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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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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許嘯天]清宮十三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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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7:06: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創異教洪氏起義 知死期穆相辭行



  卻說鴉片戰爭使中國吃了英國的大虧以後,全國上下,越發把這穆相國恨入切骨,說他奸臣誤國,又說他仗著自己是滿人,欺侮漢人,把漢人的疆土亂送給外人。因此觸惱了廣西花縣地方一位村學究,他姓洪名秀全,他見天下紛紛,人心思亂,便造出一個上帝教來。這上帝教的名目,原是學著西洋來的耶穌教,所以他也說教主是天父,名耶和華﹔生下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都落在人世,救人救難。長子便是耶穌,因救人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第二個兒子,便是他自己。一個女兒,便是他的妹妹洪宣嬌。如今他兄妹兩人,知道天下將要大亂,特立這上帝教,度人苦厄。洪秀全自稱「天弟」,洪宣嬌自稱「天妹」。他兄妹兩人,到處勸人入教﹔入教的人每年納銀五兩,便可免一生災難。當時百姓被那些貪官強盜鬧得寢不安枕,終日擔驚受怕,啼饑號寒,天天祈福消災,如今聽洪秀全說可以保他一生平安,便紛紛去入上帝教。不多幾天,便有教徒幾萬。
  洪秀全打聽得金田村有個楊秀清,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在地方上有點名氣。他便假說秀清是天父第三個兒子,特意跑去拜訪他。那兩人見了面,談了一夜,十分投機﹔便約了他朋友馮雲山、朱九濤,在各村傳授,說「人欲昇天,須迎天弟」。那時信教的人越來越多,楊秀清是有口才的,他便假辦團練為名,邀集了各村的紳董,演說一番﹔投入他教裡的,居然有六十二村。他們便在金田村立一個總部,大做起來。秀清有兩個朋友,也是十分有才乾的:一個是桂平的韋昌輝,一個是貴縣的石達開。楊秀清也去說他倆入了伙,勢力越發強大起來。
  洪秀全看時機已到,便想就此起事。他有一個同學,名王綸乾的,善於卜卦,他便悄悄的去請他卜一卦。那卦上有「定有九五之尊」六個字,洪秀全不覺大喜。絕於又自己卜了一卦,有「定我為君師」五個字,兩個相對大笑。從此洪秀全便聘請綸乾充當軍師,那綸乾扮了一個算命先生,到四處去游說,勸人歸順洪秀全,那邊洪秀全和楊秀清,已在金田起事﹔沿著西江打下去,得了貴縣,又得潯州,聲勢一天盛似一天。洪秀全在大黃江,自號太平王,分兵去占住紫荊山一帶,又攻得永安州,建立了太平天國。洪秀全加封天王,封楊秀清為東王,蕭朝貴為西王,馮雲山為南王,韋昌輝為北王,石達開為翼王,洪大全為天德王﹔此外封了秦日綱、羅亞旺、范連德、胡以晃等四十八個伙伴的各種官職,有做丞相的,有做軍師的,有做參謀的。又把有功的大小將官八百人,都加封了官職。便發出上諭去,說道:
  天王詔令:凡軍中大小將兵,各宜認真奉行大道。吾等宜知天父上主皇上帝,乃是真神﹔真神以外,皆非神。天父上主皇上帝,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無所不在,又無一人非其所生所養﹔故天父上主皇上帝以外,皆不得僭稱上,僭稱帝。自今眾兵將,可呼朕為主,不可稱上以冒天父﹔天父稱天聖父,天兄稱救世聖主,天父天兄得稱聖。自今眾兵將呼朕為主,不可稱聖,以冒天父天兄。天父,神爺也,又魂爺也。從前左輔右弼前導後護之軍師,朕命為王爺,此乃姑從不正之例﹔若據真道論之,有冒犯之嫌。今特封左輔正軍師為東王,管治東方各國﹔封右弼又右正軍師為西王,管治西方各國﹔封前導副軍師為南王,管治南方各國﹔封後護又副軍師為北王,管治北方各國。又封石達開為翼王,使羽翼天朝。以上所封各王,俱受東王節制。別詔稱後宮為娘娘,貴妃為王娘。欽此。
  天王發下上諭以後,便把各王爺邀集在宮中,開了一個大宴會,吃酒中間,天王敘述了歷史,如何得到神靈的啟示和幫助,以資證明他不是凡人。如今俺們能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都是朕依著天父、天兄的教訓,俺們大家都該感激這兩位救世聖主。說著,便吩咐天妹宣嬌,畫一副老人的像,供在當殿﹔大家學著老人的樣子,一齊把頭髮留起來。當時有人背地裡都喚他「長毛」。
  國外有英國的侵略,國內有廣大農民跟著洪秀全造反,皇宮外面已經造得一塌糊塗了,裡面穆相國還瞞著消息。道光帝這時常常害病,精神也不濟事。這時,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了,便立刻宣召宗人府字令載銓,御前大臣載垣、端華、僧格林沁,軍機大師穆彰阿、賽尚阿等一班親信官員進宮來,囑托了一番後事。這時奕詝、奕訢、奕誴、奕譞一班皇子,都站在御榻兩旁聽父皇的話,一齊掉下眼淚來。道光帝把後事吩咐過了,便令穆彰阿和文慶兩人,到正大光明殿去,把金盒拿下來,當著眾大臣宣讀詔書,把皇位傳給四皇子奕詝。這奕詝奉了詔書,向父皇謝過了恩。道光帝便在這時候兩眼一翻,長辭人世了。
  眾大臣一面把奕詝擁上太和殿去,鳴鐘擊鼓,受了百官朝賀,做了咸豐皇帝。一面由內務府行文各省,為道光帝發喪。這咸豐帝一登上皇帝寶座,便放出手段來,整理朝綱。他第一道諭旨,便把軍機大臣穆彰阿革了職,把兩廣總督耆英,降做五品員外郎候補。
  這穆彰阿原是三朝元老,威權暄赫一時,但到這時,年紀也老了,家財也富足了,見皇上格外開恩,不抄他的家,他樂得做個乖人兒,趁此收場,回家享福去了。他在家裡,十分信奉喇嘛教﹔他自己說修行的工夫已到了可以成佛成仙的地步。他又愛喝酒,常常請了許多客人,在家裡大開筵席。有許多御史官見他是革職人員,還不知罪,一味行樂,氣他不過,又上了一本參折,請皇上從嚴查辦。穆彰阿的一個親戚得了信,便悄悄地去報信。那穆彰阿聽了大笑,說道:「我明天便要回去了,還怕他怎樣?他說俺不該行樂,俺明天還要大開筵宴呢。」
  到了第二天,穆彰阿真的備下盛筵,到各處親戚朋友門生故吏家裡去下帖子﹔帖子上寫明某日某時辭世,望屈駕一別。那班人看了這帖子,十分詫異。到了時候,便一齊趕到穆彰阿家裡去。那穆彰阿見了客人,照樣的迎接談笑﹔也一點看不出死樣兒。這一天,客人來得很多,在大廳上擺下四十桌酒,擠滿了一屋子。穆彰阿一一和他們把盞,吃到一半,他看了日影,說道:「是時候了!請諸位稍待。」說著,便進去淋浴更衣,穿上朝衣蟒袍,先到內院和妻妾兒女話別﹔又走出外院來,向眾人一拱手,說了一句「少陪!少陪!」便盤腿兒坐在炕上,閉上眼睛,一回兒便斷氣死了。
  穆彰阿死了以後,接著便有御史參奏戶部尚書覺麟偷盜庫銀一案。朝旨下來,把覺麟革職,發往新疆效力。
  講到偷盜庫銀這件事體,是歷任官員所不能免的。只因覺麟是穆彰阿的親戚,他偷銀子,竟偷到二十萬兩,也太多了。那時戶部銀庫郎中,原是一個美缺﹔補這個缺,大都是滿族,三年一任。任滿以後,貪心的可以得到二十多萬兩銀子的好處﹔不貪心的,也可以得到十多萬兩銀子。不說別的,只說那庫兵,每一位也可賺到幾萬兩銀子。庫兵也是三年一任,都是滿人充當﹔漢人必須冒滿人名字才能進去。庫兵出衙門去,必須有鏢師保護。京城裡有許多無賴,常常邀集黨羽,到戶部衙門外去候著﹔見要有庫兵出來,便綁去做肉票,鎖禁在秘密屋子裡。一面打發人到庫兵家裡去報信,勒令他拿一二千兩銀子出來贖回,倘不去贖回,他便把庫兵關過卯期才放出來。那庫兵誤了卯期,衙門裡便除去名字,另行點派。那庫兵非但誤了他三年發財的機會,且又白丟了這六七千兩孝敬銀子,因此,那庫兵家裡總願拿出銀子贖回的。
  庫兵每三年點派一次。每次點庫兵四十名。每月開庫堂期九次,又有加班開庫堂期五六次。開庫的時候,有把銀子搬出來的,也有搬進去的。庫兵便是專為搬銀子用的勞力。每搬一次進出,總在一千萬以上。每一庫兵,不能每期都輪到,大約每月輪四五期,每期進出庫門,多則七八次,少也三四次﹔每一次夾偷的銀子,最少五十兩。銀庫為了防止庫兵偷銀,所以每逢開庫,不論冬夏,庫兵卻脫得赤條條的,由堂官一一點名,在公案前過去﹔走進庫房,再穿上官制衣褲。庫房裡沒有桌椅,倘到乏力的時候,便可以出來息力,但依舊脫得精赤,走到公案前,擺開腿兒,向地下一蹲,兩條臂兒向上一抬,張著嘴喊一聲,才許出去。但庫兵偷銀,每次便在這出來的時候,那銀子是塞在肛門裡的。每一次,那有本領的,便能塞十隻江西圓錠,每一隻圓錠,便是十兩銀子。離庫門一箭之地,有小屋一間,門戶緊閉,窗外圍著木柵,便是庫兵脫衣卸贓的地方。北京地方,遍地灰沙,每逢開庫的時候,便有清道夫挑著木桶到庫裡來灑水,庫兵便和清道夫打通一氣,那水桶都有夾底的,庫兵悄悄的把銀子藏在水桶夾底裡,候銀子搬完,庫門封鎖,堂官散去以後,才慢慢的把水桶挑出去。
  後來,有一位祁世長做戶部尚書的時候,他是一位清官﹔有一次開庫,他親自去督看著,見一個清道夫,挑著水桶走過他跟前,那桶底忽然脫落,滾出許多銀錠來。祁世長大怒,立命把清道夫拿下,打算第二天提奏查辦。後來他有一個貼心的師爺,勸他把清道夫釋放,把這事隱瞞下來,莫興大獄﹔倘然皇上知道了,徹底查辦起來,那歷來的滿尚書都該砍腦袋﹔大人的腦袋,怕也要被仇家割去了。祁世長聽了害怕,便也把這樁大案隱去不提了。
  如今再說那班做庫兵的,都是世代傳下來的專門職業﹔他們在年輕的時候,便要找尋那有大雞巴的人,常常雞奸﹔再用雞蛋涂著油麻,塞進肛門去打練﹔再慢慢換用鴨蛋鵝蛋,又換用鐵彈,練到肛門中能塞十兩重的鐵彈十顆,便算成功了。那平常庫兵的本領只能塞到六七粒。因此那班庫兵,到年老時候都害脫肛痔漏等病的,他們辛辛苦苦做著這偷盜的事體,那做戶部尚書的,卻安享著他們的孝敬。那時他們參去了一個覺麟,接著又參去一個滿人大學士譽德﹔因他是穆彰阿的親家,這時牆倒眾人推,凡是穆彰阿的親戚故舊,便是沒罪的,也是有罪,何況那譽德原是個貪官,御史便參他某年盤查六庫的時候,犯了偷盜庫寶的罪。
  什麼叫六庫?那六庫便在大和門的左面,原是明朝遺留下來的﹔有金庫、銀庫、古玩庫、皮張庫、衣眼庫、藥庫。裡面藏的也有十分珍貴的東西。不說別樣,單說衣服庫裡,有一頂明朝皇后用的珍珠帳,寬長有八尺,全是用珍珠穿成的,四圍用紅綠寶石鑲邊。那珍珠小的和綠豆一般,大的竟和桂圓一般。只因年月太久了,那線索都枯斷了,每一次盤查,便有許多珍珠落下來。那班司員,假裝做拾起來用紙裹著,封著,加上印,貼著簽條。實在那紙裹裡面,都換成假的了﹔那真的,早落入司員們的腰包了。裡面還有明朝妃嬪穿的繡鞋十多箱,弓鞋瘦小,鞋尖兒上嵌著明珠﹔那珠子都是十分名貴的,早已換上假的了。還有皮張庫,都換上沒有毛的皮板,好的皮毛也早被司員們偷去。這都是歷來盤查大臣和司員們作弊的結果,如今便統統把罪名推在譽德一人身上。鬧得譽德因此丟了官,抄了家,還充軍到黑龍江去。那時,凡是穆彰阿的同黨,都被參的參,革的革,趕得乾乾淨淨。
  咸豐帝初登大寶,十分注意整頓朝綱。宮裡一位孝貞皇后,也十分勤儉端正,管教著許多妃嬪。咸豐帝的皇后原是穆彰阿的女兒,在正宮不多幾年便死了﹔孝貞後姓鈕鈷祿,原是貴妃,因她容貌美麗,舉動端莊,咸豐帝十分寵愛。那穆後死了以後,便把鈕鈷祿妃升做皇后,宮中都稱她東後。這位東後,十分儉樸,平日在宮裡,總穿布衣﹔那簾幕幃帳,都不繡花的。她生平最恨用洋貨,說它好看不中用。自己穿的繡鞋和妃嬪穿的,都督率著宮女們做﹔自己每年必親自做一雙皇帝的鞋。外面有進貢來的衣服首飾,她都叫宮女拿出去退還。常對一班妃嬪說道:「臣子多一分貢獻,便是百姓多費一分錢財﹔倘然收了他們的貢獻,便是暗暗的教他們做貪官去﹔因此,萬萬收不得。」
  孝貞後一舉一動都識禮節,她在大熱天氣,從不肯赤身露體。便是洗澡,也不要人伺候。她每一次見皇上,總是穿著禮服。她最恨的是輕狂的樣兒。有一個榮妃,身材嬌小,十分俊俏。她穿著空心靴底,刻著梅花瓣兒,裡面裝著香粉﹔走一步,那梅花粉印兒便印在地上。孝貞後見了大怒﹔說她有意勾引皇帝,立刻把榮妃傳來,打了一頓,去關在冷宮裡。
  咸豐帝原也是愛風流的,見這皇后如此嚴正,卻也十分敬重,便取她一個綽號,喚她「女聖人」。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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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9:19: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回     昏燈哀語慈後逝世 香鉤情眼蕩子銷魂



  卻說咸豐時候,清宮裡還有一位孝穆皇太后,也是十分賢德的。這孝穆太後原是道光帝的寵妃﹔那時因靜妃長得標緻,雖召幸靜妃的時候多,但靜妃常常仗著皇帝的寵幸,十分驕傲,總沒有孝穆後性情溫柔,心地慈悲,有什麼正經事,都去和孝穆後商量﹔去靜妃那裡,不過玩笑取樂罷了。
  那時,道光皇后被皇太后謀死,丟下四皇子孤苦零丁,道光帝便把四皇子托給孝穆後,吩咐她好生撫養。凡是四皇子的冷暖饑飽,孝穆後時時在意。孝穆後原有兒子的,便是那六皇子奕?﹔但是孝穆後看待四皇子,勝過自己親生兒子。她說:「四皇子是沒有母親的孤兒,原該多疼他些。」因此四皇子也十分依戀這孝穆後,平日總喚她媽媽。道光帝要立太子,也曾私地裡和孝穆後商量過。道光平日很愛六皇子,因他精明強乾,性格和自已相象﹔後來聽了四皇子幾句仁慈的話,心裡便打不定主意,回宮來和孝穆後商量。孝穆後這時一味要得到好名氣,便竭力保舉四皇子。道光皇帝卻有定六皇子的意思,孝穆後再三推辭,說:「這是萬萬使不得的!不說別的,那四皇子原是正宮生的,也強過她兄弟萬倍。」道光帝聽了孝穆的話,便立四皇子做太子,從此心裡越發敬重她。道光帝臨死的時候,把這孝穆妃再三托給咸豐帝,咸豐即了位,知道自己的皇位,是全靠孝穆幫的忙,便立刻晉封孝穆做皇太后,請她住在慈寧宮裡,自己天天去叩問聖安,像對待自己親生母親一般。又封六皇子做恭忠親王。
  清宮裡規矩是父皇死了,除做太子的以外,別的皇子不許進宮來﹔獨有咸豐帝,格外開恩,准許恭忠親王隨時進宮謁見太後。因此他母子二人,十分感激咸豐帝。但是後來孝穆皇太后年紀老了,慢慢地後悔起來,想到親生兒子遠隔在宮外,自己年紀又老了,倘然早晚有個不測,也沒一個送終的親人,那時悔不把他立做太子。想在這裡,便十分怨恨著咸豐帝,每逢咸豐帝朝見的時候,總不給他好臉色看,咸豐帝常挨罵,卻仍是和顏悅色的孝敬著皇太后﹔後來皇太后病重,恭忠親王雖常進宮來問候,但終因宮禁森嚴,不能夠在宮中住宿,只有咸豐帝卻早晚在皇太后病牀前料理湯藥,常常和孝貞皇后兩人輪班看守著。
  有一天,太後從睡夢裡醒來,天色已晚,只見牀前有一個人坐著,她錯認做是奕?,便伸手過去拉住他的手,說道:「我的兒,你母親早晚便要去世了﹔受當今皇上孝養了八年,便死了也值得。只恨當年先皇立太子的時候,被我再三辭去,這個念頭一錯,便害了我兒從此低頭在別人手下過日子。」太後說著,便灑下淚來。誰知那牀前坐的並不是恭忠親王而是咸豐皇帝,皇帝聽了,非但不惱,反勸太後好好養病,不可胡思亂想。那太後忽然清醒過來,知道說錯了話,心中萬分懊悔,一陣咳嗽,痰湧上來,便死去了。咸豐帝依舊十分敬重太後,當時下詔發喪,行著太後的喪禮,始終拿好心看待恭忠親王,親王也十分忠心辦理國家的事體。
  這時南方洪秀全正鬧得厲害,在永安地方建立太平天國。咸豐帝下詔,先重新起用林則徐,帶兵到廣西剿匪。林則徐到得潮州,便一病身亡。皇帝只好下詔派向榮、張必祿兩人帶兵堵截。那太平天國的兵馬十分活躍,避開向、張兩人,去打得桂平、貴武、宣平一帶州縣,又取得泉州。朝廷見官兵人馬單薄,便委兩江總督李星沅,會同大學士塞尚阿,率領都統巴清,副都統洪阿,帶著京中精兵,去圍攻泉州,打退了楊秀清。誰知太平軍見西面不能得手,須轉身東向,打進湖南地界去,得了全州,又得道州。接連著得桂陽、郴州,渡河奪得安紅、醴陵。咸豐二年七月,打到長沙,圍城七十多天,打不進去﹔洪秀全在長沙南門外,得到一顆玉璽,從此越發有吞並天下稱霸稱王的意思。那時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戰死在長沙﹔九月,又轉向常德,得了常德,又得益陽。捉得小船幾千隻,渡洞庭湖,直攻進岳州城,得到許多康熙年間清兵討吳三桂時留下的兵器。
  洪秀全見得了兵器,越發膽大,沿著長沙下來﹔佔據漢陽武昌,接著陷九江,陷安慶,陷堯湖,一個月以內取得很大戰果。那時官兵見了太平軍,人人害怕,望風而逃。那戰敗失守的信息,一天十幾次報到京裡,把個咸豐皇帝急得走投無路,天天下聖旨調兵遣將,也是無用。到了咸豐三年二月初十這一天,洪秀全打進南京城,殺死城中滿兵男女二萬多人,把屍首拋在長江裡,從此洪秀全在南京城裡大興土木,造成宮殿,自稱太平天皇,照樣也立起三宮六院來。
