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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暑無常]苦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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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3:15
  [苦戀複仇:第五章]

  姜離落把藥瓶收進藥箱,看見洛盈微微泛白的臉頰,歎了口氣,在紙上迅速寫下:懷孕前三個月最是危險,這次出血雖然沒有危及孩子,但你若仍練武或像以前那樣東奔西跑,就很危險。

  洛盈從小練武,雖身體比尋常女子健康,但卻也紊亂了身爲女子的身體,平時看不出來,但是懷孕了就非常辛苦,孩子的成長幾乎是以耗費了母親的生命爲代價,恐怕以後的情景會是:她除了肚子漸大,其他地方都會越見清減,這樣虛弱的孕婦真的少見,可見洛盈在小時候定是吃過不少苦,落下一個雖然沒有大病卻極難調養的身子。

  離落不贊同地搖搖頭:都這樣子了,還要勉強自己飛檐走壁!

  洛盈抿抿嘴,難得溫順地點點頭,自己也是心有余悸,當她看到腿間的血的時候,真的是被嚇著了。

  離落看著洛盈百年難得以一見的後悔表情,有些不忍,坐在床沿上拍拍她的手。

  “以後我會小心的。”洛盈低歎。

  離落的心霎時柔軟了,多久以前呢,洛盈就變了,雖仍是冷淡淡的態度,但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情緒,卻是溫暖的,一種溫暖的波光流轉在她的眼低。

  這就是爲人妻,爲人母的女人都會有的表情吧,洛盈再怎麽堅強淡漠,總也還是個女人。

  離落收回手,准備走了,洛盈需要休息,她的身體現在真的真的非常虛弱。

  “走嗎?”洛盈擡起頭,問道。

  離落點點頭,作出了一個睡覺的姿勢,表示她需要足夠的休息。

  洛盈點點頭,卻沒有任何行動,而是繼續說:“王尚書……是你做的吧。”洛盈用的是肯定句。

  離落身子一僵,沈默片刻才點點頭。

  “所以說,你真的給趙雲濤賣命了?”洛盈蹙著眉問。

  賣命?

  離落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姜離落,爲什麽?你明明不愛杜允風,爲什麽會替趙雲濤做事?”這太奇怪了,她想不通姜離落爲什麽會去投到趙雲濤手下,若是因爲她愛杜允風,那還講得通,畢竟姜離落是個愛起來喪失理智的女子,可是,經過上次的交談,她已經知道離落是不愛他的了,那麽像這樣一個適合在權利鬥爭外生活的女子爲什麽會再一次攪盡這些權利紛爭中呢?

  離落苦笑,從洛盈的外在看,怎麽也不會以爲她有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

  “難道有什麽隱情?還是苦衷?”洛盈兀自猜測著。

  洛盈爲什麽總不放過我?離落在心裏問著,但不可否認,她是感動的。

  洛盈似乎看出離落的想法,轉頭看著窗外,不以爲然地說:“你覺得煩了吧?我也很奇怪,我爲什麽會對一個人這麽追根究底,真的很不像我。”

  “也許”,她轉過頭,看著離落:“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不能控制自己的自己。”

  她的話很玄,離落不太能完全聽懂。

  她想她應該表示點什麽,因爲洛盈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寂寞。

  但是,在她還來不及表示什麽的時候,房門就被打開了,疾風走了進來,看到離落,他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在這裏。

  但隨即,他想到了她在這裏的原因!

  “小盈,你怎麽了?”疾風急急地跑到床邊。

  洛盈一挑眉,疑惑地說:“我沒事。”顯然,她不想把身體不適的事告訴他。

  “那他怎麽在這?”疾風的眼角斜看了離落一眼。

  洛盈看到了他的表情,淡淡地說:“沒事,只是聊聊。”

  “聊聊?洛盈,你也想背叛王爺嗎!”一聲怒喝就在此時傳來。

  離落一眼,竟是魯文隨著疾風走進屋來。

  魯文看著姜離落,眼裏有不加掩飾的厭惡和蔑視,憤恨地說:“姜離落,你還有膽來荀王府?”

  離落看出他眼底的不善,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魯文冷笑:“你這叛徒,不單害死了小郡主,還去給趙雲濤舔腳丫子,破壞了王爺策劃多時的計劃,今天我就在這裏了結了你,也算爲荀王府除一大患!”說完,淩厲的劍鋒就朝她襲去!

  離落心一凜,趕忙退開已在迫近的利劍,急急忙忙向後躲去,劍刃雖然沒傷到她,卻把她的外衣劃了一個大口子。

  洛盈一點力氣也使不出,只能在一旁幹著急,她抓著疾風的衣袖,喚道:“快去阻止魯文!”

  沒想到疾風竟不爲所動,默許著魯文的行爲,洛盈一愣,再也顧不得什麽了,使出僅剩的一點力氣,想要起身,疾風急急地按住她,她卻冷漠地拍開他的手。

  疾風長歎一聲,飛快出手,在魯文就要把姜離落一劍刺死以前化解了他的招數。

  “疾風你他媽的幹什麽!”魯文對擋在離落身前的疾風,怒目而視。

  “你不能殺她。”

  “爲什麽?就因爲他媽的你那賤內和她聊了聊?”魯文開始口不擇言,感受到洛盈射來的冷冷眼光,只是冷哼一聲。

  “魯文!”疾風沈了臉色。

  “哼!”

  爲什麽不能殺姜離落?疾風在心裏想,沒有爲什麽不能殺姜離落的,因爲她實在是該死的該殺極了,所有荀王府的人都想要她的命,但偏偏最不想要她命的那個人是他最在乎的人,縱然心裏也有把姜離落殺了的念頭,但還得阻止別人殺她。

  “你護得了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魯文目露凶光,殺氣騰騰地看著姜離落。

  他想暗地裏辦了她?

  “我勸你最好不要動她,若你不想讓王爺和趙雲濤起正面衝突的話。”洛盈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地提醒。

  一句話,就打到了魯文的罩門。

  魯文一窒,恨恨地看了看洛盈,又轉過頭惡狠狠地看了看姜離落,離落被他的眼光看的渾身一顫,若是眼光能殺人,她恐怕早就碎屍萬段了。

  最後,魯文收起劍,陰陰地說:“姜離落,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說罷,轉身走出了房門。

  離落慢慢地鎮定下來,她不禁苦笑,荀王府真的是恨她入骨了,她不禁懷疑,她還沒報了仇,就會被荀王府的誰給殺了。

  疾風側過頭審視了她一下,接著走回床邊到妻子身邊去,離落歎口氣,背起藥箱對洛盈點點頭,她准備走了。

  洛盈也對她點點頭,又開口說道:“你知道爲什麽我會那麽肯定王尚書是被你下的手嗎?因爲王爺查到他是中了一種很罕見的毒,普天之下,能下這種毒的,恐怕只有你了。但是我很好奇,爲什麽王爺卻不辦你?而且”,洛盈頓了頓,才說:“我也知道玉牌被調了包,若是細查的話,定能查出蛛絲馬跡,爲什麽王爺放棄了這麽顯而易見的的漏洞?爲什麽呢?”

  爲什麽?爲什麽?

  她怎麽知道爲什麽!

  離落皺眉,洛盈怎麽會問到她的身上,難道她會以爲在她身上能夠找到答案嗎?!

  離落不想去想這個問題,雖然她也感到疑惑,但是現在她自己也是步步爲營,實在不想再和荀隱扯上關系。

  在洛盈灼灼的目光下,離落離開了這裏。

  外面已經皓月當空。

  離落緩步走在長廊裏,忽然想起上次在這裏碰到了荀隱的事,心裏不禁有些提防,這次,應該不會碰到他了吧?

  但是她剛這樣想完,身體就被擁入一具寬厚的胸膛,下一刻已經被帶飛了起來。

  離落地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沈默地依靠在荀隱的懷裏,鼻尖觸到了他胸前的錦扣,離落看著他胸口,怔怔地出了片刻神,忽然伸手撫上,感受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有時候,她會懷疑,像荀隱這樣的男人,心口也是暖的嗎?這樣強勢的男人,也像凡人那樣有著心跳的聲音嗎?

  是的,他有的,他像任何人一樣都有血有肉,有體溫,有心跳,可是,爲什麽,這樣一副身體卻那麽容易凍傷她?仿佛他不是凡人,他是沒有心的,他不知道什麽叫殘忍,不知道什麽叫傷害。

  可是,他有心啊,手下就是他的心的律動,她知道,他有心,只是他的心,不在她身上。

  感到離落的失神,荀隱低下頭握住按在他胸口上的手,離落一震,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四方齋的門口,離落斂眉,抽回她被握的手。

  然後,是漫長的沈默。

  離落感到荀隱的目光一直投射在她身上,但她沒有看他,一徑地沈默。

  忽然,手又被他抓了起來,並把她拖向房門。

  離落開始慌張,極力掙紮,但是荀隱輕而易舉地就把她拖入了屋子裏。

  “砰!”巨大的關門聲似乎顯示出男主人隱含的怒氣,離落抿了抿唇,有些惶然,她不知道這個讓人完全猜不透的男人接下來准備對她幹什麽,她已經非常盡力地不去招惹這個可怕的男人了。

  右臂一震抓痛,下一刻她已經來到荀隱的面前,看著眼前毫不隱藏的怒意,離落蹙眉。

  “姜離落,你究竟想幹什麽?”荀隱陰沈地問她。

  離落怔然,看著荀隱的怒容,忽而發覺,多久了,她竟許久不曾見過他漠然冷酷的樣子,似乎是從她回來以後吧……面對他時,每每的總是對著他的怒容。

  離落困惑了。

  荀隱對著她空茫的眸子,怒火更熾,不自覺地抓緊了她的手臂,逼她面對他:“說!你究竟想幹什麽!”

  離落回神,看見他燃著熊熊怒火的雙眼,掰開他的手,皺著眉後退了一步。

  她的舉動無異于火上澆油,荀隱完全控制不了他的心,雖然他真的想好好的冷靜地對她說話的,但是,該死的女人,她讓他失控了!

  他低咒著再次捉過不遠處那倔傲的女人,狠狠地吻住她!

  荀隱帶著怒氣的吻落下來時,離落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他的肆虐弄痛了她,她才後知後覺地掙紮,他把她的手臂反折在身後,使得她的上半身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她擡起頭踢著他的大腿,但是他的腿硬的就像石頭,她完全撼動不了半分。

  離落氣惱,雙腿更加用力地攻擊著這個男人,嘴唇卻與他做著最親密的接觸。

  長長的一吻終于結束,荀隱意猶未盡地放開她,離落喘著氣,安靜下來,伸出手指愣愣地撫著唇上沾染的津液,入鼻全是獨屬荀隱的氣息。

  他的唇很軟,很溫潤,雖吻的霸道,唇卻是溫存的,這樣寡情冷漠的男子,卻擁有這麽柔軟而溫暖的唇瓣,恍若他隨時就能變成最溫柔缱绻的情人。

  離落歎息,和上次黑暗中的吻不同,這個吻,竟讓她懷念。

  一旁的荀隱調試好紊亂的心緒,看到離落正在怔怔地出神,凝視她片刻,擁入懷中。

  離落愣住,在他的懷抱裏沒有掙紮,身體卻僵硬如石。

  剛剛是錯覺吧,他怎麽會那麽輕柔又小心翼翼地擁住她?

  兩個已成陌路的人相偎,她以爲會是冰冷如霜雪的,但透過衣料滲進皮膚裏的,竟是讓人心安的熱量,這份不能言說的親昵,竟比曾經她愛著他的時候,讓兩個人更加地契合。

  手,便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的背,輕輕地反複摩擦,身體漸漸放松,當成自己仍是愛著他的,靜靜地感受這一刻,只因這靜谧的時刻,太過美好,就連她,心中結了疤的醜陋傷口,都好似被撫平,就連她,倔強決絕的心,都不禁被蠱惑。

  一切,太惑人。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危險?”他問著話,嗓音卻不複剛剛的憤怒,而是低啞魅惑的。

  離落揚起頭,靜靜瞧著正擁著自己的俊雅男子。

  荀隱擡手撫摸著她絲柔的烏發,似是自語的喟歎:“對你,我總是控制不了自己。”

  離落的眼裏染上困惑,爲他的話,爲他落寞而又自嘲的神情。

  荀隱看著離落困惑的眼,才知道,原來只是這樣,也可以刺痛人心。

  她不再是以他爲天的姜離落了,他的話對她已經不具備任何影響力了,因爲不在乎,所以不留意。看著她平靜的眼神,他痛,看著她平靜的眼神染上困惑,他更痛。

  這眼底的困惑,像是嘲笑、像是譏諷,更像是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他。

  擡手覆蓋住她的眼,他啞聲說:“別看我。”

  他不能再讓這雙波瀾不驚的眼眸看著他,也許平時可以,但在這樣一個似乎美好的時刻,他忍受不了這雙眼。

  離落眨眨眼,柔軟的睫毛刷過荀隱粗糙敏感的掌心,帶來一連串難喻的瘙癢,荀隱渾身一顫,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酥麻感洶湧地席卷而來,

  荀隱苦笑,這世上,恐怕只有姜離落能讓他有這樣激蕩而美妙的情潮,只有她,能讓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瞬間連綿不盡。

  他知道,這是什麽感覺。

  這是被嬌寵的感覺。

  是啊,嬌寵。曾經,他是被嬌寵的,被一個叫姜離落的女人嬌寵著,她什麽都明白,他的陰險,她的分量,但她仍舊用最大的心包容下他,全然地相信,全然地愛。他在她這樣細密緊實的情意中恣意著,那是一種全然的安全感,一種純粹的獨寵。在外,他淋漓盡致地揮灑著荀王爺的意氣風發、陰謀算計,他以一敵百應付所有人,扛下沈重的擔子,所有人都倚靠著他,皇帝倚靠他籌謀社稷,母親倚靠他威震荀府,妹妹倚靠他富貴安樂,屬下倚靠他施展抱負。而他,則是倚靠著她,這個清淡素雅卻情深如海的姜離落。

  可是,時至今日,什麽都沒有了,一直以來堅強冷硬的心竟感到寒冷,所以,他懷念那些被她嬌寵的日子,那些彌足珍惜的感覺便成了他心中最柔軟的所在。

  一用力,讓離落枕在他的肩上,淡淡地說:“姜離落,停止吧,回到我身邊。”

  懷裏的身子明顯一僵,然後迅速飛離他的懷抱,警戒地看著他。

  荀隱被她臉上警惕的神情惹得不快,臉一沈,說道:“過來!”

  離落搖頭,心裏有淡淡失落,本以爲可以在延續一會剛剛平和的假象,卻這麽快被打回現實。

  荀隱終究是生氣了,他決定親自把她捉回去,但離落擡起一只手制止他,轉到書桌前,就著墨水寫了三個字。

  不可能。

  荀隱陰沈地盯著紙上的字,憤怒的神情已是強撐,心底蔓延的是無盡的恐慌。

  她說不可能。那麽決絕的神情,那麽幹脆的落筆。

  心底的恐慌彌漫了整個身體,他只能用更嚴厲的神情來掩飾心中的慌亂。

  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狠厲地說:“姜離落,你真的惹怒我了。”

  用力一拋,離落便被甩到床上,隨即,一副含著怒意的身體密密地覆蓋住了她。

  離落震驚,手腳並用地想要掙脫開荀隱,不一會他好看的臉上已經被她的指甲刮出幾道血痕,但是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只是專注地脫著她的衣服,親吻著她的肌膚。

  身下的嬌軀同樣充滿怒氣,卻微微發顫,手中觸到的是溫熱的肌膚和熟悉的藥香,荀隱不知所措的心才好受了些。

  她在他的身下,他正嚴實地掌握著她,真實的身體,真實的觸感,她在他的懷裏……

  他想要她再一次包容他,就算不能用心,他也要讓她用身體包容他。

  空氣的冷意讓離落倒抽一口氣,他怎麽了?氣瘋了嗎!

  荀隱看著裸露在空氣中的潔白皮膚,眼瞳更濃,心竟失序狂跳,多久了,他渴望著這副身子和身子的主人有多久了?他的心比他的思想更快做出答案!

  急切的大手探到離落背後肚兜的結繩,卻觸到坑窪不平的痕跡,翻過她的身子,看到身後密密麻麻的鞭痕。

  離落從未刻意消除疤痕,所以她背上的傷痕條條都隆了起來,像醜陋的蛇般盤旋在她無暇的背上。

  荀隱眼中的情欲霎時間消失無蹤,他顫著手想摸摸這些疤痕,手指卻怎麽也不肯落到上面,最後他放棄了,收回手緊緊握著,不期然迎上離落澄亮倔強的眸子。

  荀隱心中的一根線似乎忽然斷了,他用力拍打著離落兩旁的棉被,咆哮著:“你的淚呢?姜離落,你的眼淚呢!?我這麽欺負你,你爲什麽沒有眼淚!”

  他看著離落眼神變了,輕蔑地看著他,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荀隱頹然,他明白了。

  他不配讓她流淚。

  荀隱挫敗地翻起身躺在她身邊,離落默默地起身穿衣,攏了攏被弄亂了發。

  開門聲響起,躺在床上的荀隱一動,他知道,她要走了,要回到另一個人那裏去。

  想到“另一個人”,荀隱胸口湧上壓不住的沈重和酸意,他現在仍可以忍受,是因爲她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尤其經過這件事以後。

  荀隱神情一凜,起身出門來到緩步離開的姜離落身後,沈聲說:“上官璟瑤。”他故意喊她“上官璟瑤”是讓她知道她現在的處境隱藏著多麽危險的隱患。

  離落腳步一頓,沒有回頭,等著他的話。等了一會,她沒聽見他說什麽,就繼續向前走去。

  她沒有聽見荀隱那句低啞的“小心”。

  荀隱看著離落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神色複雜,凝視良久,才黯然回房。

  四方齋遠處的林子裏用一抹人影隱藏的很好,這時,人影慢慢地走出來,竟是魯文。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離落離去的方向。

  剛剛他發現王爺掠了姜離落的時候就悄悄地跟上,但他並不擅長輕功,所以等他來到四方齋的時候,兩人已經進屋,他又不敢靠的太近,怕王爺身後的武功修爲會發現他在附近,只能躲在遠處的林子裏靜觀其變,屋子裏片刻的談話他並未聽到,但最後王爺在屋外那句“上官璟瑤”他聽得是一清二楚,然後腦中就一直浮著“上官璟瑤”四個字,荀隱那句“小心”自然也是沒有聽到。

  上官璟瑤……

  難道是十幾年前上官將軍的遺孤,逃掉的欽犯……

  魯文詭異地笑了,若是趙雲濤知道他的一大隱患仇人之女竟混入他身邊,會有何反應?

  姜離落,這次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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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3:51
  [苦戀複仇:第六章]

  天,漸漸的涼了,趙潤瑩拉了拉身上的風衣,匆匆走過黑暗的回廊,來到亮著微弱燈光的房門前。

  她拉下帽子,露出姣好的臉,隨著吱呀的開門聲,她一側身消失在了門裏。

  房間裏趙雲濤背著手站在窗戶旁看著外面深濃的夜色,開門的風讓蠟燭上的火光突跳了幾下,趙潤瑩解下披風,沈默地看著前面背對著她的老人。

  過了一會,老人轉過身來,臉色異常凝重,趙潤瑩一愣,她有多久沒有看過爺爺這樣的表情了。

  “爺爺,發生什麽事了?”她下意識地問。

  趙雲濤看了她一眼,轉而看著恢複平穩的火光說道:“你知道十幾年前上官將軍那件案子嗎?”

  趙潤瑩點了點頭,雖然那時候她還很小,具體發生的事情她並不知曉,但隨著漸漸長大,尤其是逐漸進入了趙家的權力內部,對于趙雲濤的所作所爲她已經非常清楚,自然也知道那場血案的幕後黑手就是她的爺爺。

  “你可知當年上官將軍的女兒上官璟瑤秘密地逃掉了?”趙雲濤又問,臉上換上了莫測的神情。

  趙潤瑩又點點頭,這事她也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在忠心的家僕護送下逃開了這場劫數,之後便下落不明,大家也早就形成了默契,誰也不去追究了。

  這麽多年了,爺爺又舊事重提,難道,他臉上凝重的表情跟上官家的女兒有關?她猜測著。

  趙潤瑩正想著,趙雲濤從衣袖裏拿出一張信箋,放到桌上,說道:“打開看看。”

  她依言拿起桌上的信箋,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上官家的遺孤,在你身邊。

  趙潤瑩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趙雲濤,問道:“是誰?”

  趙雲濤的右眼驚跳了一下,神情慢慢變的嗜血和陰狠,輕輕地吐出三個字:“姜、離、落。”

  剛剛起身的姜離落看到外面蒙蒙亮的陰沈天色,有些壓抑,今日的天氣是入秋後慣常的陰冷,她的心也變得說不上來的沈重。

  梳洗過後,走出房門,就看到趙雲濤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上,趙潤瑩站在他的身後。

  離落一怔,就聽趙雲濤說:“把她給我綁起來。”

  前廳,趙雲濤坐在主位,趙潤瑩依舊安靜地站在他身邊,廳中站著的姜離落,表情平靜,冷眼看著他,而她的身前,站著面色冷凝的杜允風。

  “外公,這是怎麽回事。”杜允風冷冷地說,聲音雖低,卻有一股冷冽的氣勢。

  趙雲濤自然也感到了這空氣裏冰冷的氣息,說道:“允風,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的未婚妻。”杜允風面無表情的回答。

  “不止。”趙雲濤的目光直直地朝姜離落射去:“她還是被處斬的上官夜的遺孤,朝廷欽犯!”

  杜允風一愣,若有所思地轉頭看著姜離落,然後轉回來接著對趙雲濤說:“外公怎麽知曉此事?”

  趙雲濤的眼睛轉了轉,拿出那張信箋,攤在他的眼前,信箋的正面寫著“上官家的遺孤,在你身邊。”反面寫著“姜離落”三個字。

  杜允風看了,嗤笑一聲:“外公就憑這個?”

  趙雲濤神情未變,緩緩地說道:“當然,這也許是有人故意設的反間計,但是,你外公這麽多年的爲官之道就是‘甯可信其有,也不信其無’。”

  杜允風想了想,表情也沒有什麽變化,淡淡地說:“既然這樣,那就請外公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好了,我和離落馬上離開。”

  “不行!”趙雲濤想也不想地拒絕。

  “若外公是怕會波及自己,那請大可放心,我們本就不是這趙府的人,就算皇上知曉了,也和趙府沒有任何關系。”

  “不行!這個女人必須殺。”趙雲濤表情平淡地說。

  “誰都別想動她。”杜允風沈了眼色,更是護在姜離落身前。

  趙雲濤看著杜允風劍拔弩張的氣勢,脫口而出“允風,你還覺得這個女人是真愛你才和你成親的嗎?”

  杜允風身體一僵,立即犀利地問道:“不是愛我,難道是因爲外公你嗎?十幾年前的案子和外公有什麽關系?才讓你對離落除之而後快?”

  趙雲濤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自知剛才的失言。

  “我……”他一時語塞。

  “看來真的和外公有關。”杜允風沈著地問,心裏已經明白七八分。

  “我……”趙雲濤霎時不知作何回答。

  “呵……呵……”,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的姜離落輕輕笑起來,他當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爲這和他關系大了!多少條人命都是死在他的手裏!

  滿含嘲諷的清冷笑聲,令衆人心中不由一顫。

  “離落?”杜允風擔憂地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她對他輕搖著頭,仍是不能自已的笑著。

  “你笑什麽?”趙雲濤不動聲色地問。

  離落還是笑著搖頭,什麽也不回應,只是笑著,直到趙雲濤這個老狐狸因這笑聲惱羞成怒。

  “來人,把這個瘋女人抓起來!”趙雲濤咆哮著。

  杜允風在他下完命令以後,淡淡地說:“外公,你不要逼我,你也知道,這裏沒有一個能欄得了我。”

  趙雲濤一驚,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杜允風的武功高到什麽程度,連他都不知道,若要硬拼,吃虧的絕對是自己,于是戚戚然地勸道:“風兒,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你又何必執著這個目的不純的女人呢!”

  杜允風看他一眼,慵懶地笑起來,眼中卻閃著堅定的光。

  “我只要她。”

  離落擡起頭看他的側臉,怔怔地,她從他臉上看到真切的在乎,她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愛她,若嫁給他,必定被視若珍寶。

  但是,趙雲濤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她的複仇已機會渺茫,她不會嫁給他了。

  可是……趙雲濤是怎麽會知道她就是上官璟瑤的?

  離落不得不想起,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

  荀隱。

  “你!”趙雲濤看著杜允風臉上的堅定震怒了,知道若想殺了姜離落與杜允風正面衝突是免不了了,他有些後悔,後悔不該這樣光明正大地抓了姜離落,而應該找了機會私下裏辦了她。

  一時之間,前廳裏兩撥人對持著,眼看衝突一觸即發……

  這時,一位僕人打扮的年輕人走進來,對著趙雲濤禀報:“丞相,護城河那裏發現一具女屍,荀王爺請您過去一趟。”

  趙雲濤神色陰晴不定地看了看姜離落和杜允風,說道:“你們和我一起去,姜離落的事,回來再處置。”

  發現女屍的護城河邊已經被官兵守住,趙雲濤一行人到的時候,荀隱已經到了,他的腳邊放著一具屍體,上面蓋著草席。

  “荀王爺,有什麽事必須要老夫來一趟。”趙雲濤問道。

  荀隱看到趙雲濤身後的姜離落,眼中露出令人不察的一抹放心,爾後,眸色轉爲犀利,顯然是他動怒前的先兆。

  離落一愣,他的目光,她不明所以。

  荀隱收回目光,淡淡地說:“本來一具女屍,沒必要勞動到本王和丞相,但是,在這具女屍身上發現了一樣東西。”荀隱遞給趙雲濤一樣東西,他接過去一看,竟是半塊白玉蝴蝶。

  趙雲濤看著手中的玉佩,臉上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只是問:“這是從這女子身上找到的?”

  荀隱點頭,趙雲濤走過去掀起濕漉漉的草席,席子下面露出了一張女人的臉,雖然已經被河水泡的變了形,但他仍能肯定他從未見過這個人。

  一旁的離落直盯著趙雲濤手中握的玉佩,然後看向那個她從未見過的女屍,最後把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了荀隱臉上。

  變故來得讓她措手不及,就在她以爲今日注定會是與趙雲濤魚死網破,卻沒想到發現了一具帶著本是她的玉佩的女屍。

  看到這具女屍和玉佩的時候,她就明白了。她回來後第一次用毫無芥蒂,不帶任何情緒地看向這個男人,看他依舊英俊的臉,依舊銳利冰冷的墨黑眸子,忽然發現,他一直是在保護她的,以這個男人獨有的方式保護著她。

  心裏湧上的,不是感動,而是尖銳的疼痛。

  “趙丞相,想必你一定認識這塊玉佩。”荀隱噙一抹冷笑說。

  “王爺的意思,這是上官璟瑤?”趙雲濤放下席子,起身說。

  “丞相認爲呢?”荀隱反問。

  趙雲濤並未回答,低頭看著手中的玉佩。

  這麽巧?

  就在他以爲姜離落是上官璟瑤的時候,竟這麽巧的又出現了一個十幾年毫無蹤跡的上官璟瑤,甚至還發現了表明她身份的半塊玉蝴蝶。

  “既然有玉佩爲證,那就一定是了。”趙雲濤掃了一樣地上的屍體,虛僞地笑著說。

  “既然丞相也認爲是,那本王就這麽禀給聖上了。”荀隱點頭,說完便要離開。

  “王爺,請留步。”趙雲濤在後面喊住他:“敢問王爺,是怎麽發現這個屍體上有這塊玉佩的?”

