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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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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許嘯天]清宮十三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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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11:4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鬥法術計收血滴子 換嬌兒氣死陳閣老



  卻說康熙皇帝第四次南巡,依舊是皇太子胤礽監國。那直郡王胤禔、雍郡王胤禎,心裡實在十分妒嫉,他兩人暗地裡派兵遣將去行刺太子,已有許多次了。都因東宮保護的人多,不曾遭他毒手。每一次,兩邊白送了幾條好漢的性命。胤礽心中把胤禎恨入骨髓,拿了重禮在外面請了許多有法術的道人來,在東宮作起法來,要收拾胤禎的性命。在胤禎王府中搜羅的法士也不少,東宮每一次行法術,都被雍王府中的法士破了。後來太子從江西地方去請得一位鐵冠道人來。這道士有一條法器,真正了不得,那法器又名「血滴子」,是一頂鐵打成的帽子,鐵冠道人念動真言,這血滴於便飛起半空,飛到仇家去,在那仇人頭上一套,立刻把頭割下來,收在帽子裡,向空飛回去。那沒了頭的人,頸子裡也不淌一滴血出來,所以稱做「血滴子」。那血滴子來時,任你千軍萬馬之中割取人頭,悄悄的來,悄悄的去,又快又無聲息,一霎時頭不見了,叫人防不勝防。
  雍王打聽得這個消息,心中十分害怕,當即和幾位教師喇嘛商議。內中一位喇嘛和尚說道:「那鐵冠道人除非請俺大喇嘛來不能制服。」雍王聽了,便親自到雍和宮去求大喇嘛,那大喇嘛起初不肯,後來經雍王許他事成以後有種種利益,大喇嘛便帶了法器到雍王府中,光拿出一片貝葉來,囑咐雍王蓋在頭頂上,上面又拿帽子壓住。這貝葉法力無邊,可以抵得住血滴子。大喇嘛又在雍王臥房外面收拾一間淨室,日夜在屋子裡打坐守候。雍王原也有四位妃子。他元妃是鈕鈷祿氏,和雍王十分恩愛,如今見丈夫有難,便天天在雍王身邊陪伴著。
  這一天夜靜更深,鈕鈷祿氏正和雍王井頭睡在一個枕頭說話,忽然見帳門外飛進一團漆黑的東西來,在雍王頭上一砸。幸而雍王頭上的貝葉早夜不離,那法器不能傷得雍王的性命。鈕鈷祿氏在一旁看了,不禁大聲叫喊起來。外面大喇嘛聽得了,忙搶出淨室來看時,只見那法器正從雍王臥房中飛出來。大喇嘛手快,忙脫下自己身上的袈裟來,向那法器一罩,好似網魚一般,把那法器網在袈裟裡面。
  這時,早已驚動了合府的人,大家趕進院子來請雍王的安。雍王額上被那法器磕碰受了傷,還掙扎著起來,大喇嘛送上那血滴子,說:「這是殺人唯一利器。王爺留著,將來可以制伏天下。」雍王看時,見那血滴子原是一頂鐵帽子,黑漆一團,寒光四射,看了不覺膽寒。第二天,直郡王胤禔得了這個消息,忙趕來看望。胤禎把詳細情形說了。胤禔看看沒有人在眼前,便拉著胤禎的手到一間密室裡悄悄說:「俺現在從蒙古請到一位喇嘛,名巴漢格隆的,他道術很高,能夠拿咒詛鎮壓人。如今我把太子的庚八字打聽明白,寫著紙條兒,藏在草人肚子裡,一面請巴漢格隆立起法壇,念動咒語,七日七夜,那太子在東宮便發起瘋顛來,從此不省人事。到那時,他也做不成太子了,以後你我二人,無論誰做了太子,都可以商量。」胤禎聽了,忽然又想起一條計策,便和胤禔如此如此說明,當時便把大喇嘛請來,悄悄的送他二千兩銀子,托他如此如此行事。
  過了幾天,太子看著鐵冠道人不能成功,心中不覺納悶。又過了幾天,太子覺得昏昏沉沉的害起病來。起初還是乍寒乍熱,不十分沉重﹔後來索興發起狂熱來,滿嘴胡說,兩眼如火,見人便打。東宮裡上上下下的人,都慌張起來。相國張英便去請了國師來替太子治病。那國師早已受了大喇嘛的賄賂,便拿兩粒阿肌酥丸給太子吃下。睡了一夜,那病勢果然減輕,只是犯了淫病,他終日和一般妃嬪廝纏著,還嫌不足,見了略平頭整臉些的宮女,便用強力奸污。胤禔、胤禎得了這個消息,便個個帶著自己的福晉到東宮去請安。誰知那太子見了他兄弟兩人,一句話不說,只是眼睜睜的向他嫂嫂素倫妃子和弟媳鈕鈷祿氏看著。看到出神的時候,他伸著兩臂向鈕鈷祿氏撲去。鈕鈷祿氏身子靈活,躲避得快﹔那素倫妃子,卻被太子攔腰緊緊抱住,任你如何掙扎,休想逃得脫身。胤禔看了,不覺大怒,上去用力一推,把太子推倒在地,氣憤憤的拉著他妃子走出宮去。照胤禔的意思,要去奏明父皇﹔後來還是素倫妃子勸住說:「父皇從江南回來不多幾天,且耐著這口氣,過幾天,待父皇閒暇時候,再奏明不遲。」胤禔聽了他妃子的話,暫且把這口氣忍耐著。
  忽然關外接連報到軍情,說俄羅斯人帶了大隊兵馬,打進蒙古地方來。康熙皇帝便下諭派都統公彭春等督兵到愛琿地方,會同薩布素兵隊直攻雅克薩,打破雅克薩城,和俄羅斯人訂約講和。日子隔得不久,又報到軍情說,蒙古噶爾丹部聯合俄羅斯人造反。康熙皇帝便封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率同皇子胤禔出古北抵敵了﹔封恭親王常寧為安北大將軍,率同簡親王雅布出喜峰口抵敵。誰知噶爾丹的兵十分驍勇,他攻破了阿拉尼的蒙古兵,再攻入烏珠穆泰,直衝破恭王的陣腳,打進多倫泊東北的烏蘭布通。虧得裕親王用炮火攻破了噶爾丹的駝城。噶爾丹兵大敗退還伊拉土克、三胡土克圖地方。清兵正要長驅直入,康熙皇帝忽然在博洛城害起病來了,只得班師回到北京。這時皇太子的病越來越厲害了,瘋得好似癲狗一般,見人便打,見物便毀。東宮妃子只是日夜哭泣,也毫無方法,只因皇帝有病,又是在外面辛苦打仗回來,是皇后的主意,暫時把這個消息瞞起來,不給皇帝知道。
  到了第二年,那噶爾丹又起了三萬騎兵,沿綠連河下來打破喀爾喀,打進巴顏烏蘭。這時皇帝身體已經復原,便決定御駕親征,帶領十萬大兵,分東、中、西路。東路大元帥為黑龍江將軍薩布素﹔西路大元帥為大將軍費楊古,帶領陝甘強兵,從寧夏渡沙漠,沿土拉河打他的後路﹔皇帝獨當中路,從獨石口過多倫泊,西入沙漠,再從科布多沿綠連河右岸,過額爾德尼拖羅海山。那噶爾丹的兵隊見了皇帝的黃幄龍纛,嚇得他從拖諾山逃走。皇帝直追到塔米爾,兩軍奮戰。噶爾丹又大敗。這時東路西路兩支總隊,也向兩旁包抄過來。噶爾丹部主逼得走投無路,康熙帝勸他投降,他便在營中服毒自盡。策妄把他的屍身獻上。從此喀爾喀各部地方都投降了清朝。
  康熙皇帝班師回京,十分快樂。這時想起太了來,也召進宮去相見。太子的師傅熊賜履,內大臣索額圖等知道包瞞不住,只得把太子送進宮去。這時皇子胤禔、胤祉、胤禎、胤禎、胤禟、胤祥、胤禵十幾個弟兄都站在一旁。太子見了父皇,也不知道請安行禮,一味的狂叫狂跳。皇帝看了十分詫異,忙問時,才知道害病已久,無可救藥。皇帝立刻坐朝,問文武大臣如何處置太子?那大學士張英、張廷玉,見勒隆科多,大將軍年羹堯,閣老陳世倌,都是和雍王一鼻孔出氣的,便紛紛奏請廢去太子。皇帝也明白胤礽病到這種地步,不能再做太子的了,便下旨廢太子為庶人,退出東宮。
  這事傳到各皇子耳朵裡,個個歡喜,妄想自己補升太子。這裡有一個八阿哥胤禩,最是陰險,便滿心要謀這太子的地位,便在暗地裡化了許多銀錢,買通內大臣阿靈阿,散秩大臣鄂倫岱,尚書王鴻緒,侍郎揆敘等一班大臣。這時候恰巧皇帝有聖旨下來,命達爾漢親王、額附班等會同滿漢大臣,共議繼立太子的事。當時內大臣阿靈阿一班人便悄悄的寫了「八阿哥」三個字送進宮去。皇帝在諸位皇子中最不歡喜八阿哥,況且八阿哥的品行也最壞,面貌也最不漂亮。皇帝知道這裡面有弊,便在坐朝的時候,追問這件事體。
  康熙皇帝聲色俱厲,滿朝文武大臣個個害怕。大學士張玉書便把阿靈阿一班大臣如何交好八阿哥,如何私立黨派,一一奏明。皇帝聽了,十分震怒,立刻下旨,把這班大臣拿下,交康親王椿泰審問定罪。同時胤禔府裡請大喇嘛作法鎮壓太子的事體,也敗露了。原來是一個內監名韋鳳的告發的。那韋鳳原是東宮的太監,如今調在直郡王府中當差,從小太監嘴裡打聽出這個事件來,立刻悄悄的到大內去告發。皇帝聽了,立刻打發內大臣帶同侍衛官,人不知鬼不覺的直衝進直郡王府中去,在後花園中果然發掘一個草人。那草人身上寫著太子的名字生辰八字,當胸釘一枚鐵釘,上面淋著狗血。又有五個紙剪成的鬼怪,一塊兒埋在泥裡。皇帝看了這些鎮壓的東西,氣得頓足大罵,吩咐把一干人等捉交宗人府審問,又下旨革去大阿哥直郡王的爵位,便在王府中幽禁起來,合府奴僕人等都賞給十四皇子胤禵,那大喇嘛巴漢格隆驅逐他回蒙古。這一來,胤礽的病勢去得乾乾淨淨,依舊是循規蹈矩,皇帝仍舊立他做太子,仍舊住在東宮裡,仍舊把朝政交給他監國,自己卻帶了一班親信大臣第六次巡幸江南去。那班皇子見胤礽依舊做了太子,心中十分妒嫉,但一時也無可奈何。
  四皇子胤禎卻依舊在暗地裡結識大臣,供養俠客。那大臣中要算大將軍年羹堯,閣老陳世倌和他交情最好。年、陳兩位太太常常進王府去。那王妃鈕鈷祿氏,也和這兩位太太十分親熱,有時王妃也到年、陳兩家去遊玩。那年家有位姨太太,小名小萍,長得十分美貌,性情也和順。王妃看了也十分歡喜,回來對雍郡王說了。雍王原是好色的,聽王妃說起,恨不得喚進府來一見,他見了年大將軍,便問起小萍,又說了許多羨慕的話。年大將軍卻也十分慷慨,第二天一輛車子便把小萍送進府來,送給王爺。這一來,雍王把個年大將軍感激到十二分,兩人的交情越發深厚起來了。
  你想,好好一位美人兒,年大將軍如何肯輕易的送與別人?這裡面卻有一個緣故。年大將軍最不喜歡的是美人兒,說她好看不中吃的。只年羹堯身高長得結實,他每天非得有五個粗蠻的女人服侍他,不能安睡,因此他那班美貌佳人,只可以作畫裡真真看的,他都不要。他府裡養著十個山東村婦,輪流侍候他,小萍雖說是他的姨太太,卻嫌她不中用,因此他便慷慷慨慨的送給了雍王。那雍郡王得了這位美人,真寵得把她眼皮上供養,手掌上廝擎起來。這時王妃鈕鈷祿氏,肚子裡有孕,王爺越發有空兒服侍這位美人了。
  雍王年紀也不小了,卻沒有一個兒子。而鈕鈷祿氏也想生一個兒子,恰巧那陳閣老的太太,和她同時受孕。兩人見面,常常說著笑話:咱倆倘然各生一個男孩兒,便不必說﹔倘然養下一男一女,便給他配成夫妻。陳太太聽了這個話,忙說:「不敢當!咱們是草野賤種,如何當得起皇家的天神貴種?」這也不過是她們女太太們說著玩罷了。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當日陳太太告辭出府,王妃退進內室去,便有一個值上房的媽媽,見左右無人,忙悄悄的對妃子說道:「俺王爺不是常常埋怨著娘娘不養一個男孩兒嗎?娘娘也為的是自己不曾養得一男半女,所以王爺在外面拈花惹草,也不便去干預他。如今老身倒有一計,此番娘娘倘然養下一個男孩子來,自然說得嘴響﹔倘然養下一個女孩子,只叫如此如此,便也不妨事了。」妃子聽了她的這番說話,也連連點頭稱說:「好計!」這且不去說他。
  卻說雍郡王因要謀奪太子位,外面養了許多英雄好漢,在朝內又結識了許多大員高官,像張廷玉、隆科多、年羹堯、張英、陳世倌,都是他的死黨。他們每日退朝回來,總聚集在雍王府裡,商量機密大事。後來陳世倌一連三天不曾到王府去,把個雍王急得走投無路。原來陳世倌做到閣老,手握朝廷大權,諸事要和他商量。到第四天上,陳閣老才來,雍王問他:「家中有什麼要事?」陳世倌笑著說道:「不瞞諸位說,下官虛度五十歲,膝下猶虛。前天內人分娩,托王爺的福,居然養下一個男孩兒來。因此在家料理,耽擱了此間公事。」眾人聽了,都向閣老賀喜。接著又商量大事。年羹堯說道:「昨天接到邊報,噶爾丹部兵馬已到烏珠穆泰地方。皇上意思要打發裕親王和太子帶兵去抵敵,此番太子出關,又是我們絕好的機會,切不可錯過。接著又商定了幾件大事,各自退去。
  雍王退進內室,那王妃鈕鈷祿氏從房裡迎接出來﹔雍王看他捧著一個大肚子,便想起日間陳世倌的話,便把陳閣老生了一個男孩兒的話對王妃說了。王妃聽了,不覺心中著急,看看自己袋著一個肚子,不知養下來是男是女。當時王妃聽了王爺的話,暗地裡向管事媽媽看了一眼,那媽媽點頭微笑。誰知隔不上三天,這位王妃也分娩了。王爺知道了,忙著人進去探問是男是女?裡面報出來說道:恭喜王爺又添了一位小王爺。雍王聽了,十分歡喜。接著文武官員,紛紛前來賀喜﹔到了三朝,王爺府中,擺下筵宴,一連熱鬧了七天,便是那班官太太也一齊到王妃跟前來賀喜請宴。王府裡的忌諱,小孩子生下地來,不滿一月,不許和生客見面﹔因此那班官太太,都不曾見得那位小王爺的面。鈕鈷祿氏又怕別人靠不住,諸事都托了這個管事媽媽﹔那管事媽媽是一位精細的過來人,只有她和乳母兩人住在一座院子裡,照料小孩子的冷暖哺乳等事。雖有八個宮女服侍,卻只許在房外侍候。王妃自有大夫診脈調養,天天有一班太太們來和她談話解悶兒。
  王妃原和陳世倌太太景說得投機,如今陳太太生產在月中,不能到王府來,這位王妃每天少不了要念上三遍陳太太。好容易望到滿月,陳太太又害病,不能出門,把個王妃急得沒法,只好等自己滿月以後,便親自坐車到閣老府中去探望陳太太。又把小孩兒抱出來給王妃看。小孩面貌飽滿,皮肉白淨,把個王妃樂得抱在懷裡只是喚「寶貝」。王妃又和陳太太商量,要把這小孩子抱進王府去,給王爺和姬妾們見見。陳太太心中雖有不願意,但礙著王妃的面子,也只得答應下來,把小孩子打扮一番,又喚自己的乳母抱著,坐著車,跟著王妃進府去。那乳母抱著孩子,走到內院裡,便有府中媽媽出來抱進正屋去,吩咐乳母在下屋子守候。屋子有許多侍女嬤嬤,便趕著這乳母問長問短﹔又拿出酒菜來勸她吃,直混到天色靠黑,乳母吃得醉醺醺了,只見那媽媽把小孩子抱出來,臉上罩著一方繡龍的黃綢子,乳母上來接在懷裡,一手要去揭那方綢子,那媽媽忙攔著說:「小官官已經睡熟了,快抱回去吧!」接著,一個侍女又捧出三隻小箱子來,另有一封銀於,說是賞乳母的。那小箱裡,都是王爺和王妃的見面禮兒。乳母得了銀子,滿心歡喜,匆匆上車回去了。
  乳母帶小孩到得家裡,陳太太見小孩睡熟了,忙抱去輕輕的放在牀上。打開那小箱子來一看,陳太太不覺吃了一驚!裡面有圓眼似大的珍珠十二粒,金鋼石六粒,琥珀貓兒眼白玉戒指珠釧和寶石環,都是極貴重大內的寶物。最奇怪的有一枝玻璃翠的簪子和羊脂白玉簪子,珠子翡翠寶石的耳環,也有二三十副。這封見面禮物,少說也上百萬銀子。陳太太看了笑道:「這王妃把我們哥兒當作姐兒看了!怎麼賞起簪子和耳環來了?難道叫俺們哥兒梳著旗頭穿著耳朵不成?」那乳母接著說道:「虧王妃想得仔細,這簪兒環兒大概留著給俺哥兒長大起來娶媳婦用的。」兩人正說著,那小孩在牀上「哇」的哭醒來了。乳母忙到牀前去抱時,只聽得嘴裡啊喲連聲。陳太太聽了,也走過去看時,由不得連聲嚷著:「奇怪!」接著又哭著嚷道:「俺的哥兒到什麼地方去了?」這一聲喊,頓時驚動了閣府的人,都到上房來探問。
  這時陳世倌正在廳屋裡會客,只見一個重兒,慌慌張張的從裡面跑出來,也顧不得客人,氣喘吁吁地說道:「太太有事,請大人進去!」陳世倌聽了,向童兒瞪了一眼,那客人也便告辭出去。閣老送過了客,回進內室去,一邊走一邊問道:「出了什麼事?值得這般慌張。」要知陳太太的孩子,究竟有什麼奇怪之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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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11:4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康熙帝揮淚廢太子 汪紳士接駕失弱女



  卻說陳閣老一腳踏進房門,只見他夫人滿面淌著淚,拍著手嚷道:「我好好的一個哥兒,到王府裡去了一趟,怎麼變成姐兒了?」陳世倌聽了,心中便已明白,忙搖著手說:「莫聲張。」一面把屋子裡的人一齊趕出去,關上房門,把乳母喚進身來,低低的盤問她。那乳母一面拭著淚,一面把如何到王府去,如何一個媽媽把哥兒抱進去,如何直到靠晚送出來,如何不許她去揭那方罩臉的綢子,回家如何哥兒變了姐兒說了,把自己吃酒的事體瞞著。陳閣老聽了乳母這番話,心中越發雪亮,便對乳母說道:「哥兒姐兒你莫管,你在俺家中好好的乳著孩子,到王府去的事,以後不許提起一個字,倘然再有閒言閒語,俺先取了你的性命!」喝一聲:「退去!」嚇得那乳母抱著孩子,悄悄的退去。陳世倌即對他夫人說道:「這明明是王妃養了一個公主,只因她一向瞞著王爺說養了一個小王爺,如今把俺孩子帶進宮去,趁此便換了一個。俺們如今非但不能向王妃去要回來,並且也不能聲張,俺們若聲張出來,非但俺孩子的性命不保,便是俺一家人的性命都要不保了。好太太,千萬莫再提起了,俺們命中有子終是有子的。你既養過一個哥兒,也許養第二個哥兒呢!」陳夫人吃他丈夫再三勸戒,便也明白了。從此以後,他們合家上下絕口不談此事。
  看看到了第二個滿月,王妃才把孩子抱出來給雍王爺見面。雍王看孩子長得白淨肥胖,又是妃子鈕鈷祿氏所生的,便十分寵愛,府中人都稱他四王子。看官須記著,這是陳閣老的嫡親兒子,也便是將來的高宗皇帝。這時陳世倌深怕換了的事體敗露出來,拖累自己,便一再上書,求皇帝放歸田裡。聖祖挽留他不住,只得准了他的奏,放他回去。這裡雍郡王見去了一個親信的陳世倌,心中鬱鬱不樂。虧得那鄂爾泰、張廷玉兩人,竭力幫助他。看看那許多皇子,大半收服做了雍郡王的心腹,內中只有胤祉、胤祺、胤祐、胤、胤禟、胤祹、胤禵,常常自立門戶,不肯和雍郡王同走一條路。他們一面做著陰謀秘密的事體,一面又在皇帝跟前討好。皇帝便把胤祉、胤祺封做親王,胤祐、胤封做郡王,胤禟、胤祹、胤禵封做貝子。雍郡王知道了,越發懷恨在心。內中要算胤禩、胤禟兩人最和雍郡王作對。其實他們暗地裡謀奪太子位的心思,十分兇惡,他們卻不練習什麼本領,不結識什麼好漢,只打通了幾個太監去結識那班妃嬪,天天在皇帝耳跟邊說了許多太子的壞話,後來越說越凶,竟說太子有時進宮來調戲妃嬪,甚至暗結死黨,謀殺皇上。這種兇險的話,任你是鐵石人聽了也要動氣,況且說話的幾位妃嬪,都是皇帝十分寵愛的,他如何有不信之理。便立刻傳宗人府,意欲把太子廢了。後來還是固倫公主再三勸住說,皇上暫時耐著這口氣。這廢立太子,是一件大事,須和眾大臣慎重商量的。
  第二天,卻巧得到邊報,說噶爾丹部造反十分猖獗,那車臣部紮薩克部都被他佔據,紛紛打發人進京來告急。皇上得了這個消息,立刻坐朝,和幾位大臣商議後,一邊發下幾道聖旨:第一道,封裕親王全福為撫遠大將軍,皇長子胤禔為撫遠副將軍。帶領五萬人馬,出古北口。第二道封親王常寧為安北大將軍,簡親王雅布和信郡王鄂禮都封副將軍,帶領五萬人馬,出喜峰口。第三道,又命內大臣舅舅佟國綱、佟國維﹔大臣索額圖、明珠、阿密達﹔都統蘇努喇克遲、彰春阿、席坦諾邁﹔護軍統領苗齊納、楊岱﹔前鋒統領班達爾、沙邁圖都等隨營參贊軍務。十萬大兵,浩浩蕩蕩,殺奔關外來。誰知這一場戰爭,從第一年的秋天出兵直到第二年的夏天,還不能把噶爾丹打退﹔皇帝心中十分焦急,便派了康親王杰書,去換回恭親王來,自己又帶了御林兵馬,親到博洛河地方去督戰,一面命太子胤礽留守在京裡監國。
  誰知皇帝一到關外,那告太子的狀紙雪片也似的飛來。有的告他欺凌宗室,有的告他擾害百姓,有的告他擅動貢物,有的告他擾亂宮廷,有的告他謀殺父皇。聖祖看了,舊恨重提心中說不出的惱恨。立刻下一道聖旨,叫人進京去提出關外來。不多幾天,那胤礽到了行營進帳來跪在父皇跟前。皇帝看他說話瘋瘋癲癲心中越發氣憤,颼的拔出一柄佩劍來,向太子斬去。虧得舅舅佟國維在一旁攔住。皇帝拍案大罵,一邊罵,一邊自己淌下眼淚來。說太子胡行妄為,自己早已知道,只因看在他母親面上,忍氣二十年。到如今他罪惡愈深,結黨營私,侮辱大臣,生性兇惡,謀害骨肉,甚至擾亂宮廷,謀殺朕躬。這樣狂妄悖逆的人,留他在世上何用?皇帝罵到傷心的時俟,一口痰向胸口一湧,不覺暈倒在地。待清醒過來,看太子還直挺挺的跪在地下。皇帝氣憤極了,上前去親自動手,在太子的臉上打了兩巴掌,喝一聲:「滾下去!」
  第二天,把太子廢去,把兵權交給康親王,擺駕回京去。一面把太子幽囚起來,一面召集許多大臣,商量改立太子的事體。那班大臣受了諸位皇子的好處,各人幫著自己的主人。那時八皇子胤禩,私地裡送了許多金珠給國舅佟國維,和大學士馬齊。便暗暗的指使內大臣阿靈阿,散秩大臣鄂倫岱,尚書王鴻緒,侍郎揆敘,還有巴渾岱一班人,上奏章說八阿哥可以繼立。皇帝看看奏章,不由得大怒起來。說:「八阿哥少不更事,況從前有謀害太子的嫌疑,他母親又出身微賤,如何可立為太子?」一面派人秘密查問,果然查出胤禩私通大臣的事跡來。第二天,皇帝上殿,厲聲喝問。巴渾岱嚇得渾身抖動,爬在地下,把佟國維和馬齊兩人如何指使他們保奏八阿哥的情形,一一奏聞。天顏震怒,立刻把那班官員革了職,又革去了胤禩
  親王的爵位。佟國維只因他是國舅,便當面訓斥了幾句,驅逐出京,永遠不許進宮。大學士馬齊,離間骨肉,罪情較重,下旨交刑部斬首。後來由滿朝文武代求恩免,聖旨下來,著革去功名,嚴行管束。
  自從此雷厲風行之後,滿朝官員都絕口不敢說立太子的事,便是聖祖自己,也不再立太子。後來還是皇后覷著皇帝略略平了氣,便勸著說道:「簡立儲君,是國家一件大事。如今陛下皇子眾多,不得不預立太子,免得將來的變亂。」皇帝聽了皇后的話,倒也說得不錯。便和皇后商量,究竟立誰妥當?皇后說:「皇十四子胤禵,生性慈厚,堪為儲君。」這句話,卻深合聖祖的意思。但是皇十四子年紀尚小,這時倘然把聖旨宣佈出去,又怕太子被人謀害。聖祖想到這裡,便想起鄂爾泰、張廷玉兩個人來。皇后也說這兩人是朝廷的忠臣,可以信托。當下立刻把鄂、張兩位大臣宣召進宮來,商量立十四皇子為太子的事體。那鄂爾泰便想出一個主意來,說請陛下親筆寫下傳立的詔書,悄悄的去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額的後面,待陛下萬年之後,由顧命大臣把詔書取下來宣讀,那時諸位皇子,見是陛下的親筆,也沒話可說了。
