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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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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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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0 23:57: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卷     江陵柄政 (上)



  世宗嘉靖四十三年秋七月,以諭德張居正充裕王講官。
  穆宗隆慶元年二月,加恩侍從藩邸諸臣,以禮部右侍郎張居正為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直內閣。
  四月,進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二年春正月,進大學士張居正少保。
  八月,居正上疏陳大本急務六事:「一曰省議論。凡事不貴無用之虛詞,務求躬行之實效。欲為一事,須審之於初。及計慮已審,即斷而行之,如唐憲宗之討淮、蔡,雖百方沮之而不為搖。欲用一人,須慎之於始。既得其人,則信而任之,如魏文侯之用樂羊,雖謗書盈篋而終不為之動。一日振紀綱。近年以來,綱紀不肅,猥以模稜兩可謂之調停,以委曲遷就謂之善處。伏望刑賞予奪,一歸公道,而不曲徇乎私情。政教號令,一斷宸衷,而勿紛更於浮議。一曰重詔令。近日以來,朝廷詔旨,多格廢不行,至十餘年未竟者。文卷委積,多致沈埋。年月既遠,事多失真。遂使漏網終逃,國有不中之法;覆盆自苦,人懷不白之冤。是非何由而明,賞罰何由而當?伏乞敕下各司,嚴立限期,責令奏報,違者查參。一曰核名實。器必試而後知其利鈍,馬必駕而後知其駑良,今用人則不然。官不久任,事不責成,更調太繁,遷轉太驟,資格太拘,毀譽失實。臣願皇上慎重名器,愛惜爵賞。用人必考其終,授人必求其當。仍敕吏部嚴考課之法,審名實之歸。一曰固邦本。今風俗侈靡,官民服舍俱無定制。外之豪強兼並,賦役不均,花分詭寄,偏累小民。乞敕內外諸司,悉心清理。一曰飭武備。今議者皆曰:兵不多,食不足,將帥不得其人。臣以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夫兵不患少而患弱。今軍從雖缺,而糧具存。若能按籍徵求,清查冒占,隨宜募補,從實訓練,何患無兵!捐無用不急之費,以撫養戰鬥之士,何患無財!懸重賞以勸有功,寬文法以伸將權,則忠勇之夫孰不思奮,又何患於無將!至於目前自守之策,莫要於選擇邊吏,團練鄉兵,並守墩堡。臣考前代及吾祖宗,俱有大閱之禮,以習武事而戒不虞。今京師內外,守備單弱,伏乞敕戎政大臣,申嚴軍政,設法訓練。每歲農隙之時,恭請大閱,以試將帥之能否,軍士之勇怯。注意武備,整飭戎事,亦足以伐外寇之謀,銷未萌之患。」
  疏入,上曰:「覽卿奏,皆深切時務,具見謀國忠悃,所司詳議以聞。」於是都御史王廷等覆「振紀綱、重詔令」二事,析為八則。疏上,上允行之。兵部覆飭武備事宜:「一議兵,一議將,一議團練鄉兵,一議守城堡,一議整飭京營。」又奏:「大閱之禮,宣宗、英宗嘗行之。恭請親臨較閱,如閣臣所奏。」上曰:「大閱既有祖宗成憲,允宜修舉。其先期整飭,俟明年八月舉行。餘悉如議。」戶部議固邦本,言「財用之當經理者有十,宜嚴法整飭」。上一一允行之。
  十二月,廢遼王。大學士張居正故隸遼王尺籍,至憲㸅,頗驕酗,多所凌轢,居正銜之,而又羨其府第壯麗。會告王謀反,刑部訊治。侍郎洪朝選案驗無謀反狀,僅坐以淫酗,憲㸅錮高牆,廢其府,居正攘以為第。後復恚朝選不附反律,謀殺朝選。
  三年九月,上大閱於京營教場,敕諭戎政官及諸吏卒。先是,給事中駱問禮言:「大閱非今時所急,不必仰煩聖駕。」居正力持其說,上遂行之。
  四年十二月,大學士張居正秩滿,進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進少傅,兼建極殿大學士。
  六年春正月,進大學士張居正少師。
  五月,上不豫。己酉,大漸,召閣臣高拱、張居正、高儀至乾清宮受顧命。上倚坐御榻,皇后及皇貴妃咸侍,東宮立於左。上困甚,太監馮保宣顧命曰:「朕嗣統方六年,今疾甚,殆不起,有負先帝付托。東宮幼沖,以屬卿等。宜協輔,遵守祖制,則社稷功也。」拱等泣拜而出。翼日上崩。
  六年甲子,皇太子即位,年始十歲,時太監馮保方居中用事,矯傳大行遺詔云:「閣臣與司禮監同受顧命。」廷臣聞之俱駭。一日,內使傳旨至閣。拱曰:「旨出何人?上沖年,皆若曹所為,吾且逐若曹矣。」內臣還報,保失色,謀逐拱。拱與居正俱負氣不相下,居正乃結保自固。時臺諫交劾保,必欲斥之。而高拱自以與居正及高儀同與凴几,每慷慨收宮府權曰:「老臣謬膺托孤,不敢不竭股肱。凡內降命敕,府部章奏,自合公聽並觀。有傳奉中旨,所司按法覆奏,白老臣折衷之,以復百官總已之義。」拱內慮馮保專恣,與居正、儀謀去之。居正陰泄之保,乃與保謀去拱。
  六月既望,庚午昧爽,拱在直,居正引疾。召諸大臣於會極門,促居正至,拱以為且逐保也。保傳皇后、皇貴妃皇帝旨曰:「告爾內閣、五府、六部諸臣。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受遺屬曰:『東宮年少,萊爾輔導。』大學士拱,攬權擅政,奪威福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驚懼。便令回籍閒住,不許停留。爾等大臣,受國厚恩,如何阿附權臣,蔑視幼主!自今宜洗滌忠報,有蹈往轍,典刑處之!」拱即日出朝門,得一牛車,立而附載,緹騎兵番踉蹌追逐,喪厥資斧,大臣去國,以為異聞。拱去,居正為乞馳驛,乃傳歸。而高儀未幾亦卒以病死,居正裒然首輔矣。
  辛酉,上御平臺,召張居正慰勞之曰:「皇考屢稱先生忠臣。」居正傾首泣謝曰:「今國家要務,惟在遵守舊制,不必紛更。至於講學親賢,愛民節用,又君道所先,乞聖明留意。」上曰:「善。」隨賜酒饌銀幣。居正既柄政,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中外想望豐采,一意尊主權,課吏實。嘗言:「高皇帝得聖之威者也。世宗能識其意,是以高臥法宮之中,朝委裘而不亂。今上,世宗孫也,奈何不法祖!」具詔草請於上,召群臣廷飭之,百寮惕然。
  八月,張居正請開經筵,復請更定常朝日期,御門聽政。俱從之。上遂御文華殿,日講以為常。
  十一月,太監崔敏請買金珠寶石。居正上言:「前六月間,奉命停止,今忽有此舉,是前詔不信也。乞暫停之,以蘇民力。」因封還敏疏,遂報罷。十二月,張居正進《帝鑒圖說》。上見捧冊進,喜動顏色,遽起立,命左右展冊。居正從旁指陳大義,上應如響。因即宣付史館,賜居正銀幣。一日,上御文華殿講畢,覽至漢文帝勞軍細柳事。居正因言:「皇上當留意武備。祖宗以武功定天下,承平日久,武備日弛,不可不及早講求也。」上稱善。
  甲戌,張居正奏請明年正月上旬,即御殿日講。但先帝喪未期,勿設宴,並免元夕燈火。上曰:「已早停止。每侍聖母膳,甚簡素。或逢節日,具果宴,不設樂。」居正稱善。尋諭光祿卿免節間供應七百餘金。
  戊寅,張居正上言:「制敕宜尚簡嚴,近來過為誇侈。臣諛其君,猶謂之佞,況以上諛下乎!乞戒代言諸臣,復古從實,毋壞制體。」從之。
  神宗萬曆元年春正月辛卯,命成國公朱希忠、大學士張居正知經筵事。上甚敬禮居正,每日御經筵,居正以詩書入,在文華殿後,張小幄,造膝密語。一日,居正在直廬感病,上御暖閣,親調椒湯賜之。盛暑御講,上就居正立處,令內使搖扇。隆冬進講,以氈片鋪地。
  庚子,早朝。上出乾清宮,見一無鬚男子,偽作宦者狀,袖有佩刀,趨走惶遽。左右執之,馮保立鞫之。曰:「南兵王大臣。」問:「奚自?」曰:「自總兵戚繼光來。」保使密報居正。而居正令附保耳曰:「戚公方握南北軍,禁無妄指,可借以除高氏。」保故甘心陳內監洪,已逮洪,錮禁獄,令大臣供之矣。先是,大臣為戚帥三屯營南兵,不遂,流落都下。為人巧捷便佞,一中貴昵之。至是,令稱拱使,改籍武進縣。即令廁卒辛儒,衣大臣蟒袴,予二劍,劍首飾貓精異寶,送繫廠中。入以聞,請究主使人。居正亦上疏如保意。上即付保鞫。保令辛儒屏語大臣曰:「第言高相君怨望,使汝來刺。願先首免罪,即官汝錦衣,賞千金。不然,重搒掠死矣。」因使儒畀大臣金,美飲食之。儒日與大臣狎款,即令誣拱家人為同謀。獄具,保飛發五校械拱僕。而居正前疏傳中外,口語籍籍,謂且逮拱。居正乃密謀於吏部尚書楊博。博曰:「迫之恐起大獄。抑上神聖英銳,持公平察。高公雖粗暴,天日在上,安得有此!」居正面赤不懌。會大理少卿李幼孜者,居正鄉人,亦輿疾告居正曰:「公奈何為此?惡名污青史矣。」居正強應曰:「吾為此事,憂不如死,何謂我為?」居正禁科、道官不得有言。而御史鍾繼英上疏不敢明言,暗指之。居正怒,擬旨詰問。左都御史葛守禮語楊博:「過張公,必諍之。」博曰:「向已告矣。」守禮曰:「輿望屬公,謂公能不殺人媚人耳。大獄將起,公奈何以己告為解?」即共過居正。居正曰:「東廠獄具矣。同謀人至,即疏處之耳。」守禮曰:「守禮敢附亂臣黨耶!願以百口保高公。」居正默不應。博曰:「願相公持公議,扶元氣,廠中寧有良心?倘株連者眾,事更有不可知者。」居正堅不承。博與守禮因歷數先朝政府,同心輔政,及貴溪、分宜、華亭、新鄭遞相傾軋,相名坐損,可為殷鑒。居正憤曰:「二公意我甘心高公耶?」奮入內,取廠中揭帖投博曰:「是何與我?」揭帖有居正竄改四字,曰「歷歷有據」,而居正忘之。守禮識居正手跡,笑而納諸袖。居正覺曰:「彼法理不諳,我為易數字耳。」守禮曰:「機密重情,不即上聞,先政府耶?吾兩人非謂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相公不能。」居正揖謝曰:「苟可效,敢不任,第何以善後?」博曰:「相公患不任耳,任則何難善後!須得一有力世家,與國休戚者,乃可委治。」居正悟,始言上前度處之。上即命馮保與左都御史葛守禮、都督朱希孝會審。而希孝懼,與其兄成國公希忠相對泣曰:「誰畫此策也,以覆吾宗。」急詣居正請命。居正曰:「第見塚宰大中丞。」希孝泣謁博,博曰:「欲借公全朝廷宰相體耳,何忍以身家陷公。顧亦何難,公第使善詗校尉入獄,訊刀劍口語所從來,雜高家僕稠眾中,令別識。且問見高公何所?今在何地?立辨矣。」希孝如博言,使善詗校尉密詢大臣何自來?則來自保所,語盡出保口。校尉即告大臣:「入宮謀逆者,法族。奈何甘此?若吐實,或免罪。」大臣茫然哭曰:「始紿我主使者罪大辟,自首無恙,官且賞。豈知當實言。」適高家僕逮至,希孝雜諸校中,令揚色,大臣不辨也。
  及會審,風霾大晦,尋雨雹不止。東廠理刑白一清者,謂保初問官二千戶曰:「天意若此,可不畏乎?高相國顧命大臣,本無影響,強我誣之。我輩皆有身家,異日寧免誅僇耶?」皆曰:「馮公已為且詞,固有陰持之者,奈何?」一清曰:「東廠機密重情,安得送閣改乎?」頃之,天稍明,出大臣會問。故事,先雜治。大臣呼曰:「故許我富貴,何雜治也?」馮保即問曰:「誰主使者?」大臣瞪目仰面曰:「爾使我,乃問也?」保氣奪,強再問:「爾言高相國,何也?」曰:「汝教我,我則豈識高相國?」希孝復詰其蟒袴刀劍,曰:「馮家僕辛儒所予。」保益懼。希孝曰:「爾欲污獄使耶!」遂罷。保密飲大臣生漆酒,瘖之,而內以拱行刺事上聞。有殷內監者,年七十餘,奏上曰:「高拱故忠臣,何為有此?」隨顧保曰:「高鬍子是正直人。張居正故懷忮刻,必殺之。我輩內官,何須助彼!」保大沮。而內監張宏亦力言不可。於是上下刑部擬罪,竟論大臣斬。拱被居正齮齕,杜門屏居。仕宦中州者,不敢過新鄭,率枉道他去。
  六月,張居正上言:「稽劾章奏,隨事考成,有遷延隱蔽者,即舉劾。」上從之。
  冬十月,上御文華殿,張居正進講,言及宋仁宗不喜珠飾。上曰:「賢臣為寶,珠玉何益!」居正曰:「明君貴五穀而賤珠玉,五穀養人,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上曰:「然。宮人好冶妝,朕歲賜未嘗不節省。」居正曰:「皇上言及此,社稷生靈之福也。」上又曰:「秦始皇銷兵,梃可傷人,何銷兵為?」居正曰:「人君佈德修政,以結民心為本。天下之患,每出所防之外。秦亡於戍卒,故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上曰:「然,人定真能勝天也。」
  二年春正月,大學士張居正請上引見廉能官,仿祖宗午朝之儀。從之。甲午,上御皇極門,引見朝覲清廉卓異浙江布政使謝鵬舉等二十五人,特加獎勵。各賜金幣,並宴。張居正進《講章疏》,略曰:「義理必時習而後能悅,學問必溫故而知新。臣今將今歲所進講章,重複刪定《大學》一冊,《虞書》一冊,《通鑑》四冊,進呈睿覽。雖淺近之言,然亦行遠登高之一助。」
  四川西南都蠻平。初,隆慶時,都蠻作亂,張居正薦曾省吾往討之。省吾有偉略。而四川總兵劉顯以在閩事被彈,居正曰:「臨敵易將,兵家所忌。倘蜀事不效,當並閩事逮治之。」於是顯奮不顧身,受省吾方略,以平蠻自效。凡六閱月,諸寨悉平,俘蠻長三十六人,拓地四百里。
  上御文華殿講畢,問建文果出亡否?張居正曰:「國史不載。但故老相傳,披緇雲遊,題詩於田州,有『流落江湖四十秋』之句。」上太息,命錄詩進。居正曰:「此亡國之事,不足觀也。」請錄《皇陵碑》及高皇《御制集》以上,見創業之艱,聖謨之盛。明日,輔臣進《皇陵碑》。上覽畢,謂居正曰:「朕覽碑,讀之數過,不覺感傷欲泣。」居正曰:「祖宗當日艱難,蓋以天心為心,故能創制顯庸。皇上以聖祖之心為心,乃能永保洪業。」因述聖祖微時事及即位勤儉。上愴然曰:「朕敢不黽勉法祖,然尚賴先生輔導也。」
  秋九月辛巳,刑部請錄囚,慈聖太后欲停之。上問張居正,對曰:「春生秋殺,天道之常。皇帝即位以來,停刑者再矣。稂莠不除,反害嘉禾,兇惡不去,反害良民。」上為請,太后從之。
  十二月壬子,張居正率大臣上御屏。屏繪天下疆域及職官姓名,用浮帖以便更換。上命設於文華殿後,時加省覽。閏十二月丁亥,上御書「弼予一人,永保天命」,賜張居正。明日,居正侍,進諫曰:「帝王之學,當務其大。自堯、舜至唐、宋賢主,皆修德行政,治世安民,不以一藝。漢成帝知音律,能吹簫度曲;梁武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皆能文,善書畫,無救於亂亡。則君德之大,豈沾沾一藝哉!」他日,上日講畢,問居正:「元夕煙火鼇山,祖制乎?」曰:「非也。成化間,以奉母后,時多諫阻。今新政宜裁。」上曰:「然。」居正曰:「明年雖禫,繼此當大婚,又皇弟潞王出閣,諸公主釐降,所費甚煩,宜預節省。」上曰:「朕極知民窮。」居正請減元日賜賚,上大然之。上又嘗語輔臣曰:「昨日禁中花盛開,侍母后賞宴甚歡。」蓋指慈寧也。居正奏曰:「仁聖太后處多時寂寞,惟皇上念之。」起還宮,白慈聖,即自駕往迎仁聖過大內,賞花傳觴,歡宴而罷。
  三年夏五月,大學士張居正上言:「近郡縣入學大濫,宜敕學臣量加裁省。並敕吏部,凡所在督學臣,非方正勿遣。」遼東告警,上深以為憂。張居正對曰:「暑月非北騎狂逞之時,必無慮。」既而薊遼總兵戚繼光報稱:「諸部解散無警。」居正因上疏論邊事曰:「昨遼東撫臣張學顏報稱:『寇眾二十餘萬謀犯遼東,前鋒已抵大寧。』皇上面諭臣,臣已面奏,料其無事。今據總兵戚繼光報稱:『寇久解散。』臣又使人於宣府密偵西人青把都動靜,則把都在巢駐牧,未嘗東行。遼東所報,皆屬虛聲。臣等因此,反切憂慮。夫兵家之要,必知彼已,審虛實,而後可以待敵取勝。今無端聽一訛言,倉皇失措,則是彼己虛實茫然不知,其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者何異。敵情狡詐,萬一彼常以虛聲恐我,使我驚惶疲於奔命,久之懈弛不備,然後卒然而至,措手不及。是在彼反得先聲後實,多方以誤之之策。而在我顧犯不知彼己,百戰百敗之道。他日邊臣失事,必由於此。故臣等不以寇之不來為喜,而深以邊臣不知敵情為慮也。兵部以居中調度為職,猶貴審察機宜,沈謀果斷,乃能折衝樽俎,坐而制勝。今一聞奏報,便爾張皇,事已之後,又寂無語。徒使君父焦勞於上,以憂四方。豈僅以題覆公牘,謂已畢本兵之事耶!乞傳諭兵部,詰以寇情虛實之由,使之知警。並請賑各邊饑卒。」俱從之。
  八月,張居正請增閣臣,許之。即日進吏部左侍郎張四維為禮部尚書,入東閣。故事,入閣者,止曰「同某人辦事」。至是,上手注:「隨元輔入閣辦事。」四維恂恂若屬吏矣。
  十一月,張居正上《郊祀圖考》,為書三冊。首敘分合沿革之由,次具壇壝陳設,次列儀注樂章。大意遵高皇定制,歲一合祀,奉二祖並配。上褒答之。
  四年春正月,御史劉臺劾大學士張居正專擅威福,如逐大學士高拱,私贈成國公朱希忠王爵,引用張四維、張瀚為黨,斥逐言官餘懋學、傅應楨,罔上行私,橫黷無厭。居正怒甚。見上辭政,曰:「臣之所處者,危地也。言者以為擅作威福,而臣之所行,正威福也。將巽順以悅下耶?則負國。竭公以事上耶?無以逃端擅之譏。」伏地不肯起。上下御座,手掖之曰:「先生起,朕當責臺以謝先生。」詔下臺獄,杖之百,遠戍之。時議藉藉,居正不自安,復具疏為解,免杖,奪職為民。然心終恨之,後竟置之死。
  三月戊戌,上御文華殿,言及唐玄宗於勤政樓宴安祿山。上曰:「樓名勤政,而佚樂何也?」張四維曰:「玄宗開元之治有三代風,至天寶荒佚,乃致播遷。」居正曰:「無論往代,我世宗皇帝初年,西苑建無逸殿,省耕勸農。末年崇尚玄修,不復臨幸,治平之業亦寢。故《大寶箴》云:『民懷其始,未保其終。』」上嘉納之。
  五月辛酉,上視朝,張居正等請覽奏章時,閱聖祖所親批疏稿為法。上曰:「然。」居正因簡內閣所藏聖祖手諭六十三道、御制四十四道、聖旨並帖共七十道上之。
  秋七月丁酉,張居正上言:「致治之道,莫要於安民。安民之法,莫重於守令。守土牧民者,削下奉上以希聲譽,奔走趨承以求薦,舉徵發期會以完簿書,苟且草率以逭罪責,其實心愛民者,未嘗概見。明春外計考察,舉錯乃向背所繫,惟以安靜宜民為最。虛文矯飾,雖浮譽素隆,當列下考。」居正又請行考成法,有司以徵解為殿最。於是奉行者,督責小民,不勝樸楚,相率為怨言,然賦以時起。居正上言:「近者仰賴皇上愛人節用,京、通儲粟,足支八年,太倉銀庫,所積尚少。宜將明年漕糧量折十三,足國裕民,一舉兼得。」上從之。時府庫充溢,太僕寺亦積金四百餘萬。
  冬十月丙子,進張居正左柱國太傅,仍加伯爵。敕曰:「先生親受先朝顧命,輔朕沖年。今四海昇平,實賴匡弼。精忠大勳,言不能殫。惟我祖宗列聖,佑爾子孫,與國咸休。欽哉!」居正固辭伯爵,許之。
  山東撫按劾昌邑知縣孫鳴鳳貪賄。上怒甚,欲遣逮。張居正曰:「貪人固當盡治,但故事俱下臺訊。」上曰:「然。鳴鳳之婪,乃出進士乎?」居正曰:「此人惟恃進士,故爾恣肆。若乙科明經,尚有畏忌。今後用人,但問功能,不可拘資格。」上深然之。
  十二月,上御文華殿,舉袍示輔臣曰:「此何色也?」居正以為青。上曰:「紫也,久而色渝。」居正曰:「紫易渝。昔皇祖不尚袨服,御衣敝甚始易,享國長久,未必不由此。願皇上以皇祖為法,節一衣,民間有數十人得其暖者;輕一衣,民間有數十人受其寒者,不可不念也。」時左右亦言民窮,至鬻妻子應上供。上深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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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卷     江陵柄政 (下)



  五年春正月庚午,上御文華殿。大學士張居正言:「殿之東堂,祀伏羲以下數聖君,皇上所當法也。法古聖,惟在省覽章奏。日閱一二,講明國事,則他年躬攬萬機無難矣。」上嘉納之。
  五月戊申,諭修慈慶、慈寧南宮。張居正言:「兩宮於萬曆二年落成,今壯麗如故,足以娛聖母。乃欲壞其已成,更加藻飾,非所急也。請輟工。」從之。
  嶺西羅旁平。羅旁據山海間,驚江急峽,巖壑險絕,諸瑤窟穴其中,前代不入版籍。國初,甫一定之。世宗朝,諸瑤轉相寇掠,不可撲滅。督撫殷正茂既討平惠、潮寇,上疏言羅旁當誅。廷議不能決。居正毅然言當誅,舉兵部尚書凌雲翼,請賜璽書,屬之討賊。雲翼瀕行,居正謂之曰:「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即今兩廣諸瑤,雖所在都有,然乘間竊發,要當審所緩急耳。」雲翼既至,部諸路兵號三十萬,八道並進。剋木衣山,破諸峒五百六十有四,俘斬四萬二千有奇,拓地數百里,置郡縣。捷聞,賜賚有差。先是,四方多草竊,有司秘不以聞。張居正特嚴其禁。匿盜者,雖循吏必黜。得盜即報決。有司凜凜,盜亦衰止。閏八月丁亥,上視朝。張居正因言:「近因陰雨,朝講暫輟。恐中外不知,謂皇上勤學漸不如初。願日慎一日,非有他事及風雨不得輟。」上深然之。
  九月,上諭停刑,蓋慈聖太后以大婚期近也。居正上言:「春生秋殺,天道所以運行;雨露霜雪,萬物因之發育。明王奉若天道,刑賞予奪,皆奉天意以行事。若棄有德而不用,釋有罪而不誅,則刑賞失中,慘舒異用矣。且臣近詳閱所開諸犯,皆逆天悖理,其所戕害,含冤蓄憤。聖主明王不為一泄,彼以其怨恨冤苦之氣鬱而不散,或上蒸為妖沴氛祲之變,下或致凶荒疫癘之疾,則其為害又不止一人一家也。請俟明年吉典告成,然後概免一年。」從之。
  己卯,張居正父喪訃至,上以手諭宣慰,視粥止哭,絡繹道路,又與三宮賻贈甚厚,然亦無意留之。所善同年李幼孜等倡奪情之說,於是居正惑之,乃外乞守制,示意馮保,使勉留焉。
  冬十月,居正再上疏乞終制,不允。乃請在官守制,不造朝,許之。居正既父喪奪情,吉服視事。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因星變陳言。刑部員外艾穆、主事沈思孝合疏言「居正忘親貪位」,居正大怒。時大宗伯馬自強曲為營解,居正跪而以一手捻鬚曰:「公饒我,公饒我!」掌院學士王錫爵逕造喪次,為之解。居正曰:「聖怒不可測。」錫爵曰:「即聖怒,亦為公。」語未訖,居正屈膝於地,舉手索刃作刎頸狀曰:「爾殺我,爾殺我。」錫爵大驚,趨出。
  十月二十二日,中行等四人同時受杖。中行、用賢即日驅出國門,人不敢候視。許文穆方以庶子充日講,鎸玉杯一,曰:「斑斑者何?卞生淚。英英者何?藺生氣。追追琢琢永成器。」以贈中行。鎸犀杯一,曰:「文羊一角,其理沈黝。不惜剖心,寧辭碎首。黃流在中,為君子壽。」以贈用賢。穆、思孝復加鐐鎖,且禁獄。越三日,始僉解發戍,為更慘毒。時鄒元標觀政刑部,憤甚,視四人杖畢而疏上。越三日,受杖,謫戍貴州都勻衛。
