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61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5:30
第五十九章 迷魂幻术(下)

     諸神不敢停留,化作一股狂風往洞口疾馳而去,忽聞一陣巨響,斷壁殘垣的洞府霎時間從正中裂開,其下幽深漆黑,風聲呼嘯,竟似是一個極大的地穴,而頭頂洞天的虛幻青光也開始迅速皸裂——這妖族洞府竟是臨時做出的贗品,崩裂后方露出真實面目:頭懸巨岩,腳下空穴,從他們進入洞府那一刻起,便進了陷阱。

     頭頂的巨岩猶如太山壓頂般當頭拍下,諸神無處可躲,硬生生吃下這一擊,被紛紛拍進幽深的地穴之中,巨岩重重摔落,卡在地穴之上,分毫不差,震耳欲聾的聲響連綿不絕,在封死的地穴中回蕩了許久。

     少夷用手在冰冷的巨岩上摸索一陣,地穴口被其卡死,連一絲縫都沒有,扶蒼拋出純鈞,萬千寒光狠狠砸向巨岩,巨岩遍體血紅妖族咒言,紅光一閃,裂口又迅速合攏。

     “刻了妖族咒言,穿不過去。”少夷嘆了口氣,“只能往下看看了。”

     諸神震蕩神力,祥光將漆黑的地穴照得雪亮無比,但見這地穴深有千丈,洞壁光滑,密密麻麻都刻滿了妖族咒言,明顯是早就挖好的,落到底之后,是一處不算寬廣的封閉洞穴,地上堆滿了枯骨,粗粗一看不下上百具,骨質粗黃脆黑,應當是凡人的屍骨。

     大家又暗暗松了口氣:還好,這個槐妖不吃神族。

     芷兮惴惴不安地把玄乙抱到身前,方才她來不及反應,巨岩倒是有大半砸在玄乙身上,她仔細檢查這嬌弱的龍公主,果然她已經被砸暈過去,細細一行鼻血順著臉頰落下來。

     她頓時慌了,急道:“你們快來看看玄乙!她是不是又受重傷了?!”

     此話一出,扶蒼和少夷面色遽然一變,扶蒼上前輕輕捧起玄乙的腦袋,指尖輕觸頭骨要處,再順著脊背向下,一一輕輕按捏,最后卻松了口氣:“……沒事,沒受傷,只是受了震蕩暈過去。”

     少夷嘆道:“她暈過去才是大事,沒有燭陰白雪如何是好?這小泥鰍怎的如此柔脆?”

     他素日里總是被玄乙說“柔脆”,今日終于找到反擊的機會,可惜她也聽不到,別人燭陰氏都牛逼哄哄的,就她不是暈就是受傷,被一塊岩石撞暈的天神,說出去凡人都要笑掉大牙。

     芷兮萬分自責:“玄乙年紀還小,是我不好,我反應慢了……”

     扶蒼將玄乙接在懷中,她的鼻血流了片刻便停了,只弄了半臉血跡,他喚出雨露擦洗,再次觸碰她身體各處要害,細細檢查有沒有沒發現的隱患。

     少夷柔和的聲音忽然在耳邊低低響起:“扶蒼師弟,看到你替我這樣照顧小泥鰍,我安心多了,多謝你。”

     又是替他?

     扶蒼抬眼,與他含笑的雙眸對上。

     少夷輕道:“后面還是要麻煩你一段時間,替我看好她,她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扶蒼漠然看了他半晌,淡道:“我從不替誰做事。”

     少夷眨了眨眼睛:“這樣說來,難道扶蒼師弟一路庇護,竟是為了你自己?”

     扶蒼未置可否。

     少夷低聲道:“這樣可不好,你注定要傷心。”

     扶蒼眉頭一蹙,旋即松開:“我看未必。”

     話音一落,忽覺胸前一陣冰冷,他渾身大震,不可思議地望著對面的少夷,他手里握著純鈞,將他一劍穿心,一面笑吟吟地說道:“你看,就是這樣的傷心。”

     扶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忽覺渾身上下一陣刺骨的冰寒,霎時間眼前景象巨變,他還是坐在原地,純鈞好好地掛在腰上,少夷和芷兮蹲在對面,都是一臉驚駭莫名,而懷里的玄乙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窸窸窣窣的燭陰白雪自頭頂三尺處緩緩落下,她勃然大怒地瞪著他,怒道:“你掐的我好痛!放手!”

     扶蒼一時迷惘,一時還有些殘存的震驚,突地醒悟過來方才是中了幻朮,他竟全然不知何時中的。

     玄乙只覺肩膀快被他掐碎了,疼得臉色發綠,索性一腳踹他身上:“快放開!別碰我!”

     扶蒼緩緩放開她的雙肩,過得許久,低聲道:“……好厲害的迷魂幻朮。”

     芷兮上下打量他,有些擔心:“扶蒼師弟,你沒事罷?”

     方才玄乙被巨岩砸暈,扶蒼替玄乙檢查傷處,突然就不動了,緊跟著便開始渾身顫抖,倒把他們嚇一跳,好在玄乙被他掐醒,及時喚出燭陰白雪。雪在他肩頭已積了三寸,他卻還是滿頭冷汗,面色猶驚,必然是方才的幻朮十分厲害。

     芷兮不欲他多想,索性笑道:“沒事了,玄乙已經醒了,那迷魂幻朮也不用再怕。”

     扶蒼閉目凝神片刻,再睜眼時已恢復平日的淡漠,頷首道:“多謝師姐,我無事了。”

     他四處顧盼,望見玄乙獨自坐在角落里,垂頭捏著手里的白雪琉璃塔,這琉璃塔她還沒捏完便遇到離恨海墜落,下界的過程又太過粗暴,雛形有些碎了,她正慢慢用白雪將縫隙填補好。

     扶蒼靜靜看了半晌,起身朝她走去,雪白的衣裳在地面鋪開,他緩緩坐在她身側,低聲道:“……抱歉。”

     玄乙扭頭撐圓了眼睛:“然后呢?”

     他就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

     “沒有然后。”

     玄乙吸了一口氣,她的肩膀到現在還在疼,肯定被他掐紫了,這莽夫,每次遇到他都沒好事,態度竟還如此惡劣!她把琉璃塔往袖子里一塞,起身便要蹦走,冷不丁他在她肩上一按,剛好按在痛處,她疼得“嘶”一聲,他立即松手,轉而掐住胳膊,把她往身邊一拽。

     要說什麼?他也不知道。

     扶蒼停了很久,開口道:“燭陰白雪可以持續多久?”

     此時他們的生殺大權都掌握在她手上,玄乙不懷好意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樂意的話,十天也可以,不樂意的話,下一刻便沒了。”

     這龍公主好像總也不能跟他好好說話,從花皇仙島開始到現在,不是冷嘲熱諷就是針鋒相對。扶蒼伸手握住了她的一截頭發,又問一遍:“可以持續多久?”

     玄乙使勁從他手里拔頭發,結果用力太狠反而拔斷了几根,她怒道:“你的馬上就沒了!”

     她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掰開一根再去掰第二根,他便又把手掌合上。她掰了半日,臉色鐵青地抬頭瞪他,扶蒼眼睛里藏了一絲趣味,又帶了些惡意,還有些叫她避如蛇蠍的柔軟的親近。

     玄乙的手慢慢放下,縮回袖子里,把臉轉了過去。

     “應該可以等到上界救援。”她的聲音變得清淡。

     扶蒼正要再說,封閉的洞穴內突然響起一個陌生而蒼老的聲音:“有個燭陰氏。”

     扶蒼驟然回身,一把擲出純鈞,寒光乍現,那聲音痛呼一聲,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黑影被純鈞硬生生釘在洞壁之上,不停掙扎。鳳凰涅槃火霎時間鋪滿地面,似有靈性般將那道不停掙扎的黑影直接吞噬。

     “這是槐妖?”少夷有些訝異地摸了摸鼻子,“好像不是很厲害呀。”

     卻見黑影倏地化作一團黑灰,靡靡散開,旋即在一旁空地上重新凝聚成人影,一面沉聲道:“我不欲戮殺真神,把赤帝小公主留下,你們走罷!”
匿名
狀態︰ 離線
62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5:47
第六十章 好色槐妖

     說罷槐妖上前一步,祥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他聲音蒼老,容貌卻出乎意料地年輕,只是十分丑陋,闊口豬鼻,小眼黃牙,再擺出猙獰的表情,更是讓看慣了美人的几個小天神一陣反感。

     玄乙用袖子捂住嘴,朝后縮了縮,忽然堅定地小聲道:“嗯,延霞師姐不能留給他。”

     ……難不成她剛才還打著留下延霞的主意麼?

     扶蒼忽然將腳輕輕一踏,洞穴霎時間劇烈震顫起來,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蒼藍劍光,那只槐妖果然沒什麼身手,更兼地顫,躲得十分狼狽,冷不防被兩枚劍光穿透胳膊,強行將他推后,緊跟著那無數劍光扑了個滿懷,硬生生把他釘在洞壁之上,鳳凰涅槃火又一次將他頭發衣服全部點燃。

     誰知馬上他又化作一團黑灰,重新在旁凝聚成人形,毫發無傷。望著槐妖得意的神情,扶蒼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不知為何,他竟想起那雙不停愈合的防風氏之手。

     槐妖冷笑數聲:“我的傷可以無窮無盡地愈合,而你們的神力卻有盡頭,以有限與無限相拼,非智者所為。這燭陰氏年紀還小,神力淺薄,最多不過護你們數日不受我幻朮侵襲,我若有心殺戮,與你們在這里耗上數年也並非難事,而今我誠心放你們几個走,只要將赤帝公主留下,已是大大的仁慈了。”

     雖然不願承認,可他說的一點也沒錯,他們几個沒到一夢千年無法無相的境界,這槐妖也不知怎麼的竟然死不掉,就算強行留下,等玄乙的神力耗盡,也是甕中捉鱉的結果。可要把延霞留給這丑陋的怪物,好像更讓他們不能接受。

     玄乙輕嘆一聲,坐直了身體,開口道:“槐妖先生,所謂天地量法皆有度,我從來不信天下間有什麼無限之力,即便以當年蚩尤大君之威,也一樣遭遇覆滅,你……莫不是被騙了罷?”