  “一個乞丐在河裏洗澡時,發現這具陷在淤泥裏的屍體,發現屍體身上的玉佩,拿去典賣,被我查到。”荀隱淡淡地說完,便離開了。

  事情解決的有些出人意料,現撇開剛剛在丞相府的一場爭執不說,隱藏了十幾年的朝廷欽犯竟這樣找到了,當每個人都在猜測上官璟瑤的去向時,卻被發現死在了護城河裏。

  一切都發生的看似合理,卻如喉嚨裏的硬塊一樣梗得人渾身不舒服。

  趙雲濤站在那裏,一直凝視著地上的屍體。趙潤瑩收回追逐荀隱離去的眷戀目光,看到趙雲濤一直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屍體沈思,她轉過目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姜離落和杜允風。姜離落也在看著屍體出神,杜允風則是神情凝重。

  趙雲濤一直在想今天發生的事情,想前一天晚上收到的信箋,既然發現了玉蝴蝶,便能肯定信箋的內容的確是某人離間的伎倆,但是他卻有著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爲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呢?因爲太巧了。太巧了,巧到讓他遍體生寒。

  他早就派人調查清楚了,當年荀婷的死似乎真和姜離落有些關系,荀隱甚至認爲是她害死了荀婷,對她嚴刑拷打,甚至弄啞了她。

  若不是早就知道荀隱和姜離落的這些過往,他會認爲,這些巧合,是荀隱在刻意保護她。

  “把屍體收了。”趙雲濤吩咐完侍衛,走向姜離落,愁眉苦臉地說:“外公真是糊塗了,差點中了別人的反間計了,離落啊,你可別怪外公啊。”

  姜離落還沒來得及回應,杜允風就忽然說:“外公會誤會離落,是仍把離落當外人,不如盡快把我們的婚禮辦了吧。”

  離落倏地看向一旁的杜允風,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但他卻沒有反應,甚至都沒有看向她。

  “那就兩個月以後吧。”趙雲濤就算有再多懷疑,這個時候也不能不答應了。

  “謝外公。”杜允風笑開了,自然地挽住離落的腰。

  而離落則是僵凝在了他的臂彎裏。

  爲什麽要把婚禮提前?離落回到房間裏,問著坐在對面的杜允風。

  “怎麽?你不想趕快嫁給我嗎?我的新娘子。”杜允風依舊笑容柔和地問,離落卻覺得他的笑裏又說不出的犀利。

  她因他的話怔住,不知道該要怎樣回答,接受他本就有著不純的目的,只是在那一夜他喝醉酒時得知了他最深的痛苦,她不忍,也不許自己再這樣殘忍地對待他,若是日後他知曉了他是被她欺騙了的,等于是又在他的心上劃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而且,他那麽珍惜她,又那麽無辜,他沒有沾染上一丁點趙雲濤的罪惡,而是和她一樣,恨著他,甚至他還不如她,因爲他永遠不能承認,永不能像她一樣恣意地仇恨。

  這樣的一個男子,她要如何和他成婚?

  這場婚姻便是看不見的刀刃,每接近一天婚期,便向他心口插入一寸,在他仍毫無所覺的時候,她卻已經鮮血淋漓。

  杜允風見姜離落遲遲沒有回應,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些,起身走到她面前,毫無預警地吻上了她的唇。

  離落僵住,被動地承受著他的吻,這是兩人相識以來第一次這樣的親密,她的腦子亂哄哄的,卻知道自己不能推開他,他是她的未婚夫,他對她做什麽都是理所當然。

  他的唇很溫柔,像是張細密交織的網般困住她的唇,只是離落感受不到他傳遞過來的溫情。

  她全身的注意力都在控制著她的手,防止自己的手推開他。

  當她感到他更探入一步的時候,她的心裏忽然升騰起一股對荀隱的罪惡感,她覺得她對不起他。

  但是,她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呢?她很清楚她已經不再愛他,她就是這樣的女子,愛時不顧一切,不愛了,就永不眷戀,這份十幾年的愛情是用她孩子的命化去的,割舍的絕望也徹底,當她再一次見到荀隱的時候,他對于她的意義,只是荀王爺,對于自己,也也一直控制得很好,就算知道他保護了她,她也只是感到疼痛。

  荀隱這個男人,若還能帶給她什麽感覺,若說一定有,便是疼痛了。

  可是此刻,她在另一個男人的吻裏卻升起對他的愧疚,她不解這樣的自己,但隱約地,她似乎觸到了心中的某個地方,卻又如驚兔般逃開了,她想,也許,只是身體卻還記得他。

  杜允風離開離落的時候看著明顯神遊的她不由得笑了,笑容裏有掩不住的苦澀和悲涼。輕輕喚著她:“離落?離落?”

  離落回神,才發現他早已離開了自己,暗自懊惱自己的失神,唇上還留著他的味道,離落的罪惡感霎時更甚了些。

  杜允風低低地笑起來,嗓音微澀地說:“若我今天就要你,你給我嗎?”

  離落愣住,她自然知道這個“要”代表了什麽意思,雖早就有了心理准備,但……目前的自己,實在太過勉強。

  她不安的左看右瞧,就是不看他。杜允風看著面前慌張的姜離落,歎氣道:“算了,別當真,你歇著吧。”說完,便走了出去。

  離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皺眉,今天,他是怎麽了?

  荀隱看著下面雖然跪著卻一臉倔強的魯文,神情森冷了些,魯文的旁邊站著洛盈、疾風、佟維、李稚,每個人都神情肅穆,眼中卻都有著掩不住的擔憂。

  “你不該這麽做。”良久,荀隱淡淡地說。

  “爲什麽!王爺,您難道忘了姜離落害死了小郡主,還破壞了您的計劃,她死有余辜!”魯文毫不懼怕,一臉的不服氣。

  荀隱的眼睛倏地冰冷了,冷冷地對魯文說:“魯文,我念你爲王府盡心盡力,今日我不殺你,但你再不是我荀王府的人。”

  魯文愣住,忽而大喊:“王爺,您讓魯文現在死魯文都不會有何怨言,只是想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荀王府不需要私自行動的人。”

  “因爲我告訴了趙雲濤姜離落就是上官璟瑤?”

  “你不該動她。”荀隱面無表情。

  “她該死。”魯文冷冷地說。

  “走,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荀隱轉過身去。

  衆人都知道魯文對荀隱的忠心程度,現在他以一個這樣的理由把魯文趕出了王府,以魯文的脾氣定會不服氣,甚至玉石俱焚也要抵抗到底,卻沒想到,魯文只是安靜地站起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背對著他的荀隱,輕輕地說:“王爺,保重了。”

  “姜離落的身份,你不能再提,否則休怪我無情。”荀隱沒有起伏的聲音傳來。

  魯文斂下苦澀的眼,低聲說道:“你會後悔的。”

  說完,便離開了。

  從此,荀王府再也沒有魯文這個人。

  衆人看著荀隱的背影,看到了隱約的落寞,他們明白,荀隱背對著,只是不想看到魯文的離開,幾個人雖是主僕,但從小一起長大,一起承受最苛刻的訓練,彼此之間的情意一直在心中,荀隱本就不是冷清之人,這句“離開”他也不易說出口。

  只是,誰都不明白,魯文爲什麽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

  這個姜離落,在王爺心裏,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片刻後,荀隱的聲音在大廳裏響起:“姜離落的身份誰都不准再提起,還有,誰也不准再動她,否則,死。”

  衆人沈默,大廳噤若寒蟬。

  第二天,姜離落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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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4:24
  [苦戀複仇:第七章]

  離落面無表情地看著熟悉的房間。

  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卻不是記憶中破敗的樣子,而是嶄新的家具,甚至還是潔淨無瑕的,甚至桌面上能反射出明晃晃的陽光,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藥香,爲什麽會有藥香呢?因爲她知道屋外就是個小小的藥圃,那是她親手辟的。

  離落的臉色沈了沈,想也不用想是誰把她掠到了曾經住過的院落裏。

  開門聲響起,離落看著一身白衣的荀隱走進來,也是面無表情。一時間,兩個面無表情的人互相瞪著,似乎僵持著誰先移開目光。

  最後,離落稍稍移開目光,看著窗外,秋日的陽光灑在窗棂上,烘烤著屋內沈默的兩個人同樣沈默的心。

  荀隱走到她的面前,她緩緩收回側看著窗外的臉龐,也沒有看向這個面前的男子,而是垂下頭,沈靜地等待著。

  男人飽滿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細柔的臉頰,用指背輕輕撫摸著,離落在一刹那竟有一種錯覺,他是愛著她的,而且很愛很愛。

  手指來到她的下颌,依舊輕柔地摩擦著,離落的身體不由升起一股酥麻的戰栗,她微微側頭,想要避開他糾纏的手指,但他阻止了她這樣做,點著下颌,慢慢擡起了她的頭。

  離落冷淡地看著手的主人,而荀隱,也在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暗黑的眸子裏有一種陌生的東西在飄動,離落想看清那是什麽,但很快,就被它的主人隱去了。

  然後,離落的視線落到他的臉上,依舊是記憶裏沒有表情的臉,離落忽然有種意興闌珊的感覺,感到很疲倦,又有些憤怒,

  “姜離落,你真是個不聽話的女人。”荀隱挑著她的下巴,淡淡地說。

  離落不置可否,眼神漂移,再也不看他,荀隱慢慢俯下身子,在她的耳邊輕柔地說:“有時候,我真想殺了你。”

  離落身子一震,仍沒有動作,荀隱的唇移上她小巧的耳垂,輕輕地含住,靈巧的舌頭勾畫著它漂亮的形狀,似乎蘊含著滿滿的柔情。

  離落的雙手緊握在身體兩側,這一刻,她想尖叫,就算叫出的是不成字的撕扯之聲也好,她實在不能忍受這個剛剛才說了最殘酷的話的男人,現在竟做著這麽缱绻的動作。

  荀隱的唇終于離開了她已經豔紅的耳垂,像探路的士兵般開始沿著她漂亮的頸線落下細碎的吻,鼻尖圍繞著她清雅的體香,他的唇煽情又纏綿地探索摩擦著。

  離落兩側的手臂已經顫抖起來,但她告訴自己不能推開他,只有保持無動于衷,才能讓他知道自己對他徹底的忽略。

  荀隱的吻已來到了她的纖弱的肩膀,用下巴頂開衣料,露出一小截瑩白的肌膚,荀隱的吻繼續在上面眷戀地逗留,間或輕輕啃咬,落下一朵朵淡粉的痕跡,然後他在她的肩膀上停住了,沒有再往下進犯,他閉上眼睛,很久很久都沒有動。

  離落仍是無動于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現在她有多麽緊張,全身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了左側的肩膀上,她感到他輕壓她的重量,她感到他溫熱的唇正貼在她的肌膚上,而他一路吻過的肌膚都隱隱燒燙起來。

  終于,她聽到他淺淺的歎息,男性的氣息噴薄在她的四周。

  “也許只有殺了你,才能永遠困住你。”

  離落終究不能再無動于衷了,她飛快地離開這個男人,退縮到床角,拉攏著微開的衣服看著他。

  荀隱的手停在半空,他怔凝地看著空蕩的手心,慢慢攥緊拳頭,挺起身軀,他朝著離落的方向轉過身,神情仍是冷淡的,眼中是一片荒蕪,剛剛那溫熱的吻似乎是另一個人印下的,而面前這個人,怎麽會說出剛剛似乎充盈著感情的話呢?

  “乖乖地呆在這裏,我不會再讓你踏出荀王府半步。”

  不顧離落微愕的神情,荀隱轉身離開,直到關門的聲音才拉回離落錯愕的思緒。

  他剛才說什麽?永不能踏出荀王府一步?

  荀隱端著晚膳進來的時候,離落仍舊維持著中午的姿勢,荀隱眸光一暗,把幾盤精致的飯菜放到桌子上。

  “吃飯了。”

  離落動了動,伸手摸到一張紙,站起來走到荀隱面前把紙擺在他的眼前。

  放我走。

  荀隱扯過宣紙,捏成一團向後扔去。離落的眼光隨著拋出的紙團移動,忽然,她向房門衝過去,就在快觸到門板的時候手臂被大力地扯住。

  離落沒有回頭,渴望地看著緊閉的房門,不住地掙紮。男人失去耐性,一把把她扯回懷裏,鉗制住她的雙手,低吼:“不要鬧了。”

  離落不理會,用盡全力想要離開這裏,她用力一揮,隨著清脆的聲音,荀隱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紅印。

  離落安靜下來,表情未變,只有眼神裏露出驚愕,荀隱微低著頭,濃密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眸色,一時間,小小的屋子裏彌漫著緊凝的氣氛。

  片刻後,荀隱慢慢擡起頭,陰郁的臉色襯著臉頰的暗紅更加明顯,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姜離落倔強的臉龐,蘊含著說不出的冷冽。

  “你是第一個敢打我的人,姜離落。”

  離落擡眼看他,見他臉色愈加鐵青,她匆匆收回眼光,像是沒看見般轉身又要去碰門板。

  當然,她還是沒有成功,又被扯回了荀隱面前,他那平日力持的冷靜早就在這張臉上消失了,而是一片暴怒前的陰寒,他看著離落緊抿的嘴唇咬牙切齒地說:“你真想讓我殺了你嗎?”

  離落的臉色依舊平靜如湖,一點沒有受他這話的影響,他早就知道,姜離落這個女人,死亡並不能威脅她。于是,他輕緩地勾出一抹邪谑的笑意,緩緩地說:“或者,用孩子綁住你?”

  他說著,緊盯著她的臉,終于看到她面具般的臉有了裂痕,他輕佻地撩起她耳邊的發,嗅一嗅,笑著說:“怎麽?對我的提議很動心?”

  離落瞠目,看著荀隱唇畔惬意的笑,身體內遙遠而深沈的痛蔓延開來,孩子?他在說孩子?

  揪緊心口,離落走到桌沿,拿起早就預備好的毛筆,在紙上慢慢寫下,拿到他的面前,神色卻已經恢複平靜。

  永遠不會有孩子了。

  離落看著面前男人瞬變的神色,心中竟湧上一股報複的快感。

  再也沒有孩子了,她的身子再也孕育不了孩子。

  唇畔噙著一抹笑,似乎在嘲諷著他剛剛的話,只是她不知道,這樣的自己看起來像是跌入了深沈的黑暗裏,臉上全是觸目驚心的絕望。

  荀隱緊緊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自己,看著她的眼睛,黑眸裏有讓人猜不透的神色,一字一字地說:“你在騙我。”

  離落笑著搖搖頭,她覺得困惑,爲什麽他的語氣聽起來會覺得痛苦,該痛苦的人是她吧,失去了做娘親的資格,而他,隨時可以找到願意爲他生下子嗣的女人。

  荀隱頹然,只看到離落唇畔那淒絕的笑便知她沒有騙他,心霎時像被砍了一刀,雖他的臉上沒有顯示過多的情緒,但額角的冷汗卻洩露了心底的痛楚。

  “連你也治不好?”荀隱問他,帶著絲絲期盼。

  離落凝視他片刻,搖搖頭,瞬間,荀隱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

  荀隱注視她片刻,忽言:“你恨不恨我?”

  離落斂眉,掩去了眼中的心事,然後,她擡起頭,神色平靜,眼中也波瀾不驚,緩緩搖頭。

  而荀隱卻勾出一抹苦笑,喃喃道:“我倒是希望,你是恨著我的。”

  離落一怔,卻沒有深思這句話,因爲她沒有忘記她應該離開這裏,趁荀隱放開她的鉗制,徑直向門口走去,但仍讓他握住了纖腕,他的聲音從後頭傳來:“我似乎說過你不能離開,需不需要剛剛那一巴掌提醒你?”

  離落閉閉眼,睜開時眼中竄過火苗,不論她曾經和這個男人有過什麽樣的糾葛,現在都已經過去了,她現在只想報仇,那些傷痛的過往,就隨風而逝吧,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和這個男人有一點關系了。

  太累了,真的是太累了,那些愛或不愛,傷痛和哭泣,全是她心底十二月的霜雪,冰封在她遙遠的記憶裏了。

  不去想,難道也不可以?只是單純地想要避開這些,也不行嗎?

  蓦的,一絲煩躁爬上心扉,她燥亂地沁出了薄汗,有種甯爲玉碎,不爲瓦全的衝動。

  “回來。”身後的男人拉她回身,她鼓起一股勁,掙脫了他的手,來到圓桌的另一邊,和他面對著面,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支尖銳的钗,抵在頸間。

  荀隱的眼中忽地冒出憤怒的光,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離落指指門,然後把钗更抵近脖頸一寸,告訴荀隱不放她走,她就死在這裏。

  荀隱微微眯了眼,說道:“姜離落,這不是你會做的事。”

  的確,這不是她會做的事,她不是這樣的人,她還記得一年前她和他拼死地搏鬥過,但是,心中的煩躁鼓脹地越來越大,讓她只想盡快擺脫眼前這個男人。

  姜離落和荀隱隔著一張圓桌對持著,手上的钗頂著纖細的脖子,離落等待著他的放行,荀隱冷酷的表情似乎沒有受到她的威脅,只有微眯的眼睛裏燃燒著憤怒和恐懼的火舌,;離落因他遲遲不語沁出了更多的汗,浸濕了背後的衣料。

  終于,荀隱淡淡地說:“你要死便死,本王說過不讓你踏出荀王府一步就是不讓。”

  離落拿钗的手因他的話微微一顫,心中升騰的煩躁在她的體內鼓動地越來越大,她深吸口氣,絕望地閉上了眼,舉起钗,向著自己狠狠刺下。

  “啪!”就在尖銳的頂端馬上就要觸到她的脖子的瞬間,荀隱用茶碗打掉了離落的手。

  钗應聲而落。

  荀隱迅速地接近姜離落,扯著她的手臂,惡狠狠地說:“你竟敢尋死?”

  離落甩不開他的鉗制,眼睛裏終于也翻騰起濃濃的憤怒,如果現在手裏有一把劍,她想她會毫不猶豫地刺向這個男人。

  荀隱毫不溫柔地把離落拉響床鋪,沾到床面的一刹那,離落又想逃,只是還未擡起腿,荀隱就點住了她的穴位。

  身軀再也無法動彈,離落只能由著荀隱把她抱入懷中。

  “姜離落,你太不聽話了。”擁著懷裏的嬌軀,荀隱神色陰郁地說道。

  看著離落倔強的臉,他抽下她頭上的钗,瞬間秀發如瀑布般傾下,荀隱看著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姜離落,你這樣可就能讓我爲所欲爲了。”說完,把手伸到她的後腦勺,煽情地撫摸著她如絲的秀發。

  離落把目光調到一邊,似乎不屑看他,

  荀隱笑得更加邪氣,傾身來到離落微敞的衣領,用鼻尖嗅著她的味道,輕聲說:“是不是?”

  輕輕噴出氣息,他發現她的皮膚上已經升起點點顆粒。

  他的笑意加深,用手扣住她的後腦勺,稍稍撥開衣領,在鎖骨的中央,啃咬下一個淡紫的痕跡。

  離落絕望地閉上眼,以爲他會繼續。但荀隱只在她的身上留下一個屬于他的印記後就離開了她的身子,抱著她躺在了床上,讓她枕著他的手臂,兩個人面對著面。

  離落不想看他,但身子無法動彈,而他離得又如此近,灼灼的目光讓她無法忽略,離落忍無可忍地對上他的眼睛,發現他的眼裏有不加掩飾的笑意。

  離落斂下眼,當作沒有看到含笑的目光,心卻微顫,蓦的,覺得這眼神如此熟悉,想起十幾年前,兩人第一次見面,他爲她揀風筝時,也是這樣盈滿笑意的眼神。

  忽然之間,早已幹涸的眼淚竟想要湧出,離落心中有種荒謬的感覺,這個眼神,這個讓她愛上他的眼神,隔了十幾年之久,竟會在這樣一個時刻再度出現。

  這樣一個物是人非的時刻。

  上天在戲弄她嗎?

  離落不能再迎上那樣的眼神了,她閉上眼睛,想要自己快點沈入夢鄉。

  荀隱看她閉了眼,知道她要睡了,手臂更攬緊了些,也閉上了眼睛。

  沒多久,離落清淺的呼吸逸出,荀隱睜開眼,眼中一片清亮,說明他剛剛只是在假寐。

  靜靜注視著眼前沈睡的姜離落,他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眼中蕩漾著醉人的光彩。他輕輕撩開離落額前的發,拇指溫柔地劃過她光潔的額頭,纏綿地,眷戀地。、

  忽然,離落睜開了眼睛,警戒地看著他,眼裏還有著迷蒙的神色,說明她是剛剛睡醒。

  荀隱挑眉,沒想到她睡著的時候也是這麽防備,心中有淡淡的痛劃過心房,他只手掩住她的眼睛,輕聲說:“睡吧,不擾你了。”

  手掌下的眼睛從荀隱的指縫裏瞧見他柔和的側臉,眼神猶疑了一會,才再度閉上眼睛。

  當離落淺淺的呼吸再次逸出,荀隱拿下覆蓋的大手,又看了她片刻,傾身靠近她,在她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這一吻,很輕很輕,沒有驚醒她。

  那一晚,離落在睡夢中,覺得好像有羽毛輕輕拂過她的臉。

  離落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窗棂上有小鳥在叽叽喳喳地叫著,她想動,身子還是不聽使喚,看來荀隱還沒有解開她的穴道,眼睛轉到旁邊,旁邊的床鋪已經空無一人了。

  “在找我嗎?”荀隱懶懶的聲音從圓桌那裏傳來。

  離落調轉目光,看向圓桌,只見荀隱正坐在圓桌上惬意地品著茶,對上她冷冷的目光,微微一笑。

  “身子不能動,是不是很難受?”

  離落還是冷冷的看著他。

  荀隱笑笑,抿一口熱茶,道:“你答應我不再尋思,也不踏出這裏一步,我就爲你解開穴道。”

  離落聽了他的話,眼神更冷了,荀隱不所謂的道:“你不願意也無所謂,反正我會讓你不能動彈,別說走出荀王府一步了,就連這張床,你也離不開半步,怎麽樣?同意我剛才提議的話,就閉閉眼。”

  離落的臉上浮現無奈妥協的神色,閉了閉眼,荀隱滿意地走到床前,在她的穴位上一點。

  離落動了動四肢,一晚上的僵凝讓四肢有些麻木,她略微活動了下,看了眼床邊站著的男子,就准備下床。

  “記著你的承諾。”荀隱撩起一縷垂落胸前的發嗅了嗅,輕聲說。

  三日了。

  荀隱把她掠來,已經三日了。離落站在藥圃中央,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略微出神。

  三天裏,雖然不常見到荀隱,但午膳和晚膳他都會端來和她一起用,晚上他也會留下,抱著她一起入睡。

  對于這些可以算得上怪異的舉動,姜離落處之坦然,她不拒絕他的懷抱,但也不回應,但表面上再怎麽淡漠,心底還是有些急躁的。

  三天了,杜允風該要急死了吧。

  她想象得到,現在他一定滿京城找她,但他能夠想到,她是被荀隱帶到了荀王府嗎?離落不得而知。

  但這些,都不是她心底急躁的原因,她急的是,總算剛剛得到一點趙雲濤的信任,她不想就這麽功虧一篑。

  她想過無數次,荀隱抓她到這裏來的原因,顯然,最直接的是,他阻礙了她的複仇,可是他爲什麽要阻礙她?如果她能除去趙雲濤,對于荀王府,必定也是一件幸事,荀隱沒有任何理由阻礙她。

  離落甩甩頭,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知道,此刻在荀王府的大廳上正站著她剛剛想到的未婚夫。

  “不知閣下來荀王府有何貴幹?”荀隱坐在主位上,支著額問站在廳中的杜允風。

  “我來帶走我的未婚妻。”杜允風不動如山,背著手沈穩答道。

  荀隱在聽到“未婚妻”時眸光一寒,卻仍慵懶地道:“閣下的未婚妻怎麽會上本王府上來找呢?”

  杜允風聽了荀隱的話,神色慢慢淡了,最後,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斂了起來,一旁侯著的荀拓,後背竄上一股惡寒,剛剛明明是位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變戲法似的,現在看起來竟像地府裏來的羅刹。

  荀拓的不由自主地看向旁邊坐著的荀隱,只見他依舊支著額,神色平常,只是眼中似乎閃過一抹驚奇。

  “荀王爺,我不是來找麻煩的,請別惹怒我。”杜允風的面無表情,眼神卻冷冽異常,恐怕離落和趙雲濤都沒有見過他這麽可怕的一面。

  “哦?可本王府裏實在是沒有閣下要找的人,而閣下有這麽咄咄逼人,可讓本王如何是好?”

  荀隱裝似無奈地說,離開座位,慢慢走向杜允風,唇畔一直掛著悠閑的笑意。

  杜允風沈郁地打量走來的男人,腦中有許多片段閃過,原以爲早已經能夠收放自如的情緒竟莫名失控,頃刻間,殺意壓也壓不住地宣洩而出。

  荀隱感到面前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一股股殺氣,撲面而來,不由得挑眉,思索自己爲何能讓他有如此大的殺意。

  “王爺,容我再問您一遍,離落在不在荀王府?”杜允風措辭禮貌,眼神卻愈加狠冽。一旁的荀拓也感受到他的敵意,猶豫著要不要無禮地走上去拉開王爺,因爲這個男子的眼神,好像隨時都會殺了王爺似的。

  就在荀拓躊躇的時候,荀隱說道:“還請閣下到別處看看,我想你我都清楚,姜離落,不可能在荀府的,本王還有事,就不遠送了。”

  荀隱說著,扶著杜允風的胳膊,看起來像是准備送客,但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他的手裏蘊含著深厚的內力,杜允風伸出一雙手,就向荀隱腹部攻去,荀隱伸手擋住,立刻就感到杜允風源源不斷的內力湧上他,他提氣,使出全力應對。

  荀拓站在不遠處,奇怪地看著廳中央的兩個男人,他們面對面站著,也不說話,也好像沒有動作。

  但是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兩個人的正單手對招,掌風如劍,淩厲無比,電光火石間,兩人運功,掌心同時對上,誰都不動聲色,但兩人的額上都沁出了汗水,足見這會兒兩人多麽辛苦。

  忽然,兩旁的紅木桌椅全部斷裂,腳下的毯子也齊聲而碎,兩人終于分開,各向後踉跄幾步,嘴角同時留下一絲血痕。

  “王爺!”荀拓趕忙旁過去扶住荀隱,冷汗直冒,才知道剛才兩人是在比試。

  荀隱撥開他,擦去血痕,對著杜允風冷冷一笑:“杜公子,好功夫。”

  杜允風微喘著氣,也擦去血痕,說道:“哪裏,王爺才是。”

  荀隱勾起淡漠的唇,道:“那就不送了。”

  誰知杜允風走上來幾步,面色又變冷峻,看著荀隱說:“王爺不要逼我。”

  荀隱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杜公子,只要靠進我荀王府一步,本王立即就會知曉,還請杜公子切勿一試。”

  杜允風沒說話,只是和荀隱冷冷對望著,溫暖的陽光把室內照的異常明亮,而兩個男人站在大廳中央,卻是暗潮湧動。

  終于,杜允風說道:“荀王爺,杜某告辭。”

  直到杜允風的背影再也看不見時,荀隱才有踉跄了幾步,荀拓趕忙扶上他,著急地說:“王爺,您還好吧?”