  聖祖聽了,連稱「妙!妙!」便又想起國舅隆科多來,立刻把他召進宮來。一面由聖祖親自寫下詔書道:
  胤礽染有狂疾,早經廢黜,難承大寶。朕晏駕後,傳位十四皇子。爾隆科多身為元舅,鄂爾泰、張廷玉受朕特達之知,可合心輔助皇帝,以臻上理。勿得辜恩溺職,有負朕意。欽此。
  這三位大臣受了皇帝的顧命,便把詔書捧去,悄悄的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額後面,又悄悄的退出宮來,各自散去。自從行了這個預藏遺詔法子以後,歷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七朝,都沿用這個法子。這是後話,且不去說他。
  如今再說國舅隆料多回到府中,便有雍郡王打發來的內監,候在府中,降科多見了,彼此會意,便暗暗的對那內監只說了今夜三更四個字,內監回府,把話回稟過。到三更時候,隆科多便悄悄的從後門出去,踅進雍王府的後門,到了一間密室裡,只見大學士張廷玉,將軍鄂爾泰,都在那裡。還有幾位國師,和一班劍客。停了一會,雍王走進密室來,大家便低聲悄語的商量了一會,直到天明,大家吃過燕窩粥,才散出來。隆科多、鄂爾泰、張廷玉三人依舊上朝去。聖祖升殿,便不像昨日一般厲聲厲色了。兵部尚書出班奏稱:「康親王八百里文書告捷,說噶爾丹部主兵敗大積山,連夜逃至剛阿腦爾,如今已把噶爾丹全部收服,部主親到兵營中來納款投降。康親王不日班師回京。」聖祖聽了這個消息,越發歡喜,吩咐傳旨嘉獎﹔一面預備得勝酒筵,只待康親王進京,親自犒勞。
  不多幾日,康親王帶領大兵凱旋,聖祖真的擺動御駕出城迎接。十萬大軍,見了皇上,齊呼「萬歲!」聖祖在馬上賞過酒,帶隊進城。第二天,康親王帶了一班從征大員上朝謝恩.皇上又在崇政殿賜宴﹔一面又下聖旨,升各個人的官級,又賞康親王紫禁城騎馬。
  這時,四境平安,聖祖又舉行第六次南巡。內大臣早行文江南各省,沿途接駕。聖祖五次南巡,都到蘇州遊玩。蘇州地方,有一位首富的紳士姓汪名琬,皇上每次駕到,都是這位姓汪紳士率領合城大夫出城接駕。汪琬家裡,又蓋得好大園林,叫獅子林,是江南地方有名的。在聖祖第一次南巡的時候,是康熙二十三年,曾經在獅子林駐蹕。聖祖和汪琬十分要好,臨走的時候,賞他御筆手卷一軸。直傳到汪琬的兒子手裡,十分寶貴。汪琬的兒子名叫汪源,這時年紀只八歲,他父親接駕時候的情形,他都記在腦子裡,家裡曾經御用過的器物和房屋,都封鎖起來。直到聖祖第六次南巡,已隔了二十多年。
  京中公文行到蘇州,蘇州紳士又忙亂起來,蘇州巡撫天天和地方紳士商量接駕的事體。那班紳士聽說要見皇上,個個嚇得捏一把汗﹔內中雖有幾個從前接過駕的,卻個個是年老昏瞶,不能辦事。留下幾個後輩子弟,誰見過這陣仗兒,誰也不肯擔任接駕的事體。後來蘇州巡撫出的主意,仍舊公推汪家承辦接駕的差使。汪家花園又大,家裡又有錢,那御用的器具,也是現成的。當下汪源見眾口一詞,便也不推托,把這大事擔任下來,汪家有兩位小姐,大的名蓮,小的名蓉,都出落得一雙玉人似的,美容面,楊柳腰,樊素口,小蠻腰,凡是從古來美人的態度、名媛的風韻,她姊妹兩人都占盡了。姊姊十七歲,妹妹十六歲,真是荳蔻年化,洛神風度。蘇州城裡上中下三等人,都知道汪家美人是天上少、地下無的。有多少宦家貴族,都來向汪家求婚﹔汪源不捨得把女兒年紀輕輕的遣嫁出去,便一律回絕。他姊妹兩人,原住在園裡的,如今預備皇帝駐蹕,便把他姊妹搬出園來,住在內院裡。
  看看到了二月初一日,忽然有兩個內監,送皇帝的密諭到蘇州來,直闖進撫台衙門去。蘇州撫台,一面招呼兩個太監,打開密諭來一看,說聖駕已到鎮江,著蘇州官紳,趕到鎮江去迎接。那兩個太監還說:皇上聖旨,著咱家到蘇州來尋訪一百個良家婦女,帶去侍候。如今限貴部院三天工夫,務必要把這一百個婦女選齊,由咱家帶去。撫台聽了這個話,雖不成體統,卻也不能駁回。連夜召集了許多當地紳士商議這件事。內中有一位紳士說道:「這事容易得很,俺蘇州地方盡多娼家,如今選一百個略平頭整臉的妓女送去便得了。」撫台聽了這個話,連聲稱妙,便發落首府,凡是城中官娼私娼,一齊搜捉進撫台衙門去,由撫台親自挑選一百個,先交給太監送去。這裡撫台帶領合城文武官員和合境紳士,趕到鎮江去接駕。
  隔了幾天,皇帝坐著船,到滸墅關上岸。十六個太監抬著一乘龍轎,直到汪紳士花園裡住蹕。那汪源見天子光降,頓覺十分榮耀,終日在花園門外伺候著。皇帝在花園裡,天天和這班妓女調笑無閒,長枕大被,晝夜行樂。撫台帶著藩台臬台道府等官,在汪家門外站班,太監把守住大門,不放他們進去。後來各官湊集了十萬銀子,孝敬太監,才肯替他去通報。皇帝一一傳見,最後傳見汪源,兩人長談到二更時分,才退出來。從此皇帝天天傳汪源進國會談天﹔汪源也備了許多好玩好吃的去孝敬皇帝。因此皇帝和汪源十分知己。皇帝說道:「古時有天子而有布衣的,如今朕和卿也結個異姓兄弟如何?」汪源聽了,嚇得他忙爬在地下磕著頭,連稱「微臣不敢受命。」皇帝親自去扶他起來,又吩咐:「請夫人小姐來,俺們見一面兒,認個通家。」汪源如何敢違背聖旨,忙進去叫他夫人方氏、女兒汪蓮、汪蓉打扮齊整,進園去見駕。
  皇帝見了這兩個美人,不由得連連稱贊,吩咐擺下酒席,皇帝親啟陪她母女三人吃酒。吃到燈昏月上,還不見她母女出園來。把個汪源急得走投無路,只是在花園外面探頭兒。好不容易盼到他夫人方氏出園來。問兩個女兒時,方氏歎了一口氣,說皇上留在屋子裡了。汪源聽了,只是跺腳,但也無可奈何了。一連三天,皇帝也不傳見。到了第四天上,太監忽然傳出話來:「皇上要回京了。」於是蘇州地方的文武大員,又忙碌起來,紛紛預備程儀,送各太監﹔又備著十六號官船,送皇帝下船。汪源也在後面送著,眼看著兩個女兒送下船去,一聲鑼響,扯起龍旗,放纜去了。
  汪源送過了聖駕,垂頭喪氣的回到家裡,便有許多親友向他賀喜,說他轉眼要做國丈了。到了第二天,忽然撫院裡打發一個武巡捕來,說大人今天接到一件緊要公文,請老爺快進衙門商量去。汪源聽了他的話,一時摸不著頭腦,便立刻坐轎上撫院去,只見那位撫台和許多官員紳士們,坐在一間屋子裡發怔,案上擱著一張公文。他們見汪源來了,拿公文給他看。原來這是淮安府送來的公文,上面說聖駕於二月十日過淮安,算計起來二十六日可以到蘇州。原來從前來的是假皇帝,如今才是真正的康熙皇帝呢!別人看了這公文猶可,獨有汪紳士看了這張公文,不住的跺著腳,嘴裡連說:「糟糕!糟糕!苦了我這兩個女孩兒呢!」說著,不由得掉下淚來。當時眾官員紛紛勸慰,說這個大膽的假皇帝,俺們多派幾個乾役,四處悄悄的去察訪,總要拿住他,辦他一個死罪,那時你兩位千金也可以合浦還珠了。撫台接著說道:「如今這件事,俺們都擔干係。諸位仁兄切莫在外面流露半個字,倘然給當今知道,俺們還要活命嗎!」一句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各自散去,依舊去預備接駕的事。
  二月二十六日,聖駕臨幸虎丘。三十日,游鄧尉山。聖恩寺的老和尚際志,是當年接過駕的,如今七十三歲了,白髯飄拂,跪在山門口接駕。皇上命太監賞老和尚人參二斤,哈密瓜鬆子榛子蘋果葡萄等很多。聖祖去摸著際志和尚的鬚髯,說道:「和尚老了!」三月十二日到無錫惠山,住蹕在寄暢園。園中有一株大樟樹,樹身有二人合抱的粗,聖祖常常在樹下閒步著。後來回京去,還常常寫信去問「樟樹無恙耶?」這時有一位紳士名叫查慎行,他做一首詩寄呈皇帝,說樹身平安。那首詩道:
  合抱凌雲勢不孤,名材得並豫章無?
  平安上報天顏喜,此樹江南只一株。
  聖祖自從在惠山見了際志和尚以後,回到京裡,心中常常記念,後來聖祖年紀到了六十九歲,那際志和尚已是八十八歲,還是十分康健。皇帝便打發內監到無錫去把他接進京來,舉行「千叟宴」。
  什麼叫「千叟宴」?是搜集六十五歲以上的滿漢臣民,共有一千個老頭兒,用暖轎抬進弘德殿去賞宴。一連吃了三天,都請際志和尚做主席,另外備一桌酒賞際志和尚。康熙皇帝也坐在上面陪席。一時歡笑暢飲,許多老頭兒,都忘了君臣之份。三天散席,皇帝又各賞字畫一幅,送回家去。這一年聖祖分外高興,在正月到二月的時候,巡幸畿甸﹔四月到九月的時候,巡幸熱河﹔十月幸南苑,舉行圍獵,皇帝親自跑馬射鹿,十分勇武。到十一月有一天,忽然害起病來,十分沉重,聖祖便吩咐從南園移駕到暢春園的離宮裡去養病。要知康熙皇帝性命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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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改遺詔雍正登位 好美色胤喪命



  卻說康熙皇帝在暢春園養病,這個消息傳到雍郡王胤禎耳中,他便趕先到暢春園去叩請聖安。無奈這時皇帝病勢十分沉重,心中又十分煩躁,不願見家人骨肉。胤禎請過聖安以後,只得退出房外,在隔室悄悄的打探消息。這時在皇帝跟前的,除幾個親近的內監和宮女以外,只有國舅隆科多,將軍鄂爾泰,大學士張廷玉,三位大臣,終日陪著幾位御醫,料理方藥。這三位大臣,原和雍王打成一片的,自不必說﹔便是那太監宮女,平日也得了雍王的好處,凡是皇帝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悄悄的去報告雍王知道。
  內中有一位宮女,原是貴佐領的女兒,進宮來已有四年﹔因她長得美麗,性情也十分伶俐,便把她派在暢春園裡,專候臨幸時伺候皇帝皇后的。她如今見雍王相貌十分威武,知道他將來有發達之日,便覷空溜到隔房去,陪些小心,凡是茶水飲食有不週不備的地方,都是她在暗中料理。雍王這時獨居寂寞,得了這個知己,自然十分歡喜,覷人不防備的時候,他兩人居然結了私情。雍王答應她,倘然一朝登了皇位,便封她做貴妃。那宮女越發感激,從此格外忠心。
  這時,雍王和隆科多又商量過,假造皇帝的旨意,說病中怕煩,所有家人骨肉,一概不許進園,可憐那些妃嬪郡王公主親貴,一齊都擋住在園門外,便是皇后也只得在園門口叩問聖安,一任雍王在園裡弄神弄鬼。看看那皇帝病勢,一天重似一天﹔那些御醫看了,也是束手無策,只是天天灌下人參湯去,苟延殘喘。看看到十一月底,天氣十分寒冷,皇帝睡在御牀上,喘氣十分急迫,他自己知道不中用了,忙吩咐隆科多,把十四皇子召來。那隆科多早已和雍王預定下計策,奉了皇帝的命令,出來把雍王喚進屋去。看皇帝時,已進氣少,出氣多,這時隆科多走出園來,見園門外擠了許多皇子妃嬪,他便故意大聲喊道:「皇上有旨,諸皇子到園,不必進內,單召四皇子見駕。」說罷,喚親隨的拉過自己的馬來,嘴裡說找四皇子去,快馬加鞭的去了。
  你道他真的去找尋四皇子麼?只見他飛也似的蹌進宮門,走到正大光明殿上,命心腹太監,悄悄的從匾額後面拿出那康熙皇帝的遺詔來。現成的筆墨,他便提起筆來,把詔書上寫著「傳位十四皇子」一句,改做「傳位於四皇子」。改好以後,依舊藏在原處,悄悄的出了宮門,又飛也似的回到暢春園去。這時康熙皇帝暈厥過去幾回,到傍晚時候,才慢慢的清醒過來。睜眼一看,見牀前有一個人跪著,雙手高高的捧著一杯參湯,口中連喚著父皇。康熙皇帝模模糊糊,認做是十四皇子,便伸手過去摸他的臉。那雍王趁此機會爬上牀去,皇帝睜著眼端詳了半天,才認出並不是十四皇子,乃是四皇子胤禎,不由他心頭一氣,只喊得一聲:「你好﹍﹍」一口氣轉不過來,便死過去了。
  胤禎看了,假裝做十分悲哀,嚎啕大哭起來。外面太監一聽得裡面哭聲,忙搶進來,手忙腳亂,替皇帝沐浴更衣。這裡隆科多進來,把雍郡王扶了出去。雍郡王悄悄的問道:「大事成功了嗎?」那隆科多只是點點頭,不作聲兒。停了一會,園門外的諸王妃嬪,聽說皇帝駕崩,便一擁進來。這時除胤礽病著,胤禔、胤禩監禁著,胤禵出征在外,尚有三皇子胤祉、七皇子胤祐、九皇子胤禟、十皇子胤、十二皇子胤祹、十三皇子胤祥,此外還有胤祺、胤禌、胤禑、胤祿、胤禮、胤禧、胤祜、胤祁、胤祕共十六個皇子,和三宮六院的妃嬪,趕到御牀前,趴在地下,放聲舉哀。
  哭了多時,隆科多上來勸住,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民不可一日無主﹔如今大行皇帝龍馭上賓,本大臣受先帝寄托之重,請諸位郡王快到正大光明殿去,聽本大臣宣讀遺詔。」
  諸位皇子聽說父皇有遺詔,個個心中疑惑,不知道是誰繼承皇位。內中胤禟胤,尤其著急,只怕這個皇位被別人得去,因此急急的趕到正大光明殿會候旨。一會兒,那滿朝文武都已到齊,階下三千名御林軍排得密密麻麻,大家靜悄悄的候著。只見那隆科多、鄂爾泰、張廷玉三人,走上殿去,殿上設著香案,三人望空行過禮,便從匾額後面請出遺詔來,隆科多站在當殿高聲宣讀。讀到「傳位於四皇子」一句,階下頓時起了一片喧鬧聲。值殿大臣上來喝住,才把那遺詔讀完。
  四皇子胤禎,也一塊兒跪在階下候旨。這時便有全班侍衛上來,把胤禎迎上殿去,老實不客氣,把皇帝的冠服全副披掛起來,擁上寶座。殿下御林軍三呼「萬歲」﹔那文武百官,一個個上來朝見。禮畢,新皇帝率領諸位郡王親王貝子大臣等,再回到暢春園去,設靈叩奠,遵製成服。第二日,把先皇遺體,奉定在大內白虎殿,棺殮供靈。新皇帝下旨,改年號為雍正元年。
  這位雍正皇帝,便是在清史中著名毒手狠心的世宗。當時他跪在地下,聽讀遺詔的時候,誰在下面喧鬧,他都暗暗的看著,到了一登龍位,他第一道聖旨,便革去胤禟、胤的爵位,說他們擾亂朝堂,犯了大不敬的罪,立刻把這兩人捉住,送交宗人府嚴刑審問。那胤禟熬刑不過,只得招認了,說如何和胤禩兩人在外面結黨營私,謀害胤礽﹔後來見胤礽得了瘋病,幽囚在宮裡,便知道他是不中用了,因此日夜想法謀害胤禎。無奈胤禎手下養著許多好漢,非但不能傷他分毫,而且眼看著他得了皇位﹔因此心中氣憤不過,當時禁不住在朝堂上喧鬧起來。宗人府彔了口供,奏明雍正皇帝,皇帝吩咐從牢監裡把胤禩提出來審問。胤禩見胤禟都招認了。便也無可抵賴,當即直認不諱,只求皇帝開恩,饒他性命。聖旨下來,把胤禩、胤禟兩人打入宗人府監獄裡。稱胤禩是「阿其那」,「阿其那」是豬的意思﹔稱胤禟為「塞思黑」,「塞思黑」是狗的意思。
  第二天,又提胤出來審問。這胤卻不是尋常郡王可比,他是少林寺的嫡派弟子,學得通身本領,能飛簷走壁,銅拳鐵臂,等閒三五十人近不得他的身。雍王皇帝做郡王的時候,也曾吃過他的虧,常常被他打倒在地,故見了他就害伯,遠遠見胤走來,便躲避開去,因此含恨在心。如今登了皇位,便要報這個仇恨。胤這時被宗人府捉來,到得審問的時候,他給你一個老不開口。那府尹惱了,吩咐用刑。只見他大笑一聲,一縱身飛上瓦,去得無影無蹤,那府尹忙去奏明皇帝,皇帝也奈何他不得。忙去把喇嘛請來,要喇嘛用法術去殺死他。喇嘛搖著頭說道:「要處治不容易!他身邊常常帶著達賴一世的金符,等閒符咒,近不得他的身。」皇帝問:「這金符可以奪下來嗎?」喇嘛說道:「平常時候不能下手,只有候著他和女人親近的時候,方可下手奪取他的金符。」雍正皇帝把喇嘛的話記在腦子裡,吩咐心腹太監雲設計擺佈胤。
  那胤自從逃出宗人府來,越發狂妄不羈。他最愛吃酒,京城裡大小酒舖子,都有他的腳跡。他穿著平常人的衣服,有誰知道他是皇子?他每到一處酒家,便拉著店小二同吃。東華門外有一家大白樓酒家。釀得好「三月白」。那店小二名餘三,人又生得和氣,胤和他最說得上,因此常在太白樓走動。吃到酒酣耳熱的時候,便拉著餘三坐下對酌,談些市言村語。越發借杯酒以澆塊壘,便常常到太白樓來,每來,餘三便陪著談些花街柳巷的故事,陌上桑間的豔聞。那風流事務,胤原是不善長的,只因這時他腦中萬分氣憤,拿它來解悶消愁,也未為不可。誰知今天聽,明天聽,把胤這個心打活了,越聽越聽出滋味來。那餘三又說些風流家數,花柳秘訣,把個胤說得心癢難搔。
  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那酒爐邊忽然出現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來﹔只見她斜嚲香肩,低垂粉頸坐著。有時向胤溜過一眼來,頓覺魂靈兒被勾攝了去。胤看了,不覺拍案喝「好!」只因滿屋子酒客坐著,不便向她勾搭。看看那女孩兒的粉腮,嬌滴滴的越顯紅白。胤看了,忍不住喚了一聲「美人兒!」那女孩子抿著櫻桃小嘴,嚶嚀一笑,轉過臉兒去看別處。這情形被餘三看見了,便哈哈大笑道:「相如賣酒,卓女當壚。俺家三妹子今天得貴人賞識,也是她三生有幸。」說著,便向那女孩兒招手兒說道:「三妹子過來陪爺吃一杯何妨。」那女孩兒聽了,便笑吟吟的走過來,在胤肩下坐著,低著頭只是不作一聲兒。胤看時,長眉侵鬢,星眼微斜﹔不覺伸手去握著她的纖手,一手送過一杯酒去,那女孩兒含羞帶笑的便在胤手中吃乾了一杯。胤連連嚷著妙。一抬頭,見那店小二餘三早已避開了,他兩人便唧唧噥噥的說笑起來了。談到夜靜更深,那女孩兒便悄悄的伸手過去把胤的衣角一扯,站起身來便走﹔胤也不覺身子虛飄飄的跟著她走到一間繡房裡,羅帳寶鏡,照眼銷魂。那女孩兒服侍他寬衣睡下,自己也卸裝解珮,鑽進繡衾去,和胤並頭睡倒。胤睡在枕上,只覺得一陣一陣芳香送進鼻孔來,他到了這時,便忍不住轉過身來,對女孩微微一笑。
  正在得趣的時候,忽聽得嘩啦啦的一聲,一個大漢跳進屋子來,伸手在衣架上先奪了胤衣襟上佩著的金符。一轉身,手中執著明晃晃的鋼刀,向牀上撲來。胤忙把懷中的女孩兒推開,喝了一聲,只見他口中飛出許多金蛇,直衝那大漢。這時窗外又跳進來四五個壯士,個個擎寶劍,圍住這繡牀奮力攻打。無奈他口中金蛇來得厲害,那刀劍碰著金蛇,便毫無用處。那大漢鬥了半天,見不能取勝,便打一聲唿哨,帶著一班壯士,跳出窗子逃走了。回到宮裡,回奏雍正皇帝。皇帝聽了,十分詫異,忙問國師,那國師說道:「這是婆羅門的靈蛇陣。陛下放心,凡學這靈蛇陣的必須對天立誓,不貪人間富貴。想來這胤決沒有叛逆的意思。」雍正皇帝聽了國師的說話,將信將疑﹔後來到底趁胤害病沒有氣力的時候,把他捉來關在監牢裡,用毒劍殺死。那胤和力士還奮鬥到三天,連殺了三個劍客方死呢。
  雍正皇帝拔去這幾個眼中釘,心中才覺爽快。誰知隔了不多幾天,又有邊關報到,說青海的羅布藏丹津,引誘大喇嘛察罕諾門,覷著世宗新接皇位、宮庭多故的時候,便乘機造反。先派人去勸額爾德尼郡王、察罕丹津親王兩人一同舉兵殺進關去。誰知他兩人都不聽從,便惱了羅布藏丹津,調動兵馬,先把一位郡王一位親王趕進關來。那親王和郡王被他逼得走投無路,便動文書進京來告急。
  雍正皇帝看了文書,心下正在躊躇,忽內侍進來報說國舅隆科多求見。皇帝連說「請進」。兩人見了面,皇帝說道:「舅舅來得正好!」便拿邊關的告急文書遞給他看。那隆科多看了,便說道:「臣也為此事而來。陛下不是常常說起那年羹堯擁戴之功不曾報麼?又不是說那胤禵屢經征戰,深得軍心,是可怕嗎?還有陛下做郡王的時候,招納了許多好漢,養在府裡﹔如今大功已成,他們都仗著自己是有功的人,在京城裡橫行不法,實在不成事體。如今卻巧邊關上出了事體,陛下不如下一道諭旨,派胤禵做撫遠大將軍,年羹堯做副將軍,從前陛下招納的英雄好漢,都一齊封他們做了武官,由年羹堯帶他們到青海去,免得留在京城裡惹是生非。」雍正聽了,說道:「計雖是好計,但是老年辛苦了一場,叫他做一個副將軍,怕委屈他罷?再者,那胤禵他做了一個大將軍,怕越發不能制服他呢。況且那班英雄好漢,怕也不都永遠叫他住在青海地方﹔他日回京來,依舊是個不了。」隆科多聽了皇帝的話,笑說道:「陛下莫愁,臣自有作用在裡面。」接著又低低的把裡面的深意說了。
  雍正皇帝聽了,不覺拍案叫絕。第二天坐朝,便把胤禵封為撫遠大將軍,年羹堯為副將軍﹔一面又叫鄂爾泰袖著密諭,去見年羹堯,吩咐他如此如此。年羹堯受了密諭,連日搜集那班江湖好漢,保舉他做副將、做參贊、做都統、千總、把總的。那班好漢,一旦做了大官,便十分歡喜。看看調齊了八萬大兵,皇帝吩咐副將軍帶領兵馬先行啟程。拔隊那一天,天子親自出郊送行。在路上足有三個月行程,到了四川邊疆地方,會合了四川的副將岳鐘琪手下四萬兵馬,浩浩蕩蕩,殺向青海去。
  雍正皇帝待年羹堯去了兩個月,才放胤禵出京,掛了大將軍帥印,帶著一百個親兵,輕裝簡從的趕著路程。到了四川成都省城,打聽得年羹堯已帶兵殺出關去了。胤禵心中疑惑,怎麼副將軍不待大將軍的軍令,擅自出兵?正氣悶的時候,忽然有廷寄送到。胤禵忙擺設香案,接受聖旨。一位太監宣讀道:撫遠大將軍胤禵著即免職,所有印綬,交年羹堯接收。著授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岳鐘琪為參贊。胤禵才聽罷聖旨,回過頭來一看,那年羹堯也和自己並肩跪著接旨。到這時,胤禵心中才明白皇帝是調虎離山之計﹔如今他自己的軍隊又不在跟前,手中又失了兵權,便也無可奈何,窩著一肚子氣,把印信交出,拂袖而去。只因他這時無權無勢,他的行蹤,也便沒有人去查問他。這且按下不表。
  話說廣東省城珠市上有一家買賣行,主人姓梁,連年買賣不佳,虧折已盡。店主人和伙計們,終日愁眉不展,坐在店堂裡發怔。看看已到年關,債戶四逼,這姓梁的無法可想,吩咐小伙計到江邊照財神去。原來這『照財神』是廣東商家的風俗,倘有營業不振,便在江邊樹一桿旗桿,桿頭掛一盞紅燈,名叫照財神。這家買賣行恰巧開設在江邊。誰知紅燈才掛上,忽然有一隻大貨船,駛近店門口停下。船上跳下一個大鼻子家人來,操著北京話,問行主人在嗎?姓梁的忙出來招呼,那家人領他到船上,只見一個中年男子,體態魁梧,舉動闊綽。他自己說姓金,此次販賣許多北貨茶果,特到廣州來銷售。只因找不到熟悉的行家,只見你家門口掛著紅燈,特來拜托。