  罷吏部尚書張瀚。先是,瀚為南京工部尚書,廷推吏部,瀚名第三。以居正言,上越次用之。居正以為德,希瀚報。奪情議起,遂邀中旨,屬瀚留居正。居正亦自牘,風之使留已。瀚若不喻其意者,謂:「政府奔喪,當以殊典卹之,宗伯事也,何關吏部?」居正乃令所善客說瀚。瀚不聽,又不欲顯居其名,乃偕三尚書密晤居正,動以微言。居正大不悅,於是有詔切責瀚,謂瀚奉諭不復,無人臣禮。是時,廷臣爭惴栗,各倡保留之議。瀚拊膺太息曰:「三綱淪矣!」居正益怒,嗾臺省劾之,以為昏耄,勒令致仕。
  丙午,上戒諭群臣曰:「奸臣小人,藐朕沖年,忌憚元輔。乃借綱常之說,肆為誣論。欲使朕孤立於上,得以任意自恣。茲已薄處,如或黨奸懷邪,必罪不宥。」時言奪情者得罪,都人士皆憤怒。作謗書懸長安門,謂居正且反。上聞之,故宣諭於朝,謗議稍息。己而召居正於平臺,慰諭甚至,即日入直。初,居正喪次,凡閣中事,令吏齎奏就擬處分。手詔稱元輔,稱太師,稱先生,皆盡古師臣之禮。
  十一月癸丑朔,以星變考察群臣。始張居正自矯飾,雖或任情,而英敏善斷,中外群譽之,居正亦自負不世出。迨劉臺論居正得罪,志意漸恣。至是,益知天下不見與,思威權劫之矣。
  令天下度田。國初,天下土田八百五十萬頃。至後漸減,歲久滋偽。豪民有田不賦,貧民曲輸為累。民窮逃亡,故額頓減。張居正請料田,凡莊田、民田、職田,蕩地、牧地,皆就疆理無有隱。其撓法者,下詔切責之。
  六年春正月,將舉大婚,首輔張居正充納采問名副使。給事中李淶疏言:「居正有服制,不宜與執事,乞改命。」上不允。以聖母諭諭居正,遂從吉。
  三月甲寅,張居正乞歸治葬,許之。辭朝,上召見於平臺,勞諭之曰:「朕不能捨先生,恐重傷先生懷,是以忍而允所請。雖然,國事至重,朕將焉依!」居正奏言:「皇上大婚之後,宜撙節愛養,留心萬機。」因伏地而哭。上亦為之哽咽墮淚,曰:「先生雖行,國事尚宜留心。」乃賜銀印,曰「帝賚忠良」,令得密封言事。進辭兩宮,各賜贐金,慰諭有加。
  庚辰,遼東再奏大捷,上歸功張居正,使使馳諭,俾定爵賞以聞。召趣還朝,居正以母老,俟秋上道。命錦衣歸馳趣之。六月乙未,張居正還朝,上召見於文華西室。問沿途所見,稼穡何如?民生何如?邊事何如?居正對甚悉。上大悅,賜休沐十日。
  十二月,命纂《宗藩要例書》,頒示諸王。先是,世宗朝公族繁盛,國用困竭,以故頗知損抑。至是,居正等念諸藩裁削,非天子親親意,乃略舉事例未當者十一條,請敕禮官集議,著為令。諸藩於是感激親上,而厚薄親疏有體矣。
  七年二月,上患疹,慈聖太后命僧於戒壇設法度眾。張居正上言:「戒壇奉皇祖之命,禁止至今。以當時僧眾數萬,恐生變敗俗也。今豈宜又開此端?聖躬違豫,惟告謝郊廟社稷,斯名正言順,神人胥悅,何必開戒壇而後為福哉!」事遂寢。
  二月,河工成。先是,淮安有水患,河決入淮。淮勢不敵,淮揚咸為巨浸,直逼泗洲,患近陵寢。上以問張居正,因上言:「故河道都御史潘季馴可使。」乃降璽書,即其家拜都御史,使持節治河。一切假以便宜久任,帑藏不問出入。諸奉行不及事者,下詔獄鞫治之。於是當事者日夜焦勞,蓋踰年而堤成,轉漕無患。
  三月,上疹愈,徵光祿寺十萬金。張居正上言:「財賦有限,費用無窮。使積貯空虛,不幸有四方水旱之災,疆場意外之變,可為寒心。此後望力加撙節,若再徵金,臣等不敢奉詔矣。」時上漸備六宮,太倉所儲,屢有宣進。居正上戶部所進御覽錢糧數目,請置之坐隅,時賜省覽,量入為出。因言:「萬曆初年,所入四百三十五萬有奇。六年,所入僅三百五十五萬有奇,則已少八十餘萬矣。五年,歲出四百四十九萬有奇,則已多四十餘萬矣。夫歲出則浮於前,歲入則損於前,此不可不留心也。《王制》量入為出,計三年之出,必有一年之餘而後可。況財用止有此數,設法巧取,不能增多。惟加意撙節,則用自足。」上嘉納之。
  夏四月,上以內庫缺錢,賞賚不足,命部鑄大錢以進。張居正上言:「先朝鑄錢呈式,非供上用也。萬曆二年,進錢一千萬,其後歲半之,己非本意。若闕錢鑄進,是以外府之儲取供內府,大失舊制矣。」上從之,乃罷鑄錢。
  癸卯,張居正上《肅雝殿箴》,命書於御屏。
  五月,封遼東總兵李成梁為寧遠伯。張居正言:「成梁屢立戰功,忠勇為一時冠,加以顯秩,此鼓勵將士之法也。」己而成梁使使饋以金,居正曰:「而主以百戰得功勳,我受其金,是得罪高皇帝也。」卻不受。
  七月甲子,給事顧九思、王道成等以江南水災,請罷浙、直織造內臣。上以示張居正,居正奏民重困,宜召還孫隆。上曰:「彼織幣且完,當俟來春耳。」居正曰:「地方多一事,則有一事之擾;寬一分,則受一分之惠。災地疲民,不堪催督,暫去之,俟稍稔可復也。」上從之。時給事中李淶請卹江南水災,並言四事。上怒其譏訕。居正曰:「水災請卹,亦言官之常。雖或觸忤,恐傷聖度。」上意乃解。
  冬十月,薊遼總督梁夢龍報土蠻大舉入寇。張居正奏言:「臣諭邊臣,如敵騎入,勿輕戰,堅壁清野。野無所掠,彼將自阻。請令夢龍駐永平,戚繼光駐一片石。伺間邀擊。」上善之。既而土蠻以四萬騎犯前屯,梁夢龍、李成梁率兵禦卻之。
  十二月,張居正服闋,召見於平臺。
  八年春正月己未,先是,永豐梁汝元聚徒講學,吉水羅巽亦與之游。汝元揚言:「張居正專政,當入都頌言逐之。」居正微聞其語,授指有司捕治之。己,湖廣、貴州界獲妖人曾光,竄入汝元、巽姓名,云謀不軌。汝元、巽俱先死,湖廣守臣具爰書下法司訊之,並曾光亦非真也,第據律論罪。
  三月,大學士張居正具疏乞休。再上,上慰留懇切。最後,手書傳慈聖口諭:「張先生受先帝付托,豈忍言去!俟輔爾至三十,卻再審處,讓後人非晚也。」居正因復就職。
  甲子,賜進士張懋修等三百人及第、出身有差。懋修兄敬修,亦成進士,得禮部主事。俱居正子。
  八月戊子,刑部侍郎劉一儒移書張居正曰:「竊聞論治功者貴精明,論治體者尚渾厚。自明公輔政,立省成之典,復久任之規,申考憲之條,嚴遲限之罰。大小臣工,鰓鰓奉職,治功既精明矣。愚所過慮者:政嚴則苛,法密則擾。今綜覆既詳,弊端剔盡。而督責復急,人情不堪,非所以培元氣而養敦渾之體也。昔臯陶以寬簡贊帝舜,姬公以惇大告成王,淪洽當代,矩矱後世,願明公法之。」居正得書不懌。
  十一月戊寅,上以夜宴,惑於內侍孫海客等,撻二內使幾斃。慈聖太后聞之,切責上,令取《霍光傳》入覽。上悔悟,降孫海客等。明日,上諭閣臣:「朕在沖年,自多過愆,惟藉諸先生力諫,使朕為堯、舜之君。」張居正因奏:「諸內臣老成廉慎者存之,諂佞放恣者汰之。皇上亦宜痛改,戒宴飲以重起居,專精神以廣繼嗣,節賞賚以省浮費,卻玩好以定心志,親萬機以明庶政,勤講學以資治理,端趨向以肅士風,則聖德愈光矣。」上深嘉納之。
  十二月甲辰,張居正請屬儒臣,以累朝《寶訓》、《實錄》,分四十餘則:「曰創業艱難,曰勵精圖治,曰勤學,曰敬天,曰法祖,曰保民,曰謹祭祀,曰崇孝敬,曰端好尚,曰慎起居,曰戒游佚,曰正宮闈,曰教儲貳,曰睦宗藩,曰親賢臣,曰去好邪,曰納諫,曰守法,曰敬戒,曰務實,曰正紀綱,曰審官,曰久任,曰重守令,曰馭近習,曰待外戚,曰重農,曰興教化,曰明賞罰,曰信詔令,曰謹名分,曰卻貢獻,曰慎賞賚,曰甘節儉,曰慎刑獄,曰褒功德,曰屏異端,曰飭武備,曰禦寇盜。」仍敕次第進呈,俟明年開講。其諸司章奏切要者,即講畢面裁。時上留意翰墨,居正以為筆札小技,非君德治道所繫,故有是請。上嘉納之。
  九年春正月,大學士張居正請令翰林分番入直,應和文章。或令侍上清燕,質問經義,陳說治理,如唐、宋故事。夏四月辛亥,上御文華殿,張居正以給事中傅作舟疏進覽云:「今江北淮、鳳及江南蘇、松連被災傷,民多乏食,至以樹皮充饑。或相聚為盜,大有可憂。」上曰:「淮、鳳頻年告災,何也?」居正對曰:「此地從來多荒少熟,元末之亂,皆起於此,今當破格賑之。」上曰:「然。」居正極言:「今有司負職,如積穀一事,屢旨申飭,竟成虛文。」上作色曰:「有司忽民,宜重處之。」居正曰:「以後犯者當如聖諭。」又曰:「江南、北旱,河南風災,畿內不雨,勢將蠲賑。惟皇上量入為出,加意撙節。如宮費及服御,可減者減之,賞賚可裁者裁之。至若施捨緇黃,不如予吾赤子也。」上曰:「然。今宮費俱節,賞賚不溢。」居正曰:「皇上謂從舊,亦近例耳。如今年暫行,明年即為例,非祖制也。臣不敢遠引,如皇祖用度最繁,然內帑尚有餘積。隆慶初庫貯尚有餘萬,今歲入百二十萬,猶稱乏。惟皇上省察。」上是之。
  十一月,張居正一品考滿,賜金幣及酒果甚厚。手敕褒諭,有「精忠大勳,言不能盡,官不能酬」之語。加上柱國、太師,支伯爵俸。居正固辭,允之。
  十年二月丁酉,大學士張居正上言:「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今尚有一事為民害者,帶徵稅糧也。夫百姓財力有限,一歲之入,僅足供一歲。不幸歲歉,目前尚不能辨,豈復有餘力更完累歲積逋乎!有司避責,往往將今年所徵抵完舊逋。即今歲所欠,又為將來帶徵矣。況徵輸額緒繁多,年分淆雜,小民竭脂膏,胥吏飽谿壑。甚者,不肖有司因而漁獵。夫與其朘民以實奸貪之橐,孰若盡蠲以施曠蕩之恩。乞諭戶部,核萬曆七年以前積負,悉行蠲免。將見年正額,責令盡完。在百姓易辦,在有司易徵,是官民兩利也。」上從之。詔下,中外大悅。
  三月丁卯,張居正有疾,求私宅票擬。從之。
  六月甲午,居正以疾再乞休,不允。上以細務委張四維,大事即居正家平章。以遼左大捷,斬速把孩功,進張居正太師。
  甲辰,上遣司禮太監賚手敕諭張居正曰:「聞先生糜飲不進,朕心憂慮。國家大事,當一一為朕言之。」居正力疾疏謝,並上密奏,薦禮部尚書潘晟、吏部左侍郎餘有丁。明日,上即命二人入閣。
  丙午,大學士張居正卒。上震悼輟朝,遣司禮太監張誠監護喪事,賜賻甚厚。兩宮太后及中宮,俱賜金幣。賜祭十六壇,贈上柱國,諡文忠。居正性深沈機警,多智數。為史官時,嘗潛求國家典故,及時務之切要者者剖晰之,遇人多所咨詢。及攬大政,登首輔,慨然有任天下之志。勸上力行祖宗法度,上亦悉心聽納。十年來海內肅清。用李成梁、戚繼光,委以北邊,壤地千里,荒外警南。蠻累世負固者,次第遣將削平之。力籌富國,太倉粟可支十年,冏寺積金,至四百餘萬。成君德,抑近幸,嚴考成,核名實,清郵傳,核地畝,一時治績炳然。惜其褊衷多忌,剛愎自用。初入政府,即以私憾廢遼王。久直信任,奸佞好諛成風。六曹之長,咸唯唯聽命。至章疏不敢斥名,第稱元輔。始譽以伊、周,漸進以五臣,且諛之舜、禹,居正亦恬然居之。而中允高啟愚至以「舜亦以命禹」題試士,當時目為勸進。居正卒,餘威尚在,言官奏事,尚稱先太師。方奪情時,威權震主。上雖虛己以聽,而內顧不堪。身死未幾,遂遭削奪,並籍其家,子孫皆不保云。初,上在講筵,讀《論語》「色勃如也」,誤讀作「背」字。居正忽從旁厲聲曰:「當作『勃』字。」上悚然而驚,同列皆失色。上由此憚之。及居正卒後蒙禍,時比之霍氏之驂乘。
  御史郭維賢疏薦吳中行等降調,然上意已漸移。御史楊寅秋劾王國光。罷之。發馮保南京閒住。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王用汲、余懋學、朱鴻謨、趙應元、傅應禎、趙世卿、鄒元標俱復官。會潞王昏禮,所需朱寶未備,太后間以為言。上曰:「辦此不難,年來廷臣無恥,盡獻張、馮二家耳。」太后曰:「已抄沒矣,必可得。」上曰:「保黠猾,盡竊而逃。」自此內中「張先生」、「張太岳」稱謂,絕以為諱。而籍沒之舉,亦胎於此。
  十二年,上從遼府次妃王氏奏請,籍沒張居正家,其產不及嚴嵩二十分之一。株連頗多,荊、川騷動。上曰:「遼府廢革,既奉先帝宸斷,又無應繼之人,著推舉親枝,以本爵奉祀,仍准王歸葬。原封抱養子述璽,准依親居住,給興庶糧二百石,本折中半支。王氏從厚,援徽府例贍養。張居正誣蔑親藩,箝制言官,蔽塞朕聰。私占廢遼地畝,假以丈量遮飾,騷動海內。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本當斲棺戮屍,念效勞有年,姑免盡法。伊屬張居易、張嗣修、張順、張書,俱令煙瘴地面充軍。」
  谷應泰曰:
  聞之《虞書》良弼,義取協恭;《秦誓》介臣,都無他技。蓋下吏奉職,乃在才具,而端揆裁物,則在度量;卿貳奔奏,不越章程,而宰相坐論,必資道術也。矧承平之相,與創制異;衝人之相,與長君異。周公以惇大告成王,韓琦以才偏貶公著。凡以養蒙作聖,不專在於宣之綜核,明之察察耳。世稱張居正相業,譽者或許其乾略,毀者僅惡其專恣。然予以皆非事實,真知居正者也。考居正大節,特傾危陗刻,忘生背死之徒耳。而其他緣飾以儒術,炫耀以智數,譬之楊子艾牆高基下,陽處父華而不實。求其論思密勿之地,表帥百寮之間,此實難矣。
  方夫穆宗凴几,顯帝沖齡,居正、拱、儀同受顧命,而內臣馮保竊叢於側。斯時逐刁之議未行,弔讓之謀潛固。賣交附璫,漏言市重。彼商鞅之因景監,相如之藉繆賢。揆之結主,固如是乎?卒之會極傳宣,新鄭被斥。而馮保以快已之怨者,即以酬次輔之恩。居正以去保之疾者,還以固綸扉之寵。鬻權誇毗,若互市然。及乎九齡遠引,頤浩外徙,始乃宮府交通,更唱迭和。馮倚執政則言路無憂,張恃中涓即主恩罔替。以故扇殿清暑,鋪氈禦寒,居正所蒙,壹皆媚璫之力也。至於犯蹕具獄,詞連拱奴,謀發宰臣,風生內侍,苟非天變見於上,公議格於下,則上官黠詐,立碎奉車,易之飛文,赤誅魏氏。居正之包藏禍心,傾危同列,真狗彘不食其餘矣。若夫父喪奪情,太阿不釋,李幼孜倡之於外,馮保應之於內。而居正貌乞持服,心冀慰留,無魯伯禽之東郊不啟,蹈翟方進之脫衰視事。語云:「求忠於孝。」又云:「移孝作忠。」居正其無人心者乎?何相倍之戾也!矧乃三月歸葬,六月還朝。宰我之意,惟在短喪;曹瞞之心,恐失兵柄。而且吳中行、趙用賢俱以星變陳言,艾穆、沈思孝、鄒元標各以忘親入告,乃復橫被鎖鐐,咸加杖戍。又且論死劉臺,瘦斃士期。錫爵以刎頸驚奔,張瀚以拊膺被斥。雖王巨君之芟除忤恨,梁將軍之收拷太史,淫刑以逞,不是過也。又況懋修、敬修,非列巍科,則躋清秩。是豈向、歆之學冠於漢廷,抑亦京、縧之派相援宋室乎?蓋至身死踰年,遼妃訴闕。而東園秘器,甫賜泉門;緹騎金吾,旋圍府第。匪漢元虧師傅之恩,亦田蚡貽滅族之釁也。
  乃論者以居正之為相也,進《四書經解》而聖學修明,進《皇陵碑》、《帝鑒圖》而治具克舉,請詞林入直而清燕無荒,請宮費裁省而國用以裕,任曾省吾、劉顯而都蠻悉平,用李成梁、戚繼光而邊陲坐拓,厥罪雖彰,功亦不泯焉然。予以居正救時似姚崇,褊礉則似趙普,專政似霍光,剛鷙則類安石。假令天假之年,長轡獲騁,則吏道雜而多端,治術疵而不醇。斯豈貞觀之房、杜,而元佑之司馬乎?更可異者,自居正以錢穀為考成,而神宗中葉大啟礦稅。居正以名法為科條,而神宗末造叢脞萬機。嗚呼!手實之禍,萌自催科,申、商之後,流為清靜,則猶居正之貽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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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卷     援朝鮮



  神宗萬曆二十年五月,倭酋平秀吉寇朝鮮。平秀吉者,薩摩州人僕也。始以魚販臥樹下,有山城州倭渠名信長,居關白職位。出獵遇吉,欲殺之。吉善辨,信長收令養馬,名曰木下人。信長賜與田地,於是為信長畫策,遂奪二十餘州。會信長為其參謀阿奇支刺殺,吉乃統信長兵,誅阿奇支,遂居關白之位。因號關白,以誘劫降六十六州。朝鮮釜山與日本對馬島相望,時有倭戶往來互市,通婚姻。時朝鮮王李昖湎於酒,弛備,吉乃分遣其渠行長、清正等,率舟師數百艘,逼釜山鎮。五月,潛渡臨津,分陷豐、德諸郡。時朝鮮承平久,怯不諳戰,皆望風潰。朝鮮王倉卒棄王京,令次子琿攝國事,奔平壤。已,復走義州,願內屬。倭遂渡大同江,繞出平壤界。是時,倭已入王京,毀墳墓,劫王子、陪臣,剽府庫,蕩然一空,八道幾盡沒,旦暮且渡鴨綠。請援之使,絡繹於路,廷議以朝鮮屬國,為我藩籬,必爭之地,遣行人薛潘諭其王以匡復大義,揚言大兵十萬,已擐甲至。賊抵平壤,朝鮮君臣勢益急,出避愛州。
  七月,游擊史儒等師至平壤,不諳地利,且霖雨,馬奔逸不止,儒戰死。副總兵祖承訓統兵三千餘,渡鴨綠江援之,僅以身免。報至,朝議震動,以宋應昌為經略,員外劉黃裳、主事袁黃贊畫軍前。
  八月,倭入豐、德等郡,我兵稍集。而行長等頗習兵,詐謂不敢與中國抗,以緩我師。兵部尚書石星亦謂諸將未得利,計無所出。議遣人探之。嘉興人沈惟敬應募。惟敬者,市中無賴也。是時,平秀吉次對馬島,據王京,分其將行長等各發兵守要害,為聲援。惟敬至平壤,行長令牙將以肩輿迎之。時平秀吉廢山城君,自號大閣王。惟敬至,執禮甚卑。行長跪曰:「天朝幸按兵不動,我亦不久當還。當以大同江為界,平壤以西,盡歸朝鮮耳。」惟敬既還奏,廷議以倭多變詐,未可信。我師利速戰,乃趣應昌等統兵進擊。而石星頗惑之,以惟敬緩急可任,題假游擊赴軍前,且請金行間。
  八月,布衣程鵬舉請發暹羅兵,自海道搗其巢穴,時以為奇策。又朝議調播州楊應龍援朝鮮。
  十二月,以李如松為東征提督。上憫東征將士寒苦,特發冏金十萬犒慰,且重懸賞格。先是,宋應昌抵山海關,士馬芻糧,徵調未集,而大將軍李如松甫平西夏,亦未至軍,因謬借惟敬縻倭西向。前所羽檄徵兵七萬餘,至者半,乃置三軍:以副將李如柏將左,張世爵將右,楊元將中軍,趨遼陽。至是,如松始至軍。而惟敬歸自倭,稱行長願退平壤迤西,以大同江為界。如松大會將吏,叱惟敬憸邪當斬。參軍李應試請間曰:「籍惟敬紿倭封而陰襲之,奇計也。」應昌、如松以為然,乃置惟敬標營。
  二十五日,誓師東渡。如松將諸鎮士馬四萬餘,東由石門度鳳凰山,馬皆汗血。臨鴨綠江,天水一色,望朝鮮萬峰,出沒雲海。監軍劉黃裳慷慨誓曰:「此汝曹封侯地也。」
  二十一年正月,平壤大捷。初,沈惟敬三入平壤,約以正月七日,李提督齎封典,過肅寧館。至是,初四日,我師抵肅寧。行長遣牙將二十人來迎,如松檄游擊李寧生縛之。倭猝起格鬥,僅獲三人,餘走還,告行長。行長問惟敬曰:「此必通事兩悞耳。」行長令親信小西飛、禪守藤隨惟敬謁如松,如松加撫遣歸。六日,抵平壤,行長佇風月樓候瞻龍節,倭俱花衣,夾道迎候。如松分佈將士,整營入城。諸將逡巡未入,形已露,倭悉登陴拒守。如松度地形,東南並臨江,西枕山陡立,惟迤北牡丹臺高聳,最要。三倭列拒馬地礮以待。遣南兵試其鋒,佯退。是夜,倭襲李如柏營,擊卻之。如松因部勒諸將,諭無割級,攻圍止缺東面。屬游擊吳惟忠攻牡丹峰陰取西南。以倭易麗兵,令祖承訓等詭麗裝,潛伏。
  八日黎明,鼓行抵城下,攻其東南。倭礮矢如雨,軍稍卻。如松手斬先退者以徇,募死士援梯鉤而上,殺數人不退,倭悉力拒守。倭方輕南面為麗兵,承訓等乃卸裝露明甲。倭急分兵拒堵,如松已督楊元等從小西門先登,李如柏等亦從大西門入。火藥並發,毒煙蔽空。方戰時,吳惟忠中鉛洞胸,猶奮呼督戰。而如松坐騎斃於礮,易馬馳,墮塹,鼻出火,麾兵愈進。我師無不一當百。前隊貿首,後勁已踵,突舞於堞,倭退保風月樓。夜半,行長堤兵渡大同江,遁還龍山。是役凡得級千二百八十五,餘死於火,及從城東跳溺無算。裨將李寧、查大受等率精兵三千,潛伏江東僻路,獲級三百六十二,生擒三倭,乘勝追襲。
  十九日,李如柏進復開城,得倭級百六十五。朝鮮郡縣,如黃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並復平,歸平壤。惟咸鏡道為清正拒守,聞開城破,亦奔王京。王京為朝鮮都會,咸鏡、忠清為之犄角,頗據天險。而援師既連勝,有輕敵心。
  二十七日,去王京七十里,朝鮮人以倭棄王京遁告。如松信之,將輕騎趨碧蹄館,去王京三十里,馳至大石橋,馬蹷傷額,幾斃。倭猝至,圍之數里。將士殊死戰,自己至午,弇中矢且盡。金甲酋前搏李將軍甚急,裨將李有升以身蔽如松,刃數倭,竟中鉤墮,為倭支解。李如柏、李寧乃益遮夾擊,李如梅箭中金甲倭墜馬。會楊元援兵至,砍重圍入,遂潰。而我精銳亦多喪失,過橋者盡死。天且雨,近王京平地俱稻畦,冰解泥深,騎不得騁。倭背山面水,連珠布營,城中廣樹飛樓,鳥銃自穴中出,應時斃。我師乃退駐開城。
  三月,經略宋應昌檄劉綖、陳璘水陸濟師,上益發帑金二十萬住軍興。時諜者言:「王京倭二十萬,且聲言關白揚帆入犯。」李如松分留李寧等駐開城,楊元等軍平壤,扼大同江接餉道。李如柏等軍寶山諸處,為聲援。查大受等軍臨津,而將銳卒東西策應。聞倭將平秀嘉據龍山倉粟數十萬,從間道縱火盡焚之,倭乏食。
  東師議款。初,我師捷平壤,鋒甚銳。轉戰開城,勢如破竹。及碧蹄之敗,久頓師絕域,氣益索。經略宋應昌急圖成功,於是惟敬之款始用。而倭芻糧並燼,行長亦懲平壤之敗,有歸志。因而封貢之議起。經略既得請於朝,赦不窮追。且得倭報惟敬書,乃益令游擊周弘謨同惟敬往諭倭,獻王京,返王子,如約縱歸。倭果於四月十八日棄王京遁。如松及應昌整眾入城。所餘米四萬餘,芻豆稱是。松以兵臨漢江尾倭後,欲乘惰歸擊之。而倭步步為營,用分番迭休法以退。別將劉綎帥兵五千,趨尚州鳥嶺。鳥嶺廣亙七十餘里,懸崖鑱削,中通一道如線,灌木叢雜,騎不得成列。倭尚拒險,而別將查大受、祖承訓等由間道踰槐山,出鳥嶺後。倭大驚,前移釜山浦築居屯種,為久戍計。如松乃張疑兵,分遣劉綎、祖承訓等屯大丘、忠州;檄調全羅水兵龜船,分佈釜山海口。時倭已棄王京漢江以南千有餘里,朝鮮故土奄然還定。兵科給事中侯慶遠謂:「我與倭何讎,為屬國勤數道之師,力爭平壤,收王京,挈兩都授之,存亡興滅,義聲振海外矣。全師而歸,所獲實多。」上乃諭:「朝鮮王還都王京,整兵自守。我各鎮兵久疲海外,以次撤歸。」
  應昌復疏稱:「釜山雖瀕南海,猶朝鮮境。有如倭覘我罷兵,突入再犯,朝鮮不支,前功盡棄。考輿圖,朝鮮幅員東西二千里,南北四千里。從西北長白山發脈,南跨全羅界,向西南,止日本對馬島,偏在東南,與釜山對。倭船止抵釜山鎮,不能越全羅至西海。蓋全羅地界,直吐正南迤西,與中國對峙。而東保薊、遼,與日本隔絕,不通海道者,以有朝鮮也。關白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我救朝鮮,非止為屬國也。朝鮮固,則東保薊、遼,京師鞏於泰山矣。今日撥兵協守,為第一策。即議撤,宜少需時日,俟倭盡歸,量留防戍。」部覆:「南兵暫留,分佈朝鮮。量簡精兵三千善後。餘盡撤,如前議。」
  六月,沈惟敬歸自釜山,同倭使小西飛、禪守藤來請款。而倭隨犯咸安、晉州,逼全羅,聲復江、漢以南,以王京漢江為界。李如松計全羅沃饒,南原府尤其咽喉,乃命李平胡、查大受鎮南原,祖承訓、李寧移南陽,劉綎移陝州。已,倭果分犯,我師並有斬獲。兵科給事中張輔之謂:「倭聚釜山,原佯退,誘我撤兵,圖漸逞。無故請貢,非人情。今猝犯晉州,情形已露,宜節制征剿。」遼東都御史趙耀亦報款貢不可輕受。
  七月,倭從釜山移西生浦,送回王子陪臣。時我師久暴露,聞撤,勢難久羈。宋應昌乃請戍全羅、慶尚。議留劉綎川兵五千,吳惟忠、駱尚志南兵二千六百,合薊、遼共萬六千人,聽劉綎分佈慶尚之大丘。而兵部尚書石星一意主款,謂留兵轉餉非策。應昌師老無成功,亦願弛責。然策倭多詐,恐兵撤變生。己而命沈惟敬復入倭營,促謝表。急圖竣役,乃並撤吳惟忠等兵,止留綎兵防守。
  諭朝鮮世子臨海君琿居全慶督師,以顧養謙督遼左。