     那槐妖還以為她要說什麼狠話,誰知她竟冒出來一句自己被騙了,登時有種不知如何接口的感覺。這燭陰氏的小神女容貌清艷,身姿纖柔,她身后的那個神女也是端庄秀麗,神采飛揚,他頭一次見識真正的上界神女,剛剛沒細看,如今正對麗色,便有些不能自持。

     他素來喜愛美色,奈何生得丑陋,女妖們沒一個樂意接近他,時常欲火燎心他便去挾持凡人,完事后再憤憤吃掉,好在有個延霞下凡,身份高貴,容顏嬌美,他自詡只有神女方能配得上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把她弄到手,不想竟誆來兩個真正的上界神女,他有心全部霸占,可惜里面有個燭陰氏,他還不至于膽大包天到招惹燭陰氏。

     槐妖一時為難,一時又難忍欲火,隔了半日,忽然道:“不行,你們再把那個黃裙子的神女留下!其他的都走!”

     芷兮立時柳眉倒豎,怒喝道:“你做夢!”

     玄乙笑道:“槐妖先生,我在跟你說話,你怎麼不理我?”

     槐妖聽她這般嬌聲軟語,身子便軟了半邊,應道:“我怎會不理……不過你的話,叫我如何回?總而言之,你們傷不得我,我也並不想行殺戮上神之事,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要走,須得給我些好處,把赤帝小公主和這黃裙子神女留下,我保証絕不磕著她們半點。”

     玄乙蹙眉道:“你為什麼不叫我留下?我長得不好看麼?”

     槐妖目中精光大動:“你肯留下?!不……你不能留,燭陰氏萬法無用,我的幻朮對你沒效果,你……必然要嫌我丑陋。”

     玄乙嫌棄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失笑:“丑是丑了點……嗯,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她朝他招招手。

     槐妖仗著自己本事,竟也不怕,當即緩緩走到她面前,這小神女端正優雅地坐在地上,絳紫色的長衣像花一樣鋪開,玉瓷般的面上沒有一絲厭惡之色,反倒仰頭看得十分認真仔細,含笑的目光讓他一顆陳年老妖心跳得厲害。

     忽聽她柔聲問道:“槐妖先生,你這反復痊愈的能力,是因為墮入魔道麼?是吸食了神界掉落的碎片,才變成這樣?”

     槐妖曉得她在套話,他無所畏懼,只道:“這許多年神界掉落了無數碎片,雖然吸食后都可提升修為,但唯獨這三百年掉落的碎片可以令妖族擁有反復痊愈的能力。三百年前我不過是個境界普通的槐妖,生在山頂每日吸食日月精華修行,蒼天有眼,那日神界掉了一塊水缸大小的碎片,雖然將我枝葉砸了大半,但我也因禍得福,得到如今這般修為。”

     玄乙輕笑道:“可是你強留神女,上界終究會知道,你不怕形魂俱滅?”

     槐妖傲然道:“離恨海墜落,神界暫時沒工夫管這些,等他們下來,我早已雙修陰陽成功,修為再提升無數,何懼之有?”

     玄乙頷首:“不錯,果然還是今天就把你殺掉比較好。”

     槐妖微微一驚,忽覺遍體陰寒刺骨,他兩條腿竟不知何時被凍在地上,身體無法化作黑灰逃逸。下一刻,純鈞便化作萬千寒光絞來,連芷兮也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柄通透軟劍,手腕一抖將他卷住。

     少夷笑瞇瞇地開口道:“還是小泥鰍點子多。槐妖,看看這次的火能不能讓你受傷。”

     他的指尖忽然多了一簇細細的火焰,顏色與之前鮮艷的鳳凰涅槃火截然不同,竟是幽幽的藍色。手指一晃,這簇細小的火焰疾若流星,無聲無息射向槐妖,他慘叫一聲,霎時被藍火吞噬了半邊身體。

     方才被純鈞絞碎、軟劍碾壓、鳳凰涅槃火焚燒,槐妖都毫無動靜,哪知這團藍火竟燒得他慘叫連連,偏偏雙腳被燭陰白雪凍住,他若想化作黑灰逃逸,便只能舍掉這雙腳。

     少夷滿意地點點頭:“看樣子有效果。”

     玄乙奇道:“少夷師兄,那是什麼火?”

     少夷很有耐心地解釋:“鳳凰涅槃火有毀滅與再生兩種神力,而那團藍火,是我把再生的神力抽出來,只剩毀滅之力,可惜神力不足,只能燒他半邊身子……哎呀,他好像要逃了。”

     說話間槐妖忽然目中一狠,強行切斷被燭陰白雪凍住的雙腿,身體化作一團黑灰,厲聲道:“你們非要自尋死路,我就陪你們耗!”

     眼看他便要一頭鑽進洞壁,進去了他們可沒本事再把他挖出來,一時間扶蒼芷兮少夷都動了,說什麼也得把他攔在這里!

     玄乙也很想動一下,可惜右腿使不上勁,她只能扶了扶松垮的金環。

     突如其來地,像是有一只巨手在封閉的洞壁外狠狠一敲,緊跟著一個低沉卻幽冷的聲音驟然響起:“阿乙,你在里面?”
匿名
狀態︰ 離線
63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6:02
第六十一章 兄長清晏

     玄乙張大了嘴,又倏地合上,差點把舌頭咬掉。

     她猛然起身,單腿直立亂蹦亂跳,金環都從發髻上掉了下來,一面歡快地大叫:“清晏!清晏!你還活著!”

     外面那個幽冷低沉的聲音頓了頓,帶了一絲笑:“小丫頭嘴巴還是這麼壞。”

     刻滿妖族咒言的洞壁忽然便裂成了碎片,塵埃尚未落定,竟有十几道人影便飄然而入,大多穿著玄白相間的糾察靈官冕服,唯有為首的年輕神君穿著淡青色的長衣,耳上墜的兩顆漆黑珍珠款款搖曳,面色蒼白,眉宇間帶著一股陰郁之色,正是三百年不見的清晏。

     玄乙朝他餓虎扑食般扑過去,他立即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一手撐著她的身體,一手將她散亂的長發撥開,仰頭看了半晌,微微一笑:“長高了好些。”

     玄乙死死抱住他的腦袋,急的只是叫:“你怎麼會來?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你三百年都干什麼了?我差點要跟齊南去天北找你!”

     清晏拍拍她的后背:“不急,等下慢慢問,你們好像遇到了麻煩。”

     說話間糾察靈官們已魚貫而入,見延霞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靈官們立即上前查看,發現只是中了攝魂朮昏睡,便安下心來,起身朝地穴內數位小天神賠罪:“抱歉,是我等失職,牽連了諸位,過意不去。請問那只墮入魔道的槐妖在何處?”

     糾察靈官們終于來了!芷兮只覺雙膝發軟,怔怔地坐下去,指著刻滿妖族咒言的洞壁嘆道:“他鑽進去了,不知躲在哪里,他的傷能反復痊愈,極難殺死,還精通迷魂幻朮,請各位靈官謹慎。”

     糾察靈官們似乎並不相信他有這麼厲害,只是笑笑。

     此處地穴與整座山融為一體,槐妖的洞府正是這個地穴,自山頂挖掘,直至山腳,方才他們是橫穿整座山方能從外打破洞壁,本以為槐妖必然藏匿地穴中,誰知他竟又跑掉,搜索范圍擴大到整座山,那便須得費上一番功夫了。

     靈官長縱身而起,將洞壁與卡在地穴口巨岩之上的妖族咒言全部擦去,取下腰間匕首,飛快刻上神族真言,不一會兒,整座封閉地穴已被刻滿真言,他長袖一揮:“槐妖洞府在此,根須留在此地他逃不了多遠,去把他引進來!”

     靈官們立時散開,玄乙見他們一時半會兒估計打不起來,便摟著清晏的胳膊問:“你怎麼下來的?我寫的信你看到沒?”

     清晏正低頭看她右腿上的傷,見這麼快便近乎痊愈,他似乎並不驚訝,只道:“我已進入無法無相境界,一夢三百年,離恨海墜落當晚被驚醒,你和齊南的信我都沒來得及看,只回了一趟鐘山,齊南臉都哭腫了,你這丫頭總不叫他省心,既然沒事還不趕緊回去,留在下界做什麼?就你還想斬妖除魔?”

     見他盯著自己右腿的傷處,玄乙的臉不大愉快地嘟起來:“我受傷的事是父親告訴你的?”

     她都交代了無數遍不許告訴清晏,他非說。

     清晏淡淡一笑,繞過有關鐘山帝君的話題:“齊南說的,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雜事……先不說這些,我感應到你在這附近,過來尋你的時候遇到這些糾察靈官,據說下界現在有無數墮落之妖,跟你們一起掉下來的神族已經隕滅了好几個,你啊,真是嚇壞我了。”

     玄乙勾住他的脖子,湊近了細細端詳,喃喃道:“清晏你瘦了,那個玄冥帝君肯定每天都狠狠折磨你罷?要不干脆換先生算了,白澤帝君和氣得很。”

     清晏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正欲說話,卻聽后面那些靈官們突然大聲呼喝起來:“攔住他!別叫他跑出去!”

     說著便見眾靈官追著那化為黑灰的槐妖滿地穴亂竄,諸般朮法真言打在槐妖身上,就像打散一盤沙,全無作用,反倒累得靈官們個個氣喘吁吁,他好似貓戲耗子般故意飛飛停停,一面嘶聲大笑:“神界糾察靈官也不過如此!再來一百倍我也不懼!我倒要看看你們神力耗盡后該如何是好!”

     清晏靜靜看了一會兒,低聲道:“哦?他竟能不停痊愈傷處?確實不能和他耗。”

     他將玄乙放在干淨的角落里,轉身便要過去:“你坐好,我解決了咱們再聊。”

     玄乙十分不樂意地嘟起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輕道:“快點回來。”

     清晏在她散亂的頭發上揉了揉:“馬上就回。”

     玄乙立即放開手,笑瞇瞇地盯著他,順便將散亂的長發重新挽好,插入金環。

     那只槐妖亂飛了一會兒,似是有些膩了,緩緩停下,任由朮法與真言砸在身上,他全然不為所動。忽然發現玄乙獨自坐在角落里綰發,袖子落了一截,露出皓白纖細的胳膊,他的兩只眼不由變得通紅,又是恨又是愛,這燭陰氏的小神女施計害他斷了兩條腿,他非得狠狠折磨她一頓才行!