  那姓梁的看船中貨如山積,沒有三五十萬銀子,休想買得到手﹔但是這時廣東正缺少北貨,倘能把這一船貨買下,定可大大的發一筆財。只恨自己手頭沒有本錢,心中便萬分焦急。那男人看出了店主人的心事,說道:「你倘沒有本錢,也不要緊;我船中有四十萬銀子的貨物,暫時寄存在你店中,托你慢慢的銷售。現在我並不要你分文,待到明年這時候,我再來和你結帳。」那店主人聽了他的話,十分歡喜,連連對他作揖道謝。一面備辦極豐宮的酒席款待這客人﹔一面僱了許多夫役,把船上的貨物,統統搬進店去。那客人吃過了酒飯,說一聲叨擾,便上船去了。這姓梁的在店中,替他經營貨物,不上半年功夫,那許多貨物都已銷去了,整整的賺了十萬銀子。店主人將貨款去存在錢舖子裡生利,只待那客人到來結帳。
  看看又到年底,姓梁的便打掃店堂,預備筵席,自己穿著袍褂恭候著。到夜裡,那客人果然來了,十隻大船,一字兒停泊在這買賣行門口,船上都滿載著南北貨物,和參桂藥品。那客人走上岸來,一見了主人,便拉著手笑吟吟的說道:「此番夠你忙了!我船上有四百多萬銀子的貨物,你快快想法子起岸吧!」那店主人一面招呼客人吃酒,一面招集了合城的買賣行主人,商量堆積貨物的事體。頓時僱了五七百個伕役,搬運貨物,吆喝之聲,滿街都聽得。搬完了貨物,姓梁的才進來陪著客人吃酒。酒醉飯飽,主人捧出帳簿來,正要結帳,那客人把帳簿推開,說道:你決不會有錯,俺們慢慢的算罷。說著站起身來便告辭去了。臨走的時候說道:「此去以三年為限,到那時我自己來和你算帳,現在不必急。」說著跳上船頭,解纜去了。
  這姓梁的自從那客人去後,著意經營,居然十分發達。不上三年工夫,那十船貨物,早已銷完。姓梁的天天候著,到了大除夕這一天,那客人果然來了﹔一見主人,便說恭喜,主人一面招呼酒食,一面告訴他那宗貨銀連本搭利已在六百萬以上,分存在廣州各錢莊家,如何處置,悉聽大爺吩咐。那客人聽了,便說道:「提出一半貨銀,划付漢口德裕錢莊﹔其餘的一半,且存在廣州再說。」主人聽了
  客人的吩咐,便連夜到各錢莊去匯划銀子。看看到了正月初五,那客人孑然一身,只帶一個家丁,住在姓梁的買賣行裡﹔姓梁的雖是天天好酒好菜看待他,但他總覺得寂寞無聊。要知道這客人到底是什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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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紅燈熱酒皇子遺愛 煮豆燃萁兄弟化灰



  卻說那姓梁的店主人,看那客人住在客邊,寂寞無聊,便替他想出一個解悶的法子來了。原來這時正月初上,廣州地方珠江邊的花艇,正十分熱鬧﹔真是脂粉如雲,管弦震耳,那些娼家,也竟有幾個好的。姓梁的便邀集了許多同行朋友,陪著這位客人游紫洞艇子去。艇中綠窗紅氈,十分精雅。那客人坐定,姓梁的一面吩咐設席,一面寫著紅箋,把八埠名花一齊召集了來。這客人坐在上首,五七十個女娃子,都陪坐在他左右。一時脂香粉膩,鶯嗔燕叱,幾乎把一座艇子擠翻了。那客人雖是左擁右抱,卻一個也看不上他的眼﹔一會兒他推說小解,溜到後艙去。
  這時,只聽得一陣陣嬌聲啼哭。他循著哭聲尋去,只見後艙一個嬌弱女孩兒,被鴇母渾身上下剝得精赤的,打倒在地。那鴇母手中的藤條兒,還不住的向那女孩兒嫩皮肉上抽去,頓時露出一條一條血痕來。那客人看了,說一聲:「可憐!」急搶步過去,攔住鴇母手中的藤條﹔一面忙把自己身上穿的袍褂脫下來,在那女孩兒身上一裹,抱在懷裡,走出前艙來。這時前艙有許多妓女和客人,他也不管,只是拿手帕替她拭著眼淚,問她名字。那女孩兒躲在這客人的懷裡,一邊嗚咽著,一邊說自己名叫小燕。自從被父母賣到這花艇子裡來。早晚吃老鴇打罵,說她脾氣冷僻,接不得客。
  那客人一面聽她說話,一面看她臉面。雖說她蓬首垢面,卻是長得秀美白膩﹔便把衣服打開,露出雪也似的身體來。上面襯著一縷一縷的血痕,越發覺得鮮豔。這客人忍不住伸手去撫摩她,小燕急把衣幅兒遮住,那粉腮兒羞得通紅,嫣然一笑,低低的說道:「給別人看見像什麼樣兒。」再舉眼看時,那滿艙的妓女和客人,都去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他兩人。從此這客人便迷戀著小燕,雙宿雙飛,一連一個多月,不走出艙門來。這時的小燕卻迥不是從前的小燕,她打扮得花朵兒似的,終日陪伴著這無名的客人,兩口子十分恩愛。有時只有這姓梁的走上船去談幾句話,別的客人,他一概不見。
  光陰迅速,轉眼春去夏來。那客人忽然說要回去了。問他回到什麼地方去,他也不肯說,只吩咐那姓梁的,把存在廣州的三百萬兩銀子,拿一百萬在珠江邊買一所大屋子,裡面花木陳設,都要十分考究﹔一百萬銀子給小燕平時使用,替小燕出了箱,住在那屋子裡。剩下的一百萬銀子,便送給了姓梁的。姓梁的問他:「何日歸來?」他聽了,由不得眼圈兒一紅,說道:「此去行蹤無定,倘吾事不敗,明年此時便是我歸來之日﹔過此,今生怕不能再和你們相見了!」他又悄悄的對小燕說道:「你我交好一場,連我的名字你也不知道﹔如今我對你說了,我的名字叫做胤禵,你若紀念我時,在沒人的時候喚著我的名字,我便知道了。」那小燕聽了他的話,哭得死去活來﹔在小燕十分淒楚的時候,他便一甩袖子走了。小燕住在那座大屋子裡,癡癡的候了三年,不見那客人回來。後來,她把這客人的名字去告訴姓梁的,才知道這胤禵是當今皇帝的弟弟。嚇得那姓梁的,從此不敢提起這個話﹔便是小燕,也因為感恩知己,長齋拜佛去了。以後那胤禩、胤禟這班皇子,雖不知下落,但也還有一點點消息可尋。這個消息,卻出在河南彰德府一個落拓秀才身上。
  這秀才姓莊,名洵,講到他的祖上,也做過幾任教諭,他父親莊士獻,也是一位舉人。便是莊洵自己,也早年中了秀才,實指望功名富貴,飛黃騰達﹔誰知他一中之後,截然而止。到二十歲上,父母一齊去世,莊洵不事生產,坐吃山空。眼見得這區區家業保守不住了,他便索興抱了破釜沉舟的志願,把家中幾畝薄田一齊賣去,拿賣田的錢去捐了一名監生,趕到京裡去下北闈。誰知文章憎命,連考三場,依舊是個不中﹔從此流落京華,吹簫吳市。虧得他住的客店主人,指導他在客店門口擺一個測字攤兒,替過往行人胡亂測幾個字,倒也可以過活。
  這客店在地安門外,原是十分熱鬧﹔且宮內的太監,在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很多。那太監的生性,又是多疑﹔因此他們有什麼疑難事體,便來問莊洵,那做太監的,又是河南彰德府人居多,因此莊洵和他們廝混熟了,攀起鄉誼來了。
  不知怎的,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尚衣監的太監劉永忠的耳朵裡。那劉永忠和莊洵,不但是從小的鄉鄰,還關著一門親戚。聽他同伴常常說起莊洵,他便覷空溜出地安門去,遠遠見莊洵在客店門外擺著一個測字桌子。劉太監搶步上前,喊了一聲:「莊大哥!」那莊洵聽得有人叫喚,忙抬頭看時,見一位公公走來。莊洵和他多年不見,一時認不出來,怔怔的對他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笑說道:「你不是俺劉家莊的劉二哥嗎?」那劉太監呵呵大笑,莊洵忙收拾測字攤兒,兩人手拉手的走進客店去,細談別後的光陰。劉太監誇說自己做了尚衣監的總管,天天見著太子的面,多承太子十分信任﹔又誇說宮中如何繁華,同伴如何眾多,出息如何豐厚。把個莊洵聽得心癢癢的,十分羨慕。
  第二天,劉永忠又把莊洵邀到大柵欄酒樓裡去吃酒。吃酒當兒,莊洵便問:「宮中同伴究有多少?」那劉總管略一思索,便說道:「約略算來,也有二千多人。」他便輪著指數著:乾清宮多少,昭仁殿多少,坤寧宮多少,永壽宮多少等等,直數了一長串,劉總管說得天花亂墮,莊洵聽得神魂顛倒。待他說完了以後,莊洵便求著劉總管道:「宮內既用這許多太監,諒來也不多我一個,求二哥幫我的忙,把我也攜帶進宮去當一名太監,省得在外面挨凍受餓。」這劉總管聽了他的話,不禁拍案大笑起來,說道:「俺的莊大哥,你怎麼這樣糊涂!這割雞巴不是玩兒事體呢!你這樣年紀,怕不要送掉性命。你既要謀事,咱這裡每年備辦龍衣袍褂和江南織造衙門來往的信札很多,大哥不嫌委屈,便屈就了這個差使罷。」莊洵聽了他的話,急忙稱謝。從此以後,莊洵便當了劉總管的書記﹔凡是和各省官府來往的私信,都是莊洵代寫。
  莊洵得了劉總管的照應,他光景慢慢的舒齊起來。只是常常聽劉總管說起宮中如何華麗,如何好玩,便要求劉總管帶他進宮去遊玩。劉總管也答應他有機會,也順便帶他進去。隔了幾天,那江南織造的龍衣,已經送到。劉總管帶領十八個太監出去,向內務府衙門去領龍衣,把莊洵也改扮做太監模樣,掛上腰牌,混在十八個太監裡面,手中捧著黃緞衣包,一串兒走進乾清門去。
  一走進門,只見宮牆巍峨,殿角森嚴﹔一色黃瓦,畫棟飛簷,把個莊洵看得頭昏眼耀。走進乾清門,便是乾清宮。走進宮門,東向有一座門樓,上面掛著弘德殿匾額﹔西向一座門樓,上面掛著昭仁殿匾額。北向大門西傍,東面的上面寫著東書房,西面的上面寫著西書房﹔裡面隱隱有戴大帽穿朝靴的人,踱來踱去。三五個太監在門外站著,見劉總管走來,都向他笑笑點點頭兒。繞過西書房牆後,有一溜精室,上面寫著南書房,裡面有說話的聲音。他們沿著西廊走去,望著那北廊,也有幾間屋子,上面掛著繙書房的匾額。劉太監領著,穿進月洞門,見有三間下屋﹔劉總管叫人把莊洵手中的衣包接過來,叮囑他在下屋裡靜悄悄的候著。
  莊洵走進屋子去,靠窗坐下。隔著窗縫兒望出來,只見那太監三五成群的,都向他屋後走過。也有急匆匆走去的﹔也有兩三人拉著手兒慢慢的踱著、低低的說著話的﹔也有手中拿著小盒兒的。來來去去,十分熱鬧。但是大家靜悄悄的,卻沒有一個敢高聲說笑的。莊洵正看得出神,忽覺身後有人伸手在他肩頭輕輕的拍了一下﹔莊洵急回頭看時,原來是劉總管。只見他空著手,知道他事體巳了,便
  跟著他走出下屋,走過月華門,進入一座大殿,上寫著「懋勤殿」。殿中設著寶座圍屏,十分莊嚴﹔又繞出乾清宮,對面也有一座大宮殿,掛著繡簾,上面掛坤寧宮匾額。東廊有一座東暖殿,西廊有一座西暖殿。坤寧宮直北有一座欽安殿,繞過欽安殿,便是御花園神武門。他們暫不進門,向東繞出去。先走過鐘粹宮,接著穿過長春宮、景仁宮、景陽宮、承乾宮、延禧宮、依次到了昭仁殿﹔劉總管領著莊洵,又從弘德殿繞進去,先走過翊坤宮,接著永和宮、咸福宮、永壽宮、啟祥宮、儲秀宮。一座一座宮殿玩過去,只覺得金碧輝煌、莊嚴華貴,莊洵嘴裡不住的嘖嘖稱羨。劉總管忙搖著手叫他不要聲張。這時正是午後休息的時候,沿路遇到的太監宮女也不多。
  宮殿遊玩過了,便走進精武門,到了御花園裡。只見亭台掩映,花木扶疏,一聲聲鳥鳴,傳入耳中,十分清脆,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正走到萬花深處,只聽得後面一個小太監一邊追著,一邊喚著劉總管:張總管找你老說句話呢。劉總管聽了,忙站住腳,又指點著莊洵向前走去,穿過林子,前面一座四面廳,你在廳裡坐著候我,我去去便來。說著,丟下莊洵去了。
  莊洵慢慢的向前走著,走出花叢,果然見一座大廳屋,四面落地琉璃窗,圍欄曲折,走廊下供著許多花盆。走進屋去,四壁字畫,十分幽雅。莊洵到底是一個讀書人,見了字畫,便十分心愛,一幅一幅的看過去。正看得出神的時候,忽然聽得遠遠的「唵唵」幾聲喝道。莊洵在屋內隔窗望去,見一肩暖轎,幾個內監抬著,轎中坐著一位十分威武的男子,從花間過來。莊洵知道皇上駕到,慌得他兩條腿索索的抖動,要藏躲也無藏躲處,一眼見屋中擺著一架炕榻,莊洵也顧不得了,便一蹲身爬進炕榻下去躲著。側著耳朵往外聽時,只聽得一陣橐橐的靴腳聲,邁進屋來。一個人向炕榻上一坐,滿屋子靜悄悄的,只聽得衣裳悉索的聲音。
  停了一會,忽聽得炕上那人開口道:「把他帶上來!」那說話的聲音,十分洪亮。接著便有幾個人出去,只聽得一陣鐵索聲,帶進三個人來,當地跪倒﹔內中有一個人,十分倔強。左右侍衛喝他跪下,他也不肯跪,大聲罵道:「胤禎!你好狠心。俺和你一般的骨肉弟兄,你如今硬霸佔了皇帝的位置,且不去說他﹔便是俺弟兄的性命,你也不肯放過,苦苦的要謀害我們。我問你,那胤禩和胤禟兩位哥哥,有什麼罪?你卻喚他豬狗,又把他監禁起來。便是俺胤禵自從父皇在世,便帶著兵馬,南征北討,替國家立了許多功勞﹔到如今雖不想論功行賞,也不到得犯這監禁的罪名。老實說,你現在這皇位原是俺的﹔如今被你奪了去,俺也不希罕。你打通了國舅隆科多,悄悄的把遺詔上『傳位十四皇子』一句改做『傳位於四皇子』,打量你這鬼鬼祟祟的行為,俺不知道嗎?哼哼,胤禎,照你這種狼心狗肺,將來也不得好死呢。」
  炕上坐著那人,被他罵得火星直冒,喝一聲:「不必多說,趕快給他們化了灰!」只聽得左右答應一聲,好似拿蓆子一般東西,鋪在地下,卷過又放,放過又卷﹔隔了半天,只聽得侍衛們報道:三位親王都化灰了!那炕上的人冷笑幾聲,站起身來,接著那內監們又是「唵唵」幾聲,喝著道一擁去了。把個莊洵嚇得躲在榻下,只是發怔。後來那劉總管走來,悄悄的從炕牀下面拖他出來,見他瞪著兩眼,嘴裡不住的說:「嚇死我也!」劉總管送他回到客店裡,他依舊不住嘴的說「嚇死我也」。從此以後,這莊洵便害了瘋病,見了人便說「嚇死我也」。劉總管也來看望他幾次,也替他請大夫診脈服藥,宛似石上澆水,病依舊是個不好。劉總管無法可想,只得打發一個人送他回家去。可憐莊洵這一病,直病到第十五年上,才略略清醒過來。那時雍正皇帝已死,他才敢把當時這番情形告訴給外人知道。
  這位雍正爺只因康熙皇帝過於寬大,才放出這番狠心辣手來收拾諸皇子和各親貴。他手下的同黨又多,耳目又遠,便是雍正皇帝自己也常常改扮劍客模樣,親自出來私行察防。任憑你在深房密室裡,倘然你有半句誹謗皇帝的話,立刻叫你腦袋搬家。他自從收得血滴子以後,又得了國師傳授他的喇嘛咒語,他要殺人也不用親自動手,只要念動咒語,那血滴子自能飛去取人首級。講到這血滴子的模樣,是精鐵造成的一個圓球,裡面藏著十數柄快刀,排列著和鳥翅膀一般,機括一開,那快刀如輪子般飛也似的轉著。這鐵球飛近人頭,便能分作兩半,張開把人頭罩在裡面,一合,人頭也不見了,這鐵球也不見了。真是殺人不見血,來去無蹤跡。雍正皇帝仗著這樣東西,秘密殺死的人也不知道多少。講到他偵探的本領,說出來真叫人佩服。
  在雍正六年的時候,這日正是正月十五,京中大小衙門,都清閒無事,大小官員也個個回家吃團圓酒,鬧元宵去了。那內閣衙門,本來沒有住宿的官員,只留著四十多個供事人員,承辦文書。這一晚,連那班供事也去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個姓藍的在衙門裡照料燈火。這姓藍的家鄉,遠在浙江富陽地方。這時他獨坐無聊,一抬頭見天上一輪皓月,頓時想起家來﹔便去買了三斤紹興酒,切了一盤牛肉,在大院子裡對月獨酌。想起自己離家八年,在內閣衙門謹慎辦事,依舊是一個窮供事,便不覺發了三聲長歎。
  正氣悶的時候,忽然他身後悄悄地走過一個大漢來,身材十分高大,面貌十分威武,穿著一身黑袍褂,腳登快靴。這姓藍的認做是本衙門的守衛,當下便邀他在對面坐下,又送過一杯酒去﹔那大漢也不客氣,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便問這姓藍的姓名官銜,這姓藍的笑說道:「哪裡說得上一個官字。」問:「同事有多少?」回答:「有四十六人。」問:「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答:「出去看熱鬧去了。」問:「你為什麼不去?」答:「當今皇上,對於公事十分嚴謹﹔倘都玩去,誰擔這干係呢?」大漢聽了,說了一聲「好!」接著又喝了一杯酒。又問道:「你在這裡幾年了?」回說已有八年了。問:「薪水多少?」回說:「二百兩銀子一年。」又問:「你可想做官麼?」回說:「怎麼不想?只是沒有這個福分罷了!」問:「你想做什麼官?」那姓藍的聽到這裡,不覺捋一捋袖子,伸手在桌上一拍,說道:「大官俺也不想,俺只想做一個廣東的河泊所官。」問:「河泊所官有何好處?」姓藍的說道:「做河泊所官,單講俸祿,每年也有五百兩銀子﹔便是平日那進出口船只的孝敬,也不少呢。」那大漢聽了,也不說什麼,站起來告辭去了。
  第二天,聖旨下來,著調內閣供事藍立忠任廣東河泊所官。這樣一個芝麻般大小的官員,也要勞動皇上特降聖旨﹔滿朝文武,都覺得十分詫異。這件事只有藍立忠一個人肚子裡明白。他是特奉聖旨到任的河泊所官,自然便有許多同寅來趨奉他。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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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牛鬼蛇神雍和宮 鶯燕叱咤將軍帳



  卻說雍正皇帝偵探的手段,十分厲害。那時有一位大臣,名叫王雲錦,是新科狀元,雍正皇帝十分看重他。滿朝官員見他是皇帝重用的人,便個個去趨奉他。每日朝罷回家,門前總是車馬盈門。這位王狀元別種玩兒他都不愛,只愛打紙牌。他在家裡,一空下來,便拉著幾個同僚在書房裡打紙牌。有一次,他成了一副極大的牌,正攤在桌面上算帳﹔忽然一陣風來,把紙牌刮到地下。大家去拾起來,一查點,缺了一張紙牌。王狀元也並不在意,便吩咐家人另換一副紙牌重打。
  第二天,王雲錦上朝,雍正皇帝問道:「昨天在家裡作何消遣?」王狀元老老實實回奏說:「在家裡打紙牌玩兒。」皇帝聽了笑笑,說道:「王雲錦卻不欺朕。」接著又問道:「朕聽說你成了一副大牌,被大風刮去了一張,你心中很不高興。今天可還能找到那一張牌嗎?」王雲錦聽了,心中十分害伯﹔只得硬著頭說道:「聖天子明鑒萬里,風刮去的那一張牌,臣到今天還不曾找到。」雍正皇帝便從龍案上丟下一張紙牌來,說道:「王雲錦,看可是這一張牌?」那王雲錦一看,正是昨天失去的那張紙牌。他忙磕著頭說「是」。皇帝笑說道:「如今朕替你找來了,快回家成局去罷!」說著,便站起來退朝。
  從此以後,那班官員,十分害怕雍正皇帝,便是在私室裡,也絕不敢提起朝政。雍正皇帝到這時,才得高枕無憂。每天在宮裡和那妃嬪宮女調笑尋樂。這時他早把那貴佐領的女兒升做貴妃,另外又封了四個平日所寵愛的為貴妃。只有那貴貴妃最是得寵,朝晚和她在一處說笑。這位貴貴妃又有特別的動人處,她每展眉一笑,雙眼微斜,真叫人失了魂魄。她身上軟綿豐厚,叫人節骨十分舒暢﹔因此皇帝天天捨不得她,稱她「溫柔仙子」。
  那大喇嘛打聽得天子愛好風流,便打發喇嘛送一瓶阿肌蘇丸去。這阿肌蘇丸,原是媚藥,若服一二丸,便可﹔尚然多吃了,便要發狂。那大阿哥胤礽,便是誤服了阿肌蘇丸,直瘋狂到死。皇帝得了喇嘛送他的藥丸,越發快樂,真可以稱得當者披靡,所向無敵。皇帝行樂之餘,越發感念那大喇嘛。這大喇嘛曾經幫著皇帝謀奪皇位,原是有功人物,因此常常召喇嘛進宮來談笑飲食,賞賜珍寶,喇嘛又傳授他許多秘術,皇帝便下旨替大喇嘛另建一座宮殿。
  宮中原有一座喇嘛廟,在西山上﹔如今皇帝吩咐在皇宮後面,另造一處宮殿,以使朝夕往來。那內務府奉了聖旨,便召集京中巧匠,又派內監到江南去採辦木料。雍正皇帝為了這件事體,特派一個喇嘛充欽差大臣。這欽差大臣到了江南,十分騷擾,沿途勒索孝敬﹔又挑選良家婦女進去供他的淫樂。還有一班蠢男人,特意把自己的妻子送進喇嘛行轅去伴宿,說得了喇嘛的好處,便可長生不老。這個風聲一傳出去,一傳十,十傳百,許多婦女都來自獻,弄得這喇嘛應接不暇,後來索興定出規矩來,凡是官家女眷見大喇嘛的,須先送贄見禮,少則一百兩,多則一千兩。江南地方,被他攪得污穢不堪。直到第二年才回京去,集了五六百名工匠,造了三年工夫,才把一座喇嘛宮殿造成。
  開殿的第一天,便由大喇嘛收皇帝為弟子,封他為曼殊師利太皇帝。大喇嘛又陪著皇帝去游殿,殿中供著歡喜佛,一個個都塑得活潑玲瓏,奇形怪狀,妖態百出。裡面又有鬼神殿,中間供著丈二長的惡魔,塑著人的身體,狗的臉面,頭上長兩條角,抱著一個美貌女神,做狎媟的樣子﹔這惡魔腳下踏著許多裸體的女人。雍正皇帝看了,心下十分快樂,便把這座宮殿稱做雍和宮,是說雍王皇帝皈依喇嘛教的意思。同時,京城內外敕建的喇嘛寺,觸目皆是﹔那班喇嘛便橫行不法,一個個都做起官來。這時京城裡有一句童謠,稱做「在京和尚出京官」。皇帝的意思,也是藉此報答大喇嘛從前擁立的大功。但是,那時有擁戴大功的,除大喇嘛和國舅隆科多以外,還有鄂爾泰和張廷玉兩人。皇帝便下旨,著海望為鄂爾泰在大市街北建宅,宅中應有陳設,都由官家賞賜。據說這一座賜第,整整化了四百萬銀子﹔又封鄂爾泰為文端公。便是那張廷玉,也封他文和公,拜為首相,軍國大事,凡有張廷玉說的話,皇上無有不依﹔從他死後,又拿他的神主配享太廟,這個恩寵,也算到了極點。
  當時,除鄂爾泰、張廷玉兩人以外,還有一個年羹堯,也是皇帝極敬重的。到第二年上,年羹堯和岳鐘琪平完青海西藏,皇上下旨,封年羹堯一等公,年羹堯的父親年遐齡,也封一等公,又加太傅銜﹔岳鐘琪封三等公。又授年羹堯為陝甘總督,先行班師,再去到任。那年羹堯得了聖旨,一路上耀武揚威,衝州撞縣的班師回京。沿路的州縣官,在他馬前馬後迎來送去,在年大將軍眼下,只是和腳底下的泥一般。便是那各省的官員,文自巡撫以下,武自將軍以下,誰不見他害怕?倘然有一言半語得罪了大將軍,只叫大將軍瞪一瞪白眼,便嚇得他們屁滾尿流。他們怕雖怕他,心中卻個個含恨﹔一有機會,便要報仇。
  年羹堯手下有一個心腹中軍官,姓陸名虎臣,他見大將軍作威作福,難免招怨惹禍,便在無人的時候,去見年大將軍,勸大將軍諸事斂跡,免招物議。這時年羹堯三杯酒在肚裡,聽了陸虎臣的話,不覺惱羞成怒,頓時拍案大罵,說:「俺如今替皇上打下江山,便是天子見了俺也要畏懼三分,你是什麼東西!膽敢誹謗俺家。」喝一聲:斬!便有帳下的刀斧手,上前來綁住,推出轅門去﹔也是陸虎臣的命不該絕,那刀斧手正要行刑,恰巧遇到岳鐘琪進帳來。陸虎臣忙喊:「岳將軍救我!岳鐘琪問明白了來由,一面忙止住刀斧手,一面急急進帳去替他討情。平日年大將軍的軍令,沒有人敢攔阻的﹔只有這岳鐘琪,是年大將軍平日所敬重的人,才算看在岳將軍面上,饒他一死。這時軍隊前鋒已到了盧溝橋,便罰陸虎臣在橋下做一個更夫。