  九月,兵部主事曾偉芳言:「倭款亦去,不款亦去。款亦來,不款亦來。蓋關白大眾已還,行長留待。知我兵未撤,不能以一矢相加遺也。欲歸報關白,捲土重來,則風帆不利,正苦冬寒。故曰:款亦去,不款亦去。沈惟敬前倭營講購,咸安、晉州隨陷,而欲恃款,冀來年不攻,則速之款者,速之來耳。故曰:款亦來,不款亦來。為今日計,宜令朝鮮自為守,弔死問孤,練兵積粟,以圖自強。」章下部。
  十月,總督顧養謙力主撤兵,許之。因疏請封貢,上命九卿、科、道會議。時御史楊紹程奏:「臣考之太祖時,屢卻倭貢,慮至深遠。永樂間,或一朝貢,漸不如約。自是稔窺內地,頻入寇掠。至嘉靖晚年,而東土受禍更烈。豈非封貢為厲階耶?今關白謬為恭謹,奉表請封之後,我能閉關拒絕乎?中國之釁,必自此始矣。且關白弒主篡國,正天討之所必加。彼國之人,方欲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特劫於威,而未敢動耳。我中國以禮義統御百蠻,而顧令此篡逆之輩叨天朝之名號耶!宜急止封議,敕朝鮮練兵以守之,我兵撤還境上以待之,關白可計日而敗也。」是時,廷臣禮部郎中何喬遠、科道趙完璧、王德完、逯中立、徐觀瀾、顧龍、陳維芝、唐一鵬等,交章止封。而薊遼都御史韓取善亦疏:「倭情未定,請罷封貢。」兵部尚書石星恐不能羈縻關白,甚張皇,終主封貢不已。
  二十二年八月,總督顧養謙奏講貢之說。貢道宜定寧波,關白宜封為日本王。請擇才力武臣為使,諭行長部倭盡歸,與封貢如約。
  九月,朝鮮國王李昖疏請許貢保國。上乃切責群臣阻撓封貢,追褫御史郭實等,詔小西飛入朝。時改總督侍郎孫礦新受事,倭使抵京,石星優遇如王公。小西飛等殊揚揚,過闕不下。既集多官面譯,要以三事:一、勒倭盡歸巢;一、既封不與貢;一、誓無犯朝鮮。倭俱聽從,以聞。上復諭於左闕,語加周復,大略如樞部意。
  十二月,封議定,命臨淮侯李宗城充正使,以都指揮楊方亨副之,同沈惟敬往日本。時禮部議:「日本舊有王,未知存亡。關白或另擬二字,或即以所居島封之。行長以下,量授指揮銜。」上竟准日本王號,給金印。行長授都督僉事。適諜報熊川島倭船三十六號,業起行歸,石星遂謂封事必可成矣。
  二十三年春正月,遼東都御史李化龍疏倭六可疑、五可慮,謂:「倭不識漢字,恐中間兩相欺紿,請從禮部量封秀吉順化王。罷遣沈惟敬,增募水兵。而清正素不服關白,與行長不相能,可用魯連諭燕將計間之。」時封使已發,竟不從。
  二十四年春正月,先是,東封之使,久懷觀望。至是,始抵釜山。而沈惟敬詭云演禮,同行長先渡海,私奉秀吉蟒玉、翼善冠及地圖、《武經》。又驅壯馬三百南戈崖,騎從陰獻秀吉,取阿里馬女,與倭合。李宗城紈絝子,經行之營,所在索貨無厭。次對馬島,太守儀智夜飾美女二三人,更番納行帷中,宗城安之。倭酋數請渡海,不允。儀智妻,行長女也。宗城聞其美,並欲淫之。智怒,不許。適謝周梓姪隆與宗城爭道,宗城欲殺之。隆誅其左右,以倭將行刺,宗城懼,棄璽書夜遁。比明失路,自縊於樹,追者解之,遂奔慶州。副使楊方亨聞於朝。上震怒,逮問宗城,議戰守。會方亨復揭倭情無變,正使自為奸人誤耳。上以方亨充使,加惟敬神機營銜副之。廷臣交章請罷封。上切責,下御史曹學程於理,立限渡海。於是惟敬益舞智揣摩,玩大司馬股掌矣。
  三月,工部郎中嶽元聲參石星,力主封事有三辱、四恥、五恨、五難。疏入,謫為民。
  九月,楊方亨、沈惟敬奉冊如日本。平秀吉齋沐三日,郊迎節使,受封,行五拜、三叩頭、山呼禮。禮畢,款使者備至。朝鮮王議遣光海君致賀。己而聽嬖臣李德馨言,使州判奉白土紬為賀。秀吉怒,語惟敬曰:「若不思二子、三大臣、三都、八道,悉遵天朝約付還。今以卑官微物來賀,辱小邦耶?辱天朝耶?」惟敬慰諭之。秀吉曰:「今留石曼子兵於彼,候天子處分,然後撤還。」翼日,具貨物數百種,奉貢遣使,齎表文二通,隨冊使渡海。至朝鮮,廷議遣使於朝鮮取表文進驗。其一謝恩,其一乞天子處分朝鮮。廷議以為飾說云。
  二十五年春正月,石星請自往朝鮮諭兩國就盟罷兵。不許。
  二月,再議東征。時封事已壞,而楊方亨詭報「去年從釜山渡海,倭於大版受封,即回和泉州」。然倭責朝鮮三子不往,謝禮又微,仍留釜山如故。謝表後時不發,方亨徒手歸。至是,沈惟敬始投表文,案驗潦草,前折用豐臣圖書,不奉正朔,無人臣禮。而寬奠副總兵馬楝報「清正等擁二百艘,屯機張營」,方亨始直吐本末,委罪惟敬,並石星前後手書,進呈御覽。上大怒,命逮石星、惟敬按問。以兵部尚書邢玠總督薊遼。改麻貴為備倭大將軍,經理朝鮮。僉都御史楊鎬駐天津,申警備。楊汝南、丁應泰贊畫軍前。
  五月,邢玠至遼。行長建樓,清正布種,島倭窖水,索朝鮮地圖,玠遂決意用兵。麻貴望鴨綠東發,所統兵僅萬七千人,請濟師。玠以朝鮮兵惟閒水戰,乃疏請募兵川、浙,並調薊、遼、宣、大、山,陝兵及福建、吳淞水兵,劉綎督川、漢兵六千七百聽剿。貴密報候宣、大兵到,乘倭未備,竟掩釜山,則行長擒,清正走。玠以為奇計,乃檄楊元屯南原,吳惟忠屯忠州。
  大學士張位請屯田開城、平壤,以資軍興。朝鮮恐中國吞並,以嶢崢為辭,議遂寢。
  六月,倭數千艘先後渡海,分泊釜山、加德、安骨、安窟,放丸如雨,殲朝鮮郡守安弘國。已復往來竹島,漸逼梁山、熊川。沈惟敬率營兵二百,出入釜山。經略邢玠陽為慰藉,檄楊元襲執之,縛至貴營。惟敬執而倭嚮導始絕。
  七月,倭奪梁山、三浪,遂入慶州,侵閒山。夜襲恭山島,統制元均風靡,遂失閒山要害。閒山島在朝鮮西海口,右障南原,為全羅外藩。一失守則沿海無備,天津、登萊皆可揚帆而至。而我水兵三千,甫抵旅順。閒山破,經略檄守王京西之漢江、大同江,扼倭西下,兼防運道。
  八月,清正圍南原,乘夜猝攻。守將楊元聞倭至,驚起帳中,乘城跣足而遁。遼人衛楊元西奔,時全州有陳愚衷,忠州有吳惟忠各扼要。而全州去南原僅百里,相犄角。南原告急,愚衷懦不發兵。聞已破,州民爭棄城走。麻貴急遣游擊牛伯英赴援,與愚衷合兵屯公州。倭遂犯全羅,逼王京。王京為朝鮮八道之中,東隘為鳥嶺、忠州,西隘為南原、全州,道相通。自二城失,東西皆倭,我兵單弱,因退守王京,依險漢江。麻貴請於玠,欲棄王京,退守鴨綠江。海防使蕭應宮以為不可,自平壤兼程趨王京止之。麻貴發兵守稷山,朝鮮亦調都體察使李元翼由鳥嶺出忠清道,遮賊鋒。玠既身赴王京,人心始定。玠召參軍李應試問計,應試請問朝廷主畫云何?玠曰:「陽戰陰和,陽剿陰撫。政府八字密畫,無泄也。」應試曰:「然則易耳。倭叛,以處分絕望,其不敢殺楊元,猶望處分也。直使人諭之曰『沈惟敬不死』,則退矣。」因請使李大諫於行長、馮仲纓於清正,玠從之。
  下石星於法司,並沈惟敬俱坐大辟。
  九月,倭至漢江,楊鎬遣張貞明持惟敬手書,往責其動兵,有乖靜俟處分之實。行長、正成亦尤清正輕舉,乃退屯井邑,離王京六百里。清正亦屯退慶尚,離王京四百里。貞明反至中途,為人所刺死。麻貴遂報青山、稷山大捷。蕭應宮具揭上曰:「倭以惟敬手書而退,青山、稷山並未接戰,何得言功!」玠、鎬怒,遂劾應宮恇怯,不親解惟敬。並逮。
  十一月,總督邢玠徵兵大集。上發帑金犒軍,並賜玠尚方劍,而以御史陳效監其軍。玠大會諸將,分三協,左李如梅,右李芳春,中高策,並以副總兵分將。經理楊鎬同麻貴率左右協,自忠州鳥嶺向東安趨慶州,專攻清正。使李大諫通行長,約勿往援。復遣中協屯宜城,東援慶州,西扼全羅。以餘兵會朝鮮,合營由天安、全州、南原而下,大張旗幟,詐攻順天等處,以牽制行長東援。
  十二月,會慶州。麻貴遣黃應暘賄清正約和,而率大兵奄至其營。時倭屯尉山,尉山之南島山俱不甚高,而城皆依山險,中一江通釜寨,其陸路由彥陽通釜山。貴欲專攻尉山,恐釜倭由彥陽來援,令中協高重、吳惟忠等扼梁山,左協董正誼等赴南原,張疑兵,又遣右協盧繼忠兵二千,屯西江口防水路援。
  二十三日,乃進攻尉山,游擊擺寨以輕騎誘倭入伏,獲級四百餘。倭盡奔島山,於前連築三寨。翼日,游擊茅國器統浙兵先登,連破之,獲級六百六十一。倭堅壁不出。方力攻山寨時,裨將陳寅身先士卒,冒彈矢勇呼而上,砍柵兩重。清正白袍躍馬,督倭拒守。至其第三柵垂拔,楊鎬遽令國器竊割倭級,戰稍解。國器復以李如梅未至,不便首功,遂鳴金收軍。詰朝如梅至,攻之不拔。島山視尉山高,石城新築,堅甚,我師仰攻多損傷。諸將乃議曰:「倭艱水道,餉難繼。第坐困之,清正可不戰縛也。」鎬等以為然,分兵圍十日夜。倭用礮者,從隙發,多命中,彈皆碎鐵為之,中多疊傷。然倭亦饑甚,瞰我師稍怠,偽約降緩攻,而冀行長來援。行長亦慮我襲釜營,不敢輕進。乃選銳卒三千,虛張幟蔽江上。朝鮮將李德馨訛報海上倭船揚帆而來,鎬不及下令,策馬西奔。諸軍無統御,皆潰。清正縱兵逐北,軍士死者萬餘,游擊盧繼忠三千人殲焉。鎬、貴奔星州,撤兵還王京,會同邢玠露布,言尉山大捷。諸營上簿書,士卒亡者二萬。鎬大怒,駁正,止稱百餘人。贊畫丁應太聞尉山之敗,慚惋詣鎬問後計。鎬示以內閣張位、沈一貫手書,並所票未下旨,揚揚功伐,應泰怒,驗進退情實,首論位、一貫交結邊臣,扶同欺蔽,鎬附勢煽禍,飾罪張功,及麻貴、李如梅按律悉當斬。並鎬駁改陣亡兵馬卷冊封進。上覽之,震怒,欲付法。輔臣趙志臯力救,乃罷鎬聽勘。因遣給事中徐觀瀾查勘東征軍務。上怒,張位以其密揭薦鎬,削籍為民。以天津巡撫萬世德代楊鎬經理遼左。
  二十六年春正月,總督邢玠以前役乏水兵無功,乃益募江南水兵,精講海運,為持久計。
  二月,都督陳璘以廣兵,劉綎以川兵,鄧子龍以浙、直兵先後至。邢玠分兵三協為水陸四路,路置大將。中路李如梅,東路麻貴,西路劉綎,水路陳璘,各守信地,相機行剿。時倭盤據朝鮮七年,沒海千餘里,亦分三窟。東路則清正據尉山,自去冬攻圍,益增築西生、機張,在在屯兵,而恃釜山為根本。西路則行長據粟林、曳橋,建砦數重,憑順天城,與南海營相望,負山襟水,最據扼塞。中路則石曼子據泗洲,北恃晉江,南通大海,為東西聲援。薩摩州兵剽悍稱勁敵,而行長水師番休濟餉,往來如駛,尤倭繫重。玠懲島山之失,特於三路外,置水兵一路,約日並進。尋報遼陽警,李如松敗沒,詔李如梅還赴之。中路以董一元代。
  九月,東征將士分道進兵。劉綎進逼行長營,使吳宗道約行長為好會,行長許以五十人往。綎喜,分佈諸將,四面設伏。令部將詐為綎,而綎詐為卒,執壺觴侍。令軍中曰:「視吾出帳,即放礮圍倭,盡殲之。」翼日,行長果率五十騎來。偽綎罄折,迎於帳外。及席,行長顧執壺觴者曰:「此人殊有福。」綎驚愕,置壺觴出。司旗鼓者遽傳礮。行長騰躍上馬,從騎一字雁列,風剪電掣,旋轉格殺。游擊王之翰急率黔、苗兵來援,倭已奪路而去。明日,行長遣人謝宴,綎亦遣官謝,謂昨登席放礮,敬客禮也,悞生疑心。行長唯唯,遣使遺綎以巾幗。綎進攻城,奪其橋,斬首九十二。陳璘舟師協堵,擊毀倭船百餘。行長潛出千餘騎㧖之,綎不利退,璘亦棄舟走。麻貴至尉山,據險割其糧稻,頗有斬獲。倭偽退誘之,貴入其空壘,伏兵起,旗幟蔽空,遂敗。董一元進取晉州,乘勝渡江南,連毀永春、昆陽二寨。倭退保泗州老營,鏖戰下之,游擊盧得功歿於陣。前逼新寨,寨三面臨江,一面通陸,引海為濠,海艘泊寨下千計,築金海、固城為左右翼,中通東陽倉。
  十月,董一元遣步兵游擊茅國器、彭信古、葉邦榮前攻城,騎兵游擊郝三聘、馬呈文、師道立、柴登科繼之。游擊藍方威攻其東北水門,自辰至未,彭信古用火橫擊寨門,碎城垛數處,步兵競前拔柵。忽營中橫破,火藥發,煙漲天。倭乘勢衝殺,固城援倭亦至,郝三聘,馬呈文率騎兵先走,遂大潰,奔還晉州。勘科徐觀瀾奏四路喪敗,旨下部,斬馬呈文、郝三聘以徇,一元等各帶罪立功。初,上見丁應泰疏,謂:「御極二十六年,未見忠直如此人者。」書其名於御屏。沈一貫懼。會玉熙宮宦侍演東征劇,熒惑聖聽。上為之霽顏,復召一貫入閣。
  福建都御史金學曾報平秀吉七月九日死,各倭俱有歸意。
  十一月十七夜,清正發舟先走,麻貴遂入島山、酉浦,劉綎攻奪曳橋,獲級百六十。石曼子引舟師救行長,陳璘統蒼唬船邀擊之,得級二百二十四。副將鄧子龍、朝鮮統制使李舜臣衝鋒,沒於陣。子龍,驍將也。諸倭揚帆盡歸。經略萬世德自六月受命,不敢前。比聞倭退,兼程馳至,會同邢玠奏捷。督學御史李堯民知之,因告廟獻俘,上言諸臣欺誤狀。上艴然,抵疏於几而罷。丁應泰亦再疏賂倭賣國。上念將士久勞苦,仍發冏金十萬兩犒師,特諭優敘。勘科徐觀瀾抗疏論沈一貫、蕭大亨、邢玠、萬世德黨和賣國。疏至京,戶部侍郎張養蒙尼之,不得上。時觀瀾方駐遼造冊,身歷釜山、尉山、忠州、星州、南原、稷山,查獲各處敗狀,據實入冊。大亨危之。一貫簡觀瀾前疏有抱病語,票准回籍調理,改命給事中楊應文代完勘事。
  二十七年四月,征倭告捷,上御門受俘。梟磔平秀政、平正成,傳首九邊。總督邢玠劾贊畫主事丁應泰,落職。
  七月,給事中楊應文勘報東征功次,四路擒斬,首陳璘,次劉綎,又次麻貴。而董一元始破三寨,終掃諸巢,功亦難泯。晉邢玠太子太保,蔭一子錦衣世襲。萬世德升右副都御史,蔭一子入監。陳璘、劉綎各加都督同知,麻貴右都督,董一元復職。再敘稷、尉功,賜茅國器、陳寅、彭友德等金。楊鎬以原官敘用。御史陳效病死,蔭一子錦衣。棄師楊元、通倭沈惟敬先後棄市。
  谷應泰曰:
  關白本薩摩州人,倭部之稍黠者耳,非有奇才異能,武勇絕藝。特以李昖縱酒,朝鮮備弛,遂狡焉啟疆,思有吞噬之舉。方其陷王京,劫世子,剽府庫,毀墳墓,八道盡沒,進窺鴨綠,勢岌岌矣。而請援之使,絡繹於路。救邢救衛,《春秋》之義也。況乎勢拱神京,地牽關海,薊、遼之外藩,東江之咽噎,一或失守,重險撤焉。非如應龍之反播州,倮玀之陷西川,荒徼弄兵,有傷國體而已。然予以援之之法有三:命武健之將,選精銳之師,出其不意,急擊勿失,如陳湯、甘延壽之於康居,策之上也。其或因糧於敵,分兵斷道,坐而困之,窮蹙自斃,如趙充國之於金城,策之次也。又或始則震以兵威,繼則結以恩義,開誠布信,堅明約束,如諸葛武侯之於孟獲,策之又次也。乃剿既不足以樹威,而撫又不能以著信,臨事周張,首尾衡決,不可謂非行間之乏謀,而中樞之失算矣。
  方李如松平壤大捷,李如柏進拓開城,四道復平,三倭生縶,廓清之功,可旦夕竢。而乃碧蹄輕進,兵氣破傷,功虧一簣,良足悼也。又若麻貴尉山之捷,三協度師,勢相犄角,砍柵拔寨,鋒銳莫當。而割級之令,解散軍威,僉都之肉,豈足食乎!況於沈惟敬以市井而銜皇命,李宗城以淫貪而充正使,以至風月候節之紿,壺觴好會之詐,邢玠飛捷之書,楊鎬冒功之舉,罔上行私,損威失重。煌煌天朝,舉動如此,毋怪荒裔之不賓也。
  向非關白貫惡病亡,諸倭揚帆解散,則七年之間,喪師十餘萬,糜金數千鎰,善後之策,茫無津涯,律之國憲,其何以辭!而乃貪天之功,幸邀爵賞,衣緋橫玉,任子贈官,不亦恧乎!乃馬棟、丁應泰太之疏能直伸於關白未死之前,而李堯民之章反見抵於關白已死之後者,蓋以用兵之初,神宗怒白甚銳,怒則望其速濟,故必欲核其真。用兵之久,神宗憂白漸深,憂則幸其成功,故不欲明其偽。卒之忠言者落職,欺君者封爵,而所遭逢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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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卷     平哱拜



  神宗萬曆二十年二月,寧夏哱拜亂。拜,故韃靼種也。嘉靖中,拜得罪其酋長,父兄皆見殺。拜伏水草中得免,來投守備鄭印,隸麾下,驍勇屢立戰功,歷升都指揮。拜妻施氏孕將產,拜夢空中大響,天裂出火燄,一妖物如虎,入施脅下不見,拜急手劍之。驚覺,遂產子,狼貌梟蹄,名曰承恩。萬曆十七年,拜加副總兵致仕,子承恩襲。十九年,洮河告警,上遣科臣巡九邊。尚寶丞周弘禴以御史往寧夏,舉承恩及指揮土文秀,並拜義子哱雲等。拜雖請老,居恒多畜蒼頭軍,聲稱報國。會經略鄭洛檄夏鎮調發,巡撫黨馨奉檄遣文秀率千騎西援,拜驚曰:「文秀雖經戰陣,恐不能獨將。」乃詣洛轅門,願以所部三千人與子承恩從征。洛壯而許之。馨惡其自薦,馬羸者不與易,有餘馬亦不給拜,拜怏怏去。至金城,見諸鎮兵皆出其下,賊平馳還,取徑塞外,戎騎辟易不敢逼,遂有輕中外心,恣睢驕橫。黨馨每裁抑之,且欲核拜冒糧罪。而承恩以強娶民女為妾,棰之二十。哱雲、文秀又以升授事怨馨。會鎮戍請冬衣布、花月糧,久勿給。坐營江廷輔請給前銀,以安眾心。馨曰:「此有挾而求,漸不可長,彼不畏族乎?」軍鋒劉東暘拔撫署前鹿角,作忿狀。拜嗾之曰:「若等任為之!」遂群哄不可制。東暘者,靖鹵衛人,素梟桀有異志。於是糾黨晨入帥府白事,總兵張維忠素鮮威望,為眾所輕,見眾驚懾,不能彈壓。眾露刃執副使石繼芳,擁入軍門。黨馨急匿水洞,索得,劫至書院,同繼芳僇之。時二月十八日事也。遂縱火焚公署,收符印,釋囚,掠城中,劫張維忠以侵糧激變報。時河東僉事隨府、通政穆來輔適抵鎮,賊並劫之,請招安以緩師。
  二十日,總督尚書魏學曾行部花馬池聞變,遣標下張雲、郜寵諭降。
  二十三日,哱雲、土文秀統兵五百,自中衛互市歸,合叛卒殺游擊梁琦、守備馬承光。
  二十五日,索敕印,維忠與之,自縊死。東暘遂自稱總兵,聽拜主謀,據城刑牲而盟。授承恩、許朝左右副總兵,土文秀、哱雲左右參將,挾慶王代請貰罪。承恩乃勒兵分遣王虎、何安等據城堡。會張雲等至,東暘曰:「必欲我降,依我所自署,授官世守寧夏。不者,與套騎馳潼關也。」承恩徇玉泉營,游擊傅垣拒守。千戶陳繼武執垣降。徇中衛,徇廣武,參將熊國臣棄城匿。河西望風而靡。惟土文秀徇平虜,參將蕭如熏堅守不下。如熏妻楊氏,總督尚書兆之女也,謂如熏曰:「若為忠臣,妾何難為忠婦。」盡出簪珥勞軍士妻,帥之守城。賊攻圍數月,竟不能克。賊又率兵過河,欲取靈州,齎金帛誘套部著力兔等,許以花馬池一帶聽其駐牧,勢大猖獗,全陝震動。
  三月四日,副總兵李昫奉總督魏學曾檄,攝總兵進剿。統游擊吳顯趨靈州,別遣游擊趙武趨鳴沙州。張奇兵沿河扼賊南渡,轉戰獲賊於正等八人,舟十八艘,賊鋒少挫。總督駐下馬關徵調。時靈州裨將吳世顯黨逆,約是月九日與賊應。參將來保誓死守。賊齎書詐門,拒卻之。昫聞急,與吳顯兼程馳赴,逆謀始折。翼日,調延綏、蘭靖兵稍集,昫乃分遣渡河,收復營堡。廣武偽游擊張天紀、大壩偽守備高天爵俱遁。
  十五日,復棗園堡。靖虜參將吳繼祖搗中衛,擒賊黨王虎石。空寺堡亦下,獲偽守備何安。
  二十日,套部千騎薄邵剛堡,千總汪汝漢發三矢殺三人,乃解去。進復玉泉營。凡先後收還營、堡四十七。河西唯鎮城為賊據。後三日,總督移師小鹽池。拜聞套部且至,屬土文秀、許朝分馳迎之。
  二十五日,著力兔、打正等引控弦三千騎,馳金貴堡。
  二十七日,移鎮河堡入屯演武場。賊益掠城中子女媚之,奉河東西地圖。套人聲言已與哱王子為一家,拜、文秀並易服,合兵攻玉泉急。
  二十九日,哱雲引著力兔攻平虜堡,參將蕭如熏伏兵南關,佯敗,誘之入伏,射雲死,並傷驍賊吳敖霸。套部遁出塞,因掠糧道,聲犯花馬池諸處。趙武駐玉泉被困急,李昫馳赴之,圍亦解。昫會原任總兵牛秉忠督六路兵,翼日抵鎮城下。時總兵已擢董一奎,李蕡副之。官兵抵城下,賊東北二門各出精騎二千搏戰,步卒列火車為營。
  四月五日,我師衝鋒,奪火車百餘輛,追奔入河,溺死賊無算。延綏副總兵王通戰尤力,其家丁高益等三人,乘勝先登,殺入北門,招榆林諸帥兵為後繼,不至,被殺,通亦傷額,榆林游擊俞尚德戰死。翼日,許朝、土文秀脅慶王至東城上樓,乞暫罷兵,願縛首惡獻。劉川、白金等謾語支吾,顧投誥敕城下,示無所畏。拜妻施氏,時諫不聽,又翟佩而立,謂拜曰:「比何來,悖德不祥,奈何自取奇禍!」承恩推跌去之。登南城,遙謂都司李鯤曰:「吾父出萬死,為國捍邊,蒙恩至上將。撫臣朘削激變,自取滅亡。吾父子勒部曲待命,當事不察,反以為罪。今首惡具在,乃不罪倡亂,罪戢亂者。吾寧保此完城,結塞北自全耳。」會官軍糗糧乏,遂假此休士近堡。總督日夜促芻餉,調延綏、莊浪兵。乃以二十一日進攻,復抵城下,塹濠豎雲梯夾攻。賊迎敵多殺傷,承恩與東暘勒精騎潛伏,從延渠掠我糧餉二百餘車。先是,眾議以李蕡非衝邊才,乃調麻貴自戍所代之。貴素以勇聞,且多蒼頭軍。至是,軍亦至。
  二十九日夜,貴等乘風縱火,復以雲梯攻城。賊豫治滾木礧石待,擲火燃燒我兵千數。賊日恣淫虐,城中婦女寶貨,已經搜括,尚根索不已,死者甚眾。至迫脅慶府甚急,妃方氏懼辱,拔劍將自刎,保母抱持,並世子匿土窖中,以被服置井上環哭。賊見,信為溺,盡取金帛及他宮人去。比發窖,妃已死矣。總督凡用兵兩月無成功,憂之。或謂:「招劉、許,陰授意殺哱拜父子,立功贖罪,無不應者。」督府然其謀,遣家丁葉得新往見。時四人方約共死生,不可間,暴其謀,執得新,折脛下獄。
  命李如松總寧夏兵,浙江道御史梅國楨監其軍。時言者謂李氏握重兵,不宜拒虎進狼,而國楨力保如松忠勇可任,故有是命。巡撫寧夏已推朱正色,甘肅都御史葉夢熊上書願討賊,詔協力赴之。
  五月,巡撫朱正色渡河督戰,以上命頒將士賞,一軍踴躍,賊聞,詭請降。以張傑嘗總寧夏兵,與拜交善,追入城招安。傑單騎往切責之,許朝乃述葉得新用間謀殺語。傑未信,即舁至,使吐實。得新大罵曰:「死狗賊,計不得行,命也。天旦夕磔汝,何喋喋為!」朝怒,攢刀殺之,傑亦被繫。時頓兵數月,未能即下,乃重懸賞格,購哱拜等。上特賜總督魏學曾劍,違者立斬。
  六月,都御史葉夢熊至靈州,從甘州攜神礮火器四百車至,更約法,益徵苗兵。會浙江巡撫常居敬募浙江千人,糗糧自辦,詔嘉其忠,調赴寧夏。於是分為五軍:董一奎攻其南,牛秉忠攻其東,李昫攻其西,劉承嗣攻其北,而麻貴率游兵策應。
  二十日,並逼城下。哱拜自北門出戰,意欲自往勾套部。麻貴率參將馬孔英先登赴敵,逐拜入城,擒斬百十七人。先是,拜與套部深相結,日夜從著力兔帳中,便調度。至是,入城不得出,套部不得拜,亦不敢復渡河深入。
  二十二日,御史梅國楨、提督李如松統遼東、宣、大、山西兵膺集,軍聲大振。賊嬰城自守,國楨樹受降旗於城南,賊因索面陳歸順,許之。東暘、許朝等梯城而下,劍戟鱗次,刃芒曜目,城上皆控弦注矢以待。國楨策騎直前,朝大驚,不覺膝之屈也。然賊實紿我,無降意,自此盡力攻城矣。
  二十五日,官兵用布袋三萬,盛土填集登城,為礮石擊卻。都司李如樟,夜半以雲梯上南城。翼日,游擊龔子敬提苗兵攻南關,如松乘勢欲擁入城,皆為礮箭擊卻。官兵會食,賊即縋下奪梯牌,益縱火焚攻具。是夜,指揮趙承光、葛臣、戚欽,武生張遐齡,百戶姚欽約為內間。夜半,四面並舉烽火,城下兵趨上。而譙樓火蚤發,南火復起。城中果鼓噪,大呼殺賊。欽使遐齡縋城召外兵,行未中道,欽復亟跳城下呼救。而賊早覺,已盡縛趙承光、戚欽等殲之。許朝因欲開小南門逸,以外兵整不敢出。自是城中糧且盡,銳氣益喪矣。
  七月,給事中許子偉劾總督尚書魏學曾惑於招撫,罷秩。命葉夢熊代之,賜劍如故。