     他猛然大喝一聲,下一刻洞壁上便爬滿了血紅的粗大枝條,蛇一般纏繞伸展,每一根枝條上都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嘴,口中牙尖如刀,寒光乍現,突地齊齊暴射,朝玄乙卷去。

     糾察靈官們吵吵嚷嚷地上前擋住,卻聽清晏幽冷的聲音在后面響起:“退開,我來。”

     紛紛揚揚的燭陰白雪突然間搓綿扯絮般落下,比玄乙的雪片要大上無數,也密上無數,范圍更廣了許多,那些揮舞的血色枝條一沾上雪花,便黯然垂下,遲緩地扭曲著,極其不甘願地被凍入寒冰。

     清晏足尖一點,疾飛上天,諸神全然看不清他究竟如何動作,只覺雪光一閃而過,那只縮在洞壁上的槐妖硬生生為他一掌擊落,摔在地上發出極大的聲響,居然沒有化為黑灰再度逃逸。

     槐妖神色怪異地仰躺在地上,先時還可以掙扎數下,慢慢地動作變得僵硬,最終猶如冰雕般動也不能動,他喃喃:“你……對我做了什麼?”

     清晏緩緩落下,淡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問我問題,誰給你的膽子打燭陰氏的主意。”

     槐妖眼珠轉動,張嘴還欲再說,可是連唇舌都已被凍住,他只能不停亂轉眼睛,看著倒多了一絲滑稽。

     糾察靈官們登時大喜,紛紛上前用捆妖索將槐妖從頭到腳捆了個結結實實,靈官長帶著一絲敬畏拱手道:“多謝小龍君出手。”

     燭陰氏果然名不虛傳,這位小龍君年紀尚未滿兩萬歲,竟已有了無法無相的境界,假以時日,成就必然要超過如今的鐘山帝君。雖說他高傲的姿態叫靈官們有些不舒服,但強者為尊,燭陰氏確實有高傲的資本。

     清晏說道:“我只能凍住他不超過凡間一日,屆時冰消雪融,他依舊能夠逃逸,我勸你們不要想著把他帶回神界交給刑部諸神審問,怕是帶不回去。”

     靈官長大吃一驚:“這……這如何是好?”

     “就在這里殺死最穩妥,反正他的罪也是死路一條。”少夷溫和而甜蜜的聲音自后方傳來,他笑吟吟地走到近前,瞥了一眼清晏,“小龍君,好久不見,你越來越厲害了。”

     清晏眸光微動,看不出喜怒,只微微頷首:“少夷神君,果然好久不見。”

     他轉過身,向迎面而來的扶蒼與芷兮拱手恭敬行禮,一面道:“這二位一定便是扶蒼神君與芷兮神女,家妹頑劣,有勞二位多擔待照顧,我十分感激。”

     咦,他好像挺謙和的?還以為燭陰氏都像玄乙那樣狂妄刻薄,看起來倒不是,芷兮當即含笑還禮:“小龍君客氣了。”

     扶蒼雙手合攏,優雅行禮:“小龍君客氣。”

     抬起眼,卻覺清晏的視線正停在自己面上,若有所思一般,他心中不解,面上卻不動聲色,視線交錯,各自看了片刻,再各自移開。

     那邊廂眾靈官已經又不知放了多少朮法,諸般兵器把那槐妖扎得跟刺蝟一般,槐妖的眼珠卻依舊轉動著,目光里滿是譏誚,似是嘲笑諸神的無用。

     靈官長氣得只會重復:“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他活了十几萬歲,還是第一次見到無論如何也殺不死的妖,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少夷將指尖一搓,鮮紅的鳳凰涅槃火現出一簇,他凝神看了許久,額上漸漸出了一片汗,最后卻嘆了口氣:“不行,要將再生之神力抽出太費勁,我今日喚不出毀滅之火了。”

     “我來試試。”

     芷兮手腕一揚,通透的軟劍似銀龍般卷曲,她出身神界戰將之家,身手十分敏捷,只見銀光一閃,那槐妖霎時間被切成了碎片,然而很快,被凍住的身體碎塊像相互吸引一般,重新緩緩粘合在一處,槐妖目中的譏誚之色更濃。

     少夷扭頭望向清晏,似笑非笑:“小龍君,所謂幫忙幫到底,我曉得你必然有法子對付他,何不解決這樁隱患?”

     清晏緩緩開口:“我此次下界不過為了尋找小妹,殺不殺他,與我毫無干系。”

     他轉身朝玄乙走去,彎腰將她抱起,竟打算就這麼離開。
匿名
狀態︰ 離線
64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6:17
第六十二章 因緣了卻

    少夷看著他的背影,道:“小龍君是怕在諸神前顯露真本領麼?”

     清晏停下腳步,玄乙訝異地發現,他面上的神情可謂凝重,清晏居然會有這種表情?

     “我是不想在你面前顯露真本領。”清晏低聲道。

     少夷笑了笑:“小龍君竟然對我如此顧忌,實在叫我受寵若驚,不過眼下情況特殊,何不放下芥蒂,齊心除妖呢?”

     清晏冷道:“殺不殺妖本來就與我無關。”

     靈官長急得快要跳起來:“小龍君,話可不能這麼說!這槐妖如此詭異,你若有手段能除之,還請出手相助!”

     清晏哪里理他。

     芷兮小聲道:“剛還說他謙和,果然任性之處跟玄乙一模一樣。”

     既然出手,卻又不做徹底,留下這爛攤子怎麼辦?

     眾靈官笑嘆:“沒辦法,少不得我們來想法子。”

     話是這麼說,他們能有什麼法子?不過又是看著槐妖一次次被扎成刺蝟,再一次次重新凝聚身體,上界那些厲害的戰將帝君們倒是有法子,可等他們下來這槐妖早就跑了,糟糕,今天神界的臉面看樣子要全部丟光。

     靈官長還在對清晏死纏爛打,無論如何也不放他走,喧囂中,扶蒼抽出純鈞,指尖輕拭劍身,似是回應他的觸碰,純鈞發出低低的嗡鳴聲。

     傳說中尊貴無雙的天之寶劍,共工大君都為之戰栗而畏懼,他卻沒有辦法用它將面前的槐妖徹底除去,他知道,不是純鈞不夠強悍,而是他不夠強。

     他素來有些順其自然的疏懶性子,修行劍道隨性而為,從不強求,何況天賦甚佳,到如今並未遇到什麼難以突破的境界,但此刻不知為何,他竟生出一股好勝心,這難以言喻的好勝心令他體內神力震蕩不休,突然有了一絲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領悟。

     槐妖粗重的喘息聲拉回了扶蒼的意識,低頭一看,這只槐妖面上蒼白的冰竟已化開,眼珠亂轉,時而盯著芷兮,時而盯著地上的延霞,然而更多是盯著清晏懷中的玄乙。

     他的臉漸漸化作黑灰,一粒粒飛舞而起,無聲無息地朝玄乙飄去,扶蒼皺起眉頭,忽地將劍輕輕一拋,蒼藍的天之寶劍豎在掌中緩緩轉動,劍身上光華璀璨,不可逼視,純鈞驟然變成一道金龍,在半空盤旋一圈,對准地上的槐妖張開大嘴一口吞下,龍身搖曳而過,頃刻間又變回寶劍落在他掌中,而地上的槐妖已不見蹤影,只剩滿地碎冰。

     淒厲的慘叫聲從劍身內傳出,忽地再無聲息,一行細細鮮血順著純鈞滴落,染紅了地上的燭陰白雪。

     諸神霎時間默然,芷兮不禁倒抽一口氣:“扶蒼師弟……這、這是傳說中華胥氏的劍氣化龍麼?”

     扶蒼面色發白,那半年參悟劍道,他在家中練了無數次劍氣化龍,几乎一次不成,想不到這次竟一蹴而就,只是身體吃不消這股消耗,眼前陣陣發黑。

     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僥幸而已,槐妖被困在純鈞之內,想必無法再逃,可以安心帶去刑部,如今先把延霞師姐送回去罷。”

     眾靈官到這時才大大松了口氣,靈官長面上掛滿欣慰的淚水:“扶蒼神君這招劍氣化龍真漂亮!真漂亮!”果然關鍵時刻華胥氏比邪里邪氣的燭陰氏靠譜多了!

     清晏看了半日,低聲道:“阿乙,你就是和這位扶蒼神君斗氣?”

     玄乙的臉板了下去:“齊南連這個都告訴你?他的嘴真是越來越碎了。”

     清晏道:“齊南對他贊不絕口,如今看來果然有些道理,華胥氏劍氣化龍不簡單。你何必與他斗氣?華胥氏素有美名,得罪他不是好事。”

     玄乙淡道:“我就是要得罪他,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清晏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這孩子自小沒這樣惱過誰,與其說她對扶蒼神君充滿了怨氣,倒不如說她是把他當對手了。素來她的任性妄為旁人都會相讓,一旦遇到個不但不讓還要反咬一口的,她便卯足了勁要把他打壓下去。

     他輕道:“他欺負你了?要我幫你出氣麼?”

     玄乙想了想:“我自己收拾他。”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向來要強並且自負,几乎不開口求人,認定天底下沒有她辦不成的事,然而四野八荒終究是實力說話,扶蒼神君精通劍道,身手一流,他若有心欺壓玄乙,她年紀尚小,又不喜拳腳之爭,絕無反抗可能。

     清晏心中好笑:“怎麼收拾?罵去他半條命?”

     玄乙反倒被問得愣住,他不問,她覺得自己有一肚子拿捏扶蒼的壞點子;他一問,她便又覺得自己其實每次都輸的挺慘。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個什麼結果,好像就是想看扶蒼氣得渾身發抖卻拿她沒辦法的模樣,可惜至今為止他們的情況多數是反過來的。

     清晏揉了揉她的頭發,忽然把她放下,轉身朝扶蒼走去,拱手道:“扶蒼神君,方才那招劍氣化龍讓我大開眼界,果然十分厲害。聽聞你的佩劍乃是天之寶劍純鈞,可否借我一觀?”

     扶蒼對上他的雙眸,這位小龍君又用那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自己,他的視線朝后移,落在玄乙身上,龍公主正不懷好意地朝他笑。

     他收回視線,有些好氣也有些好笑,當即解下純鈞,雙手奉上,卻覺清晏一把抓住劍鞘,用力極大。他不動聲色握緊劍柄,手腕一振,將劍鞘抖落,下一刻,銳利的劍身又被清晏徒手抓住了。

     以純鈞之威,被他空手緊緊攥住劍刃,不說斷几根手指,也得破皮傷筋。豈料清晏的手上連個小口子也沒划破,一本正經低頭看了看劍身,漆黑的眼眸再繞去扶蒼面上,淺淺一笑:“好劍!”