  年、岳兩將軍帶領大隊人馬,直向京城奔來。消息報到宮裡,雍正皇帝下旨,命年大將軍兵馬暫駐紮城外,皇上要出城來親自勞軍。這時正是六月大熱天,雍正皇帝擺動鑾駕,迎出城來﹔一路在毒日頭下走著,皇帝雖坐在鑾輿裡,卻熱得一把一把汗淌個不住。一出城門,皇帝又棄轎乘馬﹔在馬上頭頂著太陽光,越發熱得厲害。看著左右侍衛,卻個個熱得汗流浹背,又不敢揮扇。好不容易,走到前面大樹林子裡,林子下面張著黃緞子行帳,中央設著皇帝的寶座,雍正皇帝下馬來就坐。太監們上來打扇的打扇,遞手巾的遞手巾,獻涼茶的獻涼茶。
  一會兒,聽得遠遠的軍號響,知道年大將軍到了。皇帝踱出帳去,騎在馬背上,候著。只見前面旌旗對對,刀戟森森,在日光下一隊一隊的走著,靜悄悄的鴉雀無聲﹔那兵士們臉上的汗珠,和雨一般淌著,卻沒有人敢拿手抹一抹的。一隊隊前鋒隊走到皇帝跟前,行過軍禮,向左右分開。中間又現出一面大纛旗來,上面繡著一個大「年」字。只見年大將軍頂盔貫甲,立馬在門旗下﹔這邊皇帝兩旁,文自尚書侍郎以下,武自九門提督以下,都按品級穿著蟒袍箭衣,列隊相迎,卻個個熱得汗透重衣。
  年大將軍和岳將軍,一見了皇上的御駕,忙滾鞍下馬,匍匐在地,行過大禮。接著那總兵、提鎮、協鎮、都統等一班武官,一個個上來朝見。皇帝吩咐賜宴,年大將軍跟著皇上走進行帳去,一同坐席﹔那班王公大學士貝勒貝子,在左右陪宴。九門提督兵部尚書和一班在京的武官,陪著岳鐘琪及一班出征的官員,在帳外坐席。一時觥籌交錯,君臣同樂。
  皇帝在席間,談起了處死胤禩、胤禟的事體。年羹堯聽了,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嘴裡雖不說,心中卻想到:好一個陰險得很的皇帝!我以後卻要留心一二。接著皇帝又問起:那班出征的英雄好漢,卻如何了?年大將軍回奏:臣奉了皇上的密旨,到青海西藏,擄得敵將的妻女,選那美貌的,都賞給他們做了妻子﹔便是那羅卜的母妹,臣也作主,賞了那管血滴子的做了妻妾。如今他們個個被美色迷戀住了,卻願意老死在那地方,不願再回京來了。
  雍正皇帝聽了,笑道:「國舅妙算,人不可及!」說話時候,酒已吃完,年羹堯起來告辭。說道:「微臣軍務在身,不敢久留。」雍正皇帝格外慇懃,親自送出帳來。一拾頭見那班兵士,依然甲冑重重,直立在太陽光下面﹔那臉上被日光曬得油滑光亮,卻不敢動一動。皇帝看了,心中有些不忍,便對內監說道:傳諭下去,叫他們快卸了甲罷。那內監忙出去,高聲叫道:皇上有旨,兵士們卸甲。誰知那太監連喊了三回,那班兵士們好似不曾聽得一般,依舊站著不動。那太監沒奈何,只得回來奏明皇帝。這時年羹堯正和皇帝說著話,也不曾留心皇帝傳諭﹔後來雍正皇帝聽了太監的話,知道自己的聖旨不中用,便對年羹堯說道:「天氣太熱,大將軍可傳令叫兵士們卸了甲罷。」那年羹堯聽了,忙從袖裡掏出一角小旗來,只一閃,只聽得嘩啦啦一陣響,那三萬人馬,一齊卸下甲來﹔一片平陽上,那盔甲頓時堆積如山。
  雍正皇帝看了,不覺心中一跳﹔他想這還了得,他倘然一旦變起心來,朕的性命,豈不是在他手掌之中麼?皇帝心中十分懊惱,年羹堯心中卻十分得意。他奏說道:軍中只知有軍令,不知有皇命。還請陛下明鑒。皇帝聽了這個話,心中越發不快,便也不做聲。年羹堯看看皇上的臉色不對,心中已有幾分明白,忙告辭回營。從此以後,雍正皇帝看待年羹堯,表面禮貌雖格外隆重,暗地裡卻步步留心﹔替年大將軍在京裡收拾一座高大的府第,派著許多偵探在大將軍府中監察著。
  看看假期已滿,年羹堯便辭別皇上,回陝甘總督任上去﹔一路自有地方官照料。內中有幾個皇帝派去的偵探,也夾在他隨從人員裡,直到陝甘任所。從此,年大將軍一舉一動,都有人報到京裡﹔那年大將軍卻睡在鼓裡。他自己仗著是擁戴功臣,新近又打平了青海,在陝甘一帶地方,山高皇帝遠,漸漸有點胡作妄為起來。
  前面已經說過,年羹堯精力過人,他每晚睡覺,必定要有五六個粗壯蠻女,輪流伺候他。倘然沒有大力的女人,休想安睡。你想天下的美女,總是嬌嫩的多,如何經得起他的蹂躪?因此他也不愛那些楊柳似的女人,在外面雖一般也有三妻四妾,個個長得長眉侵鬢,粉臉凝脂﹔在年大將軍眼裡,都拿她們當畫裡真真看,好看不中吃的。他無論出征或進京,他行轅中總藏著十個村婦,換班兒服侍他。直到他做陝甘總督,年紀也大了,精力也衰了,才慢慢的和這班美人兒廝混起來。但是這時候,那班美人年紀都在三十左右,年大將軍看看她們妙年已過,便有點厭惡起來﹔卻打發他的手下人,在青海、西藏一帶,搜尋年輕的回婦。說也奇怪,那班回婦,卻長得美貌的多﹔不上半年,已搜得了十多個妙齡的少婦。年大將軍天天和這班回婦尋歡作樂,倒也十分快活。
  第二年上,年大將軍帶了大隊兵馬,到陝、甘、青、藏一帶地方出巡去。看看到了西寧地方,便有一位蒙古貝勒名叫七信的出來迎接,連那地方官的妻子姊妹女兒,都要叫出來迎接﹔他見了略平頭整臉的,便和她調笑一番,尋尋開心。那地方官忍辱含垢,敢怒而不敢言。如今他到了西寧地方,自然有一班官員和官員的眷屬出來迎接。別的女人倒也平常,獨有那七信的女兒,名叫佳特格格的,卻長得天仙也似的面貌,看她又娬媚又華貴。年大將軍不覺動了心,夜裡便安榻在七信貝勒府裡。睡到半夜裡,他實在想這位美人想得厲害,便喚一個心腹小童進來,命他拿著軍令,到內院去傳佳特格格來侍寢。那佳特格格,見了軍令,一半有些害怕,一半也有些羨慕大將軍的威勢,便悄悄的跟著那童兒到外院去和年大將軍伴宿。一宵風流,他兩人便萬分恩愛﹔第二天七信貝勒知道這件事,見木已成舟,且也怕年大將軍的勢力,便只好把這位掌上明珠送給了年羹堯。
  年羹堯得了這位美人,便十分寵愛起來。一路出巡,都帶著這位美人睡在帳中,把那班回婦丟在腦後。他因為要眩耀自己的勢力,又要討好這位美人,便傳下將令去,著軍門提督富玉山在他帳外吹角守夜。你想堂堂一位提督,如今替年羹堯打更守夜,未免太叫人過不去﹔但是害怕他的威力,也無可如何。年羹堯夜夜同著佳特格格睡在帳中,耳中只聽得帳門外嗚嗚一聲高一聲低的吹著角,心中覺得十分適意。夜夜這般吹著,那佳特格格便問:「誰在外面吹著角兒?」年羹堯聽了,把格格的手兒向懷中一拉,笑著說道:「因為格格睡在裡面,我便吩咐提督在外面把門。」那格格聽了,把小嘴兒一撅,說道:「俺不信!哪有做到提督的人肯替將軍把門的?」年羹堯說道:「你若不信,俺可以立刻喚他進來給你看。」說著,便吩咐童兒:「把富提督喚進來。」
  那童兒領命出帳去。停了一會,便領進一個人來。年羹堯一看,不是那提督富玉山,卻是那富玉山手下的一個參將。年羹堯問:「富提督到什麼地方去了!」那參將知道事情不妙,忙跪下來說道:「富提督因為有要事,回帳去一趟,喚卑職暫時替代。」那年羹堯聽了,冷笑了一聲,說道:「好一個大膽的富玉山,他敢不守軍令,給我一齊砍了!」這句話一出口,便有刀斧手進來,把這個參將揪出營去。停了一會,便送進兩顆頭來:一個是提督,一個是參將。年羹堯吩咐拿出去號令。
  自從年羹堯殺了這個提督以後,他手下的兵心,卻漸漸有點不服起來﹔但年羹堯卻睡在鼓裡,依舊是作威作福。這時他已經出巡迴來,住在總督衙裡。他大兒子年斌,已封了子爵,第二個兒子年富,也封了一等男爵,都帶著兵馬,駐紮在外面。年斌打聽得父親殺了富提督,擅作威福,心下大不以為然,便特意進省來拜見父親。說:「俺們父子全仗軍心,軍心一散,萬分危險。如今父親殺了沒有罪的富提督,實在叫兵士們寒心的。」那年斌話沒有說完,年羹堯早已大怒,喝一聲:「孽畜!你敢是煽動部下來謀害你父親嗎?俺如今先殺了你!」接著喝一聲:綁出去!便有四個如狼似虎的家將,進來把年斌綁住。這時年斌的妻子於夫人,正在屏後偷聽,見公公要殺他的丈夫,如何不急,忙趕到內院去,跪倒在她婆婆跟前,求她快快去救丈夫的性命。她婆婆陳夫人,只生得年斌一個兒子,聽了如何不急﹔但他老夫妻兩人,早已沒有恩情,自己去求情,量必是不中的,便想起她家中的教書先生王涵春。
  王涵春是年羹堯十分敬重的人﹔凡是王先生的話,年羹堯沒有不依的。當下她婆媳二人,便站起身來,扶著隨身丫環,急匆匆的從大廳後面繞過西書房去。這時王涵春正教年羹堯的小公子名叫年成的,在書房中對課,忽然看見她婆媳兩人滿面淚痕,急匆匆的走來,跨進書房,便雙雙跪倒,不住的求著王先生去救年斌的性命,王先生一時摸不著頭腦,還是於夫人約略說了幾句﹔王涵春聽了,拔起腳來便走。趕到大廳上,只見那大公子正被四個家將押著,垂頭喪氣的出去。王涵春忙上去攔住了﹔一面走進大廳去,見年羹堯氣憤憤的坐在上面。他一見了王涵春,卻又滿面堆下笑來,起身迎接。王涵春坐下來,先說了些閒話,再慢慢談起年斌的事﹔王先生用極和順的口氣,反覆勸說了一番。又說:「大公子是一位孝子,他怕大將軍中了部下的暗算,才直言進諫。」
  年羹堯平日原是十分相信這位王先生的,如今被他再三勸說了一番,不禁恍然大悟。忙傳下令去,叫把大公子放了。那年斌進來,謝了父親的恩典,退進後院,拜見母親去了。這裡年羹堯吩咐擺上酒菜來,賓主二人,開懷暢飲。看官,你知道年羹堯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為何卻敬重這位教讀老夫子?原來這裡邊卻有一個緣由,這個緣由說起來話長。
  那時年羹堯的父親年遐齡,空有萬貫家財,在三十歲上,生了一個大兒子,名希堯﹔看看自己到了四十歲還不曾生第二個兒子,心中十分懊惱。後來他夫人在三十八歲上,又得一胎,生下一個年羹堯來,把個年遐齡快活得直把年羹堯寵上天去。看看到了八歲年紀還不曾上學﹔年遐齡便去請一位飽學先生,來給他上學。誰知年羹堯自小生性粗蠻,也不願讀書,見了先生,開口便罵﹔那先生生氣,便辭館回去。一連換了五六個師傅,他總是不肯讀書。他年紀慢慢的長大起來,又天生的一副銅筋鐵骨,他後來不但見了先生要罵,且還要打呢。那許多先生,個個被他氣走﹔從此以後,嚇得沒有人敢上門來做他的先生。那年羹堯見沒有先生,樂得放膽遊玩。這幾年被他在府中翻江倒海的玩耍,險些不曾把家中的房屋拉坍。
  年羹堯看看長到十二歲了,還是一個大字也不識。年遐齡心中十分煩悶。有一天,他帶著兒子在門外閒玩,忽然一個走方郎中,搖著串鈴兒踱來。走到年家門口,向年羹堯臉上仔細一看,說道:「好一位大將軍!」要知這個走方郎中以後和年家有什麼關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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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11:46: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回     鳥盡弓藏將軍滅族 妻離子散國舅遭殃



  卻說這位走方郎中原是有本領的。當時他看定十二歲的小孩子,將來有大將軍之命。年遐齡還不十分相信。那走方郎中又仔細一看,連連說道:「險啊!將來光大門庭的是他﹔險遭滅門大禍也是他。須要多讀些詩書,才可免得這禍事。」提起他兒子讀書的事體,年遐齡便觸動了心事,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孩子便壞在不肯讀書!」那郎中說道:「老先生倘然信托晚生,包在晚生身上,教導他成個文武全才。」
  年遐齡聽他說話有幾分來歷,便邀他進府去暫住一宵。那郎中把自己的來歷和教導年羹堯的法子,細說一番,說得年遐齡十分佩服。到了第二天,便要請他做先生。這郎中說道:「且慢,老先生且拿出二萬銀子來,交給晚生,晚生自有辦法。」年遐齡聽了,毫不遲疑,便立刻拿出一扣錢莊折子交給先生,任憑先生用去。從此以後,合家上下,都稱他先生。那先生拿了銀錢,依舊不管教年羹堯﹔只是在年府後面買了一方空地,僱了許多工匠,立刻蓋造起一座花園來。樓台曲折,花木重重,中間又造一座精美的書室﹔直到殘冬,才把一座花園造成。四週高高的打一重圍牆,獨留著西南方一個缺口。先生便揀定明年正月十六日,為年羹堯上學的好日子。
  到了那日,年遐齡便備辦下酒席,請了許多親友來陪先生吃酒。吃完了酒,年遐齡親自送年羹堯上學去。他向先生作了三個揖,說了種種拜托的話,轉身便走。先生把年遐齡送出了那圍牆的缺口,吩咐工匠即刻把那缺口堵塞起來,只留一個小小窗洞,為遞送茶水之用。那年羹堯住在圍牆裡面,只因花園造得曲折富麗,一天到晚玩著,卻也不覺得氣悶。那先生坐在書房裡終日手不釋卷,也不問年羹堯的功課。
  年羹堯也樂得自由自在,在花園中游來玩去﹔他自從到了花園裡,從不曾踏進書房一步,也從不曾和先生交談一句。他高興起來,便脫下衣褲,跳下池中去游一回水﹔有時爬到樹上去捉雀兒。春天放風箏。夏天釣魚,秋天捉蟋蟀,冬天撲雪,一年四季,盡有他消遣的事體。有時玩厭了,便搬些泥土,拔些花草,也是好的。他在花園裡,足玩了一年,好好的一座花園,被他弄得牆坍壁倒,花謝水乾,甚至於那牆角石根,都被他弄得斷碎剝落。只有那先生住的一間書房,卻不曾進去過,便是那先生眼看著年羹堯翻江倒海,他也不哼一聲兒。後來年羹堯實在玩得膩煩了,便進書房去,惡狠狠的對先生喝道:「快替俺開一個門兒,俺要出去了。」先生冷冷的說道:「這園中沒有門的,你倘要出去,須從牆上跳出去。」年羹堯見不給他開門,便擎著小拳頭向先生面門上打去﹔只見那先生雙眼一瞪,伸手把臂膀接住,年羹堯不覺「啊唷」連聲。先生喝他跪下,他怕痛不得不跪了﹔先生放了手,他一溜煙逃出房門去,一連幾十天,不敢踏進書房去。
  看看又到了秋天,景象蕭索,年羹堯也實在玩不出新鮮花樣來了,便悄悄的走進書房去,只見先生低著頭在那裡看書。他站在書桌邊默默的看了半天。忽然說道:「這樣大一座園子,也被俺玩厭了﹔他這小小一本書,朝看到夜,夜看到朝,有什麼好玩?」那先生聽了,呵呵笑道:「小孩子,懂得什麼?這書裡面有比園子幾千百倍大的景致,終生終世也玩不完,可惜你不懂得!」年羹堯聽了,把頸子一歪說道:「俺卻不信,你且說給我聽聽,怎樣的好玩法?」那先生聽了,搖著頭說道:「你先生也不拜,便說給你聽,沒有這樣容易。」那年羹堯聽了,把雙眉一豎,桌子一拍,說道:「拜什麼鳥先生!俺不希罕!」說著,他一甩手出去了。這先生也任他去,不去睬他。
  又過了十多天,年羹堯實在忍耐不住了,便走進書房來,納頭便拜。說道:「先生教我罷!」先生這才扶他起來,喚他坐下。第一部便講《水滸全傳》給他聽,把個年羹堯聽得手舞足蹈﹔接著又講《三國志》、《岳飛傳》,和古往今來英雄的事跡,俠客的傳記。接著又講兵書、史書、經書,以及各種學問的專書﹔空下來教他下棋、射箭、投壺。後來,十八般武藝也件件精通,又教他行兵佈陣的法子和飛簷走壁的技能。足足八年工夫,教成一個文武全才。此時,先生便叫年羹堯自己打開圍牆出去,拜見父親。那年遐齡八年工夫不見他兒子,如今見他出落得一表人才,學成文武技能,如何不喜,忙去拜謝先生。那先生拱一拱手,告辭去了。任你年遐齡父子再三挽留,也留他不住。他臨走的時候,只吩咐年羹堯記住「急流勇退」四個字。年羹堯如今富貴已極,卻時時感念他的先生﹔因此他如今也十分敬重這位王先生。
  這位王涵春,雖敵不得年羹堯先生的文武通才,但在年大將軍家裡,卻也十分忠心。便是年大將軍也十分信任他。他除教小公子讀書以外,兼管著年家的家務﹔年大將軍沒事的時候,也常常找王先生說話去。這王先生是一位仁厚的長者,他見年大將軍殺人太多,心中萬分不忍﹔只因年大將軍性如烈火,也不好勸得。年家有兩個廚子,一個丫環,為王先生送去性命,這是王先生一生一世不忘記的。他在臨睡的時候,總要念一念《金剛經》超度他們﹔這件功課,他到老也不肯間斷。
  第一個廚子姓胡,在年大將軍家裡當廚子已有四年了。有一天,年大將軍請客吃酒,有一樣菜名叫鼋裙,是年大將軍特意點做的。這時,王涵春坐在第一位,家奴送上一大碗鼋裙來。王涵春不知是什麼菜,問時,年大將軍解說,是鼋魚背上四邊的肉,稱做『鼋裙』。說著,舉起箸來遜客。王涵春夾一塊在嘴裡,年羹堯問他:「調味濃淡如何?」這時因菜太熱,王涵春舌根上被菜燙得開不得口,只皺著眉心,把頭略搖了一搖。年大將軍看了,認做王先生嫌味兒不佳,他便回過頭去,暗暗的向門外的侍衛點了一點頭。停了一會,只見那侍衛手中捧著一個朱漆圓盤,盤上遮著一方紅布,走進屋來,向上一跪,嘴裡高聲說道:「胡廚子做菜失味,如今砍下他的腦袋來了。」說著,把那紅布一揭,只見盤中擱著一顆血跡模糊的人頭﹔把屋子的客人,嚇得個個轉過臉兒去不敢睜眼。王先生問:「究竟為了什麼事?」年大將軍說:「因見先生皺著眉頭,知道味兒不佳,所以吩咐把他砍了。」那王先生聽了,不覺直跳起來,連說:「罪過!」才把自己因燙嘴才皺眉頭的原因說了出來。那年羹堯聽了,也不說什麼,只是一笑罷了。
  胡廚子被殺死以後,接下去的一個錢廚子,也知道從前的胡廚子,因做菜失了味兒砍腦袋的,便格外小心﹔每天吃什麼菜,先去問王師爺。這樣子做了一年,倒也平安無事。這王先生是杭州人,有一天,他忽想起杭州的豆腐腦,十分有味,第二天便吩咐錢廚子,做一碗豆腐腦。年大將軍和王先生是同桌吃飯的,見了這碗豆腐腦,他便勃然大怒,說:「豆腐腦是最賤的東西,如何可以這麼怠慢先生?」喝一聲:砍下他的腦袋來!嚇得那王先生忙下位來攔住,說明這碗豆腐腦是自己特意要的。年羹堯才罷休,又嚐嚐那豆腐腦的味兒,卻十分可口,便吩咐:以後每天做一碗豆腐腦請先生吃。這王先生天天吃著豆腐腦,也吃厭了,只是不敢說。後來,那錢廚子因家中有事,告假回去,便僱用了一個新廚子。新廚子聽說王師爺要吃豆腐腦,也照樣做了一碗。年羹堯一嘗,那豆腐腦又老,味兒又苦,不覺大怒,喝一聲:「取下腦袋來!」王先生急要攔時,已來不及了。後來,那錢廚子假滿回來,依舊做一碗豆腐腦,那味兒依舊是十分鮮美。王先生詫異得很,暗地裡喚廚子來問時,那錢廚子說:每一碗豆腐腦,用一百個鯽魚腦子和著,才有這個味兒。那王先生聽了,連聲說道:「阿彌陀佛!這新廚子真死得冤枉,叫他如何知道呢?明天快把這碗菜免了罷。」
  過了幾天,年羹堯又想出一樣新鮮小菜來,立刻請了許多賓客,那王先生依舊坐了首席。酒過數巡,只聽得年大將軍吩咐上菜:只見每一桌上,上面安著一個大暖鍋,暖鍋裡煎著百沸雞湯魚翅。又每人跟前,安一個五味盆,一個銀錘子,一把銀刀,一柄銀匙。大家看了,都莫名其妙。停了一會,每人跟前擱著一個小木寵,籠裡囚著一隻小猴兒。那猴頭伸出在籠頂外,好似戴枷一般,把猴子的頸子鎖住,使它不能伸縮。年大將軍先動手,舉起錘子,在猴子的頂門上打一下,打成一個窟窿﹔把銀匙探進窟窿去,挖出猴子的腦髓來,在暖鍋裡略溫一溫便吃。吃到一半,又拿銀刀削去猴子的腦蓋,再挖著吃。當時許多客人,見了年羹堯的吃法,都如法炮制﹔一時裡猴兒的慘叫聲,刀錘的磕碰聲,客人的贊美聲,諸聲並作。王先生坐在上面,早已嚇怔了,便推說頭痛,溜回房去﹔那班客人個個吃得舐嘴咂舌,連稱異味。年羹堯也吃得呵呵大笑。這一席酒,直吃到日落西山,殺了一百頭猴子。
  年大將軍吃得酒醉飯飽,便踱進書房來看望王先生。這時恰巧有一個丫環送茶給王先生。那王先生一面伸手接茶,一面起身招呼年羹堯。兩面一脫手,『眶啷』一聲響,一隻玉杯兒打碎在地,濺得王先生一身的茶水。王先生忙拿手巾低著頭抹乾淨那茶漬﹔耳中只聽得『颼』一聲響,急抬頭看時,那丫環的腦袋已經給年羹堯砍落在地。王先生到這時,忍不住把年羹堯勸說一番。並且說:「從來說的功高震主,大將軍在此地一舉一動,難保沒有皇上的耳目在此,大將軍如今正該多行仁德,固結軍心。」
  這王先生正說著,忽然外面送進一角文書來。年大將軍看時,認得是他在京裡的心腹寫來的信。打開信來一看,早把個氣燄萬丈的年羹堯矮了半截﹔只聽他嘴裡不住的說道:「休矣!休矣!」那王先生接過信來一看,也不免愁眉雙鎖起來。原來年羹堯在任上的一舉一動,都有偵探暗地裡去報告皇帝知道。接著那都御史上奏章,狠狠的把年羹堯參奏了一本。內而六部九卿,外而巡撫將軍,都紛紛的遞著參折﹔最厲害的幾條是說他「潛謀不軌」﹔「草營人命」﹔「占淫命婦」﹔「擅殺提督」。年羹堯看了,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便連夜整理些細軟把小公子年成,托給王先生帶到南方去,撫養成人,延了年家的一支血脈。這裡王先生才走,那北京的聖旨已經到了。那聖旨上大概說道:
  近年來年羹堯妄舉胡期恒為巡撫,妄參金南瑛等員,騷擾南坪寨番民,詞意支飾,含糊具奏﹔又將青海蒙古饑饉隱匿不報,此等事件,不可枚舉。年羹堯從前不至於此,或係自恃己功,故為怠玩或係誅戮過多,致此昏瞶。如此之人,安可仍居川陝總督之任?朕觀年羹堯於兵丁尚能操練,著調補浙江杭州將軍。總督印務,著奮威將軍、甘肅提督兼理巡撫事岳鐘琪速赴西安署理。其撫遠大將軍印著貴送來京﹔奮威大將軍印,如無用處,亦著齎送來京。
  岳鐘琪和年羹堯交情很好,得了這個信息,忙趕到西安來﹔一面接收年羹堯的印信,一面用好話安慰,答應他上奏章代求保全。又撥了一百名親兵,沿路保護著。年羹堯和岳鐘琪揮淚分別,急忙上路,看看到了江蘇的儀征地方。這地方有水旱兩條道路:從水道南下,便可直達杭州﹔從旱路北上,也可以直達北京。年羹堯心想:皇上做郡王的時候,俺也曾出過力來﹔如今俺倘能進京去面求恩典,皇上看在俺擁戴的功勞上,便復了俺的原官,也未可知。想罷,便親自動筆寫奏章﹔裡面有兩句道:「儀征水陸分程,臣至此靜候綸音。」這不過想皇上回心轉意,進京面陳的意思,誰知雍正皇帝看了這個奏章,越發觸動了他的忌諱﹔他疑心年羹堯存心反叛,要帶兵進京來逼宮,便將奏章交給吏部等衙門公閱。從來說的,「牆倒眾人推」﹔況且年羹堯平日威福自擅,得罪官場的地方很多,那班官員,你也一本,我也一本,眾口一辭,說年羹堯受莫大之恩,狂妄至此,種種不法,罪大惡極,請皇上乾綱獨斷,立將年羹堯革職,並追回從前恩賞物件。接著,又有許多沿路人民,紛紛告年羹堯「沿途騷撓」。這分明是那仇家指使出來的。那雍正皇帝看了,十分震怒,一夜工夫,連下十八道諭旨,把個赫赫有名的川陝總督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連降了十八級,變做一個看管杭州武林門的城門官兒。