  荀隱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擺了擺手,撫上胸口。沒想到杜允風的功夫如此了得,兩人恐在伯仲之間,他贏不了他,他也沾不得杜允風半點上風。

  荀隱由荀拓扶著走入內室,而剛剛他們呆的大廳已是一片狼藉,桌椅俱裂,地毯成了碎片。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大廳中央的地上,深深凹下去一大塊,近看,赫然是兩雙男人的腳印。

  傍晚的陽光漸漸清疏,火紅的晚霞如烈焰般炙烤著天空,而屋子裏也被霞光映得紅彤彤的,離落坐在圓桌上翻看一本醫書。

  這個時間,荀隱該來了。

  果不其然,她剛想完,門就被打開,離落繼續維持著看書的姿勢,眼皮也沒擡一下,不一會兒,飯香就飄滿小屋。

  飯盤輕輕放下,荀隱照舊坐在她的對面。

  “吃飯了。”

  離落放下書,拿起銀筷,不經意看了眼荀隱,頓時微微愣住,他的臉色似乎……似乎有些蒼白。

  她是個大夫,不是個看相的,但她還是能夠看出他眉間的郁氣,像是練功傷著了心脈,又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怎麽了?”他看著她問,神色一如平常。

  離落搖搖頭,低頭吃飯,不再想他蒼白的臉色。

  飯後,離落繼續讀著未完的醫書,而荀隱坐在床頭,看著她。

  室內靜的沒有一絲聲音,但在荀隱的目光下離落卻覺得暧昧極了。

  終于,她無法忍受地放下醫書,徑直走向了床,也不看荀隱,自顧自地脫鞋鑽進被子裏。荀隱坐在床頭,看著背對著他的姜離落,把玩著她的一束發,忽然心中湧上熱浪,灼燒著他的心口,疼痛不已,他扶上胸口,低吟出聲。

  躺在被子裏的離落因這聲略帶痛苦的低吟顫動了一下,手攥緊了被子,閉著眼睛,壓抑著起身的欲望。

  直到一雙手臂從身後攬住她,溫熱的身體貼著她的身軀,離落連自己都沒有發現地松了口氣。

  身後的男人用下巴摩擦著她的勁窩,像一個纏人的動物,離落的心忽然慌亂起來。有一種她將要抓不住的感覺狠竄在她的心上。

  她想擺脫他的鉗制,但他的懷抱太有力,也太堅定了,她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強迫自己睡著。

  半夜,天黑的沒有一顆星,只有彎彎的月亮孤單的掛在天空。

  一間房子裏,相擁的睡著一對男女,男人把頭埋進女子的勁窩,雖只看到半張臉,卻異常安詳,而他懷裏的女子的臉色卻充滿著痛苦的掙紮,像是被什麽困在在噩夢中,想出來卻怎麽也走不出來。

  “呃……呃……”身旁異常的聲響,讓荀隱警覺地醒過來,擡起頭,看到離落的神色痛苦異常,嘴裏發出嘶啞的單音。

  “離落?”荀隱輕拍著她的臉頰,想要喚醒她,但離落卻搖晃著頭顱,像是要擺脫什麽可怕的怪物。

  “唔……唔……”離落的雙手在空中胡亂抓著,似乎想要喊出什麽,荀隱的眼裏漸漸染上焦急,更用力地搖著她:“離落!離落!醒醒!”

  離落搖頭,推拒著他,不知是在拒絕他還是拒絕著她的夢,荀隱的眼中有絲慌亂,他從未見過離落這樣的神情,這樣淒絕痛苦,這樣無助傷心,他把她緊緊抱進懷裏,好像是怕她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此時的離落卻被深深困在自己的夢魇裏,她穿過許許多多的場景,全是她的過往,她看到燃燒的上官府,那些驚恐的人的臉和爹娘絕望的神情,她的身子好痛,她感到烈火在烤著她,她哭著往外跑,跑到了荀府,她看到那個男人站在那裏,神情淡漠,但她卻安心了,他冷漠的神色剛好澆熄了身上的火焰,離落露出微笑,這是她愛的人啊,她那麽愛他。

  可是,就在她想要走近他時,腹部忽然襲上劇痛,她痛的彎下身子,手伸向他,但他神色還是那樣冷漠,她更疼了,再擡頭時已經到了冰天雪地的外面,她認得前面屋檐的牌匾,那是荀姨住的院落,但是她怎麽會在這裏呢?只是腹部的痛楚讓她來不急想這些,她感到腿間的濕滑,她看到了血,她怎麽會有血呢?對了,她有孩子了,她有了那個男人的孩子,可是孩子卻快速地從她身上流走,那些血,從她的腿間,滴到地上,立即就沁進了白雪之中,她好害怕,她想大喊,卻發不出聲音,因爲喉間被一只大手掐住了。

  那雙手的主人,有著她無比熟悉的臉,那是她深愛的男子啊,卻這麽憤怒地看著她,這麽急切地想毀了她。

  這些,她都可以承受,但是,他的溫柔,她卻承受不了,她終于不能不承認,一年前,她的離開,其實是因爲她害怕,害怕他那三日的溫柔,再度喚回她的心。

  離落一直在嗚咽,捶打著荀隱的胸膛,他緊抱著她,輕吻著她的臉,希望能夠幫助她擺脫噩夢。

  “留在我身邊,讓你這麽痛苦嗎……”

  荀隱失神地喃喃自語,額頭,眼睛,鼻子,臉頰,嘴唇,他輕吻著她,吻地那麽輕柔,又那麽謹慎,可是他沒吻到她的淚,他原以爲她會流淚的,但是,她沒有,在這麽痛苦的神情下她卻沒有眼淚,他想,她的眼淚到底被誰奪走了,連這麽不能控制的時刻,她都嚴酷地守著淚水。

  可是夢中的離落卻在哭泣,四周都是黑暗,只有她自己蹲在地上嗚嗚地哭泣,這樣柔弱的樣子,再也不像平日的姜離落。

  也許,那真的不是姜離落,那個像小孩子一樣哭泣的人是上官家的女兒,她叫璟瑤,她淘氣,她嬌弱,她愛笑,又愛哭,她把所有的情都澆灌在了一個人的心上。

  離落一直扭動著身子,嗚嗚地發出痛苦的低吼,荀隱有些無措,只能不斷的吻著她,安撫著她的痛苦。

  漸漸地,懷中的嬌軀不再掙紮扭動,慢慢平和下來,她仍困在她的夢中,卻不知因爲夢到了什麽安靜了下來,她窩在他的懷裏,像小貓咪般磨蹭著他的胸膛,唇畔甚至還露出了香甜的微笑,荀隱看著這樣的離落有片刻地失神,撫著她臉頰的手竟有些顫抖,現在他懷裏的姜離落,不再冷漠,不再無動于衷,像是曾經深愛著她的樣子,在他懷裏歡喜地撒著嬌。

  俯身吻上微漲的紅唇,試探地,又迫不及待地品嘗她的甘甜,而懷中的人兒,竟發出舒服的呢喃,無意識地回應著他。

  夢中的離落,正在悲傷地哭泣,忽然,黑暗中出現一抹絢爛的光芒,傾照在她的身上,她被這光芒烤的暖烘烘地,一點點跟著光芒走去。

  終于,荀隱在離落的唇間嘗到了眼淚的鹹味,他稍稍離開她的,看見她緊閉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滴的眼淚,可是她的神態卻非常柔和,仍舊帶著醉人的微笑。

  荀隱的心霎時竄過比剛才熾熱無數倍的熱浪,剛才是因爲受到內傷的緣故,而現在,則是因爲心痛。

  心痛,他看到了離落眼角不斷垂落的淚水心痛,看到她微翹的嘴角心痛。

  痛得不能自已。

  而離落因他的離開微微皺起了眉頭,慌亂地摸索著他的身體,擡起臉用鼻頭輕輕摩擦著他的臉頰

  荀隱歎息地低下頭,再次吻住了她的雙唇,一滴淚,從他的眼角緩緩滴落,和著她的淚,一起落進了纏綿的唇裏。

  夢中的離落被那簇光芒照耀著,她覺得,緩緩地,有什麽充盈了她的身體……

  清冷的月光灑進小屋的床上,床幔下散落著許多衣服,而床上的女子露出赤裸的肩膀,安詳地睡在身旁的男子懷裏,神情甜美滿足,像是從未有過憂愁一樣。

  刺眼的陽光沈睡中的離落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掃視了周圍一眼,發現荀隱一離開了房間,再看看日頭,已經是日上三竿,離落懊惱地閉閉眼,沒想到自己睡了這麽久。

  想起身,頭卻沈的厲害,才恍惚想起昨夜似乎做了一個非常悠長的夢,勉強撐起身子,竟覺除了頭沈甸甸的以外,四肢竟也有些酸痛,她有些茫然,不知一個晚上身子怎麽會這樣乏力,用力回想昨夜的夢,卻只有綽綽的幾個影像,心中卻湧上悲傷的情緒,她撫著額頭,輕微呻吟,不經意低頭,看到鎖骨中央那日荀隱吻上本已淡了很多的印記竟如桃花般嫣紅,離落一愣,想起什麽似的,趕忙掀開被子。

  她的亵衣好好地穿在身上,拉起衣袖,手臂上也沒有任何歡愛的痕跡,離落不由松了口氣,嗤笑自己的剛剛湧上的想法。

  身體不太舒服,離落沒有馬上起身,而是看著外頭明媚的陽光發了會呆,就在她發夠呆,想要起身的時候,荀隱推門走了進來,看見離落抱著棉被慵懶的模樣,眼中瞬間有火星閃過。

  離落看他進來,也沒有多余的表情,拿起衣服就開始著裝,荀隱斜靠著門邊,狀似悠閑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眼神卻是灼灼的,

  等到離落穿完最後一件外衣,荀隱開口說:“我可以讓你回去。”

  見她的動作明顯一愣,荀隱才說:“但是我有條件。”

  離落點點頭,淡漠的地看著他,等他開口。

  良久,荀隱歪著頭,慢慢地說:“對付趙雲濤,我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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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4:59
  [苦戀複仇:第八章]

  對付趙雲濤,我們合作。

  他那裏有一本冊子,你不用動手,打探出它在哪裏即可。

  離落低著頭慢慢在大街上走著,近午的陽光出奇的好,耳邊都是小販們吆喝的聲音,心裏不斷地想著荀隱剛剛的話。

  一本冊子,就能扳倒趙雲濤。

  她沒有理由拒絕荀隱的提議,這確實是個速戰速決的方法,但她不會聽從荀隱的話,就算他不斷地告誡她不能輕舉妄動。

  她進入趙府的時候,就已經搏命了,她想她這次回到京城走一遭最差的結果就是被趙雲濤識破身份殺死,最好的,恐怕是和他同歸于盡。活下來,怕是不能奢望。

  遠遠的看見了趙府的門匾,心裏思量該怎樣對趙雲濤和杜允風交待這幾日的不歸。正想著,就聽見一聲熟悉的輕喚。

  “離落。”

  離落循聲望去,看見杜允風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樹影擋住了他的大半個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頓時,她有些無措,因爲她還沒有想好妥善的借口。

  杜允風慢慢走出陰影,仍是一副爾雅溫和的表情,似乎並沒有責問她的意思,離落有些怔愣,他這樣出乎意料的樣子反而更讓她不知所措。她拉住他的衣袖,想要解釋。

  允風看了看離落仰起的臉龐片刻,不經意在微敞的衣領下看見鎖骨上紅豔的吻痕,眼睛頓時暗沈下來,離落看著他忽然變得陰郁的臉龐,下意識地搖了搖拉著的衣袖。

  很快,他便恢複了溫和的樣子,拉開拽著衣袖的手,反握在自己的手裏,說道:“什麽都別說了,先進去吧。”

  離落因他的話下意識地松了口氣,任由他領著走進了趙府的大門。

  來到廳上。趙雲濤正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見杜允風牽著離落進來,馬上揚起笑臉,笑著向他們擺擺手。

  “外公,我們回來了。”杜允風沒有松開離落的手,低著頭對趙雲濤說。

  我們?離落因杜允風奇怪的話側目看他。

  “好好,累了吧,趕緊去歇著吧。”趙雲濤堆著笑臉說。

  “外公,我們告退。”杜允風說完,牽著離落就往內室走去。

  離落蹙眉,感到不可思議,趙雲濤竟什麽也沒問她,看他的樣子說不介意她的失蹤倒不如說是不知道。

  她仰起頭看著前方走著的杜允風,剛剛他的話飄入腦中,難道是他……

  “風哥哥,嫂子,你們回來了啊。”趙潤瑩迎面走來,看見他們笑著打招呼。

  她的話又一次讓離落感到奇怪,但接下來趙潤瑩說的話就完全讓她弄明白爲什麽沒有人追問她的不歸。

  “嫂子,你好幸福喔,出診的時候風哥哥都‘隨侍在側’,跟著你出城好幾天,瑩兒好羨慕喔。”趙潤瑩甜甜地說。

  離落心裏一震,迅速看向杜允風,他仍緊捉她的手,並沒有迎視她的目光。

  他定是在她失蹤的時候也離開了趙府,來制造出診的假象,以免她回來以後要面對質疑的追問。

  離落不知心中湧現上的是什麽,只是覺得有些東西在暖暖的包裹下泛著尖銳的疼,她緊緊攥了攥包裹著自己的大手。杜允風感到掌心的小手的活動,低頭看向也正在看著他的離落。

  趙潤瑩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對望,打趣道:“還有我在場啦,你們不要這麽含情脈脈地讓我羨慕啊!”

  離落收回目光,忽然親昵地挽住杜允風的手臂,對趙潤瑩柔柔一笑,就擺了擺手挽著靠著杜允風就走了。

  趙潤瑩笑著點點頭,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兩人拐進另一條長廊,陰狠的冷笑才代替甜笑慢慢爬上她的臉龐。

  她看見了,看見了姜離落從荀府的後門出來。

  離落有些尴尬地放開了杜允風的手臂,帶著感激看著他,她感謝他的掩護,她在他的面前永遠都感到是被保護的。

  只是,杜允風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感激的臉龐因爲得不到他的回應而變得有些尴尬,忽然,他擡手輕輕撫摸她柔嫩的臉頰,感到她不自在地輕顫,他眼神黯了黯,手指卻溫柔地輕劃她的臉,然後,慢慢向下,來到衣領處,撫摸上那似乎在昭告些什麽的紅痕。

  下一刻,他猛然掠著她靠向自己,狂暴地吻吮著她的唇瓣,

  離落被緊緊地摟在他的懷裏,完全呆了,唇上粗暴侵入讓她不能相信面前的男人會是一向溫文爾雅的杜允風,像是洩憤般的吻怎麽會出自杜允風呢,這樣完全強悍的侵略怎麽會是那個一直笑盈盈的男人呢?

  終于,他離開了她的唇,杜允風看著因粗暴對待而紅腫了的唇,神情有些懊惱,垂下目光,一下子便看到了讓他失控的禍首。

  你以爲她愛你嗎?

  摟著離落腰的手狠狠攥緊,他的目光凶殘發狠,緊箍著她的腰讓兩個人的身體緊密貼合,他擡起她,讓她的腳離了地,然後,他重重地吻上那抹紅痕。

  良久,他才把她重新放下地上,看著鎖骨上的吻痕已變成青紫,那上面有他的味道,他用他的味道覆蓋了那個男人留下的痕跡。

  然後,他放開離落,看著她直愣愣迷惑的眼神,他緊抿著雙唇,轉身離開了。

  離落呆呆地站在那裏,腦子還沒有恢複到清醒,但是就算腦子還很混亂,她也還是清醒地看到了杜允風轉身時的眼神,那是她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冰冷的眼神。

  幾乎凍傷了她。

  趙潤瑩坐在房裏,支著額不斷地想著早上見到的那一幕。

  姜離落幾天的不歸,杜允風爲她找到完美的理由,甚至這三天他也不在府上,可是,她卻覺得沒有這麽簡單,也許是女人的知覺,她這幾天守在荀王府的後門附近。

  她躲在一棵大樹後,看到姜離落輕巧地從荀王府的後門走了出來,荀隱站在他身後的院子裏,雖然隔的很遠,但她還是看清了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

  趙潤瑩嬌媚的臉頰霎時陰冷了起來,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反射出她臉上攝人的冷意,她似乎又看到了早上荀隱看著姜離落的神情。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呢?眷戀、神傷、輕郁、疼惜……她竟然在荀王爺臉上看到了這樣的表情,他幾乎沒有掩飾地在姜離落的背後露出這樣足以打動任何女人的表情,這個不可一世的,冷硬的荀隱,竟對著那個女人露出讓人心有疼起來的愛戀。恍然地,她似乎在王恆臉上也見過這樣的表情,她知道,只有愛情,才能讓一個男人有這樣缱绻的深情。

  姜離落她怎麽敢說她和荀隱沒有一絲關系,她怎麽敢!

  “碰!”趙潤瑩憤恨地把手中的茶杯砸到牆角,趙潤瑩原本就陰冷的表情因爲氣憤而嚴重扭曲,原本美麗的容顔竟顯得恐怖至極。

  離落明顯地感受到了杜允風的冷淡。

  一連許多天,他不但從未找過她,就算她故意和他接觸,他也完全冷淡以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杜允風,冷漠而尖銳。她不知道他是怎麽了,剛回到趙府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可就在那個莫名的吻以後,他就完全變了個樣。

  她想找他談談,不論她愛不愛他,她都在乎他,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她還懷著利用他的愧疚。但是,她試了好幾次,杜允風表現的不耐卻徹底打垮了她的信心。

  她在想,是不是他已經知道那三天她都一直在荀王府,所以才這樣。但是她完全可以解釋,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她被軟禁了,因爲事實就是如此。而且,杜允風並不是量小的人,依著他的胸襟,他絕不會因爲這點而變成了另一個人。所以,她能肯定,無論他知不知道那三天她呆在荀王府,都不會是讓他改變的緣由。

  一日,離落正要午睡一下,咚咚的敲門聲卻響起。打開門,見是趙潤瑩笑眯眯地站在門口,

  “嫂子,你快上我屋來。”不由分說地就把離落拉到了她的房間。

  一進趙潤瑩的房間,離落就看見一件件衣服亂七八糟地礽的滿屋子都是,離落望望趙潤瑩,她不好意思地幹笑幾聲:“隱說下午要來接我出去玩,結果人家挑來挑去也沒有一件合身的衣服。”說完,她嬌嗔地跺了跺腳,害羞地說:“哎呀都是隱啦,說什麽要帶我見一個很重要的人,讓我現在連穿什麽都不曉得啦,嫂子,快來幫我挑一挑。”

  離落看看滿室的衣服。又看看嬌羞的趙潤瑩,幾不可察地歎口氣,拿起一件件衣服盡責地看著。

  折騰了半天,離落總算給你挑了件還算滿意的裙子,趙潤瑩邊整理衣服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最近都沒怎麽看到風哥哥和嫂子在一起呢?”

  背對著她的離落,正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才緩慢地把香茶送入口。

  趙潤瑩回頭聽她的回答,離落走到拿起擱在旁邊的紙幣,寫道:你整天忙著出去玩,我們在不在一起你哪能留意的那麽清楚?

  趙潤瑩看了離落的回答,輕輕敲了敲頭,撅著嘴說:“對喔,隱最近纏我纏的緊,都沒有很關心風哥哥和嫂子了。”

  離落輕輕一笑,垂下頭去,全然沒有看到趙潤瑩眼中閃現的異樣光芒。

  這時,家僕來報,荀隱已經在大廳等著趙潤瑩了。

  遣退了家僕,趙潤瑩又照了照鏡子,就再次拉起離落的手向問口走去。

  “嫂子和我一起去,讓隱看看嫂子幫我挑的裙子好不好看。”

  離落直接地想抽回手,但趙潤瑩卻像是較勁一般把她的手攥的死緊,離落只能被動地被她拉著走,即使在趙潤瑩面前見荀隱會讓她有些無措。

  “隱!”看見做著正品茶的男人,趙潤瑩歡快地喚著他的名,終于松開了離落的手,小跑步來到荀隱面前。

  荀隱擡眼,波瀾不驚地看了她一眼,馬上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姜離落,也是面無表情地掃她一眼,只是眼裏有了些不同的東西。

  “隱,快看這條裙子好不好看?這可是嫂子幫我挑的呢。”趙潤瑩說著,在他面前撩著裙擺轉了一圈。

  “她挑的?”荀隱看起來臉色似乎冷硬了一些。

  “嫂子,過來。”趙潤瑩側過身向離落招招手,離落沒法,只得走上前。

  “嫂子就快和風哥哥成親了,無論以前你們有什麽過節,爲了瑩兒你就原諒嫂子了吧,求求你啦!”

  趙潤瑩撒嬌的搖著荀隱的手臂,嬌柔柔地請求。

  離落看著膩在荀隱懷裏的趙潤瑩下意識地側開了臉,卻覺得一道灼熱的目光緊緊膠著著她,她知道是荀隱正在看他,不願回應,眼睛卻不聽使喚地對上他的眼眸。

  一刹那,她突然覺得狼狽,在他的眼睛裏她似乎看到了某種她正在擁有卻不願意承認的情緒,她有些難堪,覺得心裏的某一處正在背叛她,因爲她也感受到了那種情緒。

  再次別開臉,她的神情帶著惱怒,對這一刻的自己感到生氣。

  “隱,好不好嘛?”趙潤瑩在他的懷裏擡起頭,繼續軟軟地請求。

  荀隱微勾起唇,心情似乎一瞬間變得很好,低下頭,寵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好,瑩兒說什麽都好。”

  離落的身子抖了抖。

  “哇,隱萬歲!”趙潤瑩高興地再次撲進荀隱懷裏,而後看著僵硬地站在旁邊的姜離落,唇瓣的笑痕更大了些。

  他看到他剛才對趙潤瑩講話時離落強撐的表情。

  “隱,我們走啦。”趙潤瑩戀戀不舍地離開荀隱的懷抱,對離落笑著說:“嫂子,我們走了,你可別忘了謝謝瑩兒喔。”

  她轉身的一瞬間,不知有意還是無心,過長的衣袖帶倒了剛上的茶杯,霎時間滾燙的熱茶很巧地全倒在離落衣著淡薄的手臂上,頓時,她感到了一股鑽心的疼痛。

  但是下一刻,她已經被拉到了一個人的懷裏。

  “還好嗎?”荀隱聲音有些不穩地問,熱茶倒在離落手臂的同一時間荀隱就已經迅速地來到了離落,把她納入他安全的懷裏。

  離落有些慌亂,她怎麽也沒想到離他較遠的荀隱會第一時間來到她身邊,看到荀隱立即想要拉開他的衣袖查看手臂,反應及時地抽回自己的手,然後不安地看了看旁邊的趙潤瑩。

  荀隱看到離落的眼神一下子清醒過來,暗暗懊惱自己剛才愚蠢的行爲,只是他看到姜離落被燙傷,幾乎本能地第一時間來到她身邊。

  還好趙潤瑩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她嚇得趕忙叫來了家僕拿藥,一遍還不住道歉。離落忍下疼痛,搖頭表示沒事。倒是荀隱似乎有些煩躁,拉起趙潤瑩就往門外走。

  “時間不早了,走吧,她的傷她自己處理就可以了。”他像平常一樣冷漠的說。

  趙潤瑩應了聲好,低下頭,發絲擋住的眼裏閃著憤怒和陰毒的光。

  隱,不論你現在表現的多麽冷血,也無法掩飾你剛剛的真正的情緒。

  姜離落,我本來還不想做的那麽絕,但是現在,你可別怪我不給你機會了!

  離落手裏拿著幾包藥材,向趙府的方向走去,忽然一直男人的大手突然出現捂著她的嘴就把她往沒有人的巷子裏拖,

  離落在短暫的驚嚇後馬上冷靜下來,迅速從袖子裏掏出銀針,刺向橫在眼前的男人的手,手因爲受到疼痛的刺激條件反射地略微松開,離落趁機推開男人,朝他的眼上撒了一把粉末。

  “媽的!臭女人!”

  沒再理會男人的咒罵,離落立即想要離開巷子,但是沒跑幾步就被迫停住了,因爲前方忽然又出現了兩個男人,而身後也不知何時站了兩個男人。

  “哼哼!想跑?”

  前面的男人步步逼近,離落邁著細碎的小步往後退著,同時警械著身後也逐漸靠近的男人。

  在幾個男人已經離她很近的時候,冷不防離落又想逃跑,但這次卻沒有成功,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兄弟,你還好吧?”拿匕首的男人對迷了眼睛的那個人說。

  男人用布輕柔地擦著眼睛,終于能夠勉強視物,走上前,狠狠地甩了離落兩個耳光。

  “媽的!你敢弄瞎老子的眼睛!”

  離落轉過被打偏了臉,嘗到嘴裏注滿濃烈的血腥味,冷冷地看著幾個人。

  幾個男人被眼前女人太過冷靜的表情微微鎮住。最後拿匕首的男人竟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原本……原本想把你弄到更偏的地方再宰了你,沒想到你這女人反應還挺快的,好在這個地方也沒什麽人,我們兄弟也不跑遠了、”

  離落聽了他的話,仍是面無表情,心裏在猜測是誰想殺了她,很顯然,這幾個人是受人指使。

  也許……是魯文吧,離落想起了魯文恨不得殺了她的樣子。

  “那人說我們殺她之前可以好好的玩玩,我看這女人長得也湊合,不如哥幾個……”有人發出淫蕩的笑容。

  離落渾身一顫,悄悄從衣袖裏拿出一顆毒藥,若這些人真想對她做出那麽可怕的事,她會先了結了自己。

  “兄弟,好主意……”男人們個個淫笑著,已有人把手伸向了她的領口。

  “哎呦!”就在離落想吞藥自盡的時候,隨著一道光閃過,馬上就要碰上領口的手被被硬生生地劈成了兩半,由于光閃的太快,男人起先只是哀叫的一下,等他低頭看見地上的半截手臂的時候,才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

  另外的男人迅速地掃視周圍,直到看到一雙男人的靴子站在自己身邊,才後知後覺的擡起頭看向來人。

  只見一個俊朗的男子手裏握著劍正在在他們面前,蒸騰的怒氣宛若修羅的臉,掃過他們,最後落在女人紅腫的臉上,冷酷的眼神霎時閃出嗜血的光芒,同時,隨著另一聲哀嚎,又一個男人的手被砍了下來。

  他們完全沒有看到他出手!

  早已害怕了的男人們頓時嚇得四散逃離,感到匕首離開了自己的脖子,離落伸手擦了擦嘴角留下的血,然後看向正在把劍放入劍鞘中的男人。

  杜允風。

  杜允風把劍入鞘,伸手攔住一個男人,問道:“是誰指示你們的?”

  男人驚恐地說:“不……不知道……那人帶著頭巾,蒙著臉……看不清樣子,只給了我們一張畫像和幾張銀票讓我們殺人……”

  杜允風皺起眉頭,男人見狀,以爲他要殺他,趕忙又說道:“大俠饒命……我說的都是真的!那人還說事情辦成了以後在老柳莊的第三課柳樹下寫張字條。大俠!饒命啊!”