     他的手指緩緩松開,扶蒼手腕又是一振,再度將純鈞裝回劍鞘,頷首示意。

     清晏反身回去又抱起玄乙,輕道:“這次靈官們都在,下回幫你出氣。”

     玄乙用手指去刮他的臉,並不在意,只細細笑道:“吹牛,我才不信。”

     清晏聲音變得柔和:“回去罷,齊南急壞了。”

     玄乙點點頭。

     那邊廂眾靈官也把延霞從地上扶起,如今她身為凡人,攝魂朮不可持續太久,否則容易記憶混亂,靈官長伸指在她額上輕輕一彈,她立即微微一顫,似醒非醒。

     正欲把她送回家中,延霞突然夢囈般輕輕喚了一聲:“少夷……”

     這出乎意料的一句讓眾神都愣了一瞬,她此時不可能有上界時的回憶,“少夷”二字是何緣故?

     少夷轉過身,靜靜走到她身側,她已經睜開眼,這次的攝魂朮時間太長,她猶在夢中,遲鈍而茫然地四處顧盼,忽地想起什麼似的,面色慘白,顫聲道:“這是哪里?子都?子都?”

     近在咫尺,一個溫柔的嘆息聲響起,眼前人影似水墨般款款搖曳,最后凝聚成一個額墜火紅寶珠,身穿玄色長衣的俊美神君。他似無奈,似愧疚,似好笑,漫天漫地柔和的眼波凝視她。

     延霞眼怔怔看著他,心中似明非明,喃喃:“你是……”

     少夷伸長雙臂,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長發,她眼中不由自主滾下淚珠,順著他的頭發滴落在白雪上。

     “對不起。”他聲音很低,低得像一陣最輕微的微風,“對不起。”

     萬籟俱寂。不知過了多久,延霞眼中的淚終于漸漸停了,面上露出一絲釋懷般的神情,眉間飛出數點細碎的光暈,像是她的最后一滴淚,消散在面頰之上。

     她眉宇間的那股清郁之色再也看不見,雙目緩緩閉上,竟又一次沉沉睡去。

     眾靈官不禁訝然驚嘆,玄乙忍不住問道:“剛才從她眉間溢出的光點是什麼?”

     清晏低聲道:“這是她了卻的因緣,這一世過完便可回歸上界,屆時靈性大增,對修為也有極大的益處。”

     女子痴心,所求者不過是些許真正的歉意。

     玄乙還在好奇:“既然可以提升修為,為什麼不能個個都下界了卻因緣?”

     清晏搖頭:“你倒是想,哪里來的那麼多糾察靈官看護?何況神族下界算一項劫數,向來那些追求本性不滅的神族才會下界歷百世輪回劫,不過若有情思難解,無可了結,以至于泯滅靈性者,也只能下界了卻這段因緣,你這個師姐就是這樣。”

     少夷將延霞慢慢放在地上,起身嘆了口氣,一回頭,望見清晏似是要走,他忽然說道:“小龍君,修行清苦孤寂,你可要撐住。”

     清晏恍若未聞,大步走出地穴,御風遠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65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6:33
第六十三章 情從何起

    少夷靜靜站了片刻,延霞已經被數名糾察靈官帶走,吵吵鬧鬧不大穩重的靈官長還在對著扶蒼的純鈞劍嘖嘖贊嘆。

     他緩緩朝外行去,冷不丁芷兮奇道:“少夷師弟去哪里?不一起回南天門嗎?”

     少夷笑了笑:“要回的,不過我想獨個兒先走走,散下心。”

     芷兮愕然:“如今下界很亂,你要去哪里?何況你又沒坐騎,還是和我們一起走罷。”

     少夷還是笑,淡淡回絕:“不用了。”

     眼見他徑直走出去騰云飛起,芷兮不由咬了咬唇,這次咬得重了,疼得她自己也嚇一跳,趕緊回頭道:“靈官長,扶蒼師弟,我們回南天門罷,還要將槐妖交去刑部。”

     靈官長連聲稱是,三位天神出得地穴,外面已是晚霞漫天,想不到竟在槐妖洞府里耗了一整天。

     回想經歷,難免后怕,芷兮不知為何這會兒又特別盼著有人能跟自己隨便說几句話,當即笑道:“扶蒼師弟,我曾聽父親說,華胥氏劍道覺醒的征兆便是可以使出劍氣化龍,當年青帝在五萬歲時領悟劍氣化龍,扶蒼師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真是不簡單。”

     扶蒼還是一言不發,默然端坐九頭獅背,芷兮又覺訝異,雖說他素來寡言少語,但絕不會無禮地忽視旁人的攀談,這是怎麼了?她朝他望過去,卻見這白衣神君身體忽然一晃,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她登時大驚,一旁的靈官長急忙以神力試探,片刻后卻露出愕然的神情:“……像是睡著了。”

     芷兮想起清晏離開前和扶蒼的那個詭異招呼,不由頭皮發麻:“不會是小龍君對他做了什麼罷?”

     玄乙跟扶蒼斗氣斗得厲害,這胡鬧的公主叫來自家大哥幫忙出氣再正常不過。

     靈官長卻連連搖頭:“聽說燭陰氏風格素來大開大闔,真要動手不會應當那麼輕巧,即便有心傷害華胥氏,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我看扶蒼神君不像是受傷的樣子,還是先回上界罷。”

     芷兮憂心忡忡,這會兒只能恨南天門建得太遠,還得飛几天才能到,九頭獅使出全力在云海中疾馳,一面飛一面嗷嗷亂叫,叫的靈官長大奇:“這只九頭獅居然會哭!”

     又會哭又會嗷嗷亂叫的小九日夜不停跑了三天,南天門的輪廓終于遙遙可見,結果它哭得更厲害了,十八只眼睛里眼淚掉得如同下雨,芷兮安撫地在它背上摸了摸,忽聞遠處響起先生的聲音:“芷兮!”

     她急忙轉身,卻見一輛和先前一模一樣金碧輝煌的巨車被八只金麒麟拉著,眨眼便停在了面前,白澤帝君正騎在一匹金麒麟背上,極罕見地露出些許疲態。

     神界明明尚未過去一天,芷兮此時見到先生,卻有恍如隔世之感,她急忙行禮,喚了聲:“先生。”眼眶已微微紅了。

     白澤帝君跳上獅背,見扶蒼一動不動地橫臥,立即在他額上以神力微微試探,片刻后“咦”了一聲,道:“是華胥氏劍道覺醒,不妨事,讓他睡,三天內便能醒。”

     原來真的是境界突破,芷兮松了一口氣,問道:“先生,其他師兄弟們呢?可都無恙?”

     “除了你們几個,其他弟子本座都已接回上界,少夷和玄乙呢?”白澤帝君四處看了一圈。

     當日離恨海墜落,他耗費無數神力終于讓眾弟子順利避開清濁氣流,落至下界,弄的自己也差點掉下去,其后神界亂成一團,他將情況匆匆報給天帝后,便即刻下界搜尋弟子。他精通卜算,由近至遠一一將弟子算出,芷兮這邊四弟子一處,又離得特別遠,為免再生意外,他先將其他弟子送回上界,這才急匆匆去接他們四個,才離開南天門便遇見芷兮,看她此刻神情懨懨,想必這几天經歷坎坷,真是不容易。

     芷兮慢慢將這些天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到那只怎麼都殺不死的如今被困在純鈞內的槐妖,白澤帝君立即將純鈞拿在手里看了片刻,道:“槐妖已經死了,這世間不會有真正無窮無盡的愈合之力,他先被少夷用毀滅之火燒傷,其后小龍君以燭陰白雪凍住,最后又被劍氣化龍所傷,這些都是著名神族的大招,他一個小小槐妖,承受不起。”

     說著他兩指一拈,槐妖的屍體立即掉落在獅背上,全身血肉模糊,兩腿斷開,死相很是淒慘。

     白澤帝君被丑的嚇一跳,嫌棄地蹦開兩步,在懷里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能裝屍體的,只得脫下一只襪子,槐妖屍體立時被包進去,變得小如葉片。

     他飛快把襪子遞給一旁的靈官長:“雖是死了,屍體還有些用,送去萬神群殿給那些小家伙們仔細查看,興許能查出些什麼。”

     靈官長見是襪子,又不好說,一臉為難地接過來,一面腹誹,一面急匆匆往南天門飛去。

     白澤帝君看了看天色:“你帶扶蒼回南天門,玄乙既被小龍君接走,應當無事,本座去找少夷。”

     他自懷中摸出竹簽,正要卜算少夷的方位,卻聽一陣清朗的風聲划破下界云海,一只巨大的云鵬驟然飛高,停在近前,少夷正坐在云鵬背上,手里攬著一個陌生的美貌神女,笑瞇瞇地和他們打招呼:“先生,師姐。”

     白澤帝君素來不管弟子這些風流債,見他平安歸來,便放心頷首:“無事便好,回去罷。”

     少夷輕飄飄落在獅背上,方才手里攬著的那個美貌神女也落下來,親熱地挽著他的胳膊,一雙美目好奇地看著芷兮與沉睡的扶蒼。

     ……下界三天他又勾搭上新的神女了,芷兮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要在以前她正眼也不會看一下,可現在不知怎麼搞的……他明明抱著延霞說對不起,了結了她的因緣,為何轉身又能跟其他神女曖昧調情?

     “扶蒼師弟睡著了?”少夷低頭仔細看了看,“莫非先前那招劍氣化龍讓他劍道覺醒?那可真是了不得。”

     芷兮默然點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低聲道:“少夷師弟,這位是……?”

     少夷笑道:“這是云鵬一族的含雙神女,算起來應當是我的遠房表姐,想不到她這次也去了玉陽府作客,僥幸逃過一劫,我偶然在下界遇見她,便一同回來,多虧了云鵬飛得快,不然我獨個兒騰云還不知飛多久。”

     她之前明明有叫他一起走……芷兮勉強一笑,無話可說。

     回到熟悉的南天門,這里除了守衛兵將,很少見地熙熙攘攘擠的到處是天神,白澤帝君的弟子們守在一株帝休樹下,各自驚魂未定,嘰嘰喳喳地訴說著自己在下界的種種遭遇。

     古庭老遠望見芷兮,便急急沖她招手:“芷兮師姐!玄乙呢?扶蒼……扶蒼?!”

