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戀償債:第七章]
離落和柳兒從杭州回到荀王府,已經是在一個月以後了。她一踏進王府的大門就急急地詢問荀隱的蹤跡,僕人們都說王爺進宮了,但離落並不相信,她怕這是荀隱不想見她的托詞,從杭州趕回京城的一路上,她就一直在擔心,擔心自己的心拙會惹來荀隱的不快,她怕荀隱認爲她是個愚蠢的部下,她怕她再也見不到他的面了。畢竟,荀隱這個男人太讓人難以琢磨,他可以邊露出無害醉人的微笑邊舉刀神不知鬼不覺地置人于死地,從他不信任她的身份以至于用她的命來換取證明的那一晚她就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了。所以,她怕,她很怕,她沒有那個膽量來測試她在荀隱心中的重量。
她日夜兼程地趕回京城,爲的就是盡快見荀隱一面,確定他是否還要她。
柳兒實在看不下去身旁因爲不相信別人的話而顯得越來越慌亂的離落,一把拉住她,幾乎尖叫地對她吼道:“他的確進宮了,你沒見他的坐騎不再馬房嗎?說明他真不在府裏。”
離落安靜了,她看著柳兒憤怒的臉龐半晌,然後輕輕地摟著她的腰,把頭靠在她的左邊肩膀上,淒淒地說:“我好怕,好怕他不要我了……”
柳兒回抱著她,輕拍著她的頭,她知道離落從不輕易在外人面前顯露她的脆弱,她說她覺得這樣是可恥的,像是故意用悲傷來博取同情的伎倆,所以她不安慰她,留給她時間讓她好好地把不安收拾起來。作爲這場感情的局外人,她能做的只有這樣了。
許久,柳兒才恍惚地說:“這樣,你累不累……”
聲音,輕不可聞。
雖然離落回來的那一天荀隱的確因爲進宮而未能見到他的面,但此後數天,就算他在王府,也未曾召見過離落,晚上也不再來她的房裏了。離落在想了幾千個安慰自己的理由以後,不得不承認,她的預感是對的,荀隱在刻意冷落她。爲什麽刻意?因爲他的轉變太明顯了,連一點過渡的時間都沒有。爲什麽冷落她?是因爲她的不知好歹差點搞砸計劃嗎?她希望是這個原因,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麽說明荀隱只是在氣頭上,也許幾天以後會忽然告訴她有任務給她了。她在這幾天裏已經退了一萬步了,不當他的女人,不再擅作主張,只當他的部下就好,只要能看著他就好。她甚至想,投注到荀隱身上的感情她不要回應了,只她一個人傻傻地付出也沒關系,只要他別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就好。
她快瘋了!
當然,她還有一個途徑可以知道荀隱的動向,不過這是個讓她痛苦的途徑。她身爲王府的專用大夫,不出任務的時候主要是解決府裏所有人的疑難雜症,因爲她高超的醫術和淡然卻親切的態度,在短時間裏就博得了府中大部分人的好感,還有在易生風寒或傳染病的月份裏,她還會熬制一些湯藥讓府中下人們喝了預防,所以她又獲得了王府所有下人們的擁戴,除此之外,她還有一項職責,就是把避孕的藥物發給與荀隱一夜春宵的女人。荀隱雖然沒有娶妻,但是收了幾個侍妾,如果他在哪個侍妾房裏過夜,第二天那個房裏服侍的丫鬟會到她這裏取防孕藥,當然在荀隱進房前會有人來告訴她今夜是否需要熬這種藥,因爲她要在第二天丫鬟來到之前熬好交給她。
而她自己,荀隱並不信任,不會讓她自己服用防孕藥,而是派其他人拿來給她喝,就算他知道她是多麽死心塌地地愛著他,這樣的她,不會違背任何他的命令,也不會冒這個險。
想想真是可笑,她一邊日日夜夜思念他,一邊親手給他的女人熬制防孕藥,爲他除去後患,離落常常在熬藥的時候這樣想著就笑了出來,眼兒彎彎,嘴角上揚,笑得像是剛聽了情話的多情女子,她邊笑邊回憶她和荀隱的過往,從遙遠的風筝一直到飄雨的江南,每熬制一次藥水,她的回憶就會更加清晰一次,所以這笑也並不苦澀,並不強撐,只是硬硬地摻入了許許多多的悲涼,觸目驚心。
離落踏入荀婷院落的時候,才恍惚地想到她已經很久沒有進到這個王府的主人的居所了,她沈默地跟隨侍女來到荀婷的房間,一踏進門就注意到了荀婷一閃而過的驚喜。她慢慢地走近這個平日活潑甜美的少女,爲她臉上越來越顯而易見的驚喜感到疑惑。
他知道荀婷是喜歡她的,那是還沒有喜歡到見到她可以露出驚喜的樣子,她臉上這抹動人的快樂太過可疑。
“離姐姐!”荀婷的語調和表情,一點也不像個病人。