  那人連連哀求,杜允風拿開劍,給男人放行。

  終于,小巷裏只有了他和離落兩個人。杜允風霎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直到感覺衣袖被人拉著,回過頭看見離落一臉期盼地看著他,甚至打腫的臉上還努力地想露出一抹笑容,看起來可憐兮兮。

  杜允風挫敗地歎口氣,終于對面前這個女人完全投降,那些怨恨和不甘,都只能煙消雲散了。

  拿出手帕輕柔地爲她擦去嘴角的血漬,他又變成了溫和爾雅的男人。

  “前些日子,對你太冷淡了,對不起。”

  離落搖頭,她在心裏一直都把杜允風放在很重的位置上,雖然她清楚她對他並不是愛情,但除了愛情以外,她想,他一定擁有無可匹敵的地位。

  可是,兩次的轉變都太快,這一次並未有任何征兆,他就變回了那個她一直熟悉的杜允風。

  望著離落明顯疑問神情,他的眼神黯了黯,低聲說:“你並沒有做錯什麽,我只是過不去自己的那一關。”

  離落皺眉,她不懂他的話,她覺得,這次回京,讓她越來越不了解他了。

  看著離落不懂的臉龐,杜允風苦笑,她不知道這段時間他承受了什麽,事實,他明了了所有的事實,但是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男人的不甘和嫉妒,甚至對她的怨恨,他也有。所以,她不知道,這一刻,他選擇重新做回對她溫柔男子,需要給自己多大的胸襟。

  “走吧。”壓下心裏的苦澀,他輕輕地說。

  離落點頭,率先向前走去,杜允風並沒有動,看著走在前面的纖細身影,喃喃低語:“你永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月黑風高的晚上,老柳莊前樹影斑駁,遠遠走過來一個黑影,直到第三棵柳樹前,撩開鬥篷,低下頭去尋找些什麽,不一會她擡起身,月光霎時照清了她憤恨飛臉,嘴唇動了幾下,像是咒罵些什麽,才仔細的拉好鬥篷離開了這裏。

  身後不遠處隨即閃出一個挺拔的人影,瞠目看著讓他意外的背影。

  趙潤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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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5:34
  [苦戀複仇:第九章]

  “扣!扣!”敲門聲在門外響起。

  “進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趙潤瑩看向門口,見是杜允風,便笑著說:“風哥哥。”

  杜允風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走進來,隨手關上門,沈默地看了她好一會才說:“爲什麽要這樣做?”

  “我做什麽了?”趙潤瑩依舊笑著說。

  “爲什麽找人殺離落?”

  “瑩兒不懂風哥哥再說什麽啦!”趙潤瑩的笑容愈加無辜。

  “昨日,老柳莊。瑩兒你不要告訴我那個披著黑鬥篷的人不是你吧。”杜允風一瞬也不舜地看著她說。

  趙潤瑩的笑容終于慢慢收斂,哼一聲說:“早知道就不用那些雜碎。”

  “瑩兒,你爲什麽這麽做?”杜允風看著面前神色冷凝,眼神陰狠的女人,難以讓自己把平日裏總是甜笑著的小表妹聯系成一個人。

  “她搶了我的男人。”趙潤瑩妒恨地說。

  杜允風聽了身子一頓,低喝:“別胡說!”

  “她回來的那天,我親眼看見她從荀王府走出來。”趙潤瑩微掀紅唇冷冷地笑著說:“你沒想到吧,之間她說多恨荀隱都是謊話呢。”

  杜允風低頭,遮住自己的表情:“那並不能說明什麽。”

  趙潤瑩低低一笑,說道:“是啊,這當然不能說明她對荀隱有私情,所以啊,如果讓爺爺知道她私底下和荀王府往來,會不會以爲她是奸細呢?”

  杜允風倏地擡起頭,沈靜地問她:“你不會已經告訴外公了吧?”

  趙潤瑩低聲輕笑,手指緩緩地劃過桌沿,說道:“表哥找我找的太晚了呢!瑩兒嘴一快就給爺爺說了。”

  杜允風看著趙潤瑩妖魔般的笑臉,眼中閃過沈沈的悲哀,微歎地說:“瑩兒,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雖然他從小到大呆在趙府的日子不多,但是他仍清清楚楚記得她小時候軟綿綿撒嬌的樣子,這個總是甜甜地叫著自己風哥哥的小女孩,她記得不久前她的眼裏還閃動著純潔的光彩,爲什麽,就這麽幾年,她竟變成了這樣醜陋的女人。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親愛的風哥哥。”趙潤瑩雖然依舊甜笑著回答,眼中卻再也找不到單純的影子。

  杜允風沈痛地閉閉眼,再睜開,眼中的哀傷已經被他壓了下去,他淡淡地說:“我可以帶離落走。”

  “你當然可以。只要那女人願意跟你走。”她想,姜離落對荀隱有情的話,是絕不會離開的。

  而杜允風聽了她的話,卻想到了另一個方面,她會跟他走嗎?

  不會的,離落不會跟他走的,因爲她接近他,是爲了……

  他煩躁地耙了下頭發,轉身離開,打開門的時候,趙潤瑩涼涼地聲音從身後傳來:“帶她走吧,風哥哥,如果不想她再出事的話。”

  夜晚,萬籁俱寂,趙雲濤的書房泛著幽暗的光,房間裏趙雲濤依舊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夜色,趙潤瑩站在他的身後。

  “爺爺,你想怎麽處置她?”兩個人沈默良久,趙潤瑩首先問道。

  “你確實看見她從荀王府出來的。”趙雲濤毫無波動地聲音沈沈地響起。

  “是,瑩兒親眼看見的。”

  趙潤瑩這句話以後,室內又再次陷入沈默,良久後,趙雲濤終于開口,語氣輕柔:“你說,她會不會是上官憬瑤?”

  趙潤瑩心一驚,直覺地問:“上官憬瑤不是已經死了嗎?”

  “可是太巧了。”趙雲濤慢慢轉過身子,說道:“我一直覺得死的那個‘上官憬瑤’出現的太巧了,如同被人安排好了一樣,那時我以爲荀隱和姜離落勢不兩立,便壓住了心頭的疑問,但是現在,我在想,那具女屍會不會只是荀隱找來的替死鬼。”

  趙潤瑩因他的話愣住了,越想越覺得趙雲濤說的沒錯,若一切真如爺爺所想,那麽殺姜離落就算她不動手,爺爺也不會放過她的。

  “爺爺,那現在我們怎麽辦?”趙潤瑩帶了點期盼地問他。

  “不論姜離落是不是上官憬瑤,都是顆不穩定的棋子,不能留她。”趙雲濤陰狠地說。

  微弱的燭光忽然閃了閃,光影躍過趙潤瑩微翹嘴角的臉上。

  一個黑影,很快掠過書房的屋頂。

  杜允風。

  離落快要睡著的時候被一陣輕柔地敲門聲喚醒,和衣下床,打開門,看見杜允風正站在門外。

  離落有些意外,趕忙把他讓進屋,爲他倒了一杯熱茶。

  她看向杜允風沈默低垂的眼眸,發覺又見到了他另一個不同的樣貌,這樣沈默又似乎帶著淡淡憂心的杜允風也是她沒見過的。

  “離落,我們離開這裏可好?”沈默良久,他終于開口,卻是離落沒想到的一句話。

  離落怔住,非常意外他的話,低下頭從紙上寫下:不是說好在這裏成親嗎?

  杜允風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又問了一句:“我們離開這裏好嗎?”

  他的話頓時讓離落有些緊張,他是發現了什麽嗎?

  但是,不論他發現了什麽,她都不會走的。

  我想在這裏,嫁給你。

  她在紙上寫下煽情的幾乎于愛語的話,她終于還是又利用了他。

  杜允風的看著紙上的字,眼裏迅速湧上激動的神色,他明知她只是在安撫他,他還是難以自制地因此而激動。

  “那麽我們把婚期提前好嗎?”他似乎是退讓了一步說。

  離落本能地想拒絕,但又怕拒絕的話會讓杜允風又提離開的事情,于是,只得點點頭。

  看到離落點頭,杜允風牽了牽嘴角,卻並不是特別開心的樣子,隨即起身說:“明天我會給外公提,你休息吧。”

  走出離落的房間,他擡起頭看著皎潔的明月,年輕英俊的臉上沈靜如湖,只是凝視著頭頂的皓月,眼裏飄蕩說不清的光芒,微風吹過,挑起他的發絲,輕柔地撫觸他的面頰。

  不知那天晚上的月亮是否記得有這麽一個男子站在寂靜的庭院裏看著它,又像是看著不知名的遠方,發絲飛揚,眼神清亮。他就這麽看著天空許久,像天地間靜止的雕像,直到清風撫過他臉頰時溫潤的觸感,才明了他的真實,蓦然,天地之間飄蕩著一股悲傷似乎揉碎了月亮的心,引得天地間的萬物都要哀哀地哭泣。

  十天以後杜允風和姜離落即將成親。

  趙府的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家僕們歡天喜地地到處張燈結彩,但府裏的掌權者們卻猜不准杜允風把婚禮提前是什麽心思,不過台面上還是表現出一團喜氣。

  倒是趙潤瑩比別人想的多了些,那日攤牌的太快,本想告知杜允風以後好讓她帶姜離落離開,卻沒想到姜離落有可能是上官憬瑤的事情,最要命的是,她壓根不知道杜允風的態度,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畢竟她對他了解的還是太少,若早能想到姜離落很有可能是上官憬瑤這一層,她就不會魯莽地坦白告知杜允風了。

  所以,她開始特別注意他,尤其是爺爺宣布婚訊提前了以後,她更怕他有什麽她預料不到的動作。

  趙潤瑩緩步從杜允風房門外走過,想看看他是否出去了,卻意外地聽到他的話。

  “離落,荀王爺看了信怎麽說?”杜允風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地傳進趙潤瑩的耳朵裏。

  裏面沒有動靜,想必是姜離落正在寫給他看,

  趙潤瑩皺眉,她對杜允風和荀隱私下裏居然有交情十分意外。

  “你就不要管什麽信了。”杜允風的聲音再次傳出。

  然後,又是片刻的安靜。

  “嗯,最糟糕的是,那天你從荀王府出來的時候被瑩兒看見了。”

  半晌後,男聲又說:“還好,她以爲你和荀隱有私情,並未懷疑到我身上。”

  ……

  “你就別問這麽多了,知道太多的事對你並不好,我不想讓你涉險。”

  趙潤瑩的眉頭越皺越緊,不懂杜允風正在進行什麽計劃。

  “你先回去吧。”杜允風的聲音再次傳出,趙潤瑩急忙想找個地方藏起來,但是偏偏房間周圍沒有什麽能夠遮蔽的地方,廊柱又太窄,根本遮不住她的身子。不得已,她只能飛快跑到稍遠一點的假山以後。

  但是她跑的時候已經聽見咿呀的開門聲,她的心一慌,跑到假山後一點都不敢看向杜允風的屋子,自然也就沒看見從屋子裏走出來的姜離落,更因爲太遠沒聽見她離開的腳步聲。

  直到第二聲咿呀的關門聲響起,她才敢探出頭去。看到杜允風的房門又緊緊閉上,才又蹑手蹑腳地走到房門口。

  “離落說荀王爺對我不太相信。”杜允風的聲音又再度響起,趙潤瑩才知道原來裏面還有一個人。

  但是裏面的是說的什麽她並沒有聽清,只聽得到杜允風陰沈的聲音:“趙雲濤還以爲我不知道當年的事,我娘在我面前自殺的時候我就藏在上面的閣樓裏,什麽都看見了!那時我就什麽都知道了,知道趙雲濤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門外的趙潤瑩震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驚呼聲會逸出,原來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

  對于杜允風父母的事她也知道,所以從小看著他對爺爺恭順的樣子以爲他什麽都不知道,沒想到原來他都一清二楚。這麽多年來都在計劃著報仇!

  “那個上官憬瑤真夠蠢的,居然想找荀王爺幫忙,就算荀隱再想搞垮趙雲濤也不會傻的和一名欽犯扯上關系,最後被他滅了口也是活該。”

  這時趙潤瑩不但捂住嘴,還瞪大了眼睛,原來那個在河裏死了的真的是上官憬瑤,而且杜允風和荀隱早就知道了!

  “好了,我會告訴你哪一天把那副本送到荀王府的,你先離開,小心點!”

  趙潤瑩也悄悄地離開了杜允風的房門,踉踉跄跄地向趙雲濤的書房跑去。

  等到趙潤瑩早跑的沒有影了,杜允風緩緩地打開房門看向剛剛趙潤瑩離開的方向,沈靜的俊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爺爺!爺爺!”趙潤瑩氣喘籲籲地推開書房的門,趙雲濤看見如此失態的孫女皺了眉頭,叱道:“跑什麽!”

  趙潤瑩張口就想說些什麽,但隨即警惕地探出身子在門外左右張望,然後仔細地把房門掩上,順了順氣,走到趙雲濤身邊低聲說:“爺爺,不好了!”

  “怎麽了?”趙雲濤淡淡回應,眼睛沒有離開書桌上的公文。

  “表哥全知道了!”

  “知道什麽?”趙雲濤擡頭懶懶地看她一眼。

  “知道……”趙潤瑩一咬牙,說道:“知道姑姑和姑父是怎麽死的了。”

  “你說什麽!”趙雲濤迅速擡起頭來,滿臉震驚。

  “真的,瑩兒親耳聽到的,表哥早就知道了!他……他說,當時姑姑自殺的時候,他就躲在閣樓上,什麽都聽見了,什麽也都看見了!”

  趙雲濤的手抖了抖,臉上竟然露出害怕的神色,他低聲問:“你怎麽知道?”

  “瑩兒……瑩兒剛剛在表哥房間外不小心聽到的,原來姜離落那幾天去荀王府是表哥安排的,說是替他送了一封信。”

  “一封信?”

  “是,但表哥沒說是什麽信,隨後姜離落離開以後,表哥房裏又來了一個人,表哥就說出他早就知道是您殺了姑父,他一直當作不知道就是爲了找機會報仇。”

  “找機會報仇?”趙雲濤的神色更加害怕了,他可是對杜允風的能耐一清二楚。

  “對,那本爺爺一直沒找到的副本好像就在表哥手裏。”

  “什麽!”趙雲濤一聽心中大驚,激動地想要站起來,但是身體卻軟的癱在了椅子上。

  趙潤瑩幹脆一字一句把剛剛杜允風的話複述給了他。

  趙雲濤聽完,早已冷汗涔涔,他怎麽也沒想到杜允風居然早就知道了所有真相,而且最糟的是,那本讓他人不得安甯了許多年的副本居然在他的手上!那封他讓姜離落送給荀王府的信,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他想要聯合荀王府扳倒他!

  他沒想到杜允風的演技這麽好,把他都騙的團團轉。

  “爺爺?”趙潤瑩看他臉色怪異一句話也不說,擔心地喊道。

  趙雲濤擡起頭,緊緊盯著趙潤瑩,問道:“爲什麽事情那麽巧都先讓你知道了?”

  趙潤瑩心裏一緊,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隨即又一想,現在這種情況,最要不得的就是他和趙雲濤之間再出罅隙,于是老老實實告訴她時刻注意杜允風的原因。

  “瑩兒,你還是太年輕了,太沈不住氣。”趙雲濤聽了她的話,並沒有勃然大怒,倒是用了算的上溫和的口氣說。

  趙潤瑩聽了,低著頭不吭聲。

  “那姜離落也都知道了?”趙雲濤又問道。

  趙潤瑩回答;“聽表哥的口氣,她應該是不知道。”

  趙雲濤摸著下巴,喃喃自語:“那這姜離落到底是不是上官憬瑤呢?”

  趙潤瑩聽了,不敢再隱瞞趙雲濤,有點不情願地說:“應該不是。表哥剛剛說上官憬瑤找過荀隱,想要荀隱幫她報仇,但荀隱不但沒有幫她,還滅了口。”

  “喔?”趙雲濤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那具女屍真的是上官憬瑤?”

  “嗯。”

  “那麽我們必須要辦了風兒。”趙雲濤陰森森地說。

  趙潤瑩身子一顫,說道:“爺爺的意思是……殺了表哥?”

  “不殺他,他就會殺了我。”

  趙雲濤說的是事實。她也無話可說。

  “可是,表哥的武功……簡直深不可測。我們能殺了他嗎?”

  “武功深不可測又如何,他現在並不知道我們已經知曉了他的計劃,他對我們沒有提防,殺他,易如反掌。”

  “那什麽時候動手?”趙潤瑩可不想拖太長時間,畢竟夜長夢多,她可不想失去趙雲濤這個靠山,以及荀隱這個未來夫婿。

  “就在他把副本送到荀王府的時候。“

  婚禮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趙府一片紅火熱鬧,趙雲濤依舊扮演著慈愛的爺爺和外公,私下裏卻在悄悄部署,而趙潤瑩也依舊可愛甜美,盡責地每天爲姜離落挑新婚用品,而杜允風更是天天笑的合不攏嘴,每天都興高采烈地接受著許多人的祝福。

  總之,幾個人各懷鬼胎卻又完美地表演著。

  終于,婚禮的前一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婚前的團圓飯,趙雲濤暗暗瞅著杜允風神色有異,知道他已有所動作,于是對趙潤瑩使了使眼神。

  趙潤瑩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晚飯過了一半,趙雲濤喚人拿了兩杯酒,一杯拿在自己手裏,一杯遞給杜允風。

  “風兒,這是上好的白玉蘭,外公敬你一杯,祝賀你娶妻。”

  杜允風接過酒杯,低頭看了半晌,才笑著說:“謝謝外公。”

  一仰頭,辛辣的就貫人了喉嚨裏。

  趙雲濤看見他幹脆地一飲而盡,眯著眼笑了,臉上有說不出的得意神色。

  “好了,繼續吃吧。”

  晚膳後,因爲第二天的婚禮,大家便都早早回房。

  夜,漸漸地深了,古老的京城被深濃夜色掩埋住了她白日的風采,一條昏暗的巷子裏,一個人正匆匆地走著,忽然,黑夜裏波光一閃,那人應聲倒地,死了。

  然後一個人影從他的身上摸索出一個包裹,迅速地離開。

  趙潤瑩悄悄打開房門,走向依舊亮著燈的書房,進了房,看見趙雲濤依舊站在窗邊。她問道:“爺爺,東西到手了嗎?”

  “還沒。”

  趙潤瑩一聽,不禁有些緊張,就在此刻,一個身穿黑衣勁裝的男人從窗口躍了進來,跪倒在地,雙手捧著一個包袱。

  “主人,東西已經到手。”

  趙雲濤打開包袱,他找了很多年的副本果真在裏面,不禁長籲口氣,這麽多年擔驚受怕的日子終于結束了。

  “人死了?”趙雲濤半合眼問道。

  “是。”男人回答。

  “嗯,退下吧。”

  死士退下後,趙潤瑩急忙走到趙雲濤身邊就著燭火看了看已經紙張泛黃的副本。

  趙雲濤此刻心裏雖不勝得意,但多少也擔心杜允風那邊是否也如他所料已經毒發,所以,他打開副本檢驗的時候,並不專心。

  匆匆翻完副本,趙雲濤走到一旁的火盆旁,把副本扔了下去,頓時,這本尋找了十幾年的東西終于能夠付之一炬,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什麽把柄可抓。

  離落坐在房裏,看著滿室的紅色發呆,她終于還是要嫁給杜允風了,不論他知不知道,他都成了那個幫助她複仇的關鍵人物,對他的愧疚和恩情,她唯有以此作爲報答。

  所以,嫁給杜允風,她心甘情願。

  然後,她報了仇,跟他離開這裏,過著她一直向往的平凡日子。

  她想,兩個孤獨的人成了親,便能不再孤獨地過一生了吧。

  說真的,她有些渴望那樣的生活。

  正想著,房門被一聲打開,她回頭,看見杜允風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

  不是說成親前新郎新娘不要見面的嗎?

  她在紙上寫下這句話,納悶他這麽晚了爲何來找她。

  杜允風沒有回答,只一徑地瞅著她,像是看不夠似的。

  等他似乎稍稍覺得看夠了,便輕輕地關上房門,走進屋裏。

  離落注意到他的身體走起來有些搖晃,步履有些虛浮,靠近燭光一看,才發現他的臉色灰白的嚇人。

  離落心裏一驚,趕忙拉起他的手腕想把脈,卻被他甩開了。

  “我沒事。”

  他虛虛浮浮地坐到床上,粗喘了一口氣,似乎壓下了體內正肆虐的什麽。

  “離落,明日你就要嫁給我了,你高興嗎?”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地說。

  離落點點頭。

  杜允風看到離落點頭,就笑了:“真好呢,離落嫁給我感到高興,真的很幸福呢。”

  離落看著他低低淺笑,發覺今夜他有些異常,只見他臉色越來越白,心急地想再抓起他的手腕。

  可她還沒來得及行動,就看見他忽然嘔出一大灘血。

  離落看著床榻上的黑血,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中毒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拉起他的手腕,他還想拒絕,卻已沒有力氣甩開了。

  離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脈搏告訴她中毒的事實,雙手拽著他的衣領,擡起頭看著他。

  杜允風看見她的眼裏盛滿焦急,眼光柔軟下來,勾起嘴角溫柔無比衝她微笑。

  離落看他中了這麽深的毒竟還能閑情逸致地笑,憤恨地松開他,回過身匆忙地找她的藥箱。

  還好,他的毒她能夠解,她的藥箱裏有能夠解毒的丹藥。

  但是,該死的,她的藥箱到哪裏去了?她怎麽還是找不到!

  離落不顧一切地在房間裏找她從不離身的藥箱,但卻怎麽也找不到。

  杜允風這時已躺在床上,看著滿屋子亂翻的未婚妻,笑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離落,不要找了,我把你的藥箱拿走了。”

  霎時,離落的動作停住,她慢慢轉過身體,不可置信地看著躺在床上正用力喘氣的杜允風,想看瘋子一樣看著他。

  “離落你知道嗎,今晚我必須得死的。”

  離落看著杜允風的嘴巴開阖著,似乎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杜允風看著呆傻了的姜離落,笑了一下:“我時間不多了,就別用在發呆了上了吧。”

  離落回神,拔腿就往門口跑。

  “不會有人理你的,我已經把這院落裏所有的人都遣走了。所以離落,別去。”杜允風的聲音從後面傳出。

  離落的手在門板上停住,側過頭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杜允風,忽然跑到床邊,用力地拍打著他的衣服,眼淚一滴一滴從她憤怒的眼睛裏向外冒。

  杜允風吃力地擡起頭擦去不斷冒出的眼淚,笑著說:“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哭呢。”

  離落緊緊捉著他的手,開口想說些什麽,卻只發出難聽的單音。

  杜允風把她握著自己的手拉到唇前,輕吻了一下:“離落,我必須得這樣做,你想報仇不是嗎?”

  離落再次呆住,她沒想到他早就知道了她的意圖。

  “從發現那具女屍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是當年上官家的遺孤上官憬瑤,也知道你嫁給我,並不是因爲愛我,而是爲了接近趙雲濤。”杜允風虛弱地閉上眼,嘴卻繼續說道:“知道所有後,不是沒怨過你,恨過你,但是看你受到傷害,才知道我永遠無法恨你,我唯一想的,就是對你好。”

  離落一只手還被他握在手裏,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掩住不斷逸出的哭聲,手很快被眼裏弄濕了,但眼淚依舊洶湧而出。

  杜允風依舊閉著眼,聽見她的哭聲,他想睜開眼看看她,卻怎麽也睜不開了,于是,他歎息地說:“別哭。”

  “離落,你該早告訴我的,這樣會省去好多事……”他又嘔出一些血,更加吃力地說:“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趙雲濤已經懷疑你的身份,你知不知道你很危險……所以……所以我故意讓趙雲濤他們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讓他們……讓他們認爲我想聯合荀王爺來扳倒他……把所有懷疑都轉到我身上來……呵呵……他一定以爲那本副本是真的……”

  杜允風拉底離落的頭,貼著她的耳朵告訴她副本真正的副本在哪裏。

  離落呆呆地看著他微弱起伏的胸膛,意識到這個男子都爲她做了什麽,都用他的生命爲她做了什麽!

  她放聲大哭,緊緊拉著他的衣服,她不要報仇了,她離開,她永遠離開這裏!只要這個男人活著,她不要報仇了!

  杜允風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斷斷續續地說:“一定要報仇……這是你的心願……連我的那份……我無法報的仇一並幫我……”

  “噓……離落……不要哭了……雖然我喜歡你爲我流淚,但你哭泣我會心疼……”攥著離落的手慢慢變得柔軟無力,他低聲說:“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會不會……會不會愛上我呢?”

  離落重重地點頭,但是他已經看不見了。

  “能擁有你一陣子……真好……真好呢,我終究不能勉強你和不喜歡的人成親……你嫁給我……不會快樂的吧……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娶你做我的娘子……”

  “下輩子你一定要嫁給我……我們約好了……”淚水在杜允風緊閉的眼睛裏滑落,他的氣息已經非常非常虛弱,可是……你已經和荀隱約好了下輩子,下下輩子了吧……”

  “……我不管了……下輩子我要比他早遇見你……就算……就算你和他約好了……我也要把你搶過來……這輩子……就先讓給他吧……”

  終于,他的手無力地向下滑落。離落反手緊緊抓住他的手,瘋狂地搖著他的身軀,清冷的淚一滴滴落在他青白的臉上。

  他的唇用著最後一絲力氣蠕動,離落俯下身子,把耳朵貼在他的唇上。

  “你知不知道……那一晚你有多美……你擋在他的身前……美的奪人心魄……那一刻,我就愛上了你……”

  滿眼喜慶的房間裏,躺在床上的男人緊閉著雙眼,胸膛不再起伏,身旁的女人緊緊握著他的手,一動不動地坐在他的身邊。

  很久以後,女人終于動了。她輕輕把男人的頭枕到自己的腿上,一只手仍攥著男人已經冰涼的手,女人低下頭輕輕在男人冰涼的唇上印下一吻,另一只手攬著他的臂膀。

  一滴滴的淚落在男人的臉上,女人就這麽擁著他,坐了一夜。

  即將成親的新郎在成親前一天莫名死了,衆人趕到姜離落房裏的時候就看見她坐在床沿上,攬著枕在她腿上已經死去多時的杜允風。

  一時間,趙府上下哀痛連連,喜事變白事。

  “嫂子?”趙潤瑩愣愣地看著姜離落一身新娘紅衣,不知道她想幹什麽,杜允風不是已經死了嗎?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離落靜靜看著銅鏡裏一身火紅的嫁衣,平靜的寫下。

  “可是……風哥哥已經……”

  我許諾嫁他爲妻,就一定會嫁給他。

  “可是……”趙潤瑩還想說什麽,卻看到姜離落直直地看著她,不知怎地,竟趕到莫名心慌,轉而說道:“那……我去請示爺爺。”

  于是,在姜離落的堅持下,趙雲濤命人盡快制作了杜允風的牌位,讓人捧著牌位與姜離落成親。

  大廳上所有人都靜默不語,靜靜地看著一身紅衣的姜離落抱著杜允風的靈位一步步走向廳堂。

  “一拜天地”司儀的聲音在靜默的大廳裏響起,離落跪下磕頭,淚水狠狠砸向地面,暈開一朵朵淚花,離落緊抱著牌位,虔誠地行禮。

  “夫妻交拜”

  “禮成”

  終于,她終于成了杜家婦。

  就在這時,廳外突然湧進許多人,荀隱走在前面,身後跟著氣勢如虹的禦林軍。

  走進廳裏,看見一身嫁衣的姜離落和她手裏抱的牌位,眼神複雜。

  “荀王爺,今日是我外孫大喜之日,不知有何指教。”趙雲濤掃了眼荀隱身後的禦林軍,淡淡地說。

  “皇上有旨,拿下趙雲濤。”荀隱看著他,不帶感情地說。

  “你憑什麽?”趙雲濤也不急,反正他再沒有什麽能讓他們抓到把柄的了。

  “本王就憑這個。”荀隱手裏拿著一本冊子。

  “什麽!”趙雲濤大驚,他手上拿的那本冊子正是他已經銷毀的副本。

  “怎麽丞相不認識嗎?這該是丞相最在意的東西啊!”