     扶蒼的沉睡又掀起了弟子們一輪小小的驚嘆,知道同窗們都安然無恙,古庭松了口氣,本想問芷兮在下界的具體遭遇,但見她似乎不大精神,他便體貼地不問,轉而繼續和太堯聊下界的經過。

     下界時,他們倆竟然湊在一處,運氣居然極好,平平安安什麼都沒遇見,反而在凡間城鎮里玩了數日,悠閑得很。

     芷兮心不在焉聽了一會兒,神思又飛遠了,下意識想在茫茫祥光中尋找少夷的身影,可她終究沒找到。

     長久以來,她對少夷十分反感,認定他踐踏真心,玩弄感情,神界放浪形骸的風氣如此盛行,正是因為他這種神族太多。

     此番遭遇天災下界,中途與他撞見,她始終心存警惕,只要他言談舉止間稍有一絲挑逗之意,她便立即借機敲打,狠狠訓斥,誰知一路過來他規規矩矩的,連話都沒說几句,倒顯得一旁惴惴不安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后來他說要獨自救延霞,更是叫她吃了一驚,她本來覺得下界看延霞不過是他一句戲言,沒想到他竟真放在心上,那一刻起,她立即便對他改觀。

     可方才那個云鵬一族的神女……

     連她自己也恐慌,像是突如其來,她滿腦子里想的都是少夷了。

     *

     凡間帶著濁氣的風依舊叫人不舒服,玄乙把黏在臉上的頭發絲撥開,抬頭看了看清晏。

     他從離開地穴后便一直不說話,他們三百年沒見,按說應該有許多話,他又不是扶蒼那個悶葫蘆,可他就是始終沉默著,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樣。

     玄乙用額頭在他胸前撞了一下,低聲道:“清晏,你早就認識那個青陽氏少夷對不對?還有我小時候受傷又是怎麼回事?”

     清晏神色淡定,看不出波動,只問:“是那個少夷告訴你的?我三百年陷入沉睡,想不到齊南和父親這麼快替你找先生,找的還是白澤帝君,我若知道,必然不給你去,可惜現在說這些也遲了。”

     玄乙看著他不說話,清晏眉宇間陰郁之色更重,隔了半晌,低聲道:“那時候阿娘痛恨父親處處留情,便離開了鐘山,還把你帶走了。其后遇到桐山一族前來挑釁,阿娘被他們重傷致使隕滅,你也因此受了傷,傷好后你卻忘了這一段,想必太過痛苦,還是忘了的好。”

     玄乙面色遽然而變,有這回事?她……怎麼完全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阿娘那時候無窮無盡的淚水,低微壓抑的哭泣聲,還有窗外那些連綿不絕的雪花,以及阿娘隕滅時鋪滿地面的猩紅鮮血。

     “我很早便認識少夷不假,但個中緣由與你沒有關系,問來也無益,想不到你和他成了同窗……你離他遠些,這位神君素來花名在外,阿娘的事有一次就夠了。”

     玄乙反而失笑:“你怕我像阿娘一樣?清晏你想太多了。”

     清晏淡道:“你會不會像阿娘我不知道,但你年紀還小,這四野八荒比父親還糟糕的神君帝君多得是,誰欺負你,我可以替你出手教訓他,但誰若是傷了你的心,我便毫無辦法了。”

     玄乙嘆了口氣:“你現在轉移話題的本事跟齊南一樣越來越高深,我竟不知該說什麼。”

     清晏不禁笑了起來,卻聽她輕道:“我不會像阿娘一樣的。”

     他又有點意外,提起阿娘確實只為了轉移話題,好叫她不要追問少夷的事,不料她竟說出這樣一句話。

     清晏看著她平淡無波的表情,一時反倒覺得十分愕然。
匿名
狀態︰ 離線
66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6:46
第六十四章 青帝邀帖

     此次離恨海墜落下界,共有三百二十八名神族卷入天災,玄乙回到鐘山三日后,隕滅的神族才被確定下來,共有五十九名倒霉的神族隕滅在這次天災中,其中有大部分是直接被清濁氣流絞碎,還有小部分是下界后遇到墮入魔道的妖族難敵身亡。

     最倒霉的大約是離朱帝君,他也是唯一一個隕滅在天災中的帝君,他和兩名弟子不幸掉在了離恨海周圍,等太子長琴帶著一干戰將終于在下界極北之淵找到離恨海時,他們的屍體都快被防風氏的手拍爛了。

     眾多神族的隕滅叫神界氣氛低沉,其中最傷心者大約是朱宣帝君,他的朱宣玉陽府徹底碎成了渣渣,沒任何復原的可能,多少代下來積攢的寶貝也全沒了,雖說蚩尤大君的指甲與共工大君的頭骨被白澤帝君眼明手快搶了下來,但失去碧琉璃塔,他也留不住這兩樣東西,只能乖乖送進天宮,由天宮琉璃塔鎮壓。

     而他用清氣養了許多年的后羿箭矢和那塊有靈胎的青石終究沒能保住,一起遺失在下界,以至于他現在遇見個神族便要痛哭流涕訴說自己的悲慘經歷。

     當然,如果他知道那塊掉落下界的靈石在許多年后生出了一只驚天動地的猴子,帶著一根鐵棒把神界攪得亂七八糟,不知會做何感想,此為后話,不會再表。

     與眾多受到極大驚嚇的神族相比,最幸運者當屬望舒神女與飛廉神君,當日在玉陽府替玄乙取出妖毒軟刺后,他倆便匆匆離開,沒有親身遭遇天災,實屬萬幸。

     “現在已經確定,離恨海墜落在下界極北之淵,那里地廣人稀,沒有造成更大的禍患,當真幸運。聽說每日有五百名戰將在下界輪番值守,暫時不見離恨海有什麼異動,那雙防風氏的手也被太子長琴帶回了神界,正在萬神群殿被諸位帝君仔細查看,相信不日便能有個結果了。”

     齊南苦口婆心念完了收集到的情報,對面的小公主只心不在焉地吐出梅核兒:“齊南你和我說這些干嘛?”

     齊南恨鐵不成鋼:“外面發生什麼事公主怎能不關心?如今下界十分危險,墮入魔道的妖族數不勝數,南天門和蒼生鏡台已經不允許神族隨意下界了。”

     玄乙茫然地看著他:“所以?”

     呃,所以?他居然忘記公主能留在家里就絕對不會出門的惡習,提醒她不能亂下界果然是一句廢話。

     “沒什麼,公主這樣挺好。”齊南干笑兩聲。

     玄乙把手里的冊子合上,她看了一早上書,怪無聊的:“我去找清晏玩。”

     齊南想起還有話還沒說完,急忙止住來抬藤床的神仆:“我有件事要問公主,公主上回在下界被鯰魚妖傷了右腿,承蒙望舒神女不計前嫌替公主取出妖毒軟刺,去除隱患,帝君備了厚禮送往望舒宮,卻又被退回來,望舒神女只說希望公主記得當日她在玉陽府說的話——她究竟和公主說了什麼?可是提了什麼要求?”

     玄乙凝神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她希望我五萬歲后接替她做望舒神女一職。”

     齊南又是驚又是喜:“當真?公主做這望舒一職,倒也十分合適!”

     玄乙皺起眉頭:“做望舒就是每天駕著月亮跑來跑去,還得跟那個飛廉神君共事,我才不要。”

     “我倒覺得不錯。”

     清晏的聲音自廳外傳來,他今日換了一身白衣,行動間清逸瀟灑,猛一看倒有點像扶蒼的模樣。玄乙以前對白衣並不反感,自從認識扶蒼后對穿著白色衣裳的神君便統統感到不順眼,一見清晏也這樣穿,她的眉頭皺的更深,滿臉嫌棄。

     “什麼表情。”清晏在她額上點了一下,彎腰坐在藤床之上,一面翻她的冊子,一面道:“你素來懶得很,叫你學點拳腳劍道,你說那是莽夫之舉,將來五萬歲,戰將是不要想做了,若當文官,你的脾氣還壞,只怕要得罪不少同僚,也就當個望舒還合適,日子清閑,又安靜又不用看誰臉色。”

     怪了,被他這樣一說,果然挺不錯,玄乙奇道:“那清晏你五萬歲以后要做什麼神職?當戰將麼?”

     清晏還沒回答,齊南便搶著道:“小龍君自然日后要繼承這鐘山帝君之位,不過須得先做滿戰將二十萬年。”

     玄乙笑道:“那我也想做鐘山帝君呢?”

     清晏譏誚地看看她:“你?你當帝君燭陰氏的名聲便要被你敗光了。”

     齊南嘆道:“公主兩百歲便有了人身,那時還指望公主日后有所大成,重振燭陰龍神之威,可惜啊……公主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模樣。”

     他說的煞有其事的,玄乙倒被他氣笑了,正要跟他嬌嗔一下,忽聞外面有神官報道:“齊南先生,有信到。”

     齊南很久沒有和他們兄妹一處說笑,此時並不願處理公事,只道:“是什麼信?不重要的便放著罷。”

     “是邀帖。”

     邀帖他更不在意了,自帝君滅了桐山一族后,終日待在長生殿里不出來,什麼邀帖他都一概打回去。

     “是青帝送來的邀帖。”

     齊南霍然起身:“送進來!”

     望舒神女願意替公主取出妖毒軟刺,正是青帝出面斡旋,這份恩情他正不知怎麼回報才好,偏生公主跟扶蒼神君還成日鬧別扭,他真是要為這小祖宗操碎了心。

     信很快被送進來,方方正正一張,茜草紅的信封,其上字體清雅方正,寫了“玄乙公主敬啟”六字。

     齊南更為驚訝,竟是寫給公主的?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難不成是扶蒼神君……他那顆提早好几萬年的恨嫁的心開始砰砰亂跳,不敢開啟信封,只雙手遞給玄乙:“公主,邀帖是青帝發給你的。”

     玄乙一頭霧水地拆開信封,信紙上墨跡淋漓寫了許多行字,她一面看,一面毫無表情,齊南有點緊張,還有點期盼,想偷看又覺得不妥,終究還是清晏體貼,湊過去一起看,道:“哦,扶蒼神君華胥氏劍道覺醒,故而發送邀帖,兩日后午時太山頂恭候大駕光臨。”

     他又笑道:“原來那天的劍氣化龍竟是華胥氏劍道覺醒,果然是件大事。”

     齊南激動得兩只手都在抖,他就知道他沒看錯扶蒼神君!青帝都在五萬歲才覺醒了劍道!扶蒼神君才三萬歲!要送什麼禮呢?他得准備一份重重的厚禮!是送西海明珠?還是送極東之地的一枚天火之精?

     冷不丁玄乙嘆了口氣,望著她蹙起的眉頭和翕動的嘴唇,齊南不等她開口便厲聲道:“不准說不去!”

     玄乙甚少被他這樣呵斥,只得把不想去的話吞回肚子,連連點頭:“我去我去。”

     她求助似的望向清晏,抱住他的胳膊:“你陪我一起去罷?”