  洪秀全住在宮裡,何等快樂!講到他皇宮裡,一般也是象廊畫檻,繡幕珠簾,金碧輝煌,十分華麗。天王駕到,那后妃宮嬪,卻要跪著迎接。天王身穿黃緞盤繡五爪金龍的長袍,頭戴四角垂旒的天冠,披著長髮,濃眉長鬚,身材矮小,坐著一肩十六人抬的軒轎,一般也是朱傘黃幄。宮裡有一座寓台,名叫「瑤台」。因圍有二十畝地,台上種著花木,造著池館,和平地上一般。台是六角的,造著六座白石台階,嵌著五色花崗石,十分美麗。宮中人喚它「白玉天梯」。台上有正殿一座,別殿四座﹔殿的四角,又接造著三座院子,合起來恰巧是十二座院子。管正殿的是一位徐妃,別殿四座,又有四個妃子管著﹔又分派淑娥才人管著十二院。
  天皇每夜總在正殿住宿,只有徐妃能得長夜的恩寵。那龍牀上掛著各妃嬪的鳳頭銅牌,天皇睡到高興的時候,便隨手拿下一塊銅牌來,丟出帳門去﹔牀外自有女司拾起牌來,按著牌上的名字,去傳喚妃子。那妃子見了鳳頭牌,便拔下簪子披著發,由有大力的元女,拿著一副繡鳳的軟披,向妃子兜頭一裹,抱著送到正殿去。正殿上的女司,見妃子來了,便在殿中掛一副繡幔,把正妃請出來,坐在繡幔外面。左面站著一隊宮女,手捧巾盆、香爐、嗽盂,稱做「交班」,右邊站著一隊侍衛,身上披著甲冑,手裡拿著弓劍,稱做「武班」。這兩班人非有正妃的號令,不得行動。一班少年男子,對一班年輕女子站著,耳中聽著繡幔裡面調笑狎昵的聲音,大家便垂著臉皮,扳著臉,笑也不敢笑。那天皇玩到高興的時候,便又丟出幾塊銅牌來,叫人把牌上的妃子喚來,走進繡幔去,名叫賞春。那班妃子在一旁須拍手歡笑,助著興子。
  徐妃原是天皇宮中的第一位美人,是由手下彩芳使在浙江地方尋到。身材長短,腳寸大小,都合標準。徐氏進宮來的時候,洪天皇正在瑤台上看花,四個宮女扶著她走上瑤台來。看她腰肢嫋娜,臨風若仙。這一天,天皇便在瑤台上召幸了,封她為瑤台第一妃,後來又封為皇后。
  東王楊秀清原是一個好色之徒,他打聽得徐皇后長得標緻,便假托說皇后是上帝的女兒。太平皇宮裡有一座承天堂,是東王講道的地方,宮中每七月便請東王楊秀清在堂中講道。楊秀清自己說是上帝降生到世界上來傳道的。那徐皇后是上帝的女兒,也便是東王的女兒,他便要傳見徐皇后。那洪天皇無法,只得把徐皇后打扮著出來,拜見東王﹔那東王見了這樣一個絕美人,早已把他樂得魂靈兒飛上半天,從此以後,他便常常借著上帝的名義,把徐皇后接進東王府來。這上帝教是太平天國的國教,便是洪天皇也不敢反對﹔那東王又是執掌教權的,勢力很大,便是天皇也不敢奈何他。後來還是徐皇后想出一條計策來,說:「東王身邊有一個女書記官,名叫傅善祥的,長得天姿國色,東王十分寵愛﹔陛下可假說宮中缺人抄寫秘密文件,把那傅善祥去宣召進宮來。」天皇聽了,便依了這個主意:每逢東王來請徐皇后,天皇便也把傅善祥宣召進宮來。東王只怕失了傅善祥,從此便也不敢來請徐皇后了。
  講到這傅善祥,原是金陵地方好人家女兒,自幼知書識字,精通文墨,又長得一副閉月羞花的容貌。太平天國把金陵地方做了京城,便搜民間女子,安頓在女館裡﹔見有才貌雙全的女子,便假說請做女書記,送進宮去。這時傅善祥年紀只有十七歲,被東王楊秀清見了,請進府去,安置在多寶樓中,執掌府中文書。那多寶樓在王府花園紫霞塢東南,樓外花木環繞,魚鳥羅列﹔樓中陳設珠寶,四壁俱滿。傅善祥又愛古董字畫,東王便吩咐手下的兵丁到各處大戶人家去搜來﹔凡是古玉鐘鼎,都搜集在樓中。傅善祥終日焚香讀書,卻也十分閒雅。東王心中雖十分寵愛她,便也不敢十分纏她﹔只和那洪宣嬌終日在花園西南角上洞天春裡尋歡作樂。這洞天春,是拿湖石疊成的,玲瓏剔透,裡面地上鋪著絨毯,四壁掛著繡幕,在石壁四角裡裝著反光燈,照耀得好似白晝﹔到夏天,四壁開著天窗,涼風習習,十分涼爽,到冬天,洞門嚴閉,地下燒著火炕,十分溫暖。那石洞又造得返環曲折,走在裡面,好似進了迷魂洞。洪宣嬌每進府來,東王便和她攜手進洞,尋歡作樂。
  講到這洪宣嬌,原是人間尤物。她和洪天皇是異母兄妹,後來洪秀全的父親死了,他母親丟下宣嬌,續嫁別人去了。洪秀全自幼愛結交朋友,在江湖上來來去去,行蹤不定。他又可憐妹子孤苦無依,便把宣嬌交托給他哥哥洪仁發。這宣嬌自幼長得眉清目秀,生性豪爽,愛學著男孩兒打扮﹔十歲的時候,見鄰舍有人懂得武藝的,看他踢打縱跳好玩,便也跟著去學。年深日久,宣嬌不但能縱跳如飛,且也舞得一手好刀劍。正在這時候,洪仁發家裡忽然被火燒了,宣嬌無家可歸,便跟了人走江湖去了。這時,洪秀全正和馮雲山、朱九清信奉上帝會,九清死了,秀全做了會首﹔回家來看望妹子,已不知去向了。這時武宣地方,有一個姓蕭的財主﹔洪秀全在桂平地方,正苦沒有銀錢,這個會怕不得發達,打算勸那姓蕭的入會,向他借錢,便把會中弟兄,都搬到武宣地方的鵬化山裡駐紮,自己天天到蕭家去勸蕭朝奉進上帝會。這蕭朝奉原是愛做善事的,聽說上帝會是救人苦厄的,便也有幾分相信。無奈他兒子蕭朝貴,是一個漂亮少年,性情豪爽,武藝高強,對洪秀全那一套不太相信,便掉頭不顧。蕭朝奉只有這個兒子,十分寵愛的﹔他見兒子不信,他也不肯拿出錢來幫助洪秀全了。洪秀全正在無可如何的時候,那蕭朝貴忽然得到一樁意外良緣。原來蕭朝貴終日在大街小巷閒闖,有一天,忽然見圍場上擠著許多人看賣解兒的﹔朝貴也擠身去看,大家認得他是蕭百萬家的大公子,便讓他站在前面。只見一個黑臉大漢,站在場口,說過幾句開場白﹔一棒鑼響,跳出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兒來。看她臉上凝脂擁豔春色橫眉,向大眾微微一笑。朝貴便忍不住了,喝了一聲彩,接著那女孩兒搬弄著各樣武藝,件件精通﹔朝貴忍不住,喝一聲:「好一位女英雄!」那女孩兒聽得了,暗地裡向他瞟了一眼。朝貴是一個血性男兒,如何忍得,早被她這一眼勾了魂靈去。待她收場的時候,朝貴便上去對那大漢說,要買這女孩兒。那大漢靠這女孩兒為活的,如何肯賣?朝貴見他不肯,情急智生,他明仗自己是當地富豪,又生成一副鋼筋鐵骨﹔便一橫眉,大喝一聲,說道:「大膽的囚囊,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拐帶人口嗎?你依便依,不依時,送你到縣太爺那裡去!你可要試試你蕭太爺的手段?」說著,便上去抓住那大漢的手臂。
  那大漢見他聲勢暄赫,力大無窮,早把他嚇矮了一大截。忙悄悄的拉他到一家小茶館裡,講妥了由蕭朝貴拿出二百兩銀子來,把這女孩買回家去。誰知當夜朝貴發現那女孩已破過身了。朝貴問時,那女孩說是被大漢恃強姦污的。朝貴大怒,第二天懷著刺刀,悄悄去找那大漢,那大漢還在客房裡,朝貴闖進門去,劈頭一刀,那大漢倒在地上死了。朝貴抽身逃去,回家把這情形告訴他父親。蕭朝奉聽說兒子殺了人,早嚇得手忙腳亂,便對朝貴說道:「事已至此,速往鵬化山中求洪教主幫忙,他手下的人多,可以救你。」朝貴聽了父親的話,便帶了這女孩連夜投鵬化山中來。洪秀全一見那女孩兒,認得便是他妹子洪宣嬌,當下兄妹兩人,抱頭痛哭。秀全問起情由,宣嬌便把過去的事兒說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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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9:19: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回     美人計宣嬌救阿兄 烈女行文宗罷選秀



  卻說當時洪宣嬌把如何被那大漢奸拐,流落江湖上﹔如何遇到蕭朝貴,蕭朝貴又如何替她報仇,殺死了人,亡命出來,一一說了。洪秀全正想利用蕭氏的家財,如今聽了他妹子話,正合心意。當下便勸朝貴入了上帝教,拜過教主。秀全又說:「朝貴始得入道,只怕他心志不堅,且朝貴年富力強,會中要借用他的地方很多,常常要打發他出外辦事去﹔暫時不能成親,須待三年以後,夫妻方可團圓。」便把蕭朝奉接上山來,叫宣嬌跟著公公一塊兒住著﹔卻打發朝貴出門勸道去。後來蕭朝奉因住在山上不方便,洪秀全便安排他在桂平縣大黃江地方。那地方沿江都是高山,山上樹木茂盛。有一個山主姓楊名嗣龍,少年英俊,他手下養著四五千工人,每日在山上破樹燒炭。後來也投到太平軍裡來。
  如今且把太平天國的事兒擱起,再掉過筆頭來,說清宮的風流天子。那咸豐皇帝,不是說很英明嗎?又有孝貞那樣賢德的皇后輔佐著,便該把這朝政一天一天的弄興旺起來。誰知這時朝政早已被道光皇帝寵信的穆彰阿弄壞了。弄得天怒人怨﹔洪秀全又打進南京,建立了太平天國,半個天下已不是滿清皇帝的了。咸豐皇帝看看大勢已去,索興每天躲在宮中,醇酒婦人,竭力尋其快樂去。日子多了,宮中這幾個妃嬪,他漸漸的玩厭了,便有總管太監獻計,向八旗官宦人家挑選秀女去,揀有姿色出眾的獻與皇帝臨幸。這個旨意一下,那京中的八旗人家,頓時慌亂起來﹔你想誰家肯把好好的女兒,葬送到永世不見天日的深宮裡去?便有許多人家把女兒藏起來。但那班太監們,耳目十分繁多,誰家有幾個女兒,誰家的女兒多大年紀,他們平日都打聽在肚子裡。如今聽說宮中要選秀女,那班有女孩兒的人家,早已被太監們看守住了﹔你便要逃避,也不能了。到這時候,幾個有錢的人家,便暗地裡送幾百兩銀子給管事的,他便放你過去﹔你若沒有銀子,那女孩兒免不了要和他父母生離死別了。
  那時有一個姓喜塔臘的,當了名驍騎校小武官,年老無子,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名叫愛姑,因她長得聰明伶俐,相貌美麗,父母便自幼拿她當男孩兒看待,一般的給她讀書識字,愛姑肚子裡讀得很通,很懂得大義﹔她又做得一手好針線活計,家中貧寒,便靠她做些針線,又在家中設一個學堂,教幾個蒙童,換幾個銀錢,養著父母。這一年,宮中挑選秀女,也把愛姑的名字寫在冊子上了。愛姑知道了,哭得死去活來,打算帶了父母逃走。可被宮裡看管著,行動不自由了。沒奈何,到了日子,跟著太監進宮去,在坤寧宮外甬道上侍候著。
  這時,宮門外女孩有一百多個了,個個嚇得玉容失色,珠淚雙流。太監們看見了,還要吆喝著,不許啼哭。稍稍倔強,太監手中的鞭子,便向嫩皮膚上抽下來。愛姑看在眼裡,已是十分憤怒。誰知他們從天色微明去站班,直站到日光西斜,也不見皇帝出來。這時正是大冷天氣,宮門外地方又空曠,北風又大,刮得這班女孩個個皮膚青紫,渾身索索打顫。她們肚子又餓,又私急了﹔有幾個女孩兒禁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管事太監大怒,舉著皮鞭惡狠狠地打下去。愛姑這時耐不住了,便搶過太監的鞭子,響響亮亮地說:「俺們離了家門,拋了父母,到這地方來,倘然選上了,便終身幽閉在深宮裡,不見天日。想到這兒,那得叫俺們不哭?」
  正喧鬧的時候,忽然「唵唵」幾聲,咸豐帝出來了。大家頓時靜寂無聲。皇帝這時臉上有憤怒之色,大家嚇得越發不敢作聲。獨有這愛姑,嘴裡還嘰裡咕嚕說個不休。太監暗暗拉她的袖子,她也不睬。皇帝的軟轎已走到她跟前,問她說些什麼?太監推她上去。愛姑便跪下來,說道:「如今南方大亂,半壁江山已屬他人。不聞皇帝請求將帥,保祖宗大業﹔反迷戀女色,強奪民間女兒,幽閉在宮中。皇帝只圖縱欲,不思保全社稷。眼看這滿清天下要給皇帝送去!小女子既到這地方來,早已將生死置於度外,刀斧俺都不怕,只為皇上不敢呢!」
  這咸豐皇帝正在氣憤頭裡呢,聽了愛姑這一番正大光明的話,不覺把氣平了下去﹔怔怔地向愛姑臉上看了一回,冷笑了一聲,一摔袖子,說道:「好好,都帶她們出去吧,朕不選秀女了。」總管太監聽了皇帝的吩咐,只得把這班女孩一一送還家去。從此京城裡的人,都知道愛姑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大家搶著來求親。後來愛姑到底嫁了一個滿尚書的公子,一雙兩好的過日子。
  挑選秀女這一天,皇帝和皇后在宮中吵了嘴。皇后勸皇帝罷了選秀的事體。說:「如今南方大亂,皇上每天辦理軍務,還不得空閒,哪有功夫去挑選秀女?」一句話,觸惱了皇帝,便大怒起來,說皇后有意吃醋。皇后是最賢德的,平生最怕這吃醋的名氣,如今聽皇帝說她,她真是一肚皮冤屈無訴處,不免和皇帝爭辯了幾句。他兩人從上午吵到下午,所以那班女孩在宮門外直站了一天﹔皇帝出宮來,聽了愛姑幾句,一肚子沒好氣,便把選秀女的事體作罷。
  咸豐皇帝天生有一種古怪脾氣,他在宮中玩妃嬪玩得厭了,說滿洲女子粗蠢笨直,沒有那漢人的婦女好玩﹔他宮中雖有幾個漢女,但都是姿色平平,又是近山東直隸地方人,高大身體,天然大腳﹔皇帝是愛小腳的,又愛南方的女人,他說南方女人嬌小溫柔,裙下雙鉤,尤是尖瘦動人。因此咸豐在沒有人的時候,常問太監:「京城裡有南方的窯姐嗎?」太監崔三,生性十分狡猾,他見皇帝有尋花問柳的意思,平日就在外邊各處閒逛,京城地面的情形,他打聽得十分明白。這時見皇上問他,他便悄悄地奏道:「皇上貴體,想那煙花賤質,如何配伺皇上?莫說京城地面,那蘇杭地方的窯姐兒很少﹔便是有,那些齷齪地方,皇上也是去不得的。」皇帝說:「朕如今想南方的女子想得切,你有什麼法子領朕出去玩玩?便是好人家女兒朕去見一回,和她說幾句話兒,也是有趣的。」崔三見皇帝急了,便道:「這裡宣武門外面,住的都是南方紳宦人家﹔奴才有時打宣武門外走過,見靠晚時候,那些牆門口都站著些小腳兒娘兒們,個個都長得粉妝玉琢似的,嬌滴滴地說著蘇杭話,煞是好看。」
  原來蘇杭地方的婦女,都有站門口的習氣,每到夕陽西下,姊妹們在深閨繡倦,便拉著手閒站去。那些油滑少年,都在這時候打扮著,大街小巷閒逛著以一飽眼福。當時咸豐皇帝聽了崔三的話,心癢癢的,巴不得到宣武門外逛去。他和崔三說通了,兩人改扮著,悄悄溜出宮去,騎兩匹白馬,直跑出宣武門外。到大街上,買些筆墨紙張等物,自稱是四川的陳貢生。又上館子去吃點心,延挨到傍晚﹔兩人便上馬慢慢的在街頭巷尾閒走著。果然見兩旁牆門口,站著許多婦女:蠢的,俏的,老的,少的,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露出半面,向門外探頭兒。越是小腳兒,卻故意把裙幅兒掛得高高的,露出尖尖的一雙紅菱似的小鞋幫兒來,還有那長得俊俏的,卻故意躲在人後,露出一點粉臉來,偷看街上的男子。見有人走來她故意把身體縮回去,把門遮住臉﹔待那男子走過了,便伸出頭來,看著男子的背影,低聲俏氣地批評著。這咸豐皇帝自幼生長在深宮裡,不曾到外面來逛過﹔如今他第一次出來遊街坊,見了大街上的熱鬧情形,又見了許多美貌的婦女,把他眼也看花了。只是騎在馬上,笑得合不攏嘴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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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09:20: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回     宣武門外名媛倚閭 釘鞋鋪中貞婦投梭



  卻說咸豐皇帝跟著崔三,常常在宣武門外閒逛,見了許多美貌娘兒們,樂得他心花怒放,恨不得闖進人家去摟抱一回。還是崔總管悄悄地勸住,說:「皇上且耐著性兒,容奴才打聽去,有可以遊玩的人家,再奉皇上遊玩去。」
  有一天,咸豐騎著馬,走過一家門口,見有許多浮頭少年,在這家門口踅來踅去,嘴裡唱著那男女私情的歌兒﹔再看時,那牆門口一簇站著四個姑娘,個個長得芙蓉如面,楊柳細腰﹔裡面站個年紀最小的,望去大約十五六歲,長得尤為嬌小娬媚。那一雙眼波,溜來溜去,真是勾魂攝魄﹔看她下面,一雙小腳兒,又尖又瘦﹔穿著紅緞繡花鞋兒,貼在地上,只有二寸許長。咸豐帝看了,也不覺喝一聲「好」。這四個姑娘前面,還站著一個半老佳人﹔她一邊對那班浮頭少年低低的罵著,叫他們走開,不許他們看她的女兒,一邊卻對他們搔首弄姿,那種風騷樣兒,不覺把個皇帝也看怔了。咸豐帝騎在馬上,在他們門口踅來踅去,繞了三遍﹔這娘兒五個人,被他們看得害起羞來,便「砰」的關上大門,進去了。
  咸豐帝回到宮裡,禁不住冥思夢想。他也曾在那家門口去跑過幾次,無奈總不能和她們再見一面,便吩咐崔三打聽去。那崔總管一連去打聽了三天,才興匆匆的跑進宮來,對皇帝說:「陛下可知道宣武門外有一個美人兒叫『小腳蘭花』的麼?」咸豐帝說道:「朕卻不知道。誰是小腳蘭花?小腳蘭花是怎麼樣的?」崔總管奏說:「陛下那天看見的四個姑娘,奴才已去打聽得,她是張家的女兒,原籍蘇州人。他父親張芸台,在刑部做過侍郎,家裡原有妻子的,到京裡來,便娶了一個窯姐兒竺氏做太太,生下這四個女兒,便一病死了。虧得四個女兒都已長大成人,且長得個個都是美人胎子似的。竺氏便仗著她女兒做幌子,招惹幾個遊蜂浪蝶進去,靠聚賭抽頭過日子,竺氏陪伴著一班客人,那班客人愛她長得風騷。因此,京城裡一班紈袴子弟,都在他家遊玩﹔他們個個歡喜她家的女兒,竺氏卻管束得很嚴,沒有一個人上得手的。那班富家公子,見越不得上手,越肯花錢﹔那竺氏見他們越肯花錢,卻越不給他上手。到如今竺氏也賺得上萬家財了,她的門戶也越緊了,非是王公大臣,她是不接待的。她四個女兒,大女兒名荷兒,第二個名桂兒,第三個名蓉兒,最小的名蘭兒。因蘭兒長得最是嬌小動人,又是一雙二寸許長的小腳,滿京城人都嚷著『小腳蘭花』。」