  七月二日,許朝等至南關,請總兵董一奎款語。僉事隨府乘間同家人抱關防,從城躍下,傷肱不能起。賊復縋執繫獄。翌日,定議水攻。寧夏城西北卑下,且與金波、三塔諸湖之水相近;東南逼觀音湖、新渠、紅花渠,形如釜底。遂繞城築堤,十七日堤成,長千七百丈,決水以灌。先是,哱拜遣養子克力蓋往著力兔求援。松詗知狀,命裨將李寧追斬之,並其從騎二十九級,獲符令箭。居有頃,套部莊禿賴與卜失兔合部落三萬,先使土昧、弭糾雷等犯定邊小鹽池,而打正以萬騎從花馬池西沙湃入。總督檄麻貴偵擊,以牽打正,別遣董一元乘虛出塞,搗其穴。麻貴進戰石溝旁,敵稍卻,分趨下馬關及鳴沙州。總督遣游擊龔子敬提苗兵八百堵沙湃口,東趨定邊,與董一元合。亡何,一元報搗上昧巢,斬獲三千餘級,套部驚引去。而打正還至沙湃,苗兵直前扼之,眾寡不敵,被圍十餘匝,子敬力戰死,然套部竟以搗巢解散。賊授絕,我師益決大壩水,八月朔,城外水深八、九尺。是夜,賊小舟挖堤泄水,官兵擒斬十六級。生得一人,為言城中乏谷,士盡食馬,馬餘五百匹,民食樹皮,死亡相屬。翌日,城東西崩百餘丈,都司吳世顯、參將來保所治堤,亦各崩二十丈,水頓減。總督斬吳世顯以徇,來保用靈州功免,仍悉力補堤。賊數出兵來擾,多被斬獲。城中饑民擁賊求招安。
  十二日,御史梅國楨檄賊,以饑民故,為治錢穀。檄到三日,開關迎大兵入賑。賊不報。時套部數闌入堡來救。
  二十一日,著力兔以八百騎入鎮北堡,又擁眾萬餘入李剛堡,分部渡河。總兵李如松遣裨將李寧等馳赴黃硤口擊之,以勁卒千餘,身往策應。行至張亮堡,遇敵搏戰,自卯至已,敵銳甚,如松劍斬縮朒二人。會麻貴、李如樟等亦至,張左右翼夾擊。李寧手殪二人,敵遂卻,追奔至賀蘭山,盡走出塞。官兵捕斬百二十餘級,獲駝馬無算。乃移級示賊,賊為之奪氣。
  九月三日,參將楊文提浙兵至,已,苗兵莊浪兵俱至,大治臨衝船筏,刻日攻城。總督葉夢熊佈告軍中,有能先登以城下者,予萬金。後五日,水浸北關,城崩。南關薛永壽等約內應,我師陽調舟筏擊北關,承恩、許朝果趨北關鏖戰。李如松、蕭如熏潛以銳卒掩南關,總兵牛秉忠年七十,賈勇先登。梅國楨呼諸將曰:「老將軍登城矣,餘何怯也!」遂畢登。夢熊入城,勞苦百姓。承恩等見南關下,則盡氣奪,乃急縋張傑下城,懇貸死。夢熊陽許諾,益治攻具,先遣王機密以蠟書行間。時承恩雖求撫,墐門斷塹,守益固。有賣油李登者,跛而眇,負罌木歌於市曰:「癰之不決,而狃於痏;危巢不覆,而令梟止。」監軍梅國楨聞之曰:「是可使也。」召登授三札,縛木渡東門,見承恩曰:「監軍以哱氏有安塞功,今與鼠輩駢首並誅,深用惜之。軍中非乏所使,以登殘民不駭視。有密記授將軍,將軍幸有意聽登,則殺劉、許自贖;即不聽,願死麾下,毋留登。」承恩猶豫許之。登趨而出,間道詣東暘、朝,亦各致札曰:「將軍故漢臣,而首亂在哱氏,何橫身與人嬰禍?鎮卒幾何,能當都督軍?此無異驅乳雀而鬥群鶻。所恃不過套援,將軍不記演武臺上,彼親土、哱,目中豈有將軍哉!所為貴智者,以能度時審勢,轉禍為福也。」東暘、朝亦心動。自是互相猜疑。
  十六日,圍愈迫,東暘頓足歎曰:「遂至此耶!」佯為風疾,殺土文秀,曰:「好頭頸,毋令他人砍之。」先是,鎮民郭坤有妾美,坤死,賊黨周國柱以繭帨一雙聘焉。許朝亦往議,妾曰:「受周家聘矣。」朝以問,柱曰:「誠有之。」朝怒其不相讓,銜之。會承恩聞李登之說,方惶惑,召所親石棟問計。棟曰:「周國柱見事審而決,雖東暘臣,然與朝有隙,盍呼之。」國柱至,承恩與謀,欲召東暘、朝飲,醉誅之。國柱曰:「兩家前後皆戈鉞之士,以一制二,恐非萬全。將軍當計誅朝城南,柱乘間取東暘也。」承恩然之。遲明,承恩過呼朝,時朝正坐考訊,承恩急呼曰:「將軍何暇問此?有密事登樓議之。」麾眾下曰:「將軍知周國柱有異心乎?吾將與將軍斷其首。」語未竟,承恩家卒世富、大宜遽曰:「外營礮向樓,無宜久駐此。」承恩疾下,朝跛後從,大宣掖之。梯半,世富抽佩劍砍之,首隕梯下,因縛其從騎,盡斬之。國柱見塵沓起,有兵劍聲,知事濟,乃披鎧登樓,佯謂東暘曰:「官軍已入南城矣。」東暘驚起憑軒望,國柱自後斬之,不死,走入廁房支戶。國柱引足破戶,梟其首出。眾嘩曰:「國柱奈何殺將軍?」柱叱曰:「若不避死走,官軍盡斬汝。誅一逆賊,何嘩也!」眾盡散。承恩既殺東暘、朝及文秀,懸首城上,於是李如松、楊文先登,蕭如熏、麻貴、劉承嗣繼之,大城悉定。北樓火起,李如樟馳往,搜獲寧夏巡撫關防,並征西將軍印各一。時哱氏尚擁蒼頭軍,總督葉夢熊在靈州聞之,亟令詰旦不滅哱氏者,服尚方。
  十七日晨,承恩方馳南門,謁監軍,梅國楨出,參將楊文執之。李如松急提兵圍哱拜家。拜方與牛秉忠飯,聞承恩擒,秉忠趨出,眾欲拒敵。如松給箭令卸甲,拜倉皇縊,闔室自焚。李如樟部卒何世恩從火中斬拜首,生得拜中子承寵、養子哱洪大、土文德、何應時、陳雷、白鸞、陳繼武等。總督葉夢熊、巡撫朱正色、御史梅國楨隨入城,問慰宗室士庶,寧夏平。捷奏,上御門受賀,已箯輿致承恩獻俘。
  十一月,詔磔哱承恩、哱承寵、哱洪大、土文德等,俱駢斬長安市,頒示天下及四裔君長。下詔慰慶王,復寧夏田租。王妃方氏不屈死,特賜褒異。大賞寧夏功臣,葉夢熊、朱正色、梅國楨各陰世官。武臣李如松功第一,加宮保,蕭如熏次之,麻貴、劉承嗣、李如樟、楊文、牛秉忠等加恩有差。如熏妻楊氏,守平虜有功,制敕旌賞。贈死事龔子敬都督僉事。給事中曹大咸劾穆來輔、隨府依違,緹綺逮治,遣戍邊。魏學曾以原官致仕。
  谷應泰曰:
  哱拜以嘉靖中亡抵朔方,屢立戰功。萬曆中,備位副將,其子承恩襲爵。乃拜雖請老,而多蓄蒼頭軍,聲言報國,蓋不無異志焉。方其矍鑠請纓,挾其子,從三千人而西也,毋亦觀諸鎮之虛實,結套部為腹心,潛伏陰謀,待時而動,豈真有廉頗之壯志,文淵之據鞍哉!乃以不給壯馬,侵克月糧,為黨馨罪。此特哱氏之權譎,借為兵端者耳。以故劉東暘之變,則拜嗾之;哱雲、文秀之怨,則拜陰中之。揣拜之意,不過恃套為長城,緩則倚之為外援,急則引之為內助。夫是以立於有勝而無敗,敢於倡亂而輕於為叛逆也。若然,則善剿者不當剿拜而當剿套,不在挫套、拜之鋒銳而在隔套、拜之聲援。套絕,則拜者孤雛腐鼠,取之如寄者耳。
  想其初,拜、套聲言,聯為一家,即可驗其情狀,而東暘之恐喝,則曰:「與套馳潼關。」著力兔之入寇,則曰:「畀以花馬池。」克力蓋之求援,則能遠致莊克賴。如是即拜之恃套相倚為命者也。善乎葉夢熊為帥,而五路分兵,扼守寧夏,拜不得出城,套不敢渡河,而哱氏之計窮蹙極矣。迨至打正驚奔,賀蘭遠遁,拜雖遊魂,可坐而縛也。
  尤有幸者,文秀見殺於東暘,東暘蒙誅於國柱,許朝隕命於承恩。始則虎狼之殘,物以類聚,繼而昆蟲之齧,還相為攻,倘所謂天道,是耶?非耶?比神宗受賀,承恩俘馘,雖師武諸臣協謀有力,而葉夢熊聲請討賊,自辦糗糧,梅國楨仗劍從軍,力保李氏,蕭如熏之妻楊氏,簪珥犒軍,群婦固守,則尤卓犖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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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卷     平楊應龍



  神宗萬曆十七年,四川播州宣慰司使楊應龍反。按播州,夜郎且蘭地,漢屬牂牁郡。唐貞觀初,分牂牁北界,置郎州,領六縣,已,改播州。乾符三年,南詔寇陷太原,楊端應募決策,馳白錦,出奇兵定之,授武略將軍。值唐亂,留據長子孫。歷宋附屬稱臣。大觀中,楊文貴納土,置遵義軍。元世祖授楊邦憲宣慰使,賜子漢英名賽因不花,封播國公。國初,楊鑒內附,改播州宣慰司使,隸四川。其域廣袤千里,介川、湖、貴竹間,西北塹山為關,東南附江為池。蒙茸鑱削,居然奧區。領黃平、草塘二安撫,真、播、白泥、餘慶、重安、容山六長官司,統田、張、袁、盧、譚、羅、吳七姓,世為目把。嘉靖初,楊相寵庶子煦,欲奪嫡。嫡妻張與子烈擁兵逐相,走水西,客死。水西宣慰安萬銓挾奏,索水煙、天旺地,聽還葬。烈即應龍父也。自烈仇殺長官,相攻剽垂十年,總督侍郎馮岳討平之。應龍生而雄猜,尤阻兵嗜殺。隆慶六年襲職,以從征喇麻諸番九絲、膩乃、楊柳溝等,多郄敵先登,斬獲無算,先後賜金幣。萬曆十三年,進大木六十本助工,上特給大紅飛魚服,加職級。應龍窺蜀兵弱,每征討,止調土司,而蜀將或從借級漸驕蹇,輕漢法。所居僭飾龍鳳,擅用閹寺。嬖小妻田雌鳳,疑嫡妻張姦淫,出之。已,飲田氏兄所,乘醉封刃,取張並其母首,屠其家。應龍在州,專酷殺樹威,益結關外生苗為翼,肆行劫掠。於是妻叔張時照與所部何恩、宋世臣等上飛文,告龍反。巡撫貴州葉夢熊疏請發兵剿之,而蜀中士大夫率謂蜀三面鄰播,屬裔以十百數,皆其彈壓,且兵驍勇,數赴徵調有功,剪除未為長策,以故蜀撫、按並主撫。朝議行兩省會勘,應龍願赴蜀不赴黔。
  二十年十二月,逮楊應龍詣重慶對簿,係論法當斬,請以二萬金贖。御史張鶴鳴方駁問,會倭大入朝鮮,羽檄徵天下兵,應龍因愬辯,願自將五千兵征倭報效。詔可,釋之。兵已啟行,尋報罷。巡撫都御史王繼光至,嚴提勘結,遂抗不復出。而張時照等復詣奏闕下,王繼光乃一意主剿。
  二十一年春正月,撫臣王繼光馳至重慶,與總兵劉承嗣、參將郭成等議分三軍,各道並進。時軍至婁山等關,屯白石口。應龍佯令其黨穆照等約降,因統苗兵據關衝殺。都司王之翰軍覆,殺傷大半。會繼光論罷,即撤兵,委棄輜重略盡。黔師協剿亦無功。
  以譚希思為四川巡撫,與總兵劉承嗣會同貴州撫鎮,相機征剿。時王繼光既罷,御史薛繼茂乃旋主撫,應龍亦上書自白。御史吳禮嘉劾郭成等失律,令戴罪立功。尋劉承嗣以疾乞骸骨,兩省議久不決。應龍遣其黨攜金入京行間,執原奏何恩詣綦江縣。
  二十二年三月,以兵部侍郎邢玠總督貴州,車駕郎中張國璽、主事劉一相贊畫軍前。
  二十三年春正月,總督邢玠乘傳至蜀,察永寧、酉陽暨馬千斛,皆應龍姻媾。而黃平、白泥諸司,久為仇讎,計先剪其枝黨,以檄曉譬應龍,大略稱引哱、劉事,謂:「龍來,當待以不死;不者,國家懸萬金購而頭。若早為計,吾不而欺也。」會水西宣慰安疆臣請父國亨卹典,兵部尚書石星手札示疆臣趨應龍就吏得貫罪。疆臣亦奉札至播招龍。當是時,七姓惟恐龍出得除罪;而四方亡命竄匿其間,又幸龍反,因以為利。院道文移,輒從中阻。
  四月,重慶太守王士琦奉總督邢玠檄,詣綦江縣趨應龍安穩聽勘。士琦屬綦江令前往宣諭,應龍使弟兆龍至安穩,治郵傳,儲糧,郊迎叩頭,致餔餼牽如禮,曰:「應龍久縛渠魁,待罪松坎,所不敢至安穩者,以安穩多奏民伏兵伺殺。往有明鑒,誠恐中計,故不敢出。使君幸枉車騎臨貺松坎,敬布腹心。」綦江令具言太守,太守曰:「松坎亦曩奏勘地也。」即以五月八日,單騎往松坎。應龍果面縛道旁,泣請死罪,膝行前席,叩頭流血。請治公館,執罪人及罰金獻廷中,得自比安國亨。國亨者,曩亦被訐,懼罪不出界,故應龍引之。太守為請,總督乃遣贊畫張國璽、劉一相及道、府詣安穩。應龍囚服蒲服郊迎,縛獻黃元、阿羔、阿苗等十二人案驗,抵應龍斬。以夷法得論贖,輸四萬金助採木,仍革職。子朝棟以土舍受事,次子可棟羈府追贖,黃元等梟斬重慶市。總督以聞。是時,倭氛未靖,大司馬欲緩應龍,專事東方,天子亦以應龍向有積勞,可其奏。總督議設撫夷同知,治松坎。從之。論功加邢玠右都御史,還朝。以重慶太守王士琦為川東兵備使,彈治之。應龍再及寬政,益怙終不悛。而次子可棟尋死重慶,則心益痛。促取屍棺,以勘報未完,不肯發。趣其完贖,大言曰:「吾子活,銀即至矣。」擁兵驅千餘僧,招魂而去。分遣土目置闕據險,僭立巡警,搜戮仇民,劫掠屯堡,殆無虛日。厚撫諸苗,用以摧鋒,名「硬手」。州人稍殷厚者,沒其家以養苗,由是諸苗人願為之出死力矣。
  二十四年七月,楊應龍肆逆,劈餘慶土吏毛承雲棺,磔其屍。已,又掠大阡、都壩,焚劫餘慶、草堂二司,遍及興隆、偏鎮、都勻各衛。遣弟兆龍引兵圍黃平,戮重安司長官張熹家,勢復大熾。
  二十五年三月,楊應龍流劫江津縣及南川。
  十二月,楊應龍臨合江,索其讎袁子升縋城下,臠割之。石砫宣撫司土舍馬千駟入播。先是,千駟母覃與應龍私,覃寵千駟,謀奪長子千乘爵,於是聘應龍次女為聲援。
  二十六年十一月,兵備副使王士琦調征倭,楊應龍益統苗兵大掠貴州洪頭、高坪、新村諸屯。已,又侵湖廣四十八屯,阻塞驛站,詗原奏讎民宋世臣父鑾及羅承恩等,挈家匿偏橋衛城,襲執指揮陳天寵等。大索城中,得鑾、承恩及子女,慘戮以徇。令諸苗對父奸女,面夫淫妻。或裸體坐木叢射笑樂,或燒蛇從陰入腹,人蛇俱斃。又掘墳墓焚屍,灰飛蔽天。巡撫四川都御史譚希思請於合江、綦江各置游擊一員。合江募兵千二百人,扼岡門;綦江募兵二千人,扼安穩。
  二十七年二月,貴州巡撫江東之令都司楊國柱、指揮李廷棟部兵三千剿楊應龍。龍遣子朝棟、弟兆龍、何漢良等,迎敵于飛練堡。官軍師奪三百落,賊佯走天邦囤誘官軍,殲之。楊國柱罵賊不屈,與經歷潘汝資等俱死。於是江東之坐浪戰罷,以郭子章代之。起前都御史李化龍兼兵部侍郎,節制川、湖、貴三省兵事,決意進剿。調東征諸將南征,劉綎督川兵先發,麻貴、陳璘、董一元相繼回兵。
  五月,總督馳至蜀,即請設標兵,益調募浙、閩、滇、粵將士。檄總兵萬鏊自松潘移重慶,並調集鎮雄、永寧各漢、土兵設防。
  六月,楊應龍乘我師未集,大勒兵犯綦江,分屯趕水、貓兒岡,婁國等以偏師一犯南川,一犯江津。其子朝棟守沙溪緝麻山,防永寧宣撫與貴州。十七日,游擊張良賢遇賊舊東溪,頗有斬獲。二十一日,應龍督苗兵圍綦江城數匝。游擊房嘉寵誤爇火磚,反傷城上兵。賊乘勢登城,嘉寵帥師巷戰。蜀兵爭噪走水上,嘉寵乃殺其妻,與良賢赴敵死。應龍因劫令縱囚焚掠,出綦江庫犒師,依倉就食,盡取資財子女去。老弱者殺之,投屍蔽江而下,水為赤。退屯三溪,以綦江之三溪、毋渡,南川之東鄉壩,立石為播界,號「宣慰官莊」。聲言:「江津、合江皆播故土。」總督郭子章日夜徵調漢、土各兵守渝城,分戍南川、合江、瀘州,軍聲漸振,賊遷延不進。初,賊本無意竟反,徒以安忍猖狂,既覆我師飛練,則騎虎勢不終下,益結九股生苗及紅、黑腳等苗,負險弄兵。然猶冀我如往事曲宥,未敢鼓行深入,止言爭界給葬,並索奸民。而總督因我援師未集,蜀人畏賊如虎,時時移文詰責,示無遽絕意,計以緩賊。賊果具文求撫,不復西向。總督亦謬為好語縻之,止駐會城調度,示賊無張皇。已,上聞破綦江,追褫兩省撫臣譚希思、江東之各為民。緹綺逮兵備使王貽德,賜劍懸賞,嚴旨進剿。總督益調各路兵,專俟大舉。
  十月,命總督李化龍駐重慶,調度川、貴、湖廣兵。總兵劉綎兵亦至。綎素有威名,其家丁良馬,皆可決勝。然夙與應龍昵,人皆疑之。於是總督延入臥內,輸心腹,且以危言激之,引其父顯九絲功為比。綎大慟,願誓死報效。總督乃騰書於朝,遂委綎專制,而總督治軍益有次第。
  十一月,楊應龍屯官壩,聲窺蜀。已,遂焚東坡爛橋,楚、黔路梗,黃平、龍泉所在告急。賊復據偏橋,出掠興隆、鎮遠。總督議置勁兵萬餘,據要害,通楚、黔道,黔帥童元鎮擁兵銅仁不前,革職立功,以李應祥代。命僉都御史江鐸巡撫偏沅,監總兵陳璘之師。
  二十八年春正月,楊應龍勒兵數萬,五道並出,攻龍泉司,守備楊維忠擁兵二千,以勢不敵,先期托臺謁,走思南鸚鵡溪。土官 安民志率步卒五百拒守,死之。吏目劉玉鑾偕妻子並死於賊。副總兵陳良玭,托守偏橋,不之援。石砫宣撫司馬千乘軍鄧坎,賊乘夜掩襲,我軍堅壁。詰旦奮擊,連破金竹、青岡觜、虎跳關等七寨。酉陽宣撫司冉御龍進攻官壩,斬關直上,復擒斬三百有奇。初,賊既下龍泉,方移兵攻婺州,聞敗,撤兵遁。
  徵兵大集,延寧四鎮、河南、山東、天津、滇、浙、粵西兵至者,踵背相屬,各土司亦用命。總督李化龍分兵八路。川師分四路:總兵劉綎從綦江入,以參將麻鎮等隸,參政張文耀監之;總兵馬孔英從南川入,以參將周國柱、宣撫冉御龍等隸,僉事徐仲佳監之;總兵吳廣從合江入,以游擊徐世威等隸,參議劉一相監之;副將曹希彬受吳廣節制,從永寧入,以參將吳文傑宣撫奢世績等隸,參議史旌賢監之。而中軍,率標下游兵策應。黔師分三路:總兵童元鎮,統土知府瀧澄、知州岑紹勳等由烏江;參將朱鶴齡受元鎮節制,統宣慰安疆臣等由沙溪;總兵李應祥統宣慰彭元瑞等由興隆;參議張存意、按察司楊寅秋監之。湖廣偏橋一路,分兩翼:總兵陳璘,統宣慰彭養正等由白泥;副總兵陳良玭受璘節制,統宣撫單宜等由龍泉;副使胡桂芳、參議魏養蒙監之。以偏橋江外為四牌,江內為七牌,五司遺種及九股惡苗盤據故也。其黔撫郭子章駐貴陽,楚撫支可大移沅州。部署既定,大會文武於重慶,登壇誓師。
  二月十二日,分道並發,每路兵約三萬人,官兵三之,土司七之。苗見,驚曰:「今番真天兵,與昔不同!」總督諭諸將,以抵婁山等關為期,移鎮重慶節制,且曰:「關外且戰且招降,多不可勝誅也。關內疾戰勿受降,師不可久老,賊詐不可信也。」先是,蜀玉壘山忽裂,僉謂昔年平九絲,地數動,殆播平前兆云。十五日,劉綎進入綦江,連戰破三峒。綦江自東溪入播,並峻嶺茂箐,楠木山、羊簡臺、三峒,素號奇險,賊首穆照等盤據。綎力戰,克之。
  三月,楊朝棟統苗兵數萬,分道迎敵,鋒甚銳。我師夾擊,綎身自陷陣,苗大驚曰:「劉大刀至矣!」棟潰圍走,幾為我獲。初,綦江諸苗自分屠城慘戮,罪不赦,又應龍憚綎威名,冀首挫其鋒,屬朝棟悉勁兵間道相角,曰:「爾破綦江,馳南川盡焚積聚,餘無能為也。」及朝棟僅以身免,賊膽落,益為守禦計。諸軍分道並捷,南川則酉陽、石砫二司先登,初八日遂克桑木關。烏江則壩陽、永順兵先登,十一日遂克烏江關。翌日,克河渡關。陳璘及副將陳寅擊四牌賊,各披靡,遂奪天都、三百落諸囤。賊連敗,乃乘隙出奇兵,突犯烏江,詐稱水西、隴澄會哨,誘永順兵,斷橋淹死我師無算。參將楊顯、守備陳雲龍、阮王奇、白明逵,指揮楊續芝等死之。事間,逮總兵童元鎮下於理。時有飛語水西佐賊者,總督檄詰,水西不自安。會賊殺其頭目,澄大恨。
  二十六日,賊托田氏修好賄澄。澄戮其使,擊斬偽將楊惟棟等。安疆臣亦執賊二十餘人,以示不背。
  二十九日,劉綎戰九盤,入婁山關。關為賊前門,萬峰插天,中通一線。官軍從間道攀藤,魚貫毀柵入。
  四月朔,屯白石。應龍身率各苗決死戰,陰令楊珠等抄後山奪關,四面合圍,都司王芬中流矢死。劉綎親勒騎衝堅,以游擊周敦吉、守備周以德分兩翼夾擊,敗之。追奔至養馬城,與南川、永寧路合。連破龍爪、海雲險囤,壓海龍囤而壘。海龍囤,賊所倚天險,飛鳥騰猿,不能踰者。時偏沅巡撫都御史江鐸,已抵任視師,陳將軍璘帥師急攻,以十三日破青蛇囤。安疆臣亦以十六日奪落蒙關,至大水田,焚桃溪莊。賊見勢急,父子相抱哭,上囤死守,每路投降文,緩我師。總督檄賊詭降,即斬使焚書,毋為所紿。虞綎與應龍舊,檄無通賊,綎械其人自明。而吳廣以朔三日入崖門關,營水牛塘,與賊力戰三日,卻之。賊詭令婦人於囤上拜表痛哭云:「田氏且降。」復詐為應龍仰藥死報廣。廣輕信,按兵不動。已,覘知田氏詐降緩攻,而所云應龍死,乃川兵攻囤,以火礮擊死所謂楊珠也。珠驍勇善戰,既死,賊痛如失左右手。廣覺詐,益厲兵協攻,燒二關,奪三山,絕賊樵汲。八路兵大集海龍囤下。
  五月十八日,始築長圍,更番迭攻。自是賊坐困窮厓,知兵在頸矣。會總督李化龍聞父喪,詔以縗墨視師。化龍跣而草檄,益治軍。念賊囤前陡絕,勢難飛越,令馬孔英率勁兵壁其間,餘並力攻後囤。時天苦雨,將士馳淖中苦戰。
  六月四日,天忽開朗。
  五日,劉綎身先士卒,進剋土城,應龍益迫,夜散數千金募死士拒戰,諸苗皆駭散無應者。起提刀自巡壘,就四面火光燭天,傍徨長歎,泣語妻子曰:「吾不能復顧若矣。」詰朝,我師遂登囤,破大城入。應龍倉皇同愛妾二,闔室縊,且自焚。吳廣獲其子朝棟及妾田雌鳳,急覓屍出燄中。廣中火毒失聲,幾絕,頃而蘇。計出師至滅賊,百十有四日。八路共斬級二萬餘,生獲朝棟、兆龍等百餘人,播賊平。總督露布以聞,劉將軍綎為軍功冠。
  十二月,獻俘闕下,剉楊應龍屍,磔楊朝棟、兆龍等於市。分播地為二:屬蜀者曰遵義,屬黔者曰平越。
  谷應泰曰:
  楊應龍,播州土司官也。其地屬漢牂牁郡。唐乾符中,楊端應募,長子孫焉。歷宋、元皆授世官,明室因之。應龍生而雄猜,尤阻兵嗜殺。然其賓叛不一,荒忽無常,亦土司之風類然也。應龍之初從征喇麻,進貢大木,亦嘗效忠順,膺賞賚矣。乃以嬖小妻田雌鳳,屠妻張氏之家。而何恩、宋世臣連章告變,黃牛、白泥諸司久為仇讎。於凡七姓諸豪,咸喜龍之得罪,不欲其就徵對簿。而五司遺種,九股頑苗,及輕剽好作亂之徒,又鼓動其間,同惡相濟。龍雖狼子野心,亦所謂生長蠻鄉,無與為善者也。所幸援兵大集,調度多方。督臣李化龍發蹤之才,總戎劉綎軍功之冠,於時八路分兵,四月告捷。卒之應龍戮屍,朝棟棄市,威震遐荒,功業爛焉。
  然而重慶之會,登壇誓師,海龍之圍,克期並到,兵法曰「兵貴有謀」,又曰「以多算勝」,固先定其規模,非漫嘗於一擊也。若應龍者,倔強偏陲,不知漢大,宗嗣蕩滅,取世戮笑,尤足為憑險負固之戒。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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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卷     礦稅之弊



  神宗萬曆二年二月,太監張誠等求領真定木稅,工部執論不許。
  七年七月,給事中顧九思、王道成請撤浙、直織造內臣,上以示大學士張居正。居正曰:「地方多一事,則有一事之擾;寬一分,則受一分之惠。災地疲民,不堪催督,撤之便。」上從之。
  十一月,命浙、直織造添織之萬三千。張居正言:「添織之費,不下四、五十萬金,在庫藏則竭,在小民則疲。浙、直水災,蒙恩蠲濟,方撤織監,又復加派,非聖意所以愛養元元也。」上命減其半。
  八年九月,太監王效稱缺歲額銀朱等料。戶部尚書張學奏:「登極一詔,盡損不急之務,宜量停罷。」上從之。
  十年四月,天府尹張國彥請豁房稅。不報。
  十一年正月,戶部請停買金、珠。不報。
  十二年六月,四川巡撫雒遵奏採木之害。
  八月,房山人史錦請開礦,命下撫、按。
  十四年四月,南京工部尚書陰武卿乞減免織造,燒造瓷器,停解花梨、杉、楠。不聽。
  九月,戶部侍郎張國彥言:「蘇、杭之織造,江西之瓷器,公主之廣求珠寶,得無與漢文百金之費相類乎?」不聽。
  十六年十一月,遣內臣禱祠五臺山還,奏言:「紫荊關外廣昌、靈邑,可定礦砂作銀冶,奸民張守清擅其利。」一日,上視朝畢,召大學士申時行等於皇極殿,語及之。時行等請敕部行撫、按,查問禁戢。上是之,命逮守清伏法,閉塞礦洞。
  十八年九月,易州民周言請開礦,玉田、豐潤民復以請,部未報。上遣文書官至閣速之,輔臣因言開礦之害。御史邵以仁亦力言其不可。
  二十四年六月,府軍前衛副千戶仲春請開礦助大工。從之。命戶部、錦衣衛各一,同仲春開採。給事中程紹工、楊應文言:「嘉靖二十五年七月,命採礦,自十月至三十六年,委官四十餘,防兵千一百八十人,約費三萬餘金,得礦銀二萬八千五百,得不償失。」不聽。
  七月,錦衣衛百戶陸松、鴻臚寺隨堂官許龍、順天府教授馮時行、經歷趙鳳等,各言開礦助大工。從之。戶部尚書楊俊民言:「真、保、薊、易、永平開礦,恐妨天壽山龍脈。」上謂距陵遠,且皇祖嘗開之,不聽。命戶部郎中戴紹科、錦衣僉書楊宗吾開礦汝南。
  八月,詹事府錄事曾長慶、錦衣衛百戶吳應騏請山西夏邑開礦,府軍後衛指揮王中允請青、沂等開礦。從之。招礦盜開採,仍編富民為礦頭,從太監王虎請也。錦衣衛百戶汪文通言沂州礦,指揮郝承爵言費縣礦,指揮劉鑒言棲霞、招遠等礦,指揮馬清言文登縣礦,千戶趙良將言沂水、蒙陰、臨朐礦。命太監陳增同府軍指揮曾守約開採。
  九月,巡撫山西魏允貞請停開礦。不報。太監王虎論保定巡撫李盛春阻撓開採,下旨切責。
  十一月,戶部郎中戴紹科進礦砂銀。自後進者踵至。十二月,遣太監張忠往山西,曹金往兩浙,趙欽往陝西,各開礦。輔臣沈一貫言:「留守中衛王一清請稅煤炭為民害。」不報。先是,奸人王君錫奏開易州礦,旨下戶部議。尚書林材執奏,且上言:「山冶之害,小則爭掠,大則嘯聚,盜之囮,寇之藪也。」遂幡然從之,逐君錫令勿潛住生奸計。至是,新建張位秉政,以為利出於天地之自然,可益國,無病民,採之便,上遂從其言。