     清晏含笑點在她額頭上,這是他時常對她做的動作:“你自己去,我得回天北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67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7:02
第六十五章 太山之頂

     這下不單玄乙,連陷入興奮不可自拔的齊南都怔住。

     “這麼快就回天北?”玄乙喃喃,“那個玄冥帝君有什麼好,天北還那麼遠,要麼你再多呆几年再去嘛。”

     齊南亦勸道:“小龍君才回來三天,不如多住几天陪陪公主也好。”

     小龍君不在鐘山,公主臉上的笑都少了好多,夫人隕滅后,帝君終日鎖在長生殿不問外事,盡管自己用盡心力關照他們兩個孩子,終究不能替代父母,巨大的被冰封的鐘山,只有他們兄妹兩個相依為命似的。三百年了無音訊,才見面他又說走就走,公主必然要郁郁寡歡好几日。

     清晏淡淡一笑,將玄乙的腦袋揉了揉:“我一夢千年被離恨海墜落中斷,再不回去,這些日子的修行便白費了,相聚的日子以后總有的是,不急這几天。待白澤帝君將近日雜事處理完畢后,你也該回去繼續聽課,好生修行,即便不學拳腳劍道,朮法總得認真學學,再被欺負也好還手。”

     玄乙抱著他的胳膊仰頭看了半日,終于慢慢放開,低聲道:“一夢千年……那我要一千年之后才能再見到你了?”

     清晏輕道:“千年不過是個籠統說法,興許只要几百年,興許也有數千年。你可以時常給我寫信,這次我醒后必然每一封都仔細看。”

     玄乙盯著他:“好,那我一定時常給你寫信。你……明天、不,后天再走好不好?”

     清晏搖頭:“我馬上就走,方才已叫神仆在山門處備好長車,趕去天北還要一天,再遲真的于修行有損,先生也要責罵了。”

     玄乙垂下頭,停了半晌,道:“那我送你去山門。”

     清晏反倒笑了一聲:“又不是見不到,精神點,別把齊南慪哭了,他的臉還沒消腫呢。”

     齊南本來已經含了兩包眼淚,被他這樣一說反而不好意思哭了,趕緊偷偷揉揉眼睛,勉強笑道:“走罷,我們送小龍君去山門。”

     他沒有通知鐘山帝君,清晏必然也不會喜歡他提到帝君,他們父子倆的關系如今形同陌路。

     上車前,見玄乙還是神色陰郁,清晏便道:“你才多大,相隔几千年就覺得一輩子似的,不過彈指瞬間而已,莫要再板著臉。”

     玄乙面上終于露出一絲笑:“你也知道我年紀小,我就是舍不得。”

     清晏苦笑搖頭,忽又想起什麼,猶豫了一下,慎重道:“別和那個青陽氏少夷走太近,最好連話也不說。”

     玄乙笑得更深:“你還真會亂想,這點心力還是省省罷。”

     清晏眉梢一揚:“也是,我竟擔心你被騙,你不使詐便算好的了。跟你斗氣的那個扶蒼神君,等我回來了再幫你揍他一頓出氣,我不回來你只管跟他胡攪蠻纏便是,有大哥罩著你,不怕。”

     玄乙“嗤”一聲笑出來:“你說的啊。”

     “嗯,我說的。”

     盡管是怕公主寂寞所以才叫她跟扶蒼斗氣,但小龍君這個樣子豈不是把公主教的更壞?齊南嘆著氣目送長車遠去,低頭看看玄乙,她眼里有一絲淚花,可是一倏忽間又消失了,只余一層清郁。

     她那絲眼淚真要流出來興許倒好些。

     齊南柔聲安慰:“公主,小龍君說的沒錯,你年紀小,覺得几千年很長,其實真的一下就過去了,以后還有一夢萬年的境界呢,習慣就好。”

     玄乙眨了眨眼睛,一夢萬年,她現在就希望可以一夢萬年,醒來后誰也不會離開她了。

     *

     午時前,太山頂又落了一場細雨,長而曲折的楠木回廊上濕痕斑斑,遠處的澄江湖籠罩在薄紗般的霧氣中,偶有金色巨大的鯉魚躍過霧氣,長尾帶動一串清澈的水珠,漣漪蕩漾。

     湖邊大道上的淡月小榭內,一盞盞白石小案已被整齊放好。這座淡月小榭以萬年松筑就,細而長,頂上鋪滿碧綠松針,地下嵌了細碎的天河星屑,猶如湖畔一輪幽綠之月。小榭四面開闊,連輕紗也不墜,只在各角掛了几枚銅鈴,此時偶有微風拂過湖面,水霧彌漫,遠山薄綠,鈴聲清脆,有別于朱宣玉陽府奢華到了極致的景象,如此簡而雅,又是另一種別樣舒適。

     此時青帝邀請的賓客已來了七七八八,扶蒼劍道覺醒,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青帝又素來不愛鋪張排場,這次只請了扶蒼的同窗,並自己平時里私交甚好的几位好友,原本要請白澤帝君,奈何離恨海之事使得神界五行陰陽流動都受到影響,這位帝君忙得連明性殿都沒回,只得罷了。

     離午時還有些時刻,但與青帝來往者也多為清雅重禮之輩,白澤帝君的弟子們個個身份高貴,更是不會在這方面失了禮數,大多已到了,淡月小榭內笑語陣陣,比起當日玉陽府的喧囂熱鬧,當真低調許多。

     古庭因自幼便與扶蒼相識,太山他算是熟客,當下領著弟子們沿著湖畔緩緩繞一圈,一面介紹:“青帝宮在對面的山頂,這叫澄江湖,上代青帝在其中養了兩條金鯉魚,到今年應當比尋常的龍神還要大了。這邊岔路過去是花園,里面有兩畦仙華杏樹是扶蒼五千歲時親手種下的,前年杏花開,至今還未凋謝。再過去是楠木回廊,客房雅間都在那邊……”

     正說著,只聽扶蒼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古庭。”

     哎呀,今天的主角來了!眾弟子紛紛回身行禮,一面道喜,扶蒼今日罕見地沒穿白衣,反而套了一件藏青色長衣,頭戴玉冠,立在煙波浩渺的澄江湖畔,整座山水的顏色仿佛都被壓了下去。

     他含笑一一還禮,古庭不由打趣他:“平時在明性殿跟冰雪堆出來似的,今天倒成翩翩佳公子了。”

     扶蒼笑道:“既是做東,自然不能失禮,淡月小榭如今酒水應當備齊,諸位師兄何不移步,容我敬上一杯薄酒,以謝厚愛。”

     芷兮實在忍不住低低笑出聲,輕道:“我好不習慣這樣的扶蒼師弟。”說的太堯也跟著笑了。

     芷兮自己笑了一陣,忽又發現胸膛里那顆心居然穩穩地,絲毫沒有顫動,若在以前,她見著扶蒼有別于平時的裝扮,必然要芳心大亂小鹿亂撞,今日卻不知怎麼了,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

     及至回到淡月小榭,她近乎本能地四處張望,望見坐在角落里捏著銅鈴欣賞的淺紫色身影,她的心便突然被一只小手搖了搖。

     不可以過去!她在心底嚴厲地警告自己,尋了一張遠離少夷的白石小案,端坐下來,靜靜聽同窗們說笑。

     扶蒼正往十几枚綠凍石酒杯中斟滿羅浮春酒,忽聞禮官唱道:“鐘山龍神燭陰氏公主玄乙,神官齊南到——”

     他的手腕微微一顫,羅浮春灑了几滴在案上,他即刻用指尖擦去,放下酒壺,起身與青帝一同迎向小榭外,片刻后,便見神官領著玄乙和齊南沿著湖邊大道行來,她右腿的傷還沒好徹底,今日是自家中帶了一張藤制軟椅,款款飄動。

     青帝對這位燭陰氏小公主向來只聽過傳聞,卻沒見過真人,因見她穿著珊瑚色的裙子,披帛如新雪,發間金環熠熠生輝,到底年紀小,還有些稚嫩,然而清艷剔透,容姿鮮麗,將來必定是個難得的美人,心底便贊了一聲。

     很快她便與神官行到近前,單足立起,優雅拜下行禮,聲音似夏夜涼風般輕柔:“青帝陛下,扶蒼師兄,燭陰氏玄乙有禮了。”

     青帝眼角余光瞥向扶蒼,這孩子睫毛低垂,面無表情一派正經,他不由微微一笑。

     ——————【作者的話】——————

     對了,青陽氏其實是白帝那邊的姓氏,半城風月到現在沒出現白帝,是因為琉璃里面寫過白帝,雖然兩個文不是一個背景,但總感覺用過的人物再用在別的文里好奇怪~于是一直就沒寫白帝了。還有,那個石頭里蹦出孫猴子是惡搞,其實本文設定也跟西游記不一樣~惡搞一笑就好~摸摸小
匿名
狀態︰ 離線
68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7:18
第六十六章 此情何解

     午時正,所有的賓客都已來齊,除了十几名白澤帝君的弟子,其余不過七八位年長帝君,這次宴請果然范圍極小。

     齊南因為不知道送天火之精合適還是送西海明珠合適,他干脆把兩個都帶來了,天火之精又特別大,用一輛車才裝滿,放在賀禮堆里顯得特別扎眼。

     他心情倒是很不錯,和青帝有說有笑的。玄乙垂頭用筷子慢慢去戳碟子里一粒粒的豆子,她心情不好,什麼也不想吃。

     她旁邊坐著的是一位面生的年輕神君,也不知是在座哪位帝君的兒子,他總是吃一會兒便回頭看她一眼。玄乙心情更不好了,把腦袋別過去,忽然一枚綠凍石酒杯放在了白石小案上,少夷柔聲道:“常言道,一醉可解萬古愁,小泥鰍看著郁郁寡歡的,不如來一杯羅浮春?對了,小龍君沒和你一起來嗎?”

     玄乙默不作聲把杯子推回去:“他回天北繼續一夢千年了。”

     少夷有些訝然:“這麼快就回去?他當真刻苦。”

     玄乙抬頭看著他:“少夷師兄,你和我哥哥是怎麼認識的?上回聽你提起,我還以為你倆關系不錯,如今看來倒像有什麼芥蒂,不如說給我聽聽,我也好幫你們化解。”

     少夷淺啜羅浮春,輕道:“小龍君沒告訴你麼?”

     玄乙嘆了一口氣:“我不要聽他說,我就要聽你說。”

     少夷不由笑出聲:“他都不告訴你,我自然更不能告訴你了,我這樣越俎代庖,豈不是叫小龍君不高興。”

     玄乙輕輕勾住他的袖子,用指尖撓了撓:“你偷偷的告訴我,我絕對不叫哥哥知道,好不好?”

