家居五載,頗知海寇始末。始以海禁乍嚴,遂致猖獗。而督、撫因循玩愒,養成賊勢。夫堂堂會城,閉門旬日,已有垂破之勢。徒以意得志滿而去,更無一兵一旅阻其去來。城寇野心,欲如谿壑,能保其不復至哉?臣恐賊退之後,又復收拾傷殘首級,虛張功次,以欺陛下。仍有從而庇之者,則罰罪之典,又移而為賞功之命矣。臣寓父母之邦,同舟共濟,志惟切於報君,嫌何避於出位,敢以三策為陛下陳之。一曰重軍法以作積弱之氣。士惟力戰而後克敵,亦惟畏法而後力戰。今江南非無義勇也,迎敵九死,退走十生,何怪其有退而無進哉。軍法之行,不在行陣而在平時,誠得必死之士萬夫,海寇百萬不足平矣。一曰選民兵以收必勝之功。夫江南衛、所,已成虛設,地方有急,輒假外兵。餬口而來,原非義勇;掉臂而去,莫可勾查。臣愚以為莫若盡散調募之兵,專責州縣立保伍,更番較閱,期於不擾。一遇有警,按籍而呼,共保身家。寇小至,則率眾以攻之;大至,則堅壁以守之。一曰復海市以散從賊之黨。夫海市舊制,原非創設。向使瀕海之軍衛如故,則市舶未為害也。惟武備日弛,不能制變。而後海禁漸嚴,倭寇乏食,海寇由之以起。惟軍民既練,寇掠則懼遭斬獲,交易則可保首領。彼雖至愚,必不以彼易此。然後相機稍復海市之舊,不惟散已聚之黨,而瀕海窮民假此為生,又足以收未潰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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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亂 (下)



  夏四月,廣西田州土官婦瓦氏引狼、土兵至蘇州,總督張經分隸總兵俞大猷等殺賊。時倭據川沙窪、柘林為巢,經冬涉春,新倭日至,地方甚恐。聞狼兵至,人心稍安。賊分眾三千過金山衛,俞大猷遣游擊白泫及瓦氏兵邀之,稍有斬獲。趙文華至松江,因謂狼兵可用,厚犒之。使擊賊至漕涇,遇倭數百人,戰不勝,頭目鍾富、黃維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眾。於是賊知狼兵不足畏,復縱掠如故。
  倭犯江北淮、揚諸處,前後由通州之餘東場、海門之東夾港登岸,流劫狼山、利河諸鎮,呂四、余西諸場。復突入通州南門,燒民屋二十餘間而去。三丈浦倭賊分掠嘗熟、江陰村鎮,兵備任環督保靖土兵及知縣王秩統兵三千攻其巢,破之。賊奔江陰川沙窪,駕舟出海。官兵縱火焚其巢。賊舟一至戚家墩,游擊白泫、劉恩邀獲之,江陰賊亦出江東遁。
  五月,張經破倭於王江涇。逮經及巡撫都御史李天寵,俱下詔獄,論死。初,經至浙中,用將佐何卿、沈希儀輩,名位已抗,驕不為用,而新拔士又慓猾不任兵,所征田州兵瓦氏、山東鎗手俱不受律,連戰敗衄,望大損。侍郎趙文華出視師,頤指凌經。經自以大臣位出文華上,文華恚,則連疏劾經,謂:「其才足辦賊,特以閩人避賊讎,故縱賊耳。」帝大怒,會臺諫亦有言者,趣官校逮捕經。時倭寇自柘林犯嘉興,經遣參將盧鏜督狼、土兵水陸攻之,大敗賊於石塘灣。賊北走平望,俞大猷邀擊,奔平望至王江涇,永順宣慰官舍彭翼南攻其前,保靖宣慰使彭藎臣躡其後,遂大敗之。斬首二千級,溺死者稱是。餘眾奔柘林,縱火焚其巢,駕舟二百餘艘出海遁。自有倭患來,此為戰功第一。而文華論經之疏已上矣。捷聞,兵科言:「宜留經平倭以自贖。」不聽,並李天寵、湯克寬俱逮至京,以縱寇論死。文華既疏劾經,奏以巡按御史胡宗憲為僉都御史,代天寵巡撫。而以周珫代經。未幾,復罷珫,以南京戶部侍郎楊宜為總督。
  倭寇自海洋突犯蘇州,南京都督周於德來援,一戰而敗,鎮撫蘇憲臣被殺。賊中分其眾:一由齊門、撞馬頭而北,轉掠滸墅關、長洲、五都地。一由胥門、木櫝而南,轉掠吳縣、橫鎮,蔓延嘗熟、江陰、無錫之境。出入太湖,莫能禦者。
  御史屠仲律上言:「宜守平陽港,拒黃花澳,據海門之險,則不得犯溫、臺。塞寧海關,絕湖口灣,遏三江之口,則不得窺寧、紹。扼鱉子門,則不得近杭州。防吳淞江,備劉家河,則不得掩蘇、松、嘉興。責江南守令,以訓練土兵,保全境內為殿最。沿海沙民鹽徒及打生手,宜收錄並力禦賊。」詔從之。
  川沙窪倭賊犯閘港、周浦,僉事董邦政、游擊周藩擊之,遇賊驚潰,藩被創死。賊屯石塘橋,流劫崑山、石浦。六月,倭寇蘇、常諸縣,嘗熟知縣王秩、江陰知縣錢錞及居鄉參政錢泮各督士民出禦,力屈死之。旋復寇蘇州,民爭入城。門不啟,號呼震野,乘陴者望之而歎。攀援上者,又縋絕而下。任環還自儀真,曰:「奈何坐視之?縱有覘諜,我在無患也。」乃出辟門,令男女以列進,所活蓋數萬人。復率解明道兵出城力戰,賊退入太湖。遣舟師邀之,乃棄所獲逸去。環以功進副使。環復擊賊馬跡山,圍逃倭嘉定民家,投火爇之,盡死。既而環有親喪,詔留之,任事如故。
  八月,倭賊百餘自上虞爵溪所登岸,犯會稽高埠,奪民居據之。知府劉錫、千戶徐子懿圍之。賊潛縛木筏由東河夜渡,潰圍而出。居鄉御史錢鯨,遭於蟶浦見殺。賊自杭州西掠於潛、昌化,至嚴州淳安。以浙兵迫急,突入歙縣,流劫至南陵,趨太平,操江兵扼之。賊引而東,犯江寧鎮,指揮朱襄率勇士數百人禦之。是時賊已至板橋,襄等不知,方袒裼縱酒。突遇,盡為所殲。遂由安德、鳳臺、夾岡沿鄉搶掠,趨秣陵關。時應天府推官羅節卿、指揮徐承宗率兵千人守關,望風奔潰。賊過關而去,自南京出秣陵,流劫溧水、溧陽,趨宜興、無錫,一晝夜奔一百八十里至滸墅關。南直巡撫曹邦輔慮與柘林賊合,且為大患。乃親督兵備王崇古,會集各部兵,扼其東路,四面蹙之,隨地與戰。親召僉事董邦政、指揮樓宇以沙兵助剿,一戰斬首十九級。賊始卻奔吳舍,欲走太湖。覺之,追及於楊家橋,盡殲其眾。賊自紹興高埠流劫杭、嚴、徽、寧、太平,犯南都,六七十人經行數千里,殺傷無慮四五千人,歷八十餘日始滅。邦輔以捷聞,歸功僉事邦政。時趙文華聞寇且滅,欲攘功,急趨赴之。比奏,則邦輔己先之。文華怒,會柘林賊進據陶家港,文華乃悉簡浙兵,得四千人。文華及胡宗憲親將之,營於松江之磚橋。約邦輔以直兵會剿。浙兵分四道,直兵三道,東西並進。賊悉銳衝浙兵,諸營皆潰,損失軍士千餘人。直兵亦陷賊伏中,死者二百餘人,賊勢大張。文華恨邦輔。至是,乃以罪委之,及僉事邦政。詔下邦政總督逮問。既而刑科給事中孫濬言:「後期之罪,不在直兵。今蘇、松士民交稱邦輔實心任事。而流劫留都之倭,又為邦輔所滅,功績顯然。遽請罪斥,文華非是。」兵科給事中夏栻亦言之。上乃申飭文華「秉公視師,以圖大效」。已而邦政及指揮樓宇賞竟不及,文華惡之也。邦輔旋亦謫戌邊,巡按直隸御史張雲路為論奏,不報。
  十一月,止徵狼、土諸兵。土兵瓦氏等至浙,驕悍不受約束。所過殘掠,百姓苦之。於是總督楊宜力請止徵,從之,命兩廣督臣隨路掣止。
  閏十一月,給事中孫濬上言:「防倭諸臣既有巡撫、督兵,又有總督及都察重臣,事權不一,牽掣靡定,迄無成功。」兵部覆奏:「諸臣職守:督察主竭忠討寇,實核布聞;總督主徵集官兵,指授方略;巡撫主督理軍務,措置糧餉;總兵主設法教練,身親戰陳。至於有司,責在保安地方,固守城隍。」帝然之,命行諸臣,各遵敕諭施行。
  十二月,趙文華疏乞還京,許之。文華初奉命至浙,適狼兵瓦氏等至,知倭厚畜,銳意請戰。文華惑之,亟趨張經進戰,不得,則上書痛詆。經被逮,代經者周珫、楊宜皆無遠略,賊勢益熾。及瓦氏戰敗,攻陶宅餘倭,復大衄。始知賊未易圖,有歸志。至是,川兵破周浦賊,俞大猷復有海洋之捷。文華遽言:「水陸成功,請還。」然是時海洋回倭泊浦東、川沙窪舊巢。及嘉定、高橋皆倭據如故。
  副使任環率永順、保靖土兵剿新場倭寇。時賊眾二千人,皆伏不出,而詐令人舉火於數里外,若將引去者。上舍彭翅先入嘗之,不見一人。於是頭目田菑、田豐等爭入,伏發,皆死之。賊豕突去。未幾,復攻上海,環以輕兵三百及之,擊敗於五里橋、習家墳。又以兵援崑山,而身間行抵太倉、毛家、葛隆諸屯。賊方會集治攻具,衝梯隊道,肉薄而登。環率死士飛刃砍之,連碎其首,矢石交下,相殺傷甚眾。又縋兵下突而前,賊漸氣奪,遂棄委走。環既居憂哀毀,又積苦兵間,疾作卒。
  三十五年春正月,巡撫御史周如斗參總督楊宜、提督曹邦輔「輕率寡謀,致川兵敗於東溝,苗兵敗於新場,東兵敗於四橋,乞罷黜」。時上深以南寇為憂,疑趙文華言餘寇將滅為不實。屢問大學士嵩,嵩曲為營解,上意終不釋。文華懼,因言:「餘寇指日可滅。督、撫非人,一敗塗地,皆因吏部尚書李默恨臣前歲劾其同鄉張經,思為報復。臣繼論曹邦輔,則嗾給事夏栻、孫濬媒孽臣及胡宗憲,黨留邦輔浙直總督,又不用宗憲而用王誥。然則東南塗炭何時可解?陛下宵旰何時可釋也?」默因得罪,宜削籍為民,邦輔亦被逮。罷王誥,以宗憲為兵部侍郎兼僉都御史。
  夏四月,倭薄溫州,同知黃釧馳檄出迎擊,被執。倭欲還之,索千金為贖。釧罵之不置,倭怒,磔殺之。江北倭流劫至圌山、山北等港,無為州同知齊恩率舟師迎戰,敗之,斬首百餘級。恩長子尚文,次子嵩,叔仲實,弟寶榮,姪慎、寅、友良、大卿,孫童俱在行間。嵩年十八,驍勇善射,獨前追賊至安港,恩等從之。伏發,恩及其家丁錢鳳等二十一人力戰,皆死之,獨嵩、慎、寅三人得脫。賊遂乘勝至金山,殺鎮江千戶沈宗玉、王世良於江中。
  倭率眾數千自乍浦入,欲犯杭州。游擊將軍宗禮帥兵九百禦之,逆戰於三里橋,分左右翼夾擊,三戰三捷,獲首功七十餘級。賊首徐海等皆辟易,稱為神兵。會橋陷軍潰,禮與鎮撫侯槐、何衡,義官霍貫道力戰,俱陷陣死之。禮驍勇敢戰,所部箭手三千人皆壯士。事聞,贈恤有差。
  總督胡宗憲奏:「遣生員蔣洲、胡可願使倭砦,傳諭渠魁,令無犯順」。從之。已而可願等還,言「倭渠欲通貢市」。宗憲以聞,下兵部集議,不可,乃止。
  倭圍巡撫阮鶚於桐鄉。初,鶚督學浙江,開武林門納難民,全活數萬人,超擢巡撫。方倭之寇嘉興也,鶚議主剿,而胡宗憲議主撫,不相能。倭自嘉興轉寇桐鄉,氛益銳,去來實徐海、麻葉領之,陳東附焉。東,薩摩王弟書記也。宗憲謀間之,遣辯士說海。海心動,私語桐鄉守兵曰:「吾已款督府矣。城東門陳黨,善備之。」是夕,海道崇德而西,東方急攻桐鄉。宗憲說海縛麻葉,因偽為麻葉書致東,令圖海,故達海所。東、海中自疑,始解圍去。
  五月,御史邵惟忠上言:「倭薄通州,圍未解。餘眾自狼山轉掠瀕江諸郡縣。而瓜、儀為留都門戶,鎮、常乃漕運咽喉,不可視為緩圖。宜大集兵,敕諸臣戮力靖亂。」下兵部議,「請調河南睢、陳及山東八衛,陝西延綏兵及徐、沛募兵,敕遣才望大臣一人總督,以為犄角,保障留都」。帝然之。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才矣,嚴嵩揣知上覺趙文華欺罔,且見譴,乃令文華自以其意請復視師。嵩為言:「良才不勝任,江南人引領俟文華至。」上乃止良才,命文華以工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浙、福、直隸軍務。文華既至浙,假監督權凌脅百官,搜括庫藏百萬計。兩浙、江、淮、閩、廣所在徵兵集餉,留漕粟,除京帑,給醝課,迫富民脫兇惡,浪授官職。於是外寇未寧,而內憂益甚。
  六月,倭入慈溪縣,知縣柳東伯亡。初,王忬在浙,計城各邑未城者,慈溪士人獨持不可。至是,倭眾大至,知縣不知所御,攜印組亡去。殘殺民人無算,而縉紳尤甚,始悔失計。東伯失守,當坐死。以無城可憑,削籍為民。省祭官杜槐與其父文明率兵追敗倭於王家團。海道劉起宗委槐防餘姚、慈溪、定海。未幾,與賊遇於白沙。一日三戰,殺賊三十餘人,斬其一帥,槐被創墜馬死。文明別將兵擊倭於演武場,斬白眉倭帥一,從七,生擒二。倭驚遁,呼為「杜將軍」。已而追至奉化楓樹嶺,以兵少無繼,陷陣死。倭薄海鹽,指揮徐行健、程祿,百戶方存仁逆戰死之。