“郡主還好嗎?我是來看診的。”離落坐在侍女搬來的凳子上,說著就要執起荀婷的手腕,先要把把脈。
誰知荀婷一下子把手縮了回去,離落微微一愣,就聽她對侍女們說:“你們都下去吧。”
房裏的其他人響應離去,只剩下了荀婷和離落。
離落心裏有了底,看來荀婷是有什麽事找上了自己。
“離姐姐,我沒病,我裝病只是想要見你而不引起我哥哥的懷疑。”荀婷壓低聲音說,嗓音裏夾雜著一絲惆怅。
真不虧是荀家的人,荀婷雖然只是個富貴無憂的郡主,卻有著和荀隱一樣的謹慎性格,只是連親妹妹都這樣防著他,不免有些悲哀。
荀隱,你這樣,太過寂寞了吧。
“那麽郡主這樣大費周章,是要離落爲您辦什麽事嗎?”她可不會傻的以爲荀婷只是找她敘舊。
“離姐姐,你知道我哥哥爲我訂了一門親事吧。”荀婷的臉上又浮現了一絲驚慌,同樣也是一閃而過。
離落點點頭,她知道最近荀隱爲荀婷定了一門婚事,對方是前年的文科狀元,現在爲吏部尚書。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尚書之位,可謂是青年才俊,前途無可限量。
但就算如此,這吏部尚書若娶了荀婷仍算是高攀,可見荀隱這次拉攏的意味相當明顯。
雖然這樣,離落還是替荀婷感到高興的,想來這個人應該是卓爾不凡的吧,因爲就算荀隱多麽看好這個人才,首先考慮的必定還是荀婷的幸福。
“可是,我不想嫁給他!”荀婷忽然激烈了起來,看到離落點頭,她心裏頭便知道這件事十之八九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
“但是聽說這位公子不論是樣貌、才華、人品都是人中龍鳳。”
“但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他多麽好,多麽出衆都是你們說的,可這都是外人眼裏的他,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將要相伴一生的丈夫,我心裏居然沒有底,是不是太可笑了?”
離落聽了暗地裏驚了驚,她一直以爲荀婷從來都是長不大的小孩子,任性、單純、簡單。可是原來,她已經這麽的成熟了,對于感情,竟是這麽的清晰而尖銳。
“我想王爺幫您選的,一定錯不了,也許你們見了面,成了親,會發現他會是你心之所系的良人?”
“離姐姐,你我都清楚,我哥只是把我當成擴充他勢力的棋子!”荀婷快要憤恨地大叫了。
“可是他絕對是以你會幸福爲第一前提的。”離落忍不住爲荀隱辯解,她不想連他的親人都覺得他太過無情。
“是,這我知道”,荀婷安靜了下來:“但是世上這麽多樣貌、才華、人品出衆的人,我是不是要見一個愛一個呢?就象離姐姐你,走過大江南北,一定見過像我哥這麽優秀甚至比我哥還出衆的人,可是你不還是死心塌地地愛著我哥嗎?情這個東西,該誰的就是誰的,不是因爲他這個人的條件才産生的。”
“你……你知道我……愛王爺?”離落聽著荀婷的話,越來越心驚肉跳,她不意外荀婷知道她和荀隱的關系,只是她意外荀婷知道她愛荀隱,而不是因爲榮華富貴而和陪在他身邊。
“如果離姐姐想的是我爲什麽這麽肯定你是愛我哥的,而不是對荀王府另有所圖。那麽我可以告訴你,首先離姐姐你不是這樣的人,要不然我就不會這麽喜歡你了,還有就是……你的愛戀實在是太明顯了”,說到這裏,荀婷的表情有些好笑:“我見過不少圍在我哥身邊的女子,但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像離姐姐一樣,看著我哥的眼神那麽深刻多情。”
“我……”這幾句話讓平日再怎麽沈穩的離落也紅透了臉。原來,她的愛戀竟是這麽明顯。
“哎,離姐姐,要不是你到王府還不到一年,我簡直以爲你愛了我哥哥許多年。”
離落聽了,擡眼看著荀婷帶笑的眼睛,不得不承認在官場中,在皇族貴胄中,沒有一個人是單純的,而荀婷的一番話,她再也不敢把她當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子看了,她頭一次像個朋友而不是個小妹妹來看待眼前這個甜美的小郡主。
“咳咳……郡主叫我來不會是來揶揄我的吧。”離落輕咳兩聲掩飾她的尴尬。
“當然不是,離姐姐,你說,這門親事還能退嗎?”荀婷期盼的問。
“恐怕很難,王爺決定的事一向很難改變,況且這還是兩方有益的事,更不可能改變了。”
“這才不是‘兩方有益’!哦我絕對不嫁!”