     少夷忍俊不禁,抬手在她發間金環上扶了扶:“不好。”

     玄乙眉頭一皺,她這會兒沒心情跟他虛以委蛇,正打算摔手離開,卻見芷兮快步朝這里走來,她似乎心情也不大好,神情十分嚴厲,一雙眼瞪著少夷,一面道:“玄乙,到我那邊去。”

     方才少夷和玄乙親密的模樣她都看見了,她本來都對他改觀,覺得他並非是自己想的那麼浪蕩薄情之人,誰知他又開始招惹玄乙。玄乙年紀小不懂事也算了,她不信如此聰明的少夷會不懂得吸取教訓,非要繼續把明性殿弄得一團亂。

     玄乙巴不得離開這鬼位置,一把抱住芷兮的胳膊,笑得開了花:“好啊,我要跟師姐坐。”

     芷兮指向東面几個位置,古庭太堯他們都在:“你到那邊等著,我馬上過去。”

     有師姐罩,玄乙樂顛顛地奔著古庭他們去了。芷兮盯著少夷,淡道:“少夷師弟,我不想看到明性殿再出類似延霞和夫蘿那樣的事了,希望你能夠言行謹慎一些,至少在師妹面前有個師兄的樣子。”

     少夷苦笑:“是是,我知道了,師姐。”

     芷兮又道:“你對延霞……是真的心懷愧疚?”

     少夷將酒杯抵在唇邊,緩緩道:“是真的,對她,我真心愧疚。”

     芷兮不解:“既然有愧疚,為何不反省,還要故態復萌?今天招惹一個,明天再招惹一個,你這樣讓延霞回歸上界后,還怎麼和你繼續?”

     少夷比她更不解:“延霞和我繼續什麼?”

     芷兮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會錯意了,她不禁皺起眉頭:“你去救延霞,還了結了她的因緣,難道不是為了就此收心,對她專一不二嗎?”

     少夷默然片刻,慢慢放下酒杯,再慢慢斟滿羅浮春,最后慢慢開口:“師姐心地純善,將我也想的這麼好,我很是感激。不過,我和延霞從前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師姐,我喜歡多情的女子,但並不喜歡痴情女子,我喜歡在一塊兒開開心心,不在一塊兒便各自找別人開開心心。我就是這樣無可救藥的家伙,師姐莫要把我想的太好。”

     “你……”芷兮愣了半日,又一次無話可說。

     少夷沖她淺淺一笑,柔聲道:“我敬重師姐的高潔,也請師姐莫要再諄諄教誨,浪費了你的口舌和精力,豈不尷尬?”

     芷兮怔怔看了他良久,什麼也沒說,慢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可她的目光始終本能地要往那淺紫色的身影上湊,她已經徹底明白這家伙是個真正的惡棍,是她最厭惡的那種神君,她在一遍又一遍嚴厲地警告自己,然而曾經引以為傲的理智此刻竟全無作用。

     真真要命了。她手腕微微發抖,斟滿一杯酒一口喝下去,第一次盼著自己快點醉。

     玄乙一面用筷子戳碟子里的豆腐,一面聽古庭跟她說他跟太堯在下界痛快玩耍了几天的經歷。

     他大概是喝多了,舌頭都大了一圈,含含糊糊地重復了好几遍下界居然有客棧這樣的存在。在諸神看來,建一棟破樓,里面開几個破房間給出門在外的人睡覺吃喝是如此不可思議。

     正說著,扶蒼提著酒壺走了過來,他已給諸位長輩敬了好几圈酒,只怕喝了不下五壇羅浮春,看上去倒像沒事似的,藏青色的長衣鋪開在白石小案對面,優雅地跪坐下來,排開綠凍石酒杯,又要給師兄們斟酒。

     太堯攔住,輕聲道:“扶蒼師弟,莫要飲太多酒,我們這里也不能喝了,你看古庭。”

     扶蒼看著古庭醉態朦朧的模樣,面上終于露出一絲笑:“他素來量淺,還總愛貪杯。”

     他朝玄乙那邊看了一眼,她面前白石小案上的東西几乎一樣都沒吃,豆腐都被她用筷子戳碎了,她又去戳鵪鶉,把脆皮戳出一個個洞。

     怕是這里的吃食不合這位挑食公主的胃口,扶蒼下意識湊過去,正要說話,冷不丁她忽然轉頭,百無聊賴地看著他:“扶蒼師兄,給我倒一杯酒罷。”

     她居然要喝酒?她不是聞到酒氣便打噴嚏麼?今日酒水是味道極淡的羅浮春,噴嚏她是不打了,反倒主動要酒。

     “你能喝酒?”扶蒼反問,一面卻已替她斟了少少一杯,放在案上。

     “不能。”玄乙捏著綠凍石杯,她就擺個姿勢,看看齊南什麼時候注意這邊,他忙著跟青帝說話,頭也不回,他到底有多少話要跟青帝訴說!

     扶蒼覺得自己又要開始搞不懂龍公主這莫名其妙的思路了,午時到現在也過了挺久,她粒米未進,滴水不沾,倒有些不對勁,平日里她挑食是有的,卻沒這麼嚴重。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顯得有些黯淡,心情不好麼?

     對面忽然行來一位神君,膚色青白,面帶病容,他款款走到眾弟子面前,恭敬行禮,十分客氣:“扶蒼神君,芷兮神女,玄乙公主,我家小妹在下界遭遇無妄之災,多虧諸位出手相助,吳回感激不盡,還請去對面一敘,家父家母恭候三位。”

     吳回?這不是赤帝長子麼?

     芷兮已喝了半醉,這會兒卻不能失禮,急忙與眾弟子一同起身還禮,一面又順口道:“吳回神君太客氣,當日與我們一起的還有少夷神君……”

     她倏地又閉上嘴,不好,真喝多了,居然在延霞家人面前提少夷,別人都刻意繞過他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69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7:34
第六十七章 霞映澄江

     果然吳回神君仿佛沒聽見,笑吟吟地請了他們三個去對面,赤帝與赤帝夫人含笑起身相迎,夫人尤其和顏悅色,握住扶蒼的手,柔聲道:“延霞這孩子任性頑皮,下界歷劫也不得安生,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扶蒼神君此番劍道覺醒聽說也是為了回護小女,實在叫我們又欣慰又過意不去。”

     說著她又去握住玄乙和芷兮的手,滿臉憐愛地打量。

     赤帝平日里不苟言笑,待夫人卻極溫和,溫言道:“阿秀,以后有的是說話的機會,今日扶蒼神君是主人,我們還是莫要耽誤他太久。”

     他們夫妻倆與長子一共舉杯道謝,連敬三杯,這下玄乙不喝也得喝,連著灌了三杯羅浮春,酒味詭異無比,她還不好擺出受不了的樣子,心里也不知把齊南罵了多少遍。

     對面吳回笑道:“小妹自小嬌寵,在明性殿中任性妄為得罪良多,請諸位莫要與她計較。”

     誒,這個當大哥的真不錯,看著病懨懨的,不用成天待天北一夢千年杳無音訊,也不會說走就走,數千年只見短短几次。

     玄乙慢悠悠地四處打量,又見赤帝含笑與扶蒼交談,這個父親也不錯,不用一天到晚鎖長生殿里面對什麼事都不聞不問,也不會勾三搭四害死自家夫人。

     那邊赤帝夫人握著芷兮的手親親熱熱,這個阿娘……唉,阿娘。

     玄乙忽覺意興闌珊,扭頭再去找齊南,他還在和青帝他們几位帝君說話,他是不是真的不管她了?

     她頭暈腦脹,盼著叫冷風吹一會兒,當下悄無聲息離開了淡月小榭。

     澄江湖上氤氳的濕氣已隨著午后漸漸燦爛的陽光消失殆盡,波浪里像是撒了刺眼的金屑,晃得她頭更暈,眼睛還疼。她搓了一粒雪球放腦門上,轉過身朝背陰處飛,忽聽湖中“噗通”一聲巨響,卻是上代青帝養的兩條金鯉躍出水面戲耍。

     這兩條金鯉可比上回的鯰魚妖漂亮多了。

     她手腕一轉,摸出一團白雪,開始捏金鯉,片刻后卻有一陣踏草之聲由遠至近,她懶得抬頭,只道:“齊南,你終于想到我啦。”

     腳步聲停在藤椅旁,卻沒回答,玄乙目光落在碧綠的草地上,這雙鞋好像不是齊南的,她順著藏青色的長衣朝上看,對上了扶蒼幽黑的眼睛。

     他手里提了一枚食盒,送到她面前,只有簡單一個字:“吃。”

     玄乙嫌棄地別開腦袋:“我不愛你家飯菜。”

     扶蒼吁了一口氣,蹲下身將食盒打開,里面一列瑪瑙白玉糕,一列桃花百果糕,並一壺華光飛景茶,他淡道:“那我家的茶點你也不愛罷?”

     玄乙一把握住他的袖子,一本正經:“愛。”

     他面上露出一絲忍不住的笑,將華光飛景茶斟入白玉杯中,放在她手上。

     玄乙淺啜一口茶,又挑了一粒桃花百果糕,好茶好糕。奇怪也哉,大概她心情不好,居然不想跟他斗氣,暫且放過他。

     “小龍君為何沒來?”扶蒼記得寫邀帖的時候,他特意在帖內寫上了小龍君的名諱。

     玄乙淡道:“他回天北繼續一夢千年的修行。”

     原來是大哥來去匆匆,怪不得看上去神色黯然,扶蒼索性坐在草地上,伸手也去拿茶點,冷不丁她一把攔住:“都是我的。”

     他立即想起上回苦到極致的燭陰白雪蝦仁,手腕又是一顫,今日他也喝了不少酒,為免出現上次的荒唐事,他決定不與她爭。

     澄江湖里的金鯉還在戲耍翻騰,玄乙出了很久的神,雪球頂在腦門上,頭是不暈了,但心里暈,眼角余光瞥見扶蒼還坐在旁邊,她便道:“扶蒼師兄,你怎麼還不走?今天你是主人罷?”

     扶蒼淡淡“嗯”了一聲,卻不答。

     玄乙又道:“要麼就帶我逛逛罷,這湖水刺得我眼睛疼,快換個好看又暗些的地方。”

     扶蒼起身握住藤椅的扶手,輕輕一拉,她就跟著動了。

     玄乙樂得笑起來:“去那邊,那邊。”她指向對面樹影幢幢的密林小道。

     扶蒼淡道:“那邊是花園,這個時節百花凋零,沒什麼可看的。”

     玄乙哪里理他,把他袖子扭成了麻花:“快去快去!”