  年羹堯到了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孤淒淒的一個人帶了幾名老兵,到杭州做城門官去。凡做城門官的,只有官員們進,照例須衣帽接送﹔那武林門又係熱鬧的所在,每日進進出出的官兒,不知有多少。卻巧這時做杭州將軍的不是別人,正是從前在年羹堯手下當過中軍官,幾乎被他殺死,後來改罰在橋下當更夫的陸虎臣。那陸虎臣鑽了別人的門路,三年工夫,居然官做到提督。他聽得年羹堯罰落到杭州看城門,便竭力運動去做杭州將軍。這真是冤家路窄,他到任這一夭,擺起全副隊伍,整隊進城﹔合城的文武官員都在城門迎接,獨有那位城門官兒年羹堯,若無其事,自由自在,穿著袍褂,在廊下盤腿兒坐著向日光。待到那陸虎臣走到他跟前,他依舊是不理不睬。
  陸虎臣見狀不覺大怒。喊一聲:「年羹堯,認識俺嗎?為何不站起來迎接?」年羹堯聽了,向他微微一笑,說道:「你要我站起來嗎?我卻要你跪下來呢!」陸虎臣哈哈大笑道:「俺堂堂頭品官兒,難道跪你這個城門官兒不成?」年羹堯說道:「雖不要你跪見城門官兒,你見了皇上總該跪下?」陸虎臣點著頭說道:「那個自然。」年羹堯不慌不忙,站起身來說道:「陸虎臣,你看俺坐著的是什麼?」陸虎臣看時,見他身下坐著的是一方康熙皇帝賞賜的舊龍垫﹔年羹堯又從懷中拿出一方萬歲牌來,擱在龍垫上。喊一聲:「陸虎臣跪!」那陸虎臣不知不覺跪下地去。行過三跪九叩首禮,年羹堯才把萬歲牌捧進屋子去供著。
  從此以後,陸虎臣心中越發銜恨。回到衙門去,連夜上奏章參年羹堯,說他有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妄之罪十三,專擅之罪六,貪贓之罪十八,忌刻之罪六,侵蝕之罪十五,殘忍之罪四,共計九十二大罪。按律便該凌遲處死。這本奏章,真是年羹堯的催命符﹔聖旨下來,姑念年羹堯平定青海有功,著交步軍統領阿齊圖監賜自裁。年富倚仗父勢,無惡不作,著即正法。年遐齡、年希堯,著褫奪爵位,免議處分。所有年羹堯家產,盡數查抄入宮。這道聖旨下去,年氏全家從此休矣。這雖是年羹堯驕橫獲罪,也是雍正皇帝有意要毀滅功臣的深意。
  當時,年羹堯雖死了,卻還有國舅隆科多和大學士張廷玉,將軍鄂爾泰等三人在世。他三人都是參與密謀的,雍正皇帝刻刻在念,總想一齊除去他們,苦得沒有因由。那時,凡是朝廷外放的大員,皇帝便派一個親信的人,暗地裡去充他的幕友,或是親隨,監察著那大員的舉動,悄悄的報入宮廷。
  內中單說一位河東總督田文鏡,他和鄂爾泰、李敏達一班大臣,最是莫逆。他外放的時候,李敏達薦一位鄔師爺給他。田文鏡因為鄔師爺是李敏達薦的,便格外看重他,諸事和他商量。鄔師爺問田文鏡道:「明公願做一個名臣嗎?」那田文鏡當然說願做一個名臣。鄔師爺說道:「東翁既願做一個名臣,我也願做一個名幕。」田文鏡問道:「做名幕怎樣?」鄔師爺道:「願主公給我大權,諸事任我做去,莫來顧問。」文鏡問:「先生要做什麼事?」鄔師爺道:「我打算替主公上一本奏章,那奏章裡面說的話,卻一個字也不許主公知道﹔這本奏章一上,主公的大功便告成了。」
  田文鏡看他說話很有膽量,便答應了他。鄔師爺一夜不眠,寫成一本奏章,請田文鏡拜發。那奏章到了京裡,皇帝一看,見是彈劾國舅隆科多的奏本,說他枉法貪贓,庇護年羹堯,又恃功驕橫,私藏玉牒,謀為不軌,種種不法行為。皇帝看了,正中下懷,便下旨削去隆科多官爵,交順承郡王錫保嚴刑審問。隆科多是擁戴的元勛,他見皇帝翻了瞼,如何肯服﹔當順承郡王審問的時候,他便破口大罵,又把皇帝做郡王的時候如何謀害太子,如何私改遺詔,給他統統說個痛快。那順承郡王見他說的太不像話,便也不敢多問﹔一面把隆科多打入囚牢,一面具題擬奏。說隆科多種種不法,罪無可恕,擬斬立決。後來佟太妃知道了,親自去替他哥哥求皇上饒命。皇帝也念他從前的功勞,饒他一死。下諭道:「念隆科多是先朝的舊臣,免其一死,著於暢春園外築室三間,永遠監禁。妻子家產免與抄沒。這樣一辦,雍正皇帝又了卻一筆心事。那田文鏡從此名氣便大起來,皇上傳諭嘉獎,又賞了他許多珍貴物品﹔內而延臣,外而督撫,都見了他害怕。因為這件事體,田總督又送了鄔師爺一千兩銀子。
  鄔師爺見總督重用他,便飛揚跋扈起來,在外麵包攬詞訟,占淫民婦,無所不為。這風聲傳到總督耳朵裡,如何能容得,立刻把鄔師爺辭退了。這鄔師爺走出衙門,也不回家,便在總督衙門口買一座屋子住下,終日遊山玩水,問柳尋花。說也奇怪,這田文鏡自從辭退鄔師爺以後,便另請了一位幕友﹔每逢奏事,總遭駁回,有時還要傳旨申斥。田文鏡害怕起來,托人依舊去請教這位鄔師爺﹔那鄔師爺大搭其架子,不肯再來。後來經中間人再三說項,鄔先生說出兩個條件來:第一件,不進衙門,在家裡辦公﹔第二件,每天須送五十兩紋銀元寶一隻。田總督為保全自己的功名起見,便也沒奈何,一一答應了他。從此以後,鄔師爺住在家裡,每天見桌上擱著一隻元寶,他便辦公﹔倘然沒有元寶,他便擱筆。直到田文鏡逝世,那皇帝的恩典還是十分隆厚,聖旨下來,賜諡端肅,在開封府城裡建立專祠,入祀豫省賢良祠。後來這位鄔師爺,也不知去向。人家打聽出來,這位鄔師爺原是皇帝派他去監督田總督的。你想這雍正皇帝的手段,可厲害不厲害?
  那時有一位福建按察使王士俊,他進京陛見﹔臨走的時候,大學士張廷玉薦一個親隨給他。這王士俊帶他到任上,便十分重視他,那親隨也十分忠心。光陰似箭,轉眼已是三年﹔王士俊因有要事要進京去請訓,這親隨便於前三日告辭。王士俊留著他,說:「你家在京裡,我也要進京,俺們一塊兒走,豈不很好?」那親隨笑笑說道:「不瞞大人說,俺本不是什麼親隨,原是皇上打發俺來暗地察看著大人的﹔如今大人做了三年按察使,十分清正,俺便先回京去,替大人報告皇上。」那王士俊聽了嚇得連連向這親隨作揖,嘴裡說:「總總要老哥照拂。」這個風聲傳出去,那班外任官員,個個心驚膽戰時時防備衙門裡有人在暗地裡監督他。
  鄂爾泰和張廷玉兩人,見隆科多得了罪,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便不覺自危。張廷玉十分乖巧,即上奏章告老回鄉。皇帝假意挽留他,張廷玉一再上本告休,皇帝便准了他的奏。又在崇政殿賜宴餞行。在席上皇帝御筆寫一副「天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的對聯,賞張廷玉拿回家去張掛。張廷玉回家以後,皇帝要買服他的心,常常拿內帑的銀錢賞他,一賞便是一萬﹔十年裡面,賞了六次。張廷玉屢次辭謝,聖旨下來,說汝父清白傳家,汝遵守家訓,屏絕饋遺,朕不忍令汝以家事縈心。張廷玉無法可想,在家裡造了一座「賜金園」,算是感激皇恩的意思。
  張廷玉有一位姊姊姚氏,年輕守寡﹔頗有智謀,她見雍正皇帝毀滅功臣的手段,知道皇上的心是反覆不定的,便回家和張廷玉說明,把廷玉的家財圖書細軟等物,統統搬到她夫家去。果然隔了幾年,不出她所料,皇上聖旨下來,著兩江總督查看張廷玉家產,收沒入官。後來他兄弟親友怕被張廷玉拖累,便大家捐助十萬塊錢,擱在他家裡,待總督來查看。後來兩江總督把十萬家產提存在江寧藩庫裡,雖說聖旨下來,發還張廷玉的家產,張廷玉也不敢去具領。要知後來別的功臣如何遭殃,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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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11:46: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     破好事大興文字獄 報親仇硬拆鶯鳳儔



  卻說那王涵春帶了年羹堯的小公子,晝夜兼程,在路上已聽得說年羹堯降調杭州將軍﹔過了幾天,又聽說連下十八道聖旨,年羹堯連降了十八級,做了城門官。到了家裡,又得到年羹堯賜死。和兩公子正法的消息。那小公子也不敢哭泣,不敢上服。王涵春替他改了名姓,姓黃,名存年。王涵春家住在揚州半邊街,原是三間平房,如今忽然改造了高樓大廈,王夫人渾身穿著綾羅,家中奴僕成群,牛羊滿廄。王涵春十分詫異,問他夫人時,原來在三年前,王涵春出門以後,年羹堯已派了工匠來替他改造房屋,又在錢莊裡存了二十萬銀子,專聽王夫人使用。如今王涵春把小公子帶回家來,依舊把房屋銀錢還給小公子﹔那小公子再三不肯收受,王涵春無法可想,後來還是王夫人想出一個主意來,把自己一個女兒名叫碧雲的,嫁給小公子,又把小公子招贅在家,兒婿兩當。這時又聽得國舅也革了職了,張廷玉也抄了家了﹔王涵春歎了一口氣,說到:「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就是做功臣的應得的報應!但是也太惡辣了!」
  這時,皇帝看看他的對頭人都已死盡,功臣也都滅盡,便可高枕無優了。還有一點放心不下的,便是那太子胤礽的兒子,名叫弘皙的,還帶了妻子在北京城外鄭家莊居住。皇帝怕他有替父親報仇的心思,因此常常派偵探到他家裡去察看。那胤礽關在牢監裡,被雍正皇帝派人用毒藥謀死,叫這弘皙如何不恨。因此,在家裡不免口出怨言。弘皙的夫人瓜爾佳氏,卻十分賢德,常常勸丈夫言語須要謹慎,倘然傳到皇帝耳朵裡,又是禍殃。
  誰知那弘皙怨恨的說話,雍正皇帝早已知道。有一天,忽然來了幾個內監,帶了五六十名兵丁,擁進府來,把弘皙夫妻兩人一齊捉進京去。到得宮中,皇帝在內殿升座,把他夫妻兩人提上來親自審問。那皇帝見了弘皙,不覺無名火冒起了三丈,正要發作,一眼見姪兒媳婦跪在一旁,真是長身玉立,美麗豐潤。皇帝近來跟著喇嘛和尚玩女人,在女人身上很有些閱歷﹔他知道那長身肥白的女人,玩起來最是受用。問她年紀,今年三十歲,正是情慾旺盛的時候。他這時也來不及審問弘皙的罪案,忙下座來,親自把瓜爾佳氏扶起。他也忘了這是姪兒媳婦,兩人竟手拉手的走進宮去。
  第二天聖旨下來,叫弘皙自已回鄭家莊去,又封他做郡王。弘皙想想父親被人謀死,妻子被人霸佔了去,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覷沒人的時候,便拿寶劍在自己脖子上一抹,一縷陰魂早跟著他父親去了。
  雍正皇帝霸佔了姪媳婦以後,朝朝取樂,夜夜尋歡。他高興起來,拉著瓜爾佳氏和貴貴妃到雍和宮看歡喜佛去。這日恰巧國師領著喇嘛在雍和宮中跳佛,把個雍正皇帝看得心花怒放。什麼叫做「跳佛?」原來喇嘛的規矩,每月揀一個大吉大利的日子,領著許多女徒弟到雍和宮去﹔先在外室,把上下衣脫得乾淨,走進宮去,捉對兒在佛座下面交戰。那些女徒弟,大半是官家女眷,個個長得妖豔萬分﹔倘然不是妖豔的女人,也夠不上這跳佛的資格。雍正皇帝看得興起,也脫去衣服,加入團體,和那班女徒弟互相追逐,覺得十分快活。他仗著阿蘇肌丸的力量,便奮勇轉戰,「殺」得那班女徒弟個個討饒﹔那班喇嘛都跪下來,口稱「萬歲神力,人不可及!」從此以後,雍正皇帝有空便到雍和宮去遊玩,倒也把那誅戮功臣的事體,擱在腦後。
  隔了幾天,忽然有一個浙江總督李衛,秘密上了一本奏章,說江西學政查嗣庭,本科文題是「維民所止」四字。該大臣平日逆跡多端,此次出題,「維止」二字是取皇上年號「雍正」二字而去其首﹔似此咒詛皇上,實屬大逆不道。雍正皇帝看了這奏章,不覺勃然大怒,立刻下諭:查嗣庭著即革職,解交刑部看管﹔查該大臣向在內庭行走,後授內閣學士,見其語言虛詐,兼有狼顧之相,料其心術不端,因缺員不得已而派往江西。今閱維民所止題目,心懷怨望、譏刺時事之意,不無顯露﹔想其居心乖張,平日必有記載,著浙江總督李衛就近查抄。
  李衛得了這個旨意,便如狼似虎的帶了幾十名兵丁,親自到查家去查抄。那查老太太被嚇得暈過去。查嗣庭的夫人祝氏見了,忙走出院子去喝住那班兵丁,把一家老小救出。李衛查抄了半天,查不出什麼悖逆的著作﹔後來在他書箱裡搜出一本日記來。李衛把它拿回衙門去,摹仿他的筆跡,加上許多荒唐的說話,送進京去。聖旨下來,查嗣庭叛跡昭著,著即正法﹔長於查傳隆,一並處斬﹔家屬充軍至黑龍江。看官,你道這李衛為何和查嗣庭作對,這裡面卻為一個小姐起的。
  查嗣庭的小姐倩雲,年紀十七歲,長得十分美貌,卻是十分多情的,查嗣庭在家裡又收養了一個朋友的孤兒名叫徐玉成的,也長得十分清秀,和倩雲小姐非常親愛﹔他兩人在私地裡已經定下終身了。這件事體,倩雲的母親也知道,看看徐玉成這孩子,還長得不錯,也肯用功讀書,十六歲上已經中了秀才。後來倩雲小姐美貌的名氣,傳說到外面去,人人知道。這時李衛和查嗣庭在京裡做同仁,交情也很好,便托人向查嗣庭求親。這查嗣庭愛女心切,也不忍違拗她,便照實回絕了李家。誰知那李衛見查嗣庭不願把女兒給他,從此含恨在心,處處尋他的錯處﹔這查嗣庭又是有傲骨的人,如何肯屈服,便也從此疏淡起來。從疏淡而結成冤仇,前幾年查嗣庭也參了李衛一本,只因李衛聖眷正隆,卻不能搖動他﹔如今反被李衛報了仇。
  查嗣庭關在刑部監獄裡,待到正法的聖旨下來,查嗣庭已氣死在監獄裡﹔皇帝還不肯饒恕他,拿他戮屍示眾。那倩雲小姐跟著母親祝氏,充軍到黑龍江﹔沿途挨餓受凍,過山渡水,虧得那徐玉成多情,在一旁照料,直送到黑龍江。徐玉成教讀餬口,養活她母女二人。
  自從興了文字獄以後,雍正皇帝便常常留心那班讀書人的著作﹔卻叮囑一班心腹大臣,隨時查察。不多幾天便有陸生梅的文字獄。這陸生梅是禮部的供事人員﹔他因為迎合諸王求封建的心理,做了十七篇《通鑑論》。他文章裡說,封建制度如何有益,郡縣制度如何有弊。便有討好的人,拿他的文章到順承郡王錫保衙門裡去告密。那順承郡王受了皇帝的托付,正沒有法想﹔如今得了這《通鑑論》的真實憑據,便鄭重其事的專折入奏,說《通鑑論》盡抗憤不平之語,其論封建之利,更屬狂悖,顯係誹議朝政,罪大惡極。雍正皇帝看了這本奏章,十分動怒。立刻下旨,陸生梅邪說亂政,著即在軍前斬首。
  誰知這陸生梅才死,那浙江地方又鬧出兩件文字案來。一件是浙江人汪景祺,做了一部《西征隨筆》,書中誹謗朝廷,稱頌年羹堯的地方很多﹔後來給地方官查出了,上報朝廷,聖旨下來,汪景祺犯了殺頭之罪,妻子充發黑龍江。另一件是侍講錢名世,他和年羹堯是知交﹔年羹堯在日,他做了許多稱頌年羹堯的詩,如今被地方官查出了,報進京去。聖旨下來,說他餡媚權貴,革職回藉。雍正皇帝又寫了一方「名教罪人」的匾額,叫錢名世去掛在家裡,是羞辱他的意思。
  雍正皇帝這種惡辣的舉動,原想鎮壓人心﹔誰知朝廷越是凶狠,那人心越是憤怒,人心越是憤怒,朝廷的防備越是嚴密。雍正皇帝在宮中,閒暇的時候,想起還有一個大盜魚殼還沒有除去,終是心頭大患,打聽得他在淮北微山湖一帶出沒,打劫來往客商。便秘密下一道聖旨給兩江總督於清瑞,就近查拿,立即正法。這於清瑞,原是捕盜能手﹔他得了這聖旨,便私行察訪。他打聽得魚殼原住在微山湖中,他打劫的盡是一班貪官污吏,奸商劣紳。
  這魚殼當初原是康熙皇帝請去保護太子胤礽的,後來太子廢了,雍正皇帝也曾去請他過﹔他只因感激太子的恩德,不肯幫雍正去謀害太子。便帶了一個女兒,名叫魚娘,住在微山湖裡,專替地方上做些鳴不平的事體。因此那微山湖左近的百姓十分感激他。如今朝廷有聖旨下來,要捉拿魚殼﹔早有人報信給魚殼。魚殼聽了,毫不驚慌,只把他女兒魚娘去寄在一個朋友名叫虯髯公的家裡。隔了幾天,那兩江總督便親自來見他。魚殼見了這於清瑞,老實不客氣,說雍正皇帝如何殘暴,自己做的事如何俠義。這於清瑞因為他是江湖上有名的俠盜,也不敢得罪他,只和他商量聖旨叫他來捉拿的事。那魚殼一點也不害怕,慷慷慨慨的自己走到江寧提牢裡去監禁起來﹔過了幾天,江湖上傳說魚殼大盜,已被兩江總督從牢裡提出來正法了。
  這個消息傳到魚娘耳朵裡,她哭得死去活來﹔從此以後,她便立志替父親報仇,天天跟著虯髯公練習武藝,這且不去說他。卻說雍正皇帝殺了魚殼,從此天下沒有他的對頭人了,心中十分快活。誰知隔不多天,那四川總督岳鐘琪,有密折遞進來,說湖南人曾靜,結黨謀反。雍正皇帝心想我如此嚴厲,卻還有這大膽的什麼曾靜,敢來嘗試,非重重的辦他一辦不可。立時派了滿漢大臣兩員,到四川去會同岳鐘琪從嚴查辦。
  話說那曾靜,號蒲澤,原是湖南的一個飽學之士。他見清朝皇帝一味壓迫漢人,心中十分憤恨,常常想集合幾個同志起義,驅逐滿人,恢復中原。有一天,他在家鄉地方一個同志朋友名叫張熙的家裡,借到一本呂晚村著的《時文評選》。裡面說的大半是華夷之別,封建之善﹔又說君臣的交情如朋友,不善則去之,又說攮夷狄,救中國於被發左衽,是君子之責。總之,滿紙都是排斥滿人的話。曾靜看了,不禁拍案叫絕。
  這呂晚村,名留良,是湖南地方一個有名的文人﹔他手下學生不少,個個都是有學問的。康熙皇帝打聽得他的名氣,便派人推薦他去應博學鴻詞科。呂晚村心中是恨極滿人的,他如何肯去做官?便剃去頭髮,逃到深山裡做和尚。他兒子呂毅中,也是一個有志氣的人,當下便和他父親的門生嚴鴻達、沈在寬一班人,結了一個黨,把他父親著作,拿出去輾轉傳抄。那張熙也抄得一份藏在家裡﹔如今恰巧給曾靜走來看見了,問起:「呂毅中在什麼地方?」張熙說:「便在本城。」曾靜便拉了張熙連夜去見呂毅中,呂毅中又邀他去見一班同志﹔因此兩面集合起來,結成了一個大黨。曾靜自己說,認識四川總督岳鐘琪,此去憑我三寸不爛之舌,說他起義,俺們便在湖南響應。那班同志聽了,連聲說妙。
  當時曾靜和張熙一班人,動身到四川去,見了岳鐘琪,便說他是南宋岳飛的子孫,如今滿清皇帝,也便是金兀術的子孫﹔現值總督身統大兵,國難家恨,不可不報。岳鐘琪一時裡聽了曾靜的話,心中有幾分感動﹔他回想到從前年羹堯的死,不覺自己也寒心起來。後來細細的和曾靜談論,知道他是秀才造反,毫無實力的,心中便立刻變計﹔一面假意和他們立誓結盟,一面悄悄的行文給湖南巡撫,叫他暗地裡把呂毅中一班人看守起來,自己遞一個密折到京裡。
  不多幾天,那皇上派來的兩位大員到了四川,把曾靜、張熙一班人一齊捉住。審問起來,曾靜也不抵賴,一五一十的招認了。那兩位欽差,把這班犯人一起帶到湖南,那湖南巡撫,早把呂毅中一家人和那門生沈在寬、嚴鴻達一班人捉住,一審便服。欽差官據情入奏,皇上聖旨下來,說曾靜、張熙一班人,是被呂留良的邪說誘惑,是個從犯,反把他加恩釋放了。只有那呂毅中大逆不道,把他滿門抄斬。又從墳堆裡把呂留良的屍身掘出來,再碎他的屍。那門生沈、嚴一班人,一律處死。
  這一案件,足足殺了一百二十三個人,殺得百姓個個害怕,人人怨憤。呂氏合族人,卻殺得一個不留。在忙亂的時候,卻遺漏了一個呂毅中的小女兒﹔將來那雍正皇帝的性命,也送在這小女兒手中。這真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小女兒名叫呂四娘,是呂毅中第四個女兒,也便是呂晚村的嫡親孫女兒。這時年紀只有十四歲,湖南巡撫派兵來捉拿她全家的時候,這呂四娘正在鄰家閒玩,聽說父親母親被官裡捉去了,她一邊哭著,一邊要趕到衙門裡去看望父母。後來還是那鄰家的女兒有計謀,悄悄地把呂四娘寄在呂晚村門口一家姓朱的家裡。
  這姓朱的是一家富豪人家,家中養著百數十個莊丁。那班莊丁,田裡空下來,沒有事,便請了一個拳教師在打麥場上教授武藝。便是那姓朱的,也跟著學幾套拳腳。這教師年紀已有六十歲了,長得身材高大,臉上一部大鬍子,臨風飄拂﹔他舞起劍來,還是十分輕捷。呂四娘住在朱家,常常在屏門後面偷看。雖說她是十四歲的女孩子,心中卻常常想著她父母之仇。只恨自己是一個女子,又毫無氣力,這血海冤仇,如何報法?如今見他家有這個老教師,正合她的心意。
  有一天,那姓朱的正在堂屋裡請老師吃酒,許多莊丁陪坐著。忽然屏後飛燕似的轉出一個女孩兒來,走到那老師跟前撲的跪倒。口稱:求老教師收留俺做一個弟子。眾人看時,這女孩兒不是別人,正是那呂四娘。起初這教師不肯答應,說女孩兒家學了本領何用?後來呂四娘再三求懇,臉上掛下淚珠來﹔那姓朱的看她心志十分堅決,又怕她說出是呂毅中女兒的話來,便也代她求著教師,又認她是自己的妹子。這教師聽說是主人的妹子,也便答應了。從此以後,她也跟著眾人練習拳腳﹔一來是她報仇心切,二來也是女孩兒的身體輕靈,不多幾天,居然勝過那班男子。那老教師十分歡喜,從此格外盡心,把自己全副的本領傳給呂四娘。不上三年,那揮拳舞劍、飛簷走壁的本領都已學得。教師又傳授她練氣的本領和飛劍的本領。這兩種本領,非少林寺嫡派,不能學得。又過了三年,呂四娘非但件件都能,並且件件都精。她能夠把背吸住牆壁,隨意上下﹔又能把短劍藏在指縫裡,彈出去取人首級。
  少林派這種本領,只有三人掌握著:第一個便是少林僧,第二個是雍正皇帝,第三個是虯髯公。如今教授呂四娘本領的老師,便是虯髯公。他也恨雍正皇帝手段狠毒,殺死了他幾個徒弟﹔因此在江湖上結識許多好漢,暗地裡和皇家作對。這一天,路過朱家,他和姓朱的,原是親戚,這姓朱的便留他住下,指導武藝。如今他得到了這個得意的女弟子,心中十分快活,便給她取一個名兒,名叫俠娘。又勸她江湖上以義俠為重,將來出去,總以做義俠事體為是。如今你的本領,除那少林僧,可以算得第一人了。
  呂四娘雖學了這全副本領,想起自己父母死得苦,心中便萬分悲怨,又因為自己住在客地,有許多心事,也沒有可以訴說的地方。女孩兒到了十八九歲,便有說不出的一腔心事。這時只有那姓朱的兒子,名叫朱蓉鏡的,暗地裡在那裡照顧她。講到這朱蓉鏡,年紀還比呂四娘小兩歲,出落得風流瀟灑,溫柔俊秀﹔在女孩兒身上,最會用工夫。自從呂四娘到了他家裡,他便處處留神,凡是冷暖飲食,有別人所想不到的地方,他便暗暗地照料著。有時得到了好吃好玩的東西,他總悄悄地去塞在呂四娘睡的枕下。雖說如此,那蓉鏡從來也不敢和四娘說笑的﹔這四娘雖說豔如桃李,卻冷若冰霜。