  趙雲濤低嚷:“怎麽可能?我明明已經燒掉了……”

  “這副本上可是有丞相誰也防不了的印章,趙丞相不會不認識吧?”荀隱翻開副本,指著一處說。

  趙雲濤只是喃喃道:“怎麽可呢……我明明燒掉了……”他想起昨晚他並沒有仔細檢查副本,腦子頓時清醒過來:“難道,那本是假的!”

  荀隱也不再對他廢話,直接喚人:“來人啊,把趙雲濤給綁起來押送入宮。”

  一下子,廳堂亂成一片,幾個禦林軍壓著趙雲濤不斷扭動的身軀,噪雜的聲音裏有著趙雲濤的怒吼和趙潤瑩的哀求,離落抱著靈位低著頭,靜靜地站在角落,此刻混亂的現象與她無關。

  荀隱厭惡地扒開又一次抱住他求情的趙潤瑩,在混亂的大廳裏尋找姜離落,終于在人縫裏,他看見她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角落。

  他剛想走過去,突然覺得寒光一閃,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支箭從遠處射來,狠狠地射進姜離落的胸口。

  強烈的疼痛襲來,耳邊傳來男人的嘶吼,離落的世界靜了下來,只有這充滿痛苦的吼聲震動著耳膜,她靜靜看著吼叫著撥開人群向她衝過來的荀隱,看他扭曲了的臉。

  終于,她看著他悲傷的眼睛輕輕閉上了眼,身體向後傾倒,沈入屬于自己的黑暗中,隔絕了這個男人。

  當然還有,朝她射箭的,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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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6:13
  [苦戀複仇:第十章]

  晴朗的午後,遠方飄著幾朵白雲,一派安甯,而荀王爺所居的四方齋卻是人聲鼎沸,間或幾聲男人的怒吼響徹屋宇。

  “該死!”又是一聲怒吼,端著血盆的侍女嚇的手一抖,幾乎摔了臉盆,低著頭哆哆嗦嗦地趕緊走出荀隱的寢室。

  “你該死的是什麽太醫!爲什麽血止住了她還是沒有醒!”荀隱抓著年邁太醫的領口,咬牙切齒地低吼。

  “老……老臣……姜姑娘的血是止住了……但箭端有毒……所以……”老太以被嚇的幾乎說不成句。

  荀隱一怔,臉上的血色幾乎褪盡,他用著幾乎勒斷太醫脖子的力氣,眯著眼說:“所以?”

  “所以……姜姑娘怕是很危險……”

  荀隱猛一放開手,老太醫頓時踉跄幾步,差一點摔倒。

  “我要你解毒!我要你救活她!”

  老太醫瑟縮了下,怯怯地說:“姜姑娘的毒是由七種不同的毒物彙聚在一起形成的,只有找到這七種原料,毒才能解開。”

  “那你不快找!”荀隱幾乎想殺人了!

  “天下毒物繁多,若找到這七種最少需要……三天,可……姜姑娘的身子……王爺,最快的辦法就是找到下毒之人。”

  荀隱的腦中閃過魯文的樣子,但他就是死恐怕也不會告訴他原料是什麽,更遑論嚴刑拷打了。

  “先把離落救醒!讓她醒過來!”以姜離落的醫術,一定可以自救。

  寢室裏再次忙亂起來,太醫們也明白荀隱的意思,的確,以小神醫的醫術怕是用不了三日的時間,于是,大家拼盡全力想要先把姜離落弄醒。

  可是,隨著時間慢慢推移,姜離落沒有絲毫清醒的預兆。

  此時,在地牢裏,疾風小心地扶著洛盈走向關押魯文的牢房,雖懷孕並沒有幾個月,但洛盈的肚子已經十分壯觀,墜著她每走一步都尤爲吃力。

  來到關押魯文的牢房,只見魯文低著頭坐在角落,衣衫還算整齊,身上也沒有傷,看來佟維並未接到荀隱對他施刑的命令。

  “你真夠蠢的。”洛盈隔著柵欄,冷冷地對魯文說。

  魯文慢慢擡起頭,看見洛盈挺著大肚子冷冷地看著自己。疾風沈默地站在她的身後。

  “這裏濕氣重,你一個孕婦不該來這裏。”魯文淡淡地說。

  洛盈的臉上有了怒氣,拍著柵欄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蠢,上一次你能活命已是王爺仁慈,這次你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魯文不說話,倔強地把頭撇向一邊。

  洛盈看著固執地魯文,深深凝視。

  “誰都知道姜離落在王爺心中不同一般,你難道看不出來,王爺早就不計較以前的事了,我們做部下的,就更沒有理由再對她出手。”

  魯文還是不說話。

  “你爲什麽就是不放過姜離落,爲什麽就這麽想讓她死?”

  魯文仍是久久沒有動靜,直到洛盈幾乎要朝著他大吼時,他才慢慢地說:“她害死了郡主。”

  “我們都知道她害死了郡主,但是……”洛盈忽然停住了,像明白了什麽似的,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魯文。

  魯文轉過頭,終于看著洛盈和疾風,又說了一次:“因爲,她害死了郡主。”

  “你……”

  洛盈看著魯文坦率的眸光,那裏面有著最純粹的東西,純粹的愛,純粹的恨,她認得這樣的眸光,她的丈夫也用著那樣的眸光看著她,只不過他的眼中只有純粹的愛。

  魯文愛著郡主。

  魯文竟愛著郡主,她和魯文一起長大,一起接受訓練,她一直以爲魯文是一個只懂得盡忠的粗魯漢子,她以爲他愛的只有他身邊的劍和一件件能夠讓王爺滿意的任務。但是,她不知道,他早已是個懂得情愛的男子,他的心中早就裝進去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

  “她殺了郡主,她必須償命。”

  魯文的眼神憂傷起來,似乎今天仍是那個發現郡主死了的早上,他那麽憂傷地望著荀婷冰冷的身體,卻不能表現出他的憂傷,縱使,這種憂傷已經深入骨髓。

  洛盈看著這個瞬間憂傷如海的男子,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她本能地尋求丈夫的依靠,一臉無措地回頭看向自己的丈夫。

  疾風看著她茫然的眼神,有些心痛地把她小而笨重的身子攬進懷裏,溫柔地給予力量。

  洛盈看著疾風盛滿柔情的眼,低聲說:“門外有幾個侍衛?”

  疾風沈默一會說:“我還能對付。”

  從小到大長久嚴酷的訓練,讓每個人都變得冷酷冷血,他們的心中只有對荀隱的忠誠,對于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人,除了洛盈,他從未多加感情,他們只是一起訓練,一起保護王爺的人,甚至連夥伴也算不上,他們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因爲王府的存在而存在。

  但是現在,他看到這個從小長大的人將要死了,他忽然覺得不舍,覺得不能讓他死。在不經意間他觸動了早已存在的叫做“友誼”的這根弦,並且迅速理解了這種感情。、

  “我不會走。”

  夫妻兩人看向一臉平靜的魯文,洛盈轉頭對丈夫說:“你打得過他嗎?”

  “我不會走。”

  “不一定,但我盡力。”

  “我說我不會走,不然我馬上自盡”魯文大聲說。

  洛盈平靜地看了他半晌,轉身就走出了牢房。

  疾風也深深看了魯文一眼,緊跟著妻子離去了。

  除了牢房,疾風扶著她,低聲說:“也許王爺不會殺他。”

  “也許吧。”

  他坐在陰暗的牢房裏,仰頭看著窗外的陽光,眼神深邃難辨,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個小小的,軟綿綿的小姑娘,總是笑得可愛甜美,然後長大了些,她仍是親切地對他們笑著,那時,他已明了主僕貴賤之分,所以,總是遠遠地看著她,不敢靠近。再後來,她許了人,許給了人中龍鳳,他爲她祝福,忽略心裏泛濫的苦澀,他想,他只遠遠地看著她過的好就好了,想象著她在夫家過的富足安康,他竟也感到幸福。幸福呵,他所僅能感到的幸福,全是來自她。

  身子突然一顫,他捂住胸口,黑色的血緩緩從嘴角流下,他笑起來,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想讓自己看起來不算狼狽,他想要還算整齊地去見她。

  她見到他,會不會驚訝,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會甜美親切地笑著。

  真好,在另一個世界,他繼續陪在她身邊,遠遠地瞧著她。

  或者,他鼓起勇氣,可以來到他身邊,和她並肩走著。

  也許,可以呢。

  高大的身子緩緩倒下,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牢房依舊陰暗潮濕,只有一小格的窗戶投射下一束溫暖的光芒,打在他布滿笑意的灰白面容上,他微微掀開眼皮再看一眼刺目的陽光,心滿意足地睡去了。他知道,他將做一個永不醒來的美夢。

  很幸福。

  “王爺,姜姑娘醒不過來啊!”太醫們急得冷汗涔涔,不敢看身後雖然一直安靜等待但散發出強大殺氣的男人。

  荀隱身子一僵,看向床榻上蒼白纖細的姜離落,那微弱的呼吸幾乎不存在,像是隨時都會從他的生命中離去一樣。

  “救不醒?”荀隱語氣輕柔地問。

  太醫擦擦冷汗,顫聲說:“姜姑娘的毒滲透地太快,下毒之人一點活路都不留。”

  荀隱猛然轉身,大步超地牢走去。

  不論用上什麽刑法,他今天都要讓魯文說出來!

  粗暴都打開牢門,快速地走到關著魯文的那間牢房,只見魯文靜靜都躺在陽光下,一動不動。

  荀隱心一沈,快步走到他身邊,看見魯文的嘴角有一條幹涸的黑色血跡,臉色已經呈現青黑色,一看,就知道已經死去多時了。

  荀隱握緊顫抖的雙拳,仍舊不死心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什麽也沒有呼出,魯文真的死了。

  他還來不急體會失去兄弟的傷悲時,姜離落躺在床上的樣子已竄入腦中,牽引出他最深的恐懼。

  荀隱踉跄地走回寢室,圍在床邊的太醫立即爲臉色不善的荀王爺讓出一條道,荀隱深邃的目光盯著床上隨時都可能死去的人兒,只手壓上心口,想壓住一陣猛過一陣的抽痛,他覺得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麽痛過,胸腔內每一下抽搐都讓他疼的冒出冷汗。他想,在姜離落還有呼吸的時候,他都要疼死了,若她真的去了,那麽他還能不能活得下去?

  溫暖的雙手握住離落蒼白的手掌,他看到她的指甲已經變黑了。輕輕握著,他想把她的力量傳遞給她,傳給她盎然的生機。

  低下頭,他輕吻著她的唇,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他想,在握過這雙軟綿冰冷的手以後,他還能不能放開?不能了吧,放開了她,他握著什麽活下去,他找誰給他帶來這麽柔軟的觸動,那些細細地,潺潺流動的,似乎叫做幸福的甘泉,他找誰往裏面裏注滿愛情?

  那麽,何苦要這麽痛,一直握著她的手就好了。

  “盡最大的力氣救治,直到……再也救不了爲止。”

  荀隱握著姜離落的手平靜地說,剛剛的驚慌失措已經消失,他靜靜看著床上的人兒,恢複成了沈穩的荀王爺。

  這樣大的轉變,讓一旁的太醫驚懼不已,又不敢說什麽,只得連連應聲,盡力救治。

  時間不因任何事情停擺,午後到夜晚,夜晚再到清晨,荀隱寢房裏換了又換燃盡流幹了眼淚的紅燭。

  床上的女子氣息越來越弱,眼睛下面和嘴唇都變成了黑紫色,一旁的男人一直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注視著她,似乎她越來越弱的氣息也帶走了他的氣息,但是,他再未露一絲驚慌,只是安靜地,用著誰都不知曉的眸光默默地看著她。

  “王爺,姜姑娘恐怕是……不行了……”太醫瑟縮地低著頭回報。

  “嗯。”荀隱淡淡地點頭,眼睛一刻沒有離開離落。

  四周矗立的侍女和太醫聽見王爺這樣平淡的回答,都不禁擡頭看向荀隱。

  只見荀隱神色溫柔,微側著頭看著前方,眼中有毫不掩飾的愛戀,他在告訴所有人他愛她,他愛這個將死的女子,他的眼中,除了愛戀,並沒有特別哀傷的神色,只有平靜,讓人心驚膽戰的平靜,甚至他開始面帶微笑,微笑地愛戀著床上的人兒。

  侍女悄悄擦去落下的淚,她們看見王爺笑了,而她們卻落了淚。

  所有人都知道,荀王府將要失去王爺了。

  當陸王推開房門的時候,寢室裏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床上分不清活著還是死了的姜離落和坐在床邊溫柔注視著她的荀隱。

  龍夜雅心一沈,恐怕自己已來晚,匆匆跑到床邊去探姜離落的鼻息,微弱的氣息告訴他他沒有來遲。

  龍夜雅推著身旁紋絲不動的荀隱,說道:“她還沒死!”

  “快了。”荀隱平淡地說。

  他聽著荀隱太過平靜的聲音,霎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她死不了!”

  就快化成石雕的男人終于動了,他僵硬地慢慢回過頭看向這個和自己非敵非友的男人。

  龍夜雅看著這個早已悲傷過度的男人,幹脆地喊著:“小魚,快過來。”

  早在龍夜雅進房的時候,身後就跟著一名女子,荀隱認得,她是龍夜雅的新婚妻子。

  “我看看,”沐小魚已來到床邊,開始審視床上的人,荀隱緩慢地讓開一步,腦中似乎還沒有消化掉“她死不了”這四個字。

  “小魚,怎麽樣?”龍夜雅的聲音。

  “只要沒死就成。”

  荀隱終于反應過來,衝動地抓著沐小魚問:“能救過來?”

  “不能。”沐小魚搖搖頭。

  荀隱頹然地放開她,喃喃道:“爲什麽剛才說她死不了?”

  “只是‘暫時’死不了。”龍夜雅神色凝重的說。

  “怎麽說?”荀隱急切地問。

  “我來說吧。”沐小魚看著荀隱說:“我是蠱女,我手中有一種蠱,可以吃到人身上所有的毒素,不論什麽毒,它都能夠吃掉,但是毒被吃掉以後,蠱就會開始蠶食五髒六腑,而這個蠱很不好解,只能拖延,卻不能救她。”

  荀隱沒有過多沈思,立刻問:“怎麽解?”

  “需要一月初六子時,四月初六子時,七月初六子時出生的人各三滴血,還要有三錢鬼迎春。”

  荀隱倒退一步,他感到絕望,這些都太過難找,幾乎沒有可能湊到一起,但,這樣他還有一絲希望……

  “馬上放蠱。”

  沐小魚看他:“你確定?”

  “馬上放!”他只能賭一賭。

  沐小魚片刻不停地把蠱放進姜離落的身體裏,只一會兒,剛剛幾乎停止的胸膛慢慢起伏起來。

  荀隱看到離落漸漸強健的呼吸,松口氣,幾乎是癱坐在了椅子上。

  “蠱已經開始吃毒了。”小魚舒口氣,一旁的龍夜雅用衣袖輕輕擦拭她額上的薄汗。

  “毒被吃盡需要多久?”荀隱爲離落蓋好被子,問道。

  “以她中毒的情況,大概有一天的時間。”

  “荀放!荀拓!”

  “哎,你知道嗎?荀王府又貼出皇榜來了!要找分別是一月初六子時,四月初六子時,七月初六子時生的人治王妃的病呢!”一個人說。

  “荀王妃不是早就過世了嗎?”另一個問道。

  “哎呀,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老王妃,這個王妃可是荀王爺的妻子!”

  “這荀王爺什麽時候娶妻了?”

  “誰知道呢,黃榜上就是這麽說的呗。”

  “那有人去了沒啊?”

  “聽說去了一個,好像是四月初六子時生的去了!”

  “哎呀,這可太難找了……”

  “就是啊……哪有這麽巧的事啊……”

  荀放小心地把剛采的血放進小盅裏,荀拓笑著說:“您跟我來,我帶您去領酬金。”

  那人一聽酬金,立即眼睛放光,不住點頭。

  真好!隨便放點血,就有那麽一大筆賞金啊!

  這人迫不及待地跟著荀拓走進賬房,擦著手等著。

  管賬房的荀讓邊數著銀子,邊問荀拓:“才這一個嗎?”

  荀拓點頭:“是啊。”

  荀讓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歎口氣說道:“姜姑娘一身高明的醫術,卻偏偏救不了自己。”

  荀拓也歎:“要是姜姑娘有個萬一,恐怕王爺也……”

  一直聽著他們談話的那人忽然問:“你說王妃懂醫術啊。”

  荀拓點頭:“是啊,王妃的醫術天下無雙呢!”雖然荀王府的人因爲荀婷的是都很恨姜離落,但是到了現在,看到她快死了,而且王爺又對她用情至深,曾經的恨只剩下對這對有情人的惋惜。而且,王爺自己都原諒了姜離落害死自己妹子,他們做下人的,更沒有置喙的立場。

  那人是窮人家的孩子,立即想起兩年前曾經救治過他的蒙面神醫。

  荀王妃難道就是蒙面神醫?他記得那是她對所有人雖不報上姓名,但卻說是荀王府的人。

  那人想到這裏,不禁急忙問:“王妃可是蒙面神醫?”

  “蒙面神醫?”荀拓和荀讓面面相觑。他們並未聽說過京城貧民口中關于蒙面神醫的傳說。

  那人一聽他們竟不知道蒙面神醫,邊料想這荀王妃應該不是他的恩人,領了錢原想走,但心裏並不踏實,于是,走了幾步以後又折了回去,怎麽樣也想知道這荀王妃是不是他的大恩人蒙面神醫。

  “你是什麽人!”那人正在王府裏走著,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

  “小人……小人想見見王妃……”那人看見喝住他的是個身著華服的孕婦,匆匆忙忙地說。

  “你找王妃有什麽事?”洛盈問道。

  “小人……小人是想知道王妃是不是蒙面神醫……”

  “蒙面神醫……”洛盈吟道。

  “是!蒙面神醫是小人的大恩人,要不是蒙面神醫,小人現在早死了!”

  “王妃現在身染重病,你是見不著了,但我可以告訴你,她的確是蒙面神醫。”洛盈說道。

  兩年前,他們認爲荀婷的死是個陰謀,王爺讓她日夜監視著姜離落,自然知曉她每天幹了什麽,更知道她就是深受擁戴的“蒙面神醫”。

  那人一聽,十分高興,喃喃念著:“找到恩人了……找到恩人了……”然後他一下子把剛得到的賞金塞到洛盈手裏,連連說:“賞金我不要了……賞金我不要了……”

  “你……”洛盈喊道,可那人早就急急忙忙走掉了。

  半天過去了,只來了一個人,陸王夫婦和荀隱一直呆在寢室裏等著,卻只來了一個人,大家的心裏不禁沈重了許多。

  “扣!扣!”敲門聲響起,荀放進來,對荀隱說:“王爺,有人想見您。”

  “不見。”荀隱依舊維持著幾個時辰前的動作,看著姜離落,冷冷地回答。

  “但是……那人說他是一月初六子時生的,若是不見到王爺不肯讓我們采血。”

  荀隱身子一震,第二個人的到來又擴大了他的希望,本該強行采血的,但他還是見了那個人。

  那是個很普通的老百姓,荀隱不知道他爲什麽要見他。想要增加酬金嗎?荀放完全能辦的了這事。

  “我……小人……只想知道……王妃是不是蒙面神醫?”那人看見荀隱,似乎有些害怕,瑟縮地問。

  荀隱點點頭。

  “那趕緊采吧!”那人一撸袖子,以壯士斷腕的神清說道。

  荀放蓋上盛血的小盅,納悶地問道:“爲什麽你非要知道王妃是不是蒙面神醫?”

  那人說道:“王妃要是不是蒙面神醫,我就不救了。”

  到時候,救不救就不是你說了算了!、荀放在心裏想,不過沒說出來,而是問道:“爲什麽?我們的酬金不夠高嗎?”

  那人憨憨地笑道:“我娘小時候給我算過命,說我二十五歲之間不能見血,不然有血光之災,但是爲了蒙面神醫,就算有血光之災我也得來。”

  “哎,你知道嗎?原來荀王妃是蒙面神醫啊!”

  “是啊,新的皇榜上寫著呢!蒙面神醫原來叫姜離落啊……”

  “蒙面神醫啊……我的大恩人啊……我怎麽就不是那時候生的呢!”

  “是啊!是啊!”

  “怎麽也得救蒙面神醫啊……”

  一個年輕男子聽了鄰桌幾個人的交談,喝下最後一口茶,起身向荀王府走去。

  寢室外的小廳裏,一個年輕男子坐在椅子上,挽著袖子,一滴滴血正從他的手臂上流到一個小盅裏,而荀隱則在一旁看著他。

  “你是江南首富張培安?”荀隱問道。

  “荀王爺多禮。”張培安依舊坐著,放下衣袖。

  “本王謝謝你。”

  “不用。”張培安微微一笑,說道:“姜姑娘曾經救過在下的命,今日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而且,也是在下來的巧,剛好到京裏談一筆生意,要不然姜姑娘若因缺在下這幾滴血而有個萬一,在下必定悔恨一生。”

  “不論怎樣,本王還是謝謝你。”他知道趙培安素來陰險,不吃一點點虧,在生意場上他取得的收入遠比付出的要多得多,這次能讓他白白流了一盅血,沒有獅子大開口所要報酬,實屬難得。

  “王爺,血都集全了,那鬼迎春王爺是否已經得到?”張培安問。

  荀隱眸光一暗,搖了搖頭。

  “那可麻煩了……”

  張培安說的沒錯,解藥裏最難找的就是這味鬼迎春。

  迎春花開在初春已是衆所周知,而這鬼迎春雖然也像迎春花般開在初春,但它卻蹤跡難辨,也許今日是開在這個山頭,明日邊在那個山頭開花了,就像有手有腳一般,飄忽不定,被稱爲花中鬼魅。

  其實這鬼迎春之所以如此怪異,是因爲它的花期很短,只有一天,但繁殖的很快,片刻就能延綿半個山頭,然後開花,就好似花朵長腳移動了一樣。

  正因爲如此,很多人都不知道世上有鬼迎春這種奇花,更不知道鬼迎春雖花期短暫,但若摘下及時風幹會保留很長時間,這一點似乎是荀隱幸運的方面,但不幸的是,現在並不是初春時節。

  這就意味著荀隱連派兵守住每一處開花的地方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祈盼有誰能夠有鬼迎春的幹花。

  但是,談何容易呢?

  時間在等待中慢慢流逝,張培安走了,陸王夫婦走了,荀王府的人都睡下了,而荀隱依舊坐在,握著姜離落的手,聽她深深淺淺的呼吸,強迫自己堅持住。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荀王府又忙碌了起來,陸王夫婦來了,張培安也遣人不時過來問著,甚至皇帝動用了大量的人力去尋找風幹的鬼迎春,但卻沒有一個人再次敲開荀王府的大門。

  正午過後,太陽開始偏西,姜離落體內的毒已經被小魚下的蠱吃的差不多,她的臉色竟慢慢變得紅潤,就像是馬上就要醒過來一樣。

  小魚看著荀隱眼中升起的希望,不願卻不得不殘忍地說:“這是暫時現象,因爲在這一刻,姜姑娘身體裏的毒被清的差不多了,所以才會……”

  她沒往下說,她知道荀隱懂她的意思。

  荀隱點點頭,問道:“還有多久毒會被完全吃幹淨?”

  沐小魚看了看離落的面色,說道:“大約還有一個時辰。”

  只有一個時辰了啊,他能等到鬼迎春來救他的妻子嗎?

  忽然,荀隱心裏一動,問道:“毒被吃淨後,我們再重新放毒,那蠱不就繼續吃毒,而不會蠶食五髒六腑?”

  小魚搖搖頭:“不可以,姜姑娘的身子已經非常虛弱,要是再下毒,她的身子受不住的。”

  荀隱聽了這話,眼中剛剛升起的火星隨即熄滅了,原以爲陸王夫婦會是離落重生的契機,但也只是爲他們拖延了這一日,若老天爺終究不肯放過他們,那麽這貪享的一日他該說上天仁慈還是殘忍?

  最後的時刻,荀隱依舊握著離落的手,耳邊似乎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但他無暇去顧,他還要用這僅剩的時光好好看看她,把她的容顔镌刻進他的心中,帶著這顆刻滿了她的心到下一世,做個平凡的人,輕輕牽著她的手,與她一世共老。

  床上的離落呼吸開始急促,眉頭緊皺,逸出一聲聲痛苦的呻吟,似乎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荀隱慌亂地回頭問沐小魚:“這是怎麽回事?!”

  小魚走上前,看了看,小聲地說:“蠱開始蠶食五臟六腑了。”

  荀隱身子一顫,低聲問:“爲什麽她看起來這麽疼?”

  小魚看見離落痛苦的樣子也有些發抖:“清醒的人五臟六腑被活生生地吃點自然痛不欲生,可我沒想到昏迷的人也……”

  荀隱紅了眼,一把抓著沐小魚的前襟,吼道:“你爲什麽不早說!”

  小魚慚愧地低下頭:“我……我也是第一次下這個蠱,我以爲……我以爲……”

  “荀王,放手!”龍夜雅趕忙來到妻子身邊。

  荀隱頹然地放開她,轉頭看著痛苦呻吟的離落,輕聲問:“難道,她會一直疼下去,直到……”

  “直到死。”雖然很殘忍,小魚還是說了出來。

  荀隱沈痛地閉上了眼睛,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脆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她撐到最後,聽著她痛極的聲音他會不會瘋掉。若一日的時光竟要用這麽痛的代價來償,他會恨死貪心的自己。

  “只能用鬼迎春嗎?有沒有別的方法,只要別讓她這麽痛!”

  小魚脫口說:“有倒是有……”

  荀隱一聽,雙目怒呲:“爲什麽不早說!”

  小魚歎道:“這個方法治標不治本,終究是解不了蠱的……”

  “什麽方法?”他等不了這麽多,他現在只想讓她不再疼痛。

  “這個蠱可以遷到別人身上,而這個人,必須與她十分親密。”

  “十分親密?”

  “嗯,可以是至親,也可以是身體結合過的人。”

  “身體結合……荀放,拿五毒散!”荀隱急忙大喊。

  “荀王爺……”

  “我與離落早有夫妻之實,我服下五毒散,把她身上的蠱遷到我身上。”

  “可是……你服下毒藥,由于你內力深厚,毒藥並不能馬上滲透進你的五臟六腑,若再把蠱放進去,毒會很快被吃淨,很快你的內髒就會被蠱蠶食,若是能夠等半個時辰……”

  “一刻都不能等了!”他不能讓離落忍受這麽大的痛苦。

  “可……”

  “馬上引!”

  說完,荀隱毫不遲疑地喝下毒藥。

  “快,馬上引蠱!”他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看著床上痛苦的人兒,他一刻也不能等。

  沐小魚看著荀隱這樣決絕,有些無錯地看著自己的丈夫,陸王歎了口氣,說道:“照他的做吧。”

  “王爺,你抱著姜姑娘,親吻她,讓她體內的蠱感受到你體內的毒,引它們出來。”

  荀隱輕輕抱起離落,吻上她冰冷蒼白的唇。不舍,依戀,心碎,急切……太多的情愫蘊含進這短短的一吻中,他像要耗盡一生般的吻著他,用最深刻最澎湃的感情占有她的唇,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這對有情人的親吻,看著荀隱像拼盡余生般的享用這向上天討來的片刻時光,有什麽豔麗卻絕望的東西刹那間盛開又隕落,隕落的太快,淚水都來不急潸然落下。

  因爲,他們將要面臨的,是這世上最殘酷的分離,

  死亡。

  忽然荀隱身子一顫,雙唇又厮磨了一會,才不舍地離開離落的唇瓣,再深深看她一眼,搖晃地站起來。

  只有一會的時間,他就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沁出的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裳,他想起那時候讓離落服用祈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痛,他吃力地轉頭看向已然松弛下來的離落,不敢相信當時自己怎麽下那麽重的手,讓她這麽這麽痛。

  “你還好吧?”陸王趕忙過來扶住荀隱踉跄的身子。對妻子說:“接下來怎麽辦?”