  咸豐帝聽了,便問道:「可是那天朕在她家門口看見,站她姊妹背後,臉上擦著鮮紅的胭脂,一雙水盈盈的秋波向人亂轉的嗎?」崔總管回說:「正是她!」咸豐帝不禁把手在腿上一拍,說道:「好一個美人兒!真是名不虛傳!朕怎麼也得玩玩去。」崔總管奏說道:「陛下莫性急,奴才聽得前門大街福記金店的掌櫃老胡,是竺氏的舊相好,奴才便托他說去。」咸豐帝聽到這裡,忙問道:「你敢是說朕要到他家逛去嗎?」崔總管搖著手說:「不,不。奴才推說有一位江西木商進京來﹔他要去見識見識張家姐妹,求你做一個嚮導。」那掌櫃聽了,便去和竺氏商量。第二天傳出竺氏的話:「那客人既愛俺家女兒,叫他每一個姑娘拿出五萬兩銀子見面錢來﹔那蘭兒另外要十萬兩銀子遮羞錢,老身也要五萬兩銀子。共是三十五萬兩銀子,少一兩不得。那金莊掌櫃也要五萬兩銀子。」咸豐帝聽了,一算,要四十萬兩銀子,不覺伸了一伸舌頭。但是,他想一想那四個姑娘的面貌便頓時高興起來,立刻催著崔總管,到庫上去提銀子,送至福記金店去。這一回,崔總管自己整整賺了十二萬兩銀子。分三萬兩銀子給金店老胡﹔那竺氏淨到手了二十五萬銀子。這竺氏自出娘胎也不曾見過這許多銀子,便笑得合不上嘴來。
  到了第三天,崔總管悄悄地僱一輛車,把皇帝藏在車廂裡,外面用布圍著,自己跨著轅兒,悄悄的趕出宣武門去。到張家門口,把皇帝扶下車來。竺氏接進院子去。皇帝看竺氏臉上,一般的膩粉紅脂,眉彎入鬢,便笑說道:「徐娘韻姿,風騷可愛!」那竺氏聽了,一溜眼,伸手輕輕的在皇帝肩上一拍,掩著嘴笑說道:「打你這個油嘴!」皇帝哈哈大笑,走進堂屋去﹔只見上面紅燭雲燒,繡氈貼地。崔總管扶著皇帝,向南坐下。停了一會,那四個女兒,打扮得好似四枝牡丹花,裊裊婷婷的走了出來,由四個小丫頭扶著,向皇帝深深的拜了一拜。皇帝這時忍不住上去拉近身來,細細的認識一番,連聲說:「妙!」隨即拿出四個翠玉指環來,親自替她們套在小指兒上。
  停了一會,擺下筵席來,四個姑娘輪流把盞,皇帝也把竺氏拉住了,叫她坐一旁陪伴著。五娘女一杯一杯把個皇帝灌得爛醉如泥。竺氏在前面引著燭,四個姊妹在前後左右挽著皇帝進房去,服侍他脫去鞋帽袍褂。忽然在臂膀下面,露出小印來,拿黃帶子絡住在手臂上。那蘭兒原是認識字,見印著「傳國玉璽」四個小篆字,不覺嚇了一跳,忙悄悄告訴母親。竺氏急出門問崔總管時,他起初還不肯說,竺氏急了,說道:「如今南方大亂,京城裡禁令森嚴,像這種來歷不明的客人,任你錢多,俺家中也不敢接待。扶送他出去罷!」崔總管才悄悄告訴她道:「這實是當今的萬歲爺,你母女好好伺候著,管叫你一世享福不盡呢。」竺氏聽了,心中又歡喜,又害怕,回進房去,告訴女兒,皇帝見了竺氏,便拉住不放她出房去。
  皇帝連玩三天,兀自不肯回宮去。被步統領衙門和九門提督知道了,忙派了三千御林軍,在張家圍牆外面把守著,打更吹號,通夜不息。後來一班大臣也知道了,便趕到宣武門外來接駕﹔張家院子裡,擠滿了王公大臣。其中有一位侍讀學士杜受田,直闖進內院去,切實勸諫。還有一位御史沈葆楨,他上了一本參折,是參崔總管,說他不該引導皇上作狎邪游,請皇上交內務府立行杖斃。誰知這位風流天子,一任你們如何勸諫著,他總是迷戀著這母女五人,不肯回宮去。後來,崔總管急了,悄悄去勸著皇帝,說:「皇上作速回宮去,這四位姑娘交給奴才,奴才能在三天以內,把她們安頓到圓明園裡去。那時皇上早晚臨幸著,有誰敢來說話?」
  皇帝聽了,忙搖著手。說道:「莫送她們到園裡去,那園子裡醋罐子多呢!不能叫她們姊妹吃虧去。」崔總管聽了,略思索了一會,磕著頭,說:「奴才又有一處極幽靜的地方,離圓明園不遠,送她姊妹四人去住下,三天以內,待奴才安頓停當,便再請皇上去團聚。現在務求皇上先回宮去﹔皇上倘再不回宮去,奴才的腦袋便不保了!」皇帝看他求得可憐,便答應回宮去。外面擺齊鑾駕,皇帝臨走的時候,還依依不捨,和她們姊妹四人分別著出來,外面文武百官接著,擁上鑾輿。皇帝忽然想起一句話來,忙喚崔總管到鑾輿跟前,低低地吩咐他道:你安頓她姊妹四人,卻也不要忘了那竺氏,她也是一個妙人兒呢!」說著,哈哈大笑。三十二個人抬著一肩鑾輿回宮去了。
  咸豐回到宮裡,那孝貞皇后怕犯嫉妒的名兒,便一句話也不敢勸諫﹔倒是那班妃嬪,見了皇上,不免有怨恨的氣色。咸豐帝也不去理睬她們。過了三天,皇上又到圓明園去,園裡自然有一班妃嬪伺候著﹔皇帝正和那班妃嬪說笑著,忽然那崔總管上來,悄悄地把皇帝的龍袖一拉。皇帝便跟著趕出藻園門來,向西繞過一個牆角,見一座高大的叢林。崔總管領著,繞過佛殿,走進西側門,是一座竹園,穿過竹林,一帶粉牆,露出一個月洞門來。走進洞門,裡面一帶湘簾,隱著六間精舍。簾外架上的鸚哥,見有人來,便喚道:「客來了!客來了!」屋裡面的人聽了,掀著簾子出來。
  皇帝留神看時,認得是竺氏,便撲向前去,拉著竺氏的手,並肩兒走進屋子去。那荷桂蓉蘭四姊妹,也迎出屋子來﹔圍定了皇帝,請下安去。皇帝一手一個,拉著坐上炕。問崔總管:「這是什麼地方?」崔總管回奏道:「這裡是『千佛寺』。原是前朝的王府,後來因為這位王爺沒有兒子,便把這府第舍做佛寺﹔如今奴才把寺裡的喇嘛和尚都趕到別處去,從園裡調二十名太監來伺候著,又把這四位姑娘安頓在此地,皇上早晚臨幸著,豈不便利?」皇帝聽了,點點頭。說道:「難為你費心!賞你一萬兩銀子罷!」崔總管謝了賞,去庫上領了銀子。這裡皇帝和張家四姊妹四人,日夜尋歡,也不進園去了。
  那時,太平軍的勢力一天大似一天,那洪天皇既得了南京,便打發第一支兵馬攻打鎮江。鎮江的滿洲兵不發一箭,便棄城逃走﹔接著太平軍又得了揚州。統帶的將軍名叫林鳳祥,十分驍勇﹔他接連攻得安徽的鳳陽,河南的歸德,又渡黃河,佔領懷慶。他忽然轉向,打進山西省,奪得平陽,又從山西打進直隸,奪得平野,又佔領藁城,接著攻陷深州,沿運河上去,攻得靜海、獨流一帶地方。另一支兵馬,取得念祖、連鎮、阜城一帶地方。離京城一天近似一天。京城的文武大臣,得了這個消息,個個害怕起來﹔南方奏報失陷城池的文書,雪片似的送進京來。那軍機處接了文書,連夜封送進宮去﹔無奈這時皇帝正深入溫柔鄉裡,不理朝政,只把一班大臣急得走投無路,天天在午門外候著,卻不見皇上聖旨下來。
  洪秀全看看北伐的第一軍得了勝利,接著派遣戰將吉文元、李開芳兩人,統帶第二軍,也向北打去。他一步打進安慶、桐城、舒城一帶繁華的州縣﹔又攻取廬州。安徽巡撫江忠源在廬州戰死。第二軍軍聲大震,接著又克六合,克臨清州和高唐州﹔山東巡撫接連飛馬快報報進京去。這時宮裡不見皇帝的蹤跡已有五六天了﹔宮中頓時慌亂起來,孝貞皇后一面穩住眾人,一面傳崔總管,並喝叫綁起來,送交內務府去拷問。她說:「從前皇上出宮去遊玩,是他引誘的﹔如今一定也是他把皇上藏過了。」崔總管熬刑不過,只得招出來,說:「皇上住在千佛寺裡。」內務府差役押著他,到了千佛寺裡,果然找到了皇上。皇上問:「什麼事體?」崔總管將娘娘發怒,把奴才送交內務府拷打的情形說了。
  皇帝聽說皇后動怒,知道她姊妹四人不能再留下了,便一面打道回宮去,一面把崔總管放了,悄悄地吩咐他,把她姊妹送到禁城外安頓去。這孝貞皇后看皇帝回宮來,便又跪下來勸諫,說,「如今軍務變亂,皇上宵旰憂勤,還恐不及,如何可以把朝政擱置,自己一味尋樂去?」皇帝聽了,笑笑。說道:「朕因國事憂愁,在宮中悶得慌,出宮去打幾天圍獵,卿又何必如此慌張?」
  咸豐踱出坤寧宮,到御書房裡。看案上奏本,堆積如山,隨手一翻,見都是各處州縣失陷的緊急奏報,不覺嚇一大跳。忙召集了王公大臣開御前會議。足足談了四個時辰,才決定辦法。立刻傳旨下去,派兵部尚書勝保,親統大兵去擋平野一路的太平軍﹔又派蒙古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統領騎兵去擋連鎮一路的太平軍。這兩位都是戰將,奉了聖旨,奮勇殺賊﹔不多幾天,勝保果然收復藁城一帶﹔僧王也收復阜城一帶。僧王還用了那道員張晉祥的計策,決運河的水,淹斃馮官屯的太平軍。太平軍將軍李開芳,到僧王大營中來投降,僧王拿囚籠關住他,押進京來。咸豐帝下諭,綁送西校場正法。從此太平軍北伐的兩路人馬,一齊逃回南京去。
  咸豐皇帝看看眼前又太平了,便又想出宮遊玩,私地裡喚崔三來問:「她姊妹還在嗎?」崔總管搖搖頭,說:「自從皇上吩咐奴才送出禁城外去,不多幾天,她們各個嫁了京中大官做如夫人去了。」皇帝聽了,不覺長歎一聲。崔總管知道皇上不樂,隔了幾天,他忽然興衝衝地跑到皇上跟前,悄悄說道:「奴才又打聽到城南又出了個美人,名叫冰花,人稱『蓋南城』。」皇帝聽了詫異,便問:「怎麼她的名字叫冰花呢?」崔總管回答說:「因為美人長得跟花兒一般,性格冷得和冰一樣,終日板著一雙面孔,沒人敢去招惹她﹔倘有浮浪子弟去調戲,她便以冷語辱罵,因此人人都取她綽號『冰花』。」皇帝聽了,直跳起來道:「有這樣的美人,待朕親自去看。」崔總管攔住,說道:「皇上需謹慎些,她是有夫之婦,況她家開了一個釘鞋鋪,在熱鬧街上,怕等閒下不得手。」皇帝說道:「朕卻不信,待朕去看看﹔包叫她冰花變成桃花,弄得她進宮陪伴朕過日子呢?」說著,催崔總管快備馬去。
  皇帝改了裝,扮做富家公子模樣,悄悄出了宮門,跳上馬,和崔三兩人,一前一後,跑出南城去。果然,有一家釘鞋舖子,有一個禿頂男人,絡腮鬍子,爬在凳上,正在那裡工作,卻不見女子。他兩人故意在門口繞來繞去,終不見那女人出來。皇帝沒奈何,只得敗興回來。第二天,再去,依舊看不見。打聽得那禿髮男子,便是那女子的丈夫。皇帝歎了一口氣道:「好一朵冰花,插在牛糞裡。」
  到了第三日,皇帝又去了。果然看到了。當時她丈夫不在店中,只看一個年輕女子蓬著頭,在櫃檯裡面洗衣服。皇帝和崔總管下了馬,一腳跨進店裡去,只見滿地爛泥,一陣一陣臭味,送進鼻管裡來。皇帝生平不到這種骯髒地方,如今只得看在女子面上,暫時忍受著。那女人見有買主來了,忙丟下衣服,擎著水淋淋的一雙手﹔她一邊拿衣角拭著手,一邊上來招呼。皇帝看她臉時,果然長得長眉雪膚,望去好似一尊活觀音,又看她手時,玲瓏白潤,雖終日操作著,卻沒有凍裂粗糙的紋路。又打量她身材時,真可以稱得肥瘦適中,長短合度。把這個風流天才,看得酥呆了半天。
  崔總管假裝買她的釘靴,和她討價還價﹔皇帝站在一旁,怔怔地看那女人。到這時,他實在忍不住了,便開口低低的向那女人問道:「前幾天我也曾看望你,你卻不在店裡,你到什麼地方去了?」那女人好似沒聽見一樣,只是低著頭做她的買賣。接著皇帝又問:「你家那禿了頂的丈夫,今天到什麼地方去了?」女人聽了,滿臉怒容,轉過臉去不理他。
  到這時,皇帝的膽子大起來,隔著櫃身,伸手去捏她的手兒,那女人大怒,拿著手裡的釘靴,直向皇帝臉上打過去,虧得崔總管的手快,忙去奪了。那女人倒豎柳眉,十分氣憤﹔大聲哭嚷起街坊鄰舍來,頓時,在店門口擠了許多人,大家說:青天白日在大街上調戲女人,真正豈有此理?俺們打這個囚囊!一個說打,大家都接著喝打。崔總管見勢不妙,忙從身旁拔出劍來,站在門口,攔住眾人,眾人看他拔劍,越發生氣,一片聲嚷:「這死囚囊!拿刀動杖的,敢是沒有王法嗎?俺們打上去,打打打!」各人手裡拿著棍棒,擁進店來。皇帝看看事體危急了,他便縱身一跳,跳上櫃檯,隨手在貨架上抓起釘鞋、釘靴,向眾人擲去。許多人被皇帝拿著釘靴打得頭破血流,大家越發憤恨了,便拾著釘靴回擲皇帝﹔皇帝自幼練過武藝,知道躲避的法子,一時間滿街的東西飛來飛去。崔總管頭也給打破了,淌著鮮血,他還拿著劍尖兒搠人,許多人看劍鋒厲害,到底怕死的人多,沒有一人敢衝進去。
  正在危急時候,聽得開鑼喝道的聲音。大家說道:「好了好了!巡城御史來了。」頓時肅靜起來。那御史官見許多人被打得頭破血流,跪在轎前告狀﹔又是滿街的釘靴棍棒,便大怒,喝聲:「拿來!」便有差役,擁進店來,要抓皇帝﹔皇帝高高站在櫃檯上,只是暗笑。
  崔總管見差役進來,便跟著他一塊兒走到御史官轎前。那御史官認得他是宮裡的總管,崔總管又湊近身去,和御史官咬著耳朵﹔慌得那御史官走出轎來,趕到店中,便在櫃身前拜倒在地上。那些街坊,見了這情景,知道惹了禍,慌得一個一個溜回去躲著不敢出來。要知這冰花日後如何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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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皇恩浩蕩冰花失志 依情旖旎四春承歡



  卻說咸豐皇帝為看冰花,幾乎惹出一場禍來。虧得進城御史走過,把皇帝送上自己的轎子,抬著回宮去。一面向崔總管打聽情由,崔總管便把皇帝如何聞冰花美貌的名氣,親自來賞鑒,說了幾句戲話,觸惱了那位美人﹔街坊上幫著冰花大鬧起來。這位巡城御史十年不曾升官﹔如今聽了崔總管的話,心想俺升官的機會到了。他一面安慰著崔總管,一面拍著胸脯說:「大爺放心,這件事在下官身上,包你三天之內,讓皇上如意。不過,大爺進宮去,在皇上跟前須替下官好言一二。」崔總管聽了,點點頭,拱一拱手,去了。這裡御史官便裝腔作勢的喝叫:「把那爿舖子的夫妻二人抓回衙門去審問。」
  這時冰花的丈夫,恰恰從外面回店來﹔聽說御史官要抓他到衙門裡去,嚇得他只是索索的發抖,哭著求著不肯去。還是那冰花,一點也不害怕,說道:「去便去,俺們又不犯什麼王法。」他夫妻兩人把店堂托給街坊,代為照料,便跟著差役,到御史衙門裡去。那御史官照例問過一堂,也不定罪,也不釋放,把他夫妻二人,分別監禁起來。監禁到第三日上,忽然來了兩個婆婆,把冰花領到一間密室裡,給她香湯淋浴,拿出一套錦繡衣裳來,給冰花換上。冰花詫異起來,問:「什麼事?」那婆婆說:「皇上知道你是一個貞節的女人,吩咐賞你一套衣服,給你洗澡穿上,便要送你回店去。」冰花聽了歡喜,便重新梳妝起來﹔居然容光煥發,旖旎動人。兩個婆子在一旁贊歎,說道:「這樣一個美人兒,老身是女人身,見了也要動心,莫怪聖天子見了要動手動腳了。」冰花聽了,不覺臉上起了一陣紅暈,說道:「休得取笑。」過了一會,轎子抬進院子來,婆子扶她上轎,放下簾子,四週遮著綢幔,坐在轎子裡,黑漆漆的一絲也看不見外面的情形。轎子走了半天,才停下來,依舊兩個婆婆上來,打起轎簾,扶她出轎來。冰花抬眼看時,只見眼前圍著一班旗裝女人,滿身打扮得花花綠綠,個個把兩隻眼注定在自己臉上打量著。又看那院子時,十分闊大,一帶黃牆,接著抄手游廊,正北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冰花滿腹狐疑,忙問道:「這是什麼所在?你說送俺回店去,怎麼送俺到這個地方來?」那婆子哄著她說道:「娘子莫慌,這裡是宮裡,皇后聽說娘子長得美貌,特把娘子接進宮來見一見,立刻送娘子回店去呢。」冰花聽了,她便沒得話說。
  婆婆扶著她,從甬道走進屋子去,只見裡面繡幕垂垂,落地花窗上糊著粉紅色茜沙。屋子裡一色朱紅桌椅,牀上掛著葵花色幔帳﹔牀裡疊著五色繡花錦被,鋪著狐皮褥子。一面瓶花鏡台,一面仕女畫屏,裝飾得豪華富麗。兩個婆婆扶她在牀前椅子上坐下﹔接著許多宮女上來送茶送水。冰花到了此時,忽然覺得自己是被騙進宮來做妃子了,霍地站起身來,說:「俺回去了。」左右宮女忙上前攔住,接著那皇帝已踱進屋子來,搶上去,握住她的手,嘴裡連聲喚著:「美人美人!耐心些。」那冰花知道自己落入了他們的圈套,便覷眾人不防的時候,猛向牀檻上撞去,一溜鮮血直從眉心裡流出。皇帝看了,連說:「可憐!」忙退出屋子去,吩咐管事媽媽:「好生看護著,養著傷,朕過幾天再來看她。」冰花這一撞,早已暈倒,大家把她扶到牀上去睡,包紮傷口﹔許多宮女,在牀前伺候著。
  一會兒,冰花從牀上清醒過來,管事媽媽在一旁勸著,說:「娘子天生一副美貌,須得嫁一個富貴兒郎,享一世榮華,受一世富貴,才不辱沒了﹔如今難得聖天子多情,把娘子接進宮來,百般地疼愛著。又怕娘子生氣,還不敢和娘子親近。這正是娘子受富貴、享榮華的時候,又得這位多情的萬歲寵愛著,豈不強似那在店舖裡挨凍受餓辛苦一生呢?」這幾句話,管家婆婆天天勸著,起初冰花不去理她,後來日子久了,冰花的心也一天一天懶下去了,覺得管家婆的話也很有道理。便和管家婆說定,須得把丈夫喚進宮來見一面兒,丈夫許她轉嫁便轉嫁,丈夫不許她轉嫁,她便抵死也不肯失節的。管家婆把她的話去奏明皇上,皇上准她把丈夫喚進宮來見面。那時冰花的丈夫,早已在宮裡補了鑾儀衛的侍衛官,進宮的時候,衣帽整潔,翎頂輝煌。冰花見了丈夫,只是哭泣﹔他丈夫卻不哭,對冰花說道:「俺夫妻緣盡於此了!你在宮裡,好生伺候著皇上罷。」冰花聽了,歎一口氣,說道:「你也好生做你的官罷!」便在這一天夜裡,皇帝到冰花宮中來臨幸了。第二天,封她做貴人。從此皇帝被冰花一人迷住了,一連十多天不理朝政。
  話說此時外面軍情十分緊急,太平天國已在南京定都,掌握了八省地方,朝中文武大臣,個個提心吊膽,沒了主意。孝貞皇后沒法,只得親自跑到皇帝寢宮門外去背祖訓,皇帝看看實在延挨不過了,只得出去坐一回朝,辦幾件公事,了了草草,一轉眼,又溜進冰花宮中去了,任你那班大臣如何勸諫,他總當作耳邊風,不去理睬,使得太平天國的事業,尋得了發展機會,一天比一天興旺。
  話說洪天皇又花了六百萬銀兩,在南京造起一座極高大的宮殿來。忠王李秀成和洪天皇自己在殿上題著對聯,他正殿上有幾副對聯,寫得十分堂皇。第一副對聯寫道:
  惟皇天德日生,用夏變夷,待驅歐美非澳四洲人,歸我版圖一乃統﹔
  於文止戈為武,撥亂反正,盡設藍白紅黃八旗籍,列諸藩服千斯年。
  第二副對聯寫道:
  先主本仁慈,恨茲污吏貪官,斷送六七王統緒!