  四娘雖也知道蓉鏡鍾情於自己,有許多地方,也深得他的好處﹔只因自己有大事在身,便要竭力掙脫情網,因此她心裡感激到十分,那表面便嚴冷到十分。有時想到傷心的地方,便背著人痛哭一場。可憐一個嬌小女孩兒,只因遭了家禍,父母撇下她一個人冷清清的住在客地裡,她每到夜靜更深,從枕上醒來,想起蓉鏡的多情,又想起自己的苦命,便爬在枕上,嗚嗚咽咽的哭一陣,說也奇怪,每逢呂四娘哭泣的夜裡,第二天蓉鏡見她雙眼紅腫,便悄悄的去買一方新手帕來,塞在她的枕下。後來他兩人到底忍不住,見沒人的時候,也說起話來。那蓉鏡每見一回呂四娘,總勸她保重身體﹔那呂四娘聽他提起這個話,便拿袖子掩著臉,轉身走去。有一天,是大熱時候,兩人在走廊下遇到了。蓉鏡向四娘臉上細細一看,說道:「姊姊昨晚又哭過來嗎?姊姊諸事看淡些,姊姊爹娘又沒了,我又避著男女的嫌疑,不能安慰姊姊。姊姊倘哭出病來,叫我怎麼樣呢!」四娘起初聽了,不覺羞得粉臉通紅﹔後來也撐不住那淚珠兒像斷線珍珠似的落下來。四娘急轉過臉去,拔腳便走﹔回到自己房裡,幽幽切切地哭了一場。心想,那蓉鏡在我身上如此多情,我總不能為了他多情,便丟去我的大事﹔我倘然再和他廝纏下去,我便要被他誤事了。到那時,我再丟開他,叫他傷心,豈不是反害了他。我不如趁早離開了他罷。想到這裡,心中便立刻打定主意﹔在這晚月明如水,萬籟無聲的時候,一聳身跳出牆去走了。這是她第一次領略江湖上的滋味。
  呂四娘此番出門,身邊一個錢也未帶,無可奈何,把隨身的釵環賣出去,僱了兩個拉場子的伙伴,一棒鑼響,揀那空曠地方,獻出她的好身手來。這樣一個美貌女孩兒,叫那班俗眼如何見過,早已哄動了街坊看美人兒。到收錢的時候,那班人都要討美人兒的好,個個把錢袋兒掏空。四娘得了大利市,便趕別的碼頭去。這樣子一路曉行夜宿,關山跋涉,看看過了一個多月,到了山西太原府地方。
  太原府是一座熱鬧城市,來往客商甚多﹔也有許多富家公子,終日在外面閒遊浪蕩的。見了這孤女賣解,認做她借此擇婿﹔看看她面貌,實在長得俊俏。有幾個三腳貓,懂得一兩下拳腳的,便上去要和她比武,滿心想借此親近芳澤。四娘看他們瘟得厲害,便定下規矩,要和她比武的,便各拿五十兩銀子來做彩錢﹔誰勝了,便把誰的彩錢拿去。可笑那班沒用傢伙,一上手便給四娘摜倒在地。那班急色兒,見她實在長得動人,便是被她慣一跤,也是甘心的。四娘樂得坐享他們的彩錢,一天到晚,竟有四五百兩銀子可得。後來四娘看這樣招搖得太厲害了,怕遭官府的疑忌,因此她便離了太原,又到山東﹔一路裡仗她的美色,自有一班冤大頭孝敬她盤纏。
  有一天,她來到天津,照例設下場於,招人比武。忽然來了一個胖大和尚,手中捧著二百兩銀子,大聲說道:「俺拿這二百兩銀子,和娃娃耍一耍。你倘然贏了俺,那不用說,這二百兩銀子是你的﹔俺倘然贏了你,俺也不要你的銀子,你從此也不用賣解了,快跟俺回寺做一個和尚媳婦去罷!」四娘聽了,又羞又恨,便拿出師父傳授的金剛拳來對付他,那和尚才一交手,便喝一聲:「住!你是俺的師妹,不用交手了。這二百兩銀子,送給師妹做盤纏罷。恕俺家魯莽了!」說著,拱一拱手,轉身去了。
  這四娘得了和尚的二百兩銀子,便也收拾場子,從此不在天津市面上露臉了。悄悄的到了北京城裡,租了一宅院子住下。一個女孩兒單身住家,外人看了十分詫疑。京城地方,遍地都是皇帝派出來的偵探,見她行蹤不明,早已來盤查幾次。四娘知道事體不妙,便去住在一座古廟裡。敗井頹垣,淒風冷月,正在萬分枯寂的時候,忽然見牆頭上人影一晃,跳下一個大漢來。四娘把指甲一彈,飛過一劍去﹔那大漢一手接住。月光下看時,那大漢不是別人,正是她師父虯髯公。看他一縷銀髯,在月光下飄拂著,哈哈大笑﹔說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上去把四娘手臂一把拉住,走出廟去,見廟門外還有一個女孩兒站著。要知這女孩兒是什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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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11:4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     破腹挖腦和尚造孽 褰簾入幃親王銷魂



  卻說呂四娘悄悄的離開了朱家,別的人且不去說他,便是那朱蓉鏡,第一個要想煞。他不見了呂四娘,終日裡廢寢忘食,如醉如狂。他父親看了不忍,料定呂四娘此去,一定到北京報仇去﹔便和虯髯公說知,求他到北京去找尋。那蓉鏡哭著嚷著,要一塊兒去﹔恰巧虯髯公家裡有一個女徒弟名叫魚娘的,也要到北京去,三個人便一路同行,沿路打聽四娘的消息。只聽得一路人沸沸揚揚說,有一個女賣解的,臉兒又長得俊,本領又高強。虯髯公聽在耳中,料定是四娘。待到京裡,卻又聽不得消息。虯髯公料定四娘要做大事,在冷僻地方隱藏起來了。他先找一家客店住下,推說是爺兒三人,每天夜靜更深,虯髯公帶了魚娘,便跳上屋子,出去找尋四娘。如今居然被他們找到了,一同回到客店裡。
  虯髯公先介紹四娘見過魚娘,四娘見魚娘面貌和自己不相上下,便十分親熱起來。問魚娘進京來幹什麼事?魚娘便把父親魚殼,如何給於清瑞捉去殺死,如今進京來,是要替父報仇。兩人走了一條道路,越發親熱起來。只有那朱蓉鏡,見了四娘,好似小孩子見了乳母似的,一把拉住她袖子不放﹔又再三勸四娘莫去冒險,徒然送了自己性命。那四娘如何肯聽?但是回心一想,蓉鏡待她的一番恩情,恐怕世間找不出第二個男子了﹔我此番倘能成了大事,女孩子終是要嫁人的,到那時不嫁給他,卻又嫁給誰去?她想到這裡,心中有了主意。四娘在江湖上閱歷了一番。那女孩兒嬌怯怯的態度,都已收去,便老老實實的對蓉鏡說道:「我這個身體,總是你的了。但是,現在我還要向你借我自己的身體一用,待我報了大仇以後,任憑你叫我怎樣便怎樣。現在卻萬萬不能遵命。」這幾句話,說得蓉鏡心中又憂又喜,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從此由虯髯公做主,在西便門外租了一間屋子住著,假裝是兒媳姑娘一家人,卻也沒有人去疑心他們。他們便天天出去打聽皇帝的蹤跡。那雍正皇帝得了偵探的報告,知道京城裡現在到了許多刺客,在暗地計算他﹔便也著著防備,處處留神﹔一面秘密吩咐步軍衙門嚴密查拿。這時快到了祭天日子,欽天監便擇定吉時,請皇上祭天,雍正皇帝因外面風兒很緊,怕得出去﹔回心又想,倘然老躲在宮裡,一來給那班刺客見笑,二來那百姓見皇帝不出宮來,便要謠言蠭起。因此硬一硬頭皮,傳旨擺駕祭天。一面調集宮中侍衛,護駕出宮﹔那街道上自有那步軍統領,九門提督帶領全部人馬沿途照料。那軍士們掮著雪亮的刀槍,一路上站得水泄不通。沿路搭著五色漫天帳,直到天壇面前。停了一會,那一對一對鑾儀到了壇上﹔滿朝文武大員,一字兒在兩旁站著班。
  雍正皇帝從鑾輿中下來,侍衛們簇擁著走上壇去。上面設著祭品,雍正皇帝行過禮,正要轉身,忽聽得那天幔上「豁」一聲響,皇帝急把手指一彈,只見一道白光,向天幔上飛去,落下一個狐狸頭來,皇帝才覺放心。那左右侍衛,齊呼「萬歲!」這時鄂爾泰站在皇帝身後,皇帝笑著對鄂爾泰說道:「朕聽說有一班亡命之徒,欲謀刺朕﹔京城裡面刺客很多,朕今天小試手段,叫他們知道朕的本領也不弱,他們也不用來自投羅網了。」說著,冷笑一聲﹔把個鄂爾泰嚇得諾諾連聲,不敢多說一句話。
  雍正皇帝回到宮裡,心中總是鬱鬱不樂﹔想起從前在少林寺學本領的時候,有一個鐵布衫和尚,本領在同輩中要算第一,他也能指頭放劍。如今把他留在外面,終不是好事體﹔也許為仇家所指使來謀刺朕躬,這卻不可不防。當時便把鄂爾泰傳進宮來,和他商量。
  鄂爾泰說道:「臣聞得這和尚在江南橫行不法,便沒有仇家指使,也須趕快去殺死他,為人民除去大害。」雍正皇帝說道:「從前那些好漢,如今都不在了,且叫什麼人去乾這件事?」鄂爾泰思索了一會,忽然想起當年岳鐘琪將軍曾說起有一個大岩和尚,如今在揚州天寧寺﹔不如下一道密禮給江蘇撫台,便請大岩去除了鐵布衫和尚。當下便把這意思奏明,皇上稱善。鄂爾泰退出宮來,如法炮制去。
  話說這鐵布衫和尚在四川峨嵋山上,霸佔一座大寺院﹔派他手下的徒弟,下山去偷人頭,他每天要吃三個人腦子。峨嵋山下一般男女,常常在半夜裡失去他的腦袋,弄得人人驚慌,個個害怕,大家逃避,村坊都空了。後來這和尚忽然異想天開,愛吃孕婦肚子裡的小孩﹔又派他的徒弟,在深夜裡,闖進人家的內室,見有懷孕的女人,先奸污了,再取她的胎兒。那班徒弟,個個都淫惡萬分,誰敢去攔阻他。
  這時,白泰官閒住在家裡,他聽說四川峨嵋山的景致好玩,便動身到四川來遊玩。偶然到一座村坊裡,時已更深,他們走江湖的人愛走夜路﹔他走過一座矮屋簷前,只見裡面窗紙上射出淡淡的燈光來,忽見一個人兒影兒一閃,卻是一個光頭。白泰官心中疑惑,這和尚深夜入人家,非奸即盜﹔他便站住腳聽時,只聽得裡面有女人低低的求哭的聲音。說道:「師父饒了我罷!我痛死了!」白泰官心下越發動了疑,便施展他的手段,輕輕的撬開了外屋子的門,踅進內室去。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女子,被剝得一絲不掛,躺在牀上,喉嚨裡呻吟著。一個和尚,爬在牀沿下,兩手不住的在那裡拓那女人的肚子。
  白泰官看了,不禁大怒!一聳身搶上前去,一把揪住和尚的衣領,提下地來一摔,那和尚站腳不住,倒下地去。白泰官便提著缽兒似的拳頭,向那和尚面門上不住的打去﹔那和尚滿臉的淌著血,嘴裡不住的討著饒。那時便有許多人走進房來,一面把白泰官勸住,一面喝問那和尚。那和尚說道:「這原不干我的事,是俺師父硬逼著我來取這娘娘的胎兒。」白泰官問:「你師父是什麼人?」那和尚說:「鐵布衫和尚。」
  白泰官在江湖上,也聽得鐵布衫的名氣。便說:「好一個淫惡和尚!待我見見他去。」說時,天色已明﹔這人家拿出餑餑稀飯來,請白泰官吃。白泰官肚子吃飽了,押著這和尚,叫了一個鄉下人領路﹔走到日落,才走到峨嵋山腳下。見前面也有一個和尚,坐在大樹下納涼﹔白泰官認是他們一路的,喝一聲:「賊禿,休走!」搶步上前便交起手來,打了二十回合。兩人手腳愈打愈緊,打到緊要關頭,那和尚忽然跳出圈子,問道:「你敢是鐵布衫和尚的門徒?」白泰官說:「俺是來捉拿這賊禿的。你敢是這賊禿的徒弟?」這大岩和尚也說:「俺是來捉拿鐵布衫和尚的。」
  白泰官心想,打來打去,原來打的是自家人。忙問道:「好漢奉誰的命來的?」那和尚把胸脯一拍,大拇指一伸,說道:「俺奉江蘇撫台大人之命。敢問好漢奉誰的命?」白泰官便把在村坊裡遇到這和尚拓取胎兒的事,一一說了。大岩和尚氣憤起來,罵道:「烏賊禿!你敗俺佛門的規矩?」說著,颼的一聲,拔出腰刀來,結果了這個和尚的性命﹔轉過身去,向樹林裡一招手,便跳出十五六個大漢來。大岩和尚帶著他們,走上山去,看看到了山門口,大岩和尚便和白泰官商量分兩路殺進去﹔白泰官把上風,他一聳身跳上瓦去。這裡大岩和尚先把眾人藏過,自己一人先上去打開山門,問鐵布衫和尚。那守山門的,見是和尚,便也不疑心,領著他走進內院去,留他在知客室暫坐﹔自己進去通報。這裡大岩和尚招招手幾,一班大漢都跟了進來﹔大岩和尚悄悄的跟在那和尚身後,曲曲折折,走過幾個院子,到了一個所在。庭心裡放著一張竹榻,一個胖大和尚,上身赤膊,赤著腳躺在竹榻上﹔一個女人,滿臉抹著脂粉,坐在和尚的身後,在那裡替和尚搔背。和尚伸手到背後去,撫著那女人的脖子。另一個女人。正送過一碗涼茶去﹔見把門的和尚進來了,她便站住通報道:「師父,有人來了。」
  那胖大和尚聽了,忙坐起來看時,只見那把門和尚的身後也跟著一個和尚。便指著問道:「他是什麼人?」大岩和尚給他一個措手不及,搶步上前,擒住他一條腿。這鐵布衫和尚,到底是本領高強,忙拿出看家的本領來,飛過鴛鴦腿去﹔大岩和尚見擒住他的左腿,他又把右腿飛過來,知是少林派的內家功,忙放了手。鐵布衫和尚在地上站住,伸手在竹榻上拿起一件布衫來,打過去。說也奇怪,這件布衫拿在他手裡,迎著風打來打去,好似一桿鐵棒一般。因此外人取他的綽號叫「鐵布衫」。這時門外候著的許多大漢,一擁進來,個個拿出兵器來圍住了這和尚攻打。那和尚指東打東,指西打西,打了半天,休想近得他的身。但是這和尚被他們團團圍住了,一時裡也不得脫身。他正想聳身上屋時,只聽得屋簷上一聲大吼,跳下一個人來,一刀劈在鐵布衫和尚的頂門上,那個腦袋頓時好似西瓜對破開,直劈到脖子上。和尚死了。那村坊上人,聽說和尚死了,個個快意﹔大家把和尚的屍首割成幾十塊,拿回家去熬油點燈。
  白泰官見打了抱不平,也不和大岩和尚招呼,一聳身上屋去了。
  四川總督岳鐘琪,忙把大岩和尚接進衙門去,在精室裡供養起來,不多幾天,北京密旨到來,賞大岩和尚白銀一萬兩。岳大將軍又派了材官,護送他回南方。下幾十道札子,給沿途的地方官,叫他們舟車迎送,隨地照料。大岩和尚回到揚州,便大興土木,造倉聖殿,殿旁造一座吳園,園裡建一座華嚴堂。那些工程材料,都是地方上各紳董捐助的。大岩和尚天天在華嚴堂裡會客吃酒。
  這時,揚州地方,有三個地痞,仗著自己力大,專一敲詐百姓。一個是魏五,善騎馬,又能懂得馬的話。幾年前,有個狼山總兵到揚州來閱兵,那營裡的馬,忽然齊聲嘶叫起來。魏五聽得了,對人說道:「這個總兵官三個月後要死了。」後來那總兵官回去,果然隔了三個月死去。一個是張飲源,善舞雙刀,舞成一團﹔任你幾十個人,近不得他身。一個是薛三,能夠拉五十石的硬弓﹔這時揚州人稱他們「魏馬張刀薛硬弓」。自從大岩和尚來了以後,這三個人不服氣,常常到天寧寺去尋事,都被大岩和尚打敗出來。這三個人沒有面目住在揚州,便悄悄避到別的地方去了。
  有一天,大岩和尚正從方丈室裡送客出來﹔才走到階下,忽然見一個鐵香爐劈空飛來,大岩眼快,忙伸手接住。看時,原來是薛三來報仇的。誰知那薛三因用力過分,嘴裡嘔出一口血來,踉踉蹌蹌的逃回家去,連嘔了幾口血,便死了。接著,那張三拿著雙刀,到華嚴堂去找大岩和尚﹔兩人交起手來,被大岩斬去了一條臂膀。剩下的一個魏五,他知道明攻不能得勝,打聽得大岩和尚身上長癬疥的,每天起身用熱水洗澡。魏五便邀了七八個同黨,趁大岩在浴池裡洗澡的時候,打門進去,個個拿出兵器來攻打。大岩和尚赤手空拳,又是渾身赤條條的,如何敵得住,雖也打死了兩個人,後來到底被魏五斬去一條腿,死在浴池裡。
  大岩和尚死的消息報到京裡,雍正皇帝十分可惜﹔但他想這種有本領的人留在世上,終是心腹之患。如今那班好漢都收拾完了,剩下幾個沒本領的人,也不去怕他。從此雍正皇帝依舊是尋歡作樂,不去防備了。
  呂四娘住在京城裡,天天出去打探,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心中十分焦躁。朱蓉鏡和虯髯公勸她耐心等待。這時滿京城沸沸揚揚傳說,寶親王要大婚了。這寶親王是什麼人?便是鈕鑽祿皇后從陳世倌家裡換來的兒子,取名弘歷。只因他出落得一表人材,性情溫和,語言伶俐﹔在他弟兄輩中,有誰趕得上他那種清秀白淨?雍正皇帝又因他是皇后的嫡子,便也格外歡喜他。
  這時打聽得湖北將軍常明,有一個女兒,出落得端莊美麗。那常明的夫人郭爾額氏和皇后鈕鑽祿氏,是幼時的鄰居,十分要好。後來郭爾額氏鈷了丈夫,生了一個女兒,她母女兩人,常常被皇后宣召進宮去遊玩。那皇后也很愛她女兒,時時賞賜首飾手帕許多東西﹔後來常明帶了家眷到湖北做將軍去,皇后也常常記念他們。有時和皇上提起,皇上說:「你既愛他家的女兒,俺們何妨指婚給弘歷,做了你的媳婦,豈不可以常常見面?」一句話提醒了鈕鑽祿氏。看看寶親王也到了大婚之年,便催著皇帝下聖旨,指婚湖北將軍常明的女兒富察氏為福晉。一面把常明內調進京,做軍機大臣﹔一面派親信大臣鄂爾泰和史貽直兩人做大媒,到常明家裡去行聘。到了吉期,雍正皇帝便把從前聖祖賞他的圓明園,轉賞給了寶親王,做他們新夫婦的洞房。這一天,滿園燈彩,笙蕭聒耳,把富察氏迎進園來,交拜成禮。寶親王見富察氏長得娬媚秀美,便一刻也不捨得離開她,皇后鈕鈷祿氏,見了這一對佳兒佳婦,心中也十分快樂。
  誰知天氏下的事體,大都樂極生悲。雍正皇帝自從寶親王大婚以後,身體便覺不快﹔這也是他平日好色太過,積下的病根。他每日非有兩個妃子輪流侍寢不可。起初還仗著喇嘛的阿蘇肌丸,勉強支持,後來漸漸有點不濟了。那班妃嬪,為固寵起見,還夜夜纏著皇上﹔後來看皇帝實在動不得了。皇后鈕鈷祿氏便把那班妃子趕開,親自守著皇上,侍奉湯藥。御醫輪流住在宮裡,請脈處方。
  看看皇帝病勢略略清健好轉,忽然宮裡一班太監們吵嚷起來,說:在長春宮、鐘粹宮一帶常常聽得有人在瓦上走動的聲音,又有門窗開闔的聲音﹔接著那翌坤宮、水和官一帶的太監侍衛們,也吵嚷起來,說:每夜見屋頂上有兩道白光飛來飛去﹔又有咸安宮的宮女,被人殺死在廊下。頓時把一座皇宮鬧得人心惶亂,雞犬不寧。皇后也曾派侍衛們四處搜尋,又是毫無蹤跡。後來愈鬧愈厲害了,所有延禧宮、承乾宮、景陽宮、景仁宮、咸福宮、永壽宮、啟祥宮、儲秀宮的一班宮女太監們,每當夜靜更深的時候就驚擾起來,不是說見屋上有人行走便是說屋內有白光來去。雍正皇帝害病在牀,聽了這種消息,知道必有緣故,只是不便說出。
  這時史貽直當勇健軍統領,是皇上最親信的﹔那勇健軍,又是由各省將軍舉薦奇才異能的好漢編練成功的,一共有四千人員。如今宮廷不安,雍正皇帝便把史貽直傳進宮來吩咐他帶領全隊勇健軍,在宮中值宿。這宮廷裡面憑空裡添了四千人馬,便覺得安靜起來,白光不見了,響動也沒有了。那雍正皇帝的病體,也一天一天有起色了。後來皇后直待皇帝起了牀,行動如常,才回宮去。
  雍正皇帝一病幾個月,在病勢沉重的時候,寶親王帶了他的福晉,也天天進宮來問候﹔如今皇帝病好了,就想起他一雙小夫妻來,便推說養病,自己也搬進圓明園去住著。那班得寵的妃嬪,也帶進園去伺候。富察氏面貌又長得俊,又能孝順公公﹔雍正皇帝十分歡喜,已暗暗的把寶親王的名字寫在遺詔上了。
  講到那座圓明園,周圍有四十里路大小﹔園裡有極大的池沼,有茂密的森林,有小山,有高塔,有四時常生的花草,有終年不敗的風景。寶親王和富察氏兩人,終日遊玩也遊玩不盡。起初他夫妻兩人新婚燕爾,似漆如膠,專揀湖山幽靜、花草深密的地方調笑作樂﹔便是那班伺候他的宮女太監們,他也嫌他們站在跟前礙眼,攆他們出去。後來他兩人也玩夠了,便覺得枯寂起來﹔雖一般也有妃嬪侍女,如何趕得上富察氏的姿色,一個也不在寶親王眼裡。寶親王心中常常想:如此名園,不可無美人作伴﹔俺那福晉也可算得美的了,但她一個人枯寂無伴,也覺無味。從此他存心要去尋訪一個美人來給富察氏作伴。
  幾個乖巧的太監,看出親王的心事,便悄悄的引導他出園去闖私娃子。那南池子一帶有盡多的私娼,寶親王嘗著了這個味兒,如何肯捨?天天推說在涵德書屋讀書,卻天天在私門子裡和窯姐兒溫被頭。但他玩私娃子,只能在白天,因為父皇住在園中,要早晚請安去。那班窯姐兒,竟有幾個長得俊的﹔寶親王要把她們娶進園去,她們都不肯。只偶爾帶一兩個姑娘進園去遊玩,在安樂窩裡吃酒行樂,只瞞著富察氏和父皇兩個人,什麼風流事都乾出來。有一天,寶親王從安樂窩裡出來,時候尚早,他已有三分酒意,悄悄的走進富察氏臥房去。院子裡靜悄悄的,兩個侍女在房外打盹﹔寶親王也不去喚醒她,踅進房裡,只見羅帳低垂,寶親王認是富察氏一個人午睡未醒,心想去賞識美人兒的睡態。便躡著靴腳兒,掩近牀前去﹔再一看,只見四隻繡花幫兒的高底鞋子,伸出在羅帳外面。寶親王知道是有兩個女人睡著,他心中十分詫異。走上前去,輕輕把帳門兒揭開一看,一個是他的福晉富察氏,另一個卻不認識是誰家的眷屬。只見她兩人互摟著腰兒,臉貼著臉,沉沉的睡著。再看那女人時,不覺把寶親王的魂靈兒吸出了腔子,飄飄蕩蕩的不知怎麼是好。原來那女人長得真俊呢!鵝蛋式的臉兒,長著兩道彎彎的眉兒﹔豐潤的鼻子,兩麵粉腮上兩點酒渦兒,露出滿臉笑容來。那一點珠唇,血也似的紅潤。最動人的是那一段白玉似的脖子上,襯著一片烏雲似的鬢角﹔鬢邊插一朵大紅的菊花,真是嬌滴滴越顯紅白。她春蔥也似的纖手,鬆鬆的捏著一方粉紅手帕﹔寶親王看夠多時,不覺情不自待,輕輕的伸手把那方手帕從那女人手中抽出,送在鼻子邊一嗅,奇香撲鼻。寶親王不覺心中一蕩,他一面把那手帕揣在自己懷裡,一面湊近鼻子去在那段粉也似的脖子上,輕輕一嗅,急閃身在牀背後躲著。
  那女人被寶親王這一嗅驚醒過來,低低的喚了一聲:「妹妹!」那富察氏也被她喚醒了,便笑說道:「怎麼俺兩人說著話兒便睡熟了呢!」那女人說道:「妹妹屋裡敢有野貓來著?我正好睡著,只覺得一隻貓兒跳上牀來,在俺脖子上嗅著。待俺驚醒過來,那野貓已跳下牀去了。」這幾聲說話,真是隔葉黃鸝,嬌脆動人﹔寶親王聽了,忍不住了,忙從牀背後跳出來,笑說道:「對不起!那野貓便是俺!」說著,連連的向那女人作下揖去,慌得那女人還禮不迭。寶親王轉過臉來,對富察氏說道:「那時俺把這位太太錯認是你,正要湊近耳邊去喚你起來,細細一看,才認出來﹔一時自己臊了,便急急躲到牀背後去。誰知這位太太說話也厲害,竟罵俺是野貓。俺原也是該罵的,只是俺很佩服老天爺,你也算是俊的了,怎麼又生出這位太太來,比你長得還俊!這位太太敢不是人,竟是天仙嗎?」
  看官,從來天下的女人,一般的性情是你若當面贊她長得俊,她沒有不歡喜的。這時這女人被寶親王捧上天去,她心中如何不樂﹔只見她羞得粉腮兒十分紅潤,低著脖子坐在牀沿上,只是兩手兒弄著那圍巾的排須,說不出話來。富察氏聽了寶親王的話,把小嘴兒一噘,笑說道:「你看俺這位王爺,真是不曾見過世面的饞嘴貓兒!怪不得俺嫂子要罵你是野貓。你可要放尊重些,這位便是俺的嫂子﹔俺姑嫂倆在家裡過得很好的,如今把我弄進園來,生生的把俺倆分散了。如今嫂子在家裡,想得我苦,悄悄的瞧我來,又吃你撞來﹔你既說她是天仙,快過去拜見天仙﹔拜過了,快出去!」那寶親王巴不得富察氏一句話,忙搶上前去行禮﹔嘴裡也喚嫂子。又問嫂子貴姓?那女人站起身來,一手摸著鬢,笑吟吟的說道:「俺母家姓董額氏,俺丈夫名傅恒。」寶親王拍著手,笑說道:「俺這傅恒哥哥幾世修到嫂子這樣天仙似的美人兒?」一句話,說得董額氏粉腮兒又紅暈起來。富察氏兄嫂子害羞,忙把寶親王推出房去。這裡董額氏也告辭出園去了。