  二十五年春正月,御史況上進、給事中楊應文言建採木之害,人夫渡瀘觸瘴死者被野,吏胥假公行私,毒流百姓。不報。戶科程紹言開礦事變多端,疏凡五上,俱不報。
  二月,給督徵天津等處店租內官關防。
  三月,浙江巡按王業弘言礦稅不便者六,乞停罷。不報。
  四月,刑部侍郎呂坤言:「洮蘭之絨,山西之紬,浙、直之緞、絹,積於無用。若服有定期,歲用千匹,而江南、山、陝之人心收。採木之害,饑渴瘴疫,死者亡論。乃一木初臥。礦稅無利,勒民間納銀,民不能支,括庫銀代,豈開礦之初意哉?誠敕各省使臣,嚴禁散砂,不許借解,而各省之人心收。自趙承勳造四千之說而皇店開,朝廷有內官之遣而事權重。且馮保八店,為屋幾何,而歲四千金,不奪市民,將安取乎?誠撤各店之內官,而畿內之人心收。」不報。
  九月,太監陳增劾福山知縣韋國賢阻撓開採,逮下獄。巡撫萬象春奪俸。山西巡撫魏允貞奏言:「巨璫出領礦稅,為民鑿齒窫窬,而礦為尤甚。」璫亦反噬,以激上怒。允貞又上書言朝廷得失,譏切宰臣不能輔導,致使刑餘之人播惡。上切責之。
  二十六年六月,命內監李敬採珠廣東。
  七月,神武衛千戶朱仁等奏湖口船稅,可萬餘金。鴻臚寺主簿田應璧言兩淮沒官餘鹽。命內監李道督稅湖口,魯保經理淮鹽,俱許節制有司。戶科給事包見捷上言開礦之害:「陛下謂徒取諸山澤,在礦使實奪取之閭閻。搥擊入山者十二載,虎狼出柙者半天下。」科臣趙完璧、郝敬,道臣許聞造、姚思仁,交章言之。不報。奪保定巡撫李盛春等俸,以天津店稅銀解進遲延,故罰。
  八月,太常寺少卿傅好禮言近郊假官抽稅。不報。越三日,好禮伏文華門求面對。上怒,降廣昌典史。大理寺卿吳定疏救,削籍。而假官二十八人下鎮撫司。惜薪司柴炭,歲兵、工二部二十餘萬。至是,求益。給事賈維春言:「歲進物料,上用什之二三,餘盡入谿壑,今復求益不已,豈真為國家計盈縮哉!」不報。
  九月,益都知縣吳宗堯奏:「礦務太監陳增,罔上營私。益都有鉛砂無銀礦,增強之入銀,業非法矣。更強採者代納,稍緩,逮及吏民。陛下所得十一,而增私橐十九。」山東巡撫尹應元參增罪狀二十餘條,忤旨,奪俸。宗堯下鎮撫司,削籍。
  十月,雲南大理採石。
  二十七年春正月,分遣御馬監高寀榷京口,供用庫官暨祿榷儀真。
  二月,百戶張宗仁請復浙江市舶,命太監劉成榷稅浙江。
  千戶陳保請榷珠,命內監李鳳採珠廣州,兼徵市舶司稅課。設福建市舶司。命御馬監高寀兼礦務。
  命內監楊榮開採雲南,陳奉徵荊州店稅,陳增徵山東店稅,孫隆帶徵蘇、杭等處稅課,魯坤帶徵河南,孫朝帶徵山西。時奸弁馮綱等望風言利,皆朝奏夕遣。
  湖口稅監李道參南康知府吳寶秀、星子知縣吳一元僨侵國稅。命緹騎逮下理。寶秀至任,才十六日。初任大理,廉平有聲,至是忤道被逮。妻陳氏自縊檻車旁。
  內監丘乘雲徵稅四川兼礦務,梁永徵稅陝西,各以原奏千戶翟應泰、樂綱等往。御馬監潘相督理江西瓷廠。前珠池太監李敬兼廣東礦稅。輔臣沈一貫言:「中使衙門皆創設,並無舊緒可因。大抵中使一員,其從可百人,分遣官不下十人,此十人各須百人,則千人矣。此千人每家十口為率,則萬人矣。萬人日給千金,歲須四十餘萬。及得,才數萬,徒斂怨耳。今分遣二十處,歲糜八百萬,聖思偶未之及也,乞盡撤之。」不報。尋諸省皆並稅於礦使。
  三月,內監王忠徵稅密雲,張煜徵稅盧溝橋。
  太監陳增、馬堂爭稅。命堂稅臨清,增稅東昌。
  命錦衣衛千戶韋夢麒同御馬監奉御陳奉徵收湖廣等處店稅,徵銀六萬有奇。上以湖廣、荊州原有辛效忠店房,曾經遼藩竊據,後張居正私意革免。命撫、按奏明。巡撫支可大奏:「湖楚內錯江湖,故稱澤國,物產非有縑纁綺繡之奇也,厥貢非有璆琳瑯玕之珍也。比歲採木重役,焚林竭澤,十室九空。舊有各項稅課,如荊州遼府張居正店房已經沒入變價解京,盡屬民間之業。今僅於沙市徵收稅銀及各府原設有稅課司,有門攤商稅,有茶鹽油布雜稅,內以給解京濟邊之用,外以充宗藩吉凶之資,大之供官軍俸錢科舉兵餉之需,小之作紙札、公費、工食、衣糧之數,紀載甚明。今若並前項收入內帑,則百用乏絕矣。若迫於用詘,復議加派,則下民怨咨矣。此猶以在官言之也。至其在民,行貨有稅矣,而算及舟車;居貨有稅矣,而算及廬舍;米麥菽粟饔餐也而稅;雞豚肉食也而稅;耕牛騾驢一畜產也而稅;搜刮於十五郡之中,遍及於一百十六州縣之內。一歲之中,驛遞錢糧,動益千計,雖欲不擾地方,不可得矣。楚故獷悍,又以橫政驅之,有莫知其所底止者!」不報。
  戶科給事包見捷疏論礦店滋蔓。又疏論臨清稅使擾民,必致生變。又疏遼左阽危,礦市為患尤烈。一月三疏,指數內使切直,時論韙之。謫貴州布政司都事。未幾,臨清百姓變,毆稅使馬堂幾死。見捷言若左券。
  歙縣監生吳養晦投稅監魯保言,大父守禮逋鹽課工十五萬,乞追入給占產。從之。左春坊左庶子葉向高請罷礦使。不報。大學士趙志臯病篤,特疏請停礦稅。不報。
  四月,河南礦監魯坤言礦砂嬴縮不一,請均派官民。從之。
  十月,南京守備大監郝隆、劉朝用,採寧國、池州等礦。戶科給事李應策、姚文蔚以播警乞停中官礦稅。不報。
  八月,錦衣衛總旗申敏奏湖廣興國州礦洞丹砂。命陳奉開採。逮荊州府推官華鈺、黃州府經歷車任重,降荊州知府李商耕、黃州知府趙文煒、荊門知州高則巽各一級,以稅監陳奉誣劾也。初,奉由武昌抵荊州,商民鼓噪者數千人,飛磚擊石,勢莫可御。道、府諸臣身犯其衝,殫力防護。獨華鈺以公事至夷陵,奉疑之。又惡其禁革差官冠帶,阻截司役書算,故受誣尤烈。又稅課襄陽,商人聚徒鼓噪,知府李商耕治其參隨。開鎮荊門,增設稅課。而荊門故非巨鎮,往來商船頗少。誣知州高則巽阻撓,俱降調。
  雲南稅監李榮虐諸生見詬,榮劾巡撫陳用賓,命下諸生於理。
  九月,戶部進大珠、龍涎香。
  十月,驍騎衛百戶請徵湖廣郡縣積貯羨銀。又興國州人漆有光報徐鼎等掘古墓,得黃金巨萬,命陳奉同撫、按查解。
  十二月,命應天府取簾屏、龍旗、龍簾諸上供物。府丞徐申上疏,言:「費將巨萬,弊不可言,必不得已,請增爐鼓鑄以濟急。」報可。
  武功衛百戶韓應桂奏:「土民夏國瑚報,湖廣京山具有真礦鉛砂、大青等物。」是時,興國、麻城開採,止得鉛砂,得不償失,即陳奉亦經營勞瘁,苦於奉行。巡撫支可大疏參應桂欺罔,請置法。上免其罪,撤回。雲南道御史葉永盛奏:「差璫播虐,請誅首禍。」不報。
  二十八年春正月,武昌、漢陽民千餘,集撫、按門,陳稅監陳奉之毒。撫、按不敢理,民情益憤。貴州巡按宋興祖請停採木,專力討播。逮西安府同知宋言,稅監梁永劾其激眾倡亂也。
  二月己卯,命太監暨祿兼徵鳳陽、安慶、徽、廬、常、鎮稅。前止徵應天、太平、寧國、淮揚,至是,從羽林千戶王承德金吾百戶王鎮請也。南京守備太監邢隆稅沿江洲田。
  辛巳,內監魯坤開彰德、衛輝、懷慶、開封等礦洞,以武驤衛百戶張欽請也。
  戊子,錦衣衛百戶王體仁奏徵長江船稅。從之。
  三月戊申,四川貢扇不至,左布政使程正誼等五人俱降調。
  庚戌,兩淮鹽務少監魯保,參稅監陳增委官程守訓,假武英殿中書舍人恣虐。不報。廣洋衛鎮撫戴君恩奏廣東遺鹽及名馬、天鵝絨、鎮伏、西錦、珠寶皆土產,上即命徵收。總督戴耀極言之,不聽。
  四月甲申,雲南礦稅寶井內監楊榮,參雲南知府蔡如川、趙州知州甘學書等。
  乙酉,珠池市舶稅務內監李鳳激變新會縣,因參鄉官吳應鴻等,命逮治。
  鳳陽巡撫李三才請停礦稅曰:「自礦稅繁興,萬民失業。陛下為斯民主,不惟不衣之,且並其衣而奪之;不惟不食之,且並其食而奪之。徵榷之使,急於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礦得銀若干,明日又加銀若干;今日某處稅若干,明日又加稅若干;今日某官阻撓礦稅拏解,明日某官怠玩礦稅罷職。上下相爭,惟利是聞。如臣境內:抽稅徐州則陳增,儀真則暨祿,理鹽揚州則魯保,蘆政沿江則邢隆。千里之區,中使四布。加以無賴亡命,附翼虎狼。如中書程守訓尤為無忌,假旨詐財,動以萬數。昨運同陶允明自楚來云:『彼中內使,沿途掘墳,得財方止。』聖心安乎不安乎?且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皇上愛珠玉,人亦愛溫飽;皇上愛萬世,人亦戀妻孥。奈何皇上欲黃金高於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粃升斗之儲?皇上欲為子孫千萬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試觀往籍,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亂者哉!」不報。
  辛未,三才復奏:「數月以來,章奏但係礦稅,即束高閣。臣前疏非泛常,國脈民命之所關,天心祖德之所在也。人主能為萬姓之主,然後奔走禦侮。若休戚不關,威力是憑,劫奪之己耳!斬刈之己耳!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拆人之產,掘人之墓,即在敵國讎人,猶所不忍,況吾衽席之赤子哉!窮困無聊,遂生窺竊,如徐州趙古元之類是己。夫天下非小弱也,草澤之人至廣且眾也,欲為古元者何限?獨以朝廷處置得宜,欲乘之而無釁,故俛首降心,從教從令耳。今乃驅之使亂,臣懼萬姓不肯為朝廷屈也。」
  南京守備太監下廬州,問六安州礦有無狀。知府具地圖,上言:「六安有礦,高皇帝恐人盜採,有傷皇陵來脈,故六安衛特重巡山之任,不敢妄議開採。」詔止之。
  六月戊戌,礦監趙欽劾富平知縣王正志。逮訊。
  七月,稅監王虎劾通州同知邵光庭、香河知縣焦光卿,降調。
  戊申,稅監陳奉訐江防參政沈孟化、蘄州知州鄭夢楨,降調。
  戊午,巡按御史王立賢奏稅監陳奉貪暴激變。不報。時陳奉道承天之金花灘,勒居民黃金,拷及婦人,並拘鍾祥知縣鄒堯弼,遠近大震。
  八月,把總韓應龍奏四川成都、龍安產鹽茶,重慶馬湖產名木。命內監邱乘雲往徵。
  十二月辛丑,湖廣稅監陳奉遣荊州衛王指揮開礦谷城,不獲,責貸主簿脅庫金若干。邑人大懼,群擊之。指揮走免,餘俱溺江中。
  二十九年二月,天津稅監馬堂進大西洋利瑪竇方物。禮部言:「大西洋不載《會典》,真偽不可知。且所貢《天主女圖》,既屬不經,而囊有神仙骨等物。夫仙則飛升,安得有骨!韓愈謂:『凶穢之餘,不宜令入宮禁。』宜量給冠帶,令還,勿潛住京師。」不報。
  己丑,武昌兵備馮應京參陳奉大逆十罪,逮至京,下司理,削籍。奉欲開礦青山,棗陽知縣王之翰以近顯陵,拒之。因誣及襄陽通判邸宅、推官何棟如,俱削籍,逮下獄。之翰尋斃。
  三月,武昌民變,逐陳奉。奉列兵殺二人,匿楚府中。命甲騎三百餘,射死數人,傷二十餘人。奉踰月不敢出,眾執奉左右六人,投之江。奉自焚公署門。事聞,謫知府王禹聲、知縣鄒堯弼為民。沈一貫論陳奉激變。不報。
  四月,督理直隸、儀真等稅御馬監暨祿言:「臣徵廬、鳳、徽、安遺稅,並沿江船稅,各撫、按皆云:『重疊不敷,題請寬處。』臣未敢憑。二項共二十萬金,今徵不滿萬。始信撫、按為可據,而原奏人無憑也。乞軫念民瘼,以實徵解上,毋拘原奏人揣摩之數。」上從之。時榷使奇暴,獨暨祿請寬卹,凡五上。
  六月己巳,太監孫隆採稅浙、直,駐蘇州,激變市人,殺其參隨黃建節等數人。撫、按詰亂民,有葛成獨引服,不及其餘,下獄論死。直隸巡按御史劉日梧行部徽州,見程守訓豎坊曰「特旨」,下書「咸有一德」,即收之。守訓訐奏日梧短。不報。
  七月,陝西撫、按奏:「歲貢羊絨四千匹,奉命改織盤陵。又降柘黃暗花二則,每匹長五丈八尺。日織一寸七分,半年得匹,豈能如額,乞悉改織。」不報。
  九月,起禮部尚書沈鯉大學士入閣辦事。鯉陛見,具疏:「望上以言致治。」又極陳礦稅之害。尋值長至節,上使太監陳矩晏之。語及開礦事,鯉言:「泄山川靈氣,傷陵脈,關係聖躬與聖子神孫不細。」上頷之。
  禮部侍郎郭正域疏言:「世宗朝,罷內臣鎮守及珠池貢物擾驛遞、濫奏帶開銀場者,按問、譴戍不貸,備在《寶錄》、《寶訓》。幸罷諸中使,以杜亂萌。」不報。
  十月,以內監魯保司兩淮鹽政兼浙直織造。請專敕與關防。禮部侍郎郭正域持不可,往白內閣。朱賡曰:「敕去矣,敕中多勸戒語。」正域曰:「今文武臣奉敕者,孰無勸戒?能一一奉行否?何望於閹!」退而具疏力爭,關防得無給。
  三十年二月己卯,上偶不豫,急召輔臣沈一貫入,諭以勉輔太子並及罷礦稅、起廢、釋禁諸事。翌日,上安,諸事遂寢。停稅諭已出,上悔,急令追之。太監田義諫曰:「諭已頒行,不可反汗。」上怒,幾欲手刃義,義不為動。一貫恐,亟繳前諭,義唾之。始,吏部尚書李戴、左都御史溫純約即日奉行,且頒天下。刑部謂弛獄須再請。亡何,而旨格矣。
  饒州景德鎮民變,稅監潘相舍人激之。相誣劾通判陳奇,逮下獄。
  三月,雲南稅監楊榮肆虐激變,滇人不勝憤,火廠房,殺委官張安民,撫、按以聞。上怒,持其章不下。大學士沈鯉揭言:「定亂宜速,久且生變。」又具列榮罪狀,得毋株及。
  五月戊辰,太監劉成徵稅蘇、松、常、鎮激變。江西稅監潘相掠諸生及輔國將軍謀托,各宗大鬨,抉門入,相走免。誣劾上饒知縣李鴻報怨,鴻除名。禮部侍郎馮琦上言:「礦稅之害,滇以張安民故,火廠房矣。粵以李鳳釀禍,欲剸刃其腹矣。陝以委官迫死縣令,民洶洶不安矣。兩淮激變地方,劫毀官舍錢糧矣。遼左以餘東翥故,碎屍抄家矣。土崩瓦解,亂在旦夕,皇上能無動心乎?」不報。應天大風,拔富家樹成穴。魯保誣以盜礦,府尹徐申力白富家冤,而盛言帝京王氣不可鑿。保不能奪。
  九月,楊州富民吳時修獻銀十四萬兩,詔授其子弟各中書舍人。
  三十一年九月,雲南稅監楊榮責麗江土官木增退地聽開採。巡按御史宋興祖上言:「麗江古荒服也。木氏世知府,守石門以絕西域,守鐵橋以斷土番,不宜自撤其藩,貽誤封疆。」不報。
  三十二年三月,都御史溫造言礦稅毒虐,乞逮廣東稅使李鳳,撤陝西稅使梁永、雲南稅使楊榮。不報。八月丙午,武驤百戶陳起鳳請採大木。以覬利除名,盡逐其黨。
  時大雨,都城崩壞。戶部尚書趙世卿言:「蒼生糜爛已極,天心示警可畏。礦稅貂璫,掘墳墓,奸子女。皇上嘗曰:『朕心仁愛,自有停止之日。』今將索元元於枯魚之肆矣。」不報。
  九月戊申,翰林檢討蔡毅中上《皇明祖訓節略》,內關礦稅者,為注疏二十二卷。不報。
  三十三年春正月壬辰,廣東撫按戴耀、林秉漢奏稅監李鳳,憾潮州推官姚會嘉,遮辱於廣州。不報。
  二月丙午,巡按廣西楊芳國言:「稅監沈永壽以土產金、銀、鉛、錫派有司包解。永康、思、恩等州原無礦洞,亦派多金,宜免。」不報。八月,禮部侍郎馮琦上言:「礦使出而天下苦,更甚於兵;稅使出而天下苦,更甚於礦。皇上欲通商而彼專欲困商,皇上欲愛民而彼必欲害民,皇上戒以勿信撥置而撥置愈多,皇上責以不報繹騷而繹騷更甚。皇上之心,但欲裕國,不欲病民。群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疏留中。
  十二月壬寅,詔罷採礦,以稅務歸有司,釋礦稅在獄承天諸生沈機等十二人。
  三十四年春正月癸巳,逮咸陽知縣宋時隆下獄。時命停礦,稅監梁永堅執咸陽、潼關委官不宜罷,益樹黨布虐,巡撫顧其志捕惡黨置之法,永大恨之。永又檄時隆取絨氈千五百,時隆不予,遂誣時隆劫稅。閣臣揭沮,不報。
  二月己未,南京內官監丞徐壽偽造印牒,稱中旨徵南工部杉枋三千,部報詳,詐窮,下守備太監劉朝用訊之。
  三月己巳朔,大學士沈鯉、朱賡言:「秦人恨梁永甚,宜撤。」不報。
  乙亥,江西礦務太監潘相以停稅移景德鎮請專陶。從之。
  丁丑,仍以江西湖口稅務歸稅監李道。
  己卯,雲南礦務太監楊榮被殺。榮久於滇,恣行威福,杖斃數千人,榜掠指揮樊高明等,盡捕六衛官,人人自危。指揮賀世勳、韓光大遂倡眾焚其署,徒黨輜重皆燼。事聞,上怒不食,曰:「榮不足惜,何紀綱頓至此!」罪其首事。罷中使不遣,以稅課歸四川稅使丘乘云。世勳下獄死,光大戍邊。
  五月,巡撫鳳陽李三才言:「恩詔中格,流傳二說:一、新政原非聖意,故旋開旋閉。一、沈一貫恐沈鯉、朱賡妨位,恥事不出已,計傾左右,致善事不終。」上怒,奪俸三月。一貫奏辯,不問。
  三十五年七月壬辰,撤陝西稅監梁永還京。初,巡按陝西御史王基洪,劾稅監梁永陳兵殺傷吏民。巡撫顧其志奏至,平甚,上疑之。梁永遂訐奏咸陽知縣滿朝薦承御史意,伏兵渭南劫貢。上怒,命逮朝薦。廷臣論救,不聽。時緹騎止灞上,宗室士民毋慮數萬人,圍永署。朝薦間道就檻車。藍田知縣王邦才亦發奸剔蠹,與永相左,並為永誣逮。至是,中旨撤永還。
  十一月,巡撫福建徐學聚、戶科給事中江灝,劾稅監高栄不法。不報。初,寀肆虐閩中,舊撫袁一驥捕其爪牙,置之法。寀造樓船艅艎,治戎器,招集亡命,徵集百貨,將出與諸番市。閩人集其門詬之。寀所殺傷百餘人,焚民居無算。一驥力輯之,乃定。已,又招紅裔入市,殺僇商漁,漸窺內地,故學聚奏之。
  三十六年五月甲寅,遼東稅監高淮激變錦州。淮恃寵恣橫,吏民小拂意,父子老弱繫累相屬干道。徵稅私賦倍之。每開市,奪其善馬,駑者強勒堡軍,以重價購償。自疏調度兵將,詡其功伐。總督蹇達劾奏,內臣不得豫政典兵。不報。至是,索賄錦州軍戶,軍戶殺其使,激眾千人圍之。淮倉皇逃入山海關。吏部左侍郎楊時喬、戎政尚書李化龍力言:「遼東重困,危在旦夕,皆高淮擾民激變,以資禍患。」上命撤淮還京。
  四十一年六月,初,廣東珠池,自萬曆三十二年停採,至是,金吾右衛指揮倪英上章請開。刑科給事中郭尚賓論開採之害。不報。
  四十二年二月,命各省稅課減三分之一。
  四十三年八月,命內官呂貴,暫提督浙江織造。江西稅監潘相,檄催福建、廣東稅課。閣臣言之。不聽。
  九月丁丑,江西湖口稅廨火,大學士吳道南請罷湖口商稅。不報。
  四十四年四月丙午,雷火焚通州稅監張煜樓居。御史金汝諧以聞,請罷稅使。不報。
  八月,萬壽節,加稅監河南胡江、江西潘相、通灣張煜、天津馬堂、四川邱乘雲、南京劉朝用歲祿,賜呂貴飛魚服。
  四十七年五月,吏部候選儒士蔣定國奏採山西夏縣等礦。疏不由通政司,通政使姚思仁糾之。時遼東三路敗,兵餉告急,歙人曹致廉等奏乞同內監搜江南富家,借餉數百萬。思仁復疏爭之。
  四十八年七月,上崩,遺詔罷一切礦,稅並新增織造、燒造等項。建言廢棄及礦稅詿誤諸臣,酌量起用。奉皇太子令旨,盡行停止,稅監張煜、馬堂、胡江、潘相、丘乘雲等撤還京。
  谷應泰曰:
  聞之銀鏤金品,列之《禹貢》;廿人璣貝,載在《周禮》。國有常經,非可以無藝徵之也。況王者藏富於閭閻,天子不下求金車,良以多欲者仁義難施,黷貨者亂源斯伏,有天下者不可以不致謹也。神宗奕葉昇平,邊圉封貢,海內乂安,家給人足。而乃苞桑之憂不繫於慮,日中之昃弗虞於懷。遠賢士大夫,親宦官宮妾。女謁苞苴,陰性吝嗇。孳孳所談,利之所萌耳。逮至萬曆二十四年,張位主謀,仲春建策,而礦稅始起。於是命張忠往山西,曹金往兩浙,趙欽往陝西,陳增駐山東,高寀領福建,楊榮辦雲南,丘乘雲駐四川,李敬攝廣東,郝隆、劉朝用採池州,陳奉領湖廣,魯坤開彰德、衛輝,大璫雜出,諸道紛然。而民生其間,富者編為礦頭,貧者驅之墾採,繹騷凋敝,若草菅然。又不特此也,礦務之外,天津有店租,廣州有珠榷,兩淮有餘鹽,京口有供用,浙江有市舶,成都有鹽茶,重慶有名木,湖口長江有船稅,荊州有店稅。又有門攤、商稅,油、布雜稅,莫不設璫分職,橫肆誅求。有司得罪,立繫檻車;百姓奉行,若驅駝馬。雖漢室牢盆,桑、孔乘傳,熙、豐手實,雞豚悉空,曾未若斯之酷也。
  至乃國法恣睢,人懷痛憤,反爾之誡,覆舟之禍,亦間有之。以故高淮激變遼東,梁永激變陝西,陳奉激變江夏,李鳳激變新會,孫隆激變蘇州,楊榮激變雲南,劉成激變常鎮,潘相激變江西。當斯時也,瓦解土崩,民流政散,其不亡者幸耳!而深宮不省,疏入留中。其始因礦稅而設璫者,繼則璫熒然托命言礦稅。其始因璫媚而迎合在礦稅者,繼則璫肥而交結在宮闈。植根深固,未易卒拔故也。善乎!侍郎馮琦之疏曰:「皇上之心,但欲裕國,不欲病民。群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逮至三十三年,而稅歸有司,礦使停罷,輪臺之悔,不亦晚乎!然且兩載以還,稅監不革,七年之後,為池復開,比之衛武飲酒之悔,秦穆臨河之誓,抑何習與性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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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卷     東林黨議 (上)



  神宗萬曆二十一年二月,京察竣。
  三月己未,刑科給事中劉道隆論吏部稽勳司員外郎虞淳熙、兵部職方郎中楊于庭,臺省交謫。而吏部曲為解,僅議一職方主事袁黃非體。上責吏部回奏,尚書孫鑨言:「淳熙臣鄉人,安貧好學,非有先容之助。于庭任西事有功,尚書石星亦言之,臣不忍以功為罪。且既命議覆,自有異同。惟各原其心,求歸於當。若知其無罪,以科、道之言而去之。昧心欺君,臣不能為。」上以不引罪,奪俸三月,考功郎中趙南星鎸三秩調外,淳熙等並罷。劉道隆以不指名,亦奪俸。鑨乞休,不許。鑨復奏曰:「人臣之罪,莫大於專權,國家之禍,莫烈於朋黨。夫權者,人主之操柄,人臣所司謂之職掌。吏部以用人為職,進退去留屬焉,然必請旨而後行,則權固有在,不可得專也。今以留二庶僚為專權,則無往非端矣。以留二京職為結黨,則無往非黨矣。臣任使不效,徒潔身而去,俾專權結黨之說終不明於世,將來者且以臣為口實,又大罪也。」因請乞骸骨歸。先是,內計去留,先白閣臣。鑨及南星力矯之,王錫爵不悅。鑨既被譴,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王汝訓,通政使魏允貞,大理寺少卿曾乾亨,禮部郎中于孔兼,員外郎陳泰來,主事顧允成、張納陛、賈巖,國子助教薛敷教俱論救。禮部郎中何喬遠、主事洪啟睿複合疏言之。孔兼、允成、敷教俱謫外。
  甲子,禮部員外郎陳泰來疏曰:「臣通籍十七年,四歷京察。部權自高拱、張居正以來,尚書惟張瀚、嚴清,選郎惟孫鑨、陳有年頗能自立,餘則唯唯呐呐,濫觴於楊巍,而掃地於劉希孟、謝廷寀。今復借拾遺熒惑聖怒,即去時之故智,將來必挈權以阿閣臣,而後為不專權;必植黨以附閣臣,而後為不結黨。」上怒,降泰來。
  癸未,左都御史李世達請宥泰來等。不聽。南星、淳熙、于庭、黃各削籍。
  四月辛丑,吏部尚書孫鑨罷。
  九月,吏部右侍郎趙用賢罷。先是,用賢為檢討,生女三月,中書舍人吳之佳約以幣。及用賢諫張居正奪情削籍,之佳為御史,過吳門,用賢往餞,不為禮,因反幣,終字女蔣氏。之佳子鎮亦他娶,不相及也。用賢負氣節,素不為王錫爵所善。鎮訟之,罷用賢,之佳亦降。戶部郎中楊應宿議趙用賢絕婚非是。行人高攀龍申救,得罪諸臣,語侵閣臣,指應宿為諂諛,應宿遂吁攀龍,並及吏部文選郎劉四科、趙南星、顧憲成等。錫爵封應宿疏上。