  八月,海寇徐海伏誅。初,胡宗憲以簪珥遺徐海侍女翠翹、綠珠,令日夜說海,縛陳東以報朝廷。海且感,而趙文華方治兵擊海,宗憲佯曰:「彼且縛陳東,何戰為?」海果賂薩摩王弟縛東以獻。於是海勢日孤。海自念數有功,又信羅龍文誘,約八月入謁督府於平湖。海先期以數百人冑而入,宗憲、文華、鶚坐堂上,海等叩罪,復謝宗憲。宗憲下堂摩其頂,曰:「朝廷且赦若,慎勿再虞。」厚犒遣之。海既出,知官兵大集,自疑。宗憲使使諭之曰:「官兵防東黨,爾毋恐。」海請居東沈莊,陳東居西沈莊。又令東詐為書遺其黨,曰:「海約官兵夾剿汝矣。」東黨果疑相攻。海令裨將辛五郎歸島,宗憲密遣盧鏜計擒之。文華調兵六千既集,移營薄沈莊。督之急,宗憲猶心憐海不欲遽戰。文華迫之,宗憲乃下令與總兵俞大猷整師前進。海知事變,掘深塹自守,柵數重,官兵望之不敢入。阮鶚檄趨之,大猷乃從海鹽進攻東沈莊,破之。又追擊於梁莊,會大風,縱火,諸軍鼓噪乘之,賊大潰,斬獲一千六百餘級,海倉徨溺水死。引出,斬其首。浙、直海寇平。海,故杭之虎跑寺僧,雄海上,稱「天差平海大將軍」。至是,捷書上,文華皆襲為已有。帝命械繫首惡至京正法。時浙東仙居、浙西桐鄉二寇略平。其分掠海門者,把總張成敗之。江北寇流入常、鎮者,總兵徐珏敗之,蘇、松、寧、紹相繼告捷。兵部奏文華功,帝從之,降敕令文華還京。論平倭功,加文華少保,宗憲右都御史,各任一子錦衣千戶,餘升賞有差。倭俘麻葉、陳東等械繫至京,禮、兵部請獻俘,從之,群臣俱賀。
  時倭略平,惟舟山賊據險結巢未下,官兵環守之不能克。諸狼、土兵俱已遣歸,而川、貴兵六千人始至。胡宗憲方留防春汛,隸俞大猷經營舟山之賊。會夜大雪,大猷乃督兵四面攻之。賊悉銳出敵,官軍競進。賊敗歸,乃以棕蓑卷火擲之,賊四散潰出,斬首一百四十餘級,餘悉焚死。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海寇汪直伏誅。徐海等既死,汪直復糾眾三千餘入寧波岑港,大掠四境。汪直,徽人也。宗憲亦徽人,乃以金帛厚賂誘之,云:「若降,吾以若為都督。」置海上通互市,乃迎直母與其子入杭厚撫之。而奏遣生員蔣洲往諭,與之盟。直信之,遂自奮言:「能肅清海波,贖死命。」與其黨毛海峰、葉碧川等從蔣洲來杭州。洲至,而直未至,人疑其詐。巡按週斯盛請罷貢罪洲,於是逮洲獄,洲乃陳諭倭始末,及言「直以誠來,其未至,必風阻耳」。已而直果乘巨舟,遣頭目數十人隨來,泊舟定海。蓋初舟實為颶風所損也。宗憲使人招直,直願見洲,洲方對理。疑其觖望不遣,遣千戶夏正質其舟。直素與正善,不疑。遂詣軍門請罪,具言自效狀。宗憲待以賓禮,使指揮為其館主,給輿夫出入,復出蔬米酒肉供饋其舟人,日費數百金,且交質為信。因具狀聞,請赦之。科臣王國禎力持不可。疏入,上謂「直元凶不可赦」。宗憲乃密檄按察司收直等斬之。論平倭功,加宗憲太子太保,餘皆遷賞。然直雖就誅,而三千人皆直死士無所歸,益恚恨,復大亂。
  三十七年春二月,倭犯潮州之鮀浦,攻蓬州千戶所。僉事萬仲分部水陸兵馬,東西哨攻之。臨敵而哨兵皆潰,領哨千戶魏岳、高洪俱死。尋犯福州,巡撫阮鶚不能禦,取庫銀數萬兩賂之。以新造大舟六艘,俾載而去。
  夏四月,倭掠臺州臨海之三石鎮,約數千人,總督胡宗憲擊走之。
  倭攻福清,破之,執知縣葉宗文。舉人陳見率家僮禦賊不克,與訓導鄔中涵俱罵賊死。
  五月,自海口出港,參將尹鳳引舟師擊之,沈其舟七,斬首六十餘級,生擒七人,餘眾遁去。鳳追擊東洛外洋,復敗之,銃傷及溺水死者甚眾,福、興患少熄。
  倭攻惠安,知縣林咸乘城禦之,攻五晝夜不克,丁壯死者數百人。倭亦失亡相當,乃引去。咸率兵擊倭鴨山,乘勝追奔,陷伏中死之。倭分犯同安、長樂、漳、泉諸處。
  秋七月,以浙江岑港海寇未平,詔奪總兵俞大猷、參將戚繼光職,期一月蕩平,命胡宗憲督之。初,宗憲遣毛海峰誘降汪直,直至,下獄,海峰遂與倭目善妙等五百餘人燒船登岸,列柵舟山,阻岑港而守。官軍四面圍之,屢斬獲。然海中數苦毒霧,賊憑高死鬥,先登者多陷沒,新倭復大至。冬十月,岑港倭移巢柯梅,胡宗憲屢督兵討之,不能克。
  兵備副使谷嶠捍禦海上,屢破倭。制府以捷聞,進山東參政。
  三十八年春三月,倭寇自象山河金、纜井諸處焚舟登岸,海道副使譚綸與賊戰於馬岡,敗之,斬首七十級。
  總督胡宗憲上言:「舟山殘孽,移住柯梅,即共焚巢夜徙,力已窮蹙,勢易成擒。而總兵俞大猷、參將黎鵬舉邀擊不力,縱之南奔,播害閩、廣,宜加重治。」上命逮大猷、鵬舉至京訊治。時人言籍籍,謂倭之開洋也,宗憲實陰遣之。倭南行泊浯嶼,焚掠君民。由是福建人大噪,謂宗憲嫁禍。御史李瑚數其三大罪。瑚與大猷俱福建人。宗憲疑大猷漏言,故委罪以自掩。而大猷不善滑刺,素不為嚴世蕃所喜,故有是逮。廷臣惜大猷才,共假貸得三千金,饋世蕃,不死,罷職,發大同立功。
  夏四月,江北倭趨通州,總兵鄧城禦之不利,指揮張谷被殺。倭進據白蒲鎮,兵備副使劉景韶以游擊丘升擊白蒲倭於丁堰、如臯、海安,三戰三捷。賊謀犯揚州,景韶復督升等以火攻其老營,擊敗之,焚死二百人。賊逸入潘家莊,盡銳攻之,先後斬首三百餘級。初,賊自南沙登岸犯通州,至是剿絕。廟灣倭合眾攻淮安,參將曹克新禦之,戰於姚家蕩,自寅至申,大敗之,斬首四百七十級。賊遁入姚莊,縱火焚莊,死者二百七十餘,賊退入廟灣拒守。劉景韶督兵擊倭於印莊,斬首四十級。賊西走,次日復戰於新州,賊遁入民家,我兵以火攻之,凡再戰,斬首二百六十級,賊悉焚死,無一人脫者。時江北流倭悉殄,惟廟灣據險固守不出。
  五月,江北兵攻倭於廟灣,衝其巢,斬首四千。我兵死傷過當,復退守之。時賊營甚固,巡撫李遂以我軍鼓戰而疲,宜圍守之。賊乏食,且水陸斷其行道,可收全勝。通政唐順之以為玩寇,乃自擐甲持矛麾兵以進。屢挑戰,賊終不出。遂督兵入險,賊盡銳東西衝,殺傷相當。自是復稍稍出掠,覓舟為走計矣。順之知失計,乃駕言經略三沙倭南去。踰月,倭困廟灣既久,劉景韶督卒填壕塹逼壘而陣。令水兵載葦焚其舟,復水陸進擊。倭潛遁入舟,官兵進據其巢,追奔至瑕子港,斬獲頗多。餘倭無幾,不復能戰,乘風開洋而去。
  福建新倭大至,多齎攻具。先攻福寧、連江、羅源,流劫各鄉。進攻福州不克,移攻福安破之。參將黎鵬舉以舟師擊倭於海中七星山、屏風嶼,斬首六十七級,生擒六十八人。時沿海長樂、福清等境皆有倭舟,廣東流倭往來詔安、漳、浦間。浙江舟山倭移舟南來者,尚屯浯嶼。福州、漳、泉無地非倭矣。舟山倭屯浯嶼經年,至是乃開洋去。其毛海峰者,復移眾南岙,建屋而居。永、福倭移舟出梅花洋,參將尹鳳擊敗之。巡按樊獻科請趨胡宗憲應援,未及行,巡撫阮鶚往剿之,倭稍創。
  六月,倭眾別部二十餘艘屯崇明三沙,總督胡宗憲檄總兵盧鏜帥師攻破之。前後斬首百餘,遁去。宗憲以捷聞,兼言唐順之贊畫功,擢僉都御史。
  秋七月,三沙倭突犯江北,由海門縣七星港登岸,流劫過金沙、西亭,將犯揚州。參將丘升禦之,戰於鄧家莊。賊敗走仲家園,復追至鍋團。升輕騎先進,賊覘無後繼,盡銳來衝,升馬蹷被殺。已而官軍大至,賊遁。
  八月,倭自鄧家莊敗後,沿海覓舟不得,官軍尾之於劉家橋、白駒沙諸處。倭餒甚,奔劉家莊,我兵圍之。時劉顯兵至先登,各營繼進,縱火衝擊,破其巢,斬首二百餘。賊奔白駒場,追擊,又敗之於七灶莊、花墩,共斬首四百餘,賊盡殄焉。顯驍勇敢戰,江北軍悉屬顯節制,故有功。
  三十九年春二月,倭寇六千餘人流劫潮州等處。時浙直倭患稍息,而閩、廣警報日至。
  五月,加胡宗憲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
  四十一年春三月,泉州指揮歐陽深率兵擊倭,破之,生擒江一峰,泉寇稍寧。倭陷福建永寧衛,大掠數日而去。復攻永寧城,破之,大殺城中軍民,焚毀幾盡。冬十一月,逮總督、兵部尚書胡宗憲,削籍,從給事中陸鳳儀之言也。獄具,罷浙閩總督大臣,設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
  四十二年五月,復逮胡宗憲詣京,宗憲自殺。是時大計京官,復有言宗憲未盡法者,有旨逮治,宗憲至京自殺。宗憲在浙中與趙文華同事,文華選不敢前,宗憲輒自臨陣,戎服立矢石間督戰。方倭圍杭時,宗憲親登城臨視,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懼為流矢所加,宗憲恬然視之。殲徐海、汪直皆有功。然稍稍事文華,又握權太重,勳臣總兵者由掖門通謁庭拜,巡撫悉聽節制,如三邊例。宗憲才得展,而禍機亦萌此矣。上好玄修,宗憲進白鹿稱賀,大學士嵩比之。會嵩敗被逮時,歸安茅坤上書頌其冤。
  冬十月,倭犯福建。其自浙之溫州來者,合福建連江賊登岸,攻陷壽寧、政和、寧德等縣;自廣之南岙來者,合福清、長樂賊攻陷玄鍾所,蔓延及於龍巖、松溪、大田、古田之境,無非賊者。初,浙江參將戚繼光既連破賊於林墩等處,閩之宿寇盡平。繼光引兵還浙,遇倭自福清東營岙登岸。麾兵擊之,斬首百八十級,遂行。而倭至者日眾,始犯邵武,殺指揮齊天祥。轉掠羅源、連江,殺游擊倪祿。遂攻玄鍾所城及寧德縣,入之。乘勝直抵興化府城,不克,乃合兵薄城下,圍之且匝月。巡撫游震得以狀聞,請「調義烏兵,以繼光統之。起丁憂參政譚綸,與都督劉顯、總兵俞大猷協力共濟」。上從之。
  十一月,劉顯率兵援興化。顯大兵留江西剿廣寇,所提入閩卒,不及七百人,且疲屢戰。倭新至,氛甚銳。顯知不敵,乃去府城三十里,隔一江按兵不進,欲掩逗留之罪。遣五卒齎文詣府,約欲率兵赴城禦敵。賊獲五卒殺之,用其職銜偽為顯文,克期入城,約城中「勿舉火作聲,恐賊驚覺」。詐以五人為劉卒齎入。至期,賊陽稱顯兵入城,人莫之疑。賊既大入,猝起格殺,城中驚亂。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倉皇縋城走,同知吳時亮被殺。賊遂據城中三閱月,殺掠焚毀。顯卒乘亂攫之,參政王鳳靈妻竟為顯掠去。賊既飽欲,始如平海衛,欲掠舟泛海去。
  十二月,兵結巢崎頭城,與都指揮歐陽深相拒,久之不出。深望見兵少,輕之,直前挑戰。伏發,深與其下數百人皆戰死,賊乘勝陷平海衛。事聞,罷巡撫游得,震逮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劉顯坐觀望不救,立功自贖。倭引兵出海,把總許潮光以輕舟抄之,賊還屯平海衛。副總兵戚繼光督浙兵至福建,與劉顯、俞大猷合擊倭於平海衛,大破殲之,斬首二千二百級,墮崖溺水死者無算,福州以南諸寇悉平。
  四十三年春二月,舊倭萬餘攻仙游,圍之。
  三月,戚繼光引兵馳赴之,大戰城下,賊敗趨同安。繼光麾兵追至王倉坪,斬首數百,餘眾奔漳浦。繼光督各哨兵入賊巢,擒斬略盡,閩寇悉平。其得出者逸出境,至廣東潮州,俞大猷又截殺之,幾無遺類。初,倭既自浙創歸,嘗一犯淮、揚、吳、越,皆不利,遂巢閩中,首尾七八載。所破城十餘,掠子女財物數百萬,官軍吏民戰及俘死者不下十餘萬。雖時有勝負,而轉漕軍食,天下騷動。至是,倭患始息。
  谷應泰曰:
  島夷卉服,首見《禹貢》。秦、漢以來,罕被倭患。蓋以其俗愛鮮華,地多饒沃,五州、七道、三島,五百七十三郡,率皆樂土,環以大海,君臣自保,不愛慕中國也。若乃海王充牣,居民仰食,雲帆所指,有無懋遷,則又彼此咸賴。高帝時,士誠、友定遺孽竄伏,北遼南粵,歲被創殘。已而通謀逆臣,伏兵市舶。帝乃閉關謝貢,示弗復通。然而創設市舶,互市不絕,計深遠也。
  後世識慮迂拘,放失舊典。初開橫海,旋棄珠崖,民競刀錐,吏鮮保障。秦關夜析,楚吏晨疆,勇士蹈險,貪夫忘生。於是內地奸民,勾引潛深,海邦貴幸,藏匿不可勝計矣。貧民勢家,黷貨負直。窮彝困頓,進退咨且。逃生水國,求食波臣。邊吏戒心,搜捕始急。於是沿海不逞之徒,陳涉力耕,怨家日眾,黃巢下第,憤恚思兵,稍稍收聚,倭裔窺竊上國矣。
  朱紈下車,不畏強禦。窮治黨與,少所報聞。夫廣漢索酤,先求魏相;李膺破柱,不避黃門。政求亂本,雖得河源;禍發朝堂,竟悲虎尾。紈死而朝貢與海逋交相賀也。代臣畏禍,海禁復弛。浙東再亂,王忬出督。拔大猷於偏裨,出盧鏜於獄中。普陀一戰,幾殲渠帥。遊魂四潰,旋掠江南。而忬隨處邀擊,頗多斬獲。括乃代頗,騎還易毅。大功不終,自古悲歎。此閫外有遙制之憂,中樞失內贊之力也。
  嗣是天寵握兵,乃棘門之兒戲;文華祀海,實天雄之誦經。倭患愈劇,張經再出。經以功在銅柱,因而偃蹇凌轢,度亦自大匹夫耳。然視事一月,指揮群帥。王江涇之捷,賊兵宵遁。史稱其兵驕將悍,或亦讒人之蜚語,獄吏之深文也。文華行譛,檻車入國。蓋左豐求賂,盧植徵還;張讓交通,王允下獄。自古未有小人同事,而得剬制成功者。
  胡宗憲曲意主撫,因剿成功。賄斬徐海,誘擒汪直。武安誘殺,李廣誅降。長致恨於封侯,空悲冤於賜劍。憲雖引刃,應無顏見二賊於地下也。憲才望頗隆,氣節小貶。側身嚴、趙,卵翼成功。耿秉因竇憲勒勳,杜預事朝貴甚謹。封疆之吏,固應折節乃爾耶?