  藐躬實慚德,仗爾謀臣戰將,重興十八省江山。
  第三副對聯寫道:
  獨手擎天,重整大明新氣象﹔
  丹心報國,掃除異族舊衣冠。
  第四副對聯寫道:
  虎貪三千,直掃幽燕之地﹔
  龍飛九五,重開堯舜之天。
  天皇的宮門,大門上掛著「榮光門」匾額,二門掛著「聖天門」匾額。兩旁有朱紅木柵,木柵裡面還有許多匾額,都是臣下贊頌天皇的話。左右用琉璃瓦蓋著兩座亭子,走進二門,兩旁排列著幾十間朝房﹔房子西面,有一口五色石欄的御井。那石上雕刻著雙龍,十分精緻。當殿矗著一座牌坊,金柱紅梁,龍飛鳳舞,十分華麗。殿的四壁上,畫著龍虎獅象﹔正殿的東面有一帶圍牆,牆裡一座方池,青石砌房,十分清潔。池上一座石船,長十餘丈,天皇常常在石船中開宴賜酒。天皇十分寵愛小天皇,特意替他在鍾山腳下蓋一座小天皇府﹔裡面大樹清泉,樓台曲折,十分幽勝。那小天皇一般也是個好色之徒,他府中用的,全是女官﹔那女官個個都長得雪膚花貌,小天皇終日和這些女官廝混著,什麼風流事體都做出來。
  且說太平軍裡有位樊將軍,在蘇州地方得了一個美貌姑娘,那姑娘名叫明姑,原是蘇州世家小姐,知書識字,又懂得刀劍。太平軍到蘇州的時候,明姑跟著她父母逃到鄉下,又被兵士們捉住,兵士們要殺她父母,明姑便上前去攔住,那兵士們見了這美貌的姑娘,便也放去了她父母,把明姑捉到營裡去,兵士便要行非禮之事,明姑說道:「你們若要奸污我,我只有一死。不如把我獻與你們將軍。那將軍愛我美貌。你們便大大的可得到一筆錢。」那兵士們聽她話說得有理,真的把她獻與樊將軍。
  樊將軍見了明姑,便賞兵士五百兩銀子,把明姑留在後帳。到了夜間,樊將軍進來要犯她﹔明姑便拿勸兵士的那番話勸樊將軍,勸他把自己去獻與天皇,便可得高官厚祿。這時洪秀全正下旨,著各將領物色美人,明姑一句話提醒了他,便親自送明姑到天京去。天皇見了明姑,十分歡喜,便傳諭賞樊將軍銀十萬兩。明姑長得白淨苗條,第一夜洪天皇臨幸過,知道還是處女,便格外寵愛,封她做明妃。洪天皇一連在明妃宮中住了一個月,真是同起同臥,十分恩愛。明妃趁此機會,求著洪天皇把她父母傳進宮來見一面兒。天皇便依她,明姑見了父母,禁不住大哭一場﹔見沒有人在跟前,便悄悄的把自己的心事對父母說了。父母知道她要行刺天皇,性命終是不保,母女兩人,摟抱著哭了一陣。明妃向天皇要了一面小黃旗交給她父母﹔他父母身旁藏著這一面旗,在太平天國隨處可以去得。明妃悄悄叮囑她父母逃到北方去﹔將來自己鬧出大事來,不致延害。
  明妃送走了父母,諸事停當,便在臥房裡擺下一桌酒,請天皇來吃酒,自己也在一旁吃酒陪伴著,吃酒的當兒,有說有笑,又做出許多媚態來,洪天皇吃酒吃不多幾杯,早已被明妃的美色醉倒。一手搭在明妃肩上,要她扶上牀睡去。那明妃看看是時候了,便吩咐宮女收拾筵席,親自扶天皇上牀,自己也御了盛裝。看宮女收拾過桌面出去了,明妃便起身去關上房門,聽得牀上天皇睡得靜悄悄的,忙去牆上拿下一柄寶劍來,捏在手中,輕輕的掩在牀前一看,那牀上空空的,沒有人,天皇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明妃正詫異的時候,一回頭,見天皇滿面怒容,站在她身後。原來今夜明妃請天皇吃酒,已是犯了天皇的疑。明妃從不吃酒的,今夜忽然吃起酒來,豈不可疑?因此洪天皇假裝酒醉,先去睡在牀上,暗暗地覷著明妃的動靜﹔他見明妃關上房門,轉身向牆上拿劍,便知她居心不良,便悄悄從牀後面溜下地來,跟在明妃身後。待明妃拿著劍趕到牀前去時,天皇已把佩刀抽出來,心中一腔怒氣按捺不住,趁明妃回過頭來的時候,便吃嚓一刀,砍下腦袋來。一面打著小鐘,傳喚宮女﹔吩咐把明妃的頭,掛在宮門外去號令。頓時明妃謀刺天皇的消息,傳遍宮中﹔許多妃嬪和皇后,都趕來叩請聖安。天皇見殺了明妃,自己不曾遭她暗算,心中十分快樂,傳諭宮中,連夜擺起慶祝筵宴來,自己連喝了幾大觥。這時三宮六院的妃嬪,都陪坐在左右﹔一時脂香粉膩、鶯嗔燕咤,天皇左擁右抱。調情打趣,高興異常。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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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金蓮貼地瓊兒被寵 粉龐失色紫瑛喪生



  卻說明妃謀刺洪天皇不成,送了小命,但從此宮裡的禁衛更森嚴了,暫且不表。但那時的咸豐帝,也仍然過著荒淫無度的日子。他年紀雖輕,只因好色過度,宮中既有許多妃嬪,園裡又住著許多美人,叫他一個人血肉之軀,如何抵擋得住?看看身體慢慢的有些支撐不住了。那宮中的崔總管為討皇上的歡心,時時勾引皇帝去幹那偷香竊玉的事體。他見皇帝精神不濟了,不知什麼地方弄來一種極靈驗的媚藥。咸豐帝服了媚藥,得了妙處,便朝朝和那班妃嬪尋歡﹔仗著藥力,格外玩得厲害。
  咸豐帝還有一種極古怪的脾氣,他玩女人,不揀地方,不揀時候,也不避人耳目。他懷裡藏著媚藥,不論走到什麼地方,見有中意的宮女,拉住便乾。乾過了,那剩下的媚藥,也不收藏起來,隨處亂丟。有一天,咸豐帝在園中召見翰林丁文誠。那丁文誠進園來,時候過早,皇上還不曾叫起﹔小太監便領他到御書房去坐著守候。那書房中,擺設得十分精緻﹔丁文誠在裡面看著消遣,一眼見那小茶几上白玉盆中有一串鮮葡萄,紫果綠葉,約有十數粒,粒粒肥大。這時五月天氣,什麼地方來的葡萄?丁文誠看了,又是詫異,又是心愛,便忍不住伸手去摘下一粒葡萄來,送在嘴裡吃著,覺得十分甜美,正要吃第二粒時,忽然覺得一股熱氣直鑽到小肚子上,那陽物忽然長大起來,長到一尺許。
  這時丁文誠穿著紗袍套,那東西隔著衣服都看得出來,嚇得他彎著腰,兩手按著小肚子不敢走動。心想如此形狀,停一會皇上起來,如何進見?他情急生智,立刻倒臥在地上,大聲喊痛。那班太監聽得了,一齊趕來問時,丁文誠推說是急痧症,肚子痛得厲害。他一邊嚷著痛,一邊在地上打滾。太監拿痧藥給他吃,也是無用。沒奈何,太監扶著他走出園旁小門回家去。一面立刻上奏,說是急病不能進見。這丁文誠回到家裡,在牀上僵睡了五天,才慢慢的復原。這豈不是一件大笑話嗎?
  第二次丁文誠進園去,見了咸豐帝,便勸諫說:「皇上調養聖體,最好每天飲鹿血一杯﹔燥熱之藥,切不可用。」咸豐帝道:「飲鹿血有何功效?」奏說:「鹿血為壯陽活血之妙品。」從此咸豐帝吩咐內務府,買花鹿百數十頭,在園中養著﹔天天取鹿血吃著,果然有效。
  這時東南的太平軍,勢力一天強似一天﹔咸豐帝在宮裡,天天接到打敗仗失城池的消息,他越發心灰意懶。後來他連文書也不願看了,天天找那班嬪妃玩耍去。皇帝新得了冰花,十分寵愛,十天倒有七八天宿在冰花宮中的﹔那冰花見皇帝恩情深厚,便也有說有笑,曲意逢迎著。
  皇帝最愛摟著妃子在白天睡覺,卻叫那小太監和宮女們都在龍牀前追趕跌撲著玩耍。皇帝看到高興的時候,自己也跳下牀來,打在一堆。每當玩到高興的時候,便拉著四個宮女,走到院子裡去,叫她們脫了上下衣服,每人站一個牆角,皇帝自己拿著一架彈弓,站在台階上,拿鐵彈子向那宮女打去。宮女們光著身子,無可躲避,嚇得渾身發抖,哀聲求告著。皇帝看了,不禁哈哈大笑。後來還是冰花上去,把皇帝手中的彈弓接過來。說道:「臣妾代皇上射去。」皇帝便把彈弓交給冰花。那班宮女見冰花替皇帝打彈,便暗暗的罵她。誰知那冰花把彈弓接在手中,並不射,問皇帝道:「這四個宮女,什麼事冒犯了皇上,卻要拿彈子打死她們。」那皇帝笑著說道:「那宮女原不犯什麼罪,只是朕看她們長著一身白肉,拿彈子打破她們的皮肉,看雪白的皮膚上,淌著鮮紅的血,豈不有趣?」冰花聽了,笑說道:「原來如此!臣妾卻有一個法子能叫宮女身上淌著血,又不打破她們的皮肉。」說著,便吩咐別的宮女,把胭脂水灌在皮紙球裡,抵作彈子打上去﹔有打在宮女乳頭上的,有打在小肚子上的,有打在肩窩裡的,有打在脖子上的。雪也似的皮肉,淌著鮮紅的胭脂水,果然十分好看。皇帝看了,不禁拍手歡笑起來,便賞這四個宮女每人一件繡花旗袍。因為咸豐性格殘忍,愛作踐太監、宮女以取樂,消除煩惱。這四個宮女雖然保住了性命,作踐宮女的事還是經常發生。
  咸豐身邊有一個妃子章佳氏,原也受過寵愛的﹔如今皇帝有了冰花,便把她丟在腦後。章佳氏在背地裡,不免有許多怨言。那湊趣的宮女,把章佳氏的怨言傳給皇帝知道﹔皇帝叫把章妃傳來。章妃忽聽得皇帝宣召,認做是要臨幸她,忙裝扮著起來。皇帝見了她,也不發怒,仍和她有說有笑﹔吩咐賞妃子三杯酒。章佳氏是不會吃酒的,如今奉著聖旨,只得硬著脖子喝下肚去﹔頓覺臉紅耳熱,心跳眼花。章佳氏最愛打鞦韆,皇帝便說道:「章佳氏打鞦韆的本領,是諸妃嬪所不能及的﹔現在朕便吩咐她打鞦韆給大家看。」說著,又吩咐把章佳氏身上的衣服脫去了,扶她上鞦韆架。那章佳氏酒醉了,渾身打顫,如何有氣力打鞦韆?皇帝聖旨不能違背,便懶洋洋的上了鞦韆架。宮女們拿起繩子來,那鞦韆架在空中飛動著﹔起初飛得很低,那章佳氏在上面還支撐得住。後來那宮女越拉越高,竟把個赤條條的章佳氏送在半天裡﹔她在上面支持不住了,便嬌聲哭喊:「萬歲爺救命!」那皇帝聽了,非但不叫停止,反吩咐宮女再拉高些。只見章佳氏大喊一聲,一脫手,從半天裡拋下地來,只聽得拍的一聲,早已摔得頭破骨斷,死過去了。宮女們見了,個個回過臉去,不忍看她。皇帝卻微微一笑,吩咐內監,把章佳氏屍身拖出去收殮了。自己一手拉著冰花,走進房去。
  從此皇帝越發把冰花寵愛著,那冰花也慢慢的恃寵而嬌,把皇帝霸佔住了,不許他臨幸別的妃嬪。但是這時皇帝天天玩著冰花,也有些玩厭了,便不免背著冰花,又做出許多偷偷摸摸的事體,冰花知道了,便和皇帝嘔氣,皇帝也慢慢的有些厭惡起來。
  咸豐帝最愛小腳,前回已說過。如今他雖寵愛冰花,但冰花一雙弓鞋在四寸以上,咸豐帝常對著冰花的腳歎說:「美中不足!」聽得崔總管說起揚州女人的小腳端正尖瘦,在全國中算最美。可惜揚州城已為太平天國佔領,不能前去遊幸。便暗暗的吩咐太監,在京城裡留心有小腳的女人,想法子弄進宮來,便有重賞。
  後來,崔總管依舊在宣武門外,尋到一個小腳女子,名叫瓊兒。她原是個揚州的小家女子,只因避難到京城裡來,住在舅舅家。他舅舅是東大街德興飯館跑堂的,家中十分窮苦。瓊兒住在舅舅家裡。幫著舅母每天做些針線。只因屋子裡又黑暗又齷齪,她便搬一張小椅凳,每天坐在門口,湊著天光做活兒。她一雙尖小玲瓏的腳,擱在門檻上,穿著紅鞋白襪,十分清秀。有在她家門口走過的人,見了她一雙小腳兒,誰不贊歎幾句。有幾個好色的男子,見了她一雙小腳,便好似把魂靈弔住在她腳尖兒上,每天沒事,也要在她門口轉回了十七八轉,再也丟不下她。無奈這瓊兒面貌雖長得美麗,性情卻十分貞節。任那班閒蜂浪蝶如何挑逗,她總是低著脖子不睬。後來她的名氣一天大似一天,傳到崔總管耳朵裡,便也前去探視,果然長得不差,她一雙小腳兒,尤其是纖瘦動人。
  崔總管打聽得她舅舅是飯館裡跑堂的,便去找著她舅舅吳三興。那吳三興正苦得走投無路,聽說宮裡的崔總管來找他,又聽說給他一萬兩銀子,弄他到宮裡去御廚房裡當一名廚子,吃著每月五十兩銀子的俸祿,只叫他把外甥女送進宮去,他如不願意,如何不快活。回家去便和他妻子商量。他妻子便把外甥女瓊兒拉進內房去,再三勸導,說:「你性格又高傲,脾氣又愛潔淨,非嫁給大戶人家,才能如你的心願。但俺們這種人家,門當戶對,至多嫁一個經紀人家,依舊累你吃苦一世。如今宮裡來要你,你好好的進去,得了萬歲爺的寵愛,你也可以稱了一生的心願。俺們也得攀個高枝而去,豈不是兩全其美?」瓊兒聽她舅母的話說得有理,便也依從了。
  第二天,崔總管兑了銀子,悄悄的把瓊兒送進宮去。皇帝在「山高水長樓」召見。那瓊兒一雙小腳兒,貼在地下,只有二寸多長,尖瘦玲瓏。皇帝看了不覺先喝了一聲「好!」兩邊宮女攙扶著,慢慢的走近御座前來,裊裊婷婷的拜倒在地。皇帝賜她平身。瓊兒站起來,那一搦腰肢,和風擺楊柳似的,搖曳不定。皇帝把她喚近身來,捏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一番﹔只見她肌膚白膩,眉清目秀。當夜便在樓中臨幸了。從此把她安頓在「絳雪軒」中。皇帝只因瓊兒腳小,終日叫兩個宮女攙扶著她走路。有時在召幸的時候,皇帝自己扶著她走路。偶然放了手,讓她一人站著,她便腰肢搖擺著,好似風吹蓮花。皇帝越看越愛,便在她房中滿地鋪著繡花軟垫,瓊兒穿著白羅襪,在上面走著。瓊兒又喜歡清早起來,在花間小步,日子過得十分快活。這時冰花那邊,皇帝慢慢的冷淡她起來。
  冰花打聽得皇帝新近寵上了一個瓊兒,心中十分妒恨。又打聽得瓊兒十分愛清潔的,她便打發宮女,悄悄的把污穢東西涂在花枝上。清早起來,瓊兒扶著一個宮女,到花間去小步,忽覺得一陣陣穢惡的氣息,送進鼻管裡來。瓊兒四面找尋,看時,那花枝上都涂著污穢東西,連她衣袖裙衫上都染得斑斑點點。急退縮時,腳下踏著一大堆糞,瓊兒「哎唷」一聲,踉踉蹌蹌的逃去,腳下被石子絆住,她小腳兒原站不住的,一個倒栽蔥,那額角碰在台階上,早淌出一縷鮮血來。宮女忙上去扶住,走進門。她聞得渾身臭味,便撐不住「哇」的一聲翻腸倒胃大嘔起來。宮女服侍她脫去衣裙,香湯淋浴。瓊兒撐不住,便病了。這一病,整整鬧了一個月。皇帝格外體貼她,在害病的時候,不叫她侍寢,只在冰花宮中臨幸。那冰花看看自己的計策靈驗,心中十分快活。後來瓊兒的病慢慢的好了,皇帝又丟下她,臨幸瓊兒去了。冰花心中萬分憤恨,她和宮女們商量,總想來個斬草除根的法子。
  暑天來到了,瓊兒越發愛潔淨,每天要洗五次澡,洗一次頭髮。她洗頭髮總在清晨時候,洗過了頭髮,便披在背上,和宮女倆人搖一隻小艇子,搖到荷花深處,披散頭髮,給風吹乾。又把荷葉上的露珠漱著口。直待到太陽照在池面上﹔她才打著槳回宮去。這個消息傳到冰花耳朵裡去,冰花又有了主意。便打通了太監,悄悄的買了毒藥進宮來,讓它溶化在水裡,然後在夜深時候去倒在荷葉面上。第二天瓊兒不知道,去把毒藥吃在肚子裡﹔不到半天工夫,藥性發作,皇帝眼看著她在牀上翻騰了一會,兩眼一翻死去了。皇帝正在寵愛頭上,禁不住摟著屍身大哭一場。便吩咐用上等棺殮,抬出園去埋葬。從此以後,這咸豐帝想起瓊兒,便掉眼淚,一任那班妃嬪在一邊勸著也是無用。皇帝越想起瓊兒的好處,越是傷心,想得十分厲害,便生起相思病來。
  崔總管看看皇帝的病,知道不是醫藥可以治得的。便在外面暗暗物色,居然給他找到一個和瓊兒一模一樣的美人兒。送進宮來服侍皇帝的病。這時皇帝昏昏迷迷的睡在龍牀上,見了那美人,認做是瓊兒轉世過來的,問她名字,她自己說名叫紫瑛。皇帝看紫瑛的聲容笑貌,和瓊兒活著一般,慢慢的把想念瓊兒的心冷淡下來。皇帝的病痊癒以後,把紫瑛封做貴妃。紫瑛生長在窮苦人家,卻愛讀書,求著皇帝替她去請一位老先生到園中來教讀。皇上心想上書房中侍讀,原是不少,但他們看見又納了一個新貴人,便又要鬧什麼勸諫的奏章,實在討厭。如今不如另外去請一個老先生來,在園中教讀著。皇帝便和崔總管商量。崔總管略一思索,便想起了一個人。
  原來這裡大柵欄有一家長安客店,店中有一位姓鄭的舉人,他進京來會試,落在客店裡。誰知會試不中,回家去的盤纏又花完了,流落在客店裡,替人寫信寫門對換幾個錢。崔總管和那長安客店的掌櫃是同鄉,因此常常到他客店裡去閒談,也常見這位落第的舉子,年紀已有五十歲了,花白鬍子,做人極和氣。如今皇帝要替紫瑛請教書先生,崔總管便想起那鄭舉人來。和皇帝說明了,便跑到長安客店裡請去。而那鄭舉人,原不認識崔總管是什麼人,認做他是大戶人家的二太爺。如今聽他說要請自己去做教書先生,便也答應了。
  崔總管僱一輛車,四面用青布圍住,鄭舉人坐在裡面,一點也看不見外面的景象。曲曲折折地走了許多路,耳中覺得離熱鬧街市漸漸的遠了。車子在空曠地方又走了一陣,便停住了。揭開車簾一看,只見一帶粉牆之內,露出樓台屋頂,夾著樹梢。這鄭舉人認做是大戶人家的花園,但心中十分疑惑,既說是請先生,怎麼不由大門出入,卻走這花園邊門?走進門去,果然好大一座園林,望去花木扶疏,樓台屋疊。崔總管領著他,在園中彎彎曲曲走著,踱過九曲橋,露出一座月洞門來。門上石匾刻著「藻園」兩字。走進月洞門去,見靠西一溜精舍,曲檻紗窗。走廊下,一字兒站著四個書童,大家上來,蹲身下去,齊聲說:「請師爺安!」上去打起門簾,鄭舉人踱進屋子裡去,見裡面窗明几淨,圖書滿架。
  崔總管請先生坐下,書童送上茶來。崔總管又拿出聘書來,雙手遞給先生,裡面封著整整二百兩白銀。說:「這是第一個月束脩。先生倘要寄回家去,可交給我,包你不錯。」鄭舉人看那聘書,下面具名,寫著養心齋主人,並沒有名姓。便問:「你家主人什麼名字?」書童回說:「俺主人是京城裡第一位王爺,先生不必問,將來總可以知道。如今俺王爺出門去了,家裡只有女眷,不便出來招呼先生。先生只要好好的指教學生讀書,俺王爺決不虧待你的。」鄭舉人看看這班下人,都是大模大樣的,心中很不高興。又想到地方精雅,束脩豐厚,也便勉強住了。到了第二天,學生出來拜見先生,鄭舉人看時,原來是一位絕色的美人,有四個豔婢陪伴著。每天讀書,不到兩個時辰,便進去了。第二天,查問功課,卻都熟讀,沒有遺忘的。鄭舉人見學生十分聰明,心中也快活。每天吃著山珍海味,睡著羅帳錦被,書童服侍也很週到。只是行動不自由,莫說出園門一步,便是在書房左近略略走遠些,便有書童上來攔住。說:「園裡隨處有女眷遊玩著,先生須迴避的。」