  寶親王自從見了董額氏以後,時時把她的名兒提在嘴裡。他從此私娃子也不玩了,終日癡癡的想著董額氏那副美麗的容貌。要知寶親王將來和董額氏鬧出什麼風流案件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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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弓鞋到處天子被刺 手帕傳來郎君入彀



  卻說寶親王自從那日無意中領略了董額氏的香澤以後,時時把這美人兒擱在心裡,眼前常常現出那副嬌羞娬媚的面貌來,鼻管裡常常好似有董額氏脖子上的粉花香味留著。因此他把眼前的一班庸脂俗粉丟在腦後,常常慫慂著自己福晉去把她舅嫂子接近園來。從來女人愛和自己娘家人親近,如今得了王爺的允許,她姑嫂兩人常常見面。那董額氏也乖覺,見寶親王來,她便立刻迴避,把個寶親王弄得心癢難搔。看看那董額氏一舉一動,飄飄欲仙,越看越愛,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去,只是可惜沒有下手的機會。後來富察氏也看出丈夫的心事來了,索興把董額氏藏在密室裡,姑嫂兩人談著心,不給寶親王見面。
  寶親王許久不見董額氏了,心中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裡坐立不安,廢寢忘餐起來。寶親王有一個心腹太監,名叫小富子,卻長得十分伶俐﹔見王爺有心事,便悄悄的獻計,如此如此,一定可叫王爺了卻心願。寶親王聽了他的計策,連稱:「好孩子!快照辦去。」那小富子奉了王爺的命令,先在園內竹林清響館裡預備下牀帳鏡台,一面打發兩個小太監和兩個侍女,押著一輛車兒,到常明家裡去,把舅太太接了來。這董額氏見富察氏的貼身侍女前來迎接,也是常有的事,心中毫不疑惑,便略略梳妝,坐上車,向圓明園來。照例車子到了藻園門外停住,便有八個小太監出來,抬著車子,進園去,曲曲折折,走了許多路。這時盛夏天氣,在外面赤日當空,十分悶熱﹔一進園來,樹蔭深密,清風吹拂,頓覺胸襟清爽起來。
  董額氏坐在車子裡,一路貪看景色,不覺到了一個清涼的所在。車子停下,兩個侍女上來,把董額氏扶下地來。抬頭一看,只見四面竹林,圍著一座小院子,耳中只聽得風吹竹葉,那竹梢上掛著金鈴兒,一陣一陣叮鈴的聲音。走進院子去,小小一座客室,上面掛著一方匾額,寫著「竹林清響館」五個字﹔四壁掛著字畫,滿屋子都是紫竹幾椅,十分清雅。侍女引導著,走進側室去。只見珠簾牙塌,紗帳水簟。鏡台上放著梳具脂粉,黑漆的桌子上,琉璃盆中,放著各色水果﹔窗前書桌上,一個水晶缸,養著幾尾金魚。窗外面一叢翠竹映在窗紙上,成一片綠色,連屋子裡人的衣襟上也綠了。董額氏看了,不由得贊了一聲:「好一個清涼所在!」見兩個侍女跟在她後面,不住的打扇﹔一個侍女,送上涼茶來。董額氏便問:怎麼不見你家福晉?一個侍女回道:「福晉在荷靜軒洗澡。吩咐表舅太太在屋裡略坐一坐。」董額氏便也不說話。停了一會,兩個年紀略大的侍女,捧著衣巾盆鏡等物進來。說道:請舅太太也洗個澡兒。」董額氏天性怕熱,在家裡又常洗澡慣的﹔聽得請她洗澡,她也歡喜。侍女們忙服侍她卸妝脫衣,披上浴衣,趿著睡鞋,兩個侍女領著到後面一間密室裡洗澡去。待她洗畢出來,自有侍女替她重行梳妝,再勻脂粉﹔便有一個人,伸過手來,替她在鬢邊插上一朵蘭花。董額氏在鏡中望去,見站在她身後替她戴花的,不是什麼侍女,竟是那寶親王。董額氏這一羞。直羞得她低著脖子,靠在妝台上,抬不起頭來﹔溜過眼去看寶親王時,只見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嘴裡不住的「天仙」「美人」的喚著。又說:「俺自從見了嫂子以後,頓覺得俺這人活在世上毫無趣味﹔那天嫂子脖子上偷偷的嗅了一下,這香味直留到現在。可憐把我想得飯也不想吃,覺也不想睡。天下的女人,也不在俺眼中。求嫂子可憐俺,看俺近來的形容消瘦,便知道俺想得嫂子苦﹔嫂子倘再不救俺,眼見得俺這條命保不住了。」說著,這寶親王真的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哭得十分淒楚。他一邊哭著,一邊拿出手帕來抹眼淚。
  董額氏認識這手帕是自己的。
  停了一會,又聽寶親王說道:「嫂子放心,今天的事,俺俱已安排停當。這裡在園的極西面,離著福晉的屋子又遠,那班侍女內監們,都是俺的心腹。嫂子倘然順了俺,決不使外邊人知道﹔嫂子倘然不順我,聲張起來,一來嫂子和俺的臉面從此丟了,二來便是聲張,這地方十分冷僻,也沒人聽得,把俺們好好的交情,反鬧翻了。嫂子倘然依從了俺,俺便到死也忘不了嫂子的恩德﹔嫂子倘然不依從了俺,俺橫豎是個死,便死在嫂子跟前,也做個風流鬼。」
  寶親王說到這裡,從腰裡颼的拔出一柄寶劍來,向脖子抹去。任你是鐵石心腸的女人,見人在她跟前尋死,她心腸便不由得軟下來。況且天下美人,大都是風流性格,見寶親王又是一表人材,又明知道他將來要繼承大位做皇帝的,又動了幾分羨慕的心腸。如今聽他一聲聲喚著好嫂子,又見他要自刎,便又動了幾分憐惜的心腸。她自己看看浴罷出來,只外面披著一件薄紗的浴衣,玉雪也似的肌膚,映在紗衫外面,早已被寶親王看一個飽。看看自己的衣服,一齊脫在牀上,眼見被寶親王攔住了,不能拿來。便是拿來,當著寶親王的面,也不能穿。董額氏想到這種種地方,不覺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奪去寶親王手中的寶劍,伸著一個手指,在他額上一戳。說道:「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寶親王趁此機會,便過去把董額氏順手一拖,一個半推半就,一個輕憐輕愛,成就了好事。
  事過以後,寶親王親自服侍她穿戴。兩人一時捨不得走開,又調笑了一會,直到傍晚,才送她出房。那董額氏臨去的時候,轉過秋波來,向寶親王溜了一眼,低低的罵了一聲:「鬼靈精!」上車去了。寶親王心中十分得意。從此以後,他倆人一遇機會,便偷偷的在園中冷僻的地方尋歡作樂。看看天氣漸冷,寶親王便和董額氏在露香齋一間密室裡私會。正快樂的時候,只聽得隔院碧桐書院裡,發一聲喊,頓時人聲大亂起來。寶親王忙丟下董額氏,趕到隔院去。一走進院子,只見大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說道:「皇上腦袋不見了!」
  這座碧桐書院,正是雍正皇帝平日辦公的地方。雍正皇帝因住在宮裡,十分拘束,又常常記念著寶親王,便移到園中來住宿。在大宮門後面,依舊設立宗人府、內閣、吏部、禮部、兵部、都察院、理藩院、翰林院、詹事府、國子監、鑾儀衛、東四旗各衙門的直廬。又在大宮門西面,設立戶部、刑部、工部、欽天監、內務府、光祿寺、通政司、大理寺、鴻臚寺、太常寺、太僕寺、御書處、上駟院、武備院、西四旗各衙門的直廬。每天在正大光明殿坐朝,已有一年,十分安靜。不料到忽然出了這件大亂子。
  皇帝每到秋天,總在碧桐書院批閱奏章。院子裡和書案前,都有太監和宮女伺候著。這一天伺候到黃昏月上的時候,內監們點上宮燈,皇帝在燈下翻閱奏章,忽然院子裡梧桐樹上,飛過兩道白光來,飛進屋子去,盤旋一會便不見了。那班宮女太監,眼見有兩道白光,頓覺昏迷過去,開不得口,待到醒來,見皇帝已倒在地下,急上去扶時,脖子上的腦袋已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內監們發一聲喊,那班侍衛大臣們,都一齊跑進來,見了這個情形,個個嚇得兩條腿發顫。沒了主意。
  停了一會,一班妃嬪和寶親王,都從人叢裡搶進來,圍著雍正皇帝的屍首,嚎啕大哭。後來還是寶親王有主意,吩咐內監,快請鄂爾泰和史貽直兩人來商議大事。那太監們走出園來,跳上馬,分頭趕去。鄂爾泰這時已經安睡,忽然外面大門打得震天價響,家僕去開著門,一個太監飛也似的搶步進來,滿頭淌著汗,氣喘吁吁的說道:「快請大人!快請大人!皇上腦袋丟了!」這句話傳到鄂爾泰耳朵裡,慌得他從牀上直跳起來,連爬帶跌的出去,也不及備馬,便騎了太監騎來的馬,沒命的跑到圓明園。跳下馬,搶進園去,那史貽直已先到了。這時,別的且不去管它,找皇帝的腦袋要緊。大家拿著燈火,四處找尋。後來還是惠妃在屍首的褲襠裡找到了。那惠妃捧著雍正皇帝的腦袋,嗚嗚咽咽的哭得十分淒涼。
  你知道這惠妃是什麼人?便是那弘哲的妻子,胤礽的兒媳,雍正皇帝嫡親的姪兒媳婦。被雍正皇帝硬取進宮來,待她十分有恩情,封她做惠妃。惠妃這時,早已忘了她的故夫。見雍正皇帝死得悽慘,便哭得十分悲哀。
  當時,鄂爾泰忙把皇上的頭裝在脖子上,吩咐宮人給屍體淋浴穿戴起來﹔一面和史貽直兩人,趕到正大光明殿裡,從匾額後面取出那金盒來,打開盒來,抓出遺詔來一讀,見上面寫著「皇四子弘歷即皇帝位」。便去拉了寶親王,帶著五百名勇健軍,趕進京城,到了太和殿,打起鐘鼓來,滿朝文武,齊集朝房。鄂爾泰滿面淌著淚,訴說皇上被刺時的情形。眾大臣圍著他靜聽。正聽到傷心的時候,忽然一個內監指著鄂爾泰說道:「鄂中堂,你還穿著短衣呢。停一會怎麼上朝?」一句話提醒了他。才想著出來得匆忙,不及穿外衣,便立刻打發人到家中去拿朝衣朝帽穿戴齊全。
  正要上朝去,忽然史貽直想起一件事,對眾大臣說道:「皇上被人割了腦袋,說出去太不好聽,況且這件事俺們做臣子的,都有罪的。也得關起城門來,大大搜一下,一面行文各省,文武衙門捉拿兇手。這一聲張,若人人傳說著豈不是笑話?如今依下官的思想,不如把這件事隱過了。一來保住先皇的面子,二來也省了多少騷擾,俺們須把遺詔改成害急病的口氣,才得妥當。」當時鄂爾泰也連說不錯,立刻動筆,在朝房改好了。文官由鄂爾泰率領,武官由史貽直率領,走上太和殿。那班親王貝勒、貝子和六部九卿文武百官,一齊跪倒。由鄂爾泰走上殿會,宣讀遺詔道:
  朕攖急病,自知不起﹔皇四子弘歷,深肖朕躬,著繼朕即皇帝位。欽此。
  當時寶親王也一同跪在階下。鄂爾泰讀過遺詔,便有一隊侍衛、宮女、太監們,各個手裡捧著儀仗,下來把他迎上殿去,換了龍袍,戴上大帽,簇擁他上了寶座。階下眾大臣齊呼「萬歲」!爬下地去行過禮。新皇帝便下旨,改年號為乾隆元年,大赦天下﹔一面為大行皇帝發喪,一面卻暗暗的下密旨給史貽直叫他查拿兇手,秘密處死。這史貽直奉了密旨,四處派下偵探搜查行刺皇帝的兇手。那兇手見大仇已報,早已遠颺在深山僻靜地方逍遙自在去了,叫這史貽直到什麼地方去捉他?
  如今,又要說說呂四娘這邊的事了。呂四娘跟著虯髯公住在京城裡,和魚娘做著伴,還有一個朱蓉鏡,因捨不得丟下呂四娘,便離鄉背井,也跟著呂四娘到京裡來,一塊兒住著。四娘感念蓉鏡的恩情,答應他待大仇報後,把終身許給他。從此以後,蓉鏡便格外和四娘親熱,兩人真是同坐同行,百般恩愛。便是魚娘,蓉鏡也用十分好心看待她。凡是魚娘有什麼事呼喚他,他便立刻做去。因此魚娘也和蓉鏡好。他們三人常常坐在一間屋子裡,有說有笑,在外人望去,好似虯髯公一子一女一媳一家人,卻沒有人去疑心他。
  虯髯公也因住在京城裡,閒著無事,叫旁人惹眼,便把自己家裡的古董搬些出來,開一爿古董舖子。他舖子裡常常有大臣太監們進出,虯髯公在他們嘴裡,打聽得宮裡的道路。四娘和魚娘兩人,便在夜靜更深的時候,跳進宮牆去。在月光下看去,見殿角森森,宮瓦鱗鱗,映著冷靜的月光。一陣風來,夾著殿角的銅鈴聲。也不知道何處是皇帝的寢宮,她兩人既到了裡面,如何肯罷休?仗著她飛簷走壁的本領,東闖西闖。那宮裡的侍衛太監們,只見兩條白光,飛來飛去,那侍衛待要上去捉拿,那白光來去又很快,如何捉得住她。那時咸安宮有一個宮女,正在廊下走著,一道白光衝來,那宮女的腦袋便不見了。因此宮內的人,便吵嚷起來。虯髯公怕四娘在宮裡亂闖,壞了大事,便勸她再耐守幾時,打聽得皇帝確實住宿的地方,再動手也不遲。因此四娘和魚娘暫時斂跡,那宮中也便安靜了許多。
  這時,雍正皇帝已遷居在圓明園內。那圓明園卻不比得宮裡,地方又曠野,侍衛又稀少,有幾處庭院,竟有終年不見人跡的。四娘和魚娘兩人,帶了乾糧,去躲在園中的冷僻去處,打聽皇帝的消息。有時也聽得那班宮女太監們嘴裡露出一兩句話來,知道皇帝每天在碧桐書院辦公。到更深夜靜的時候,她兩人又悄悄的出來打探路逕。後來他們把園中出入的門路看得十分熟了,便動起手來,一動手便成功。她們隨身帶著悶香,所以皇帝被殺的時候,那班左右侍衛,都一時昏迷過去。四娘割下皇帝的頭來,意欲帶他回去,在她祖父、父親墳前祭祀。魚娘說:這反叫人看出痕跡來,不如不拿去的好。魚娘便把雍正皇帝的頭拿來塞在屍首的褲襠裡,兩人相視一笑,便一縱身出了圓明園。
  虯髯公早已安排停當,悄悄的把古董舖子收了,僱了一隻小船,泊在城外十里堡地方候著。連候了三天,只見四娘和魚娘兩人手拉著手兒笑嘻嘻的走來,跳上船頭,吩咐立刻開船。待到鄂爾泰進園去慌成一片的時候,四娘的船已和箭一般的搖過了楊村,向南去了。說也奇怪,這呂四娘不曾報得父仇以前,便終日愁眉淚眼,淡裝素服,不施脂粉,不苟言笑,如今她見大仇已報,忽然滿臉堆下笑來,穿著鮮豔的衣裙,濃施脂粉,終日有說有笑,滿屋子只聽得她的笑聲。朱蓉鏡看了,有說不出的歡喜。兩人一路同起同坐,十分親愛。到了湖南地界,虯髯公送蓉鏡回家。蓉鏡的父親見兒子回來,好似得了寶貝一般。當下蓉鏡便和父親說知,要娶四娘做妻子,虯髯公自願替他倆做媒。當下便擇了吉期,給兩人成親。四娘做了新娘,便一改從前嚴冷的態度,頓覺娬媚嬌豔起來。魚娘伴著她在新房裡,終日逗著她玩笑。蓉鏡終日跟住四娘,寸步不離,每日做些調脂弄粉畫眉拾釵的事體。
  光陰很快,不覺又過了一個月。虯髯公要告辭回去,朱家父子再三留他,不肯住下。四娘說:「俺夫妻多仗師傅,才有今日﹔如今師傅要去,俺夫妻須直送他到四川。」蓉鏡也說不錯。這時猶有魚娘捨不得四娘,又想起父親被仇家害死,自己欲歸無家,心中十分淒涼,便止不住掉下眼淚來。四娘再三勸說,虯髯公也把魚娘認做自己的女兒,答應永遠不丟開她。當時依舊四個人一齊上路,沿著長江上去。一路山光水色,叫人看了忘卻憂愁不少。看看走進了四川地界,那一路山勢雄峻,他四人個個騎著馬,從旱道走去﹔走出了劍閣,前面便是五老山。
  四人立馬在山頂上,忽然見一個老頭兒一個少年,也騎著馬從山坡上走來。魚娘眼快,認識那老人便是她父親魚殼,忙拍馬迎上前去。父女兩人,抱頭痛哭。這時四娘夫婦兩人,和虯髯公都跟了上來。問起情由,原來從前被於清瑞捉住殺死的,原是一個地痞,冒著魚殼的名字,在地方上橫行不法﹔後來被官廳捉去正了法,這真的魚殼,反得逍遙自在。只是常常想念女兒,也曾到虯髯公家裡去訪尋過,又因虯髯公帶著魚娘到京裡去了,如今得在此相會,真是喜出望外。說起多虧虯髯公平日管教女兒,魚殼連連拜謝。又說起大仇已報,大家更覺得十分快意。
  五個人說得熱鬧,獨把那少年放在一邊。還是魚殼介紹他們見面,說:「這位少年姓鄧名禹九,是四川地方一個大財主,專好結識天下英雄好漢、豪商大賈,如今魚殼也被他留在家中,朝夕講論武藝,盤桓山水,十分投機。當下鄧禹九便邀大家到他東莊裡去。這東莊,便在那五老峰下面,蓋著兩百多間房居,養著五六百莊客,都是懂得點武藝的。這鄧禹九,堂上還有老母,自己年紀三十八歲,還未娶得妻房,他立志要娶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到今日還沒有他中意的人兒。
  當日,鄧禹九擺上筵席,請他們父女、夫妻、師徒吃酒。吃酒中間,說起魚娘的武藝,虯髯公便吩咐魚娘,當筵舞一回劍給大眾下酒。魚娘聽了,便下來卸去外衣,把住鴛鴦劍,走到當地舞動起來。起初,只見劍光髯影,一閃一閃的轉動,後來那劍光越轉得密了,只見一團白光,著地滾來滾去。坐在席上的人,只覺冷風淒淒,寒光逼人。鄧禹九看了,忍不住喝了一聲好。只見一道白光,直射庭心,那魚娘收住劍,笑吟吟的走進屋子來,屋裡眾人,個個擎著酒杯,對魚娘說一聲:「辛苦!」一齊吃乾了一杯酒。這一席酒,吃得賓主盡歡,直到夜深才散。
  這夜,各自回房安歇。獨有鄧禹九伴著虯髯公睡一房。兩人在房裡說起魚娘的武藝,那鄧禹九看看屋子裡沒有人,便連連向虯髯公作揖,求他做媒,和魚殼說去,要娶魚娘做妻子。那虯髯公一口擔承,拍著胸脯說:「這件親事,包在老漢身上。」第二天,虯髯公真的找魚殼替他女兒說媒去。那魚殼也很願意,只怕父女多年不見,人大心大,不知魚娘心下如何?虯髯公便把四娘喚來,把鄧禹九求婚的意思對她說了,又托她去探問魚娘的意思。四娘走到房裡,先把丈夫打發開,拉著魚娘的手,兩人肩並肩兒的坐在牀沿上,低低的告訴她鄧禹九求婚和魚殼心中願意的話,問她願意不願意。
  魚娘起初聽了這話,羞得她只是低著頭,不做聲兒。後來四娘催得緊了,魚娘不覺掉下眼淚來。四娘忙問時,魚娘說道:「和姊姊廝混熟了,只是捨不下姊姊,我情願老不嫁人,跟著姊姊一輩子,豈不很好?」四娘聽了,笑推著她說道:「小妮子,說孩子話呢!你姊姊已嫁了丈夫了,來去總得聽丈夫的意思,如何由得俺們做主呢?妹妹既捨不得我,我帶著你姐夫常來看望你便了。」那魚娘只是搖著頭不肯,又說:「那姓鄧的倘然有心,叫他去了家鄉,跟著姊姊一塊兒到湖南去住著。」四娘聽了,拍著魚娘的肩頭,笑說道:「妹妹說笑話了。叫人撇下這莊田家產,跟俺到湖南喝西北風去麼?」那魚娘一歪脖子說道:「不相干,不去,俺便不嫁!」
  四娘正在為難的當兒,忽然蓉鏡從牀後跳出來,拍手笑道:「姊姊捨不得妹妹,妹妹捨不得姊姊,便是俺也捨不得妹妹!如今俺把湖南的家去搬來,在五老峰下住著,給你們姊妹早晚見面,妹妹總可以嫁了。」那魚娘聽了,白了蓉鏡一眼,說道:「俺嫁不嫁與你什麼相干?你們串通一氣,要逼俺嫁,俺偏不嫁﹔看你們怎麼樣?」接著,四娘又說了許多好話,又答應把家搬來,陪她一塊兒住。魚娘這時心裡雖然肯了,嘴裡卻是不做聲,低著脖子,手裡只是弄著一方紅綢帕兒。蓉鏡暗暗地向四娘呶一呶嘴,又指指魚娘的手帕﹔四娘會意,劈手去把魚娘那方手帕奪來,急遞給蓉鏡,說道:「快把這手帕拿出去,對師傅說,俺妹妹已答應了,拿這方手帕為憑,叫師傅快去說媒去。」那蓉鏡接過手帕來,轉身飛也似的跑去。鄧禹九見魚娘答應了,真是喜出望外,準備選定吉日行禮。那魚娘見事已如此,便也無話可說。只托四娘出來,說定三個條件。第一件,父親住在鄧家,要鄧禹九養老歸山。第二件,師傅虯髯公,也要鄧禹九供養在家,不可怠慢。第三件,姊妹四娘,姐夫蓉鏡,也要留他住在一塊兒。那鄧禹九聽了,件件答應。一面打掃房屋,安排魚殼和虯髯公兩位老人的住處﹔一面在隔院建造房屋,安頓朱蓉鏡夫妻兩人。那蓉鏡又趕回家去,把父親接上山來,一塊兒住著﹔到了魚娘的喜期,那江湖上一班英雄好漢,都趕來賀喜,那院中擺下一百二十桌喜酒,客人們吃得河枯酒乾,盡歡而散。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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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11:4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     寶親王私通舅嫂 乾隆帝愛寵香妃



  卻說雍正皇帝被四娘魚娘二人刺死之後,寶親王便安然登上了大寶。這乾隆帝第一個不能忘懷的,便是他舅嫂董額氏。他又怕他舅子傅恒從中作梗,便先下一道聖旨,把傅恒升任為禮部尚書。這傅恒原是一個小京官,忽見皇上驟加恩寵,把他感激得肝腦塗地,任皇上叫做什麼,他都願意。乾隆皇帝見傅恒一面已打通了,便假說皇后想念嫂嫂為名,常常把董額氏接進宮去。
  董額氏每一次進宮來,必先到一間密室裡,和皇帝相會。那乾隆帝一見了董額氏,早已魂飛魄散,骨軟筋酥,皇帝也不像做皇帝了。那董額氏也實實長得美,每逢她掩唇一笑,回眸一睞,乾隆皇帝便不覺對著她,「天仙」,「天仙」的喚不住口。那董額氏又故意賣弄,那卸衣脫履,送茶捶腿的事體,都叫皇帝做去,皇帝也十分高興做。董額氏常常脫去鞋子,把一雙腳擱在皇帝的膝蓋上,叫皇帝捶腿,那皇帝對董額氏屈著一膝,蹲在地上,一面替她捶腿,一面嘴裡嫂子長嫂子短的說笑著。他們玩夠多時,重行梳妝一番,再進坤寧宮去見皇后。那皇后富察氏,見了嫂子,也十分親熱,有時留她住在宮裡,姑嫂兩人同牀睡著,說說笑笑。那富察氏還睡在鼓裡,不知她嫂子和皇帝早已結下了深厚的私情,反時時把嫂子傳進宮來,敘家人之禮。
  董額氏自從和皇帝有了私情以後,自己看自己十分尊貴,回家去便不肯和他丈夫同房,那傅恒在家裡,常常被他夫人驅逐出來,和他侍姬一塊兒睡去。傅恒有四個侍姬,相貌都趕不上董額氏,如今董額氏十分冷淡他,傅恒也沒法,只得和侍姬胡纏去。董額氏和皇帝暗地裡來去,看看已有兩年光陰了。這年春天,董額氏忽然有身孕了。這件事,第一個瞞不過丈夫﹔兩年裡邊,不曾和丈夫同房,忽然肚子裡有了孩兒,便難免要受丈夫的責問。她心中十分害怕,後來她悄悄的和皇帝商量了一條計策。這一天,從宮裡回家來,忽然在自己房裡擺下酒菜,把傅恒請進房來,陪他吃酒,那傅恒許久不見妻子的面了,如今看看妻子的面貌,越發標緻了﹔再加上今夜董額氏看待他格外慇懃,早把個傅恒弄得神魂顛倒,他兩人一邊吃著酒,一邊調笑著,酒罷以後,董額氏便把丈夫留在房裡,那傅恒真是受寵若驚,這一夜的恩典,真是鞠躬盡瘁,治髓論肌。隔了幾天,董額氏對丈夫說道:「肚子裡已有孕了。」傅恒聽了,歡喜得什麼似的。傅恒這時雖已生了三個兒子,但都是他侍妾生的,董額氏卻不曾生過一個,如令聽說董額氏有了身孕,怎麼不叫他快活死?