  倭寇披猖,禍延三省。任環效命留都,俞大猷經營兩浙,戚繼光驅馳閩海。類皆大國干城,足以滅此朝食。而乃大戮亟行,更張不一,事權牽制,流毒生民。九閽無金城之任,分宜少裴度之忠。群賢隕喪,國事凌夷,固其宜也。中丞張濂,家居省會,身在圍城。訟言時事,涕淚交頤。觀其疏中所稱:殘難民之首,以償縱寇之功,而督撫可知;移罰罪之典,為賞功之命,而筦樞可知。軍法不重,人無死志。客兵掉臂,士無鬥心,而卒伍可知,嗚呼!鄭監陳圖,莫救當時之充耳,然而睢陽劍在,已成今日之爰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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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卷     李福達之獄



  世宗嘉靖五年秋七月,妖人李福達坐死。福達,山西代州崞縣人,一名午。初以妖賊王良謀反,事發,戍山丹衛。逃還,改名五,竄居陝西洛川縣。與季父越同倡白社妖術,為彌勒佛教,誘愚民。嘯聚數千人,大掠鄜州、洛川諸處,殺掠亡算。己而官兵追剿,捕得越及其黨何蠻漢等誅之。福達跳去,占籍徐溝縣。變姓名為張寅,賄縣中大姓以為同宗,編立宗譜,塗人耳目。已,又挾重貲入京,竄入匠籍,輸粟為山西太原衛指揮。其子大仁、大義、大禮俱補匠役。以燒煉術往來武定侯郭勳。後仍往同戈鎮,其仇薛良首發之。福達懼,逸入京。官司捕其二子按繫之,福達窘,乃自詣獄置對。先後鞫訊者,代州知州杜蕙、胡偉,證之者李景全等。具獄上布政司李璋、按察司徐文華等,復上巡按御史張英,皆如訊。獨巡撫畢昭謂:「福達果張寅,為仇家誣所致。」反其獄,以居民戚廣等為證,坐良罪。獄未竟,昭乞侍養去。會御史馬錄按山西,復窮治之,傳爰書如前訊。勳為遺書囑免,錄不從,擬福達謀反,妻子緣坐。飛章劾勳黨逆賊,並上其手書。帝下之都察院,席書亦助勳為福達地。大理寺評事杜鸞上言劾勳及書,乞將二人先正國法,徐命多官集議福達之罪。不報。都察院覆奏李福達罪狀,宜行山西撫、按官移獄三司會鞫。
  先是,御史馬錄咨於徐溝鄉紳給事中常泰,泰言:「寅為福達不疑。」又咨於讞獄郎中劉仕。仕,鄜人也,其言如泰。錄復檄取鄜、洛父老識福達者辨之,俱以為真福達也。乃檄布政使李璋、按察使李珏、僉事章綸、都指揮使馬豸雜鞫之,福達對簿無異辭。遂附爰書上錄,錄乃會巡撫、都御史江潮上言:「福達聚眾數千,殺人巨萬,雖潛蹤匿形而罪跡漸露,變易姓氏而惡貌仍前,論以極刑,尚有餘辜。武定侯勳納結匪人,請囑無忌。雖妖賊反狀未必明知,而術客私干,不為避拒,亦宜抵法,薄示懲艾。」章復下都察院。
  冬十一月,左都御史聶賢等覆奏:「李福達逆跡昭灼,律應磔死。」帝從之,錮獄待決。因詰責郭勳,令自輸罪。勳懼乞恩,因為福達代辨。帝置不問。勳又令福達子大仁具奏,求雪父冤。章下,聶賢與原訊御史高世魁知為勳指,奏寢其議。勳謂大仁曰:「苟弗解,爾曹姑亡命,勿蹈叢戮也。」於是給事中劉琦、程輅、王科、沈漢、秦佑、鄭自璧,御史高世魁、鄭一鵬,南京御史姚鳴鳳、潘壯、戚雄各劾勳「交通逆賊,明受賄賂。福達既應伏誅,勳無可赦之理」。給事中常泰亦上言:「勳以輸罪為名,實代福達求理,論以知情何辭?勳為福達居間,畫令大仁等事急亡命,論以故縱何辭?」給事中張逵等亦上言:「凡謀反大逆,宜服上刑。知情故縱,亦從重典。今勳移書謝托,黨護叛逆,不宜輕貸。」聶賢亦奏勳當連坐。帝不從。勳亦累自訴,具以議禮觸眾怒為言。帝信之。尋命錦衣千戶載偉移取福達獄詞及囚佐,下鎮撫司羈候會鞫。給事中常泰、秦佑,御史任孚、邵豳,郎中劉仕復交章劾勳。江潮、馬錄仍會疏極言「福達不枉,乞問如律」。勳乃與張總、桂萼等合謀為蜚語,謂「廷臣內外,交結,借事陷勳,漸及議禮諸臣,逞志自快」。帝深信其說,而外廷不知也。
  帝命速取福達至京鞫問,刑部尚書顏頤壽,侍郎王啟、劉玉,左都御史聶賢,副都御史張閏、劉文莊,大理寺卿湯沐,少卿徐文華、顧佖,寺丞毛伯溫、汪淵及錦衣衛、鎮撫司各官會鞫福達於京畿道,對簿無異辭,奏請論磔。帝不從,命會九卿大臣鞫於闕廷。時告者薛良、眾證李景全等共指福達,福達語塞。畢昭引證薛良之誣者,戚廣也。訊之,復云:「我曩未就吏訊,安得此言!」頤壽等以其詞上,上心益疑,命:「俟齋祀畢,朕親臨鞫問。」大學士楊一清上言:「庶獄無足煩聖慮者,乞仍屬諸勘官會訊。」刑部主事唐樞言:「福達罪狀甚明,擬死不枉。」上怒,黜為民。頤壽等懼,乃雜引前後讞詞,指為疑獄。帝切責頤壽等。
  六年夏四月,遣錦衣官劉泰等逮馬錄赴京,下鎮撫司獄待鞫,仍取原勘各官李璋、李珏、章綸、馬豸詣京即訊。顏頤壽上言:「福達反狀甚明,法難輕縱。況彼以神奸妖術蠱惑人心,臣等若不能執,一或縱舍,異時復有洛川之禍。臣雖伏斧質,何抵欺罔之罪!」帝怒,謂:「頤壽職司邦刑,朋奸肆誣,令戴罪辦事。」顏頤壽等復請會訊,從之。乃出錄與福達對鞫,情無反異。頤壽等復以上請。帝謂頤壽等「朋比罔上」。乃逮繫頤壽及侍郎劉玉、王啟,左都御史聶賢,副都御史劉文莊,大理寺卿湯沐,少卿徐文華、顧佖於詔獄。其原鞫郎中、御史、寺正等官,俱逮繫待罪。
  八月,帝命桂萼攝刑部事,張璁攝都察院,方獻夫攝大理寺雜治之。太僕卿汪玄錫與光祿少卿余才忽偶語曰:「福達獄已得情,何更多事乃爾?」詗者有白璁等,奏聞,帝命逮繫玄錫、才於詔獄,並掠之。大學士賈詠與馬錄俱河南人,錄被逮,詠遺書慰之,鎮撫司以聞。復搜得都御史張仲賢、工部侍郎閔楷、大理寺丞汪淵、御史張英私書,上責狀,詠引罪,得致仕去,而逮仲賢等。
  九月,張璁、桂萼、方獻夫逢合帝意,復鞫錄等於闕廷,榜掠備至。錄不勝五毒,乃誣服「挾私故入人罪」。璁等以聞,遂釋福達。帝怒錄,欲坐以死。璁營解之,得免,乃論戍,編伍南丹衛,子孫世及焉。帝以群臣皆抗疏劾勳,朋奸陷正,命逮繫給事中劉琦、常泰、張逵、程輅、王科、沈漢、秦佑、鄭一鵬等,御史姚鳴鳳、潘壯、高世魁、戚雄等,刑部郎中劉仕,大理評事杜鸞等詔獄,死棰楚狴犴者十餘人,餘戍邊、削籍,流毒至四十餘人。謫大理少卿徐文華、顧佖戍邊。
  初,顏頤壽等既逮治,備嘗五毒,聞者慘之。己而皆奪官罷歸,獨文華、佖論戍邊,二人皆與璁等廷爭大禮者。江潮、李璋、李珏、章綸、馬豸等俱奪官,韓良相及其左證俱論遣。璁等自謂平反有功,請編《欽明大獄錄》,頒示內外諸臣,以明頤壽等之欺罔。從之。
  四十五年,四川妖寇蔡伯貫反。己而就擒,鞫得以山西李同為師。四川撫、按官移文山西,捕同下獄。自吐為李午孫,大禮之子,世習白社妖教。假稱唐裔當出馭世,惑民倡亂,與《大獄錄》姓名無異。撫、按官論同坐斬,奉旨誅之。都御史龐尚鵬上言:「據李同之獄,福達之罪益彰。而當時流毒縉紳至四十餘人,衣冠之禍,可謂烈矣。郭勳世受國恩,乃黨逆寇,陷縉紳。而樞要之人,悉頤指氣使,一至於是。萬一陰蓄異謀,人人聽命,為禍可忍言哉!乞將勳等官爵追奪,以垂鑒戒;馬錄等特加優異,以伸忠良之氣。」穆宗從之,見當時死事、謫戍者,皆得敘錄,是獄始明。
  谷應泰曰:
  永嘉、安仁是舉也,果為平亭冤獄乎哉?亦黨武定,讎諸臺諫爾。當其議大禮時,禮官嘗要勳同疏攻永嘉,勳後竊語永嘉曰:「吾嘗謂汪俊,此事關係甚大,宜折中不可偏執。俊與吾力辨,至大詬而止。竟署吾名疏中,非吾意也。」永嘉信之,收其語於《大典》中,且曰「勳竟以是構怒於眾」云。及後再議考獻皇帝,徐文華等與璁力辨,勳遽曰:「祖訓如是,古禮如是,璁等言當,更何議!」於是璁等與勳同上議當考獻皇,伯孝宗,而勳益見悅於永嘉矣。游言一唱,鼓簧宸聰,則帝亦以勳為心膂臣矣。
  及福達獄起,而臺諫諸臣乃力攻勳,必欲置之連坐。此其所以反覆追讞,必翻釋而後已也。永嘉等主之,必永嘉等成之。非為福達,為武定耳。武定獲伸,則諸臣之竄削有弗恤矣。甚哉!永嘉之舉也。然則臺諫豈盡無過乎?夫武定之主福達罪,固有在,而必欲連坐,則甚矣。當福達判亂時,武定豈與其謀耶?及福達以方術見勳,亦以方術遇之耳,而豈知前日之為叛賊也。迨其事露,特不宜與之請囑耳。而嗾使陳白,則未知其果有與否也。故待福達獄定之後,治其請囑之罪,亦足矣,而何故必欲其連坐哉?況「知情藏匿故縱」之律,本與勳事不相似,而必引此繩之,欲置重典,此其所以激成翻釋之紛紛也。
  福達之獄,前已奉命監決矣。使當時諸臣稍存寬緩,待福達伏誅之後群攻武定,則勳亦百口莫解,雖欲再鞫福達以自為地,何可得耶?惜乎諸臣慮不及此,而使法司大臣、藩臬諸司俱罹其禍也。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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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卷     大同叛卒



  世宗嘉靖三年秋七月,大同正堡軍叛,殺巡撫張文錦、參將賈鑒。大同古雲中地,北距塞,地平漫不甚阸險。巡撫、都御史張文錦議鎮城北九十里築五堡,將成,欲徙鎮卒二千五百家往戍之,堡五百家,為大同藩籬。諸鎮卒竊相謂:「去城下二十里,猶苦抄掠無寧日。今五堡孤懸幾百里,敵至誰復相應援者,即死不願徙也。」訴之文錦,文錦不許,嚴令趣之。又所遣董役參將賈鑒,望風白文錦,杖其隊長且罪之,諸鎮卒遂變。有郭鑒、柳忠暨諸驍悍者倡亂,殺賈鑒,裂其屍,時二十二日也。遂嘯聚塞下焦山,文錦恐與寇連,招撫之入城,即索治首亂者。二十七日,郭鑒、柳忠脅諸卒焚大同府門,劫獄囚。又焚都察院門,文錦倉卒踰垣避匿宗室博野王所。諸亂卒掠其家,脅博野出文錦,殺之,亦裂其屍。遂發府庫兵仗,盡甲而馳。欲殺鎮守王某,不果。又欲殺總兵官江桓,走免,掠其家。乃出逮繫故總兵官朱振於獄,脅令主之。振知不免,乃告曰:「吾與眾約三事:勿犯宗室,勿掠倉庫,勿縱火殺人。能從我則可;不從,寧死無與。」諸亂卒曰:「唯命。」眾稍戢,遂脅鎮、巡為奏,乞赦宥。
  八月,代王出居宣府。時廷議遣兵部侍郎李昆宣敕赦諭之。復命太監武忠鎮守,都督桂勇為總兵官。擢按察使蔡天佑為巡撫。先是,撫臣既遇害,諸亂卒肆行劫掠。天佑至,乃會武忠、桂
  勇集亂卒宣諭朝廷恩威,反覆開諭。諸亂卒稽首謝,暫解散,然皆恐不安。又奸盜多乘隙誘亂卒劫掠居民,桂勇稍督兵捶殺五十餘人,乃笞郭鑒、柳忠諸亂首,餘釋之。而人情洶洶,相傳「必盡殺大同人」。無何,妄報「京營暨諸鎮兵已駐近地,剿大同矣」。適戶部遣進士李枝轉餉至鎮,諸亂卒謂「密旨也」。眾夜集,擊李枝門訊故。枝自門隙出公移示之,始信。然眾已集,有謂知縣王文昌曾白巡撫,欲誅眾卒者,遂往執文昌殺之。又縱火延燒居民百餘家,亂復大作。明日,逼脅代府,謂其請兵也。且索府賄,代王曲應之,解去。王懼陷害,率子弟數人潛出居宣府。天佑委曲撫諭不定,以狀聞。
  九月,命戶部侍郎胡瓚、都督魯綱帥師討大同叛卒,制曰:「誅首惡,脅從不問也。」
  冬十一月,大同叛卒執總兵桂勇。胡瓚至陽和,密檄桂勇督城中兵,計擒首惡。文移一日十數下,於是城中大懼,眾白天佑求自全,天佑傳制諭之,曰:「兵來惟誅首惡,脅從不問也。汝輩勿助惡即良民,無事矣。」以是首惡者煽惑,眾多不從。桂勇遂率苗登諸將計擒郭鑒、柳忠等十一人,皆斬之。鑒父郭疤子糾胡雄、黃臣、徐氈兒等復倡亂報復,逼脅諸亂卒盡甲,閉城門。夜圍桂勇第,掠其貲,殺家眾數人,磔屍於坊,有啖其肉者。遂擁桂勇至葉總兵宅,天佑暨太監武忠亟馳至諭之。反覆譬曉,眾復少定,勇得不遇害。眾詣天佑泣訴,求止兵,天佑曰:「汝等自作孽至此,奈何?若今能擒首惡,吾為若轉達,兵猶庶可止也。」諸亂卒乃復擒徐氈兒等首惡四人以獻,天佑斬之,函首詣瓚。郭疤子暨諸首惡皆逃匿,瓚聞之,欲提兵而西。城中士人數十共詣瓚,請緩師,不聽。天佑乃疏請班師,復以書止瓚,謂:「首惡既誅,餘黨釜魚耳,易處也。」疏上,命瓚旋師。瓚還,御史蕭一中、給事鄭一鵬等劾瓚「討叛無功,逆黨未盡得,乃師不臨城,歸冒功賞,請治欺罔罪。別遣大臣,督兵討亂」。疏寢不報,惟敕天佑等擒捕餘黨,仍宥脅從弗治。復遣使諭慰代王還國。
  四年春二月,巡撫蔡天佑諭鎮城兵民各安業,所劫軍器令首官,眾稍寧。郭疤子、胡雄既潛入城,度終不自容,復誘聚餘黨數十人,夜焚總兵王振第。諸卒奔告天佑,天佑曰:「曉當治之。」明日,集諸卒,諭以朝廷班師不屠城之意,且詰亂故。眾曰:「夜倡亂者皆知,請閉諸門戶索之。」得首惡郭疤子、胡雄等四十人斬之,人皆稱快。事聞,優詔答之,賞賚有差。天佑厚賚間諜,因事捕誅逆黨近數百人,大同始定。
  數年,天佑遷兵部侍郎。言者追論其費財,竟罷去,多枉之。張文錦妻李氏上疏請恤,上怒,執抱疏者治之。廷臣屢以為言,不許。江西巡撫陳洪謨疏言:「文錦邊圉重臣,致滋大患,誠宜譴責。第事在朝廷,雖誅僇之可也。若假手士卒,又慫慂之,臣恐群小借口,寢生陵替之階。其於國家紀綱,所損不小。」書奏,上切責之。萬曆中,贈文錦右都御史,諡莊愍。
  十二年冬十月,大同戍卒叛,殺總兵李瑾。先是,七月,套部渡河將入寇,巡撫大同都御史潘仿以聞,兵部尚書王憲曰:「非設總制重臣不可。」乃請以兵部侍郎劉源清為總制,都督郄永總兵禦之。舊鎮大同總兵李瑾,議於天城之左濬濠四十里,以遏虜騎,源清從之,期三日事竣。瑾素嚴,馭士卒少恩。及承源清令,益為捶楚,鎮卒季富子、王寶等六七人倡亂,從者六七十人,脅朱振攝指揮使,遂殺瑾。還圍巡撫潘仿仿,踰垣避匿,亡其符敕,諸卒搜得之。仿為奏:「鎮將用法苛刻,兵悉變,請置勿問。」源清曰:「即兵悉變,法不可廢,請討之。」事下兵部議,尚書憲曰:「兵未必悉變。脅從宥弗治,渠魁必殲。」降璽書責總制、巡撫相機撫剿之,仿督僉事孫允中等計擒首惡十餘人縛以獻。