  鄭舉人到園中不覺又三個月了,頗想到大街上去遊玩一趟。將此意對書童說了,書童說:「須去請命主人。」後來,鄭舉人忍不住了,自已偷偷的走出園去,只見園外一片荒涼,莫辨南北。走了幾步,又折回來。那書童已候在門口,說道:「這地方十分荒野,常有狼豺盜賊傷人性命,如必要出去,須坐著驢車,派人保護出去。」那童兒真的去僱了一乘車子來,兩個雄赳赳的大漢,跨著轅兒,鄭舉人坐在車廂裡,外面依舊用青布密密圍住,車子曲曲折折的走著。走有兩三個時辰,慢慢的聽得市聲﹔又在熱鬧街上,走了一陣。車子停住,揭開布圍,走下車來。看時,依舊在大柵欄長安客店門口。客店掌櫃的見了鄭舉人,忙搶出來迎接,又拿出兩封家書來。鄭舉人看時,信上面說三次匯銀子六百兩,都已收到,家中人口平安。鄭舉人看了,心中十分快活,便拉這掌櫃上飯館去。吃酒中間,鄭舉人問:「那教書的人家,是什麼功名?主人的姓名是什麼?」掌櫃聽了,只是搖搖頭,說:「不知道。」兩人吃完了酒飯,又在大街上閒逛了一會兒,兩個大漢催他上車回去。從此每隔兩個月,便出去一趟。
  且說那女學生在一年裡,讀的書也不少。鄭舉人年老慈祥,女學生也慢慢的和他親近起來,說長道短。每當鄭舉人問起她家裡的事體,她卻絕口不肯說。過了幾天,看看已是年關歲尾,鄭舉人在客地裡,不覺勾起了思鄉的念頭。正淒涼的時候,那女學生從裡面出來,四個丫頭扶著她。鄭舉人向她臉上看時,見這女學生紅潮滿頰,頗有酒意,鄭舉人上去問她:「怎麼了?」那女學生向先生嫣然一笑,坐在椅子上,動不得了。忽然聽得她大喊一聲,兩手按住肚子,說十分疼痛。接著朱唇也褪了色,眼珠也定住了。嚇得這四個丫頭手忙腳亂,把這女學生抬進內屋去。只見那班書童,也慌慌張張的跑來跑去,丟下鄭舉人一人在書房中。他看了,莫名其妙。直到傍晚時候,崔總管急匆匆的走出來,說道:「可憐!這女學生急病死了。主人吩咐:請先生出園去,這裡有五百兩銀子,先生拿去。回到家裡,千萬莫把這裡的情形對人提起。」說著,一輛驢車,已停在園門口。崔總管送先生上了車,關上園門進去了。鄭舉人回到客店裡,把這情形告訴掌櫃。又悄悄的問掌櫃:「這到底是什麼人家?」到這時候,那掌櫃才告訴他:「你去的地方,便是圓明園﹔那女學生,便是當今皇上新納的貴人。」
  原來那女學生便是紫瑛,皇帝因她愛讀書,便吩咐崔總管把這鄭舉人去請來,在院中讀了一年書﹔紫瑛卻十分聰明,識得的字也不少,皇帝看了十分歡喜。誰知那冰花打聽得皇上又寵上了一個貴人,天天臨幸著,自己這裡受到冷落,懷著一肚子的怨恨,卻故意和紫瑛好,常常暗地裡來往著,又送許多好吃好玩的東西給紫瑛。紫瑛到底是個小孩兒的心性,她哪能知道此中奸計,便也和冰花好,兩人背著皇上,把肺腑裡的話也說了出來。後來她們打伙得日子久了,冰花看紫瑛慢慢的有些入港了。有一天,紫瑛悄悄的告訴冰花說:「皇上服下春藥,十分精神,常常一夜到天明的纏繞不休,俺們女人嬌怯怯的身體,如何抵擋得住?」冰花聽了,心中越發妒忌,便想了一條毒計,暗暗的弄了一小瓶毒藥給紫瑛。說:這是提神的藥酒,須早晨空肚子喝下去,到夜裡自然有精神了。紫瑛聽了她的話,她和皇上正在恩愛頭裡,要討好皇上,便背著人把這一小瓶毒藥一齊倒下肚子去,點滴不留。她原不會吃酒的,吃了這酒,頓覺臉紅耳熱,心頭亂跳。她便忍耐著,依舊上學去。誰知一到了書房裡,那藥力頓時發作起來。這藥毒發作,先封住喉嚨,所以紫瑛只說得一聲痛,便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皇帝見自己最愛的美人快死了,急得把紫瑛摟在懷裡,連連嚷著召御醫。待將御醫召進宮來,紫瑛已死在皇帝懷裡。皇帝見接連死了兩個美人,都是中毒的樣子,知道他們一定是遭人的毒手,便立刻要搜查宮中。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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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3:05: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回     目成心許載澂淫族姑 歌場舞謝玉喜識書生



  卻說咸豐帝見兩個心愛的妃子都中毒死了,心中又悲傷又憤怒,便吩咐太監們,在宮中搜查。先從紫瑛手下的宮女查起,又在各妃子的房裡搜查了一遍,都沒有什麼形跡可疑的地方。那冰花做事體十分秘密,她手下的宮女太監,都得了她的好處,誰敢多嘴。皇帝看看查不出憑據,也只得罷了。只是想起那瓊兒和紫瑛兩個美人兒,和小鳥依人一般,如今死了,眼前頓覺寂寞起來,想到傷心地方,不禁掉下淚來。這時他也不召幸別的妃子,只是一個人在「涵碧山房」住宿,左右自有宮女太監伺候著。那冰花謀死了紫瑛以後,天天望著皇帝召幸她,終不見聖旨下來,氣得她一般也是在房裡唉聲歎氣。那皇帝因想美人想得厲害,便昏昏沉沉的病了。咸豐帝性子原是急躁的,如今害了病,越是嚴厲了。那班伺候的宮女,常常遭打。他在病中,喜怒無常,有時把宮女摟在懷裡,有時推下牀去,有時揪著頭髮,摔到門外去,有時候甚至拔下佩刀來,砍去宮女的腦袋。那班宮女,真是有苦沒處訴。御醫天天請脈下藥,也沒有效驗。
  消息慢慢傳到坤寧宮裡,給孝貞後知道了,忙擺動鳳駕,親自到園裡去,把皇帝接回宮來,又親自服侍著皇帝。咸豐帝原是很敬重孝貞皇后的,他見了孝貞皇后慇懃侍奉,便也感動了夫妻的情分,那病勢也一天一天的減輕了。那恭親王奕?,是咸豐帝的弟弟,兄弟兩人平日十分親愛的,孝貞後便去把恭親王請進宮來。那奕?見了皇帝,便勸諫說:「如今國家多故,正賴皇上振作有為,皇上宜保重身體,恢復精神,勤勞國事。上保列祖列宗之偉業,下救百姓萬民之大難。」咸豐帝聽了皇弟的一番勸,也慢慢明白過來,看看病體已大好了,便傳諭坐朝。
  那時,滿朝文武許久沒有上朝了,聽說皇上坐朝,大家都歡呼萬歲。皇上不問國事多日,到此時才知道南京失守,杭州不保。各路的駐防兵隊不戰自退。接著又是兩廣總督耆英奏報,說英國兵打進了廣州城。咸豐帝聽了,連問:「怎麼辦?怎麼辦?」那在朝的官員,大家都像封了口的葫蘆一般,一言不出。後來還是戶部尚書肅順奏道:「俺們旗人都是混蛋!只知道吃糧,不知道打仗。請陛下降旨,諭在籍侍郎曾國藩,速率鄉團助戰。」這個聖旨一下,那班滿洲統兵大員,都覺得丟臉。便有向榮從湖北打下來,屯兵在孝陵衛,稱做江南大營。琦善也帶著直隸陝西黑龍江馬步諸軍,去攻打揚州,稱作江北大營。這兩路兵馬和太平軍大戰,太平軍東王楊秀清,帶領神兵迎戰。什麼是神兵?原來他兵隊前面,先把十二三歲的男孩子,身披五彩,打扮得和天神模樣,綁在竹竿尖上,一手放著煙火,一手舞弄刀槍,弄得隊前煙霧蔽天,稱做天魔陣。天魔陣後面,跟著一隊女兵,打扮得十分妖嬈,由廣東女人蕭三娘,統帶著女兵,寶髻珍冠,蠻靴紫袴。那三娘長得實在美麗,她走在陣前,只叫把寶劍一揮,那些兵士便拼命殺去。琦善也統領馬軍,死力殺來。他要洗去旗人都是混蛋一句話的羞恥,便打得十分勇猛。殺了五陣,得了五次勝仗。洪天王看看清兵來勢甚勇,便不用力敵而用智取,打發細作到孝陵衛去,放一把火,燒得江南大兵棄甲而逃。這裡太平軍中林鳳祥,帶兵殺出。江北大營聽得江南大營吃了敗仗,便也立刻潰散。琦善一時走投無路。心中又十分氣憤,便在馬上拔下佩刀,自刎而死。從此太平軍勢燄大盛,林鳳祥一支兵馬轉戰江北,楊秀清也帶了二萬兵馬,直攻河南歸德。鳳祥又擄了煤船,渡過黃河,打進山西省去。
  戰報不斷飛到京城。咸豐帝立刻召集各部大臣,開御前會議。下旨派直隸總督訥爾經為欽差大臣,專辦河南軍務。一面催曾國藩招募湘勇,在湖北剿辦。曾國藩和張亮基創辦長江水師,才把太平軍制住。咸豐帝自從聽了恭親王的勸諫以後,便十分親信他。咸豐帝只因平日好色過甚,身體也淘虛了。這時軍務正忙,皇帝也沒有精神辦理,所以一切軍國大事,都由恭親王在宮中幫同辦理。皇帝怕他進出勞苦,便留恭親王在宮中住宿。恭親王一連在宮裡住宿了十多天,誰知他大兒子在家裡卻鬧出一件風流案子來。
  原來恭親王有一個大兒子,名叫載澂,宮裡的人都稱呼他澂貝勒。這位貝勒爺是嫖賭全才,終日和一班京城地面上的混混攪在一起,聲色犬馬沒有一樣不好。尤其是好色,北京地面上的窯姐兒、私窩子,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大家都稱他大爺。這澂大爺還生成一種下流脾氣。他家裡雖有錢,他玩女人不愛光明正大拿錢出去娶姨太太,也不愛到窯子裡去花錢做大爺,他最愛偷偷摸摸。他玩窯姐兒,最愛跟別人去吃鑲邊酒。趁主人不防備的時候,便和窯姐兒偷情去。待偷上了手,便肯把銀子整千整萬的花著。他逛私窩子,也是一般的脾氣。他又最愛奸占人家的寡婦處女。打聽得某家有年輕的寡婦或是處女,他不問面貌好壞,便出奇的想法子偷去,待到上了手,那女人向他要銀子,五百便是五百,一千便是一千。因此有許多窮苦人家的少婦,都把丈夫藏起來,冒充著寡婦去引誘他。
  澂貝勒終年在外面無法無天的玩著,花的銀子也不少了。家裡只有一位福晉,卻沒有姨太太。那位福晉也因和貝勒不合,終年住在娘家的時候多。澂貝勒天天在外面胡混,慢慢的染了一身惡瘡,給他父親恭親王知道了,便抓去關在王府裡,一面請醫生替他服藥調理。在王府裡關了半年,惡瘡已治好了,恭親王放他出來,他依舊在外面胡作妄為。這時正在六月火熱天氣,北京地方愛遊玩的男女,都到什剎海去遊玩。這什剎海地方,十分空曠,四面荷蕩,滿海開著紅白蓮花。沿海都設著茶店子,又搭著茶棚。有許多姑娘,在茶棚裡打鼓唱書。許多遊客,也有看花的,也有聽書的,也有喝茶乘涼的,也有一班男女,在這熱鬧地方,做出許多傷風敗俗的事體出來的。
  這一天,澂貝勒也帶著一班浪蕩少年,在那海邊揀一處僻靜地方喝茶,一眼見那欄杆邊有一個年輕的旗裝少婦坐著,也在那裡喝茶。再看那時,那少婦身旁並沒有第二個男子,看那少婦長得眉清目秀,鵝蛋臉兒,嘴唇上點著鮮紅的胭脂,穿著一身白羅衫兒,越顯出細細的腰肢,高高的乳頭來。那粉腮兒上配著漆黑的眼珠。澂貝勒見了這樣一位美人兒,禁不住勾起他的舊病來,便接二連三的飛過眼風去。那婦人見了不覺微微一笑,也暗地裡遞過眼色來。澂貝勒見了,喜極欲狂。恰巧有一個孩子背著竹筐走來,聲聲叫賣蓮藕。那婦人伸出手來,向那孩子招手兒。澂貝勒見這婦人的手長得白淨,越發動了心。趁她在那裡買蓮蓬的時候,便打發一個小廝過來,替她給了錢。說道:「這蓮蓬是俺們大爺買著送給你的。俺大爺想得你厲害,要和你見一面,談談心,不知你可願意?」那婦人聽了,笑罵道:「想扁了你家大爺的腦袋!誰有空兒會你家大爺去。」這婦人一邊罵著,一邊剝著蓮心吃著。
  那澂貝勒如何肯干休,再三叫那小廝說去,又解下一方漢玉珮來,送過去給那婦人。那婦人看他求得至誠,便答應了。說道:「俺家裡人多眼多,不便領你家大爺進門去,請你家大爺揀一個清靜的地方,俺們會一面罷。」澂貝勒聽了這話,歡喜得心花怒放,便站起來,把這婦人領出了什剎海,又領到一家酒樓上。這酒樓名叫長春館,澂貝勒常在他家喝酒的。店小二認得他是貝勒爺,見他帶了一個婦人,忙把他倆人一領,領進一間密室裡。一邊吃著酒,一邊調笑起來。那婦人原是十分風騷的,三杯酒下肚,越發娬媚動人。澂貝勒實在忍不得了,便把店裡掌櫃的喚來。這掌櫃原帶著家眷的。澂貝勒給他一張一千兩的銀票,要他把掌櫃奶奶的牀鋪讓出來。那掌櫃的見有銀子,又知道這位大爺是當今皇上嫡親的姪兒,勢力很大,他哪敢不依,立刻答應下來。當夜澂貝勒和這婦人,便在長春酒樓中成其好事。
  第二天,兩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的起牀來。澂貝勒下了牀,那婦人還盤著腿兒坐在牀沿上,雲鬢半墮,星眼微潤,露著十分春意。澂貝勒怔怔地望著,越看越愛。那婦人禁不住嗤的一笑,說道:「看什麼?和你睡了一夜,難道還不認識你姑母嗎?」澂貝勒被她這一說,不覺又詫異又疑心起來,心想這婦人怪面熟,卻在什麼地方見過的?怎麼自稱姑母呢?便連連的追問。那婦人只是抿著嘴笑,不肯說。後來澂貝勒問急了,那婦人說道:「你先跪下來見過禮兒,俺們再攀親眷。」那澂貝勒被她風騷樣兒迷住了,真的對她跪下。那婦人伸手去把澂貝勒拉起來,說道:「我的乖乖好姪兒,待俺告訴你聽罷。你可記得你娶福晉的那年,俺曾到你府上吃過喜酒,你還趕著俺喊『小蘭姑媽』呢!」
  澂貝勒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說道:「你的丈夫可是蘭大爺嗎?」那婦人點點頭。澂貝勒一拍手,說道:「這可了不得了!你真是俺家的姑太太呢!俺們五年不見,怎麼老記不起來?昨天見面的時候,你又不說。」那婦人聽了,伸手在澂貝勒的臉上一擰,說道:「俺擰下你這張小嘴來!俺昨天看你急得厲害,一刻也等不得。俺說出來,豈不掃你的興?再者你那姑丈做了一個窮京官,一個月幾個子兒的官俸,夠俺什麼用?俺也要到外邊找幾個錢活動活動。如今既遇到了你,俺們便宜不出自家們。」說著便哈哈大笑起來。澂貝勒雖明知姑母姪子有關名分,但看看那婦人實在迷人得厲害,又哪管一切,他倆人依舊戀戀不捨,天天到這酒樓中來幽會。後來日子久了,澂貝勒和那婦人商量,要接她回家去住著。那婦人說著:「俺家中有婆婆有丈夫,如何使得?大爺倘真要俺,快在冷靜地方買下房子,買通幾個混混兒,在路上搶俺去,住在那房子裡,俺和你一雙倆好的住著,豈不甚妙?」
  澂貝勒聽了她的話,便在南下窪子地方買下一所宅院。看看又到了夏天,他姑媽依舊一個人到什剎海去喝茶乘涼。正熱鬧的時候,忽然人叢中搶出六七個無賴光棍來,攔腰抱住那婦人,搶著便走。那婦人假裝做叫喊著,便有人要上去幫著奪回來。旁邊有人認識那班光棍是澂貝勒養著的,也便嚇得縮在一邊不敢下手,眼看著婦人被他們搶去。從此以後,京城地面上沸沸揚揚的傳說,澂貝勒搶良家婦女。好在這種事體,在那時地方上常常有的。大家聽了,也不以為奇。
  那澂貝勒和他姑媽,真的在那新宅子裡甜甜蜜蜜的做起人家來。且說被那婦人丟下的丈夫,卻是孤孤淒淒的。他也不做官了,終日哭哭啼啼的,滿京城裡找尋他的妻子。找來找去,不見妻子的蹤跡。蘭大爺想妻子想瘋了,終日披散了頭髮,敞開了胸膛,哭哭啼啼,在大街小巷裡逢人遍告:妻子被澂貝勒搶去了。後來這風聲慢慢的傳到都老爺耳朵裡,便一面派人把蘭大爺送到醫院去醫治,一面上奏章參了澂貝勒一本。這時澂貝勒的父親恭親王奕?,正在宮裡幫著皇上辦軍務重事。皇帝見了這本奏章,也不說話,遞給恭親王自己看去。恭親王見奏章參他兒子奸占族姑一款,嚇得他忙跪下地來,向皇帝磕頭。皇帝說道:「你也該回家去照看照看了。」
  那恭親王帶了奏折出宮來,趕到澂貝勒家裡。一問,知道澂貝勒多日不回府了。恭親王一聽這事體是真的了,便傳齊府中奴僕,-一拷問。有幾個家人熬刑不過,便供出說:「貝勒爺新近在南下窪子買一所宅子住著,爺有沒有荒唐的事體,奴才卻不敢說。」恭親王聽了,便帶人趕到南下窪子地方,打門進去,果然雙雙捉住。恭親王一看,認得那婦人是同族中的妹子,這一氣,把個王爺氣得鬍子根根倒豎。一揚手,在澂貝勒臉上打了無數的耳光,又親自扭著送到宗人府裡。一面進宮去,先自己認罪,把澂貝勒奸占族姑的情形一一奏明了。咸豐帝聽了,也不禁大怒。下諭革去載澂貝勒功名,打落在宗人府高牆裡,永遠圈禁。那婦人也由宗人府鞭背三百,監禁三年,限滿,交丈夫嚴加管束。後來恭親王的福晉死了,澂貝勒托人去求孝貞皇后,放他回家奔母喪去。誰知載澂一出宗人府,便又橫行不法起來。他府中的丫頭老媽子,都被他奸污到。他有的是錢,那丫頭、老媽子得了他的錢,便也願意。
  府裡有一個趕車的,名叫趙三喜。他娶了一個媳婦,人人喚她喜大嫂,一個爛污不過的女人。府中上卜下下的人,都和她有交情。給澂貝勒露了眼,忽然看中了她,把這媳婦喚進書房去睡幾夜。誰知這喜大嫂是有毒的,不上一個月,澂貝勒渾身惡瘡大發。暗地裡請醫生醫治,終是無效。這時候到了夏天,惡瘡潰爛,滿屋子臭味熏蒸,澂貝勒躺在牀上不能行動,終日大喊大叫著痛。看看到了秋天,那病勢愈重,醫生說不中用了,澂貝勒自己也知道不中用了,求人去把他父親請來,要見一面。
  恭親王聽說兒子害病,反十分喜歡,天天望他快死。後來澂貝勒打發人去請,恭親王不願去見他兒子,連請幾次,他總不去。不知怎麼給孝貞皇后知道了,便勸他姑念父子一場,去送一送終,也是應該的。恭親王看在皇后面上,便到他兒子家裡去看望澂貝勒。這時澂貝勒直挺挺的睡在牀上,只剩一口氣。恭親王掩著鼻子,走進屋子去看一看,見載澂穿著一身黑綢衫褲,用白絲線遍身繡著百蝶圖。恭親王見了,連罵:「該死!該死!」一轉身走出屋子去。那澂貝勒不久便死了。那班爺們知道了,都說他自作孽。