離落這才發現荀婷的怪異,就算不認識未來的夫君,但也不應該反應這麽強烈,除非……
“郡主執意不嫁,是不是……有心上人?”離落試探地問。
荀婷一聽,閃過一抹驚慌,但硬壓了下去,但臉上仍出現了不打自招的紅暈。
離落一看,便知自己猜中了。
“若郡主真有意中人,告訴王爺,再請王爺推掉這門親事就可。”
“不可能的,哥哥絕對不會答應我的,因爲……”荀婷的聲音落寞極了,淒楚的深情楚楚可憐。
“因爲?”離落皺眉。
“因爲他只是個窮書生。”
離落聽了,只能歎息,就算荀婷不是生在荀家,她的愛情也不會有結果,因爲門當戶對永遠是選擇婚姻的第一前提,尤其是像荀家這樣的皇親國戚,她的婚姻必定是聯姻而來。
“他知道嗎?他怎麽說?”離落澀澀地開口。
“他說他沒有力量阻止我的婚事,但他可以帶我遠走高飛。”荀婷充滿愛意地說。
可離落聽了,不由大驚:“你該不會真想……”
“離姐姐,你能幫我嗎?”荀婷抓著離落的手臂,急切地說。
荀婷的話一出口,離落的腦中的確下意識地閃過了一個方法,但她本能地說:“不能,單憑我一個人是不可能讓你們順利逃走的,而且,讓我背叛王爺更不可能。”
“可是,可是若不走,我們永遠都沒有機會在一起了,就算我嫁了人,這輩子都會痛不欲生。”淚珠順著荀婷嬌美的臉頰緩緩滴下,一滴滴落在棉被上,更一滴滴砸在離落的心上,她比誰都明白這種不能愛卻還不住思念的心情,可是再明白她也不能幫忙,她不能爲了別人的愛情葬送了自己的愛情。
“郡主,我先退下了,今天你對我說的話,我會統統忘掉,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請郡主放心。”說完。離落起身離開床鋪,看著已經哭得不能自已的荀婷,狠狠心,轉身離開了。
“就是死,我也不會放棄我們的感情。”門扉關上的刹那,傳來了荀婷既絕望又堅定的聲音,離落的心震了震,才又轉身而走。
回到她住的院子,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離落故意在荀隱的院落周圍走了幾圈,希望能在這裏與他“不期而遇”。不一會,遠遠的,就聽見了荀隱的笑聲,似乎是從只住侍妾的薇閣中傳出的。聽著這笑聲,離落愣在原地,若不是太過熟悉荀隱的聲音,她會認爲發出這樣爽朗笑聲的會是別人,她從未聽見過荀隱這樣的笑,豪邁、潇灑、明快單純,完全不是平日裏的陰沈冷笑。她不知道荀隱真正生氣是什麽樣子,但是她卻絕對能肯定現在的他是真高興。
那個使他高興的人,是女人嗎?會是對他來說特別的女人嗎?