  時源清駐陽和,乃傍示大同城中,曰:「五堡之變,朝廷處太寬。乃今稔惡戕王帥,天討所必加者。」五堡遺孽見榜示,輒偶語不自安,謂追理甲申事也。允中檻諸囚詣軍門,請沮帥,稍徐圖之,逆黨可盡得。又五堡事朝廷已處分,願勿以為言。源清曰:「甲申之役,胡公以兵不臨城,致言者紛紛,吾不可更襲前轍。」乃以囚屬御史蘇佑訊,而遣參將趙剛等率甲士三百人捕亂黨。仿驗所捕名,多擒賊有功,為諸囚所仇誣者,乃止捕無功八十餘人。比晚,諸鎮卒皆變,拒巷不納捕者。源清遣允中入城諭意,令明日釋甲迎王師。至夜,城中益嘩,言:「兵來屠城矣。」遂群起為亂,仿命允中暨諸裨將擒斬二十餘人,餘解散。源清為書召朱振,振至,切責之,振飲藥死。明日,源清師至城下,斬關入,大肆殺掠,城外橫屍枕藉。五堡遺孽遂變,悍橫不可制。閉城門弗啟,擁指揮馬升、楊麟為渠帥。亡何,郄永師亦至,整隊及城。亂兵開門迎敵,殺參將一人。仿、允中亟馳往諭之,眾曰:「城外屍塞道矣,尚紿我。」反覆諭不聽,仿與允中計曰:「亂不可遏矣。」乃列將士貪功妄殺,激變鎮兵狀,間道上之。源清亦疏奏巡撫諸臣黨逆,卒致抗王師。言官劾仿,罷去。源清次聚落驛,允中往見之,言將士妄殺故。源清曰:「毋為賊說。」允中遂留居懷仁。
  時禮部侍郎顧鼎臣、黃綰皆言用兵之非,綰言尤力,忤輔臣張孚敬意。吏部以他事謫參政出,綰發憤上疏自列,且指言用兵失。上悟,命復其官。
  十一月,兵部尚書王憲謂「大同之變,非大發兵誅之不可」。張孚敬主其議,乃以汪桓總兵,擢參政樊繼祖為大同巡撫。繼祖至陽和,與劉源清議大忤,遂上疏請假金牌,單騎入城諭之可立下。且云:「恐賊計無聊,且北走胡,貽患非小也。」疏入,不報。源清於諸關設邏卒,遏城中章疏。又連疏奏:「宗室、諸文武悉已從賊,實天欲棄此城矣。」兵部是其議,有旨命趨攻之。源清乃百道攻城,令郎中李文芝、主事楚書穴城決水灌之,諸叛卒堅守不下。
  十三年春正月,小王子寇大同塞。初,大同叛卒大掠城中,潛出漠北,誘小王子數萬人大眾入寇。郄永回師禦之失利,殺傷甚眾。城中叛卒鼓噪以應之,其渠長數十人入城,諸叛卒指代府曰:「兵退以此謝。」小王子留精兵相持,餘眾分掠渾、應、朔、懷諸郡邑,數月乃去。羽檄達京師,中外洶洶。
  二月,劉源清罷。源清畏北騎猖獗,再請設總制分禦之,而已專事攻城。張孚敬請從之,上納夏言議,不許。下御札,謂:「叛卒殺主將,法毋赦。然非舉城所為,郄永、劉源清貪功引水灌城,大同北門鎖鑰,源清必欲城破人誅。眾使成功,何由興復?其罪二臣,別遣大臣禦之。密擒逆賊之魁,庶免師老財匱。」札下,中外始知用兵非朝廷意。源清聞之,乃詣城下索首惡。時郎中詹榮、都指揮紀振、游擊戴廉俱陷賊中,相與謀曰:「總制誠索首惡,當謀為內應。」指揮馬升者,為賊所擁戴,威令行於城中。榮等激以大義,升委心焉,遂歃血盟。令鎮撫王掌出告樊繼祖,繼祖深加獎慰。告源清,源清陽許之,令人穴城詐給票,汲水灌之,穴者死焉。升大恚恨,將不利於榮等,事遂已。源清知不可為,乃謝病乞解任。上大怒,罷斤之,以戶部侍郎張瓚代源清總制。瓚入軍,下令曰:「毋攻城,吾將有請也。」因遣騎招孫允中於懷仁與議,時允中已被劾落職矣。又密遣使諭城中:「主事楚書觀兵城下。」城中登陴請曰:「吾輩非殺將者,畏死自全耳!」請書入,書遂入慰諭之。且言:「用兵非朝廷意。」眾皆望闕呼萬歲。書仍進馬升等,陳朝廷威德,曉以禍福,令獻首惡。是夜,斬倡亂黃鎮等二十四級獻軍門。於是繼祖亦馳入城,以鎮撫人心。郄永猶沮撓,倡言:「繼祖伏兵為內應。」眾果夜驚,繼祖堅臥不起,乃安。瓚復遣允中入城宣諭之,繼祖乃榜諭城中,大發倉粟賑濟。稍稍繩以法,無賴縱恣者,撾殺一二人以徇,眾稍寧。瓚遂馳至城下,退諸路兵二舍外,諸將領以次上謁。次日,張鼓吹與御史蘇佑自南門入,置酒高會,賞賚將士,城中乃大定。小王子聞之,亦遠遁。瓚還居上谷遙制之。事聞,上大悅,降璽書,遣禮部侍郎黃綰往核功罪,定賞罰。永猶欲沮敗事,綰先疏罷永,始抵鎮,宣御札璽書,慰宗室傷殘,掩骸骼,賑窮乏。命守臣捕誅遺惡,雪誣罔。乃核激變之由,正欺蔽之罪。差別諸將士功賞。疏上,久之,徵劉源清、郄永下獄。源清削籍去,永降級立功贖罪。潘仿、孫允中復原職致仕,張瓚、樊繼祖等各賞賚有差。
  谷應泰曰:
  大同南蔽太原,西阻榆林,東連上谷,蓋屹然重鎮矣。更得一二賢明將吏,分甘絕少,噢咻士卒,號令嚴明,勇氣百倍,則李牧守郡,匹馬不窺,郅都在邊,幕庭遠徙,斯蓋外攘之重寄,寧有內潰之猝患哉!
  乃嘉靖三年,巡撫張文錦議以去城百里增築五堡,堡名列戍,徙卒實之。藩籬固而後明堂尊,屏障列而後天府重,文錦之策未為謬也。但當《出車》以遣新軍,《采薇》以勞還戍,拊循有素,踐更有法,信而後勞,誰敢違者。奈何澤門興役,鞭棰賈怨;秦法送徒,後期皆斬。而郭鑒、柳忠,一呼倡亂;文錦、賈鑒,裂屍並亡。嗟乎!楊炎建城而涇原兵叛,弘靖刻糧而盧龍軍反,事勢相激,無足怪者。此時便當擇智勇之臣,秉節鉞之重,或恩義久敷,或雅量素蓄。聲罪渠魁,撫輯餘丑。收元振之黨,以戮叛人;燒王郎之書,以安反側。則戍卒雖嘩,可一鼓而定也。
  無如下多獷悍,叛服不常;上鮮方略,剿撫均失。以故鑒、忠授首,郭疤復起;氈兒既斃,季富又興。脫巾相尋,勢若蝟毛,此固不可以剿也。又若泣訴天佑,更焚王振;縛獻胡雄,旋殺李瑾。磨牙相向,狀同瘈狗,此又不可以撫也。逮至劉源清斬關大殺,李文芝決水灌城。而後獸不走險,鹿不擇音。非馬穎厚結元海,即懷恩外誘吐番。許河西以賂秦師,指金帛以酬回紇。邊關重險,幾於拱而授之矣。所幸樊繼祖單騎直入,張瓚麾退王師,發粟賑饑,鼓吹高宴,亂卒憂危,自茲釋矣。譬之子儀入河中而一府無嘩,秀實入軍門而眾皆解甲,無他,開誠佈公,推以赤心而已。然則亂延十祀,變凡七起者,非真豺豕性成,威惠兩絀也。特以上下相蒙,弓影之疑蓄於中;恩信不著,投抒之說動於外也。
  所可恨者,劉源清之主剿也,王憲和之於內,張孚敬持之於上。而繼祖疏入不報,便宜濟事。卒之樊獲璽書,劉繫廷尉。奸臣在內,大將立功,賴肅帝之心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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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卷     議復河套



  英宗天順六年春正月,毛里孩等入河套。是時,孛來稍衰,其大部毛里孩、阿羅出、少師猛克與孛來相仇殺,而立脫思為可汗。脫思,故小王子從兄也。於是毛里孩、阿羅出、孛羅忽三部始入河套。然以爭水草不相下,不能深入為寇。時遣人貢馬,頗通朵顏諸衛擾塞下。河套周圍三面阻黃河,土肥饒,可耕桑。密邇陝西榆林堡,東至山西偏頭關,西至寧夏鎮,東西可二千里;南至邊牆,北至黃河,遠者八九百里,近者二三百里。即周之朔方,秦之河南地,漢之定襄郡,赫連勃勃趙元昊之所據以為國者也。唐三受降城在河套北黃河之外,元東勝州在受降城之東。國初,諸部遁河外,居漠北,延緩無事。正統以後,王驥等兵次甘肅,申明號令,河套以寧,然間亦渡河。繼而守將都督王順始築榆林城,創沿邊一帶營堡墩臺,累增至二十四所。歲調延安、綏德、慶陽三衛官軍分戍,而河南、峽西客兵助之,列營積糧,以遏要衝。景泰初,犯延慶,不敢深入。至是,阿羅出掠邊人以為嚮導,因知河套所在,不時出沒,遂為邊境門庭之害。
  憲宗成化元年冬十月,毛里孩寇陝西,都御史項忠及彰武伯楊信禦之,遁去。
  二年春三月,延綏紀功兵部郎中楊琚奏:「河套寇屢為邊患。近有百戶朱長,年七十餘,自幼熟游河套,親與臣言:『套內地廣田腴,亦有鹽池海子,葭州等民多墩外種食。』正統間,有寧夏副總兵黃鑒奏,欲偏頭關、東勝關黃河西岸地名一顆樹起,至榆溝、速迷都六鎮、沙河海子、山火石腦兒、鹻石海子、回回墓、紅鹽池、百眼井、甜水井、黃河溝,至寧夏黑山嘴、馬營等處,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臺。東西七百餘里,實與偏頭關、寧夏相接,惟隔一黃河耳。當時議者以為地土平漫難據,已之。後總兵官石亨又奏,欲將延綏一帶營堡移徙直道。實為萬世防邊之長策也。」帝曰:「楊琚所奏移堡防邊,具有證據,其言有理,兵部即會官議處以聞。」
  六月,大學士李賢等奏:「河套與延綏接境,原非敵人巢穴。今毛里孩居處其中,出沒不常。苟欲安邊,必須大舉而後可。乞令兵部會官博議,進兵搜剿,務在盡絕。其總制將官與凡出兵事宜,俱預處請畫。又秋禾方熟,彼必入掠。而延綏、鄜、慶、環縣一帶,宜推選武將一人,統步騎精兵萬人守禦,庶幾有備無患。」於是兵部尚書王復同孫繼宗等集議,以「大同總兵楊信舊鎮延綏,稔知地利,宜召還京,面受成算。其陝西、寧夏、延綏、甘、涼、大同、宣府鎮巡諸官,亦宜敕令整飭兵備,候期調發」。帝允所擬,遂召信還,以修武伯沈煜代之。乃敕陝西巡撫項忠、太監裴當、總兵楊信協謀征剿河套。
  三年春正月,毛里孩乞通貢,制曰:「無約而請和者,謀也。其令各邊謹備之。」毛里孩不得貢,渡河東侵大同。廷議楊信兵少,不足制之。於是以撫寧伯朱永為大將軍,率京兵往,都督劉聚、鮑政副之。會毛里孩再上書求貢,許之。
  二月,毛里孩入大同界,帝命原調大同、宣府、偏頭關等處搜剿河套官軍,仍留各城守禦。
  四年春二月,紮加思蘭殺阿羅出,並其眾,而結元孽滿魯都入河套。六年孛羅忽等據河套,邊人大擾。乃敕都御史王越總關中軍務,議搜河套、復東勝。越等奏言:「河套水草甘肥,易於駐札;腹裡之地,道路曠遠,難於守禦。陝西孛羅忽、紮加思蘭等糾率醜類,居套分掠,出入數年。雖嘗阻於我師,然未經挫衄,終不肯退。近日據我河曲,擾我延綏、寧夏,深入我平、鞏、固原。近又覘我大同,逼我萬全。乞命廷臣共議,得一爵位崇重,威望素著者,統制諸軍,往圖大舉。」朝廷從其議,以武定侯趙輔充總兵官,總制各路軍馬,搜河套。尋以疾還,遂不復舉。
  七年春二月,朱永以河套寇未退,議戰守二策。事下兵部,白圭等以「馬方瘦損,供餉不敷,勢難進剿。請命諸將慎為守禦,以圖萬全」。帝從之,命吏部右侍郎葉盛行視河套。時議增兵設險,或請大舉,驅之出河外。沿河築城堡,抵東勝,徙民耕守其中。盛往,上言:「搜河套,復東勝,未可輕議,唯增兵守險,可為遠圖。」帝從之。
  九年秋九月,滿魯都與孛羅忽並寇韋州,總督王越偵知其老弱盡行,巢於紅鹽池,可取也。乃與總兵許寧、游擊周玉等率輕騎,晝夜馳三百餘里襲擊之。擒斬三百餘級,獲雜畜器械甚眾,盡燒其廬帳而還。自據河套以來,無歲不深入,殺掠人畜至數千百萬。邊將擁兵,莫敢誰何,徼所遺老弱及殺平民以上功,冒升賞。三遣大將朱永、趙輔、劉聚出師,亦多效邊將故習。以是益橫,內地且危。廷臣日議搜套,聚兵八萬,糜資儲無算,而師竟不出。至是捷,賊內失其孥,相與悲泣,渡河北去,患少弭。
  孝宗弘治八年,北部復擁眾入河套住牧。
  十三年冬十二月,火篩入河套。火篩等渡河而東,焦家坪、娘娘灘、羊圈子等處為衝。其要在偏頭關三受降城。受降城者,唐所築,禦寇於河外者也。中城南直朔方,西城南直靈武,東城南直榆林,相距各四百餘里。花馬池要地,成化前,患在河西。據套,而河東為其衝,花馬池居其中。都御史徐廷璋、楊一清、王瓊新獲城,效力甚堅。花馬池西至興武營一百二十里,又西至橫城堡一百四十里,平漫沙漠。寇路拆牆頗易入靈、韋,掠環、慶,犯平、固,則清水營、鐵柱泉、小鹽池一帶為捷徑。自大廣武渡河而下,至靈、韋亦易。
  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總制三邊楊一清上言:「受降據三面之險,當千里之蔽。正統以來,舍受降而衛東勝,已失一面之險。又輟東勝以就延綏,則以一面之地遮千餘里之衝,遂使河套沃壤為寇甌脫,巢穴其中,而盡失外險,反備南河,此陝西邊患所以相尋而莫之解也。弦欲復守東勝,因河為固,東接大同,西接寧夏,使河套千里之地歸我耕牧,開屯田數百里,用省內運,則陝西猶可息肩也。」又上六事:其一,修築定邊營迤東邊牆;其二,修復寧遠基邊迤西北堡;其三,增設花馬池及興武營衛所;其四,防禦靈州上達;其五,整飭韋州官軍;其六,增修黑山、鎮遠關墩臺。多中機宜,帝可其奏,刻期奏績。以忤劉瑾乞休,工亦罷。僅築四十餘里,屹然巨嶂也。初,弘治末,朝廷清明,諸大臣協和,盡心體國,為經久計,以故議復河套。會孝宗崩,瑾既專政,一清復得罪去,遂無敢言及河套者,我邊日減,敵日進矣。