  閏十一月甲午,行人高攀龍上言:「大臣則孫鑨、李世達、趙用賢去,小臣則趙南星、陳泰來、顧允成、薛敷教、張納陛、于孔兼、賈巖斥。近李楨、曾乾亨復乞歸,選司孟孔鯉又削籍矣。中外不曰輔臣不附已,則曰近侍不利用正人。果謂出於聖怒,則諸臣自化鯉而外,未見忤旨,何以皆至罷斥也?皇上有去邪之果斷,而左右反得行其媢嫉之私,皇上有容言之盛心,而臣下反遺以拒諫之誚,為聖德累不小。」
  丙申,都察院左都御史孫丕揚覈:「楊應宿激而嫚罵,高攀龍疏而易言。」命降應宿湖廣按察司經歷,攀龍揭陽縣典史。仍諭建言諸臣:「時事艱難,不求理財、足兵、實政,乃誣造是非。部院公論所出,今後務持平核實。」
  二十二年正月丁亥,吏部推閣臣王家屏、沈鯉、陳有年、沈一貫,左都御史孫丕揚,吏部右侍郎鄧以讚,少詹事馮琦。不允。初,閣臣王家屏以諫冊儲罷歸。至是,上諭有「不拘資品,堪任閣臣」語,吏部遂以家屏等名上。上覽不懌,下旨詰責,以宰相奉特簡,不得專擅。吏部尚書陳有年爭之,以為塚宰總憲廷推,自有故事,王家屏為相有名,若宰相不廷推,將來恐開快捷方式,因乞骸骨。上命馳驛還籍,以孫丕揚代之。
  辛卯,以沈一貫、陳於陛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直文淵閣。調文選中顧憲成。給事中盧明陬、逯中立先後疏救,上益怒。憲成削籍,謫明陬、中立按察司知事。
  甲午,禮部郎中何喬遠,奏救憲成,謫廣西布政司經歷。先是,國本論起,言者皆以「早建元良」為請。政府惟王家屏與言者合,力請不允,放歸。申時行、王錫爵皆婉轉調護,而心亦以言者為多事。錫爵嘗語憲成曰:「當今所最怪者,廟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憲成曰:「吾見天下之是非,廟堂必欲反之耳!」遂不合。然時行性寬平,所斥必旋加拔擢。一貫既入相,以才自許,不為人下。憲成既謫歸,講學於東林,故楊時書院也。孫丕揚、鄒元標、趙南星之流,蹇諤自負,與政府每相持。附一貫者,科、道亦有人。而憲成講學,天下趨之。一貫持權求勝,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東林、浙黨所自始也。其後更相傾軋,垂五十年。
  二十三年秋七月己卯,巡按直隸御史趙文炳劾吏部文選郎中蔣時馨幸進鬻爵。下廷議,尚書孫丕揚代時馨辨。
  丙戌,時馨削籍。時馨貪黷,初知新喻,調嘉魚,遷南京大理寺評事。故為敝衣冠,從鄒元標講學,歷考功、文選二司。及被劾,請廷質。且曰:「戎政、兵部左侍郎沈思孝庇浙江海道丁此呂,避察不得,又求少宰不得,遂同諭德劉應秋、大理右少卿江柬之等,詆李三才授趙文炳冀陷太宰而代之。」上怒其瀆辨。甲午,逮故浙江海道副使丁此呂。蔣時馨既斥,孫丕揚為釁由此呂,沈思孝以此呂建言不宜察。丕揚遂上此呂訪單,貪婪贓跡,雖建言無幸脫理。命逮下獄。對簿之日承服,硃砂牀具等累累。丕揚遂與思孝交惡矣。
  八月,沈思孝言:「孫丕揚庇屬負國。」丕揚乞休,不允。
  十一月丁丑,工部員外郎岳元聲言:「言官攻言官,大臣攻大臣,不若俱罷之。」
  二十四年八月癸亥,大學士張位乞罷,不許。時吏部尚書孫丕揚乞休,疏二十上。言:「權官坐謀,鷹犬效力,義難再留。」以位黨丁此呂、沈思孝也。上責丕揚無大臣體,宜協恭毋相抵牾。
  閏八月,吏部尚書孫丕揚、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沈思孝罷。
  二十七年五月丁巳,以光祿寺卿李三才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鳳陽。
  二十九年九月戊午,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沈鯉、朱賡兼東閣大學士,值文淵閣。時廷推九人,上已點朱國祚、馮琦,而沈一貫密揭二臣年未及艾,曷少需之,先爰立老成者。賡得入。鯉先任禮部,與申時行左,請告,上不許。吏科都給事中陳與郊因疏劾鯉,鯉求去益力。上私語曰:「沈尚書不曉我意。」遂有是命。
  三十一年夏四月,楚王華奎與宗人華走氐等相訐,章下禮部。初,楚恭王隆慶初,廢疾薨,遺腹宮人胡氏孳生子華奎、華璧。或云:內官郭綸,以族人如綍奴產子壽兒,及弟如言妾子尤金梅所出,並入宮,長為華奎,次華璧。儀賓汪若泉嘗訐奏,事下撫、按。王妃堅持之,乃寢。華奎既嗣楚,華璧封宣化王。華走氐素強禦,忤王。走氐妻又如言女,知其詳。走氐遂盟宗人二十九人入奏:「楚先王風痹,不能御內,乃令宮婢胡氏詐為身。臨蓐時,抱妃兄王如言子為華奎,又抱妃族王如綍舍人王玉子為華璧,皆出於妻恭人王氏口。王氏,如言女,故知之。二孽皆不宜冒爵。」章入,通政司沈子木持未上。
  六月,楚王劾宗人疏亦至。事下部。禮部右侍郎郭正域曰:「王奏華走氐事易竟。華走氐奏王非恭王子,亂皇家世系,事難竟。楚王襲封二十年,何至今始發?而又發於女子骨肉之間?王論華走氐一人,而二十九人同攻王。果有真見,出真情否?王假,則華走氐當別論;王真,則華走氐罪不勝誅。」沈一貫以親王不當勘,但當體訪。正域曰:「正域江夏人,一有偏徇,禍且不測。非勘則楚王跡不白,各宗罪不定。王跡勘,各宗罪,不勘,人於何服!」時正域右宗人,而輔臣沈鯉又右正域。戶部尚書趙世卿、倉場尚書謝傑、祭酒黃汝良皆謂王非假。一時閣、部互相齟齬。給事中姚文蔚劾郭正域故王護衛中人,修怨謀陷王。都察院右都御史溫純劾御史於永清、給事姚文蔚,刺及沈一貫。
  九月己巳,刑科都給事中楊應文、給事中錢夢臯各劾郭正域,夢臯並及次輔沈鯉。俱不報。上卒以王為真,而正域罷去。尋楚府東安王英燧、武岡王華增、江夏王華暄等,請復勘假王,不聽。時票楚事皆朱賡,二沈引嫌不出。
  十一月,妖書事起,沈一貫疑郭正域為之。錢夢臯遂直指正域,且及輔臣沈鯉。陝西道御史康丕揚將例轉,內監賈忠貞語丕揚,乘妖書可免,丕揚遂起而佐之。後歸獄皦生光,得解。(詳爭國本)
  三十三年春正月,考察京官。時主察,當屬吏部左侍郎楊時喬,輔臣沈一貫憚其方嚴,請以兵部尚書蕭大亨主筆。疏上,上以時喬廉直,竟屬之。時喬與都御史溫純力持公道,疏上,留中。
  三月辛巳,吏部趨計疏,中旨留被察給事中錢夢臯、御史錢一鯨等。復論:「京察科、道,不稱職者甚眾,豈皆不肖?必有私意。朕不得無疑。」蓋以一貫私人被詰責也。時喬、純言:「察處科、道,萬曆二十一年科七人,道七人。二十七年,科五人,道九人。今議處科四人,道七人,皆參眾矢公。而聖諭嚴切,臣等無狀,宜罷。」上不問。南京總督糧儲尚書王基以拾遺自辨,上特留之。
  夏四月,刑科給事中錢夢臯復論楚事,請削前侍郎郭正域籍,並言左都御史溫純黨庇。工科給事中鍾兆斗例轉,亦誣奏純。純乞休。大理少卿徐宗濬、吏部都給事中侯慶遠、御史孔貞一等皆論夢臯違禁妄辨,吏部左侍郎楊時喬亦言之。俱不報。
  五月,侯補職方郎中劉元珍劾「沈一貫偏置私人,蒙上箝下。錢夢臯妄奏求容,士林不齒」。一貫、夢臯皆疏辨。夢臯謂元珍為溫純鷹犬。降一級,調極邊。
  六月,吏部員外郎賀燦然言:「被察科、道,與溫純皆當去。」南京吏科給事中陳良訓,御史蕭如松、朱吾弼,各論王基、錢夢臯、鍾兆斗必不可留,沈一貫結近侍,陽施陰設。
  秋七月,兵部主事龐時雍直攻沈一貫欺罔誤國。於是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溫純致仕,錢夢臯、鍾兆斗各避疾,京察始得奏。尋謫賀燦然、龐時雍,奪朱吾弼俸,拾遺南京戶部尚書王基免。時有布衣在一貫坐,夢臯戲之曰:「昔之山人,山中之人。今之山人,山外之人。」布衣應聲曰:「昔之給事,給黃門事。今之給事,給相門事。」識者噱之。
  三十四年夏六月,吏科給事中陳良訓、御史孫居相劾沈一貫奸貪。大學士沈一貫、沈鯉並致仕。一貫連歲乞休,疏八十上,始允。鯉居位四載,嘗列天戒民窮十事,書之於牌,每入閣,則拜祝之。或讒鯉為咀咒,上命取觀之,曰:「此非咀咒語也。」妖書事起,危甚,賴上知其心,得無恙。及放歸,得旨不如一貫之優。各賜金幣,鯉半之。出都日,猶有讒其衣紅袍閱邊者,中官陳矩為解乃已。孫居相奪歲俸,陳良訓鎸三級調外。
  三十五年五月,以禮部左侍郎李廷機、南京禮部右侍郎葉向高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直文淵閣。又諭朱賡召舊輔王錫爵。時顧憲成移書向高言:「近日輔相,以模稜為工,賢否圂淆。」引張禹、胡廣為戒。廷機故出沈一貫門,人多疑之。給事中王元翰、胡忻、曹于汴、宋一韓,御史陳宗契等,交章劾廷機。廷機故清介,而攻之者詆為輦金奧援,御史葉永盛極辨之。廷機伏闕辭,不允。上下旨切責元瀚等。
  秋七月,總督漕運李三才請補大僚,選科、道,用廢棄。其論廢棄曰:「諸臣祗以議論意見一觸當路,永棄不收,總之於皇上無忤。今乃假主威以錮諸臣,又借忤主之名以飾主過。負國負君,莫此為甚。」參政姜士昌齎表入京,奏別遺奸,錄遺逸。遺奸指王錫爵、沈一貫。朱賡又曰:「古今稱廉相,必稱唐楊綰、杜黃裳。然二賢皆推賢好士,惟恐不及。而王安石用之,驅逐諸賢,竟以禍宋。」時李廷機有清名,故士昌規及之。賡、廷機上疏辨,降士昌廣西僉事。御史宋燾論救,謫平定州判,加謫士昌興安典史。
  三十六年五月,禮部主事鄭振光劾輔臣朱賡、李廷機大罪十有二,指一貫、賡、廷機為過去、現在、未來三身,佈置接受,從風而靡。上以其誣詆,謫普安州判。
  九月,先是,王錫爵辭召,手疏言:「皇上於章奏一概留中,特鄙棄之,如禽鳥之音不以入耳,然下以此愈囂。臣謂君父至尊,必自立於無過之地。請幡然降旨,盡除關稅,召還內差,散內庫之有餘,濟邊儲之不足,天下必歡呼踴躍,以頌聖德。留中章疏,亦自有緩急。如推補九卿,以吏部、都察院為先,庶官以科、道為急。科、道考選久停,與其故裁抑,留不肖,以塞賢者之途,孰若稍疏通,簡新進,以決舊日之壅。此今日攬權上策也。」時疏甚密,而都御史李三才鉤得之,泄言於眾,謂錫爵以臺、省為禽獸。於是南京戶科給事中段然首論錫爵與朱賡密揭,擅權亂政。不報。起孫丕揚太子少保、吏部尚書。
  十月壬戌,起吏部文選郎中顧憲成為南京光祿少卿,辭不至。丙寅,工科給事中何士晉劾錦衣衛左都督王之楨為輔臣爪牙心腹,亟宜顯斥。禮科給事中張鳳采、刑科都給事中蕭近高、給事中張國儒交章糾王錫爵、朱賡。國儒言:「臺、省五十餘人,共糾朱賡奸狀,而尚書趙世卿曲媚之。」俱不報。
  十一月壬子,朱賡卒於官。賡性淳謹,同鄉沈一貫當國,善調護,故妖書、楚獄,其禍不蔓。賡卒,廷機當首揆,言路益攻之。廷機決計不出,葉向高獨相,而攻廷機者未已也,遂移居演象所之尊武廟。乞放,凡五年,至萬曆四十年,始得請。寒暑閉門無履跡。
  三十七年春二月丙寅,御史鄭繼芳劾工科右給事中王元翰貪婪不法。元翰亦奏辨,繼芳為王錫爵、申時行吐氣。初,給事中王紹徽善湯賓尹,營入閣甚急,嘗語元翰曰:「公語言妙天下,即一札揚湯君,湯君且為公死,世間如湯君可恃也。」元翰辭焉。紹徽銜之,因嗾繼芳摭元翰。
  夏四月,吏科糾擅去諸臣。初,工科給事中孫善繼拜疏竟去,劉道隆繼之,王元翰、顧天峻、李騰芳、陳治則各先後去。命削善繼籍,道隆等各降秩。時南北科、道互相攻詆,至不可問。戶科給事劉文炳請召鄒元標。不報。
  十二月乙丑,工部主事邵輔忠論:「總督漕運李三才,結黨遍天下。前圖枚卜,今圖總憲。四岳薦鯀,漢臣諛莽,天下之大可憂也。」時三才需次內臺,輔忠首劾之,繼以御史徐兆魁,三才奏辨。工科給事中馬從龍,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工科給事中金在衡,交章為三才辨。俱不報。三才負才名,初為山東藩臬有聲,民歌思之。撫淮十年,方稅璫橫甚,獨能捕其爪牙,以尺棰斃大盜。三才多取多與,收采物情,用財如流水。顧憲成之左右,譽言日至,憲成信之,亦為游揚。三才嘗晏憲成,止蔬三四色。厥明,盛陳百味,憲成訝而問之。三才曰:「此偶然耳!昨偶乏,即寥寥,今偶有,故羅列。」憲成以此不疑其綺靡。至是,挾縱橫之術,與言者為難,公論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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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卷     東林黨議 (中)


  三十八年五月壬子,吏部主事王三善乞勘李三才。不報。前吏部郎中顧憲成遺書葉向高,謂「三才至廉至淡漠,勤學力行,為古醇儒,當行勘以服諸臣心」。時給事中金士衡、段然力保三才,給事中劉時俊、兵部郎中錢寀爭之,紛如聚訟。
  三十九年二月戊子,總督漕運李三才免。
  三月,吏部尚書孫丕揚糾御史金明時倡言要挾逃察,命下都察院議處。初,明時巡闕,劾寶坻知縣王淑汴,吏部右侍郎王圖子也。及臨京察,知不免,遂先發攻王圖。御史史記事論之,明時奏辨。主事秦聚奎言:「明時論王圖,在去年十二月。丕揚論明時,在今考察先一日。而卒之明時撓察之疏,杳乎無聞。大臣結黨欺君,天下大勢,趨附秦人,今之丕揚,非復昔之丕揚矣。」於是吏科都給事中曹于汴,御史湯兆京、喬允升,俱以撓察論聚奎、丕揚,奏參聚奎,並以湯賓尹等七人訪單送內閣。閣臣葉向高疏如丕揚指。金明時以不謹免,尋以辨疏犯御諱削籍。
  四月庚辰,計疏下,命秦聚奎閒住。南京國子監祭酒湯賓尹,郎中張嘉言,主事徐大化,御史劉國縉、王紹徽、喬應甲、岳和聲,降調有差。
  五月,給事中朱一桂、御史徐兆魁疏稱:「顧憲成講學東林,遙執朝政,結淮撫李三才,傾動一時。孫丕揚、湯兆京、丁元薦角勝附和,京察盡歸黨人。」不報。翰林院修撰韓敬疾去。敬先師事湯賓尹,在禮闈,越房拔為第一。敬有時名,而好縱橫之學,恣色貨之好。時攻賓尹,因及敬。
  四十年二月癸未,吏部尚書孫丕揚掛冠出都。
  四十一年二月辛丑,御史劉廷元劾光祿寺少卿於玉立:「依附東林,風波翻覆,宜顯斥」。不報。
  十月,禮科給事中亓詩教言:「今日之爭,始於門戶。門戶始於東林,東林倡於顧憲成,刑部郎中於玉立附焉。憲成自賢,玉立自奸,賢奸各還其人。而奔競招搖,羽翼置之言路,爪牙列在諸曹,關通大內,操縱朝權。顧憲成而在,寧願見之哉?」末刺及葉向高,向高奏辨。
  四十二年八月癸卯,大學士葉向高致仕。
  十一月,御史劉廷元參李三才占廠、盜皇木,結交內侍起官。御史劉光復、給事中官應震等交章論之。命給事中吳亮嗣往勘,亮嗣報其實,下三才舍人於理,三才尋削籍。
  四十五年三月,京察,革刑部主事王之寀職為民,竇子偁、陸大受皆被斥。時葉向高既去,方從哲獨相,庸庸無所短長。吏部尚書鄭繼之主察,徐紹吉、韓濬佐之。之寀初爭挺擊,為韓濬所糾,部處坐以貪污,子偁、大受有清操,持論與之寀合,亦被逐。時上於奏疏,俱留中,無所處分,惟言路一糾,其人自罷去,不待旨也。於是臺、省之勢積重不返,有齊、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齊為亓詩教、韓濬、周永春,楚為官應震、吳亮嗣,浙為劉廷元、姚宗文,勢張甚,湯賓尹輩陰為之主。賓尹負才名而淫污,辛亥京察被斥。至是,察典竣,韓濬以問鄉人給事中張華東。華東曰:「王之寀論甚正,何為重處之?」濬驚愕不語。
  四十六年十二月,主事鄒之麟奪職閒住。之麟負才名,附給事中亓詩教、韓濬求轉吏部不得,遂訐奏詩教、濬。又擅離任,被斥。
  四十七年十二月,會推閣員。禮部左侍郎何宗彥以吏科給事中張廷登不署名,不得預,御史薛敷教、蕭毅中、左光斗、李徵儀、倪應春、彭際遇、張新詔等,交章惜之。而禮科都給事中亓詩教、兵科薛鳳翔又屢駁具如延登指,各歸責於輔臣方從哲。從哲奏辨。俱不報。先是,國本之論起,廟堂益相水火,上頗厭惡之,斥逐相繼,持論者愈堅,乃一切置之高閣。方從哲獨相七年,上喜其無能而安之。山東趙煥為塚宰,詩教又從哲門人,故其勢尤張。已而鄒之麟倡言張鳳翔為選君,必以年例處姚宗文、劉廷元,齊、浙遂離。之麟既被黜,其友夏嘉遇、魏光國、尹嘉賓、鍾惺皆有才名,俱改用。而嘉遇素潔清,亦與眾共擯。趙興邦為兵垣,仍入禮闈,之麟、嘉遇遂糾之,並及詩教。言路合疏糾嘉遇。興邦遽升京卿。御史唐世濟助嘉遇攻興邦,而亓、趙之勢衰。時廷議所喧持者,唯禁道學一事,吏治邊防,俱置不理。
  泰昌元年,即萬曆四十八年也。
  八月己酉,起鄒元標為大理寺卿。科臣揚上言:「君子小人之進退,關係國家之治亂。然小人不退,則君子不進。」吏部尚書周嘉謨奏列建言得罪諸臣王德完等三十三人。於是王德完、孟養浩、鍾羽正、滿朝薦悉起部、寺諸官。壬戌,以以侍讀學士劉一燝、韓爌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直文淵閣。仍諭內閣,特召舊輔葉向高。初,光宗踐祚,踰月崩,未及用向高等。熹宗既即位,乃遣行人徵之。
  十一月,給事中惠世揚遇災陳言,因參大學士孫如游,薦高攀龍、劉宗周、孫居相、劉策、王之寀、陸大受等。
  十二月,大學士方從哲致仕。從哲以「紅丸」、「移宮」二案,臺、省交章論之,至是歸。
  熹宗天啟元年春正月,兵科給事中楊連予告回籍。漣以「移宮」一案,御史賈繼春侵之,漣因乞歸。(詳三案)
  御史馬逢臯上言:「楊漣何罪,無罪即功。功在安社稷,罪在攻大璫。罪璫未誅,而發璫罪者先作楚囚之悲。君子退,則小人進矣。」
  二月,御史周宗建上言:「國家之治亂,由於議論之公私。皇祖戊申以後,沈一貫未敗之時,在朝者豈無君子?而一雜以小人,則沈鯉可逐,郭正域可芟,察典可壞,大獄可興。時則有錢夢臯、康丕揚為之首。庚戌、辛亥之交,在朝者豈無君子?而一雜以小人,則大貪之淮撫可保,極險之銓佐可阿,直節可摧,清流可放。時則有史記事、徐縉芳等為之首。壬子、癸丑之交,在朝者豈無君子?而一雜以小人,則學差可擯,考選可排,吏、兵之諸事,可日試以為嘗,考察之把持,可一網以為阱。時則有亓詩教、趙興邦為之首。有如今日,三咨並下,君子進庸矣。而臣竊為先事之慮者,以用人言之,如所引董應舉、高攀龍、史孟麟、李邦華、熊明遇、魏雲中等二十餘人,類皆磊落奇才。如必借此相引,積橫之貪邪,亦思梯架於月旦,窮凶之醜類,尚留春夢於餘灰,將朝廷大公之盛舉,翻作臣子市德之私緣,臣之所謂不得不慮也。以「移宮」言之,如方震孺、毛士龍等十有餘章,闡發既明。在科臣楊漣潔志遠嫌,不難聽召用於他日。臺臣賈繼春實心愛主,何妨付定論於國人。若復侈談羽翼,追憶几筵,欲掃疑端,愈增滋蔓,又臣之所謂不得不慮也。臣請約言之,銓除在真品,毋容夾雜以同升;朝論在輿評,毋輕出言以佐鬥。國家要以邊事為首務,毋自起室內之戈。今日終以君德為大本,毋徒為將順之節。」
  三月,起劉宗周禮部主事,王之寀刑部主事,高攀龍光祿寺丞。
  八月,給奉聖夫人客氏地。以陵工成,命敘錄魏進忠。御史王心一、馬鳴起,吏科給事侯震暘、倪思輝、朱欽相等,先後糾之。降調有差。
  二年春正月,起吏部郎中趙南星為太常寺卿。
  三月,禮科惠世揚疏參輔臣沈㴶:「借募兵之名,為護身之術。陰使其黨晏日華潛入大內,誘劉朝等練兵,再見江彬之事。外戚鄭養性厚募死士,有違祖制。」不聽。御史侯震暘亦以劾㴶調外。
  六月,刑部尚書王紀奏劾輔臣沈㴶「巧能移人主之視聽,力足倒天下之是非。交結權黨,誅鋤正士。黃臺瓜詞已賦,同文館獄將興」。又曰:「臣指其察京,而㴶不肯受。試取惠世揚、周朝瑞、魏大中、董羽宸等疏,一一讀之。則京之為京,隱括於此矣。」上以煩言責之。㴶尋予告回籍,紀革職為民。
  八月,以楊漣為太常寺少卿。兵科給事朱童蒙疏劾都御史鄒元標、副都御史馮從吾建壇講學,醵金立院之非。標等上疏自理,上優詔答之。工科給事郭興治復劾,內有「比擬妖賊」諸語。上責其狂悖,奪俸。於是元標、從吾五疏乞休。元標即移家出城,遂予告,馳驛去。翰林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講學之實,留中。庶吉士鄭鄤疏促之,俱降調。太僕少卿滿朝薦上言:「國事顛倒,成於陛下者什之一二,成於當事大臣者十之八九。」疏入,除籍為民。
  十一月,以趙南星為都察院左都御史。
  十二月,以顧秉謙、魏廣微為大學士,入閣辦事。
  三年二月,奪御史周宗建俸。南京御史徐世業劾宗建保舉熊廷弼。宗建疏辨,詞連郭鞏,有「結交宮闈,獻媚進忠」之語。中旨切責。
  冬十月,以楊漣為右僉都御史,協理院事。
  四年二月,推南京吏部尚書鄒元標,中旨以衰老罷之。
  夏四月,吏部尚書趙南星上言:「吏部四司,惟稽勳司一人,餘司皆二人,以稽勳事寡也。然今日之稽勳,皆儲為文選、考功之用,宜就近推補司官,不拘資格,一省不妨二人。」引陸光祖調吏部呂坤、黃克念等同邑同司之例為言。上從之。於是南星調職方司郎中,鄒維璉為稽勳,主外察。維璉與原任主事吳羽文皆江西人,羽文遂拘舊事求去,維璉亦不敢履任。刑科傅櫆疏侵之,羽文求去益堅,維璉亦上疏力辭。櫆復疏以僉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給事魏大中交通故內監王安、中書汪文言。詔下文言於獄,嚴訊之。光斗上疏自理,大略謂:「櫆之意,不利於稽勳有鄒維璉,銓司有程國祥,吏垣有魏大中,故欲一網去之。」且指其「冒東廠理刑傅繼教為兄弟,佈置窟穴」。大中亦上疏辨。得旨,命大中赴任供職。御史袁化中、給事中甄淑相繼為光斗辨。大學士葉向高請骸骨,疏曰:「臣十八疏乞歸,皇上維時艱主憂,臣即去何安。顧臣罪戾多矣。即如科臣傅櫆所論,汪文言實臣具題。左光斗、魏大中之善文言,尚屬曖昧,而臣之用文言,則事跡甚明。臣取罪之故,當聽公論,不敢妄辨,以滋紛紜。耿耿愚忠,竊謂言官之訐奏,釁不可開,駕帖之拏人,漸不可長。惟皇上罪臣一人,而稍寬其他,於以釋官府之嫌,消縉紳之禍。」上慰諭留之。已而大中既蒞任,復傳旨詰責大中:「櫆情事未明,何得赴任!」櫆乃上言:「明旨不宜二三,中旨恐開旁竊。」糾近臣以自解。
  七月,大學士葉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再入相,政移忠賢。同事者更希意阿旨,向高動即掣肘。楊漣二十四罪疏上,忠賢恨刺骨。御史林汝翥忤璫,群璫圍向高第索之。向高知時不可為,發憤決去。疏三十三上,後得請。左都御史高攀龍糾劾貪污御史崔呈秀,落職回籍。呈秀巡按淮陽,有狼籍聲。吏科都給事魏大中發其饋遺,攀龍因回道考察,劾罷之。已而呈秀以魏璫義子起用。
  冬十月朔,有事太廟,輔臣魏廣微不至,魏大中糾其無禮,指稱:「惟奢安不拜正朔。」廣微深銜之,上疏自辨。御史李應升復疏糾之,謂「廣微不可見乃父於地下」。廣微見疏恚甚。廣微父,魏允貞也,嘗為諫官,得罪閣臣去。