離落正在失神想著,忽然看見有五根手指在自己面前晃著,一回神就看見荀放荀管家站在自己面前,用手在自己面前晃著,企圖換回自己的思緒。
他見離落回了神,對她笑著說:“姜姑娘找王爺的話,還請明天再來吧,王爺今天還是進吟香的房,恐怕已經歇息了。”
“吟香?”離落遲疑地念出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在她的腦中是陌生的。
“是啊,她才剛進府沒多久,特別討王爺的歡心。”
離落的耳旁忽然又響起荀隱快樂的笑聲,不再豪邁,而是變得尖銳無比,一寸寸地割裂著她的耳朵。
“從沒聽過王爺笑得那麽開心過。”離落又有些失神,喃喃地像是對自己說的。
離落的臉色是掩不住的苦澀,只要是明眼人,誰也不會再多說一句話。但現在天色已晚,誰也看不清誰了。
“是啊,王爺有好多年沒有這麽笑過了吧,說起來,真應該感謝這位吟香夫人啊。”荀總管再笑笑,向離落揖了揖,便往其他院落去了。
離落一個人傻傻地站在回廊上,任廊上點上了燈也無所覺,一陣冷風吹來,身體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才讓離落發現自己竟仍站在原地。她轉回身,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只是剛走第一步,就被突降的疲勞席卷了全身,她感到好累,一種深沈地熟悉的疲累墜著她幾乎要跪了下去。她跟在荀隱身旁的這些日子裏,嘗過不少滋味,狂喜的,苦澀的,慶幸的,痛苦的。只除了違背醫德醫治林夫人的時候,除此之外,她從未感到過疲勞,以往呆在荀隱的身邊讓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因爲她期待著他的下一個動作或下一個表情。可現在她竟感到累了,這表明什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自己不想再經曆周而複始的疼痛。她眼睜睜地看著荀隱身邊換了一個個女人,每日心驚膽戰地擔憂他會不會對哪個女人動心,這種心碎、縫合再心碎的日子讓她看不到頭,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下去,她不知道她在荀隱的心裏算什麽,她不知道她的愛情還要有多少劃痕,太無望了,她感到絕望。
“就是死,我也不會放棄我們的感情。”耳邊響起離開時郡主說的話,她曾經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她的感情不包括“我們”。是什麽讓處境如此惡劣的郡主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的話,也許是她知道她的感情有所回應吧。
她轉身就走出了這個院落。
荀婷看見離落走了又回來,不由得吃了一驚,疑惑地問:“離姐姐?”
離落只是站在那裏低著頭沈默著,直到懵懂的荀婷反應過來,潛退了所有內侍。
“離姐姐,你可是答應了我的請求了?”荀婷壓抑著狂喜問。
離落點點頭,直接開門見山的說:“我有一個可說是萬無一失的方法,就是讓你假死。”
“假死?”荀婷不懂。
離落再點點頭,把下午從這裏一身而過的想法和盤托出:“我可以造成你假死的狀況,到時候所有人一定認爲你已經死了,婚事自然取消。等你被‘下葬’以後,再救醒你,你們就可以逃得遠遠的了。”
“世上真的有這樣奇的事情嗎?”驚喜已經溢滿了荀婷的臉。
“嗯,但是這假死並不是服上什麽靈丹妙藥就可以了,沒有這麽簡單,這需要我每日替你針灸,長時間地刺激你身體的幾處大穴,一個月以後,在我針下最後一針的時候,你的穴位會自動封閉,倒時候你會沒有呼吸,身體冰涼,就象真死了一樣,然後只需在七天之內用一套獨門的針法就可讓你醒來。而那時,王爺一定認爲你死了,不會派人追查你們。”
荀婷聽了,開始沒有說話,她仔仔細細地把這個方法想了一遍,發現的確是萬無一失,這個方法,連她這個什麽稀奇事都見過的郡主都感到驚奇,別人肯定不會想到假死。
她從床上一躍而下,光著腳跑到離落的面前,緊緊地抱著她,又哭又笑地說:“離姐姐,謝謝你,我和裴聞感激你一輩子。”
離落不自在地拉開她的身子,牽著她的手走回床上,繼續說:“您先別高興的太早,我還有兩個條件您必須答應。第一,我必須見見您的心上人,需要確定他確實是個能讓你托付終身的良人。第二,您必須給我兩個月的時間,並且在這兩個月中必須把柳兒嫁出去。”
“爲什麽要把柳兒嫁出去?”荀婷不解離落爲什麽這樣做。
離落頓了一下,垂下了眼,說道:“我不想柳兒被卷進來。”
荀婷聽了沒吱聲,因爲她不明白柳兒跟這件事有什麽關系,顯然,她還是太過單純了。
“請郡主把您心上人的姓名地址告訴我,我明天就去拜訪。”
荀婷聽話地來到書桌前寫下離落要的東西,離落接過來看了一眼,馬上把紙扔到火盆裏燒掉了,接著就要退出荀婷的寢室。
“離姐姐,你爲什麽突然要幫我?”她轉身的一刻,傳來了荀婷疑惑的聲音。
“因爲,爲我自己。”半晌,離落說。
這回輪到荀婷愣在原地了,她皺起眉,爲這句話不解。
爲她自己?