  嘉靖元年,套騎二萬自井兒堡撒牆入固原、平、涼、涇州,殺指揮楊洪、千戶劉瑞。先是,正德間,小王子三子:長阿爾倫,次阿著,次滿官嗔。太師亦不刺殺阿爾倫,遁入河西。西海之有寇,自亦不刺始也。阿爾倫二子:長卜赤,次七明,皆幼。阿著稱小王子,未幾死,眾立卜赤,稱亦克罕。亦克罕大營五:曰好陳察罕兒,曰召阿兒,曰把郎阿兒,曰克失旦,曰卜爾報,可五萬人。卜赤居中屯牧,五營環之。又東有岡笛、罕哈、爾鎮三部。岡笛部營三,其渠滿會王;罕哈部營三,其渠猛克不郎;爾填部營一,其渠可都笛。三部共六萬人,居沙漠東偏,與朵顏為鄰。西有應紹不、阿爾禿廝、滿官嗔三部。應紹不部營十:曰阿速,曰哈嗔,曰舍奴郎,曰孛來,曰當刺兒罕,曰夫保嗔,曰叭兒廒,曰荒花旦,曰奴母嗔,曰哈不乃麻。故屬亦不刺,亦不刺遁西海去,遂分散無幾,惟哈刺一營僅全。阿爾禿廝部營七,故亦屬亦不刺。後從吉囊合為四營:曰孛合廝,曰偶甚,曰叭哈廝納,曰打郎,眾可七萬。滿官嗔部營八,故屬火篩,後從奄答,合為六營:曰多羅,曰土悶畏吾兒,曰兀甚,曰叭要,曰兀魯,曰土吉刺。三部眾可四萬。吉囊、奄答皆出入河套,阿著子也,諸種中獨強,時寇延、寧、宣、大。南有哈刺嗔、哈連二部。哈刺嗔部營一,渠把答罕奈,眾可三萬。海蘭部營一,渠失刺臺吉,眾可二萬。居宣府、大同寨外。北有兀良罕營一,故小王子北部也。因隙叛去,至今相攻。又西為瓦刺,可五萬人,世與土魯番為讎。諸部雖逐水草,遷徙不定,然營皆有分地,不相亂。
  十二月,寇固原、環、衛間,殺傷以萬計。
  十七年冬十一月,巡按山西御史何贊疏言:「河套為吉囊所據,外連西海,內構大同,宜急剿除。其策有二:一曰計以破之,二曰勢以走之。而其要在於久任撫臣,以責成效;興復屯法,以裕邊儲。」議寢不行。
  二十四年春正月,巡按山西御史陳豪疏言:「北寇三犯山西,殺傷百萬,此不可以常寇目之。計費帑金六百萬,而戰守無尺寸功,諸臣建議,動稱屯守,不知賊眾內侵,不由諸隘口,皆猿攀絕壁,蟻附懸崖,邊垣又何足恃?況諸鎮烽卒,皆媒寇日為生計,多囊針刀,遇偵者賂求不殺,彼此譯語,互為和同。待其深入,然後舉燧發礮,降堠轉走,蓋不止一日一處為爾。且邇來之寇,類多我民亡命,為彼嚮導。故連歲非時倏至,冒險深入,如履故途。乞下延臣集議萬全之策,期於必戰,盡復套地。庶可弭其其內擾之患,而邊境無虞矣。」章下兵部議行。
  二十五年秋八月,套騎三萬餘入犯延安府,至三原、涇陽,殺掠人畜無算。總督三邊侍郎曾銑請復河套,條為八議:一曰定廟謨,二曰立綱紀,三曰審機宜,四曰選將材,五曰任賢能,六曰足芻餉,七曰明賞罰,八曰修長技。計萬餘言,指據明悉。下兵部議行。
  冬十二月,總督曾銑,巡撫謝蘭、張問行等奏:「延綏密與套寇為鄰,自定邊營至黃甫川連年入寇,率由是道。所當急為修繕,分地定工,次第修舉。起自安邊營,東至龍州堡,計長四百四十餘里為中段;自雙山堡而東,至黃甫川,計長五百九十餘里為下段。歲修一段,期以三年竣事。乞發帑銀如宣、大、山西故事。」疏下部議。
  銑復言:「套賊不除,中國之禍未可量也。今日之計,宜用練兵六萬人,益以山東鎗手二千,多備矢石。每當秋夏之交,攜五十日之餉,水陸並進。乘其無備,直搗巢穴,材官騶發,礮火雷擊,則彼不能支。歲歲為之,每出益勵,彼勢必折,將遁而出套之恐後矣。俟其遠出,然後因祖宗之故疆,並河為塞,修築墩隍,建置衛所,處分戍卒,講求屯政,以省全陝之轉輸,壯中國之形勢,此中興之大烈也。願陛下斷自聖心,亟定大計。夫臣方議築邊,又議復套者,以築邊不過數十年計耳。復套則驅斥兇殘,臨河作陣,乃國家萬年久遠之計。唯陛下裁之。」疏下兵部議行,謂:「築邊、復套,兩俱不易。相較,則復套又難。夫欲率數萬之眾,齎五十日之糧,深入險遠艱阻之域,以驅數十年盤據之兵,談何容易!故不若修牆築邊,為計完而成功可期也。但延綏一帶,地勢延漫,土雜沙鹻,居民隔遠,最為荒涼。若欲一千五百里之地,而責成於三年之功,恐未易集。縱使能成,亦難為守,宜仍行銑等計議。」以聞,帝曰:「寇據河套,為中國患久矣。連歲關隘橫被荼毒,朕宵旰念之,而邊臣無分主憂者。今銑能倡復套之謀,甚見壯猷。本兵乃久之始覆,迄無定見何也?其令銑更與諸邊臣悉心圖議,務求長算。若邊境千里沙漠,與宣、大地異,但可就要害修築。兵部其發銀三十萬兩與銑,聽其修邊、餉兵、造器,便宜調度支用,備明年防禦計。」
  二十六年夏五月,總督曾銑出塞襲套部,勝之。初,春時銑督兵出塞掩擊,敗還,不以聞。至是,復襲之,寇覺,銑搜選銳卒,督之戰。馘斬二十六人,生擒一人脫脫虎,斃於矢石者甚眾,獲馬牛駝橐九百有五十,械器八百五十三,以捷聞。敵移帳漸北,間以輕騎出掠。銑復督諸軍驅之,遂遠遁不敢近塞。銑既以捷聞,更列上諸臣功罪。帝以套寇連年深入,如蹈無人之境,大損國威。銑能率兵出塞,擒斬有功,命增俸,賜白金紵幣有差。
  十一月,總督曾銑會同陝西巡撫謝蘭、延綏巡撫楊守謙、寧夏巡撫王邦瑞及三鎮總兵,議復套方略,乃條列十八事:曰恢復河套,修築邊牆,選擇將材,選練士卒,買補馬騾,進兵機宜,轉運糧餉,申明賞罰,兼備舟車,多置火器,招降用間,審度時勢,防守河套,營田儲蓄,及明職守,息訛言,寬文法,處孽畜。又上《營陣八圖》:曰《立營總圖》及《遇敵駐戰》、《選鋒車戰》、《騎兵迎戰》、《步兵摶戰》、《行營進攻》、《變營長驅》、《獲功收兵》各圖。帝覽而嘉之,奏下兵部,尚書王以旗會廷臣集議,言:「曾銑先後章疏俱可施行。」帝曰:「寇據河套,為國家患。朕軫宵旰有年,念無任事之臣。今銑前後所上方略,卿等既已詳酌,即會同多官,協忠抒謀,以圖廊清。其定策以聞。」
  二十七年春正月,大學士夏言罷。初,河套之議,言力主之。嚴嵩積憾言,且欲躐其首輔,於是因災異疏陳缺失,謂:「曾銑開邊啟釁,誤國大計所致。夏言表裡雷同,淆亂國事,當罪。」遂罷言,逮銑詣京,出兵部尚書王以旗總督軍務。廷臣議罪,凡與議復套者,悉奪俸,並罰言官,廷杖有差。於是復套事宜悉為停止。
  會奄答蹈冰踰河入套,將謀犯延、寧,聲勢甚張。巡撫延綏楊守謙以聞,嵩激上怒,謂「奄答合眾入套,皆曾銑開邊啟釁所致」。於是兵部侍郎萬鎮等參曾銑「罔上貪功」之罪。甘肅總兵咸寧侯仇鸞,初被銑劾奏逮京,亦上疏訐銑。嵩主之,棄銑市。銑有機略,初為御史,巡按遼東。會遼陽、廣寧、撫順兵變,銑密運方略,悉捕首惡誅之,全遼大定,時論以為才。比視西師,乃倡復套議。夏言好邊功,遂力主持之。時敵勢方熾,而軍士積弱。銑疏下部議,久之未覆,上亦危疑之,密以訊嚴嵩。嵩素與言不相能,欲因是陷言、銑,銑竟論死,家無餘貲,妻子狼狽遠徙。後九月,復寇宣府,上曰:「寇以言、銑收河套,故報復至此。」遂並斬言,天下並冤之。自言、銑死,竟無一人議復河套者。
  谷應泰曰:
  邊備所爭者二:地勢坦衍,敵騎四入,列守不足,追哨難及。蘇子所謂大梁四戰之衝,汪立信所謂長江隨處可入是也。地或險阸,山谷林薄,寒嶢不耕,沙鹵乏水。耿弇第言五溪水險,縋糧而食;馬文升言西域道旱,因雪為泉是也。若河套三面憑河,荷戈守禦,險踰長城,地又肥饒,耕桑自給。然則河套屯守,歲省租稅數十萬,障塞之卒亦十餘萬。東距偏頭,西抵寧夏,二千里中,晝乏旌旗,夜罕鼓柝矣。周城朔方,漢開河西,有自來也。
  邊備久虛,縱敵深入。畜牧既久,樂不思去。伏蒿之雉,不復畏鷹;噍穴之鼠,不復畏貓。而邊將又坐視養癰,莫敢深入。憲宗時,楊琚請建一十三城堡,七十四墩臺。李文達又以中筦力贊。乃三帥授劍,或輿疾徵還,或遷延不出。惟王越深入紅鹽池,焚其廬帳,劫其器甲,賊喪失妻孥,相顧慟哭。而大師不繼,虎牢一關,卒為楚有;河西數郡,折為秦臣。武宗時,楊一清又請力圖受降,旋以璫瑾去位。夫仁願且爭險於黃河之外,而扼受降。後人乃斂兵於河套之內,僅守延綏。開門延寇,角勝堂奧,三方被敵,秦、晉騷然。世宗之世,延安、涇陽皆供蹂躪矣。
  曾銑毅然請行,願以數萬之眾,持五十日之糧。水陸星馳,矢礮電發。燔燒積聚,驅掠馬牛。往來出沒,歲無寧晷。食道既窮,項王亦欲踐鴻溝之約,將士思歸,關羽不能救荊州之潰。世宗屢降璽書,特頒文綺,展圖嘉歎,刻期廓清。而夏言又力主銑議,樞臣俱先後奏行。辟之充國既有孝宣,復煩魏相;魏尚已逢文帝,更遇馮唐。君臣將相,千載一時。而乃急殺大臣,以當星變;先誅渠帥,以謝兵端。道濟誅而長城自壞,得臣死而晉毒已亡。予所惜者,反禍為福,難於轉石;化成為敗,疾又轉圜。九重廟算,倏智倏愚;幕府平章,忽功忽罪。匣中之劍,竟斬曹彬;拜將之壇,並收相國。世宗之英察何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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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卷     庚戌之變



  嘉靖二十九年夏六月,奄答寇大同境,潰牆入。悉精兵伏溝壑中,而以老弱百騎往來為餌。偵騎信之,報總兵張達。達素以果銳敢入至大將,意輕之。合兵,兵未合,而遽率麾下馳擊之。伏發,圍達數匝。馬蹷,遂見殺。副帥林椿聞達被圍,不介馬而馳,救達不克,亦死之。達、椿皆驍勇善戰,奄答得二將首,輒引去。事聞,逮總督侍郎郭宗臯、巡撫都御史陳耀下獄。耀杖死,宗臯謫戍遼左。贈達左都督,椿都督同知,賜祀立祠,春秋祀之。
  八月,奄答入薊州塞。初,張達敗沒,乃起復翁萬達代郭宗臯總督,趙錦代陳耀巡撫。以仇鸞為宣大總兵。萬達家居未至,命侍郎蘇佑攝其事。佑抵鎮,即上疏請益兵食,未報。而奄答、狼臺吉復擁眾窺大同。初,仇鸞坐廢,居京師邸,以賄嚴世蕃得總兵宣大。至是,惶懼無策,廝養時義、侯榮者,說鸞曰:「主勿憂,吾為主解之。」乃為鸞持重賂賂奄答,令移寇他塞,勿犯大同。奄答受貨幣,遺之箭纛以為信,而與之盟,遂東去。諜者復白敵中語,欲寇宣府東,遼左西。兵部尚書丁汝夔謂帝厭警報,不悉以聞,但申飭薊州撫、鎮,使嚴備。己而警報漸甚,乃發諸邊兵萬二千騎、京營兵二萬四千騎,分佈宣、薊諸關隘。邊兵取符驗期會,未即至。而京兵悉市井傭保子,識者知其必敗。
  秋八月乙亥,奄答帥部下至古北口,以數千騎攻牆。都御史王汝孝悉眾出,火礮矢石下攻之。奄答乃佯督兵綴薊師,而別遣精騎從間道黃榆溝潰牆出師後。京兵大驚潰,爭棄甲及馬,竄山林林莽中。寇遂大殺掠懷柔、順義吏士無算,長驅入內地。巡按順天御史王忬聞報,度兵弱無能禦者,夜草疏言:「敵兵慓悍若風雨,而古北口距京師僅七舍,漫衍無衛戍,瞭望神京陵寢,萬一蕩搖,事係非小。請速集廷臣,議戰守策。」而身出駐通州,召吏民給仗,聽約束。收漕舟艤潞河西,勿使為敵用。甫畢,而夜半敵兵果至,營河東二十里孤山、汝口諸處。忬復為疏,縋城使使來京師請援。京師震恐,急集諸營兵城守。少壯者已悉出邊堠敗喪,僅餘四五萬人,而老弱半之。又半役總兵、提督、太監家,不令歸伍。倉卒從武庫索甲仗,武庫閹又援例需價,不時發,久之不能軍。丁汝夔乃以聞,帝大驚,詔吏部左侍郎王邦瑞、定西侯蔣傅提督九門文武大臣,各十三人守一門。又別遣都御史商大節督科、道官,募民間材力者,蒼頭、義軍垂四萬,及坊甲保伍,分置諸門睥睨間。集天下應武試者千餘人,分從諸大臣策應。檄召諸鎮兵勤王。時寇騎逼通州數日,前阻水未能渡。王忬日夜乘城守,不能支,連告急,詔遣都御史王儀往援。
  己卯,咸寧侯仇鸞得勤王檄,以大同兵二萬入援。先是,寇既東行,時義、侯榮謂鸞曰:「賊騎東,公宜自請入,可以為功,而上結於天子。」鸞悅,即佯奏:「臣偵賊東犯薊鎮,誠恐京師震驚,請以便宜應援,或隨賊搏戰,或逕趨居庸為防守。」帝壯之,詔留駐居庸關,聞警入援。而奄答果由薊鎮攻古北口,入犯京師,帝益信鸞,詔入援。鸞與副總兵徐珏、游擊張騰等率兵馳至,陳通州河西,帝大喜。
  時保定都御史楊守謙以五千騎至,延綏副將朱楫以三千騎至,人心稍安。己而河間、宣府、山西、遼陽諸將各以兵先後至,凡七鎮五萬餘人。帝內視稍強,各賜璽書褒獎,予金帛,令躡賊。而拜咸寧侯仇鸞為平虜大將軍,諸道兵悉屬焉。賜襲衣玉帶上尊及千金,又賜《封記》,文曰:「朕所重唯卿一人,得密啟奏進。」以楊守謙為兵部左侍郎,總督各路戎務,衛京師。都督陸炳提督皇城諸門,譏察不虞。都御史商大節督巡五城,防內釁。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徐階奏釋故參將戴綸、歐陽安等繫,令從軍自效。分遣京營諸將,營於城內外各巷陌間。京營兵素未見敵,驅之出,不敢前。城外及近地居民擁入,連日夜不絕,多被血淋漓至者。都督陸炳請出太倉米,減直濟流徙老弱。俱報可。時變起倉卒,諸務未備。勤王師各輕騎馳至,未齎糗糧。制下犒師牛酒諸費,皆不知所出。戶部文移往復越二三日,軍士始得數餅餌。開庾發粟,則囊釜甑皆無所需索,故士卒饑疲。都督陸炳言:「戶部臣失預計。軍興,糧饋不支,士多餒死。」帝怒,奪尚書李士翱以下諸官職,戴罪辦事。
  奄答兵自白河東渡潞水西北行,大掠村落居民,焚燒廬舍,火日夜不絕。郊民扶傷集門下,門閉不得入,號痛之聲徹於西內,帝命啟而納之。是日,奄答掠婦女,大飲演武堂上,游騎往返六門外。仇鸞率勤王諸兵不敢擊,時時遣義、榮與之通,許貢市以自安。辛巳,至東直門,執御廄內八人以去。不殺,縛之見奄答,踞坐氈帳中,謂曰:「若歸見天子,好為我致書。」自解送歸見帝,啟書多嫚語,求入貢。