  小魚咬唇,說道:“要是鬼迎春還是找不到,那麽恐怕……”

  “他會這樣活活疼死?”陸王提高了音調說道。

  小魚困難地點點頭。

  “扶我坐到椅子上。”荀隱聽了陸王夫妻的對話,神色依舊平常,只是說:“把洛盈幫我叫來。”

  洛盈一直在寢室外守著,荀放濕著眼睛趕忙讓洛盈進來。

  洛盈扶著笨重的肚子,慢慢走到荀隱面前,低著頭說:“王爺。”

  “現在府裏所有人都去找鬼迎春了,有些事我給你交代一下。”荀隱氣息微弱,不由自主顫抖的聲音顯示出他正忍受著蝕骨的疼痛。

  洛盈低著頭,眼睛紅了,她知道,王爺這是要交代遺言。

  “那本冊子……足以讓趙雲濤處以極刑……這件事……就讓李稚全權負責,荀王府有……有足夠的銀兩……你們分了……離開……或投靠別的主人都好……皇上會善待你們……有陸王作證……這是我的最後一個奏折……還有……好好安葬……魯文……好好安排荀王府……的家僕……”

  洛盈點頭,不敢擡頭,他怕荀隱會看見她的淚。

  荀隱喘了喘氣,側頭看向已無大礙的姜離落,輕柔地說:“她醒來……若問我……你告訴她,我……不愛她……從未愛過她……”

  洛盈哽咽,依舊點頭,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把離落的痛苦減到最小。

  “小婷並沒死……她在南方齊平鎮溪影村和她的夫婿生活……你們替我看看她……”

  原來荀婷並沒有死……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

  荀隱大略交代完,坐在椅子上直喘氣。漸漸地便有些昏迷了,原本錐心的痛也漸漸覺得淡了,

  只是恍恍惚惚間似乎聽到耳邊吵鬧的聲音。

  聽不真切。

  耳邊雜亂的聲音越來越大,身體竟真的慢慢止住了疼,荀隱睜開眼,看見床邊一個個松口氣的人,才知道自己並沒有死。

  原來千鈞一發的時刻,終于找到了鬼迎春,陸王夫婦一點不敢耽誤地馬上爲荀隱解了蠱。荀隱因爲有深厚的內力,內臟雖然受到傷害,但很快就醒過來了,雖然還是有些虛弱,但身體卻恢複的很好。

  但是離落卻一直昏睡,因爲身體被毒和蠱侵襲,再加上先前似乎悲傷過度,總也醒不過來。荀隱拖著疲乏的身子,夜夜陪在她身邊,偶然在她耳邊喁喁私語,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他握著她的手,靜靜地等待著她睜開眼睛。

  終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昏迷了十天的離落終于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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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8:44
  [苦戀複仇:尾聲]

  朝堂之上,皇帝挑挑眉,看著禦座下站著的淡雅女子,這是他與姜離落的第二次見面,她仍是冷冷淡淡地不給他這個皇帝半分反應,可就算她掩飾地再好,他仍能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恨意。

  這樣的眼神,在第一次見面後,他曾經想起,還曾疑惑。而這一次,他已經清楚她的恨意出于何因,畢竟他父皇的確虧待了他們上官家。

  皇帝歎口氣,對于先帝的昏庸,實在讓他尴尬不已,無奈至極,但是現在是他在坐這個位子,他得心甘情願地當替死鬼。

  “上官……”皇帝想了想,還是決定改口:“姜大夫,趙雲濤已被繩之于法,過去種種事情也件件明了,朕知道虧欠了你們上官家,死者已矣,你有什麽要求,朕定會補償于你。”

  姜離落拿出一張折疊的紙,皇帝從背後印出的字跡,密密麻麻寫了不少,這姜離落真夠不客氣。

  內侍從她手裏接過,呈給他。他打開瀏覽了一遍,沒有廢話,總結起來一共三條。

  一、恢複上官家的名譽,昭告天下。

  二、追封上官夜將軍。

  三、黃金一百萬兩。

  皇帝瞪著手中的紙,前兩條當然是他必須要做的,只是這第三條……他擡頭看看姜離落淡漠的神色,這樣的女子合該什麽都不要才對能符合衆人心中對她的印象,他真是沒想到她能面不改色地要一百萬兩這麽多錢,而且還是黃金!

  當然了,他是皇帝,還是她家間接仇人的兒子,這筆錢他毫不猶豫地就會給她啦,只是,他真是沒想到他會有這麽大的胃口!

  “姜大夫的奏請,朕准了。”

  姜離落聽了,微微彎身,旁邊的內侍剛要開口讓她謝恩,被皇帝制止,側頭朝荀隱的方向看,發現他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姜離落,那眼神,炙熱的,讓他這個男人都覺得受不了,真難得姜離落還能不動如山的淡然處之。

  離落低垂著頭,全然接收到了荀隱炙熱的注視,當她醒過來時,陸王嬌小玲瓏的妻子小魚原原本本告訴她昏迷時發生的所有事,她的無藥可救,魯文的自殺,小魚的蠱,以及難以找到的解藥,當然還有荀隱的絕望和瘋狂。

  她坐在床上,抓著棉被,聽小魚一個字一個字的敘述,每一個字就像一顆顆瑩白的珍珠敲擊在她的心上,打出一聲聲清脆的回響。一直到小魚離開房間,她還是保持著一個姿勢,一遍遍回想小魚剛剛說過的一切。

  她不知道她會怎樣做,她只知道,她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了。

  但是,不能無動于衷又什麽樣呢?

  離落身手輕觸發髻上的玉钗。她穿著深色的衣裙,頭發高高盤起,這是已婚的女子才會梳的發式,她在半個月前已經嫁人了,她嫁給了杜允風。不論他活著還是死了,她都已經是杜家婦。

  耳邊是皇帝昭告天下他們上官家的冤屈的聲音,然後是追封她爹爹的聲音,然後是賞賜一百萬兩黃金的聲音。她依舊低著頭,聽這些聲音一遍響過一遍,但看著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她不敢擡起頭,因爲她怕。

  她怕什麽呢?也許她怕迎視他的目光,也許她怕再也不能佯裝淡漠,也許她最怕的,是不知哪時就會掉落的眼淚。

  沒有人知道姜離落把皇帝賞賜的一百萬兩黃金藏到哪裏去了,她依舊穿著平凡,在城裏開了一間醫館,漸漸地成了京城裏最負盛名的大夫。

  “王妃,請您用膳。”幾個侍女恭敬地把午膳一盤盤擺到桌子上,豐盛的食物,高貴華麗的銀紙托盤,全都和她這間普通的醫館格格不入。

  姜離落露出同幾天一樣的無奈神清,坐下來默默吃飯。

  自從上官府得到平反,她開了這間醫館後,荀隱雖沒有逼迫她與他同住,但三餐皆定時送到,餐餐豐盛無比,醫館裏缺了哪味藥材,她還沒來得及補上,就會發現藥廬裏缺的藥材早已補全,而且每日夕陽漸落的時候,一定再也沒有一名醫患上門,留給她最足夠的休息時間、

  她姜離落當然也不是這麽柔順的人,她曾也算激烈地抗拒過荀隱爲她做的這些,她拒絕吃王府送來的膳食,就算一盤盤精心准備的膳食在她面前被倒掉仍不爲所動。但是荀隱卻懲罰送飯的侍女不准進食,這樣離落只能投降,荀隱很明白她身爲醫者對人命有多麽看重,決忍受不了有人因不進食而倒下。

  如果這些她都還勉強能夠接受,那麽每個人口口聲聲的“王妃”早晚會讓她失控。

  她告訴所有人她只是個大夫,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但是所有人都對她露出非常無辜的神情,甚至讓她覺得她在無理取鬧。

  于是她質問荀隱,但他卻拿出一份冊封荀王妃的诏書,诏書上寫著她已被皇上指婚嫁于荀隱,爲荀王府嫡王妃,並入皇族冊。

  她驚愕莫名,她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指給了荀隱,甚至記入皇族冊,已經嫁給了他?!

  她摸摸頭上的玉钗,她的丈夫剛剛死去還不到一個月,她穿著大紅嫁衣在很多人的見證下嫁給了他,她一閉上眼就是杜允風臨終前灰白的面容,還有那些在他緊閉的眼眶裏落下的淚,那些喃喃的話語,她被囚禁在這些裏面了,她無法掙脫。

  所以她拒絕掉所有荀隱給予的一切,只除了爲她准備的三餐膳食和那既成事實的王妃封號。

  這兩樣,她無法反駁,荀隱惡狠狠地拒絕了她。

  她的身體已十分健康,她知道除了她自己本身的醫術之外每日這些精心調理的膳食也密不可分,她感受到荀隱全心的好,但只除了默然接受外她什麽也無法表達。

  荀隱是不太出現在她面前的,不知是否明了她的內心,只除了需要家人共慶的日子以外,他沒有強迫她見他。

  日子這樣恍然又過去了大半年,她師父薛招的名字漸漸被世人所淡忘,取而代之的是姜離落這三個字,但離落仍是靜靜地守著醫館這片地方,京城這塊土地上,哪兒也不去。

  洛盈生了個漂亮的男娃娃,他的出生差點要了他娘的命,他爹疾風抱過他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竟又愛又恨,除了疾風夫妻兩人以外,其他人仍不知道荀婷活著的事情,荀婷在洛盈生産前兩個月又生下一個女娃,取名裴念離。

  他們知道了當年離落爲他們失去聲音,感念在心。

  看完洛盈四個月大的寶貝,離落和荀隱走在荀王府的長廊上,默默無語。

  就在一個拐彎可出府的時候,離落忽然被人拉住。

  她回頭看向這個拉住她的男人。荀隱靜靜的看著她,眸子幽暗深邃,離落也同樣靜靜的看著他,直到心口開始泛疼。她歎息,想拉開他的手,下一刻被拉入他溫暖的懷中。離落沒有動,倚在他的懷裏靜靜聽著他強健的心跳聲,恍然像是回到當年她決定背叛他的那個時刻,那個溫暖缱绻的夜晚。那些後來的傷痛,鞭打,失去,分離,誤解,偏差,陰謀都沒有發生,她只是個傻氣地愛著他的女人,他們之間簡單的只有愛與被愛。

  要是這樣有多好。

  只是這樣想,她幾乎都已忍不住落淚。

  “搬回王府。”他暗啞低語。

  離落依舊是搖頭,他和她早已不是三年前的彼此了,她掙脫不了她心中的束縛,也許他們終究還是錯失了彼此。

  “你再也不肯原諒我了?”他因她搖頭摟得更緊了。

  離落還是搖頭,她早就原諒他了。或者,她從未怪過他,因爲她以爲自己已不愛他,因此她的心中從未積累過對他的怨恨。荀隱對于她,從來都只有愛與不愛,而恨,只是太過沈重而不純粹的東西。

  “那麽,你還愛我嗎?”荀隱繼續低問,身軀緊繃。

  離落靜默,抵在他的胸膛久久不做回應,荀隱有些急切地擡起她的下颚,讓她直視他焦慮的眼睛。

  而荀隱望進她的眼底,想探破些什麽,但不知是她隱藏的太好還是如他心中最憂患的預感,她的眼中,無波無瀾。

  “你不愛我了,是嗎?”

  荀隱宛如枯槁的聲音含著不忍傾聽的絕望和恐懼,離落渾身一震,緊緊反抱住他,雙臂收緊再收緊地抱著這個瞬間脆弱不已的男人。

  他感受到她突然散發出的力量,他的心,他的身體隨著這股力量跌宕起伏,就連聲音也掩不住顫抖:“你還是愛我的,你要告訴我,你還是愛我的。”

  離落的回答是再一次收緊雙臂。

  她是愛他的。

  當她知道這個男人拋棄一切挽救她的時候,她就不能也不敢不去愛他了。

  “既然你依然愛我,爲什麽不回到我身邊。”

  離落再次靜默,荀隱開始困惑,直到她放開他,輕摸發髻上的玉钗,他才明白了些什麽。

  “因爲杜允風?”

  離落還是不做回應,只是一遍遍摸著玉钗,以這樣的方式告知了她的答案。

  “他已經死了。”

  離落的臉頰蒼白了些,杜允風臨死的那一刻又一次清晰無比地呈現在她的腦中,這樣清晰的映刻,她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她轉身就要走,下一刻又被他拉住,他低沈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已經死了。”

  離落歎息,掙脫他的鉗制,緩步離去。

  那一晚以後,悠悠又過了半年,姜離落的名號已經雷動天下,所有人都說,京城這塊地方已經關不住她,她早晚會離開。

  但離落依舊守著她的醫館,一步也未曾離開過京城。

  今日的天氣不好,陰沈沈的,離落一身黑衣,站在一座墓前,靜靜憑吊。

  今日,是杜允風一周年的忌日。

  “你愛我,卻甯可遠遠看著我?”

  不知多久以後,荀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離落沒有動,依舊背對著他。

  “你打算一輩子這樣愛我卻遠離我?”

  荀隱的聲音憤怒了。

  一輩子?

  是的,一輩子。

  她不離開京城,生活在同荀隱一樣的天空下,在遠離他的某處默默地看著他,守著他,看他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她想看著他華麗斑斓,兒孫滿堂的過完一生。她用這樣的方式愛著他。

  她愛他,卻不能再靠近他。

  她衝不破心裏的牢房,無數次她都想飛奔到荀王府,飛奔到他的懷裏,卻連一步也無法邁出。她做不到,她衝不出。

  荀隱一個健步從身後緊緊擁住離落,低吼道:“你何苦這樣折磨我,折磨自己!”

  折磨?不,她不想折磨任何人,她又何嘗不願意放了自己,只是,她不行呵!

  離落久久不回應他,只是愣愣地看著空中某一點,直到荀隱開始一遍遍歎息。

  雨淅淅瀝瀝地落下,掩蓋了她不知何時落下的淚。荀隱緊緊擁著離落,埋在她的頸窩一動不動。在朦胧綿密的雨中,這對戀人久久相擁,不願分離,假裝這樣便能夠地老天荒。

  “表弟,你真要這麽做?”皇帝看著自己身前的俊逸男人,皺眉問道。

  “望皇上成全,這是我唯一能夠給她的。”荀隱淡淡地回答。

  “你確定不會後悔?這一去將要失去的你真的覺得值得嗎?”皇帝還想再勸他。

  “值得……太值得了……”

  初春,荀隱被派去邊關打仗,臨出發前離落沒有見他,她自小都有些排斥離別的,她想,反正他早晚都會回來,她在京城好好地等著他就好了。

  兩個月以後,前線傳來戰報,荀王爺中了敵人埋伏,手下幾名副將全部殉職,幸好王爺只是受了點輕傷。離落手一顫,手下的筆弄髒了藥單。

  洛盈、疾風、佟維、李稚全都死了……

  荀隱沒死……

  冷汗濡濕了她的衣衫,她的腦子裏渾渾噩噩的只有這一句話。

  十天後,前方傳來噩耗,荀王爺寡不敵衆,戰死沙場。

  皇上聞訊,悲痛不已,下诏厚葬,舉國同哀。

  離落聽到了這個消息,只是呆呆站在那裏半晌,然後開始收拾細軟,換了件鮮亮的衣裙,第二天就離開了京城。

  在城郊慢慢走著,風聲在耳邊肆虐,京城又到了狂風吹沙的月份,擡起衣袖,擋開風沙的侵襲,黃沙幾乎迷了前面的路,她眯起眼盡力逃過沙子的傷害,忽然,她靜止不動。

  在黃沙紛飛中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前方,隨著黃沙漸歇,她看清了那個正含笑注目著她的男人。

  荀隱。

  離落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直到他站定在自己面前。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有些瘦削的臉龐,等著他告訴她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我沒死,他們也沒死。”荀隱渴望地撫摸著她的臉頰,低聲說。

  離落點點頭。

  “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你願意來到我身邊做我的妻子嗎?”荀隱歎息低語。

  離落又點點頭。

  這個男人拋棄權勢、富貴、威望來換取她的陪伴,她從未想到他能爲她做到這樣,他用他的所有等待她的自由,她閉上眼,心裏不斷盤旋的那些畫面終于淡了,這個男人用他自己的全部解放了她。

  看到離落點頭,荀隱終于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有些揶揄道:“在戰場上的時候我還在想假如這樣不能讓你回到我身邊,那我還不如真死了好了,也許你還會爲我殉情。”

  離落聽了,瞬間抿緊雙唇,然後一拳拳狠狠打在他的胸膛上,

  荀隱悶哼一聲,沒想到她下手這麽重,看著她怒氣衝衝的樣子,知道她在生氣自己不顧生死,心一下就柔軟了,但隨即像小孩子一樣不滿地撇撇嘴:“不過我‘死了’,你不但活得好好的,還連滴眼淚都沒掉,真是無情的女人。”

  離落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不滿的臉,心想若是告訴他她本來是准備到他“戰死”的沙場上去“殉情”的,他會不會馬上得意起來?

  下一刻,荀隱收起玩笑的臉,對她伸出手,眼神眷戀地看著她說:“跟我走,好嗎?”

  離落毫不猶豫地把手放進他的掌心,他立刻緊緊握著,歎息地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以爲這會是你一個人的苦戀,但我沒想到,十幾年前的那只風筝就決定了這場苦戀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

  離落看著他,他的眼神清明,笑容柔和,與那時候拿下風筝的樣子一摸一樣,那個讓她一見鍾情的少年,在經過這麽多年以後,終于又回到了那個樣子,這場她執意挑起的苦戀,終于在這許多年後圓滿完成。

  “你讓我執起你的手,便允我一生共老。”

  她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癡癡地笑起來。

  這一次,真的能,與君共老了吧。



  [番外:林夫人]

  我出生在這個江南小鎮上的大戶之家,威嚴的父親,卑微的母親,疏離的大哥,謙恭的僕人,構成了我所有的生活,和任何一個千金小姐一樣,我舉止端莊,行爲得體,飽覽群書,精通琴棋。我以爲我的生活就是這樣了,我會一直這樣生活直到死去。

  但是,他出現了。

  那一年我只有七歲。

  我記得他剛被帶進府裏的時候,我正好讓婢女領著和他們擦身而過。在那幾個男孩子當中,他最瘦最小,一副餓的快要昏倒的樣子,可是,他的臉上,那張髒兮兮的臉上,竟有那麽桀骜的表情,那雙眼睛,竟如夜空般明亮有神,我當時就想,一定有星星不小心落進了他的眼裏。

  于是,打聽到他的名字。

  林若白。我在心裏輕輕吟出這三個字。

  和他一起進府的還有幾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男有女,慢慢地,偶爾和他們一起嬉戲,便是我那時最最期待的事情了。

  朋友,這個陌生卻又讓人雀躍的名字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

  只是,面對他,那個桀骜的少年,我總會笨拙的跟在他的身後,但是,我太笨了,總是不小心摔倒,

  我的笨拙,常常換來其他人的笑。只是那一次,大家又在笑我的狼狽時:

  “不許笑!”忽然,他粗暴地喝止了其他人。

  每個人都愣了,誰都沒見過這樣暴躁的若白,我也傻傻趴在地上,忘記爬起來。

  他轉身看到我嚇傻的臉,懊惱的咒罵了聲,扶起我,快速地說著:“下次要摔倒的時候,就往前撲。”眼睛卻不看我。

  我眨眨眼,不明白他話的意思,想問,他卻已經離開了。

  最後捕捉到的,是他紅透的臉頰。

  等到下一次我又踩空快要跌倒的時候,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努力讓自己的身體前傾,但時間太短,眼看就要碰到地面,閉起眼睛,等待熟悉的疼痛,卻倒在了溫熱柔軟的身軀上面。

  睜開眼,是他瘦削的背,他不知何時,來到離我這麽近的地方,接住了我跌落的身子。

  “你看,往前撲的話,剛好就落在我背上了。”他沒回頭,在前面依舊語速很快地說。

  我的身體前撲了嗎?我不記得,就算有,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幅度,剛好落到他的背上,倒好象是他在我摔倒以前接住自己的身子似的……

  我擡起頭,看看他,他卻仍是沒有回頭,這一次,我看到了他紅彤彤的耳根。

  就這樣,在爹娘睜只眼閉只眼的情況下,我和他們玩了三年,我看著若白在我眼前一天天的高大起來,那依舊瘦削的背慢慢地寬闊,我想我會一直和他這樣下去吧,在我跌倒的時候,總有個略顯單薄的後背讓我依靠。

  但是,有一天,我被禁止和他們接觸了,因爲娘告訴我,我已經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和這些下人胡鬧下去。

  我歪著頭,迷惑地看著娘:我只有十歲,就已經是大姑娘了嗎?

  再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五年以後了,我在二樓的廊上讀《女戒》,一陣笑鬧聲傳來,我側過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記憶中的桀骜神情在那張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揚著好看又放肆的笑,正不知對誰說著話。

  我就這樣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林若白,簡樸的布衣掩飾不住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軀,眼睛落到他的背,仍舊瘦削,但我卻知道,靠上去,有多麽溫暖。

  他轉過頭,看到了我,就這樣,四目相接。

  還好,那雙我懷念的,燦若明星的眼眸依舊明亮有神,看著那璀璨閃亮的眸子,再也移不開目光。

  直到他勾起一抹笑,一抹戲谑的笑,才讓我尴尬地移開目光,不甚自然地拿起書,裝作繼續在讀的樣子,卻知道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忽然聽見他笑起來,通過書的邊緣,偷瞄著他的笑臉。

  他仍是看著我,不知他爲何突然笑起來,我呆呆地看著他過分好看的笑容,直到一聲清脆的女聲響起。

  我聽不清突然出現的女聲說了什麽,就見他忽然伸手輕佻地摸了下女子的臉,然後飛快地跑開,丫鬟打扮的女子在後面哇哇叫地追著他,臉上卻暈開一朵朵醉人的紅雲。

  看著追逐的兩個人,心忽然就痛了,笑聲漸漸遠了,我有些驚慌地看向他離去的方向,不料對上了他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只是頃刻,他便收回目光,消失在拐角。

  我頹然放下書,看了一眼書才知道他剛剛爲什麽笑:書拿反了。

  此後,我們便似心意相通一般,在固定的時候,我會出現在二樓的走廊,他會出現在不遠處的花園,兩人就這麽遠遠地望著,從未交談。

  他總是嬉皮笑臉地對我擠眉弄眼,而我會生氣地轉過頭不看他,卻止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

  就這樣,日子慢慢過去,一眨眼就過了一年的時光,這一年來,我們從未有一人失約,雖然未從交談半句,只用眼神交流,卻只一眼便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這樣,我已滿足。

  只是我們總不是老天眷顧的人,不久後的一天,我被告知訂下了一門親事,是城南的富庶子弟。

  我第一次給他寫了張信條,壓在假山後面。我知道他是認得字的,雖然不多,但總也學過一些。

  紙條上寫著:我要成親了,帶我走。

  之後,他沒再出現,我看著院子前空曠的花園,卻再也看不見他嬉笑的臉龐,淚,就這樣輕易地流了下來。

  我幾乎從未哭過,以爲流淚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卻沒想到竟是這麽容易,用手帕拭去臉頰的淚水,卻總也拭不淨,反倒浸濕了手帕上嬌柔的海棠花。

  三天後,我被不尋常的輕咳聲震醒,出了房門,就看見他背著包袱站在欄桿外,在月光下對我微笑。

  “走吧。”他笑著伸出手,輕輕對我說。

  我毫不遲疑地跳進他的懷裏,跟著這個男人逃走了。

  逃亡是辛苦的,家裏的人馬很快追了上來,前幾次,他們只是對付若白,不傷我,後來,見我們總是逃脫,漸漸的惱了,連我也不放過,似乎不論死活,總要抓回去。

  我可以相像的出,我的出逃,定成爲了那個小鎮上的笑柄,好面子的父親定會惱羞成怒地抓我們回去,他早不要我這個女兒了,要我幹什麽呢,回去也是遭人唾罵。

  長時間的追逐,我們也有了些許的經驗,後來總是讓他們撲了空,慢慢地便甩遠了那些追趕的人。

  爲了方便,我也換上男裝,接下來面臨的最大難題便是溫飽,我們的盤纏已快用盡,兩人又從未出過遠門,一時也沒有注意,只好邊走邊想辦法。

  一日,我們正在一家面店吃面,幾個長相凶惡的男人走到我們這一桌就要趕我們離開,我當了十幾年的小姐,從未見這樣蠻橫不講理的蠻人,便怎麽也不讓,理直氣壯地訓斥他們。

  “臭小子,你也不去打聽打聽你爺爺我是誰,敢教訓我!”爲首的一個男人叫囂著。

  “我管你是誰……”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那個男人一巴掌就要打來,我不敢相信他敢白天就打人,傻在了那裏。眼看巴掌就要落下的時候,若白拉開了我,護在身後。

  “他媽的!上!”幾個男人一哄而上把我們包圍了起來,我抄起一塊木板當作武器,卻毫無作用,沒幾下,身上就被打了好幾處,頓時身體痛的就想往地上跌。

  正在和另幾個人打的若白看見我受傷,跑過來把我壓在他的身下,頓時如星點般的拳腳無情地落在他的身上,我哭著要推開他,卻無法撼動絲毫。

  “閉上眼,雲紗,閉上眼,一會就過去了,我不疼,我不疼……”他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著,聲音很輕很輕,溫柔無比。

  一群人終于打過瘾離去,若白已經傷的爬不起來,我在圍觀的人群中扶起他,邊哭著邊扶著他來到一座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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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29:41
  我用清水洗著他的傷口,淚卻止不住地流,手抖得幾乎拿不住巾帕,他笑著爲我擦拭眼淚,一直說:“別哭了,雲紗,我不疼,我不疼……”

  那一刻,我終于知道我不再是那個衣食無憂的大小姐了,原來外面的天地是這樣,不總是美好的,我終于知道,我必須對它卑微。

  當天晚上,我逼著若白和我在破廟裏拜了堂,他開始不同意,總覺得不能這樣委屈我,卻經不住我軟磨硬泡。

  出來這麽久了,我才意識到我們還未沒把自己給他,我迫切地想要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若白,後面還有追兵,我把自己給了他,心裏才能安穩下來。

  在這個破廟裏我度過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洞房花燭夜,我們小心翼翼地相擁著,卻還是牽扯到了自己的傷口,身體痛著,心裏卻有滿滿的幸福。

  我們的婚禮沒有一個賓客,只有廟裏斑駁的觀音像看著這對新人拜了天地,半掩著眼,她給了我們最隆重的祝福。

  新婚的第二天哥哥就帶著大隊人馬追上了我們,我們不得不沒日沒夜地趕路,才又逃脫。後來的日子,我學會對這世間妥協,變得謙卑,變得能夠隨時低頭。

  十幾歲的少年夫妻,想要在這世道安穩地活下來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我在一戶富庶人家的廚房幫忙,他在馬房負責洗馬,爭取微薄的饷銀。也許看我們年少,月饷總會被莫名地克扣很多,但我們只是默默忍受這樣的不公,克扣總比一分錢都沒有要好。

  只是我們這樣卑微地活著,卻仍逃不過欺辱的命運,當若白在企圖輕薄我的老爺手裏救下我的時候,他的眼神完全變了,瘋狂地想要把他打死,我攏著破碎的衣裳哭著去拽他,卻怎麽也無法讓他停止,直到聽到人們趕來的腳步聲他才蓦然驚醒,拉著我的手再次逃離了這個地方。

  我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累的坐在地上。他抖著手想拉好我的衣裳,但早已破碎的衣裳怎麽也無法遮掩住我的身體,然後,他哭了,總是桀骜地昂著頭的若白,被人打的慘兮兮還笑嘻嘻的若白,這樣堅強的若白,看到我破碎的衣裳卻哭了,哭的那麽傷心,那麽無助。

  我想笑一笑告訴他我沒事,剛才我不害怕,但是一牽扯嘴角,淚卻先嘩嘩地落了下來。就這樣,在這個月亮異常明亮的晚上,我和若白相擁著哭了一夜。

  也許老天停到了我們的哭聲,以後的日子雖仍舊艱難,卻不再那麽難熬,再未遇到爲難我們的人,我也像這塵世的貧婦一樣,粗糙了玉手,侵染了風霜。

  若白入睡前總會一遍遍親吻我布滿瘡繭的手,專注地親吻每一寸肌膚,似乎他捧著的不是一雙不堪的手,而是上好的白玉。我惴惴不安地問他:“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若白聽了,溫熱的唇移到我的臉頰,笑著說:“雲紗很美,比當大小姐的時候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倍。”

  就這樣一天天緩慢卻溫暖地過去了,若白怎麽也不再讓我出去幹活,家裏的負擔就全落在了他的身上,我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臉龐心痛不已,他卻溫暖地吻去我溢出的淚。

  漸漸地,若白回來地越來越晚,身上卻多了許多的瘀傷,我追問,他告訴我加入了一個幫派,每天會跟著老大練功,由于他錯過了練武的最佳年齡,必須要付出更大的傷痛,我心疼他,不願讓他受這個罪。他卻說:“我要保護雲紗,沒有武功就保護不了雲紗了。”

  我擡頭看他的眼,才發現若白的眼神變了,眼裏多出了些別的東西,這雙時刻閃動著星光的眼眸竟不再那麽璀璨了。何時變了的呢?是打人那一次的時候吧,當時他不顧一切地想打死那個老爺的時候,眼神就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

  我拽拽他的衣裳,擔憂地問他:“什麽樣的幫派,是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幫派?”