沒錯,離落這樣做,其實是爲她自己。她承認幫助荀婷的確是因爲被她的愛情感動了,可那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她不會因爲這點感動背叛荀隱,她,沒有這麽無私。更大的一部分她是在賭,賭她在荀隱的心裏是否有分量,她已經厭倦了這樣不斷的追逐與痛苦交織的日子。
若到那時候,他能對她有一絲絲的留情,那麽這賭局,她便贏了。
不知不覺來到軒轅居的院門口,微微側頭就看見在角落裏有一棵枯敗的樹,她記得她剛進王府的時候,它正處于生命力旺盛的時候,樹上開滿了細碎的花朵,可是她忘記這是什麽樹了,自然也就不記得當時那麽繁盛地開著的是什麽花。現在,已經到了寒冷的深秋,這棵樹變得醜陋頹廢,卻引得她駐足觀看。它曾經那麽那麽努力地活著,努力把自己最美好的一切展現出來,但是卻沒有人注意到它。年年歲歲,等到它再也開不出花的時候,別人連它的名字都叫不出來,它若能哭泣,恐怕早已經淚流成河吧。
離落想到自己,自己在荀隱的眼裏也像這樹一般只是個淡漠的痕跡嗎?也許是的,應該是的,但她仍止不住地給自己希望來猜測。
看一眼眼前的枯樹,心口劇烈地疼起來,離落用力地捶打著胸口。仰起頭,更加用力地捶打,可是要捶打到多麽疼,外邊的疼痛才可以和心裏的疼痛抵消?忽然,一口鮮血從她的嘴裏噴出來,噴到枯死的樹上,就著月光,看起來像一塊刻骨銘心的疤痕。
她頹然的停下手,抹去嘴角的鮮血,蹲下來,嘤嘤地哭泣。
她的愛情居然需要用背叛來獲得證明。
荀隱若是知道她做了這樣的事,會是什麽表情,會有多麽震怒,她完全想象不出來。就著嘴裏的腥味,她恍惚地笑,又恍惚地哭。
荀隱走出吟香房間的時候就看到離落蹲在一棵枯樹前,肩膀劇烈抽動,像是正在哭泣。他慢慢地靠近她,並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聲,但一直走到離落身幫,她似乎都沒有發現他。
看不見她的臉,她把頭埋在細細的手臂裏,安靜地像沈睡了一般,只是偶爾抽動的肩膀,顯示著她的清醒。荀隱的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近似憐愛的寵溺,粗糙的大手撫上她的頭,柔柔地梳理著她的發。
手碰著的人瑟縮了下,擡起頭,是一張淚痕交加的臉,腫的快要睜不開了的眼睛一片迷茫地看著矗立在面前的荀隱。
看到她的淚,荀隱的心竟無預警地重重地疼了一下,但看著她用一副茫然的迷惑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時候,心就柔軟了,一種細膩的暖流慢慢地湧進自己的心田,這使他感到了喜悅。蹲下身撈起仍然迷茫的姜離落,他低低地笑起來。
“你這表情真是百年難得一見,我沈穩冷靜的姜神醫竟也有這般如孩童一樣的迷糊的表情。”
離落的身子震了震,立即恢複了原來的神色,嘴角帶上一抹笑這已經是她面對他的習慣。
“王爺,您怎麽會在這。屬下以爲王爺早就休息了。”
荀隱看著懷中淺笑著離落,慣常會露出左邊的一個酒窩,他一直都認爲她的笑是一種絕色,夠坦誠,夠妩媚,夠魄人,這樣想著,心中便有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這樣絕豔的離落是這麽的深刻地愛著自己,這樣的離落爲自己可以舍棄生命,這樣的離落就算知道自己是一顆棋子也甘之如饴。她是這麽完全的屬于著自己,掌握著這個女子似乎是一件快樂的事。他喜歡控制別人,但對于離落,他更願意說是“掌握”,這似乎更能讓他感受到一種對等的付出。這個女人眼中的執著和信任,一次次地讓他感受到喜悅。