  壬午,帝召大學士嚴嵩、李本,尚書徐階對於西苑,出書示之,曰:「何以應之?」嵩曰:「此禮部事。」階曰:「事雖在臣,唯上主之。」帝曰:「正宜商議。」階曰:「寇駐兵近郊,而我戰守之策一無所有,宜權許以款,第恐將來要求無厭耳。」帝曰:「苟利社稷,皮幣珠玉皆非所愛。」階曰:「止於皮幣珠玉則可,萬一有不能從,將奈何?」帝竦然曰:「卿可謂遠慮。」階因請以計款之,言:「其書皆漢文難信,且無臨城脅貢之禮。可令退出大邊外,別遣使齎番文,因大同守臣為奏,事乃可從。往返間四方援兵計皆可至,我之戰守有備矣。」帝曰:「卿言是。」命出集廷臣議。日午,群臣畢集,階出奄答書,言欲以三千人入貢,許之則緩兵,否則益兵破京師。群臣相顧莫敢發,因陳筆札,令各書所見,奏請上裁。國子司業趙貞吉抗言曰:「此不必問,問則奸邪之臣必有以和說進者。萬一許貢,則彼必入城。三千之眾,恐烏蠻驛中莫之容也。且彼肆深入,內外夾攻,何以禦之,不幾震驚宮闕乎?不務驅遂,而畏其恐喝,迫而許之,何異城下盟!」檢討毛起謂:「時事孔棘,宜暫許之。邀使出塞,而後拒之。」貞吉力叱起,群臣俱難之,奏入乃止。是夕,火光燭天,德勝、安定門北,人居皆毀。上在西內,大震懼。聞中官稍稍道貞吉語,乃馳使召入對。給筆紮,命疏所欲言。貞吉上言:「陛下宜御奉天門,下詔罪已。追獎故都督周尚文之功,以勵邊帥;釋給事沈束於獄,以開言路。輕損軍之令,重賞功之格。飭文武百司,共為城守。遣官宣諭諸營兵,使力戰。且士不力戰,以主將多冒首功,今誠得首功一,即予金百,捐金不十萬,賊且盡矣。」帝壯之,擢貞吉為左春坊左諭德兼河南道監察御史,稱詔齎五萬金,宣諭行營將士。通政使樊深條禦寇七事,中言:「仇鸞未聞一戰,非士不用命,即主將養寇要功,乞密遣近侍詰狀。」書奏,上大怒,黜為民。
  癸未,寇由鞏華城犯諸陵,轉掠西山、良鄉以西,保定皆震。時帝久不視朝,吏部尚書夏邦謨疏言:「人情洶洶,非上躬御正朝,廷見廷臣,不足以塞天下望,振威武。」許之。是日,文武大臣具服,待命闕下。晡時,帝始出御奉天殿,降敕切責諸大臣,還宮。群臣就午門跪聽宣敕,皆惴栗,計有處分。迨散,門且下鍵矣。乃敕遣官校,逮繫駐守通州都御史王儀、巡撫薊遼都御史王汝孝及薊州總兵羅希韓,詣京即訊。己而儀至,下獄,以畏懼不戰,削籍去。汝孝以道梗不及逮。初,儀至通州,命營兵屯戍城外,而身閉閣臥城中。會仇鸞引兵至,敵少卻。鸞兵往掠食諸村落,儀發兵捕執下獄,死者十數人。鸞兵大嘩,欲甘心儀。時巡廒御史上其狀,帝恐,故逮治之。尋以巡按御史王忬為僉都御史,代儀守通州。
  甲午,執兵部尚書丁汝夔及左侍郎楊守謙下詔獄。初,寇逼通州,汝夔聞警,束手無措。遣募哨敵虛實者,出城不十數里,道遇扶傷者,輒奔還,妄言見敵某所,城中輒震。己而言不信,汝夔不加罰,復募他卒偵之如故,城中數震。而成國公朱希忠理京營兵,多役占,行伍不足。恐兵少見且獲罪,乃東西調掣為掩飾計,士疲不得息,多出恚語。而莫曉誰調,爭詈汝夔,欲魚肉之。語稍聞禁中。時宣府、延綏、遼陽、山西援兵悉集,廩餉不能給,兵饑怨望。仇鸞大同軍尤無律,往往推髻劫掠村落中,時被逋獲,或自詭為遼陽軍。遼陽軍者,朵顏諸部也。先是,有傳賊中語「遼陽實導我來者」,故京師訛言遼陽軍叛。而鸞方被寵遇,雖獲大同行掠者,有司不敢置之理,必以聞。帝謂大同軍首入援,行掠亦出饑疲,令付鸞自處,鸞復置不聞。汝夔不得已,乃下令勿捕大同軍。大同軍益無忌,民苦之甚於賊。大同軍既自詭為遼陽軍,民間不知,遂謂汝夔山東人,以鄉曲故庇遼陽叛軍。及寇薄城下,汝夔益惶急,恐喪師,令諸將勿輕戰。諸軍故恇怯不敢戰,皆誘言汝夔禁不發,民間益歸罪汝夔。而鸞機譎,謀於大學士嵩,嵩謂「敗於邊可隱,敗於郊不可隱。飽將自去,惟堅壁為上策」。鸞數稱率兵往擊賊,賊實在城下,顧遠屯郊垧外不敢近,城中莫知鸞擊與否。鸞得死賊首六級,奪馬十餘,詐謂戰得之。守謙被命屯城下,又以兵少,故不敢一擊賊。帝聞之,益謂鸞遠出禦敵,而守謙畏懦不出師,與汝夔並,切責之。諸中貴園墅在城外,又多所殘毀,爭泣訴帝前,謂守謙、汝夔貳於賊。帝時從高望城外火,已心恚諸治兵者。聞是益奮怒,不誅一大臣亡以懲,乃捕汝夔下詔獄,就廷訊。使使自軍前逮守謙入,下法司議罪以聞。命王邦瑞攝兵部,艾希淳代將守謙兵。於是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喬、大理寺少卿沈良才等論汝夔、守謙罪當斬,而爰書冗長,錄不速竟。帝坐齋宮趣獄具不得,謂黯等比周,將有所規免,俱逮繫獄,各廷杖有差。汝辨、守謙俱棄市,流其妻三千里外,子戍鐵嶺衛。謫左諭德趙貞吉荔蒲縣典史。初,貞吉廷議罷,盛氣謁嚴嵩於西苑直房。嵩不見,貞吉怒叱門者。通政趙文華趨入,顧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貞吉怒曰:「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嵩聞大恨,乃佯薦貞吉出城齎銀勞軍。方北騎充斥,徵發旁午,戶、工二部官皆得罪,犒銀不時發。諸軍分屯城外,貞吉僦民車致銀仇鸞所,鸞不受。敵騎已稍遠,貞吉計無所出,齎敕巡城外,遍給諸營而還復命。嵩謂貞吉狂誕,追論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下獄,杖九十,有是謫。
  己卯,奄答引而西,前後所掠男女驘畜金帛財物既滿志,捆載去。欲西奪白羊口出塞,而留餘眾京師外,以為疑兵。諸道兵悉屬平虜大將軍,凡十餘萬騎,相視莫敢前發一矢。奄答至白羊口,守將扼險御,不得出,稍棄牛羊婦女等。復擁眾東南行,至昌平北,猝與鸞兵遇。鸞出不意,倉卒幾不能軍。敵縱騎蹂陣而入,殺傷千餘人,幾獲鸞。以裨將戴綸、徐仁力救,僅以身免。乃更取平民首上之,自以為功。寇騎遂長驅至天壽山,總兵趙國忠列陣紅門前,不敢入,奪道循潮河川由古北口故道出,京師解嚴。
  九月辛卯朔,奄答悉眾出塞,疲甚。又顧戀輜重,不能軍。諸將故怯,兼白羊之敗,愈不敢逼,徐尾其後,至石匣城及張家、古北等口外而還。其前後禦敵有功者:大同游擊王祿戰懷來,斬十七級,獲馬十二匹;山西遊擊戰昌平,奪還男婦二百四十二人;都督仇鸞戰海店,生擒四人。既而鸞報功八十餘級,以捷聞,帝優詔慰鸞,加太保,賜金幣。
  遣戶部侍郎駱顆賑撫被寇諸郡縣,掩骼埋胔,慰集瘡痍。罷京營提督太監高忠、成國公朱希忠、遂安伯陳鏸。改十二團營為三大營:曰五軍,曰神樞,曰神機。總三營曰戎政府,以咸寧侯仇鸞入理之,為制印章重其任。以王邦瑞協理戎政,為鸞副。邦瑞奏用兵部主事二人,給事中、御史各一人,議論多牾鸞。主事申燧復持法不為屈,疏京營弊政,乞釐革之。鸞怒,密陷燧出補外,乃言京營用給事中、御史不便,皆革之。
  置薊遼總督大臣,以薊州、保定、遼東三鎮隸焉。改孫禬為兵部侍郎,總督薊遼。未幾,以何棟代之。
  冬十月,募諸道兵入衛京師,山東、山西、河南諸府歲集京師,練備秋防,秋後復散去,以是為常,如踐更卒例。複選各邊鎮銳卒入衛京師,以京營將分練邊兵,從咸寧侯鸞之請也。兵部覆言:「二鎮京師之門戶。禦寇者不於門戶,而與之格鬥於堂奧之間,鮮不危矣。」帝不聽,第免二鎮卒不預徵。於是各邊共選六萬八千餘人班上京師,與京營兵雜練之。塞上有警,邊將不得徵集,而京師在邊者,不任邊責,恣意朘削自營,人人自危矣。
  仇鸞請駐師宣、大間,整飭兵甲。俟冬月大舉,以紓華夏之氣。乃班師入衛,以備秋防。帝嘉之,命兵部會官集議。兵部左侍郎史道、戶部尚書孫應奎、工部尚書胡松等上議曰:「奄答犯順,深入郊圻,震驚陵寢,荼毒元元,罪在不赦。皇上深懷大計,欲興問罪之師。而復有敵愾禦侮如鸞者,身任其事。臣等僉謀,俱如鸞議。即今整齊士馬,臣道等之職;預儲軍餉,臣應奎等之職;利精器械,臣松等之職。」帝悅,從之。
  十一月,仇鸞請易置三輔重臣,以大同總兵徐珏駐易州,以徐仁代守大同,而宣府、薊鎮總兵李鳳鳴、成勳互易其地。帝命兵部從之,於是王邦瑞上言:「予奪者,朝廷之大權;命將者,天子之重柄。祖宗時,總兵正副官,皆兵部會同府部大臣集議。每上一人,恭候裁定。所以慎重,防杜其漸,示臣下不敢專也。今鸞坐名擬任,更易四將,則九邊握兵柄者,有不目屬心向,妄生覬覦者乎?皇上聖明,推心賢帥,何所不可。臣愚以為國家典制,關係非輕。聖人舉動,萬世作則。臣待罪本兵,不敢不言。」帝曰:「戎政初修,忠賢是托。況朕有密咨,非鸞專權。爾兵部若隨事效忠,用無不當,不待更易,矧勞朕心耶!一籌未發而攻毀之,謀國之忠,固若是乎?」復諭廷臣曰:「昔吾太祖兵柄,多委任諸大將,未有作謗者。邦瑞以敵退未受加擢,故為是言,是翟鵬之怨上也。夫破格舉事,而盡忠者乃不能容,倘敵再至,其效汝夔之誤國乎?」邦瑞聞諭,莫知所措。仇鸞帥諸鎮兵出宣、大,聲言搗巢,歷久不擊。乃稍出近塞,夜襲敵營,斬老弱數級而還。鸞自劾無功,上不問。乃復請廣集兵糧,以明年大舉北征。命戶部遣使盡括南都及各省布政司貯積,且督歷年逋賦。時鸞恃寵作威福,所上疏,既自內批行之,不下兵部議。王邦瑞屢疏辯之,鸞擠之,遂落職去。禮部尚書徐階極言北征事難以成功,且後患有不可測,議乃稍寢。
  谷應泰曰:
  明制內立京營,外列邊戍。邊卒屯守要害,蕃衛神京;京營羽翼王室,填撫中夏。有事不相徵調,無事不忘訓習,制甚周也。嘉靖時,坐營大帥,半出勳臣。敖以耳貴,括讀奢書。兼以勃鞮制閫,魚朝觀軍。戎伍貔貅,入侯門之廝養;羽林組練,參中貴之蒼頭。游手市閈,不操寸刃;廁身兵籍,濫食數丁。於是京營一制,幾同贅疣矣。
  庚戌之事,主邊兵者仇鸞,主京兵者丁汝夔也。逆鸞私盟奄答,賄路避兵。鄭牛私犒,用伐秦謀;晉馬入陳,故假虞道。弦高、荀息,果如是乎?汝夔選懦,素不知兵,驟聞邊警,悉遣禁卒,倉皇就道,莫知適從。而敵騎已蹂躪內地,王師外潰於潼關,烽火內達於甘泉矣。然後索虎旅於空營,求兵仗於武庫。楚軍不戰,皆化蟲沙;晉國先聲,愈搖風鶴。傳檄召募,命曰「義軍」。編列市人,驅之城堡。京營至此,尚可問乎?至於邊軍雲集九門,敵騎長驅都下,便當四面合擊,只輪不反。而乃懷光便橋,屯兵不進;宏淵靈璧,搖扇清涼。楚兵皆屬冠軍,邯鄲全恃晉鄙。長戟不施,長鎩不刺。邊軍亦復至此,國家武備,真無可恃矣。
  乃始親御午門,召問百官。時無樊噲,僅有終生。急散陳平之金,親叩亞夫之壘。宋義堅不渡河,魏將虛名救趙。惟有亟斬丁公,先除元振。奈何守謙無兵而使戰,仇鸞不戰而陳俘。賞加元惡,戮出無名。當時奄答實無志中國,縱掠而歸。不然,幸則奉天、梁州,變且晉愍、宋欽矣。前車既覆,後軫方遒。汝夔出京兵以防邊,仇鸞召邊卒以實京。揚水之卒,圻父以卒召當誅;涇陽之兵,德宗又以未雨失算。殛罪酬功,國是全非;焦頭曲突,人謀兩誤。嗟乎!已無澶淵之賀,尚思衛、霍之功,上表出師,鸞欲誰欺乎?百官明知其詐,謬為陳請,以逭上譴。蓋世宗所惡者直言,而不必其忠;所喜者殺戮,而不必其當。朝有直言,則損其明;朝有殺戮,則損其武。究之嵩本賄敗當褫,鸞已家居失職,必欲強予將相之位,成其亂賊之名,身誅族滅,為世指笑。吾故曰:嚴嵩、仇鸞亦無死道,其死也,世宗殺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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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0 03:20: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卷     奄答封貢 (上)



  世宗嘉靖八年冬十月,吉囊、奄答寇榆林、寧夏塞,總督王瓊率兵禦卻之。初,小王子有三子:長阿爾倫,次阿著,次滿官嗔。阿爾倫既死,二子皆幼,阿著稱小王子。未幾死,眾立阿爾倫子卜赤。而阿著子二:曰吉囊,曰奄答,強甚。小王子雖稱君長,不相統攝也。吉囊分地河套,當關中,地肥饒。奄答分開原、上都,最貧,以故最喜為寇。其後漸強盛,有騎十餘萬,遂雄於諸部,滿官嗔等八營皆服屬之,時時入寇。瓊乃請修沿邊垣墉,起蘭、洮,盡榆林,三千餘里。
  十月,奄答寇大同,掠井坪、應、朔。
  九年夏五月,奄答犯寧夏。時奄答與小王子、吉囊諸部,或合或分,時時犯塞。至是,入寧夏,六月,入宣府。
  十年春三月,入大同塞。秋九月,犯陝西。冬十月,犯大同。旋出松潘,犯西川西境。自是無歲不入寇,前後殺略吏民剽人畜以億萬計。
  十九年七月,奄答諸部大舉犯宣府。先是,大同歸正人王九子言:「北部哈刺嗔糾奄答、幾祿、吉囊、青臺吉、赤臺吉等共十餘部,禱旗晾馬,負十日糗備入塞。」比報至,奄答已過聖順川抵蔚州。所過盡破關隘,殺人盈野。總兵白爵禦之,戰於水兒亭,敗績。總兵雲冒又敗績於連雲堡。奄答留宣府境內兩月始出塞。
  八月,朵顏革蘭臺結吉囊、奄答分道入大同,大掠太原諸處。初,大同之變,諸叛卒多亡出塞,北走奄答諸部。奄答擇其黠桀者,多與牛羊帳幕,令為僧道丐人偵諸邊,或入京師,凡中國虛實,盡走告奄答。其有材智者李天章、高懷智等皆署為長。至是,奄答率諸部入塞,大同鎮卒陰遣人與約,「勿掠我人畜,我亦不闌汝」。奄答諸部喜,與折箭而去。乃竟越大同,由井坪、朔州抵雁門,破靈武關,入岢嵐、興縣、交城、汾州、文水、清源諸處,殺掠人畜萬計。遇大同卒,以所掠輜重遺之,求假道焉。巡撫大同史道總兵王升若不聞。宣府總兵白爵調赴應援,亦觀望不戰。巡撫山西都御史陳講告急,事下兵部,尚書張瓚曰:「寇且退矣,何事張皇?」奄答、吉囊縱掠既飽,乃旋出塞。
  十二月,奄答、吉囊寇大同。
  二十年九月,吉囊入大同塞,大掠太原等處。又越而南,殺掠人畜數萬,京師戒嚴。己而吉囊出關,未及塞,奄答復入,又越太原而南至石州,殺掠甚眾。上命宣大總督樊繼祖發兵應援,繼祖竟不應援,奄答縱掠而去。