  話休煩敘。且說這時英法聯軍在廣東鬧得十分厲害,太平軍趁此機會,沿長江佔領太平、蕪湖、安慶一帶地方。南京的李秀成又帶兵打進杭州一帶。咸豐帝起初原打起精神管理軍國大事,後來看大局一天糟似一天,便又心灰意懶起來,慢慢兒又不高興坐朝了。在宮中只和那些妃嬪宮女們玩笑解悶。咸豐帝是最愛南方女子的,便暗暗的囑托崔總管在外面物色江南女子。圓明園裡雖也有一個冰花,也因日久生厭了。不多幾天,崔總管果然弄了四個江南美人到園子裡去住著。皇帝特賜她四個人的名字,分別叫杏花春、陀羅春、海棠春、牡丹春。這四春在園中分住四處。杏花春住「杏花村館」,陀羅春住「武林春色」,海棠春住「天然圖畫樓」,牡丹春住「夾鏡鳴琴室」。她們住的地方,都十分清幽。咸豐帝在四處輪流臨幸著,十分快樂,越發把國事丟在腦後了。
  這「四春」裡面,要算「牡丹春」的面貌最為濃豔。這牡丹春是蘇州山塘上小戶人家的女兒。她家門口是來往虎丘的要道,凡是豪商富紳,每天車馬在她家門口走過的很多。那牡丹春閒著無事,又愛站門口。一天,一個姓郭的揚州鹽商,跟了許多朋友到虎丘來遊玩,見了這女孩兒,便十分喜歡,立刻到她家裡去,願意拿出一千兩銀子來,買她回家去做姨太太。這時牡丹春有一個老母,聽說有一千兩銀子,十分願意﹔只有牡丹春不願意。後來那姓郭的再三托人來勸說,牡丹春硬是要揀日子和那姓郭的拜過天地才肯嫁他。後來那姓郭的想牡丹春實在想得厲害,便也答應她,揀日子揀在八月十二。誰知到了七月中,太平軍打破揚州城,那姓郭的逃到蘇州來,趁便把牡丹春母女二人帶著,逃進京去。沿路牡丹春避著姓郭的,不肯和他同房。
  他們到了京裡,正值崔總管在訪求江南來的美人,知道了牡丹春很美,便和姓郭的去商量,願意拿六千兩銀子把牡丹春買進宮去,又答應給姓郭的五品京堂功名。那牡丹春聽說進宮去,她十分不願意,無奈鬥不過這姓郭的。牡丹春被哄進園去,只見裡面池館清幽,水木明瑟,曲曲折折,到了一座大院子裡,有兩個旗裝女人,上來攙扶她。走進屋子去,見一個男子,方盤大臉,坐在榻上。那男子身後,也站著許多旗裝女人。那男子的衣服渾身黃色,許多男人穿著袍褂,大家都稱坐在榻上的男子叫「佛爺」。牡丹春進了屋子,便有老媽媽上來,領她到榻前跪下見禮。對她說:「這位便是當今的萬歲爺。」
  牡丹春到了這時,也便無可奈何,只得暫時依順著。與她同時進院來的還有五六個漢女,內中有一個揚州女子,年紀只有十五歲,卻十分活潑。她進宮來不多幾天,覺得煩悶,常常嚷著要出去,牡丹春勸她耐心守著,她不聽。有一天夜裡,她覷宮女不防備的時候,溜出園去,被園外的侍衛捉住,送進園來。皇帝知道了,大怒,立刻發給管事媽媽,拿白羅帶絞死。從此江南來的美人,見了都害怕,不敢離園一步。
  講到那「海棠春」,原是大同地方的女戲子,小名玉喜,常常到天津戲園子裡來唱戲,唱青衣,面貌又標緻,嗓子也清亮,又能彈琵琶,吹羌笛。那班王孫公子,天天替她捧場,在她身上花的錢,也整千整萬的了,玉喜卻一個也看不上。內中有一個窮讀書人,名叫金字蟾的,也迷戀著玉喜的美色,天天到她戲園子裡去聽戲。每去,總是坐在台口,仰著脖子,目不轉睛的看著聽著,不論颳風下雨的天氣,從不間斷。這金宮蟾,原長得眉清目秀,白淨臉兒。玉喜在台上唱戲,也看見台下有這麼一個人在那裡癡癡的看著她。起初還不覺得,後來日子久了,玉喜也不覺詫異起來,這時候正是大熱天氣,平日那班捧場的王孫公子,都怕熱不來聽戲,池子裡賣座很少,獨有這個金宮蟾依舊端端正正的坐在台口,臉上淌下汗來,他連扇子也不帶。玉喜在台上一邊唱戲,心中不覺感動起來,因此,她唱的越發有精神,但別人難以領會這意思。
  一天,玉喜唱完了戲,卸了裝,便悄悄的走下池子來,在金宮蟾身旁陪坐著。這金宮蟾幾年來一片至誠心,如今竟得美人屈駕,真是喜出望外。但是他雖是思玉喜想得厲害,到底他是一個書呆子,在這人眾之下,見了這位美人兒,不覺怕起羞來,一時裡找不出話來和她攀談。後來還是玉喜先開口,問他尊姓大名。那池子裡的看客,也不看台上了,大家把眼光定在他倆人身上,嘴裡嘖嘖稱羨,說這客人豔福不淺。金宮蟾被眾人的眼光逼住了,越發說不出話來,除告訴了他名姓以後,脹得滿臉通紅,也找不出第二句話來問她。玉喜看他怕羞怕得厲害,心中越發愛他,悄悄的告訴他家住在某街某某衚衕,然後對他嫣然一笑,轉身去了。
  這金宮蟾待玉喜去了半晌,才把飛去的魂靈收回腔子裡來。正要站起身來出園去,忽然想到自己原是一個窮讀書人,進京來趕考,銀錢原帶得不多,偶然到園子裡來聽戲,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每天買戲票的錢,還是典當得來的,如今連皮袍也當了錢。在這客地裡,借無可借,當無可當,兩手空空,如何去見得那美人?要知這金宮蟾後來能見得玉喜的面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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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3:05: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回     傾心一笑杏花春解圍 祝發三年陀羅春守節



  卻說金宮蟾迷戀玉喜,又苦得沒有銀錢,只站在戲園門口發怔。心中想不去呢,又捨不得丟下這美人兒,要去呢,又苦得囊中空空。後來發了一個狠,把身上穿的紗大褂子脫下來,到長生庫中去典了幾弔錢,換穿了一件夏布大褂子,踱到玉喜院子裡去。玉喜見了,滿面堆笑迎接著。她師傅見了這樣一個窮書生,連眼角兒也不去看他。玉喜見房裡人看他不起,便替他說道:「他是六王爺家裡的師傅,很有勢力的。你們倘然怠慢了他,能叫俺們立刻存不住身。」他們聽了也害怕。停了一會,擺上酒來,玉喜陪著他在房裡,兩人密密切切的一邊談著心,一邊喝著酒。金宮蟾這時快活得好似登了天一般。吃完了酒,金宮蟾從袖子裡抖出幾弔錢來,放在桌上,轉身便要告辭出去。玉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笑說道:「你真是一個傻子!誰要你的錢來?再者你既到了俺這裡,也由不得你回去了。」說著便把他捺在椅子上。這原是金宮蟾求之不得的,便樂得嘻開了一張嘴,再也合不攏來。他倆人在房中調笑了一陣,便雙雙入幃,同圓好夢去了。
  第二天清早起來,玉喜自己拿出錢來,替他開發了房中婢女和師傅們,整整花了一千兩銀子。那班下人得了銀錢,便千謝萬謝。從此以後,院子裡的人,都拿他當貴客看待。玉喜每天戲園子裡回來,金宮蟾便早已恭候在她房裡了。那班王孫公子還睡在鼓裡,還在玉喜身上拼命花錢。玉喜拿了他們的錢,暗暗的去貼給金宮蟾。後來玉喜打聽得宮蟾家裡不曾娶過妻子,便打定主意要嫁給他。拿出歷年的體己銀子,悄悄的交給宮蟾,在三不管地方買下一所宅子。他倆人天天商量著如何打扮這座屋子,買了許多木器,把個房子鋪設得簇新,打算擇一個吉日,他們成雙作對的搬進新屋去住。宮蟾僱了許多婢僕,先一日在新屋子裡住著。第二天便僱了一輛車去接玉喜。宮蟾走進院子去一看,頓覺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走到玉喜房裡去一看,只見脂粉零落,幃帳蕭條。有一個老婆婆守著空房。宮蟾急問時,她模模糊糊的說道:「進宮去了。」宮蟾再三問時,也問不出一個細情來,沒奈何走到戲園子裡去候著,直候到曲終人散,也不見玉喜的影蹤。只聽得一班看客沸沸揚揚的說:「玉喜昨晚被宮裡拿三萬兩銀子買去做妃子去了。」宮蟾聽了,心中一氣,魂靈頓時出了竅。
  原來玉喜果然被崔總管訪到了,連夜和她老鴇說明了,買進宮去。皇帝看她兩朵粉腮兒紅得和海棠花似的。便取她一個名字叫「海棠春」。宮蟾在外面打聽得千真萬真,便悄悄的回到新屋裡去,一條帶子弔死在牀上。那海棠春進得宮去,也因想宮蟾想得厲害,一病不起,抑鬱而死。
  在四春裡面,年紀最小、皮膚最白的,要算杏花春。講到這杏花春,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從小死了父母,被叔父賣在一家姓石的大戶人家,做陪房丫頭去。那石家只有一個小姐,杏花春便終日陪伴著這位石小姐。石小姐的父親,進京做官去,把家眷帶在京裡。後來石小姐嫁了一位徐尚書的少爺,杏花春也跟著到徐家去做陪房丫頭。那徐少爺也是一位侍郎,見石小姐長得標緻,便出奇的寵愛起來。因寵愛而變成了一個懼內的丈夫。
  這時杏花春年紀已到十五歲,懂得人事了,長著水靈靈的一對眼珠,蘋果似的臉蛋,一張櫻桃似的小嘴,嘴邊長著兩個酒渦兒。笑一笑,對人溜一眼,真要叫人丟了魂靈。她小主人石侍郎,趕著要調戲她。只因夫人的醋勁大,又不敢放膽下手,只得在背地裡動手動腳。那丫頭也因主母寵愛她,一心想要嫁一個如意郎君。任你主人如何調戲她,總是不肯。後來石侍郎忍不住了,向夫人跪求這個丫頭做姨太太。夫人聽了大怒,忙把這丫頭藏起來。這時有一位宗室福晉,和石侍郎夫人最說得投機,硬把這丫頭去寄存在宗室家裡。那宗室貝勒,原是和崔總管通氣的。知道那崔總管正在外面物色江南美人,見了這丫頭,便贊不絕口,忙去和崔總管說知。崔總管到宗室家裡去一看,連聲說妙。貝勒福晉立刻去把侍郎夫人請來,說崔總管願拿出二萬銀子來,買這丫頭進宮去。侍郎夫人聽了,滿口答應。這魚腥擱在家裡,難免被丈夫偷了手。如今送她進宮去,落得眼前乾淨。
  石侍郎夫婦辦了一桌酒,請這丫頭上面坐著,夫妻倆人雙雙跪下,對她拜著,求她見了萬歲爺,替他說些好話。這丫頭也點頭答應。一進宮去,取名「杏花春」,受皇帝的寵幸。杏花春也常常在皇帝跟前,替石侍郎說許多好話。後來這石侍郎果然很快的升了官,不到一年工夫,直放河南布政使。
  這杏花春生性善笑。笑的時候,柔情微露,星眼乜斜。咸豐帝便在盛怒時候,見了這杏花春的笑容,也立刻轉怒為喜。咸豐帝又愛吃酒,酒醉的時候,常常發怒。每到發怒的時候,便有一兩個太監或宮女遭殃。輕的吃打,重的被皇帝殺死。到酒醒的時候,又十分悔恨,拿出整千整萬的銀子來撫恤那遭殃的。只有杏花春陪侍皇帝,從沒吃過虧,每到盛怒時候,只叫杏花春展齒一笑,倒在皇帝懷裡,皇帝也立刻把怒容收起,滿面堆下笑來,伸手把杏花春摟在懷裡。說道:「這真是朕的如意珠兒呢!」因此別的妃嬪遇到皇帝盛怒時候,便來求著杏花春去替她討饒,皇帝沒有不准的。宮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稱她「歡喜佛」,又稱她劉海喜。
  杏花春看待那班宮女,也是十分和順。只有一樣,是杏花春最壞的脾氣。她別的都不愛,只是愛錢財。她房裡藏著一個大撲滿。
  有時得了皇上的賞賜,她都拿去藏在撲滿裡。一任同伴如何哄騙恐嚇,她總不肯拿出一個錢。皇上知道她的脾氣。格外多賞她些。因此,杏花春的私藏很富。她只怕有別的妃嬪向她借貸,她見了人,便說自己窮得厲害。她在宮中,終日想著法子弄錢。她仗著皇帝的寵愛,有時有別的妃嬪求她去皇帝跟前討饒,她便伸手向那人要錢。一開口便是五百兩、一千兩,缺分文不可。那人為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沒奈何只得如數給她。任你事體如何急迫,銀錢倘不如數照付,她總不肯去。那人急了,真正沒有錢,也須寫一張借票,她才肯去。票子到了期,她便百般索取,少一文不行的。許多妃嬪在背地裡怨恨她。
  牡丹春原是十分奸刁的。她見杏花春太不講交情,便想出一個法子來捉弄她。知道杏花春是愛賭錢的,便在暗地裡和同伴說通了,哄她入局。起初故意給她得些小便宜,杏花春看自己贏了錢,便十分高興。從此她在日長無事的時候,便四處拉人下局,後來她慢慢的輸了,起初小輸,她還肯拿出錢來照賠。後來輸得大了,一輸便是幾千,她便不肯拿出現錢來,總是推三阻四,約定了償還日子,到期又抵賴不認。
  有一天,咸豐帝一人在園中閒走,從「尋雲榭」繞過「貽蘭亭」後面。只聽得亭前一片鶯嗔燕咤的聲音,接著又是嬌聲喝打。皇帝悄悄的踅向亭前去,只見亭前草地上一群宮女圍著。從人叢裡望去,只見兩個漢裝妃子,揪住了在草地上打架。一個瘦小的,被一個長大的,按在地下,只見她擎著兩隻小腳兒亂蹬。那高大的妃子,一幅石榴裙兒浸在草地上一汪水裡。正扭結不開的時候,皇帝看了也發笑。忙推開眾人,上去親自扶她們起來。她兩人還各自低著脖子揪住雲鬢,不肯放手。皇帝看時,認識一個是杏花春,一個便是牡丹春。兩旁的宮女齊聲喊道:「萬歲爺來了!還不放手嗎?」她兩人聽得了才放了手。看她們雲鬢蓬鬆,嬌喘吁吁,皇帝問:「為什麼事?」
  牡丹春一邊喘著氣,一邊奏說:「杏花春賭輸了錢,只是抵賴不還。」皇帝問杏花春:「輸了多少錢?」杏花春回奏說:「一共輸欠六千多兩銀子。」皇帝聽了,不覺一笑。說道:「朕替你還了罷。不用鬧了,快陪朕吃酒去。」牡丹春聽了不服氣,把粉頸兒一側,小嘴兒一撇說道:「顯見杏花春是佛爺寵愛的,佛爺替她賠賭帳,一賠便是六千兩。俺們是趕不上,怪不得一個子也不見賞下來。」皇帝看牡丹春這種嬌嗔模樣,不覺哈哈大笑起來。忙說道:「朕賞你,朕賞你,也賞你六千兩銀子如何?」其他妃嬪一聽說皇帝有賞,便齊聲鼓噪起來,你也要賞,我也要賞,皇帝統統答應。每一位妃嬪賞三千兩。每一個宮女,賞銀三百兩。頓時一片嬌聲說:「謝萬歲爺賞!」
  咸豐帝聽了很快活。一手搭住杏花春的肩頭,一手搭住牡丹春的肩頭,後面跟著一群妃嬪宮女,迤邐向雲錦墅正屋走來,便在屋中開懷暢飲。當夜牡丹春和杏花春兩人,同被召幸。從此以後,杏花春開了例規。凡是自己輸了錢,總求皇帝代還賭帳。那班妃嬪見有皇帝代還帳,便索興大家串通了騙她的錢。後來杏花春的私房錢越積越多,竟積到十萬多銀子。卻悄悄叫太監拿出宮去,交給她主母布政使太太,替她存放生息。那銀子利上滾利,一天天多起來了。杏花春怕她主母起黑心謀吞她的銀子,便打發太監去對她主母說,要她主母出一張憑據。她主母聽了十分生氣。立刻要把銀子退回宮去還她。杏花春害怕起來,情願拿一萬兩銀子孝敬主母,主母不肯收,杏花春無法可想,便在皇帝跟前替侍郎的兒子說了,賞他一個小京官才罷。後來八國聯軍打進京城來,西太後趁忙亂的時候,叫太監暗地裡去把杏花春勒死了,把她的錢統統拿了去。這都是後話。
  如今再說那「陀羅春」進宮時候悲慘的情形。皇帝得了杏花春、牡丹春、海棠春三個美人以後,立意要再去找一個美人來湊成四春。有一天,皇帝喬裝打扮作客商模樣,出宣武門閒玩去。走過金鎖橋下,遠遠看見對岸一個女孩子,在河埠洗衣服,那面貌長得十分美的。急過橋去看時,那女孩兒已走進一座黑漆大門裡面去了。皇帝在門外守了一會,不見她出來,當日回宮去,便吩咐崔總管,明天多帶幾個侍衛,到她家打聽去。那總管奉了聖旨,第二天趕到金鎖橋,先在她四鄰探問,才知道這家姓李,家中只母女二人。母親是個寡婦,女兒今年十七歲了。崔總管聽說都是女流之輩,量來總是容易到手的。便去金店裡兑了一千兩銀子,分開裝在四隻紅盤裡,叫四個侍衛捧著。崔總管前面領著,打門進去,把銀子擱在廳屋裡,來意說明了。那寡婦聽了,一口拒絕。說道:「俺女兒說了婆家了,便是沒有婆家,也不願意葬送她到深宮裡去。誰希罕你的銀子來!快拿出去!雖說是皇帝家裡,也要講個理,怎麼可以強逼良家女子做這下賤事體?快回去!你若不出去,俺便到提督衙門告狀去。」
  崔總管聽了,不覺大怒,說道:「量你一個婦人,怎能跳出俺家萬歲爺的手掌?俺如今且去,在這十小時內,管叫你家破人亡。」那寡婦聽了,正要說話,還是女兒走來,把母親拉進屋子去,直待崔總管去遠了,她女兒對母親說道:「孩子聽說當今皇上是個色中餓鬼。那班強徒雖暫回宮去,便要再來,孩子若不避開,便要遭他們的毒手。孩子不如暫時避到姨母家中去。」她母親聽了女兒的話,便把女兒送去姨母家中藏著。到了傍晚時候,那崔總管果然帶了十數個侍衛,氣勢洶洶的打進門來。原打算搶劫她女兒的。後來在四處一搜,搜不出她女兒。便揪住了這寡婦,在大街上走去。消息傳到她女兒耳朵裡,便要挺身去救她母親,後來被她姨母攔住。說道:「你這一出去,便是自投羅網了。他們便拿你母親恐嚇著罷了。照我的意思,不如趁此機會找你女婿去。你兩口子立刻成了親,拉著你女婿一塊兒求統領老爺。那老爺見你是有夫之婦,便也無法可想,便是當今皇上,也不好意思硬拆散你們夫妻的。」
  女孩兒到了此時,也顧不得了,只得托姨母找媒人到婆婆家說去。誰知她那女婿已在兩年前到南邊去,還不曾回來,生死未卜呢!女孩兒聽了這番話,認為自己命苦,悲切切的哭了一場。到半夜時分,解下腰帶,向牀上上吊尋死。被她姨母知道,從牀上救活過來。姨母怕鬧出人命來,將來宮裡向她要人脫不了干係,便勸女孩兒自己投到尼庵裡去。李小姐也依從了她姨母的話。