  若白沈默了,我看他不說話,更加著急,他擁我入懷,輕拍著我的背說:“不要擔心,我跟著大哥,沒幾年就能混出人樣,我們就不用過這種苦日子了。”

  “不要,過什麽樣子我都不怕,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

  “雲紗,我的雲紗,你永遠都失去不了我,我不想你過這樣的日子,我的雲紗應該穿著漂亮的衣服,這雙手,應該撫琴作畫,而不是淘米做飯,我不要我的雲紗這樣苦,我的雲紗應該是最幸福的人兒,我要你在我的懷裏永遠無憂無慮,就算付出我的一切,我也甘願。”

  這就是我的若白,我的丈夫啊,永遠永遠都用他所有的一切來守護我。

  我還能夠說什麽呢?我只能叮囑他:“答應我,出了危險,一定要第一個逃跑。”

  他笑起來,點點我的鼻子說:“謹遵娘子旨意!”

  慢慢的,我們的生活富裕了起來,他也改了名字,改成了林秉虎,他說這樣聽起來比較厲害。

  但是,我怎麽會相信他這是沒有危險的呢,當他衣衫褴褛渾身是傷地跑回家,我就知道出事了。還來不及細想,他拉起我的手,就從只住了半年的房子裏逃了出去。

  在逃難中,我知道了一切,原來他所在的幫派和另一幫人厮殺,老大被殺死,而他因爲手裏握著某樣重要的東西所以遭到追殺。

  這次的逃難比上次艱險的多,追殺我們的人全都是窮凶極惡的人,好幾次,我都以爲我跑不掉的時候,老天總會仁慈地放我們一條生路。

  若白總會說,雲紗,雲紗,不要怕,我們快到杭州了,到了杭州就好了,到了杭州就有人保護我們了。

  只是,我們還沒有到杭州的時候,就被那群人圍住了,這次,逃脫幾乎已不可能。

  若白是有武功的,他護著我,只是我總是個累贅,若白漸漸支撐不住。我緊緊跟著他,盡量不增添他的負擔,但是面對那麽多人,我們沒有勝算。

  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朝我劈來的時候,我想我就要死了,可我忘記了,若白一定不會同意我這樣離開他,所以,預想中的疼痛並未襲來,若白又一次拉開了我。

  只是刀卻沒有停下,這樣徑直朝我們落下,我躲過了,若白也盡量閃躲,但刀刃仍是劃傷了他,在他的臉上劃了一道粗長的刀疤。

  我看著若白鮮血淋淋的臉,疼痛忽然襲上腹部,在被黑暗淹沒的時候,我最愛的那張臉泊泊流血。

  那麽多血。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間房子裏,若白正擔憂地望著我,那道傷口已經變成醜陋的疤痕,盤踞在他俊朗的臉上,那麽猙獰恐怖。

  淚,便怎樣也止不住了。

  若白驚慌失措地擦拭我的眼淚,嘴裏一直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想問問他爲什麽道歉,只是一張嘴全是哭聲。

  後來我終于知道了爲什麽,原來,我的孩子流掉了,就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兩個月大的孩子離開了我。

  可是,若白爲什麽要道歉呢,他那麽期盼那個孩子,孩子走了,最痛的是他吧。

  等到身體養好的時候,我才知道就在當時千鈞一發的時候,若白要投靠的人趕到了,救了我們。

  仍是一個大的幫派,我求他離開,這一次我們足夠幸運,只失去了一個孩子,下一次我怕我會失去他。

  可是,若白又沈默了,只是不停地吻著我,良久後才說:“這一次不一樣了,這個老大非常有勢力。我們再也不會有危險了,那些人讓我失去了孩子,我一定要他們償命。”

  不是的!不是的!我使勁搖頭。

  “雲紗,你還看不清楚嗎,在這個世道,有了權勢就等于有了一切,我們以前的那些教訓還不夠嗎?寄人籬下、任人欺辱,我不能讓我的雲紗再有任何閃失。”

  就這樣,若白唯一一次執拗地一意孤行,我的阻止全讓他吻掉,只能默默祈求老天的保佑。

  若白在這裏似乎很受到重用,沒有多少時日,便讓我住上了最好的房子,穿上了绫羅綢緞,每個人見到我都恭恭敬敬,我又過上了和娘家一樣富裕的日子。

  但是,若白卻變了,他的笑容越來越少,眼神越來越狠戾,聲音越來越威嚴,當然這些都是面對外人時的樣子,在我的面前,他仍然總是溫柔地笑著,可是我還是感覺到他的不同,那雙眸子裏的光彩越來越暗。而且,再也沒有人叫他林若白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秉虎”三個字。可是我,總還是叫他若白,若白。

  他是我的若白啊,我從七歲就愛上的林若白。

  幾年匆匆過去,我在若白的羽翼下生活無慮,盡享富貴,若白也成了幫派的老大,做了镖局的生意,也慢慢地變成了這杭州城的老大了。

  我知道,單單靠镖局生意,若白在杭州城擁有不了這麽大的勢力,私下裏他在做什麽,他雖然從未提過,我也能猜到幾分。

  現在我什麽都有了,若白爲我提供了最好的一切,他還是那樣寵著我,疼著我,我只是缺少一個孩子。

  成親十年了,我卻總也再懷不了一個孩子,我知道若白有多麽想要一個孩子,但是我的身體因爲流産的巨創,再也沒有那麽健康了。

  大夫笑著再三告訴我已懷孕的時候我才確定這不是夢,低頭看著肚子,那個地方,又有一個小生命在孕育嗎?那個我和若白的孩子。

  若白高興瘋了,那雙眼睛又如子夜星辰般閃亮,他捧著我的臉,一遍遍親吻,我柔順地承受他,嘗到了鹹鹹的淚水,才知道,他哭了。

  每一天我都是笑著醒來,又笑著睡去,雖然抱怨若白讓我喝了太多補藥,嘴角的笑意卻阖也阖不攏。我享受著孕育孩子的過程,辛苦地,幸福卻泛濫而出。

  陣痛來的時候,我知道我要生了,我一點也不驚慌,甚至連迎接我們孩子的笑容都准備好了。只是我不知道,生孩子原來有這麽痛,我能感覺到孩子在我肚子裏動著,能感到有手不斷推擠著我的肚子,我能感到過了很長時間。可是我爲什麽感覺不到孩子的啼哭呢?我的肚子裏已經沒有了孩子的在動的感覺,卻爲什麽沒有聽到他的哭聲呢?

  “趕緊叫林老爺,孩子悶死了!”

  “真慘啊,這麽好的一個胖小子……”

  周圍爲什麽那麽亂,誰在說話,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死了嗎?剛剛我還感覺到他再動,怎麽會死了呢,我懷了他十個月,他有五個月都在動,怎麽會死了呢?!

  若白呢?他要是知道了,會有多麽傷心啊,他那麽高興于這個孩子的來臨,現在他怎麽能承受這些,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悶死了孩子,都是我不好!

  我不能看若白的臉,不能看他傷心欲絕的臉,我睡著了就好了,我不要看他那麽傷心,睡著了就好了……

  我做了很多夢,全都是我和若白的過往,他的桀骜不馴,他的玩世不恭,他的背,他的淚,他眩目的眼眸,他的吻,還有他現在淒苦的樣子。

  我的若白啊,孩子沒了,我又睡著,他該有多麽寂寞,我怎麽這樣自私地離他而去,在他那麽痛苦的時候逃離他,我不能再睡了,我要醒過來,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

  但是,我卻怎麽也醒不過來了。

  等我終于醒過來的時候,我看見若白就坐在我的身邊看著我,那麽欣喜的若白,就像我懷孕時一樣,看著他孩子般的笑臉,我才知道我有多麽殘忍。

  我倚進他的胸膛,聽他急速地心跳聲。那麽熟悉又讓人安心的聲音啊,我怎麽會離開它這麽久呢。

  若白告訴我是被一個名叫姜離落的神醫救醒的,我側過頭,看到不遠處站著個如蓮花般娴靜淡雅的女子,我微笑地致謝,她淡然地回應,眼裏似閃過一抹不忍。

  我疑惑,卻沒有細想,這人世間的一切啊,哪有一個可以比得過我的若白,分離了這麽久,我的雙眼,只顧著看他,什麽也不留意了。

  我撫摸著他的胡渣,輕微的刺痛,那麽鮮明,直到這一刻,才開始後怕,那些沈睡中的黑夜,那些飄渺的夢,我若再也醒不過來,迷失在夢中,見不到他,只有冰冷的寂寥,是多麽多麽的可怕。

  還好我醒過來了,感受到他的氣息,這輩子,能夠和他相依爲命的,只有我了。

  可是我怎麽又睡了呢?我明明看到了若白,卻怎麽又來到這黑暗之中了呢?難道,剛剛我只是做了一個夢,夢中看到了長滿胡渣的他,夢中看到了那個娴靜幽然的女子……

  不,不是夢,我聽得到每個人的聲音,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我想喊出聲,卻動也不能動。我聽見耳邊壓抑的哭聲,我的若白,又哭了吧。這樣剛毅不摧的男子,一生中只流過三次淚,全是爲我。

  若白,若白,不要哭了,我聽見你的哭聲心痛如割,因爲我無法,陪著你一起落淚。

  不知過了多久,我似乎被人移了去處,若白,是你嗎?你要把我放到哪裏?

  不是若白,我知道不是若白,因爲若白死了。

  我被黑暗的夢籠罩著,但是我知道。我的若白死了,我不知道他怎樣死的,但是我知道他死了,這個塵世中,再也沒有林若白的氣息,我再也感受不到他了。

  可是,若白,你走了,還未走遠吧,因爲你還在等我啊,我不哭,我怕淚濕的雙眼看不清你的身影,所以我好堅強,我不哭,等我找到你,我再趴在你的懷裏哭個痛快。

  呵,我看見你了,你就在那裏,像平時一樣微笑著,眼裏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的黑暗,讓我更看清楚了你,還有你身旁的,我們的孩子。

  原來,我們的孩子這麽可愛,你的左手牽著的女娃,像極了我,卻有著一雙和你一樣明亮的眼眸,右手抱著的男娃娃,小小的,桀骜的臉,像你。

  若白,還有我們的孩子,就在前方等著我,我要加快步伐,不要讓他們等太久。

  若白,你知不知道,雲紗這輩子遇見你,有多麽的幸運,在你身邊,雲紗嘗到了所有幸福的滋味,我想,世上最好的一切,你都給我了,因爲啊,我擁有世上最好的你。

  感謝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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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30:18
  [番外:陸王]

  她一直在看著他。

  兩個婢女端著王爺的晚膳安靜地走過回廊,她趴在廊柱上,小巧的鼻頭動了動,皺起了柳眉。因爲她聞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紫桑的味道,他若喝了,必死無疑。

  從懷裏拿出一塊碎銀,對著端著湯的婢女的膝蓋射過去。

  “啊!”婢女跪倒在地,手裏的碗應聲而碎。

  一抹身影,飛快離去。

  “怎麽這麽不小心?”旁邊年長些的婢女責備地說,扶起了剛剛摔倒的婢女,惋惜地看著打碎在地,留了一地鮮美湯汁的瓷碗。

  “這可怎麽辦才好?劉媽特意熬的。”打碎碗的婢女懊惱地說。

  “廚房裏沒有了嗎?”身旁的婢女問道。

  “沒有了。”婢女愁眉苦臉地說,“都怪我!”

  “算了,反正少一個湯王爺是不會知道的。”旁邊的婢女安慰道。

  她點點頭,低下頭收拾碎碗,另一個則走進了飯廳。

  沐小魚悠閑地走在陸王府的長廊上,旁邊的下人經過她的身邊,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看也沒有看她,就像她不存在一樣,而她也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走過每個人的身邊,就像她和這些下人存在在兩個時空。

  剛才若不是她例行檢查一遍,這會兒,龍夜雅估計已經七孔流血而死了,想到這裏,沐小魚的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歎口氣,很不想承認她在後怕。

  雖然已經檢查過晚膳的主食,卻沒想到廚娘又熬了一碗補湯,那裏面還有他最不能碰的紫桑葉。

  是的,紫桑、黃柏、白薐、當歸……都是他不能碰的。

  因爲他身上被下了蠱,誰都不知道怎麽去解這個蠱,甚至誰都不知道他被下的是什麽蠱,更不知道這個蠱的禁忌是什麽,不知道他碰了什麽就會死。

  而她,全都知道,知道他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

  這麽多年了,他卻活得安安穩穩,是她在守護著他,每日暗地裏檢查他的膳食,替他隔絕掉了所有危險的食物,甚至他出門應付,她也偷偷跟在他身後。

  所以,她對他的喜好一清二楚,知道他愛吃什麽,愛穿什麽,甚至連他逛過幾次妓院她都知道。

  爲什麽她會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呢?

  因爲,這蠱就是她下的。

  而解法,非常非常簡單。

  沐小魚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八歲的小姑娘。

  陸王爺和王妃對著阿爹和阿媽笑著,而他,則是柔和地對她笑著,她擡頭看著這個站在父母身旁溫和安靜的少年,他笑起來,嘴邊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真好看。

  那年龍夜雅十七歲,個頭已經超過他的父親了。

  耳邊傳來大人們親切地交談聲,他偶爾轉頭溫順地應承父母的話,溫順和煦地微笑著,嘴邊淺淺的酒窩似乎也蕩漾著暖暖的陽光。

  溫暖了沐小魚的心。

  他牽起她的手,笑著說:“小魚,我帶你逛逛去。”

  她乖順地讓他牽著,他的手很大,卻很軟,不同于阿爹過于粗糙的掌心,他的掌心有如白玉般光滑,卻不同于女人般滑膩。

  小魚把放在他手裏的小拳頭纂得緊緊的,有些緊張,又有些壓抑不住的歡快。

  她在他的帶領下逛著雅致的陸王府,他在旁邊輕聲說著,盡到一個好主人的義務,小魚看著被他握著的手,慢慢地擡頭看著他秀雅的側臉,很專注很專注地凝視著這個神情溫暖笑容柔和的男子。

  夜雅說著,看到前面剛建成的涼亭,便低頭要給小魚說,一低頭,就迎上了她那澄澈清亮的眼眸,那雙似乎會說話的大眼睛純真中帶著慧黠,清澈地似乎一汪碧水,正直勾勾地帶著好奇地看著他。

  龍夜雅微怔,心在她的注視下微微顫動,他皺起眉,移開對視的目光,看著前面的涼亭說道:“小魚,我帶你去那邊的涼亭坐坐。”

  剛說完,就聽見身旁不雅的噴嚏聲響起,他低頭一看,沐小魚正揉著通紅的鼻頭,初春的風還有些寒冷,而沐小魚的苗服太過單薄,馬上,第二個噴嚏有大大地響起,小身子正微微發著顫。

  龍夜雅蹲下身,對著沐小魚笑著說:“小魚穿的太少了,讓夜雅哥哥帶小魚去換身衣服可好?”

  沐小魚看著他溫柔的笑臉呆呆地點了點頭,龍夜雅輕輕地拍了拍她的發頂,喚來婢女:“去給小姐換一身漢人的衣服來。”

  婢女牽起小魚的手,和龍夜雅截然不同的觸感讓小魚的心頓時空了許多,她讓婢女領著,回頭去看龍夜雅。

  他在說:“我在這裏等小魚,換完了衣服我們繼續逛院子。”

  小魚點點頭,卻一直再看他。春日的陽光溫暖如水,傾瀉在他的身上,他就站在那一片和煦的光芒中,溫柔地笑著,宛若最聖潔的神祇。

  那一刻,沐小魚知道,她再也離不開這片陽光,離不開這個男子了。

  一個月的時間,他帶著她玩遍了京城,她在他身邊乖得像一只溫順的小白兔,他不總是爾雅的,他也會偶爾捉弄她,調皮地衝她擠眉弄眼。她從不知道這世界上竟有這麽美好的男子,那麽溫柔,那麽讓人安心。

  可惜一個月的時間很短,她就要跟著阿爸和阿媽會苗疆了,畢竟他們只是陸王爺夫婦旅途中結識的朋友,不可能永遠留在這個不屬于他們的地方。

  小魚依依不舍地和龍夜雅話別,堅定地點著小腦袋保證她一定會回來,夜雅笑著說好,小魚撅著嘴,她看出他只是順著她說好,並未把她的保證當一回事,但不輕易間看到他眼眸中飄過的淡淡憂傷,她笑開了,鑽進他的懷抱一直說著她會回來的,一定會。

  是啊,她沐小魚怎麽會放棄這麽好的人呢?請給她時間,讓她長大,長成足以匹配他的女子。

  陸王爺和管家一起去送他們,龍夜雅因爲有課業只和他們在王府話別。

  沐小魚坐在馬車上,看著站在王府外目送他們離去的龍夜雅,看他在暖風中揚起好看的笑臉,她想,他們會見面的,很快就會見面。

  只是,她沒想到這麽快。

  當滿身是血的管家抱著瑟瑟發抖的沐小魚跑回王府的時候,正在等父母回府的龍夜雅怔住了。

  “小魚……權叔,這是怎麽回事?我爹和我娘呢?”他看著管家帶血的臉龐,茫然地問。

  抱著小魚的管家雙腿一跌,重重跪在地上,哽聲說:“王爺和王妃……被一群武藝高強的蒙面人殺害了……”

  “什麽!”夜雅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不敢置信地踉跄了幾步,雙眼渙散的看看管家,又看看沐小魚。

  喃喃說道:“怎麽會這樣……”

  “當時王爺和王妃正和沐家夫婦話別,突然衝上來一群蒙面人,直直衝向沐家夫婦,老爺雖然會武功,但以寡敵衆,終是不敵……”管家說到這裏,已是涕泗橫流:“小王爺,我已經派人去把王爺和王妃的……屍首運回來了……小王爺,您……”管家想要安慰夜雅,卻說不出話。

  龍夜雅的眼神仍舊是迷茫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只重複說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忽然,他看到在管家懷裏驚恐瑟縮的小魚,眼神清明了些,哀傷至極的心中湧上一股疼痛,她還那麽小,就失去了爹娘……

  龍夜雅沈痛地閉上了眼睛,截住眼角的淚水,看著痛哭的管家,雖心中已料到結局,她的父母定也已經死了,畢竟他們是那些人的目標,但他還是問道:“……沐伯父、沐伯母是不是也……”

  管家因他這話變了臉色,怯怯地看了一眼龍夜雅,又看了看懷裏的沐小魚,爲難地說:“沐家夫婦……在王爺對付那夥人時……趁機逃了……”

  “什麽!”龍夜雅震怒地拍碎了桌子上的茶杯,按在碎片上的手立即汩汩流血,一臉震驚地看著管家。

  “王爺臨終前,說他這輩子交友不慎,把一個卑鄙小人當朋友,連累了摯愛……”

  管家擡起頭擔憂地看著龍夜雅,只見龍夜雅一瞬之間斂住了所有表情,木然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許久。

  大廳內的空氣霎時冷凝了,沐小魚膽怯地看著面前低著頭的少年,心卻在發冷,對于爹娘在生死關頭的離棄她同樣是震驚和傷心的,但現在她瑟瑟發抖,不是爲爹娘,而是爲他。

  他慢慢擡起頭了,俊雅的面容冷若冰霜,沐小魚眨眨眼,這還是那個總是溫柔地笑著,如沐春風的少年嗎?爲什麽這麽冰冷地看著她,眼裏的霜如北極永不融化的冰雪。

  龍夜雅的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匕首,慢慢靠近沐小魚,然後他快出閃電地用匕首朝沐小魚胸口刺去。

  但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管家攔住,管家驚愕地問:“小王爺,您想幹什麽?”

  龍夜雅沒有看他,只死死地盯著手中的匕首,揚起沒有溫度的嗓音說:“殺了她,爲爹娘,償命!”

  “您不能殺她!”管家急忙把沐小魚護在胸前。

  龍夜雅看見管家的舉動眼神更冷了,他走近他們一步,看著管家,臉上殺氣畢露,緩緩地說:“你攔著,我把你一並殺。”

  管家瑟縮了下,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和自己關系極好,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小王爺,他能夠理解小王爺現在的心情,但即使這樣,他也竟覺害怕,現在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宛若有著龍夜雅外表的鬼怪。

  “小王爺,您不能殺她,是因爲王爺的最後的遺言是好好把她養大。”

  龍夜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王爺的最後一句話是‘雖然沐家夫婦無情無義,但絕不能讓這個孩子顛沛流離,把她帶回王府,好好養大吧。’縱然我劉權心中也無比憤恨,希望能將這個小女孩千刀萬剮,以報她父母無情無義之舉,但爲王爺死能瞑目,劉權唯有阻止小王爺。”

  龍夜雅聽了久久不動,而後忽然向前又走一步,劉權大驚,連忙說道:“這是王爺最後心願,您真要王爺死不瞑目嗎?小王爺!”

  龍夜雅臉上濃厚的殺氣慢慢消失了,他頹然地收起匕首,看了一眼縮在劉權懷中的沐小魚,轉身走了出去。

  那是沐小魚最後一次和龍夜雅離得那麽近,而她的記憶裏,留下的是他宛若修羅的臉龐和轉身時眼角終于落下的一滴淚。

  當今皇上的親弟弟陸王遭人殺害,頓時震動朝綱,皇上震怒,撒下天羅地網捉拿凶手,但凶手卻如人間蒸發了般怎麽也沒有線索,半年時間,皇上派去的大批人馬全都無功而返

  而陸王的獨子龍夜雅以十七歲的年紀承襲了陸王的爵位,成爲新任的陸王爺,因爲有皇上的庇護,再加上其身帶的過人風采和泱泱氣魄,很快在官場中站住了腳,誰也沒有料到平日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龍夜雅竟隱含著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的魄力,雖仍和平日一樣時時帶笑,神情卻已露不怒自威的氣勢。

  可是真的仍和平日一樣嗎?

  沐小魚知道,不一樣了,早就不一樣了。

  自從那日他差點殺她報其父母冤死之仇未果後,他就不許她再靠近一步,她若想要試著靠近他,遠遠地就會被他喝住,然後像擺脫穢物般馬上從她面前拂袖而去,雖然他的動作如此之快,但仍讓沐小魚瞧見他眼裏不加掩飾的仇恨和蔑視。

  他仍舊是笑著的,甚至在雙親下葬的第二天就能露出淡笑,但是,他那樣的笑,卻讓沐小魚的心縮成一團,他的笑,那麽冰冷,那麽悲涼,又……那麽無助。

  慢慢的,陸府在他的治理下,非但沒有勢弱倒下,而是一天比一天強悍,他用笑容應對著所有人,漸成了風采逼人光華內斂的男人。而沐小魚,卻在哭泣,她看不到他笑容裏的真心,他看不到那個在微風中含笑注視著她的男子了。那個如神祇般矗立在心房上的男子,那個讓最明媚的陽光都黯然失色的男子,那個全世間最美好的男子到那裏去了?