  二十一年夏六月,奄答入大同,大掠太原而南。時吉囊掠忻、代倡伎,縱淫樂不休,病髓竭死。諸子不相屬,分居套中。而奄答日強盛,有子曰黃臺吉,臂偏短,善用兵,其眾畏之,用命過於父。奄答乃糾青臺吉、咒刺哈、哈刺漢及叛人高懷智、李天章等各擁眾數萬入大同塞。其精兵戴鐵浮圖,馬具鎧,刀矢銛利,望之若冰雪。然不輕與我戰,即餘騎足扼我矣。至是,經朔州破雁門關,掠太原而南,京師戒嚴。
  秋七月,廷議懸賞格,斬奄答頭與千金,官不次。其下偏裨三百金,官三級。無有應者。奄答乃擁眾越太原,列營汾水東西。掠潞安、平陽諸州縣。上命翟鵬提督宣、大、偏、保、山東、河南諸軍務,未至,諸軍連營處不相統攝,皆觀望不戰,縱寇深入。奄答大眾駐平遙、介休間,散騎入山落中,殺掠人畜,輜重迤邐就大營,諸將竟無肯乘險邀擊者。己而奄答大得利,整眾且歸。副總兵張世忠自侯城村起營,約誓諸將,躡寇力戰。諸將皆閉營不救。奄答見世忠軍壯,戰又力,呼集精騎三千,蹙世宗圍之。世忠傷矢,裹創下馬步戰。奄答眾亦窘。會矢及火藥俱盡,奄答益眾蹙之,世忠憤呼曰:「我軍被圍苦戰,諸將竟不相援,國憲天刑寧汝逭耶!」復上馬督短兵接戰,自已至酉,兵死傷殆盡,諸軍卒無援者。世忠力竭,腦中二矢,墜馬死。部將張宣、張臣痛世忠死,亦力戰死之。奄答既勝,複分掠定襄、五臺、孟縣。又自代州出繁峙、靈丘、廣昌,殺掠人畜十餘萬。乃從廣武出關,安行出大同左衛及陽和塞而去。奄答自六月丁酉入塞,至七月庚午始出。凡掠十衛、三十八州縣,殺僇男女二十餘萬,牛馬羊豕二百萬,衣襆金錢稱是。焚公私廬舍八萬區,蹂田禾數十萬頃。詔贈世忠右都督,立祠祀之。
  二十三年秋九月,奄答入大同塞,總督尚書翟鵬禦卻之。
  冬十月,奄答破宣府塞,入紫荊關。時以巡撫朱方請撤防秋兵太早,致奄答深入,翟鵬不能禦,俱逮繫下獄。鵬削籍,方杖死關下。
  二十四年,加總兵咸寧侯仇鸞太子太保。鸞,寧夏人。祖鉞,以襲寘鐇功封伯。已,平河北盜,進封侯。鸞粗悍敢大言,朝臣俱薦之,襲封守寧夏。先是,吉囊寇甘肅,鸞與總督侍郎張珩、巡撫張錦禦卻之。遂上言:「督兵禦寇,追至朵蘭地及之。大戰一日,凡五捷。斬首百餘級,及斬吉囊子朗臺吉。」而竄其昆季廝養卒姓名於籍中,稱有功。疏上,兵科劾鸞奏捷:「辭多虛構,意涉誇張。往歲黑山墩之捷,謂馘吉囊子太不孩,竟成空言。今復以衣鎧鮮華,謂為朗臺吉。濫引勤王之語,妄覬封侯之勳,宜行勘核。」帝曰:「剿獲既多,厥功可嘉。其加鸞宮保,任一子所鎮撫。」
  二十六年夏四月,總督宣大侍郎翁萬達上言:「奄答請求入貢,乞參酌其可否。」巡按御史黃汝桂奏:「北邊自火篩為梗,貢禮寢廢,迄今四十餘年。自嘉靖辛丑,北邊諸部懷叵測之謀,石天爵倡入貢之請。去歲至今,又復踵行前詐,豈可輕信,墮其計中。蓋諸寇自庚子以來,連年蹂大同,深入潞、澤、宣府,抵紫荊,西掠延綏,東寇遼陽,塗炭我疆宇,殺掠我人民。凡我臣工,皆思剪此以雪憤。但時未可乘,勢當徐圖耳。故貢亦寇,不貢亦寇者,外寇之故習也;貢亦備,不貢亦備者,邊臣之本計也。事機貴乎先圖,軍令重於申命。乞嚴敕總督、鎮、巡等官,加防禦。」上曰:「逆寇連歲為患,詭言求貢,勿得聽從。其各嚴邊兵防禦,如有執異,處以極典。」
  二十七年春正月,奄答入河套。
  三月,總督宣大翁萬達上言:「奄答復投譯書求貢。」帝命拒之。五月,奄答寇偏頭關。
  七月,寇大同。
  九月,奄答入宣府塞,寇居庸諸處。嚴嵩言於帝曰:「奄答諸部,以夏言、曾銑收河套,故報復至此。」帝於是益怒,言不可解,銑與言先後皆棄市。
  二十八年春二月,奄答大舉入寇,略大同,直抵懷來。指揮江瀚、董暘迎擊之,斬獲頗多,力竭無援,死之。總兵周尚文師兵萬人,追至曹家莊。及奄答兵大戰,總督翁萬達親率銳卒繼之,奄答敗走,斬首五十五,獲其器鎧無算。奄答兵傷痍甚眾,乃馳出塞,議者謂數十年間無此戰功。捷聞,諸臣升賞有差。
  八月,奄答入宣府、大同塞,備禦官張景福、百戶成策、李松力戰死之。
  二十九年秋八月,奄答越宣府走薊州塞,入古北口,圍順義,長驅直入。
  戊寅,逼通州,大掠密雲、三河、昌平諸處。
  辛巳,進犯京師。
  壬午,奄答求入貢,命廷臣集議之。
  癸未,奄答犯諸陵,轉掠西山、良鄉以西,遂東去,京師解嚴。
  三十年春三月,與奄答通馬市。初,咸寧侯仇鸞倡大舉北伐之議,內實畏怯,乃密遣時義結奄答義子脫脫,使奄答以貢馬互市為請。奄答利中國貨幣,投譯書宣大總督蘇佑,求通市。佑以聞,帝命群臣集議,鸞力主之。群臣弗敢異,上從之。乃以兵部侍郎史道往大同,總理互市。兵部員外楊繼盛上疏,力言不可,略曰:「互市市馬者,和親別名。奄答蹂躪我陵寢,虔劉我赤子,而先之曰和,忘天下之大讎,其不可一。北伐之詔下,天下曉然知聖意,日夜輸兵食以助京師,而忽更之曰和,失天下之大信,其不可二。以堂堂天朝而下與邊臣互市,冠履倒置,損國家之重威,其不可三。天下豪傑,日夜磨礪其長技以待試,而甘心於和款,謂國家厭兵,無所用之,隳豪傑效用之心,其不可四。庚戌之變,頗講兵事,無故言和,使邊鎮美衣偷食而自肆,懈天下飭武之志,其不可五。往者,邊臣私通外寇,吏猶得以法裁之,今導之使通,其不勾結而危社稷者幾希,開邊方交通之門,其不可六。伏莽之羌,在在有之。往者厭國威不敢肆,今謂縣官懾而議和,啟內地不靖之漸,其不可七。奄答深入時,我雖不敢逆一矢,然彼知我有備也。備之已半歲,而互市終之,彼謂我尚有人乎?長奄答輕中國之心,其不可八。奄答狡詐,出沒叵測。我竭財力而輦之邊,彼負約不至,未可知也;或因互市而伏兵,若吐番清水之盟,未可知也;或互市畢,即入寇。入寇矣,而駕諉他部,未可知也;或以下馬索上價,或責我以他賞,或望我以苛禮,未可知也。墮奄答狡詐之謀,其不可九。大約歲帛數十萬,得馬數萬匹。十年之後,彼馬少而我帛亦不繼,將何以善其後?不為國家深長之策,其不可十。凡為謬說者有五:不過曰:『吾外假馬市以羈縻之,而內寬吾以修武備。』夫奄答至無厭也,至無恥也,吾安能一一而應之,是終兆釁也。且吾果欲修武備,而何所藉於羈縻!此一謬也。曰:『互市之馬,吾藉此以資吾軍。』則又非也。既和矣,無事戰矣,得馬將用之?且彼亦安肯捐其壯馬而予我。此二謬也。曰:『互市不已,彼且朝貢。』夫至於朝貢,而中國之損資以奉寇益大矣。此三謬也。曰:『彼既利我,必不失信。』又非也。夫中國之所開市者,能盡給其眾乎?不給,則不能無入掠。此四謬也。曰:『兵,危道也。佳兵不祥。』夫敵加於己而應之,胡佳也?人身四肢皆癰疽,毒日內攻,而憚用藥石,可乎?此五謬也。夫此十不可、五謬,匪唯公卿大臣知之,三尺童子皆知之,而敢有為陛下主其事者。蓋其人內迫於國家之深恩,則圖幸目前之安以見效;外懾奄答之重勢,則務中彼之欲以求寬。然公卿大臣皆知,而莫為一言止之者,止則身任其責而危,開則人任其責而安。陛下宜振獨斷,發明詔,悉按言開市者,選將練兵,聲罪致討。不出十年,臣請得為陛下勒燕然之績,懸奄答之首於藁街,以示天下後世。」
  疏奏,帝連閱,頗然之。下內閣及禮、兵部大臣集議,嚴嵩等唯唯莫敢以為是,鸞憤然曰:「豎子目不識兵,宜其易之!」乃密疏構之,而帝意遂中變,下錦衣獄拷訊,繼盛持論不變。獄具,謫狄道典史。
  夏四月,宣、大馬市成。史道主市事,每一馬償幣若干。奄答驅馬至城下,計直取償。事竣,奄答貢良馬九,乞再為市。仇鸞請敕厚賚之,賜衣幣甚渥。遣官宣諭朝廷恩威,仍敕嚴飭部落,勿得生事,開邊釁。
  秋七月,奄答獻叛人蕭芹等。初,華人蕭芹、張攀隆、王得道、喬源、丘富等六十餘人,潛出塞降奄答,奄答任用之。丘富每教以火食屋居,奄答竟不敢屋居也,為築板升處之。至是,馬市通,奄答頗利之。芹等弗肯,請仍謀入塞剽掠。奄答不悅,仇鸞遣時義啖奄答以利,諷令縛獻芹等。奄答以為然,遂擒芹及攀隆、得道等三十餘人,械至大同塞下,納譯書於總督史道所,道以聞。其丘富、喬源等三十五人俱走免。芹等伏誅。詔進仇鸞、史道官爵,餘各升賞有差。
  十二月,奄答寇大同。初,史道主宣、大市事,奄答以羸馬多索價直。弗予,輒大嘩入。大同市,寇宣府;宣府市,寇大同。甚者朝市暮寇,幣未出境,而警報隨至,並所得羸馬掠之去。奄答眾日往來大同城外,訊之,輒以貢市為言,將士不敢拒。各邊垣及諸營堡俱壞,戍卒盡散,奄答游騎可長驅至城下矣。史道上言:「奄答無馬者,許以牛羊入市,酬粟豆。」科、道交章阻之。奄答又請開市於遼東,巡撫遼東許宗魯移書兵部,反覆陳不可狀,事得寢。奄答知市利不博,是月三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時上言:「數日之內,奄答三入寇,似與通市情實相左。乞敕邊臣,多方備禦。仍遣使奄答,宣示恩威,令其約束部落,勿啟邊釁。每歲六、九月通市外,不許頻復求請。倘若服從,與通市如故;若面從心違,據實奏報,一意戰守可也。」兵部尚書趙錦言:「自古禦寇之道,戰守為上,羈縻終非長策。乃開市甫畢,而旋三入寇,防微杜漸,誠宜審處。」上命督臣偵探備禦,並嚴私通之禁。
  三十一年春正月,奄答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時上言:「奄答敢於歲初擁眾入犯,可見馬市之羈縻難恃。今日之計,惟大集兵馬,一意討伐。宜行各邊臣,合兵征剿。仍敕京營大將仇鸞,訓練甲兵,專事征進。勿得隱忍顧忌,釀成大患。」帝曰:「奄答非時擾攘,邊兵不能防禦,皆因平日端恃馬市,全不設備故爾。今後一意戰守,如仍前觀望,重懲不貸。」
  二月,奄答復入大同塞。時仇鸞佩大將軍印,偃蹇畏懦,不敢發兵征進,又恃通市,亦不嚴飭邊將防禦。而大同總兵徐仁復驕縱,聲言馬市既通,無庸戍守,恣意朘克。巡撫都御史何思亦以通市故,即有警,輒匿不以聞,有拒殺零騎者,抵死。以故奄答眾出入關隘,無復顧忌,動以貢市為名,往來官寺。有司廩餼惟謹,稍拂意,輒大鬨。甚至直入堡城,奸辱婦女,莫敢誰何。至是,奄答眾萬餘入塞,直抵懷仁大掠。徐仁等各擁兵觀望不擊,游擊劉潭陰遣人結奄答鬻路。獨中軍指揮王恭率所部禦之,戰於管家堡,力屈死之,奄答得利遁去。代府饒陽王上言其事,上命逮徐仁、劉潭等詣京,即訊議處。何思削籍。王恭贈都督僉事,任一子祠祀。
  三月,罷馬市。時邊防久廢,言官屢以為言。仇鸞亦慮禍及,密疏請止,乃罷市,召史道還。帝命復言開馬市者論死,著為令。於是兵部上言:「往歲宣、大戍卒,自足戰守,自簡銳卒入衛京師,眾分勢散,致調各鎮兵赴援,奔命罷勞,饋饟繁費,數年以來,費百餘萬,後將何繼!不若以本鎮土著壯夫,補足原額,庶供億可省而戰守足恃。」從之。初,總督翁萬達修築宣、大邊垣千餘里,烽堠三百六十三所,頗完固,後以通市故,大半為奄答眾所毀。兵部請敕邊臣修補,給事中李幼孜上言:「敵壘卑小,宜於垣上增築高臺,營建房廬,以棲火器。」俱從之。
  夏四月,大將軍仇鸞帥師出塞,襲奄答於威寧海,敗績而還。朵顏三衛導奄答眾數萬,由遼東前屯衛撤去邊垣七十餘里,掠至寧遠。備禦官王相力戰死之,詔贈相都督同知。時奄答數寇遼、薊,皆朵顏導之,為患益劇。
  秋七月,奄答寇薊州塞。先是,遼東報至,仇鸞請行邊,己而中止。至是,薊州報愈急,鸞當出御,適疽發背,不能出師。然顧戀大將軍印,不肯辭。又無有敢言易將者。兵部尚書趙錦曰:「事迫矣。」乃上言:「大將軍病,不能禦敵。而印在大將軍所,諸偏裨令不行。請暫假大將軍印,自將兵禦之。」帝謂「本兵不可出師」。令收大將軍印綬上之,別遣將將兵。錦乃夜馳至鸞第,收鸞印綬,以總兵陳時代鸞佩大將軍印。鸞聞大恚,疾益劇,遂死。
  時上已心知鸞奸逆未發,命都督陸炳密訪之。炳素惡鸞,常伺察其動靜,得其諸奸事,欲即發,尚恐無案驗。會時義、侯榮、姚江皆冒功授錦衣衛指揮等官,知鸞死,事必敗,遂以八月十一日出奔居庸關、鞏華城諸處,欲叛出塞。炳知之,使關吏及邏者執之,以聞,詔下獄。炳乃盡發其前後交通納賄諸亂政狀。帝大怒,令諸司會鞫之。下制暴鸞罪惡,剖棺戮其屍。父母妻子及時義、侯榮等皆斬,籍其家,下詔佈告天下。奄答聞之,引去。趙錦亦以初附鸞,謫戍。於是帝諭更戎政,悉改鸞措置約束。
  冬十月,宣大總督蘇佑與巡撫侯鉞、總兵吳瑛奉詔出師北代。鉞率數萬人出塞,襲擊奄答幕。奄答知之,會兵逆擊,殺把總劉欽等七人,士卒死者無算。瑛等急斂眾歸塞內。巡按御史蔡樸上言其狀,因劾佑、鉞。詔不問,仍命恤劉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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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卷     奄答封貢 (下)


  三十二年閏三月,奄答寇大同,副總兵郭都出戰死之。詔逮巡撫侯鉞為民,予都恤典。
  夏四月,巡撫宣府都御史劉璽上言:「修築邊垣,須用磚灰,以圖永久。山西一鎮,須六十餘萬,請給發。」御史秦樸亦言:「土沙易圮,費當不貲。」俱下兵部議。尚書聶豹言:「奏乞之數六十餘萬,則經營必須十年。財力既不辦,況曠日持久,無救目前。可姑為旦夕防禦之計,日後別圖永世之利。」從之。
  冬十月,朵顏糾奄答率眾二十萬薄古北口,烽火達京師。帝懲庚戌事,憂日旰忘食,遣使偵諸軍戰守狀。總督薊遼侍郎楊博躬擐甲乘城,督將士防禦甚力。奄答百道攻塞垣,博隨方拒擊,終不能入。使者以狀聞,帝大悅,即軍中賜博衣一襲,發帑金萬兩犒將士。博承命宣朝廷威德,諸將士人人喜,勇氣益倍。與奄答守八日,奄答不得利,乃引退。猶徘徊數舍外,不即去。博募敢死士持火械,夜數入其營擾之,寇眾倉皇宵遁去。