荀隱感受到胸膛裏充盈著的密密的暖意,竟有些熟悉,才蓦然驚醒,多長時間以前,胸膛就被這暖暖的喜悅滲透過,只是,點滴而已,他從未發覺,也從未在意,直到今天,這樣偶然的一刻,彙流成河。
他今夜本打算讓吟香侍寢的,只是忽然想起有一份閱而未批的公文,硬硬地掃了他的興致。只是,他沒想到,半夜三更,他出門竟看見了她。他不單看見了她,還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奇特的喜悅,他抱著她,走向她的院落。這一刻,公文遠沒有她來的重要。
在荀隱把她輕輕放在床上的時候,離落看到他的嘴角有一抹淺淡的笑痕,他的手臂還是一樣的強壯,他的眼睛還是一樣的有神,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但是離落卻覺得他的手臂竟有些柔軟,他的眼睛裏滿含著喜悅,她摟著他的脖子,把氣息吹拂在他的脖頸上,他,感到身體熱了起來,她,感到了細細的溫柔。
這一夜是醉人的。離落蜷縮在已經空了的另一半床鋪,像小貓一樣用臉龐蹭蹭床被,她沒有感受到平時歡愉過後的冰冷刺人,只覺得身下的床單上荀隱躺過的余溫暖烘烘地烤著自己,似乎帶著些幸福的味道。
撫上自己的唇,想起荀隱剛剛輕柔密集的吻,有些怔忡。不可否認,在這一刻,她後悔了。她貪戀這樣的感覺,她想荀隱是愛她的,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用這樣的近似于愛情的感覺欺騙她,被騙似乎也是一種幸福。她幹嘛非要硬生生的撕開所有的面紗,尋找一個答案,一個他到底愛不愛她的真相,畢竟她是在賭,贏還好,輸便會要了她的命。像這樣也好啊,用愛情的景象欺騙自己,以爲自己永遠是贏家。
離落淒楚地笑了,若真能這樣地欺騙自己倒也快樂,但那就不是姜離落了。姜離落是個會將真相真真切切地挖出來擺在面前的人,就算會是鮮血淋淋,她也自己承擔苦果。
天一亮,離落就趕到荀婷戀人的住處,經過交談、試探,看得出這個叫做裴聞的書生是全心全意愛著荀婷的,離落就毫無保留地把她們的計劃說了出來,當然她刻意強調了失敗的後果有多麽的可怕。因爲計劃如果失敗,荀婷作爲郡主是不會有什麽大的危險,而他,將承擔所有的責任,離落不用想也知道面臨他的是什麽,尤其他惹的還是荀隱這樣冷冽的男人。
書生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但聽完後,略一沈思,只提出了幾點疑問,幾乎全是圍繞著荀婷的安全問題,似乎並沒有把失敗的後果放在心上。接下來離落把一套救醒假死狀態的針法教給了書生,並給他留下了這套針法的圖譜。
不多時,天已經暗了,離落起身告辭,書生謙恭感激地拜別了她。臨出門時,離落回頭看了看,只見書生又坐在桌前研究針法,靜靜地看了一會他認真老實的側臉,才斂下目光,伴著漫天的紅霞走了回去。
雖然不是很晚,但因爲已經是深秋,回到房裏,天幾乎已經完全黑了,離落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桌子,神情古怪。
還是沒有送來……
按照慣例,今早天亮的時候侍女就該送來防孕的藥才對,但一直到離落出門,藥也沒有送來,回房後,原以爲會看到藥,沒想到……
離落心想,今天侍女怕是忘記了送藥,又或者是荀隱忘記吩咐了。
那麽……需不需要自己熬來喝?
離落圍著房間恍惚地走了幾圈,才在床前坐下,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腹部,咬咬牙,隨即熄了燈,鑽進了被窩裏。
就讓她自私一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