     扶蒼把自己可憐的袖子拔出來,近乎無奈地瞥她一眼,這龍公主好像是醉了,三杯羅浮春就醉,酒量之淺他生平第一次見。她腦門兒上還頂著一粒雪球,晃晃悠悠,倒有些可愛,他伸手拿起,她居然不氣,大方極了:“那個舊的送給你,不客氣。”

     說罷她捏了個新的又頂腦門上。

     扶蒼忍不住笑起來,搖著頭將她拽進密林小道。

     華胥氏並不講究鋪張,花園里沒有什麼爭奇斗艷的奇花異草,也沒什麼華美奢侈的樓閣亭台,一方水榭高台下,種了許多花樹,如今冬日未過,花樹大多禿枝無花,唯獨東面有几畦如霞似錦的杏花開得極好。

     玄乙指著那邊:“那不是花嗎?走,賞花去。”

     扶蒼道:“那是我五千歲時種下的仙華杏樹,非普通凡品,前年才開花,至今未凋零。”

     五千歲時種下的,那現在樹齡多少?玄乙心中昏沉,一時竟算不清,把手指頭掰得飛快。

     “兩萬五千年。”扶蒼替她算好。

     玄乙用大吃一驚的眼神瞪著他:“你這麼老了!”

     老?扶蒼眉頭一皺,卻聽她又道:“是我年紀的三倍,等我十萬歲的時候,你就三十萬歲了。”

     ……她的算朮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驚才絕艷。

     他不去理她酒后胡言,將她拽入杏花林,這些仙華杏花有的好似新雪般潔白,有的又如明霞般艷麗,紅白交織,花朵大如手掌,一團團沉墜枝頭。

     扶蒼尋了一處幽靜的樹下,早有看守花園的仆從送來纖云華毯,添上新的茶水與茶點。玄乙感覺半個身子都要陷進柔軟的纖云毯里面,這毯子做的居然比她家的舒服許多,可見織女們偏心。

     此處地勢稍稍高于澄江湖,一眼望去除了滿目繁華杏花,還有湖面上刺眼的金光,遠方的太山青黑雄峻,金頂的青帝宮有一半陷入云霧。

     玄乙定定看了半日,突然輕輕問道:“扶蒼師兄,華胥氏劍道覺醒,是不是以后舞刀弄槍就更厲害啦?”

     這龍公主為什麼醉了之后說話還是如此叫人揪心?扶蒼背靠杏樹,語氣淡漠:“不錯,一劍過去你便沒頭發了。”

     她急忙把頭發全部攏進衣服里面,清晏去天北了,他真要削頭發,她可完全沒轍,結果一慌頭頂的雪球掉了下來,她伸手要撿,扶蒼早已先捏了起來,輕輕往她腦門上一放,垂睫看了片刻,眼睛里又流露出讓她恐懼的溫柔。

     玄乙閉上眼,卻覺他的手指觸在額上,替她取下一片落英。

     她慢慢躺下去,把臉埋進柔軟的纖云毯中,過了很久很久,又小聲問:“那……你是不是也要一夢千年了?”

     扶蒼低頭去看她,她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近乎寂寞的神情。他忽覺心口有些許疼痛,仿佛那天中了幻朮,被純鈞穿心而過,只不過那一次是冰冷的,而此刻,卻是火熱的。

     “……不急。”他低聲回答。

     她朝他笑了笑,把食盒推給他:“給你吃。”

     扶蒼又覺好笑,一時還覺心驚,他方才說了什麼?

     霞光絲絲縷縷地吞噬天邊,遠處的澄江湖倒映出艷麗的顏色,纖云毯上的龍公主終于不勝酒力沉沉睡去,落英滿身。

     他替她將攏進衣服里的頭發慢慢拔出來,放在手里梳理。

     原來這四野八荒最要命的從來不是什麼迷魂幻朮、明爭暗斗,也不是日復一日漫長而空虛的日子。最要命的是,你明明厭惡,卻又深深被吸引。
匿名
狀態︰ 離線
70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27:49
第六十八章 雪月一色

     當天邊最后一縷霞光被夜色吞並時,齊南終于在几位神仆的帶領下急匆匆地趕到了花園,老遠望見纖云華毯上的兩個小天神,他的心差點從喉嚨里蹦出來。

     扶蒼神君失蹤了一下午,淡月小榭里面個個都在問,他四處沒找著公主,就知道事情不對,本來還以為必然又是公主胡攪蠻纏拖著扶蒼神君,兩個小輩不知在哪里斗氣,結果他家的公主小祖宗居然大喇喇地睡別人腿上,頭上的金環都掉下來,被扶蒼神君拿在手里。

     齊南急促的腳步瞬間停下,轉過身便想往回走,倒讓一旁的神仆反應不過來:“齊南神官,玄乙公主正在那邊,你往哪里走?”

     別出聲!齊南淚流滿面地阻止,結果還是遲了,扶蒼神君已抱著公主起身,緩緩走過來。

     不知是不是怕吵醒公主,他周身的祥光盡數收斂,將暗未暗的朦朧夜色中,俊雅清雋的神君面上掠過一絲隱晦的窘迫與羞澀,低聲道:“齊南神官,她……喝了三杯酒,剛睡不久,客房就在不遠處,我領神官去。”

     說著他便要將玄乙遞給齊南。

     齊南哪里肯接,捂著老腰滿面愁容:“我這几日腰酸……”

     扶蒼只得抱著玄乙轉身走在前:“神官請隨我來。”

     再往高處走一段,便是客房與雅間,長長的楠木回廊上,燈火如明珠疏疏點綴。神仆拉開房門,往青銅鼎內放了一把九和香,侍立女仙們整理完床帳,扶蒼正要把懷里的小公主放上去,卻覺她忽然一動,緊跟著便狠狠打了數十個噴嚏。

     “……什麼味道?”她雙眼通紅,捂著鼻子聲音沙啞。

     神仆們急忙賠罪:“不知公主不喜這九和香的味道,我們馬上撤下。”

     齊南客氣笑道:“我家公主脾氣怪,不大愛這些有名香料,勞煩各位神仆了。”

     扶蒼少不得再把她抱出門,行至楠木回廊上,冰冷的夜風一吹,玄乙的精神不由恢復五六分,臉也板了下去,啞著嗓子道:“齊南你終于發現我啦?”

     她微微一掙,扶蒼便將她放下,齊南忙不迭奔過來扶著她坐在楠木回廊上,低聲道:“公主你怎麼樣?都怪我,竟叫你喝了三杯酒。”

     玄乙噘嘴道:“我渴了,我頭疼。”

     侍立女仙早已送上茶水,齊南掐了掐她腦袋:“是這里疼麼公主?”再疼點就好了,這任性妄為的小祖宗。

     玄乙疼得趕緊阻止:“腦仁兒都要被你掐出來了。”

     她摸摸腦袋,長發披散,綰發的金環卻不見了,正疑惑時,一只手托著玲瓏精致的金環送到眼前,扶蒼淡道:“找這個麼?”

     玄乙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她接過金環,用五指梳理長發,忽然道:“我餓了。”

     ……這麼快就餓了,扶蒼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仆從端上白石小案,上面陳列的不再是她討厭的豆腐鵪鶉,而是几道新菜。

     她略訝異地揚起眉梢:“你家飯菜也有好的嘛。”

     扶蒼不理她,只向齊南拱手:“今日已晚,沒有讓客人踏月而歸的道理,請二位留宿客房,我久去未歸,須得回淡月小榭了,告辭。”

     玄乙翻了半天沒見下午的茶點,急道:“等一下!我的桃花百果糕和瑪瑙白玉糕呢?你全吃啦?”

     她以為個個都像她這樣嗜茶點如命麼?扶蒼無奈,低聲吩咐仆從再去做些茶點,正要走,卻聽她在后面又輕輕叫了他一聲:“扶蒼師兄。”

     他轉過身,齊南早就避讓到客房了,長長的楠木回廊上只她獨自坐著,清澈幽冷的月光下,她眼睛里有一種細微的寂寞和警惕,停了片刻,她輕聲道:“一夢千年……真的不急?”

     那隱隱約約的疼痛又泛濫在胸口,扶蒼情不自禁走向回廊,長衣鋪開,緩緩坐在她身邊,“嗯”了一聲:“不急。”

     玄乙微微一笑,推過去一份不愛吃的冬菇:“給你吃。”

     這是她表達謝意的特殊方式?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怔了許久終究還是接過來放在一邊。

     她正在低頭吃飯,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公主,每一樣只用筷子尖夾上一點點送入口中,忽然又道:“你要是再說削我頭發,我就要跟先生學拳腳劍道了。”

     “然后呢?”他不動聲色,反正總也跟不上她跳脫的思路,他索性順其自然。

     見她發上的金環插歪了,他下意識便用手扶正,只聽她干脆利落地開口:“然后我親自揍你一頓。”

     扶蒼嗤笑一聲:“就憑你?”

     她都大方的原諒他以前的惡行了,這家伙還要挑釁她,玄乙將他的手一把推開:“別碰我。”

     她飯量不大,吃了一小半就不肯再吃,把白石小案推到一邊,從袖中取出捏了一小半的白雪金鯉繼續捏,一面慢悠悠地問:“茶點還沒好麼?”

     銀月流輝,漸漸攀上太山頂,她纖細手指間仿佛在揉捏一團月光,不知是月光更蒼白,還是她的手更蒼白一些。冰冷的夜風穿梭在楠木回廊上,她發絲間一星淡淡的幽香若隱若現,有別于燭陰氏獨有熏香的氣息。

     現在是什麼時辰?他該回淡月小榭了,撇下眾多賓客几乎一整天,實在太失禮。扶蒼覺得自己可以找到一萬個離開這里的理由,卻一個都不想用。

     這里是他最熟悉的太山頂,他的家,他日日夜夜相對的楠木回廊,眼下多了一個龍公主。自相識以來,他們几乎沒有這樣安靜且和平共處的時光,現在他竟然盼著此時此刻可以像胸膛里的灼痛一樣,再長一會兒。

     小巧玲瓏的白雪金鯉很快在她掌中變得活靈活現,玄乙用指甲掐出最后一片魚鱗,將這條小金鯉托在掌中,轉頭問他:“好看嗎?”

     扶蒼的目光從金鯉轉到她面上,匆匆一掠而過,又“嗯”了一聲。

     玄乙哼哼一笑:“好看也不會送你。”

     詭異的愉悅猶如邪火焚燒,他竟不知是想把她揉碎在手掌中,還是想……想那些他平日絕對不去想的荒唐舉動。

     扶蒼驟然朝后退了一下,幸好仆從們端著剛做好的茶點躬身走上前,他松了一口氣似的起身:“你吃罷,我告辭了。”

     玄乙朝他親切揮手道別:“早點睡。”

     只怕難。

     扶蒼沉默著踏月而去,這真是他最要命的一天。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21 14:0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