  三十三年秋七月,奄答眾數萬入大同塞,官軍敗績。逮總督尚書蘇佑、巡撫齊宗道於獄。
  十二月,奄答寇大同,總督侍郎許論、巡撫都御史王忬徵兵擊走之。
  三十六年秋八月,奄答眾二十萬入雁門塞,破應州四十餘堡。總督楊順縱兵殺避難兵民,上首功以自解。己而辛愛妾桃松寨私部目,懼誅,來降。順上其狀以為功。辛愛,奄答子,士馬雄諸部,且入寇。順懼,上言「奄答叵測」,欲脅朝廷歸之。敵故薄順等無能,且黠甚,詐言以叛人丘富來易,順信其言,予之。辛愛戮桃松寨,丘富竟不可得。順懼罪,賂巡按御史路楷隱其事。給事中吳時來聞之,上言:「桃松寨來降,不過寇中一亡婦耳。苟明於啟釁之媒,拒之勿納可也。始則張皇已功,既而輕墮敵計。乃行賂按臣,相為欺蔽。然則朝廷邊餉之用,祇借順等潤家之資耳。」疏入,上怒,逮順、楷下獄,削籍。以兵部尚書許論比順、楷,亦罷之。
  三十七年春正月,奄答圍大同右衛,不克。
  四月,命兵部尚書楊博出督宣大軍務。時右衛圍久不解,議者以為非博往不可,遂有是命,仍虛部中位以待之。博乃徵諸鎮兵,聲言出塞北伐,羽檄日數十下。奄答聞博至,乃引去。守將尚表拒守四閱月,誓志勵眾,死守不屈。博上其功,優敘之。王德戰死,奏立祠加卹。參將周現潛通奄答,奏褫之。自是邊人俱砥礪,思自奮。博因陳善後二十餘事,築牛心諸堡,為烽堠二千八百餘所,濬濠千餘里,五旬訖功。帝大悅,加博太子太保。
  四十五年春正月,奄答寇宣府塞西陽河。先是,朵顏革蘭臺影克每歲引小王子諸部寇薊、遼。四十二年,由牆子嶺直犯通州,京師震動,而宣、大諸邊頗安靖。至是,復入寇宣府,旋引去。
  穆宗隆慶元年夏五月,奄答犯大同,參將劉國引兵禦卻之。
  九月,奄答子黃臺吉擁眾窺伺陵後南山。上命總督劉燾率兵防護陵寢。俺達陷山西石州,陷之,殺知州王亮。留壁石州,剽掠交、汾等處,山西騷動。會有薊鎮之警,京師戒嚴。上命群臣議防禦策,大學士徐階條十三事。時奄答入邊已二十餘日,勢甚橫。已,雨潦連旬,馬多死,皆杖馬箠徒步還。所剽獲不能盡載,往往遺於道甚眾,十餘日始盡出邊,而官軍無一人邀擊者。大同總兵申維岳、孫吳等覘奄答既去汾、石,始約兵進戰。及奄答出岢嵐東北,孫吳以非己信地,引還大同。維岳等終不敢戰而還。十四日,奄答始悉去,諸將乃稍稍出,獲奸細明海等及他老幼疲弱,掩襲得之以為功。諸將獨方振一與奄答遇,尤月逐奄答於嵐縣,稍稱敢戰而已。事聞,詔奪督、撫、鎮諸臣官,聽勘。而逮諸將至京鞫之,議功罪賞罰有差。時邊臣巽怠玩,掩罪冒功,積弊已久,故恣寇出入,動得利去。至是議罰,將士始知畏法焉。
  二年夏五月,兵部言:「山西一鎮,舊以大同為藩籬,警備差少。自嘉靖壬寅失事之後,大同棄牆不守,遂與奄答為鄰。三關邊隘,皆奄答必犯之地矣。然鎮臣尚在內地,奄答必糾合諸部,乃敢深入。故在關內,則憂大舉。偏、老一帶,逼近寇巢,居常則有游騎出入之苦,遇冬則有套騎履冰之備。故在關外,則慮零寇。今寧武在忻、代、偏、岢之中,既以總兵駐師,便於東西策應。而關外一帶,宜增設防禦,請發太僕金,益募軍買馬以備之。」上令施行。
  四年冬十月癸卯,奄答孫把漢那吉率其屬阿力哥等十人來降。把漢那吉者,奄答第三子鐵皆臺吉之子也。幼孤,育於奄答妻一刻哈屯所,命僕阿力哥之妻乳焉。及長,那吉多智,有口辯,奄答娶婿比吉女為之婦;不相能,復聘兔撦金的之女。適奄答長女啞不害有所生三娘子者,貌甚豔麗,已受襖兒都司聘。奄答奪取之,襖兒恚甚,將攻奄答。奄答無以解,即以那吉所聘兔撦金的女償之。那吉怒,謂阿力哥曰:「我祖妻外孫,又奪孫婦與人。吾不能為若孫,吾行矣。」遂與阿力哥同妻比吉女等十人南走,叩關請降。總督王崇古留之,邊吏嘩曰:「此孤豎無足重輕,宜勿留。」崇古曰:「此奇貨可居。奄答即急,因而為市。諭以執送叛人趙全等還我,乃優遣以慰其舐犢之愛,而制其命。若其弗急,則我因而撫納,如漢質子法,使招其故部居近塞。奄答老且死,其子黃臺吉勢不能盡有其眾,然後以居耆、谷蠡柣置塞外。其與黃臺吉構,則兩利而俱存之;弗構,則以師助之,外以博興滅扶危之名而實收其力。」廷臣嘩然以為不可,御史葉夢熊爭尤力。上曰:「寇慕義來降,宜加優撫。其以把漢那吉為指揮,使阿力哥為正千戶,各賞大紅紵絲衣一襲。」奄答婦恐中國戕其孫,日夜尤奄答。奄答尋亦悔,遂擁十萬眾壓境。崇古命百戶鮑崇德諭以存恤恩,而要其縛叛示信。奄答頗銜之,乃留崇德,隨遣騎覘之,則那吉方蟒衣貂帽,馳馬從容。歸報奄答與婦,感且愧曰:「漢乃肯全吾孫,吾且咬臂盟,世服屬無貳,奚有於叛人!」遂定盟,通貢市馬。而諸部亦貪中國財物,咸從臾無間言。
  十二月,奄答執叛人趙全等九人求獻,索那吉,許之。先是,山西妖人呂明鎮以白蓮妖術謀不軌,全與丘富等從之。事覺,明鎮伏誅,富與全率黨李自馨、劉四、趙龍、呂老十、猛谷王之屬,叛歸奄答,駐邊外古豐州地,名曰拜升。己而我百戶張彥文、游擊家丁劉天祺、邊民馬西川等二十八人悉往從之,眾至數萬,因尊奄答為帝。富犯邊死。全等治第如王者,署其門曰開化府。至是,誘執之,至雲石堡待命。總督王崇古受其獻,悉送闕下誅之。遣使送歸那吉,那吉猶戀戀不欲行。崇古諭以朝廷恩意,許奉表通貢不絕。那吉感泣,誓不敢貳中國,攜其妻以歸。崇古以款奄答功,加少保、尚書,巡撫方逢年、兵部尚書郭乾、侍郎谷中虛、王遴各升賞有差,又加恩輔臣李春芳、高拱、張居正、殷士儋及原任大學士趙貞吉等五人。
  五年三月己丑,封奄答為順義王,及其子弟部落為都督等官。奄答得孫後,遣使來謝,且乞表式請封。王崇古疑吉囊、大把都未與盟,恐有詐,未許。蓋吉囊者,奄答兄,老把都兒昆都力哈,奄答親弟也。吉囊死,子四,長曰吉能,皆為奄答姪。而兀慎、擺腰、永邵卜、哆囉、土蠻等部,又多其支屬。奄答於諸部為尊行,力能合之。必同心內附,始可假以王封,得比三衛例。崇古以此脅奄答,奄答以土蠻故主,力不能致為辭。而崇古獨自計老把都與土蠻善,且內親黃臺吉。會黃臺吉使來,乃令其約老把都,以招土蠻,與奄答會同請封,因可以破三衛交構之私。至是,奄答始與老把都、吉能、永邵卜諸部各遣使十八人,請通貢開市,以息邊氓。詔下群臣廷議,定國公文璧、吏部侍郎張羅等二十二人為可,英國公溶、戶部尚書張守直等十七人為不可,工部尚書朱衡等五人以為封貢便,互市不便。獨都御史李崇極言宜許狀。上卒如崇古議,封奄答王號。貢期聽於三四月後一行,互市之數,先定馬數。其貢使不得至京,鐵鍋諸物不得闌出。賞大紅五綵紵絲蟒衣一襲,綵緞八表裡。
  五月,總督王崇古為奄答陳乞四事:一、請給王印,如先朝忠順王例。二、請許貢入京,比於三衛各貢使,貢馬三十匹。三、請給鐵鍋。議廣鍋十斤,煉鐵五斤,尚未可為兵器,洛鍋生粗每十斤,煉鐵三斤,宜可給與,以敝易新。四、請撫賞部中親屬布段米豆,散所部窮丁,塞上仍許不時小市。
  六月,順義王奄答使恰臺吉、打兒漢執趙全餘黨趙崇山、穆教清、張永保、孫大臣及妖人李夢陽等來獻。上嘉其誠順,賞白金三十兩,綵幣四表裡;恰臺吉等各十兩,一表裡。御史劉良弼以封貢事畢,上疏陳六漸:一曰封疆弛守之漸,二曰屬部疑叛之漸,三曰將領推諉之漸,四曰塞下虛耗之漸,五曰勇士散逸之漸,六曰市地增加之漸。又言:「黃臺吉向化不醇,他日必為邊患。」大學士高拱言:「嘉靖十九年北寇求貢,當事憚於主計,斬使絕之。三十餘年,邊民肝腦塗地,此往歲之明失。今其感恩慕義,直受而封錫之,猶非要領之圖,本意之所在也。及此閒暇,積我金,修我險,練我士,整我械,開我屯田,理我鹽法,皆得次第行之。彼若背約,遂興問罪之師,進退各有餘地。苟見一時,遂爾偷怠,良時不再得,邊備寢弛難振矣。」上嘉納施行。
  六年九月,奄答貢馬二百五十匹。時穆宗已崩,神宗即位。
  十月,授奄答兄子永邵卜大成都督同知。
  十二月,遣奄答舊使火力赤奴謀赤北還。嘉靖間,奉使六人,以奄答內犯下獄,二十年餘俱物故,至是釋之。神宗萬曆元年三月,頒順義王奄答番經,並給鍍金銀印。二年十二月,順義王奄答子賓兔求河西互市,邀索刀仗,朝議絕之。兵部言:「以一部啟各鎮拒絕之心,非計也。宜諭奄答,令其子改圖。」遂令督、撫臣諭之。
  三年夏四月,賓兔駐牧西海,役屬兒革、白利等番,屢擾邊境。詔陝西總督諭奄答,嚴戢賓兔。奄答言:「賓兔因甘肅不許開市,苦寧遠途遠。」巡撫甘肅都御史侯東萊上言:「賓兔屢侵諸番,以報其掠馬,因圖請市。河西雕敝,開市為難,苟可安邊,何惜甘肅一垣,而不以縻之也。」上從之,遂立大市於甘州,小市於莊浪。
  十月,奄答乞佛像蟒段。且城市成,求賜名。賜城名福化,量給其請。是年,黃臺吉改貢市於新平堡。
  四年十二月,銀定臺吉所屬嘗盜邊,絕其貢。奄答聞之,從彼法罰羊千、馬二百、駝二。詔宥之,已服罪,馬駝等不必進。
  五年二月,順義王奄答執叛盟獻鶴等四人,上賜奄答幣,論叛者如法。
  三月,奄答請開市茶馬,又求都督金印。朝議以請屬部,並無金印,宜諭遣。上從之。
  九月,奄答上書甘肅巡撫復求茶市。初,西番羶藏請納馬保塞,廷議勿受。巡茶御史李時成上言:「羶藏生西番中,族極遠,未嘗通貢市。一朝率眾來降,彼實畏我威靈。第以洮西極邊地,更得此族,不益厚固藩籬耶?矧今急須馬,何為拒之?」上從之。奄答以番人入漢,久且慢我,遣大都巴石虎啟幕府,請得比番開茶市。廷議且許之,李時成得奏言:「奄答今求茶市,意不在茶,在得番人耳。夫洮西一帶,抵嘉峪、金城,綿亙數千里,番族星羅。西寇之不敢長驅而南,以番為之蔽也。顧番人須茶最急,一日無茶則病且死,是番人之命懸於中國,俾世受約束,藩我西土。脫以茶市假之,奄答逐利,而專意於番。番求生,而制命於奄答,彼此合一,其遺患可勝道哉!」上是之。兵部謂茶市不可許,但奄答稱迎佛,僧寺必須用茶,量給數十篦示恩。報可。奄答復求開洮州茶市,進馬五百匹。諭止之。
  七年秋,奄答請寺額,詔名其寺曰弘慈。
  八年秋八月,加順義王奄答次子不他失驃騎將軍,常漢我、不艮臺吉等百戶。
  九年秋八月,順義王奄答上表貢馬。
  十二月,順義王奄答死,賜祭七壇,綵幣十二雙,布百匹。其妻三娘子率其子黃臺吉上謝表,貢馬。黃臺吉者,奄答長子也。嘉靖時,有精騎萬餘,庶弟曰青臺吉,精騎半之。奄答老矣,娶二妾,棄其妻,黃臺吉怨之。妾各子一人,奄答予萬騎自備,以故中自疑,不敢深入。黃臺吉日夜扼腕曰:「老婢子有此兵,而老死沙漠,可笑也。」及奄答歸款,益老而厭兵,且佞佛,聽番僧言,戒殺掠,而朝廷威信亦足以服之,以故十餘年終保塞不敢南犯。先,是王崇古入為大司馬,繼崇古者方逢時、吳兌代為總督,各部俱貢市無失期。而三娘子切切慕華,不時款塞。常詰兌,兌兒女畜之,情甚昵。或三娘子致手書索金珠翠鈿,兌隨市給與,以敦和好。部落中間有梗化者,三娘子時時報聞,督府得預為備。
  十年,總督鄭洛遣通事馬應時佯為趣貢事,陰以詗之。三娘子遣土骨赤請寬假,辭以無嗣王,表文空其印。
  十一年閏二月,黃臺吉襲封順義王,更名乞慶哈黃臺吉。先配五蘭比妓,後受西僧紿,納婦一百八人,以象數珠。奄答死,黃臺吉將收三娘子。三娘子嫌其老病,將別屬。督臣鄭洛計曰:「若三娘子別屬,我封此黃臺吉何用?」乃命人說三娘子曰:「汝歸王,天朝以夫人封汝;不歸,一婦耳。」於是三娘子逼於利害,乃歸之。黃臺吉襲封僅四年,三娘子佐之,貢市推謹。
  十四年二月,順義王黃臺吉死,子扯力克襲位。初,把漢那吉歸,奄答命主板升,號曰大成臺吉,妻曰大成比妓,兵馬雄諸部。癸未年死,三娘子欲令己子不他失禮妻比妓。而奄答用事臣恰臺吉勿從,陰主扯力克,以兵收比妓為妻。三娘子名哈屯,別築城居,朝廷賜名歸化。至是,黃臺吉死,扯力克當嗣。督臣鄭洛復諭扯力克曰:「娘子三世歸順,汝能與娘子聚,則封;不亟聚,封別有屬也。」扯力克盡逐諸妾,乃以十月入三娘子帳中合婚。其部落牙答漢盜掠助馬堡,洪賣盜掠偏頭關,三娘子俱罰治如法。
  十五年秋七月,封扯力克為順義王,三娘子為忠順夫人。
  十八年,大學士王錫爵上言:「古謀國之臣,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自封款十九年,順義王扯力克以助火落赤,故罷市賞,兩年未與。忠順夫人三娘子捕叛人史二致塞上,請復市賞。詔復二年,以三娘子兒不他失禮為都督。史二,即扯力克兄、安兔婿也。仍寬假其罪,分列於龍門滴水崖,史二亦款服。二十年來,吏恬卒玩,一旦封豕生心,舉朝惶怖,止辦呶呶,追尤首事,此一反也。武官爨下求安,專藉款關之利;文吏隙中觀鬥,爭談出塞之功。此二反也。諸邊以彼此支吾為熟套,以日月玩愒為良謀。一遇緩急重難之事,則隔垣內外,便分爾我,逃責於己而嫁禍於人。此三反也。臣謬為三反之論,而約以經營鎮定之一言。蓋欲少省議論,使當事可以措手;暫寬文法,使文武貴於同心。」上是之。
  四十一年春二月,扯力克既沒,卜失兔以長孫嗣封。而索囊阻之,越冬,講乃成。於是總督涂宗濬以爵禮請詔卜失兔襲封順義王,把漢比妓封忠義夫人,西僧哀乞蓋授都綱。遣官齎封敕至邊,各散去不受。御史李若星疏論卜失兔抗旨回巢。踰年,告款塞上,乃始受封,其部落多散失,遂不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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