  她看到的,只有遠遠的一副冰冷的面具。

  沐小魚雖然在陸王府住下了,但龍夜雅卻放她自生自滅,不給她房間,不給她衣服,不給她食物,就好像她是陸府的一個影子。

  沐小魚不在乎這些,她是苗疆最堅強的一只蟲,她可以自己霸占一個房間,她可以自己偷件衣服,她可以自己上廚房找東西吃,她可以自己活得好好的,耐心地等著自己長大。

  府裏的下人們對她雙親亦恨之入骨,又見龍夜雅從不管她,便一個個肆無忌憚地欺負小魚,小魚年紀小,又瘦弱,自然常常受到算計,而龍夜雅偶然撞見小魚被欺負,也不阻止,眼中似乎還有絲興味。王爺的默許,讓下人們更加明目張膽,直到一個婢女因欺負她臉莫名地脹疼了一個月,他們才知道小魚的厲害,從此沒有人再敢欺負她,只像龍夜雅一樣對她視若無睹。

  落得輕松的沐小魚暗暗接近龍夜雅,被發現後,她可憐地望著他,期望得到他過去一般的疼寵,或者,只一點點同情也好。

  但是,她在他的臉上眼裏什麽都看到不到,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包裹著最徹骨的寒冷,直直地迫近她,她心裏有虛張聲勢的堅強,卻總也抵不過他眼裏射來的利劍,他眼中有毫不掩飾的恨意,那如玉般的臉龐上翻騰著蒸蒸的殺氣,她膽怯了,她不知道下一刻她是否還能承受這些,她想轉身離去,但腳步卻顫微地向他邁出一步。

  “不要靠近我。”他的面龐冷峻,連虛假的笑容都吝于給她,“不要再靠近我,不然我會控制不住殺了你。”

  沐小魚不信,仍執拗地跨前一步,龍夜雅臉色未變,仍字字清冷地說:“不要考驗我的自制力,它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頓時,殺氣,撲面而來。

  小魚卻步,信了他的話,轉身離去,他冰冷的話語從身後傳來:“若你還不想那麽早死的話,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小魚身軀微顫,閉上了眼,想阻隔洶湧而下的眼淚,但是,她失敗了。

  小魚知道爲什麽阿爹阿媽會被蒙面人追殺,其實他們的目標是她,或者是她手裏的真本書:《苗蠱總本》。

  這本《苗蠱總本》是苗疆藥師臨終前給她的,說她是蠱王轉世的蠱女,她當時懵懂地從林子裏偶遇的老人手裏接過書本,就聽老人告誡她拿這本書定會遇到凶險,但切莫放開此書,因此書乃苗疆瑰寶。

  再次翻開此書,沐小魚已明了藥師之言,本不想動它,但實在是讓府中下人欺負太甚,而她沐小魚也不是任人宰割之人,便用書中之法小懲婢女。

  至此以後,沐小魚便與此書爲伴。

  整個陸王府把沐小魚當成空氣看,誰也不知道她每天去那裏,幹了什麽,就算擦身而過也當她並不存在,沐小魚倒不以爲意,日子過的猶如苗疆般逍遙。因爲《苗蠱》中需要的罕見藥材,小魚常常要摸出府去,藥材的采集自然比不上苗疆,但是她卻仍呆在陸王府,被人唾棄著生活數年,只因她實在放不下他。

  她幾乎不出現在他的面前了,只偷偷遠窺著他,看他一天天變成挺拔成熟的男子。而她,也漸漸長成了婀娜的少女,歲月給了她充裕的時間長大,但卻再沒有機會兌現當年馬車裏的承諾了。

  府裏的婢女爭相探討著府裏即將到來的喜事:陸王訂下了一門親事,是太尉的獨生女兒,容貌才情皆是拔尖的人兒。

  沐小魚的身子隱在暗處,細細聽著婢女喜悅的對話,心中仿佛有一根蠶絲般契而不舍地拉扯著她的心,疼得恍惚了。

  大喜的日子快要來了,陸府裏喜氣樣樣,大紅的喜字,火紅的彩緞裝點著王府,沐小魚直愣愣地看著外面歡快的一切,想哭,卻沒有淚。遠遠地看見夜雅和隨從走過,俊雅的臉龐上仍舊帶著淡笑,沐小魚看著他嘴角淺淺的酒窩反射著光芒。那個美好卻寂寞的男子,那個她愛著卻不能靠近的男子,慢慢地從她的遠方走過,距離模糊了他的臉龐,她慌張起來,覺得這個神一般的男子要消失了,消失在明媚的陽光中,消失在她的生命裏了。

  陸王龍夜雅才成親前三天突患怪病,親事無奈取消,皇上秘密尋訪天下名醫,卻無結果,後來天下第一名醫“回春妙手”薛招看過後,亦是束手無策,卻告訴陸王他未染病,卻是被人下了蠱毒,應讓巫醫醫治方才有效。

  皇上爲陸王找來苗疆最好的巫醫,卻仍無法解,因爲巫醫只知其蠱。卻不懂解法,原因是這蠱的制法已失傳百年,巫醫也只聽聞未曾親眼見過,皇上痛心,以爲陸王命不久矣,但陸王除卻臉色蒼白些外竟未有任何不適,大家在松口氣的同時,仍是暗暗擔心,龍夜雅亦知自己的身體,只長歎一聲,從此後再未提娶妻一事。

  誰都不知道,其實這蠱就是沐小魚下的。

  從此之後,沐小魚每天都會注意著龍夜雅的膳食,以防他吃到足以致命的食物,他出門時,她也偷偷跟著,只除了進宮,只是還好,他從不在宮中用膳。

  龍夜雅知道蠱毒是她下的,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吧。沐小魚自嘲地想,但是她甯可賠上性命,也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她。她就是這樣愛一個人的,執拗而激烈。

  從此以後,沐小魚不再刻意地不出現在龍夜雅面前了,她會常常晃到他的面前,但是卻再也不試圖走向他了,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凝望著他,露出很安靜卻很笨拙的表情。

  而奇異的是,龍夜雅遠遠地看見她也不再拂袖而去了,他也會靜靜地看她一會兒,臉上閃動著小魚看不清楚的光彩,但片刻後,他仍會決然地轉身離開。

  這更像是一場兩個人沈默的戰爭,他們都是戰士,固執地守護著自己的領土,誰也不會靠近誰,只是遠遠地,用兩個人都看不清楚的表情看著對方,永遠不給對方靠近的機會。

  或者說,只有龍夜雅自己在固守著自己,而小魚,一直是在等待著的,等著他大開城門迎接她的進入。

  而且,大家更不知道的是,解開這蠱毒有多麽得容易。

  因爲,解藥就在沐小魚的身上,確切地說,就在她的身體上。

  她身體的香味就是蠱毒的解藥。

  她把所有的解藥都制成香料灑在自己的身上,全部的解藥都被她用掉了,沒有留一點後路給他們兩人,當她這樣做的時候,有一種決絕的感受,像是浴火焚身的前奏。

  所以,她只是遠遠地站在他的遠方,永遠不再前進一步,她是在等他啊,等他靠近她,不用親密,只站在她的面前就好,只要能聞到她帶的香氣就好,這樣,他的毒就能解開了啊。

  但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對于他們來說竟是那麽那麽難以完成,夜雅永遠是在她的遠方,永遠不肯走近他,難怕一點點,他都不肯。

  身上的解藥一帶就是很多年,沐小魚每次塗抹香料的時候,都感到疼痛,媚人的香味永遠像暗夜裏絕望的罂粟般開在小魚的肌膚上,侵蝕著,等待著她最深沈的痛楚。

  而這成爲了香料的解藥,小魚知道,對她亦是毒藥,解藥最多只能在人的肌膚上停留一年,一年後,每用一年,人的壽命會相對得減少一年,三年後,減少兩年,再三年後,減少四年……以此類推。

  有時候,小魚會想,這解藥已經呆在她的身上七年了,若這樣的話,她會不會很快就死了呢?也許是的,她很快就會死了。

  這樣也好,小魚心中竟湧上來一股甘甜的喜悅,這樣也好啊,她陪著他,用她的生命陪著他,他的毒,以她的生命爲代價,她陪著他,直到她生命燃盡的最後一刻她都會陪著他。

  這樣,能夠償還她一家三口欠他的了嗎。

  在她來到陸王府十年後她被告知訂下了一門親事,是王爺親自定的。

  城北張員外的兒子,張多財,一個在京城非常出名的人。

  因爲,整個京城,也找不出比他再壞的人了。

  沐小魚被管家告知的時候,面無表情,管家擔憂地看著她,卻不能說什麽,默默退下。

  沐小魚呆呆地看著遠處剛開的迎春花隨風搖曳,她知道,這是龍夜雅最徹底的報複。

  那麽,她會嫁的,她會如他所願嫁給那個男人,如果她嫁人能讓他快樂一點,那麽她會嫁的。

  成親的日子慢慢近了,陸府象征性地准備了些嫁妝,一直對小魚視而不見的下人見到她卻會竊竊私語,有些婢女還會露出同情的目光。她要嫁的那個男人到底有多麽惡劣?竟連一向恨她入骨的下人都對她露出這樣悲憫的表情。

  可小魚並不在意,她安靜地等待著出嫁,就像真的是個歡快的嫁給如意郎君的新娘子。

  婚禮的前一天,沐小魚敲響了龍夜雅的房門。

  “進來。”夜雅微醺的聲音傳來。

  小魚推開房門,看見龍夜雅正在喝酒,她沒有進去,只站在房門口看著他。

  夜雅看見是小魚,微愣,來不急隱藏的眼裏有掙紮的神色,

  “你來做什麽?”夜雅冷冷地吐出話語。

  小魚向房裏踏入一步,即被他喝住:“站住!”眼裏的掙紮似乎又重了些,臉龐微露痛苦的神色。

  小魚依言停住,靜靜地看著眼前她深愛的男子,就算最後一夜,他也不允許她靠近他。

  他到底有多恨她呢?小魚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今天她終于知道,他是這麽這麽地憎恨她。

  可是,她今晚無論如何都要走近他,她要給他解毒啊,她明日就不屬于這裏了,不能再保護他了。

  小魚提氣,緩緩步入內室,夜雅竟驚慌起來,不由自主地後退著,而小魚無視他用力拉開兩人距離的步伐,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他。

  “該死!停住!”龍夜雅咒罵著拍裂了紅木的床沿,但仍喝阻不了她的靠近。

  最後,他想用手中的酒杯點住小魚的穴位,但還沒出手,就見小魚手一擺,一個黑東西竄入了他的體內,霎時他的身體動彈不得。

  夜雅驚駭莫名,不知沐小魚竟有如此一手,但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揣測著沐小魚的動機。

  小魚緩緩地走到面前,臉頰慢慢升起一抹紅暈,看著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的龍夜雅,慢慢地投入他的胸膛,雙手繞過他的腰,從後背攬住他。

  而她的臉,則依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

  “你幹什麽!退開!”龍夜雅平日裏完美的面具再也維持不住了,氣急敗壞地怒吼著。

  但小魚在他的怒吼下不爲所動,甚至把臉更往上蹭了蹭,挨近了他的頸窩裏。

  原來,他的身體這麽暖,這麽讓人眷戀,小魚舒服地歎息,心裏卻湧上無盡的悲涼,這麽暖的一副身軀,也是被強迫的,被她硬抱來的。

  夜雅低下頭看著懷裏小小的頭顱蓦的竟覺耳根發熱,但他隨即使勁壓抑住這不該升的依戀,仍舊維持著冰冷的面容,卻聞到一股香味袅繞在鼻尖。

  小魚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見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她擡起頭,看著仍舊冷酷的臉龐,直直地,似乎想要看到他的心裏。

  夜雅低頭的瞬間正好和小魚四目相接,他看著她依舊清澈如昔的眼眸,那明亮的眼睛裏似乎有一股碧水在潺潺流動,她直勾勾地看著他,探尋著他。

  他的心蓦然被什麽給重擊了下,他想起十年前他看到的也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牽動他心扉的眼神。

  “我會殺了你。”他避開眼,一字一字冷冷地說。

  小魚歎息,低下頭乖順地趴在他的胸前,淚終究是落了下來,她愛的男人避她如蛇蠍猛獸,恨著她,因她的靠近恨不得殺了她,但是她卻在他的咒罵聲中,在他的鄙夷中,不知羞恥地靠近他,她終于感到了絕望,她愛的人竟是這麽地厭惡她。

  鼻尖的香氣越來越濃,隨著這香氣的加深夜雅覺得體內竄過一股舒暢的涼氣,而懷裏的人兒摟的他越來越緊,龍夜雅有一種錯覺,像是她正在跟他做生死離別的告別。

  壓下身體內忽竄的恐懼,他不是早就知道她嫁人後的處境嗎?他還有什麽好害怕的。

  終于,小魚輕輕地離開了他的懷抱,揚起頭,像個小孩子一樣純真地看著他,忽然,她輕輕地點起腳尖,淡粉的唇瓣輕輕地碰了下他緊抿的薄唇。

  龍夜雅全身一僵。

  小魚退開了,向門口走去,夜雅頓時慌亂地想說些什麽,但小魚的回眸一笑讓他呼吸一窒,再也說不出話了。

  她笑著,淚卻滴滴落下,那麽魅人,又那麽絕望。

  那一笑,成了龍夜雅心上一輩子的殇。

  沐小魚蓋著紅蓋頭,坐在喜床上等著她的夫婿,她在想她要不要自我了斷,但她馬上放棄了這個想法,雖然已經解了夜雅的蠱毒,但解藥她一直抹著,她想她不久就會死了,那就讓她的夫婿好好地折磨她吧,達成夜雅報複她的心願。

  只是遺憾,昨夜她本想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他的,但是最後她退卻了,她仍受不了他的恨意,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打開了,她在蓋頭朦胧的紅光裏看見一雙男靴,小魚麻木等待著。蓋頭慢慢被挑開了,小魚低著頭看著靜止的男靴,等待著龍夜雅爲她安排的酷刑。

  一雙手,一雙男人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小魚無奈的擡頭看自己的夫婿。卻不想,竟呆傻在了那裏。

  她看到,龍夜雅站在她的面前。

  她眨眨眼,以爲她在做夢,可下巴傳來的熱度卻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鎮定。

  “你怎麽在這裏?”小魚傻傻的問

  “婚禮取消了。”龍夜雅的嗓音仍舊平穩,小魚卻聽不到他聲音裏的冰冷。

  “爲什麽?”小魚淡淡地問,拿下折磨人的沈重鳳冠。

  “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

  小魚的身軀重重一顫,這是龍夜雅嗎?這像是對情人說話的男人是龍夜雅嗎?

  小魚困惑地擡頭看他,她看到他正在燭光的照耀下溫柔地笑著,她的心猛烈地收縮著,淚水潰堤成河。

  她又看到了,那個在春風中如神祇般笑著的男子,那個隔絕了漫長的十年又再度出現在她眼前的笑容。

  “爲什麽?你不是不讓我靠近你嗎?爲什麽現在……”小魚只能喃喃地重複著“爲什麽”。

  “其實我不知道。”夜雅長長地歎息,伸手撫摸著小魚柔嫩的臉頰:“我不知道你靠近我的時候我應該殺了你,還是緊緊地把你擁在懷裏。”

  小魚看他,看到他臉上有真切的掙紮。

  “其實我是個卑鄙的男人,我依靠著對你的恨活下去,我利用了你,我告訴自己我有多麽恨你,這樣我才能得到勇氣,就算我早已明了你有多麽無辜。”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看著你。”夜雅溫暖地笑起來:“我看著你一天天地長大,看著你慢慢變成了真正的女人,而我,卻越躲你越遠,我怕我會忍不住擁你入懷,我這麽恨你,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呢?所以,我離你原來越遠。但是,漸漸的,我的理智快要管不住我的心了,我想我唯有逼走你,所以我爲你訂下了全京城最惡劣的男人做你夫婿,我以爲你會離開,但是,你什麽都沒有做,安靜地等待著嫁人。對于你的反應,我驚慌失措,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對你的選擇有絲毫反應,但我的心卻不能,我不能看著你嫁給別人。”

  小魚愣愣地聽著夜雅笨拙的表白,不知道心裏是喜悅還是什麽,這一刻,她只是想哭,想撲在他的懷裏好好哭一場。

  “對不起。”夜雅把小魚輕擁入懷,輕輕地道歉。小魚聽到他好聽的嗓音如清泉般撫過耳朵,淚掉得更凶了。

  “今天是你的新婚夜,怎麽能哭呢?”

  小魚呆呆地擡起頭,看到她竟在夜雅的房裏。

  “你已經嫁給我了。”夜雅笑著點點她的俏鼻。

  “可……”她不敢相信,他真的會娶她。

  “我愛你。”夜雅抵著她的額頭,看著她淚汪汪的眼睛說。

  小魚看到他漆黑地墨瞳裏飄蕩著不一樣的東西,濃郁地似乎想要把她的靈魂吸走,沐小魚想,這就是人們說的深情如海吧。

  “我也愛你。”小魚用鼻尖碰碰他的臉,笑著說。

  但是,她想起一件事,她應該告訴他,不論他聽後等著她的是什麽,她都要告訴他。

  “嗯……我告訴你,你身上的蠱毒是我下的。”小魚深吸口氣,緩緩地說。

  但龍夜雅聽後竟神色不變,淡淡地說:“我知道。”

  小魚愕然:“你怎麽知道?”

  “昨夜你離開以後,我運功時竟發現身體裏的毒已清除,想想也就明白了。”

  “你不怪我?”

  “不,若你不下毒,當年我若娶了太尉之女,現在會讓我們三個都痛苦。”

  沐小魚知道,夜雅是真愛她,只有真愛一個人的時候,他才能原諒她的一切。

  小魚歡快地投入他的懷裏,他的懷抱暖烘烘的,是她最溫暖的陽光,她想,她永遠不會讓他知道解藥的事情,她就和他這樣生活著,和這個十年前就屹立在她心中的男子相愛地過一輩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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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30:45
  [番外:柳兒]

  我不叫柳兒。

  手裏捧著藥碗,我跪在娘親的床邊,聽著她微弱痛苦的呻吟,手微微抖著。

  娘親蠟黃的臉,嘴唇卻是蒼白的,雙頰深深凹陷進去,眼睛半閉著,眼珠卻不斷往上翻。窗外一片黑暗,桌上的煤油燈幽幽的發著亮光,在牆上照出一大簇跳動的陰影,我就這樣跪在她的身旁很久很久,恐懼地等待著她還能否撐得過今夜索魂的夜晚。

  “孩子……孩子……”娘親半閉著的眼睛沒有睜開,細碎地喚著我,我心裏一沈,一下子撲到她的身邊,一聲一聲叫著娘親。她蹙起眉,似乎在仔細辨別著聲音的來源,終于,她努力地睜開了眼睛,渙散的眼神努力聚焦著,企圖看清我,可是她似乎並不成功,直到我冰冷的眼淚滴到她的臉上,她才把頭正確地轉向了我的方向。

  “孩子……娘……不行了……”

  眼淚掉得凶,我攥著她的手連連搖頭,娘似乎在用盡余下的所有生命力繼續說:“你不要叫柳兒了,不要當隨風飄蕩的柳葉,你叫雅娜達,叫我的名字,要去找他……要替我去看看他……”

  娘親的臉上忽然湧出了淡淡紅暈,灰白的眼神開始變得清澈:“雅娜達,雅娜達,他以前總是這樣喊我……”

  她臉上的紅暈越來越大,精神看起來竟也好了許多,我看著娘親迷蒙的眼神,知道這就是人們說的回光返照,可是我不敢打擾她,不敢打斷她喃喃說著的話。

  “真好,我終于能夠去見他了……我終于……”她的神情一點都沒有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帶著解脫和淡淡的期待:“我終于能死了……等著我……等著我……我得去看看你……”

  然後,娘親的氣息越來越弱,最後她嘴裏念著:“真好……真好……雅娜達……”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昏暗的煤油燈終于還是枯盡了。

  在我開始懂事的時候,印象中的娘就是瘦弱枯黃的女子,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裏,娘親總是個寡言的女人,默默地忍受父親的責罵和拳腳。一年一年,娘越來越老,越來越醜,本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婦,卻一天天枯敗下去,只有面對我時,那慈愛的眼神和偶爾的笑證明她不是行屍走肉的活著。

  而我的父親,一個醜陋猥瑣的男人,每天只做三件事:喝酒,賭博,打娘親,也許有時候還會和別的女人姘上,全家僅僅依靠娘種下的幾畝田地度日。每次面對父親的毒打,娘親全都默默忍受下來,從沒有掉過一滴淚,看著他的丈夫,眼神卻空空的,我偷偷躲在旁邊發著抖,有時候父親發狠,把娘打暈了還不停手,我哭著抱著他的腿求他,但結果是連我一起打。慢慢地,父親打過我幾次以後,似乎上了瘾,便經常打我,下的手也越來越重。只有這個時候,娘親會激烈的反抗,盡最大的力量保護我。

  有時候,父親打完我們以後,會拖著娘親到床上,然後便會聽見衣服的撕裂聲和娘親的哀嚎,我不敢看向前方的床,我想躲到別的地方,但是我的家只有一間破舊的房子,我只能跑到門外,可有時候卻被打的站都站不起來,只能蜷縮在角落,捂著耳朵。但仍掩不住床上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慘叫,那時候的我便懂得了男女情事,原來,男人和女人最親密的事,竟是這麽的痛苦和絕望。

  很久以後,我麻木了,依舊蜷縮在角落,卻直直地看著木床上疊加的身軀,看著父親歡快的抵喘和娘親痛苦的臉龐,而我的眼前卻只有黑暗

  和冰冷

  我漸漸大了以後,父親便不太打我了,他一直想要個男孩,但娘親卻一直沒再有,他找外面的女人,但那些女人沒有一個願意爲他這種男人生孩子,也許父親覺得他這輩子就只有我這個孩子了,所以似乎對我好了一些,而對于娘親,他卻變本加厲。

  慢慢地,在父親打罵中我知曉了娘親的事情,原來娘親並不是漢人,她是蒙古人,當年她來到中原,卻因爲太過單純被牙婆拐賣給了娶不上媳婦的父親,剛開始娘親不斷地逃跑,又不斷地被抓回,直到她懷了我,便頹然地放棄了反抗,她在父親的眼中只是買來生孩子的工具,怎樣對她,全看他高興。

  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娘親幹完活,會坐在石頭上呆呆地看著天空,我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請不請她在喃喃自語些什麽,有時候,她會忽然轉過頭,茫然地問:“爲什麽會這樣呢……”

  時間長了,從娘親的自語中我拼湊出娘親原來的事情,在蒙古的時候,她有一位戀人,是蒙漢血統的商人,經常去中原做生意,每次回來,總是會帶給她一些稀罕的小玩意,他把她捧在手裏疼寵著,那時候她最甜蜜的事情就是慢慢地等著他歸來。

  直到有一次,他超過了約定的時間還沒有回來,她開始焦急不安,又過了些日子,關于他的消息滿天飛舞,有的說他在中原找了一個女人不回來了,有的說他在路上遇到了土匪被殺死了,她越聽越害怕,越聽越心慌。終于,她確定去找他,他教給她一口流利的漢語,她在一天晚上悄悄地跟著車隊來到了中原這個繁華卻陌生的土地上,她被他保護的太好了,以爲中原的人就像他們蒙古人一樣豪爽和善良,但是她錯了,她被一個不知道姓名的婆婆帶到了一個偏僻的村子裏,交給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然後,她在頃刻之間失去了全部。

  娘親以爲我還小,她說的話我聽不懂,我是不懂,但卻牢牢記住了她的話,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這是一個多麽悲涼的故事。

  我蹲在娘親的身邊,看她在沙土上用樹枝勾勒出一副男人的臉龐,高高的鼻梁,堅毅的下巴,簡單的幾筆就勾勒出一個粗犷英俊的臉龐。娘親細細的描畫,仿佛蘊含著如海的愛意,我側過頭看娘親的側臉,她瘦削枯黃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神態如情窦初開的小兒女一樣嬌羞。我問這是誰,娘親笑起來,一眨不眨地看著地上的畫像說:“這是娘最喜歡的人喔。”,娘親的神情如醉紅的海棠般漾著潋滟的波光,我看癡了,原來,娘是這麽迷人的女子。

  娘親轉過頭繼續看著地上的畫像,癡然的,眼中流轉著我不能理解的流光。我噤聲不語,雖然我不了解她眼神的含義,但卻覺得這一刻打擾她將會是最殘忍的事情。很久以後,娘前眼角有淚落下,那麽緩慢地劃過她滄桑的面容,像在進行一場深刻的紀念。我伸出手,接住這滴淚,原本應是冰涼的淚水竟灼燒著我的手心,我攥緊拳,想握住那顆淚,淚水卻慢慢滲入手心,轉眼便不見了。

  很多很多年後,我終于知道當年在娘親眼中流淌的是什麽了。

  那是思念,刻骨的思念。

  濃重的酒氣和父親獨有的腳步聲打斷了這一刻,娘親慌忙地掃亂沙土,驚慌地站起來看著近在咫尺的父親。父親看著娘親嫣紅的臉龐,楞住了,接著眯起眼睛,露出極其下流淫靡的目光,打了個酒嗝,拽起娘親就往屋子裏拖。

  娘親掙紮的聲音傳過來,我沒有回頭,然後是熟悉的咒罵和巴掌聲,接著便是劇烈的關門聲,男人興奮的呻吟和女人淒厲的喊聲便開始傳出,然後又是毆打的聲音。

  我蹲在地上木然地看著只剩一雙眼睛的畫像。

  你知不知道,你愛的女子,正遭受著多大的折磨。

  我突然覺得,娘親最大的遺憾不是不能和那個人在一起,而是我不是那個人的孩子。

  終于,在我十七歲的時候,娘親終于從她的苦難中解脫了,留給我一個使命和一個名字。

  娘親死後,父親把娘親草草埋了,就迫不及待地把外面的姘頭帶了回來,是個人人皆知的蕩婦。

  再過不久,父親也死了,那個女人開始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沒有想到她會惡毒地把我賣到妓院。在踏進妓院的一瞬間,我忽然體會到了娘親當年被賣給父親時的心情,所以,我拼命地逃跑,然後再一次次地被抓回、毒打,但是我不放棄,甯可在逃跑中被他們打死,也不屈服。

  直到我遇到了姜離落,她救下了我,給我贖了身,從此我便跟在她的身旁,看她爲她的愛情奉獻了所有能夠奉獻的一切,看她被愛情傷的遍體鱗傷,我一直遠遠地觀望著,爲她揪心,爲她歎息,終于有幾次看不下去讓她認清一切,但卻更凸顯了她的癡傻。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

  不願再呆在沈悶的荀王府,一個人出來走走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高高的鼻梁,堅毅的下巴,一身蒙古人的打扮。我坐在茶樓的一隅,一直看著他細細品味中原的菜色,終于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直接的目光,與我的目光相接。

  唯一讓我感到不對的是,他是個年輕男子。

  他看著我的眼光開始變得若有所思,良久,他走過來,又看了我半晌,忽然在衣袖裏拿出一副畫卷,打開後用字正腔圓的漢語問道:“你認得畫上的人嗎?”

  畫上的人是我娘親。

  雖然畫卷裏的人與印象中的娘親差了很多,但仍能一眼就看出這個女子是我已過世的娘親。

  我輕輕撫摸畫中人,撫過她嬌嗔的眼角,紅撲撲的臉頰,翹起的嘴角,豐盈的身子和右下角蒙古字的落款。

  原來原來,我的娘親竟是如此美麗豐腴的風情女子。

  “她是我娘。”我低低歎息,擡起頭看著對面的男人說。

  男人的眼裏有明顯的驚喜:“你長的很像她,她現在在哪兒?”

  “她死了。”我平靜的回答,心底大約已經猜出這個人尋我娘親的原因。

  “死了?”男人怔愣半晌,看的出非常非常的失望。

  “這是什麽意思?”我指著畫下角的落款。

  “它念做雅娜達,是珍寶,它的意思是珍寶。”男人仍舊非常失望,怅然若失的告訴了我。

  我一怔,幾乎落下淚來。

  珍寶,娘親在那個人眼中是無價的珍寶,不小心遺失,尋了多年的珍寶。

  “你是我娘戀人的誰?”我開門見山的問。

  他一愣:“你知道?”

  我點點頭。

  “你娘的戀人是我的父親。”

  我身子一僵,看面前的人明顯大我許多的臉龐,看來當年傳言那個人在中原娶妻生子是真的了。

  “是義父。”聽了他的補充,我愣住了。

  “我義父沒有成親,這一輩子都用來找她了。”他低頭看著娘親的畫像,歎息地說。

  “你義父還在這世上嗎?”我也看著畫像,低低問。

  “不在了,他的遺言就是讓我找到畫中的女子。”

  我歎息,兩個人,一個等待了一輩子,一個尋找了一輩子,結果卻是空守著希望死去,卻仍不放棄,期待自己下一輩能找得到彼此,圓起沒有結果的等待。

  “帶我去看看他吧。”

  我想去看看他,看看這個把娘親當作珍寶的男人,哪怕是在他的孤墳前代替娘親再看看他。

  于是,我簡略地給離落留下張字條就隨著這個男人走了。

  出了城,一直北走,我也知道了男人的名字,二個人相處的像是相伴出遊的旅人,半個月後,迎著夕陽下兩個人並肩走著,男人輕輕拉起我的手。

  我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沒有抽回,原來被一個人緊握的感覺是這麽安心。

  “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爲一個人的雅娜達。”我看著前方的路,慢慢地說。

  男人沈默,仍是把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手掌裏,直到良久後才說:

  “我想試試。”

  我擡頭看著男人寬闊的肩膀,也許,有一天我會十分願意成爲這個男人的珍寶吧,我也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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