  她母親原認識一個尼姑名叫月真,是這裡西山上白衣庵中主持。那月真向她問起,才知道她母親被宮裡捉去。皇帝要把李小姐娶進宮去,聽了又可憐又可怕。李小姐要立刻剃下頭髮來,後來還是月真勸住,說道:「你既到了庵裡,那官家也決不敢到來搜查,況且你那女婿生死未卜,你若剃了頭髮,倘然你女婿回來了,叫我如何對答?你既是借我們這佛地來避避難的,儘可以帶發修行。待你母親放出來了,你家女婿回來以後,再和他們商量去。他們許你落髮,你便落髮。」小姐聽了她一番勸說,便也依了她,暫時帶發修行。跟著那老尼晨鐘暮鼓,清磬紅魚,度她寂寞的生涯。
  宮裡天天搜尋李小姐,兀自不肯罷手。他們打聽得李小姐躲在她姨母家裡,也曾到那姨母家裡去搜尋過。尋不到李小姐的蹤跡,便連她姨母也捉去監裡關著,天天拷問,可憐那李家寡婦年紀也大了,在牢監裡挨凍受餓,肚子裡又氣,身上又受著刑罰,莫說是一個老年婦人,便是強壯少年,也要給他們折磨死了。果然不到幾天,那李寡婦便死在監裡。官裡明欺李家沒有人,便給她一口薄板棺材,裝著屍身,抬去義塚地埋下。那姨母卻因他姨丈上下花錢,便放了出來。李小姐住在庵裡,卻一點也不知道。直待她姨母從牢監裡放出來,悄悄到庵裡去告訴這一番傷心事,直把這位李小姐哭得死去活來。她口口聲聲說母親的性命,是被她害死的,如今願跟母親一塊兒死去。她終日尋死覓活。那月真和庵中的眾位師太,晝夜提防。
  李小姐看看死不得,便另打了一條主意,求著月真,說自己的命已苦到極地,求師父准她落髮苦修。月真看她心態虔誠,便也答應她。揀了一個好日子,給她剃度。到了那日,佛座前香花供養著,李小姐跪在當地,有兩個年長的女尼上來,把她頭髮打開,分兩股梳著,披在兩旁。月真上來,念過一卷經,那女尼拿起快剪,颼颼的剪下去。那李小姐的眼淚,到了此時,也不覺撲簌簌的落下來。頭髮剪去,留一圈項發披上袈裟。月真給她一串牟尼珠,可憐玉貌花顏女,長伴青燈古佛旁。合個庵裡的女尼們看了,誰不可憐她。有一天,忽然白衣庵裡來了十數個太監,喝女尼們齊來接駕。那月真帶領眾徒弟,匍匐在地。過了一會,高軒駟馬,果然皇帝到了。眾女尼齊呼:「佛爺萬歲!萬萬歲!」那皇帝直入內殿裡,拜過佛,便高坐炕上,把庵中女尼-一傳呼過來見過。太監傳話下去,問:「庵中女尼是否到齊?如有未到的,快快喚出來見駕。若有半個不字,管叫你白衣庵立刻搗成齏粉。」月真沒奈何,只得上前來跪奏說:「還有一個新來的徒弟年輕怕羞,不諳禮節,怕犯了聖駕。」皇上傳旨下去,叫把那徒弟傳呼出來,恕她無禮。
  李小姐這時躲在殿後,原聽得親切,心想吾命休矣。不如趁此自盡了罷!一眼看桌上擱著一柄剪刀,她拿起剪刀,向喉嚨裡刺去。說時遲,那時快!早有三四個太監搶進屋子來,把她剪刀奪去。不由分說,一個人拉著一條臂膀,後面兩個人推著,橫拖豎曳的推上殿來。這時李家小姐雖已剪去頭髮,但一圈劉海發兒,後面襯著粉頸,前面齊著蛾眉,丰容盛鬋,不減從前在金鎖橋下遇見時的風姿。皇帝看了,禁不住笑逐顏開,說道:「美人美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今好好的跟朕進宮去罷。」那李小姐跪在下面,只有哭泣的份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皇帝看她哭得可憐,又被她美色感動了,便親自走下座來,拿袍袖替她拭乾臉上眼淚,用好言勸慰她,說道:「朕和你也是前世有緣,自從那天在金鎖橋下見面以後,害得朕眠思夢想,廢寢忘餐。如今來喚你,也並不是要硬逼你失身於朕。朕求美人可憐朕一片癡心,早早跟朕進宮去住著,使朕得每日望見美人的顏色,也心滿意足了。倘然美人要立志修行,朕也不敢相強,只是這種齷齪狹小的地方,也不是美人可以住得的,朕圓明園中佛殿很多,美人進園去,愛住在什麼地方修行,便在什麼地方。朕便打發幾個宮女伺候美人,絕不相強。」
  皇帝這一番話說得溫存體貼,左右侍從的太監們從不曾聽得皇帝說過這種溫柔話,聽了十分詫異。接著皇帝問:「外面可曾預備美人坐的車兒?」大家齊聲答應:「早已備齊。」皇帝吩咐把這美人好好的扶出去。李小姐見太監上來扶她,急逃到月真跟前,向月真懷裡躲去。那月真到了此時,看看也庇護她不得了,便親切地勸慰她一番。又附耳低低的對李小姐說道:「小姐到了這時候,也倔強不得了。皇上一動怒,性命便不保。如今皇上既答應你宮裡去修行,我看這位皇帝也還懂得可憐女孩兒。只叫小姐立定主意,不肯失志,皇上也無可如何了。」李小姐聽了月真的話,心中便打定了一個死字的念頭,一任他們把她接進宮去。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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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3:06: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回     金蓮點點帝子銷魂 珠喉嚦嚦阿父同調



  卻說李家小姐自從進了圓明園以後,咸豐帝吩咐把她安頓在西山佛寺裡。又挑選了八個年輕宮女,住在寺裡侍奉她。那李小姐到了佛寺裡,真的謝卻鉛華,長齋禮佛。咸豐帝雖有杏花春、牡丹春一班絕色女子陪侍著,但一般濃脂俗粉,皇帝也看厭了。宮中六千粉黛,總趕不上李小姐這種清麗美妙的神韻。皇帝想起她來,便親自到佛寺裡去看望。那李小姐把皇帝迎進寺去,便自顧自跪倒在佛座前,誦讀經卷。一任那班宮女伺候著皇上。待到皇上傳喚她,她走到跟前,匍匐在地下,再也不肯抬起頭來。皇帝忍不住了,自己伸手去攙她,她便哭得十分淒涼,口口聲聲說:「萬歲許賤妾進宮來修行,皇上聖旨想來總可以算得數了。」
  皇帝被她一句話塞住了嘴,一時裡卻也反悔不得,只得聽她去。但是眼看著這樣一個絕色美人不得到手,心中說不出的煩悶。後來皇帝賞了她一個「陀羅春」的名字,常常到寺裡來和她談談。陀羅春見皇上沒有逼迫她的意思,便也不和從前一般的冷淡了。只是有時說起她母親被官府裡用刑拷打,死得苦,要求皇上辦那官府的罪。咸豐便依她,下諭給吏部,著把那官府革了職,充軍到寧古塔去。陀羅春見報了仇,才把悲傷減輕了些。便是皇帝幾次來召幸她,她總是抵死不去。逼得她緊些,她便尋死覓活,拿刀動剪。咸豐帝也沒奈何她,只得暫時把這條心擱起。
  這時只因皇帝歡迎小腳漢女,那班大臣要討皇帝的好,到蘇、杭、揚州一帶去搜羅了許多小腳姑娘來。有的尖如束筍,有的小如紅菱,各把裙幅兒高高吊起,露出一雙纖瘦玲瓏的小腳來。一霎時,圓明園裡花前廊下,都留著纖纖足印。講到那弓鞋樣兒,越發的鬥奇竟巧。有的用紅綠緞子繡鮮豔的花朵兒的﹔有的鞋口兒上掛著小金鈴兒的﹔有的把腳底兒挖空了,裡面灌著香屑,走起路來,步步生香的。咸豐帝看在眼裡,真是銷魂動魄。只苦的宮裡規矩,小腳女子一進宮門,便要殺頭。後來還是穆總管想出一個法子來,推說是宮裡太監,不夠差遣時,僱用民間婦女,在宮中打更。
  這個消息一傳出去,便有許多小戶人家的婦女,進宮來受僱。宮裡定出兩個條件來:第一要年輕﹔第二要腳小。又揀那皮膚白淨面貌標緻的,送去在皇帝寢宮前後打更。那班女人到夜靜更深的時候,都被皇上傳喚進去,-一臨幸,每夜臨幸三人。臨幸過的,都有珍寶賞賜。那格外標緻的,便留在宮裡,封做宮嬪。不上半年,那封宮嬪的漢女,差不多把個圓明園住滿了。
  皇帝住在園裡,有許多美人陪伴著,再也不想回宮去了。照宮裡的規矩,皇帝每年三四月到圓明園避暑。到八月時候,到木蘭去打過圍獵回來,便回皇宮。咸豐這時候每年一過了新年,便要搬到園裡去住。直到十月裡,還不回宮。非得孝貞後再三上疏請聖駕回宮,他才不得已回宮去過年。在這三五十日裡,他想著園裡一班美人,險些要害起相思病來。只因皇帝喜歡漢女,那班小腳女子,便頓時威風起來。裡面最得寵的,要算杏花春和牡丹春。這兩人在園裡,作威作福。那班滿洲妃嬪,個個都去奉承她。可憐她們都是皇上挑選秀女的時候選進宮來的,實指望一朝得寵,門戶生光。誰知這時皇上迷戀江南美人,把她們一班滿洲少女一起丟在腦後,門庭冷落,簾幕銷沉。大家沒有法兒想,只得來拍四春的馬屁。
  內中有一個新進宮來的秀女名叫蘭兒的,卻是滿洲婦女中出類拔萃的人才。講她的年紀,正是荳蔻年華﹔講她的風姿,真是洛神風韻。輕顰淺笑,嫋娜動人。一進園來,指派在桐蔭深處。從此長門寂寞,冷落紅顏。早晚只聽得笙歌歡笑從隔院傳來。問時原來天子正和一班漢女在那裡歌舞作樂。蘭兒聽了只得歎一口氣。從此深閉院門,潛心書畫。不多幾天,居然寫得一手好草書,又畫得好蘭竹。你們不要看她小小蘭兒,她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子,也是一個極有作為的女子。她一生的事跡很多,掀波作浪,清朝三四百年天下,也斷送在這宮女手裡。下文要敘述她的事體很多,做書的一枝筆忙不過來。如今趁她在不得意的時候,先把蘭兒的出身敘一敘。
  蘭兒原是滿洲正黃旗人,姓那拉氏,查起她的祖上來,是葉赫部的子孫。太宗的孝莊皇后,也姓那拉,講到她的門第,卻也不壞。蘭兒是她的小名,她父親名喚惠征。那拉氏到了惠征手裡,已是十分貧苦,虧得他祖上傳下一個世襲承恩公的爵位,每年拿些口糧,拿來養家小。惠征從筆帖式出身,六年工夫,才爬到一個司員。他太太佟佳氏卻是大官府人家的小姐,惠征靠他丈人的腳力,從司員放了安徽蕪湖海關道。在前清時候,那道班裡要算關道最闊了。惠征得了這個美缺,一跤跌在青雲裡,心中說不出的快活,便帶了家眷,走馬上任,到了蕪湖。
  惠征的家眷,卻不只妻子佟佳氏、女兒蘭兒兩人,還有兒子桂祥和小女兒蓉兒,一家五口。在女兒中,要算蘭兒年紀最大,這時也有十二歲了。據佟佳氏說,蘭兒出世的時候,曾得到一個奇怪的夢,她見一個明晃晃的月亮,弔下來落在佟佳氏肚子上。一嚇醒來,覺得肚子痛,到天明時候,便生下這個蘭兒來。他們滿洲人看女孩兒,原比男孩兒重。因為女孩兒長大,有做皇后的希望。所以滿洲人家,十分尊敬女孩兒。平常在家裡起坐,總讓女兒坐上首的。何況如今佟佳氏得了這個夢,越發把蘭兒當寶貝一般看待了。
  偏生這蘭兒的面貌,比妹子蓉兒格外出落得嬌豔,身材又苗條,性格又溫順,人又聰明,又會打扮。同伴十多個女孩兒,只有蘭兒家境最苦。別人穿綢著緞,戴金插翠,獨有蘭兒沒有這個。但是她一般穿一件藍竹布大衫,戴一朵草花,總是十分清潔,也是十分俏麗。任你如何富家的女兒,沒有一個人比得過她的。只是有兩樣壞處,便是到老也改不過來。你道兩樣什麼壞處?第一樣,是舉止太輕佻。她掩唇一笑,掠鬢一睞,真是迷煞千萬人。第二樣,是愛唱小曲兒。她幼小的時候,惠征也指教她讀書識字,她在書本兒上的聰明卻也還有限,獨有這唱小曲兒,卻是前世帶來的聰明。無論是京調、崑曲、南北小調,給她聽過一遍,她便能一字不遺,照樣的唱出來。她天生的一串珠喉,又能自出心裁,減字移腔,唱出來抑揚宛轉,格外動人。她起初還不過是清唱罷了,後來她索興拉著親戚中的旗下姊妹來,弄起笙蕭,拉起弦索來。合上她的嬌脆歌喉,煞是動聽。
  母親佟佳氏,看看一個女孩兒,如此放浪,終不是事體,也曾禁阻她幾回,誰知那惠征卻很愛聽女兒的歌唱。旗下人的習氣,原是愛哼幾句皮黃的。他見女兒愛唱,索興把自己一肚子的京調詞兒,統統教給她。父女兩人,早也哼,晚也哼。家裡無柴無米,他也不管。他父女常常配戲,有時唱「三娘教子」,蘭兒扮三娘,惠征扮老薛保﹔有時唱「汾河灣」﹔有時唱「二進宮」,把客堂當戲台,拉著佟佳氏做看客。佟佳氏看看勸說也無用,索興氣出肚皮外,也不去勸她了。這是惠征未做蕪湖關道以前的話。
  後來,惠征一到任,蘭兒隨在任上。那蕪湖地方,原是一個熱鬧所在。西門外正是大江口岸,沿江茶坊酒肆,開得密密層層,茶園戲館裡人頭濟濟。蘭兒到底是女孩兒心性,她父親又有錢,便帶了一個丫頭,一個小廝,天天到戲館裡聽戲去。那戲院子掌櫃的,知道是關道的小姐,便出奇地奉承。那蘭兒聽戲,又有一種古怪脾氣,不喜歡坐在廂樓裡規規矩矩地聽,卻愛坐在戲台上出場的門口看著聽著。天天聽戲,那班子裡的幾個戲子,她都熟識。院子裡的人,都稱她蘭小姐。那蘭小姐天天在戲院子裡聽戲還覺不夠,每到她父親母親或是哥哥妹妹的小生日,便要把那戲班子傳進衙門來唱著聽著。這蘭兒在蕪湖地方,除聽戲以外,又愛上館子。她父親衙門裡原有親兵的,惠征便撥兩名親兵,天天保護著小姐,在外面吃喝遊玩。合個蕪湖地方上的人,誰不知道這是關道的女兒蘭小姐。
  講到那位關道,只因在北京城裡當差,清苦了多年。如今得了這個優缺,便拼命地搜刮,貪贓納賄,無所不為。一年裡面,被人告發了多次。皆由他丈人在京城裡替他打招呼,把那狀紙按捺下來。到了第二年,他丈人死了,也是惠征的晦氣星照到了,他在關上扣住了一隻江御史的坐船,說他夾帶私貨,生生地敲了他三千兩銀子的竹槓。這位江御史,在京裡是很有手面的,許多王爺跟他好。他到了京裡,便狠狠地參了惠征一本。這時惠征的丈人死了,京裡也沒有人替他張羅。一道上諭下來。把惠征撤任調省。惠征得了這處分,只得掩旗息鼓,垂頭喪氣地帶了家眷回到安徽省城安慶地方去住著。
  照那江御史的意思,還要參他一本,把他押在按察使衙門裡清理關道任上的公款。後來虧得那安徽巡撫,也是同旗的,還彼此關點親戚,惠征又拿出整萬銀子去裡外打點,總算把這個風潮平了下來。但是他做過官的人,如今閒住在安慶地方,也毫無意味。他夫人佟佳氏,也勸他在巡撫跟前獻些慇懃,謀點差使當當。安徽巡撫鶴山,看他上衙門上得勤,人也精明,說話也漂亮﹔還能常常出出主意,巡撫也慢慢地看重他。這時安徽北面鬧著水災,佟佳氏勸丈夫趁此機會拿出萬把銀子來,辦理賑濟的事體。又在巡撫做生日的時候,暗地裡孝敬了兩萬銀子。這一來,並並刮刮,把他太太的金珠首飾,也並在裡面了。鶴山巡撫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便替惠征上了一個奏折,說他精明強乾,勇於為善,便保舉他辦全皖賑務的差使。誰知惠征運氣真正不佳,鶴山這個折子一上去,不到三天,疝氣大發,活活地痛死了,遺缺交按察使署理。那按察使恰巧是惠征的對頭人﹔上諭下來,把山東布政使顏希陶升任安徽巡撫。
  那顏希陶一到任,按察使便把惠征如何貪贓,如何巴結上司,徹底地告訴了一番。這顏希陶是著名的清官,他生平痛恨的是貪官污吏。如今聽了按察使的話,從來說的先入為主,從此他厭惡了惠征。那惠征一連上了三次衙門,顏巡撫總給他一個不見。惠征心裡發起急來,一打聽,知道按察使和他抬槓子。這時惠征所有幾個錢,都已孝敬了前任巡撫,眼前度日,已經是慢慢的為難起來,要想打點幾個錢去孝敬上司,再也沒有這個力量了。沒有法想,只得老著面皮,天天去上院。那巡撫心裡厭惡他,老不給他傳見。他也曾備了少數的銀錢,托幾位走紅的司道,替他在巡撫跟前說好話。誰知那巡撫實在把個惠征恨得厲害,一聽得提起他的名字,便搖頭。那替他說話的人,見了這個樣子,便是要說話也說不出了。
  惠征住在安慶地方,一年沒有差使,兩年沒有差使,三年沒有差使。你想他在關道任上,把手勢鬧闊了,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一個道台班子,進出轎馬,這一點體面又是不可少的,再加這位蘭小姐,又是愛漂亮愛遊玩的人。在安慶地方,雖然沒有蕪湖一般好玩,但是一個省城地方,也有幾條大街,兒座茶館、戲館。這蘭小姐也常常出去遊玩,免不了每天要多花幾個錢。況且這惠征,又吃上了一口煙,不但多費銀錢,那新撫台又是痛恨抽大煙的。一打聽惠征有這個嗜好,越發不拿他放在眼裡。只因他是一位旗籍司員,不好意思去奏參他。
  惠征三年坐守下來,真是坐吃山空,早把幾個錢花完了。起初還是借貸度日,後來索興典質度日,再到後來借無可借,典無可典,真是吃盡當光,連一口飯也顧不週全了。蘭兒母子四人,常常挨凍受餓。那蘭兒是愛好奢華的人,如何受得這淒涼,天天和她父母吵嚷,說要穿好的,要吃好的,又要出去玩耍。這也怪她不得,女孩兒在十五六歲年紀,正是顧影自憐、愛好天然的時候。蘭兒一年大一年,卻長得一年俊一年。她這樣花模樣玉精神的美人兒,每日叫她蓬頭垢面,襤縷衣裳,一把水一把泥地操作著,叫她如何不怨。她每到傷心的時候,便躲在灶下,悲悲切切地痛哭一場。佟佳氏看看自己花朵也似的女兒被糟蹋著,如何不心痛?到傷心的時候,便找她丈夫大鬧一場。
  那惠征眼看著兒女受苦,何嘗不心痛!只因窮苦逼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體。他到了這時候,外面眾人交謫,內而饑寒交迫。只因沒有錢去買大煙,鴉片常常失瘾。再加憂愁悲苦,四面逼迫著,那身體也便倒了下來。從秋天得病,直到第二年夏天,足足一年,那病勢一天重似一天。佟佳氏起初因家裡沒有錢,便還挨著不去料理他。到後來看看他的病勢不對,才著起忙來。從箱底裡掏出一枝從前自己做新娘時候插戴的包金銀花兒來,叫他兒子桂祥拿去典錢。那桂祥比蘭兒年紀卻大一歲,今年十八歲了,不知怎的,卻生得癡癡癲癲。如今見母親叫他去上當鋪去,把他急得滿臉通紅,說俺不會乾這個,平日他家裡上當鋪,都是佟佳氏自己去上的。如今因她丈夫病勢十分厲害,不便離開,便打發桂祥去。誰知桂祥卻一口回絕說不去,佟佳氏不覺歎了一口氣,說道:「蠢孩子!這一點事也做不來,卻叫我將來靠誰呢?」說著,不覺掉下眼淚來。蘭兒在一旁,見她母親哭得淒涼,便站起身來,過去把包金銀花兒接在手裡,出門自己上當鋪去了。