  降吏科都給事魏大中、吏部員外郎夏嘉遇、御史陳九疇三級,調外。吏部尚趙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龍乞罷,許之。給事中沈惟炳疏救,不允,亦調外。時推山西巡撫,南星以太常卿謝應祥沉靜有為,欲以處之,言於員外夏嘉遇。嘉遇述其意於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化中深然之。及化中途逢大中,告以故。先是,應祥令嘉善,大中知其才守,遂會推焉。陳九疇有私恨,遂論應祥昏耄,大中以門牆私之。互相奏辨,有旨會勘。吏部坐檯臣「論人失實」上,中旨以「比周」切責之,降大中等。於是南星、攀龍皆引罪去。大學士韓爌力救,不聽,引疾歸。已而刑部尚書喬允升,吏部侍郎陳于庭,都御史楊漣、左光斗,太常卿謝應祥,部屬張光前、鄒維璉,科、道袁化中,許譽卿等,一時盡黜,部署皆空。戶科給事中陶崇道上言:「諸臣各執成見,無不異同,尤望皇上盡入陶鎔,化其畛域。而天語頻煩,責以朋比。彼此之互異既章,水火之情形立見。虞廷黜陟,不過賢奸;唐、宋末流,可為殷鑒。」疏入,降調。
  十二月,起徐兆魁為吏部左侍郎,朱童蒙、郭允厚、李春煜太僕寺少卿,徐大化、呂雲鵬、孫傑大理寺寺丞,霍維華、郭興治、楊維垣等皆科、道。以御史梁夢環追論,復逮汪文言。自是羅織靡已,楊漣、魏大中相繼斃於獄。御史李蕃疏劾輔臣朱國禎。時韓爌既去,魏廣微未得為首輔,嗾蕃劾之。
  五年秋八月,御史張訥請廢天下書院。殺熊廷弼。初,楊、左事起,以「移宮」為案,但屬楊、左,與顧大章等無與也。已,復改為封疆,周朝瑞曾疏薦廷弼,而顧大章與楊維垣相疏辨,與楊、左又無與也。乃以封疆牽入「移宮」,於是一網盡矣。
  七年八月,上崩,無嗣,遺命以信王入繼大統。誅魏忠賢、客氏,其黨相繼伏法。
  冬十月,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上言:「東林餘孽,遍布長安,每欲因事起釁,憂不在小。乞敕下廠、衛,嚴緝禁之。」上曰:「群臣流品,先帝澄汰已分。朕初御極,嘉與士大夫臻平康之理,毋事揣摩形影,以滋爭競。」
  十一月,戶部員外王守履劾崔呈秀,薦舊輔韓爌。上以韓爌清忠有執,下所司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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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卷     東林黨議 (下)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翰林院編修倪元璐上言:「臣入都抵抄,凡攻崔、魏者,必引東林為並案。一則曰『邪黨』,再則曰『邪黨』。夫崔、魏而既邪黨矣,向之劾忠賢、論呈秀者,又邪黨乎?虛中言之,東林則亦天下之才藪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秉清挺之標,而或繩人過刻;樹高明之幟,而或持論太深;此之謂非中行則可,謂之非狂狷則不可。且天下之議論,寧涉假借,而必不可不歸於名義;士人之行已,寧任矯激,而必不可不准諸廉隅。自以假借矯激深咎前人,而彪虎之徒,公然毀裂廉隅,背叛名義矣。連篇頌德,匝地生祠。夫頌德不已,必將勸進;生祠不已,必且嵩呼;而人猶寬之曰『無可奈何』。嗟乎!充一無可奈何之心,又將何所不至哉!議者論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輩,而獨持已甚之論苛責吾徒,亦所謂悖也。今大獄之後,湯火僅存,恩論酌用。乃任事諸臣,猶以『道學封疆』四字,持為鐵案,深防報復,臣竊以為過計也。水落石出,正人相見,總屬崔、魏之異已,即可化牛、李為同心。況年來借東林以媚崔、魏者,其人自敗,不須東林報復。若其不附崔、魏,又能攻而去之者,其人既已喬岳矣,雖百東林烏能報復哉!臣所謂方隅未化也。
  (韓爌清忠有執,聖諭鑒知。而廷議殊有異同,則徒以票擬熊廷弼一事耳。夫封疆失事,累累有徒,而時議獨殺一廷弼,豈平論哉!此爌之所以閣筆也。然廷弼不死於封疆而死於局面,不死於法吏而死於奸▉,則又不可謂後之人能殺廷弼,而爌獨不能殺之也。詞臣文震孟三月居官,昌言獲罪,有人如此,雅謂千秋。而起用之旨再下,悠謬之談日甚,豈以其前兄從龍不逞之事乎?夫賢愚相越,古今多有,不聞柳下惠膺盜跖之誅,司馬牛受向魁之罰,臣所謂正氣未伸也。總之,臣論不主調停,而主別白,不爭二臣之用舍,而爭一日之是非。至於海內講學書院,凡經逆璫矯旨毀拆者,俱宜葺復如故。蓋書院、生祠相為勝負,生祠毀,書院豈不當復哉!」疏入,上不納。御史楊維垣以詞臣持論之偏,疏駁之。元璐復上言:「維垣疏臣持論甚謬,怪臣盛稱東林,以東林之尊李三才而護熊廷弼也。然亦知東林中有首參魏忠賢之楊漣、提問崔呈秀之高攀龍乎?且當時於三才特推其揮霍之略,未嘗不指之為貪。於廷弼特未即西市之誅,未嘗不坐之以辟,則猶未為失論失刑也。今忠賢窮凶極惡,維垣猶曰『廠臣公,廠臣不愛錢,廠臣為國為民』,而何況三才!虎彪結交近侍,律當處斬,初擬止於削奪,維垣不聞駁正,又何況廷弼。而以臣為謬,臣也不受也。維垣又怪臣盛稱韓爌,夫舍爌觸璫嬰禍之跡,加以說情罔利,已非矣。如廷弼特票免一梟,未赦而欲用之也。至廷弼行賄之說,逆璫借為楊、左諸人追贓地耳。維垣奈何尚守是說乎?而以臣為謬,臣不受也。維垣又怪臣盛稱文震孟,夫震孟臣不更論,即如王紀清正著聲,以參沈㴶忤逆璫而譴斥,震孟則以薦王紀而降削,均得罪於逆璫者也。維垣試觀數年來破帽策蹇之輩,較超階躐級之儔,孰為榮辱?自此義不明,於是畏破帽策蹇者相率為頌德生祠,希蟒玉馳驛者,遂呼父呼九千歲而不顧。而以臣為謬,臣不受也。維垣又怪臣盛稱鄒元標,夫謂都門聚講為非宜,則可;謂元標講學有邪謀,則不可。逆璫毀書院,遂正人,箝學士大夫之口。自元標以偽學見驅,而逆璫遂以真儒自命,學宮之席,儼然揖先聖為平交,使元標諸人在,豈遂至此!而以臣為謬,臣不受也。維垣又極力洗髮臣『假借矯激』四字。夫崔、魏之世,人皆任真率性為頌德生祠,使有一人假借而不頌不祠,豈不猶賴是人哉!非謂東林之名義盡假借也。東林自鄒元標、王紀、高攀龍、楊漣外,如顧憲成、趙南星、馮從吾、陳大受、周順昌、魏大中、周起元、周宗建等之真理學、真骨力、真氣節、真清操、真吏治,豈有所矯激假借而然?而曰臣大謬,臣益不受也。維垣以為真小人待其貫滿可攻去之,崔、魏之貫滿久矣,不遇聖明,誰攻去之?維垣終以無可奈何之時,為頌德生祠者解嘲。假令呈秀舞蹈稱臣於逆璫,諸臣亦以為不可異同而舞蹈稱臣奈乎?又令逆璫以兵劫諸臣使從叛逆,諸臣便亦畏而從之,以為適直無可奈何之時乎?維垣又言:『今日之忠直,不當以崔、魏為對案。』臣謂正當以崔、魏為對案也。夫人品試之崔、魏而定矣。有東林之人,為崔、魏所恨,必欲殺之逐之,此正人也。有攻東林之人,雖為崔、魏所借,而勁節不阿,或逐或遠,此亦正人也。以崔、魏定邪正,譬之以明鏡別妍媸。而揭揭代逆璫分謗,臣願維垣之熟計之也。」上是之。)
  時元璐屢言事,大學士來宗道常曰:「渠何事多言?吾詞林故事,惟香茗耳!」時謂宗道「清客宰相」。
  五月,御史袁弘勳劾大學士劉鴻訓:「一入黃扉,揚揚自得。浹旬之間,革職閒住無虛日。最可異者,楊所修、賈繼春、楊維垣,夾攻表裡之奸,有功無罪而誅鋤禁錮,自三臣始。且軍國大事,未暇平章,惟亟毀《要典》。謂水火玄黃,是書為祟。今毀矣,水火玄黃息耶戰耶?未毀以前,崔、魏借之以空善類;既毀以後,鴻訓又借之以殛忠良。以暴易暴,長此安窮」!鎮撫司僉書張道濬亦訐攻鴻訓。工科給事中顏繼祖爭之,且言:「道濬出位亂政,非重創不止。」御史史範、高捷相繼彈鴻訓,鴻訓尋以事罷歸。
  十一月庚申,會推閣員吏部侍郎成基命、禮部侍郎錢謙益等。禮部尚書溫體仁訐謙益,天啟初主試浙江,賄中錢千秋,不宜枚卜。上召廷臣及體仁、謙益於文華殿,質辨良久。上曰:「體仁所參『神奸結黨誰』也?」曰:「謙益黨與甚眾,臣不敢盡言。即枚卜之典,俱自謙益主持。」吏科給事中章允儒曰:「體仁資深望輕,如糾謙益,何不先於枚卜也?」體仁曰:「前猶冷局,今卜相事大,不得不為皇上慎用人耳。」允儒曰:「朋黨之說,小人以陷君子,先朝可鑒。」上叱之,下錦衣衛獄,削籍。禮部以錢千秋試卷呈,上責謙益,引罪而出,旋回籍,除名為民。下千秋於刑部。周延儒曰:「自來會推會議,皆故事,僅一二人主持,餘無所言。即言出,而禍隨之矣。」上大稱善,遂停枚卜,卒用延儒。延儒力援體仁,明年亦入政府。初,延儒以召對稱旨,至是,枚卜,謙益必欲得之,而慮以延儒同推,勢必用延儒,遂力推止之。不知上果意在延儒,不推適滋上疑耳。於是黨同之疑,中於上者深。體仁發難,而延儒助之,謙益不知也。忽蒙召對,謙益自為枚卜定於此日。及入見,方知有體仁疏。體仁與謙益廷辨,體仁言如湧泉,而謙益出不意,頗屈。
  二年春正月,定逆案。
  召廷臣於文華殿。先是,御史毛九華劾禮部尚書溫體仁有媚璫詩刊本。上問體仁,體仁謂出自錢謙益誣論。又出御史任贊化參體仁疏,其語褻,上不懌,謫贊化於外。御史吳甡言:「因溫體仁前削章允儒,降房可壯、瞿式耜,今又斥任贊化,班行無色。乞召還言官。」不聽。
  三年五月,左諭德文震孟上言:「呂純如羅織諸賢,今籍奧援,思借邊才起用。吏部尚書王永光假竊威柄,年例變亂祖制,考選擯斥清才。」疏入,命指實具奏。永光有清執,東林以其異已,給事中張國維、御史毛羽健等交劾之。俱不問。至是,震孟再糾之。
  四年春正月,翰林院編修黃道周疏救錢龍錫,調外。初,定魏、崔逆案,輔臣錢龍錫主之。袁崇煥之獄,御史史力謀借崇煥以報龍錫,因龍錫以囉及諸臣,周延儒、溫體仁主之。欲發自兵部,而尚書梁廷棟不敢任。又上英察,不能遽起大獄也。道周疏上,延儒意稍解。時大學士韓爌亦被劾歸。
  二月,給事中葛應鬥糾御史袁弘勳、錦衣衛都督同知張道濬,通賂竊權。命下理。弘勳受參將胡宗明、主事趙建極賄,囑於兵部尚書梁廷棟、吏部尚書王永光。弘勳、道濬,皆永光所任也,俱論戍。刑科給事中吳執御論永光誨貪崇墨,永光罷。
  五月,釋故大學士錢龍錫獄,戍定海衛。龍錫出獄,周延儒即過之,極言上怒甚,挽回殊難,龍錫深德之。未幾,溫體仁至,龍錫因述延儒語。體仁曰:「上固不甚怒也。」於是聞者謂體仁質直而延儒虛偽,然亦體仁之巧於擠延儒也。嘉善錢士升為龍錫門生,聞體仁語,頗多之,而輕延儒,體仁遂與相結。
  五年春正月,刑科給事中吳執御奏薦黃克纘、劉宗周等,御史吳彥芳奏薦李瑾、李邦華等。上以其朋比,惡之,下彥芳、執御於理。坐上書不以實律,杖為城旦。
  六年三月,刑科都給事陳贊化劾大學士周延儒「招權納賄、遊客李元功借叢威人。延儒嘗語去輔李標事云:『上先允放,餘封還原疏,上即改留。頗有回天之力,今上羲皇上人也。』此是何語,豈徒小人之輕泄乎!至指借停刑,以罔賄利,此固通國所共聞也」。且引刑科給事李世祺為證。世祺亦奏延儒有此言。不問。戶科給事中朱文煥亦劾延儒「重荷國恩,毫無補救」。六月,大學士周延儒罷。始,溫體仁與延儒深相結納,延儒力援之以進。至是,體仁將奪其位,太監王坤疏攻延儒,體仁無一語相助。於是陳贊化屢糾延儒,即「羲皇上人」一語,窮究不已。體仁知上意,凡與延儒為難者,必陰助之,而助延儒者皆詘。延儒放歸。
  七年三月,召大學士何如寵入朝,在道屢引疾,不許。刑科給事中黃紹傑奏言:「從來君子小人,不能並立。如寵徘徊瞻顧,則次輔溫體仁當知所自處矣。自體仁為相,水旱洊臻,盜賊滿路,燮理固如是乎?秉政既久,窺旨必熱。中外諸臣,承奉其意。用一人,則曰:『此與體仁不合也。』行一事,則曰:『此體仁所不樂也。』凡此,皆召變之由。乞命體仁引咎辭位,以回天心,慰民望。」上責其率妄,調外。
  八月甲戌,石廷臣於平臺,問誰堪塚宰總憲者,令各給條對。吏部左侍郎張捷曰:「臣之所舉,與眾不同。」上許之。勳戚在殿西室,文臣在殿東室。捷旁皇四顧,大學士王應熊目屬之,諸臣覺其異。及問所薦,則前兵部呂純如也。時諸臣或舉鄭三俊,勳戚亦如之。或舉唐世濟。捷曰:「總憲世濟可,塚宰非純如不可。」俄入奏,力言純如之長。諸臣以純如列逆案,不可。刑科給事中姜應申言之尤力,捷失色。上問溫體仁,對曰:「謝升可。」上是之。應熊故善周延儒,而純如又與延儒善者,故體仁陰持之。給事中范淑泰、吳甘來交章劾王應熊、張捷同謀黨附,計翻逆案。
  乙亥,召南京吏部尚書謝升為吏部尚書,以唐世濟為左都御史。
  八年夏六月,刑部主事吳江,給事中何楷、宋學顯,御史張纘曾各劾大學士溫體仁,並及王應熊。初,流盜陷中都,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纓被劾。而振纓體仁鄉人,曲庇之。時何吾騶亦與應熊不合,錢士升力劑其間,得解。
  秋七月,進少詹事文震孟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震孟講《春秋》稱旨,既而以疾告,不允。溫體仁語之曰:「行相君矣,何避也!」至是,出特簡入政府。
  十一月,大學士何吾騶、文震孟罷。初,吾騶、震孟在直,欲以工科給事許譽卿補南京太常卿,溫體仁與吏部尚書謝升難之。升遂疏糾譽卿。震孟自恃特簡,於體仁無所依附。嘗與體仁論庶吉士鄭鄤當遷除,大拂體仁意。至是,票升疏,止欲奪譽卿俸,體仁不肯。震孟作色擲筆曰:「即削籍無害!」體仁夕揭上,而吾騶、震孟朝罷矣。譽卿擊璫有直聲,沉淪諫垣,十年不調,即是削籍。震孟有時望,入相僅三月而齟齬同官,不竟其用。
  逮庶吉士鄭鄤。鄤繼母,大學士吳宗達女弟也。鄤薄於宗達,宗達嘗揭其杖母烝妾。震孟既忤體仁,體仁並恨鄭鄤,即以宗達所揭入告,下獄。
  九年二月,吏部尚書謝升疏救陳子壯,不聽。先是,子壯以論宗秩事下獄。(詳崇禎治亂)
  巡按蘇、松、常、鎮御史王一鶚奏薦周延儒等,以濫及廢籍,責之。
  夏四月,大學士錢士升罷。初,溫體仁深結士升,其入相也,體仁凡有所為,必力推之。如用塚宰謝升、總憲唐世濟,皆體仁意,而士升成之。體仁逐文震孟,頗引士升為主,士升亦助體仁。至是,體仁並欲去士升,因福建右衛經歷吳鯤化訐奏士升弟士晉,即擬嚴旨。仍囑林焊毋泄言,欲借弟以逐其兄也。士升遂引歸。
  五月,逮滋陽知縣成德,下錦衣獄。德性剛激,入前大學士文震孟之門。至是,連章攻溫體仁,凡十上,盡發其奸狀。母張氏,伺體仁輿出,輒道詬之。德移獄刑部,戍延綏。
  秋七月,國子祭酒倪元璐免。元璐與同邑左庶子丁進不合,嗾誠意伯劉孔昭訐奏也。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濟於獄。世濟以邊才薦故兵部尚書霍維華。上謂維華逆案,世濟蒙蔽,下刑部獄。明年正月,霍維華戍沒。
  十年春正月,常熟章從儒訐奏前禮部右侍郎錢謙益、科臣瞿式耜。疏上,溫體仁修郄,逮之下刑部獄,幾殆。謙益嘗作《故太監王安祠記》,曹化淳出王安門,憤其冤,發從儒陰謀,立枷死。謙益等尋得釋。
  二月,逮巡按山西御史張孫振。初,提學僉事袁繼咸守官奉公,自書卷外無長物。孫振貪穢不職,誣奏之。貢士衛周祚等訟其冤。命並孫振逮訊。
  三月,陸文聲陳「風俗之弊,皆原於士子。太倉庶吉士張溥、前臨川知縣張采,倡復社以亂天下」。命南直提學御史倪元珙核奏。元珙因極言文聲之妄。上責其蒙飾,降光祿寺錄事。溥、采為古學以相砥礪,天下靡然鄉風,不為政府所悅,故朝論必苛及之。時蘇州推官周之夔,亦訐奏溥等樹黨挾持。
  夏四月,兵科給事中宋學顯,貴州道御史張盛美俱例轉湖廣、河南參議。撫寧侯朱國弼劾溫體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濟,逐學顯、盛美。上不聽。又劾體仁受霍維華賂,令唐世濟發端。上慰諭體仁,奪國弼侯爵,世濟亦戍邊。
  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賜金幣,遣行人吳本泰護歸。體仁在事,諸臣攻者無虛日。體仁與舉朝為仇,其庇私黨排異己,未嘗有跡,但因事圖之,使若發自上者,而主炳陰為所假,上竟不之疑。
  八月,以薛國觀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
  十月,定東宮官屬。右諭德項煜、編修楊廷麟讓左諭德黃道周。閣臣以道周意見偏,上疏有「不如鄭鄤」之語。寢之。刑科給事中馮元飈言:「道周忠足以動聖鑒,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不聽。已而道周疏劾楊嗣昌奪情,謫外。(詳崇禎治亂)
  十一年八月,南京戶科給事張焜芳論前巡鹽兩淮御史史侵帑三十餘萬。命逮下刑部。先是,巡鹽御史張錫命憂去,遺課二十一萬。攝事,盡入其家。檢討楊士聰攻之,諉橐錫命。時錫命前卒,子沆奏辨,大學士錢士升擬旨罪。王應熊曰:「史太僕大有才,未易攖也。」擬上,上果不聽。至是,復奏辨,又發張焜芳朋黨狀,焜芳奪官。
  十二年六月,以左懋第、袁愷、陰潤、藺剛中、范士髦為給事中,詹時雨、李近右、汪承詔、張緒論、楊四重為試監察御史,吳昌時等並各部主事。昌時首選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後,示不測。昌時謂薛國觀所為,恨之。
  八月,故庶吉士鄭鄤磔於市。先是,中書舍人許曦訐奏鄤不孝瀆倫,與溫體仁疏合。法司定罪擬辟,上命加等。鄤初選庶吉士,有直諫聲,文震孟、黃道周皆與之游。當時欲借鄤以傾震孟、道周,讞駁逾重。而鄤居鄉多不法,遂罹慘禍。
  十三年夏四月,巡撫江西右僉都御史解學龍,薦舉布政司都事黃道周。上以道周黨邪亂政,學龍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論戍。戶部主事葉廷秀請寬之,並杖削籍。監生涂仲吉上言:「黃道周通籍二十載,半居墳廬。稽古著書,一生學力,止知君親。雖言嘗過戇,而志實忠純。今喘息僅存,猶讀書不倦。此臣不為道周惜,而為皇上天下萬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徵之面折,至欲殺而終不果。漢武帝惡汲黯之直諫,雖遠出而實優容。皇上欲遠法堯、舜,奈何出漢、唐主下!斷不宜以黨人輕議學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並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再救道周。上怒,下獄杖之,論戍。
  六月,大學士薛國觀免。初,國觀以溫體仁援,得入閣。同官六人皆罷,獨國觀秉政至首輔,上頗向用之。至是,因擬諭失旨,下五府、九卿議處致仕。刑科給事中袁愷再疏劾之,言:「國觀納賄有據。」並及尚書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遂下鎮撫司訊。初,上召國觀,語及朝士婪賄。對曰:「使廠、衛得人,朝士何敢黷貨!」東廠太監王化民在側,汗出浹背。於是專偵其陰事,以及於敗。國觀既削籍,吏部尚書傅永淳、南京吏部尚書朱繼祚並免。下左副都御史葉有聲於獄,以通賄國觀也。時株連頗眾。
  十二月,國觀奏辨。不聽,命入京即訊。
  十四年春正月,故大學士薛國觀奏辨刑科給事中袁愷誣劾,出於禮部主事吳昌時之意。上不聽。
  夏四月,召前大學士周延儒、張至發、賀逢聖入朝。至發辭不出,逢聖不久以病歸。初,延儒既罷,丹陽監生賀順、虞城侯氏,共斂金,屬太監曹化淳等營復相。至是,得召用,主事吳昌時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故刑部右侍郎蔡奕琛在繫上言:「去夏六月,同邑諸生倪襄,贄於庶吉士張溥之門,歸語知縣丁煌,誇溥大力,可立致人禍福,因言及臣旦夕必逮。未幾,而王陛彥果劾臣矣。一里居庶常,結黨昭權,陰握黜陟之柄,豈不異哉!」上令丁煌指證,下倪襄於獄。既而奕琛亦劾張溥,並及故禮部侍郎錢謙益。
  八月辛亥,故大學士薛國觀賜死,誅中書舍人王陛彥,各籍其家。初,國觀以王陛彥通賂免官,命伺其邸,則王陛彥至,執下獄。陛彥為吳昌時甥,臨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時國觀事發於東廠,僉雲昌時實啟其機。
  十二月甲子,戌黃道周、解學龍。初,刑部尚書劉澤深擬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道周之罪,前兩疏已嚴矣。至此,惟有論死。死生之際,臣不敢不慎也。自來論死諸臣,非封疆則貪酷,未有以建言誅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無封疆貪酷之失,而有建言蒙戮之名。於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載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黨耳,黨者見諸行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始未嘗不相與也。今且短之,繼而斥之,烏有所謂黨,而煩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時,忽奉旨停免。今皇上豈有積恨於道周,萬一轉圜動念,而臣已論定,噬臍何及?敢仍以原擬上。」上從之。
  十五年夏四月,宥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提督鳳陽。士英初撫宣大,以總監王坤論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鋮為營救,得起用。
  八月,召還黃道周,仍任少詹事。時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能談言微中。先是,道周在獄,人謂必不可救。延儒以微詞解之,得減放。至是,上偶言及岳飛,事歎曰:「安得將如岳飛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飛自是名將。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辭。即如黃道周之為人,傳之史冊,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還宮,即傳旨復官。
  十六年三月,改禮部儀制主事吳昌時為吏部文選主事,署郎中事。昌時好結納,通司禮太監王化民等,欲轉銓司。吏部尚書鄭三俊嘗以問鄉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石麒遂薦於上。蓋石麒畏昌時機深,故譽之,而三俊不知。
  例轉給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陳藎等六人。故事,例轉科一道二,文選主事吳昌時特廣其數,意脅臺、省,為驅除地也。
  夏四月,河南道御史祀彪佳劾吳昌時紊制弄權。山東道御史徐殿臣、賀登選各疏參之。
  五月,吏部尚書鄭三俊以薦吳昌時引咎罷,大學士周延儒放歸。給事中郝絅復劾吏部郎中吳昌時、禮部郎中周仲璉「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時、仲璉又延儒之罪人」。御史蔣拱宸、何綸交劾之。