  到了時候,董額氏臨盆,果然生下一個男孩兒來,但是傅恒暗暗的一算,這個孩子在肚子裡只有八個月便出世了,忙悄悄的問他妻子去。那董額氏見丈夫倒也十分精細,便哄著他,說自己身體單薄,養不住胎兒,所以八個月便漏下來了。這孩子先天不足,須要好好調養他。傅恒聽了妻子的話,便也信以為真,從此著意調養這個小孩。但是這小兒子養下地來,便已十分雄壯,哭聲也極其宏亮。到了滿月以後,董額氏抱他進宮去朝見皇帝,求皇帝賞他一個名字。那乾隆皇帝看這孩子長得和自己一般,相貌魁梧,心中很是歡喜,想把他留在宮中,又怕傅恒面子上太過不去,便賜他一個名兒叫福康安,是望他長大起來有福康健平安的意思。皇帝、皇后賞了許多珍寶玩物。又怕外面的乳母不潔淨,這時富察氏正生下一個皇子來,便從皇子的四十個乳娘裡面,選了二十個,到傅恒家裡去乳著福康安﹔又推說皇后愛這個孩子,每月朔望,須把這孩子抱進宮去見一個面。
  福康安到了五六歲上,皇帝便把他召進宮去,跟著皇子一塊兒在上書房上學。這時董額氏姿色略減,乾隆皇帝在宮中,已別有寵愛,他兩人的交情,也略略疏淡了些。但是傅恒的官階,總不住的往上升,一會兒升到文華殿大學士。傅恒的三個兒子,最小的也有十四歲了,皇帝下旨,一齊選做駙馬,把三個公主下嫁給他。獨有福康安,不得尚主。但乾隆皇帝看待福康安恩情十分隆重,十二歲時,便封他做貝子,又把自己的御林軍交給福康安統帶,暗地裡選了許多名將武士去保護他。那班武將知道皇帝的意思,每遇出兵,總讓福康安得頭功﹔每遇交戰,自己故意敗下來,讓福康安搶上去,又在暗地裡幫著他打。待到打得勝仗,功勞全歸福康安一個人。因此福康安每出兵,總打勝仗﹔每打勝仗回來,皇帝必召他進宮去,賜宴賜物。福康安家裡御賜的東西,堆滿了屋子。
  後來,回部大小和卓木舉兵謀反,乾隆皇帝要顯福康安的本領,下旨命他統領大兵,會合伊犁將軍兆惠出師回部。那兆惠臨行請訓的時候,乾隆皇帝悄悄的囑咐他照看福康安。又說:朕久聽得大卓木有一個妃子,名叫香妃,不但面貌長得美麗,而且體有異香,將軍此去,須格外留意探訪香妃的下落。兆惠聽了皇上的話,心下已十分明白。便諾諾連聲,告退出宮。和福康安合兵在一起,浩浩蕩蕩殺奔回部去了。
  福康安這時的年紀只有十八歲,打扮得風流俊俏,每天騎著馬,帶一隊衛兵,在大營四週深山茂林中圍獵取樂。他雖受得皇命,官做到督師,卻把營盤紮在山陝邊界地方,並不出去打仗。自有一班名士,每日陪伴他下棋飲酒,談笑消閒。那將軍兆惠,卻帶領十萬大兵,從烏什地方打進喀什噶爾去﹔都統富德,又由和闌打進葉爾羌。和卓木兄弟兩人連吃敗仗,丟了這兩座城池,越過蔥嶺逃去。兆惠派一支先鋒兵,追殺傅羅尼都,直追到阿楚爾山,殺死敵軍人馬數萬。兆惠看看得勝,便催動人馬,長驅直入,殺到呂達克山地界的伊西渾河邊。大小卓木兄弟兩人,逃過河去,後來被巴達克山地方的酋長擒住,割下頭來,獻與兆惠將軍。那兆惠將軍不敢居功,忙把兩個人頭,裝在匣子裡,派人連夜送到督師福康安營裡。
  福康安得兆惠將軍的戰報,便專折入奏。聖旨下來,封福康安為靖安伯,准用親王儀仗,又把回部總名改做新疆,分設伊犁、塔爾巴哈台、烏魯木齊、喀什噶爾四鎮,升兆惠為新疆將軍,兼辦事大臣﹔富德升任參贊大臣,又令福康安刻日班師回京。這時兆惠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那個香妃。那大卓木自從被巴達克山酋長殺死以後,這香妃便不知下落,看看福康安班師的日期很近了。兆惠便多打發手下人,四處打聽香妃的下落,總打聽不到。他想:此若不把香妃送進京去,皇帝定要惱恨,前程怕要不保。後來還是富德說:「那大卓木既被巴達克酋長殺死,那香妃也一定落在巴達克地方,俺們不如向巴達克酋長去要回來。」富德這句話,果然不錯,被他猜著。
  那巴達克酋長,也見香妃長得美貌,所以把大卓木殺了,原意要享這豔福。誰知香妃見丈夫被巴達克酋長殺了,心中十分憤恨,任那酋長如何硬逼軟騙,她總不肯失節,你若逼得她厲害些,她便痛哭覓死。那酋長見一塊肥羊肉上不得嘴,正在進退兩難,忽然兆惠將軍打發人來要這香妃,說她是罪人的妻奴,須要把她解進京去,獻俘朝廷。那酋長聽了,看看這香妃不肯從他,樂得做一個現成人情。只說:「這香妃是回部地方第一個美人,得來很不容易﹔香花供養,保存顏色,更不容易。如今天朝須拿和闐白璧十對來交換。」
  兆惠為要討好皇上,只得把十對上好的和闐白璧送去。酋長得了白璧便把香妃送來。兆惠親自穿戴衣冠,迎進將軍衙門去。看香妃時,果然長得雪膚花貌,嬌豔動人。兆惠安慰了一番,說:此去皇上十分寵愛,享不盡的榮華,受不盡的富貴﹔他日得寵,休忘了我這遠臣推薦之功。那香妃聽了,只是憨笑,也不說話。兆惠又問她:此去萬里京華,可有什麼要攜帶的奴婢器物!早早吩咐我,都可以照辦。香妃聽了,便說:「別的沒有什麼,只有舊時兩個心腹丫鬟,舍她不下,求貴將軍許她一塊兒跟進京去。」
  兆惠聽了,便打發人到大卓木的宮裡去,把兩個丫鬟傳喚出來﹔又吩咐她們,凡是香妃平日裝飾服用的東西,一齊帶進京去。新疆到北京,沿途造著客館,館裡面錦衾繡帷,鋪設十分華麗﹔又怕香妃在路上冒了風霜,減卻了顏色,便造了一輛薄輪寢車,四面用錦帳遮蔽。香妃睡在車子裡,一路走去,十分安適﹔到了一個客館裡,除她兩個貼身丫鬟伺候外,又派了二十名使女,二十名差官,在館內奔走供應。館外面自有福康安的兵隊駐紮保護。那香妃每日要洗澡,福康安備了羊乳牛酪,奇花異香,供香妃洗用。據服侍香妃的使女傳說出來,香妃天天用羊乳牛酪擦洗,她皮膚十分白嫩,每洗過澡,用各種異香熏過,又用香茶漱口﹔因此香妃每說一句話,每坐一坐,那香味終日不散。講到她的面貌,端莊美麗,叫人見了又敬又愛﹔不用說是男子,便是女子見了她這白淨的肌膚,娬媚的容顏,也要神魂顛倒。
  一路往來,福康安因為她是天子的禁臠,便也不敢和她親近,倒是香妃常常把福康安喚進客館去,笑談雜作。最動人的,便是她回眸一笑,齒白唇紅,真令人心醉。看她終日嬉笑,也好似忘了國仇家恨。福康安少年倜儻,也算得是一個風流健將了,但是見了這香妃,也不覺得低頭斂息,退避三舍。
  在路上走了半年,看看到了京師。乾隆皇帝第一個掛心的是福康安。第二個掛心的是香妃。如今兩個人都到了跟前,叫他如何不喜?他一面暗暗的吩咐內監,把香妃安置在西內﹔一面御殿受俘,福康安出殿朝拜,便把出師新疆得勝回朝的情形,一一奏聞。乾隆皇帝看這少年將軍,立功絕域,說不出的滿心歡喜﹔又因他是自己的私生子,便格外寵愛,恨不得把他拉在懷裡,撫慰一番。只因礙著君臣的禮節,便著實稱贊了一番。接著又獻上俘虜來,那回部的君臣和他們的眷屬,一齊被福康安押解進京,送上殿來﹔個個都匍匐在地,不敢抬頭。皇帝翻閱獻俘名冊,見頭兩名便是回部酋長霍集占夫妻兩人﹔皇帝便命把他夫妻傳上殿去,跪在龍案下面。吩咐他抬起頭來。那霍集占見了皇帝,不住的碰頭求饒﹔又看那酋婦,雲鬢蓬鬆,玉容憔悴。雖說風塵勞頓,卻也娬媚動人。乾隆皇帝看了,心中詫異,怎麼回部地方專出美人﹔我看這酋婦,也可算得美人兒的了,不知那香妃又怎麼的美呢?皇帝這時,忽然想起了香妃,便潦潦草草的受過俘,吩咐把霍集占夫婦,打入刑部牢獄﹔其餘都押赴刑場正法。可憐一聲旨下,不知送去了多少性命。這裡霍集占夫婦兩人,只得孤孤淒淒的去享受鐵窗風味。
  乾隆皇帝一面吩咐在懋勤殿大開慶功筵宴,一面急急走進西內看香妃去。那香妃自從進了皇宮。見宮殿巍峨,人物富麗,便也十分快活,她終日和那妃嬪宮女遊玩著﹔只因她性情和順,舉動嬌憨,便大家和她好。有時和那宮女替換穿著衣服,有時和宮女們去一牀兒睡。不多幾天,那宮中的妃嬪,個個和她十分親熱。到了第八天上,忽然傳說天子臨幸西內,那班宮女七手八腳的把她打扮起來,叫她出房去迎接聖駕。那香妃抵死不肯,也只得罷了。
  一會兒,皇帝走進房來。香妃低著脖子坐在牀前,動也不動﹔左右宮女,連連喚她接駕,她只是低頭弄著帶兒,好似不曾聽得一般。皇帝急急擺手,叫宮女不要驚動美人﹔自己走上前去,在香妃身上前後細細觀看,只見她長眉侵鬢,玉頤籠羞﹔那一點珠唇,紅得和櫻桃一般,十分鮮豔。看她後面。粉頸琢玉,低鬟垂雲,柳腰一搦,香肩雙斜﹔再看她兩手,玲瓏纖潔,幾疑是白玉雕成的。
  乾隆皇帝靜靜的賞鑒了一回,覺得她神光高潔,秀美天成,反把他那邪淫的念頭壓了下去,只覺得一陣陣暖香,送入鼻管來,把個皇帝愛得他手尖兒也不敢去觸她一觸,只是連連的吹著氣,說道:「好一個美人!好一個天仙!天地靈秀之氣,都被你一人占盡了!只恨朕無福,不能早與美人相見,今日相見,卻叫朕拿什麼來博你的歡心呢?」說著,又歎了幾口氣,便走出房去。叮囑宮女:「須小心侍候。美人離鄉萬里,也難怪她心中悲苦。你們須竭力勸慰,美人要什麼,須立刻傳總管太監辦到。誰敢怠慢美人,叫朕知道了,立刻砍他的腦袋!誰能叫美人歡喜,也重重有賞。美人沿途辛苦了,朕如今且去,讓她多休息幾天﹔你們須靜靜的侍候,不可驚動了美人。」
  那班宮女太監們,聽了皇帝的吩咐,只得諾諾連聲。皇帝這樣的溫柔有禮貌,他們卻第一次看見。待皇帝走了,大家不覺在暗地裡好笑。說也奇怪,那位香妃見了皇帝,便板著面孔,不言不笑﹔皇帝去了,卻依舊嬉笑顏開,和宮女們玩耍去了。這西內建得一座好大的園林,香妃生長在蠻荒地方,卻不曾見過這大內的景色,她帶著自己兩個侍女和一班宮女,有時在西池蕩槳,有時在瑤島登高,有時在花港垂釣,有時在小苑射鹿。正遊玩得高興,忽然說:皇帝領賞香妃物件。那宮女催香妃快謝恩領賞去,那香妃把粉頸兒一歪,逃在摘星樓上躲避去了。那送物件的太監,見香妃嬌憨可掬,便也無可如何,只得把實在情形復旨去了。
  又隔了幾天,乾隆皇帝實在想得香妃厲害,下朝回宮,悄悄的走到西內去。走進宮門,只聽得內屋裡一片香妃的歡笑聲。那內監們見皇帝來了,正要喝威﹔皇帝忙搖著手,叫他不要聲張,自己躡著腳,走進屋去。只見香妃袒著酥胸,散著雲鬢,兩個宮女正服侍她梳頭﹔三四個侍女坐在地下,香妃赤著一雙白足,踏在侍女懷裡,面前幾個大盤,盤裡都是皇帝新近賞她的珠寶脆粉﹔她拿著一樣一樣的賞給侍女。那班侍女一邊笑著,一邊謝賞。香妃把賞剩的東西,隨手亂拋,惹得那班侍女,滿屋子搶著,一時嘻嘻嘩嘩,一片嬌聲,如似樹林中的鶯燕一般。
  乾隆皇帝在簾外看了半天,忍不住哈哈大笑,掀著簾子進來。屋子裡的宮女,見天子駕到,忙各個爬在地上接駕。獨有香妃好似不曾看見一般,自己對鏡理妝。皇帝也不去驚動她,靜悄悄的坐在鏡台一邊看她梳頭﹔梳成了頭,穿衣著襪,一任皇帝怔怔的看著,香妃只是噘著嘴,垂著眼,一睬也不睬。乾隆皇帝細細問宮女:香妃飲食起居,可有什麼不適?每天做什麼事體消遣?又問她住在宮中,可快樂麼?那宮女一一回奏。皇帝看著香妃,歎了一口氣,說道:「天上神仙,可望而不可即!朕和這美人怎的這般無緣?」隨即把兩個年長的宮女,傳喚到跟前來,悄悄的吩咐她,叫她覷香妃喜歡的時候,勸香妃趁早依順了皇帝,好處還多著呢。那宮女口稱領旨,送皇帝出宮。宮女回進屋子來,便把皇帝諭旨對香妃勸說一番。那香妃卻嬉笑自若,好似不聽得一般。第二天,皇帝又賞香妃許多珍寶衣飾,香妃拿來,依舊分賞給她的侍婢。從此以後,皇帝天天有東西賞給香妃,香妃有時拿來給太監宮女們,有時便隨手棄擲,毫不愛惜。
  又隔了不久的一天,乾隆皇帝酒醉了,想起香妃,便命太監扶著,走到西內去。一走進宮門,內監們「唵唵」的喊了幾聲,宮女知道聖駕又到,忙催香妃出去接駕。香妃抵死不肯。宮女們沒法,只得出來,把皇帝接進內室去。香妃見皇帝來了,依舊氣憤憤的低著脖子坐著。皇帝連喚幾聲「香妃」,又喚「美人兒」,她都不理。皇帝哈哈大笑道:「美人兒害羞也!」說著,把衣袖向門外一揮,那宮女太監們一齊退出門外去,屋子裡只留下了香妃和乾隆皇帝兩人。皇帝到了這時候,實在忍耐不住了,便走過去,捏住香妃的手腕,只說得一句:「好白嫩的臂兒!」只見香妃颼的拔出一柄尖刀來,向臂上割去。皇帝手快,連忙奪住她的尖刀,那雪也似的臂上,已割了一個裂口,淌出鮮紅的血來。皇上的酒也嚇醒了,忙拿袍袖去替她遮掩﹔一面喚宮女進來,替她包紮傷口。乾隆皇帝見香妃性情節烈,便也不敢威逼她,只吩咐宮女,隨時規勸她。
  香妃自從割臂以後,終日哭著嚷著要回家鄉去。皇帝可憐她異地孤淒,便吩咐內務府在香妃住的樓外空地上,連日連夜趕造回部的街市,和回回營,回回教堂。又弄了許多回族人,在街市上做買賣,跑來跑去,和回部的風俗一絲不差。又命宮女,每日領著香妃在樓上看望。那香妃見了回部街市,知道皇帝怕她想念家鄉,為她大興土木,造成許多回部的房屋,她心中雖感念皇帝待她的一番深意,但她見了回部街市,思鄉的念頭越發厲害了,常常倚在樓窗口,對著那窗外風景淌眼淚。有時皇帝親自到她宮中來,打疊起千萬溫柔,用好話勸她。無奈她一聽得皇帝提起回部,那眼淚便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撲簌簌的濕透了衣襟。皇帝看了她這可憐樣子,便也不忍去逼她,只來坐一會,看望一回便去了。
  那些宮女也經常暗地裡勸著香妃,說:「皇帝的威權很大,妃子終是拗不過去的,將來惱了皇帝的性子,說不定要恃強來奸污你,也許綁出宮去殺了。到那時妃子一般總是一個死,一般守不住貞節,還不如趁早依順了皇帝,多享幾年快樂﹔皇帝也是一個多情種子,那個妃得了寵,保不定和唐明皇寵楊貴妃一般,留下千古韻事,也不負上天生妃子這一副美麗容顏了。」任你宮女說得天花亂墜,那香妃聽了,總當做耳邊風一般﹔勸得多了,那香妃便從這袖子裡拿出一柄尖刀來,向脖子上抹去,嚇得那宮女魂不附體,忙上去奪下來。那香妃冷笑數聲,說道:「你奪去何用?我身邊藏著這樣的尖刀四五十柄呢!你們不逼我便罷,你們倘然逼得我過狠了,俺便自己結果我自己的性命。不然,那皇帝倘然逼我,俺有尖刀在此,叫他和我一塊死!」宮女聽了香妃一番話,深怕將來闖出大禍來,便悄悄的去通報皇后。
  皇后富察氏得了這個消息,心中又氣又害怕。她夫妻之間,因為董額氏的事體,叫皇后知道了,便禁止董額氏進宮,皇帝恨極了皇后,從此也不進皇后的宮,兩口子鬧翻了。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勸諫皇上,便把這事體偷偷的去告訴了皇太后。皇太后鈕鈷祿氏,生平十分疼愛皇帝的,又知道皇帝有些任性,當面一定勸他不轉,須得想一個釜底抽薪的法子,去斷了皇帝這條心。她婆媳兩人商量了半天,商量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後來還是坤寧宮裡一個老太監,名叫餘壽的,想出一條計策來,如此如此,對皇太后說了。皇太后連說:「不錯。」當下叮囑宮中上下人,嚴守秘密,暫時不動聲色。
  乾隆皇帝又去看望過香妃幾趟,那香妃總是冷如冰霜,任你溫情軟意,她總是個不理不睬。乾隆皇帝看了這樣,暗地裡自己傷心,心想我貴為天子,卻不能享受這一段豔福,真是人生在世,各有姻緣。但眼看著這樣一個美人兒,叫朕如何放手得?要用強威逼呢,心中卻又不忍。他日思夜想,心中十分鬱悶,任你千嬌百媚的妃嬪,在他眼前﹔山珍海味,供在桌上,他總是食不知味,寢不安席。從來說的,憂能傷人,乾隆皇帝慢慢的積憂成病。皇太后見他容顏一天消瘦一天,心中好似刀割,她知道要救皇帝的性命,這計策萬不能不用了。
  看看冬至節近,禮部奏請皇上祭天。這是每年的大禮,照例在祭天的前三日,皇上齋戒沐浴,住宿在齋宮裡。到祭天的這一天,文武百官,五更時候起來,先到圜丘去迎接聖駕。那皇上祭過了天,心中念念不忘香妃,心想我四五天不見她,不知她容顏怎麼樣了!一進宮門,便趕到西內去一看,見屋內靜悄悄的,不但不見香妃,連那班宮女也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再看看室內,衣服拋棄滿地。忙傳管宮太監時,那太監跪稱:香妃和一班宮女,都被太後宣召去了。乾隆皇帝聽了,忙把靴底亂頓,嘴裡連說:「糟糕!糟糕!」一轉身,忙向乾寧宮趕去。要知香妃下落,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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