  那當鋪裡的朝奉,見了這美貌的女孩兒,早把他的魂靈兒吸出腔子去。只是嘻開了嘴,張著兩隻桂圓似大的黃眼珠,從那老花眼鏡框子上面,斜乜著眼睛,望著蘭兒的粉臉,連連地問道:「大姐姐!你要當多少錢?」那蘭兒看了這個樣子,早羞得滿臉通紅,一肚子沒好氣,說道:「你看值多少,便當多少。」那朝奉說道:「十塊錢夠嗎?」蘭兒聽了,不覺好笑。心想一枝銀花兒,買它只值得一兩塊錢,如何拿他質當,卻值得十塊錢呢?當下她也不和他多說,只把頭點了點。
  可憐那朝奉,只因貪著蘭兒的姿色,眼光昏亂,把一朵包金花兒,看做是真金的,白白賠了十塊錢。
  蘭兒捧著十塊錢,趕回家裡。又出來延請醫生。那醫生到她家去診了脈,只是搖頭。說:「癆病到了末期,不中用了!你們快快給他料理後事罷!佟佳氏聽了這話,那魂靈兒早已嗡嗡地飛出了頂門。心想如今一家老小,流落他鄉,莫說別的,只是丈夫死下來,那衣衾棺槨的錢,也沒有地方去張羅。誰知這個念頭才轉到,那惠征睡在牀上,已經在那裡裝鬼臉了。佟佳氏忙拉著她兒子桂祥、女兒蘭兒蓉兒,趕到牀前去叫喊,已是來不及了,看他只有出來的氣息,沒有進去的氣息。不到一刻工夫,兩眼一翻,雙腳一蹬死了。那佟佳氏捧著丈夫的臉,嚎啕大哭。想到身後蕭條,便越哭越淒涼。那桂祥、蘭兒、蓉兒也跟著哭,這一場哭,哭得天愁地慘,那佟佳氏直哭到天晚,還不曾停止。
  左右鄰居聽了,也個個替她掉眼淚。內中有幾個熱心的,便過來勸住了佟佳氏。說起身後蕭條,大家也替她發愁。可憐惠征死去,連身上的小衫褲子也是不週全的。鄰舍中有一個周老伯看他可憐,便領頭兒在前街後巷抄化了十多塊錢。連那當鋪裡拿來的十塊錢,拼湊起來,買了幾件粗布衣衾。但是那棺槨依舊是沒有著落。後來又是那周老伯想出法子來,帶了蘭兒,到那班同仁家裡去告幫﹔有幾個現任的官員,有幾位闊綽的候補道,內中還有幾位旗籍的官員。要知同僚肯不肯援助,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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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3:2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回     美人落魄遭橫暴 天子風流選下陳



  卻說周老伯帶了蘭兒,到各處同仁家裡去告幫。從來說的,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那班同仁聽說惠征死得如此可憐,豈有個不動心的?回想到自己,浮沉宦海,將來不知如何下場。因起了同情心,便你也十塊,他也二十塊,大家拿出錢來幫助他。尤其是旗籍的官員,出的格外關切些,那送的喪禮,格外豐厚些。再加這蘭兒花容月貌,帶著孝越發俊俏了。蘭兒原是一個聰明女孩子,她跟著周老伯到各家人家去,見了宅眷,便是帶哭帶說,說得淒惻動人。那班老爺公子,又被她的美貌迷住了,越發肯多幫幾個錢。因此她這一趟告幫,收下來的錢,卻也可觀,回到家裡點一點數兒,足足有三百多塊錢。佟佳氏做主,拿二百塊錢辦理喪事,留著一百多塊錢,打算盤著丈夫的靈柩回北京去。
  惠征這一家,平日原是東賒西欠過日子。如今聽說他們要扶柩回京了,那債主便四面八方跑來,把個佟佳氏團團圍住,其勢洶洶,向她要債。五塊的、十塊的,什麼柴店米鋪醬園布莊,統共一算,也要二百塊錢光景。佟佳氏無可奈何,揀那要緊的債一還,整整也還了一百塊錢。又對大眾說,一時裡不回京去,求大家寬限幾天。你想佟佳氏總共只留下了一百二十塊錢,除去還債一百塊錢,還有什麼錢做回家去的盤纏?佟佳氏無可奈何,只得再在安慶地方暫住幾天再說。但是眼看著冷棺客寄,一家孤寡,此中日月,惟淚洗面。況且手中只剩有少數銀錢,度日一天艱難似一天。從前借著丈夫客死,還可以告幫,如今無名無目,卻到什麼地方去借貸?佟佳氏心中的焦急,那桂祥兄妹如何知道。惠征死的時候,佟佳氏和兒女三人,原做幾件素服的,如今看看手頭拮據,那素衣從身上一件一件剝下來,仍舊送到長生庫中去了。那時候慢慢地到了深秋,天氣十分寒冷。西風刮在身上,又尖又痛。佟佳氏因貧而愁,因愁而病,病倒在牀。那桂祥和蓉兒兩人,原懂不得人事,只有蘭兒在一旁侍奉。
  這時,佟佳氏口渴得厲害,只嚷著要吃玫瑰花茶兒。蘭兒便在母親枕箱邊掏了十幾個錢,囑咐桂祥兄妹兩人好生看著母親。她自己略整一整頭面,出門買茶葉去。誰知出得門來,西北風刮在她身上,凍得她玉容失色,兩肩雙聳。她低著頭,咬緊了牙關,向街上走去。虧得那茶葉舖子離她家不很遠。穿過兩條街,繞過一個彎兒便到了。這茶葉舖子是她常去的,她母親只愛吃好茶葉,所以蘭兒常去買茶葉的。這時她一腳踏進店堂,心中便是一跳。見只有一個傻子伙計,站在櫃身裡面。
  那傻子伙計,姓牛,名裕生,平日原有些傻頭傻腦的,最愛看娘兒們。平日站在櫃身裡,遠遠見了一個娘們在街上走過,他便張大了嘴,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跟,睜大了眼睛望著。要是有一個女人踏進店堂裡來買茶葉,他總搶在前面,喜眉笑眼地上去招呼。一面一句天一句地和那女人兜搭著,一面卻多抓些茶葉給她,討她的好兒。但是他雖對女人萬分的慇懃,那女人卻個個厭惡他,叫他傻子。而且他平日見的女子,卻沒有一個好的,大半都是窮家小戶的女人,或是大戶人家的老媽子粗丫頭,他見了已經當她是天仙了,何況見了這千嬌百媚的蘭兒,怎不叫他見了不要魂靈兒飛上半天呢?那蘭兒也曾遭他幾次輕薄,什麼好人兒美人兒,滿嘴的肉麻話兒。蘭兒總不去理他,拿了茶葉便走。如今走進店來,見只有牛裕生一人在店堂裡,且見了自己,早已笑得把眼睛擠成兩條縫,迎將上來。蘭兒心想不買茶葉了,回心又想母親正等著茶葉吃呢,空著手回去,卻去要叫母親生氣。這樣一想,便硬一硬頭皮,上去買茶葉。牛裕生伸手來接她的錢,又拿錢向櫃上一擲,說了一句玫瑰花茶兒,便繃起了臉兒,不說話了。
  牛裕生一邊包著茶葉,一邊涎著臉,和她七搭八搭﹔又說:「真可憐!這樣一個美人胎子,卻沒有衣服穿,凍得鼻子通紅,叫我怎不心痛死呢!」嘴裡嘰嘰嘻嘻地說著。蘭兒聽了,總給他一個不理不睬。那牛裕生包好了一大包茶葉,放在櫃檯上。蘭兒伸手去拿時,冷不防那人隔著櫃身伸過手來,抓住蘭兒的手臂,用力一拉,蘭兒立不住腳,撲進櫃身去。那人騰出右手來,摸著蘭兒的面龐,嘴裡說道:「我的寶貝!這粉也似的臉,凍得冰冷,怎麼叫我不心痛呢?待我替你捂著罷!」說著,竟把那又黑又糙的手伸向蘭兒粉頸子裡去。急得蘭兒只是哭罵。今天湊巧,他店裡人都有事出去了。這街道又是冷僻的,所以牛裕生放膽調戲著,卻沒有人來解圍。那牛裕生欺侮蘭兒生得嬌小,一手拉住她肩膀,一手在櫃檯上一按,托地跳出櫃檯來。
  牛裕生正要伸手上前摟蘭兒的腰時,正是事有湊巧,這時外面闖進一個人來,大喝一聲道:「好大膽的囚囊!竟敢青天白日裡調戲女孩子。」那牛裕生見有人進來,忙放了手。連說:「不敢!」那人氣憤憤的要上前去抓住他,要送他去保甲局裡去。慌得牛裕生跪下地來,不住地磕頭求饒。這時那店裡掌櫃的也回店來了,見了這情形,也幫著求情。一面又喝罵那牛裕生。這時店門外也擠了許多人看熱鬧。大家說:送局去辦!倒是這蘭兒,因為自己拋頭露面的給眾人看著,怪不好意思的,便悄悄地對那人說:「饒了他也罷,我要回家去了。」那牛裕生聽蘭兒說肯饒恕他,便急忙向蘭兒磕下頭去。蘭兒也不理他,拿了茶葉,轉身走出店去了。走不上幾步,只見那人趕上前來,低低的向蘭兒問道:「你是誰家的小姐?我看你長得這副標緻的臉兒,也不像是平常人家。看你身上又怎麼這般寒苦?」蘭兒聽他問得慇懃,便也向他臉上打量著﹔看他眉清目秀,竟是一位公子哥兒。知道他是熱心人,便也把自己的家境,和父死母病,流落在客地的情形,原原本本的告訴他。那人聽了,連說:「可憐!」他又說自己也是旗人,父親在本城做兵備道,他自己名叫福成。說著,他兩人已經走到蘭兒的家門口了。那福成從衣袋裡掏出四塊錢來,向蘭兒手裡一塞。說:「這個你先拿回去用罷,我是沒有財產權的,不能多多幫助你。但是我回去想法子,總要幫助你回京去。」
  蘭兒見他給錢,不好意思拿他的,忙推讓著。那福成再三不肯收回。蘭兒心想,一男一女站在門口,推來讓去的,給旁人看了不雅﹔又想自己家裡連整個兒的銀錢也沒有一個了,如今我收了他四塊錢,也可以度得幾天。可憐窮苦逼人,任你一等的好漢,到這時也不得不變了節呢!蘭兒這時雖收了福成的銀錢,卻把粉腮兒羞得通紅,低下脖子,再也抬不起頭來。虧得那福成卻是一個少年老成的公子,見蘭兒接了銀錢,便一轉身走了。蘭兒定了一定心,走進屋子裡去。她母親睡在牀上,問:「怎麼去了這半天?」蘭兒便把茶葉店伙計調戲的事瞞了,只說外面有一個送禮的,送了四塊錢來,孩兒收下了,打發那人去了。她母親聽說有人送禮來,正因這幾天沒有錢用憂愁﹔她聽了,心裡暫時放下,也不去查問細情了。這裡她母子四人,又苦守了幾天。有一天,忽然大門外有人把大門打得震天作響。桂祥出去開門看時,見一個體面家人,手裡捧著一個包裹。問:「此地可是已故的惠征老爺家裡?」桂祥點頭說是。那家人便把包兒送上,說:「這是俺老爺送給府上的奠儀。」桂祥把包兒接在手裡,覺得重沉沉的﹔拿進去打開來一看,裡面整整封著二百塊銀錢,可憐把個佟佳氏看怔了。忙問那家人時,說是道台衙門裡送來的。蘭兒聽了,心下明白,便對她母親道:「想來那位道台,和俺父親生前是好朋友﹔如今知道我父親死了,卻故意多送幾個錢,是幫助我們盤費的意思。現在我們的光景,也沒有什麼客氣的,便收下了,叫哥哥寫一張謝帖,封十塊錢敬使,打發那家人去了再說。」可憐他哥哥桂祥,雖讀了幾年書,卻全不讀在肚子裡,這時要他寫一張謝帖,真是千難萬難,寫了半天,還寫不成一個格局。後來還是蘭兒聰明,她平日都看在眼裡,當下便寫了一張謝帖,打發那家人去了。
  佟佳氏見有了錢,病也好了。便和蘭兒商量著,打算盤柩回京去。蘭兒便去把那周老伯請來,托他僱船盤柩等事。周老伯也看他孤兒寡婦可憐,便熱情幫忙,去僱了一隻大船,買了許多路上應用的東西,又僱了十二個抬柩的人。一算銀錢,已用去了六七十。到了第三日,佟佳氏把行李都已收拾停妥。正要預備動身,忽然從前送禮的那個家人又來了。一見佟佳氏,便惡狠狠地向她要回那二百塊錢,說:「這錢是送那西城鍾家的,不是送你們的。快快拿出來還我!若有半個不字,立刻送你們到衙門裡去。」佟佳氏聽了那家人的話,沒頭沒腦的,又是詫異,又是害怕。這時周老伯也在一旁,聽了這個話,知道事體有些蹊蹺。便和佟佳氏說明,拉著桂祥跟著那家人一塊兒到兵備道衙門裡去。見了那位道台,把惠征家裡的光景,細細訴說了一番。又說現在錢已花去一半,大人要也要不回來的了。可憐他家孤兒寡婦四口子,專靠著大人這一宗銀錢回家去的。大人不如做了好事,看在同旗面上,舍了這筆錢,賞了他們罷。
  那道台聽了,卻也無可如何。他也是一個慷慨的人,便也依了周老伯的話,看在同旗的面上,把那二百塊錢佈施了這孤兒寡婦。那桂祥聽了,便千恩萬謝,周老伯也幫著他說了許多好話去了。這裡道台又吩咐帳房裡,再支二百塊錢,補送到西城鍾家去。一面把他大公子喚來,問他:「為什麼瞞著父親打發家人送銀錢到惠征家裡?你敢是和那惠征的女兒有了私情嗎?」那大公子聽了,只是搖頭。原來他大公子自從那天送蘭兒回家以後,便時時刻刻把她擱在心上。這也因蘭兒的面貌長得娬媚,叫人看了越發覺得可憐。這位大公子,又是天性慈善的,他只苦於手頭拿不著銀錢,但是既答應了蘭兒幫助她,這個心願總是不能忘記的。也是事有湊巧,這安慶地方有一個姓鐘的鄉紳,這位道台從前也得到過他的好處的。前幾天,那位鄉紳死了,打聽得他身後蕭條,這道台也曾說過,須得要重重地送一封禮去報答他。這句話聽在大公子耳朵裡,心想這機會不可錯過,我須得要借這一筆錢,救救那可憐的美人兒呢。他便時時留心。
  第二天,父親果然吩咐帳房裡封二百塊錢,打發家人送去。那大公子守在帳房門口,見家人拿一封銀錢出來,他便趕上去,推說是大人打發他來叮囑的,改送到已故候補道惠征家裡去。那家人見公子傳著大人的話出來,總不得錯,便把那銀錢改送到蘭兒家裡去﹔拿著謝帖,回衙門來。那大公子便把謝帖接去藏著。帳房問時,家人說:「那謝帖是大少爺拿進去給大人瞧了。」帳房聽了,便也不起疑心。到了第三天,那帳房到上房裡來回話,順便又問起那張謝帖。這道台說:不曾見。帳房聽了,十分詫異。忙傳那家人問時,家人說確實是大少爺拿去了。又傳那大公子,那大公子見無可躲避,便把那張謝帖拿了出來。他父親接過去一看,見上面寫著「不孝孤子那拉桂祥」,不覺大大詫異起來。急追問時,這家人推說是大少爺吩咐叫改送到已故候補道惠征家裡去。
  道台聽了,不覺咆哮起來﹔一面喝叫家人快去把那封禮要回來,一面盤問他大公子,為何要私地裡改送到惠征家去?他大公子便老老實實把那天在茶葉舖子裡遇到那蘭兒的情形說了出來。他父親聽了不信,喝著叫他把實情說出來。正在盤問的時候,那家人便帶周老伯和桂祥到來。經周老伯拿桂祥家裡的事實情形說了一遍,道台聽了,便也不覺起了兔死狐悲的念頭,把二百塊錢,做了好事,放桂祥去了。但是他總疑心大公子在蘭兒身上有什麼私情,便又盤問他。那大公子指天誓日,說不敢做那無恥的行為。那帳房和道台太太,也在一旁解說:大少爺心腸軟,是真的。講到那種下流事體,卻從來不曾有過。道台聽了也放了心,反稱贊了幾句。又說:下次不可獨斷獨行。凡事須稟明父親。大公子諾諾連聲的退去。到了第二天,他未免有情,便悄悄地跑到蘭兒家去看望。誰知她全家人都動身去了。大公子又打聽得停船的地方,急急趕去。可惜只差了一步。那蘭兒的船已漾在河心,只剩一個空落落的埠頭。這公子站在埠頭上,對著那船只是出神。
  忽然,船窗裡露出一個女人的臉來。大公子看時,認識是蘭兒的臉。只見那蘭兒微微的在那裡點頭,大公子在岸上癡癡地望著。那船身愈離愈遠,直到看不見了,大公子還是直挺挺地站著不動。直到另一隻船靠近埠頭來,遮住他的眼光,他才歎了一口氣回去。這裡蘭兒在船裡,心中不斷的感念著那公子。想到他親自趕到埠頭來送行,這是何等深情?我家在這落魄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多情多義的公子,今生今世須是忘他不得。
  不說蘭兒的心事,再說佟佳氏帶了丈夫的棺木和兩女一子,坐著船在路早行夜宿,向北京趕著路程。一船孤寡,看在佟佳氏眼裡,倍覺傷心。她想丈夫在日,攜眷赴任,在這路上何等高興。到了蕪湖地方,那文武官員,在碼頭迎接。又連日擺酒接風,又是何等風光!如今觸目淒涼,還有誰來可憐我們呢!想著不覺掉下眼淚來。一路上孤孤淒淒,昏昏沉沉,不覺已到了天津。從天津過紫竹林,到北京,不過一日多的路程,轉眼到了家裡。她家原是世襲承恩公,還有一座賜宅在西池子衚衕裡,佟佳氏帶著子女住下。這光景不比從前丈夫在日,門庭冷落,簾幕蕭條,說不盡的淒涼況味。
  蘭兒原有舊日作伴的鄰舍姊妹,多年不見,彼此都長成了。又見蘭兒出落得嫋娜風流,大家都愛她。今天李家,明天王家,終日姊姊妹妹,說說笑笑做著伴,倒也不覺得寂寞,她們見她光景為難,姊妹們有贈脂粉的、有贈衣衫的,還有暗地裡贈她母親銀錢的。佟佳氏靠著鄰舍幫忙,勉強度著日子。看看到了春天,正是桃紅柳綠,良辰美景。北京地方終年寒冷,難得到了暮春時候,天氣和暖,便有許多紅男綠女,出來逛廟的逛廟、遊春的遊春,十分熱鬧。便是蘭兒在家裡,也常有女伴來約她出去遊玩﹔什麼琉璃廠、陶然亭,她們也曾去過。後來那班女伴,忽然有許多日子不來了。蘭兒想念她們想得厲害,便也忍不住親自上門去看望。誰知一打聽,嚇得她急急跑回來,躲在家裡,再也不出門去了。佟佳氏看了詫異,忙問時,才知道今年皇宮裡挑選秀女,宮裡出來的太監,正搜查得緊。見八旗人家有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便也不問情由,硬拉進宮去候選。因此住在京城裡有女兒的八旗人家,都把女兒深藏起來。已經說有婆家的,便急急催著婆家來娶去。便是沒有婆家的。也替她說了婆家,連晚送了過去,正鬧得家翻宅亂。蘭兒認識的這幾家姊妹,差不多都是在旗的。因此她們也深深地在家裡躲起來了,蘭兒還睡在鼓裡呢。
  她母親佟佳氏聽了這個消息,心下也願意。她心想:女兒選進宮去,當一名秀女,也勝似在家裡挨凍受餓。說不定得了皇帝的寵幸,封貴人,封妃子,都在意中,當下便把這意思勸著女兒。誰知蘭兒一聽,便嚎啕大哭起來,從此飯也不吃,頭也不梳,終日躲在房裡不出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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