  七月乙卯,上自訊昌時於中左門,拷掠至折脛乃止。徵延儒聽勘,延儒先薦大學士王應熊,途中密語,令先抵京。上遣緹騎趨延儒入,偵知之。罷應熊,尋誅昌時,賜延儒死。初,延儒再召時,庶吉士張溥、馬世奇以公論感動之,故其所舉措,盡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進之,上亦虛已以聽。溥既沒,世奇遠權勢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時輩,以至於敗。
  倪元路曰:
  自神祖中葉以來,三四十年間,朝廷之局凡三變。其始天子靜攝,聽臣工群類之自戰,而不為之理,所謂鼠鬥穴中,將勇者勝耳。故其時其血玄黃,時勝時敗。其既閹寺擅權,宵人處必勝之地,正人亦戢心搏志,而甘處不勝,不敢復言戰。宵人亦不曰戰,直曰禽馘之耳。然其時正人雖嬰禍患,其心愈益喜,曰:「吾君子也。」其後魁柄已振,握照虛公,百爾臣工,皆怵然不敢窮戰,而陰制以謀。故其時氣戰者敗,謀戰者勝,謀陽者敗,謀陰者勝。凡明主所箝撻以繩貪人者,宵人皆借之以穽正人。其正人既禍敗,即無可自解,曰:「吾君子。」其宵人亦不靳歸名君子,而但使其無救於禍敗。宵人正人,皆以不敢言黨而黨愈熾,黨愈熾而國是不可問矣。究之借以朋比,斥為偽學,竄逐禁錮,殆無虛日。予以世患無真品望,不患無真經濟耳!所謂道德事功,垂之竹帛,貞之珉石,蓋概乎未有睹也。嗟乎!此後世之所以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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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卷     爭國本



  神宗萬曆十年八月丙申,皇元子生,頒詔赦天下。
  十四年正月,皇第三子生,進其母鄭氏為貴妃。
  二月,輔臣申時行等請冊立東宮。疏曰: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自元子誕生,五年於茲矣,即今麟趾螽斯,方興未艾,正名定分,宜在於茲。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歲,孝宗以六歲,武宗以一歲,成憲具在。惟陛下以今春月吉旦,敕下禮部,早建儲位,以慰億兆人之望。上曰:「元子嬰弱,少俟二三年舉行。」
  戶科給事中姜應麟、吏部員外沈璟上言:「貴妃雖賢,所生為次子,而恭妃誕育元子,主鬯承祧,顧反令居下邪?乞收回成命,首進恭妃,次及貴妃。」上怒,謫應麟廣昌典史,璟亦調外。上諭閣臣曰:「降處非為冊封,惡彼疑朕廢長立幼,先揣摩上意耳。我朝立儲,自有成憲,朕豈敢以私意壞公論邪!」刑部主事孫如法上言:「恭妃誕育元嗣,五年未聞有進封之典,貴妃鄭氏一生子,即有皇貴妃之封,貴妃能得之於皇子之生之日,而恭妃不能得之五年敬奉之久,此天下不能無疑也。」上怒,謫朝陽典史。御史孫維城、楊紹程請定儲位,俱奪俸。禮部侍郎沈鯉奏宜並封恭妃王氏,上諭待元子冊立行。皇貴妃鄭氏父鄭承憲為其父請卹典,援中宮永年伯王褘例,禮部疏駁,上命予墳價五百兩。
  十五年春正月,禮科都給事王三餘,御史何倬、鍾化民、王慎德,各奏建儲,不報。輔臣請建儲封王,令候旨行。
  十六年六月,山西道御史陳登雲請冊立東宮,且罪鄭承憲驕橫之狀。不報。
  十八年春正月,朔上御毓德宮,召輔臣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於西室,以冊立東宮係宗社計請。上曰:「朕知之,朕無嫡子,長幼自有定序。鄭妃亦再三陳請,恐外間有疑,但長子猶弱,欲俟其壯大使出。」輔臣復請曰:「皇長子年已九齡,蒙養豫教,正在今日。」上頷之。時行等出,上遽令司禮監追止之,云:「已令人宣皇子來,與先生一見。」輔臣還至宮門內,有頃,皇長子、皇三子俱至,引至御榻前,皇長子在御榻右,上手攜之,向明正立。輔臣等注視良久,因奏曰:「皇長子龍姿鳳表,岐嶷非凡,仰見皇上昌後之仁。」上欣然曰:「此祖宗德澤,聖母恩庇,朕何敢當。」輔臣奏:「皇長子春秋長,宜讀書。」且云:「皇上正位東宮時,方六齡,即已讀書,皇長子讀書已晚矣。」上曰:「朕五歲即能讀書。」復指皇三子云:「是兒亦五歲,尚不能離乳母。」遂手引皇長子至膝前,撫摩歡惜。輔臣叩頭奏曰:「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上曰:「朕知之。」時行等叩頭出。
  十月,吏部尚書朱(註:或宋?)纁、禮部尚書于慎行率群臣合疏請冊立東宮。上怒,下旨奪俸。輔臣申時行引疾乞休,王家屏居中調之,上意稍解。以鄭國泰請冊立疏示群臣,傳諭建儲之禮,當於明年傅立,群臣無復奏擾,如有復請,直踰十五歲。
  十九年冬十月,閣部大臣合疏請建東宮。先是,建儲事既奉上旨,申時行與同官約,遵守稍需一歲,每諸司接見,亦以此告之,故辛卯歲自春及秋,曾無言及者。至是,工部主事張有德請備東宮儀仗,時行方在告,次輔許國乃曰:「小臣尚以建儲請,吾輩不一言可乎?」倉卒具疏,首列時行名以上。時行聞之大愕,別具揭云:「臣已在告,同官疏列臣名,臣不知也。」故事,閣臣密揭皆留中,而是疏與諸疏同發。禮科羅大綋遂上疏論時行迎合上意以固位,武英中書黃正賓繼之。上怒,杖正賓,削大綋籍。
  十二月,輔臣王家屏乞明春建儲,以塞道路揣摩之口,銷牆幃牽制之私。不報。
  二十年春正月,禮科都給事李獻可疏請豫教,削籍。大學士王家屏具揭申救,封還御批。上怒。給事鍾羽正、舒弘緒、陳尚象、李固策、丁懋遜、吳之佳、楊其休、葉初春,御史錢一本、鄒德泳、賈名儒、陳禹謨、主事董嗣成交章申救,削籍、降調有差。科臣孟養浩疏最後上,加杖一百。家屏三疏乞歸,許之。吏部主事顧憲成、章嘉禎等廷推家屏忠愛,不宜廢置,請召還。上怒,憲成削籍,嘉禎謫羅定州州判。
  十一月,禮部尚書李長春屢請冊立,疏十有四,不報,尋罷去。
  二十一年春正月,輔臣王錫爵歸省還朝,密疏請建東宮曰:「前者冊典垂行,而輒為小臣激聒所阻。皇上親發大信,定以二十一年舉行,於是群囂寂然。蓋皆知成命在上,有所恃而無虞也。倘春令過期,外廷之臣必曰:『昔以激聒而改遲,今復何名而又緩?』伏乞降諭舉行,使盛美皆歸之獨斷,而天功無與於人謀。」上報云:「朕雖有今春冊立之旨,昨讀《皇明祖訓》,立嫡不立庶。皇后年尚少,倘復有出,是二儲也。今將三皇子並封王,數年後皇后無出,再行冊立。」錫爵復疏曰:「昔漢明帝取宮人賈氏子,命馬皇后養之。唐玄宗取楊良媛子,命王皇后養之。宋真宗劉皇后取李宸妃之子為子。與其曠日遲久,待將來未定之天,孰若酌古准今,成目下兩全之美。臣謹遵諭,並擬傳帖二道以憑采擇。然尚望皇上三思臣言,俯從後議,以全恩義,服人心。」上竟出前諭。工部郎中嶽元聲謂科臣張貞觀、史孟麟曰:「此舉何如?」貞觀曰:「此乃錫爵密進者。」元聲復詣禮部郎中陳大來家,兵科給事許弘綱、禮部郎中于孔兼皆在。弘綱以屬元聲。元聲曰:「我方論錫爵,若言,謂有成心,反敗乃事。其以元聲為後勁可也。」弘綱不允,元聲遂歸草疏。適禮部郎中顧允成、張納陛至,遂聯名上,大約言:「皇上正位東宮之日,仁聖亦青年,莊皇帝不設為未然事,以誤大計。」疏入,刑科王如堅、光祿丞朱維京疏繼上,曰:「皇上念及中宮良厚,顧中宮春秋方盛,前星一耀,則所冊元子自當避位,何嫌何疑!今以將來未期之事,格見在已成之命,恐中宮聞之,亦有不安者。皇上以手札咨之錫爵,錫爵不能如李泌之委曲叩請,如旨擬敕,難以厭中外之人心。」光祿少卿徐傑,署丞王學曾,郎中陳泰來、于孔兼疏繼上。
  上怒。如堅、維京謫戍,傑、學曾等為民。而元聲、允成、納陛得寬旨,然並封旨竟如故。元聲與允成、納陛、泰來、孔兼暨李啟美、曾鳳儀、鍾化民、項德禎面詰錫爵於朝房,錫爵色甚厲。元聲曰:「閣下奈何誤引親王入繼之文,為儲宮待嫡之例?」鳳儀語稍遜,元聲厲聲呵之曰:「曾員外不知祖訓。」錫爵容霽。眾欲出,元聲曰:「大事未定,奈何出!」錫爵曰:「然則如何?」元聲曰:「當以廷臣相迫,告之皇上。」錫爵曰:「書諸公之名以進,何如?」元聲曰:「請即以元聲為首,杖戍惟命。」錫爵唯唯。庶吉士李騰芳上書錫爵曰:「聖明在上,議者俱為杞憂,以公苦心,疑為集菀,此皆妄也。但聞古賢豪將與立權謀之事,必度其身能作之,身能收之,則不難晦其跡於一時,而終可皎然於天下。公欲暫承上意,巧借王封,轉作冊立。然以公之明,試度事機,急則旦夕,緩則一二年,竟公在朝之日,可以遂公之志否?恐王封既定,大典愈遲,他日繼公之後者,精誠智力稍不如公,容或壞公事,隳公功,而罪公為屍謀,公何辭以解?此不獨宗社之憂,亦公子孫之禍也。」錫爵讀訖,爽然曰:「諸公詈我,我無以自明。如子言,我受教。但我每揭皆手書,秘跡甚明也。」騰芳曰:「揭帖手書,人何由知?異日能使天子出公手書,傳示天下乎?」錫爵默默良久,復曰:「古人留侯、鄴侯皆以權勝。」騰芳曰:「鄴侯不欲以建寧為元帥,而詠《摘瓜詩》以衛廣平,此經也,非權也。但與肅宗私議家事,恐上皇不安,而遲廣平為太子,別是一則,然建寧之死胎此矣。若子房以強諫為無益,而招致四皓,有似行權,然未嘗請太子與趙王並封。且行權必大智人,委曲宛轉,或立語而移,或默然而定,若需之數年,更以他手,雖聖人不能保矣。」語次,錫爵不覺泣下。翌日,上疏自劾三誤。不允。
  二月,輔臣王錫爵復疏冊立。上命三皇子俱停封。錫爵復疏爭之,略曰:「皇上旋止封王之命,再訂二三年冊立之期,真古聖人從善轉圜之盛德。顧臣私憂過計,去年之命既改於今年,則焉知今年之命不改於他日?夫人情惟無疑則已,疑心一生,則將究及宮闈之隱情,慮及千萬世之流禍。」復曰:「皇長子年近加冠,未就外傳,從來所未聞。皇上縱欲少緩冊立之期,豈可不先行豫教之禮?」上不允。尋降陳泰來、薛敷教、于孔兼、顧允成於外,削禮科張貞觀籍為民。
  八月,王錫爵以星變言:「天以皇上為子,皇上以太子為子,天子之象帝星,太子之象前星,方今禳彗,第一議莫如冊立。」上慰答之。
  十一月,上御暖閣,召輔臣王錫爵。錫爵叩頭力請建儲。上允明年出閣聽講。尋又傳諭皇長子、皇三子齡歲相等,欲一並行出閣禮。錫爵復奏:「皇上有子而均愛之,均教之,固慈父一體之念。然自外廷而觀,皇長子明年十三歲,皇三子明年九歲,大抵皇子生十歲而入學,以皇長子之太遲,形皇三子之太早,先後緩急之間,一不慎而聖心又晦矣。」
  十二月,輔臣王錫爵等請皇長子先行冠禮,上報云:「東宮與王袞冕皮弁二服,冠則皆同,其服則異,今冠禮將何從,宜暫著常服出講。」
  二十二年二月,皇長子出閣講學,禮部侍郎馮琦進儀注,上以未冊立,免侍衛儀仗。
  二十六年五月,吏科給事戴士衡、全椒知縣樊玉衡削籍謫戍。先是,庚寅山西按察使呂坤輯《閨范圖志》,鄭國泰重刻之,增刊后妃,首漢明德皇后,終鄭貴妃。科臣戴士衡指其書上言,謂呂坤逢迎掖庭,菀枯之形已分,語侵貴妃。樊玉衡前疏皇長子冊立中,亦有「皇上不慈,皇長子不孝,皇貴妃不智」等語。貴妃聞之,泣訴於上。會有援引歷代嫡庶廢立之事,著為一書,內刺張養蒙、劉道亨、魏允貞、鄭承恩、鄧光祚、洪其道、程紹、白所知、薛亨、呂坤等,名曰《憂危竑議》者,戚黨疑其書出士衡手,張位教之。鄭承恩遂上疏力辯,並奏士衡假造偽書,中傷善類,日為二衡,以激聖怒,欲並殺張位。上怒甚,二臣謫戍。
  六月,御史趙之翰以《憂危竑議》為戴士衡偽造,主於張位,預謀者徐作、劉楚先、劉應秋、楊廷蘭、萬建昆也。中旨禮部右侍郎劉楚先、都察院右都御史徐作罷,國子祭酒劉應秋降調,吏科左給事楊廷蘭、禮部主事萬建昆俱謫典史,張位先以密薦楊鎬東征失利,罷去,命值赦不宥。
  二十八年春正月,禮部尚書餘繼登請先皇長子冊立,而後冠禮可致祝,婚禮可致醮。大學士沈一貫請皇長子冠婚。不報。
  三月,南京禮部侍郎葉向高等乞行皇長子三禮。不報。己巳,移皇長子慈慶宮,再諭內閣,冊立有期,群臣不得瀆擾。
  夏四月,刑部主事謝廷讚請冊立,謫貴州布政司照磨。
  戊寅,沈一貫密揭請撰敕。上報曰:「謝廷讚狂妄,少待之,俾天下臣民曉然知出自朕心。」
  秋七月癸卯,諭:「皇長子清弱,大禮稍俟之,百官毋沽名煩聒。」
  冬十月乙酉,諭內閣來春冊儲。
  庚子,工科都給事王德完言:「臣入京數月,道路相傳,中宮役使止數人,憂鬱致疾,阽危不保,臣竊謂不然。第臣得風聞言事,若如所傳,則宗社隱憂。臣羨袁盎卻坐之事,祁皇上眷顧中宮,止輦虛受,臣死且不朽。」上震怒,下錦衣衛獄,訊其由。吏部尚書李戴、御史周盤等論救,俱切責之。
  十一月,戚臣鄭國泰疏請皇子先冠婚,後冊立。科臣王士昌糾之。署禮部朱國祚以國泰顛倒其詞,與明旨有背,恐釀無窮之禍。不報。皇長子出閣講學,時嚴寒,皇長子噤甚,講官郭正域大言:「天寒如此,殿下當珍重。」喝班役取火禦寒。時中官圍爐密室,聞正域言,出之。上聞亦不罪。
  二十九年五月丙午,戚臣鄭國泰請冊儲冠婚,奪俸。戊申,禮科右給事楊天民、王士昌等請立儲,俱謫貴州典史。御史周盤等疏救,奪俸。
  八月甲午,沈一貫上言:「《詩.既醉》之篇,臣祝其君曰:『君子萬年,介爾景福。』繼曰:『君子萬年,永錫祚胤。』則願其子孫之多。又曰:『釐爾女士,從以孫子。』願酬淑媛而生賢子孫也。《斯乾》之篇曰:『築室百堵,西南其戶,爰居爰處,爰笑爰語。』美新宮也。繼曰:『吉夢維何?維熊維熊,男子之祥。』言吉祥善事,當生聖子神孫無窮也。今稱觴、萬壽兩宮落成,在廷同祝,而啟天之祥,實自聖心始。皇上大婚及時,故得聖子早。今皇長子大禮必備其儀,推念真情,不如早諧伉儷之為適。皇上孝奉聖母,朝夕起居,不如早遂含飴弄曾孫之為樂。乞今年先皇長子大禮,明春後遞舉諸皇子禮。子復生子,孫復生孫,坐見本支之盛,享令名集完福矣。」上心動,諭俟即日行之。
  冬十月乙亥,上以典禮未備,欲改期冊立。沈一貫封還聖諭,力言不可。
  十五日己卯,冊立皇長子為皇太子,暨冊封福王、瑞王、惠王、桂王,詔告天下,上特諭在籍輔臣申時行、王錫爵知之。
  壬辰,皇太子加冠,福、瑞諸王俱冠。
  三十年春正月丁巳,增東宮官屬。己未,福王暫講武英殿西廡。
  二月丙子,冊皇太子妃郭氏,上引疾免賀。
  三十一年十一月丁卯,有蜚語曰《續憂危竑議》,凡三百餘言,謂:「東宮不得已立之,而從官不備,寓後日改易之意。其特用朱賡。賡者,更也。內外官附賡者,文則戎政尚書王世揚,巡撫孫瑋,總督李汶,御史張養志;武則錦衣都督王之禎,都督僉事陳汝忠,錦衣千戶王名世、王承恩,錦衣指揮僉事鄭國賢。又有陳矩朝夕帝前,以為之主。沈一貫右鄭左王,規福避禍,他日必有靖難勤王之事。吏科都給事中項應祥撰,四川道監察御史喬應甲刊。」其書一夕間自宮門迄於衢巷皆遍,厥明,舉朝失色,莫敢言。大學士朱賡得於私宅,以聞,請緝其人,乞歸,不允。上大怒,令廠、衛搜緝,務得造書主名,責項應祥、喬應甲回奏。沈一貫請嚴跡之,偵校塞路,購賞格五千金,宮指揮僉事。或曰:「妖書似出清流之口,將以傾沈一貫者。」或曰:「此奸人作之,以陷郭正域。」正域時有清流領袖之目,見忌一貫。已,喬應甲、項應祥各回奏,奸書謗人,無自名理。不問。召皇太子慰安之,太子泣,上亦泣。隨令內豎以慰安太子語諭內閣。時一貫方以楚宗事恨郭正域。正域,輔臣沈鯉門生也。鯉素踽踽,尤負望,供「天啟聖聰」牌於閣,入則禮之。時開告密。鯉語人曰:「此事何必張皇也!」一貫大不懌。正域放歸,待凍潞河之楊村,聞問不絕,一貫益側目。
  十二月壬午,給事錢夢臯直指正域並及沈鯉,御史康丕揚佐之。初,僑醫吳江、沈令譽多貴游,丕揚巡城跡捕之,搜得楚王揭華走氐副封,及刑部主事於玉立所致吏部郎中王士騏書,以玉立起官,士騏與正域左右之。又前漢中府同知荊門胡化、首渠縣訓導阮明卿撰妖書,廉問無據,而明卿為夢臯姻,故夢臯首攻正域。疏中稱:「沈令譽,郭氏之食客,胡化同鄉之年友,當亟訊奸黨,治正域罪。次輔沈鯉屢為奸人緩頰,舉朝曰大變,彼曰小事;舉朝曰當捕,彼曰可容。所上揭有震動人心,虧損聖德等語。回互隱伏,意欲何為?」疏入,中外大駭。於是發卒圍正域舟,捕其僕隸乳媼十三人。巡捕都督陳汝忠又獲正域舍人毛尚文、江夏布衣王忠。巡城御史康丕揚捕僧達觀、琴士鍾澄、百戶劉相等,同沈令譽下詔獄,考訊無所得。邏校且環逼鯉邸,迫脅不堪。皇太子遣閹人語閣臣曰:「先生輩容我,乞全郭侍郎。」會都察院溫純上書訟之,唐文獻、陶望齡先後詣沈一貫為解,陳矩亦力持之,鯉得安。王士騏、於玉立以詞連落職,錦衣都督王之禎、千戶王名世等首錦衣都督周嘉慶下東廠會鞫,闔門慘掠,嘉慶亦不承。吏部尚書李戴為嘉慶外父,拷訊時不忍慘視,起入中堂。上聞而惡之,罷戴歸。命錦衣嚴鞫妖書。沈一貫、朱賡請寬疑獄。沈鯉亦上章引咎,且乞歸,不聽。最後錦衣百戶崔德緝順天黜生皦生光並其子其篇,婦趙氏、陳氏鞫之。生旋光性險賊,善脅人金,坐譴戍大同,赦歸終不悛,猶脅鄭國泰家。方廷訊時,丕揚等皆欲坐郭正域,御史牛應元指天為誓,沈裕厲聲折生光,從重論,恐株連多人,無所歸獄。生光自誣服,歎曰:「朝廷得我結案,如一移口,諸君何處求生活乎?」刑部尚書蕭大亨必欲窮究之。禮部侍郎李廷機、趙世卿告輔臣賡,謂即此可以具獄。賡以語一貫,事得稍解。
  三十二年夏四月乙酉,提督東廠司禮太監陳矩上妖書獄,移皦生光刑部論斬。上欲加等,以謀危社稷律論磔。矩素清直,妖書事保全善類為多。
  壬寅,皦生光磔於市,妻子戍邊。妖書非生光也,第其人可死,故人不甚憐之。或謂妖書出武英殿中書舍人永嘉趙士禎,後士禎疾篤,自言之,肉碎落如磔。
  三十九年九月己酉,皇貴妃王氏薨。妃雖生皇太子,失寵目眚,比疾篤,太子始知之,亟至,宮門尚閉,抉鑰而入。妃手太子衣而泣曰:「兒長大如此,我死何憾!」太子慟,左右皆泣,莫能仰視,須臾薨。
  四十年冬十月,閣臣葉向高請福王之國,報明年春舉行。
  四十一年春正月,禮部請東宮開講,福王就國。不報。
  四月,兵部尚書王象乾復請之。上曰:「親王之國,祖制在春,今踰期矣,其明年春舉行。」
  五月辛未,葉向高言:「福王之國,奉旨明春舉行,頃復以莊田四萬頃責撫、按,如田頃足而後行,則之國何日?聖諭明春舉行,亦寧可必哉!福王奏稱祖制,謂祖訓有之乎?會典有之乎?累朝之功令有之乎?王所引祖制,抑何指也?如援景府,則自景府而前,莊田並未出數千頃外,獨景府踰制,皇祖一時失聽,至今追咎,王奈何尤而效之!自古開國承家,必循理安分為可久。鄭莊愛太叔段為請大邑,漢竇後愛梁孝王封以大國,皆及身而敗。臣不勝忠愛之念,不得不明言之。」
  六月己丑,錦衣衛百戶王日乾訐奏奸人孔學與皇貴妃宮中內侍姜、龐、劉諸人,請妖人王子詔詛咒皇太子,刊木像聖母、皇上,釘其目,又約趙思聖在東宮侍衛,帶刀行刺,語多涉鄭貴妃、福王。葉向高語通政使,具參疏與日乾奏同上之。向高密揭日乾、孔學皆京師無賴,譸張至此,此大類往來妖書;但妖書匿名難詰,今兩造俱在法司,其情立見。皇上第靜俟,勿為所動,動則滋擾。上初覽日乾疏,震怒。及見揭,意解,遂不問。東宮遣取閣揭,向高曰:「皇上既不問,則殿下亦無庸更覽。」
  太子深然之。尋御史以他事參日乾下之獄。踰年而「挺擊」之獄興。(詳三案)
  四十二年三月丙子,福王常洵之國。
  四十三年二月,南京御史汪有功言福府內侍李進忠擅祭告孝陵。不報。
  秋七月,太常寺少卿史孟麟請冊立皇太孫,謫兩淮鹽運判官。
  四十四年八月壬寅,皇太子出閣講學,蓋曠期十二年。
  四十八年夏四月,皇后王氏崩。后賢而多病,國本之論起,上堅操立嫡不立長之語。群疑上意在后病不可知,貴妃即可為國母,舉朝皇皇。及上年高,后以賢見重,而東宮益安,至是崩。中宮虛位數月,貴妃竟不進位。上不豫,右諭德張鼐上言:「皇上起居靜攝,皇太子執禮之暇,時親左右,皇長孫少成之氣,娛樂庭除,既足寬懷,亦稱聚順。臣竊見士民之家,或慈母見背,嚴父孤單,惟兒孫繞膝,可開眉宇。雖天子不同民間,而骨肉應無二理。」
  七月,時上寢疾久,皇太子希得召見,御史左光斗等詣方從哲請候安。從哲曰:「上諱疾,即入門,左右不敢傳。」兵科給事中楊漣曰:「昔宋文潞公問仁宗疾,內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將無他志?下中書省行法。』今誠日三問,不必見,亦不必上知,第令內臣知大臣在門。且公當宿閣中。」從哲曰:「非故事。」曰:「潞公不訶史志驄乎?此何時?尚問故事!」
  二十一日丙申,上疾大漸,召輔臣方從哲等入弘德殿,尋出,日已旰,皇太子尚徬徨寢門外,不得入。漣、光斗遣人語東宮內侍王安曰:「上疾甚,不召太子,非上意。太子當力請入侍,以備非常,即夜毋輕出。」安故守正,力擁佑太子。即日上崩,遺命封貴妃鄭氏為皇后。
  泰昌元年,即萬曆四十八年也。
  八月,光宗既踐祚,遵遺命封皇貴妃,命禮部查例行。尚書孫如游爭之曰:「祖宗朝,其以配而后者,乃敵體之經,其以妃而后者,則從子之義。故累朝非無抱衾之愛,終引割席之嫌者,則以例所不載也。皇貴妃事先帝有年,不聞倡議於生前,而顧遺詔於逝後,豈先帝彌留之際,遂不及致詳邪?且王貴妃誕育殿下,豈非先帝所留意者!乃恩典尚爾有待,而欲令不屬毛離裡者,得子其母,恐九原亦不無怨恫也。鄭貴妃賢而習於禮,處以非分,必非其心之所樂。書之史冊,傳之後季,將為盛代典禮之累,且昭先帝之失言,非所以為孝也。《中庸》稱達孝為善繼善述,義可行,則以遵命為孝;義不可行,則以遵禮為孝。臣不敢奉命。」從之。
  谷應泰曰:
  光宗本恭妃所產,神皇之元子也。恭妃無寵,擅寵者鄭貴妃耳。乃自萬曆十四年輔臣申時行以建儲為請,至二十九年而儲位始定,自古父子之間,未有受命若斯之難也。語云:「貴夫人愛孺子。」又云:「母愛者子抱。」其時枯菀之勢既形,金玦之寒斯劇,羽翼孝惠者少,樹功舒王者多,而青宮一席尚忍言哉!乃首以爭國本獲譴者,禮垣羅大紘、中書黃正賓也。又給事李獻可、尚書李春長輩,或杖或戍,一鳴輒斥,甚至九臣面詰政府,十四官同時降削。而神宗動加激擾之名,冀箝天下之口,不特不欲建儲也。因儲禮之不舉,而冠婚愆期,曠不豫教。其後乃令三王並封,又欲二王並講。女戎伏妖,蓋若是其忍乎!
  夫《易》稱長子主器,《記》美一人元良,重光重潤,自古榮之。而神宗乃以正天倫之語,為不入耳之言,深相怨毒,酷罰示威,則有物以蔽之也。究之前星之輝漸朗,摘瓜之謀不行。論者以諸臣靜聽,則蚤且觀成。予則以諸臣力爭,故久而克定也。方鄭妃盛年,神宗固嘗許以立愛矣。而言者紛紜,格不得發。始則譴諍臣以快宮闈,終亦未必不援朝論以謝嬖幸。始則欲以神器之重酬晏私之愛,究亦不能以房闥之昵廢天下之公。如是則王家屏之封還御批,李騰芳之上書執政,斷當以口舌爭之者也。已而妖書反間,詛咒橫行,緹校勾攝,紛然四出,與漢治巫蠱何異?嗚呼!王之禎猶江充也,四明猶公孫賀也。即不株累東宮,而含沙射人,寧有幸乎?幸生光誣服,得弛羅織,設事更蔓延,魚網之設,鴻則離之,都人士寧得安枕臥邪!比太子既建,而禁不出閣者又十二年。至史夢麟請冊皇太孫,猶加降謫焉。蓋神宗怒未怠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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