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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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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許嘯天]清宮十三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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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4:04: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回     李蓮英擅寵專權 慈安後遭妒惹禍



  卻說慈安太後要照後與妃的禮節,叫慈禧太後跪在後面拜見先帝陵寢。慈禧太後執意不肯,反而啼啼哭哭,吵鬧起來﹔口口聲聲說東太後欺凌她,說什麼明知道俺兒子死了,沒有出頭日子了,當著眾大臣的跟前,要硬按下我的頭來。慈安太後看她哭吵得厲害,反沒有了主意。後來各位親王大臣調停,仍舊依了慈禧太後的意思,和慈安太後並肩兒跪拜著。從此以後,慈禧心中越發把個慈安怨恨得厲害。說她不該在祖宗陵寢的地方,當著眾大臣的面前,削她的臉面,既不雅觀,又褻瀆了太後的尊嚴。西太後也知道恭親王也預聞這件事體的,便時時刻刻想革恭親王的職﹔常常把醇親王喚進宮去,和他商量,又和李蓮英商量。
  這時候李蓮英早已升做總管,那崔總管已退位回家去了。李蓮英常常拿銀錢去周濟他,崔總管說小李還有點良心。李蓮英在宮中權柄很大,不但是一班宮女太監見他害怕,便是那班王公大臣,見他得了慈禧太後的寵愛,誰敢不趨奉他。李蓮英這人面目雖不十分俊美,但他天生成一副媚骨,笑一笑,說一句話兒,總是十分和軟。他又打扮得十分瀟灑,走起路來,翩翩顧影,太後看了,十分愛他。他又生成一張利嘴,終日在太後跟前或是唱著小調兒,或是說幾句笑話,總引得太後笑逐顏開。他便見了大臣們,也是詼諧百出,那班大臣,見了他都和他好,便是那方正不過的恭親王,見了他那種嬉皮笑臉的樣子,也是沒法奈何地。西太後最愛畫像,或是照相,把那京城裡照相的,喚進宮去。太後在北海船頭上扮一個觀音大士,命李蓮英扮一個韋馱菩薩,站在一旁,拍一張照﹔有時太後扮一個西王母,李蓮英便扮一個東方曼倩,學著偷桃的樣兒,拍一張照﹔有時太後改了男裝,扮一個太原公子,李蓮英扮一個李衛公,拍一張照。太後和李蓮英扮著一出一出的戲文,拍的照片很多。便有許多太監,把這種照片偷出去賣錢。
  這照片也給東太後看見了,卻大不以為然﹔也曾勸過西太後,說做了太後的,十分尊嚴了,不該有這樣兒戲的照片。無奈西太後非但不聽話,反格外和李蓮英親熱﹔太後自己躺在榻上,卻喚李蓮英睡在榻下,留他談些家常事體。李蓮英又最會在女人身上用功夫,他體貼女人的心性,說出話來,句句叫婦女們聽了歡喜。慈禧太後又告訴他自己從前在娘家的情形。她說:「母親是不喜歡我的,父親死後,十分窮苦,虧得自己打定主意,趁挑秀女的時候,選進宮來,得了先帝的寵幸,生了一個皇子,俺的地位越發牢固了。但是以後又交了壞運,咸豐末年的時候,文宗皇帝害病很厲害,外國兵又打進城來了,燒了圓明園,俺跟隨先帝逃到熱河避難去。這時候俺年紀還輕,文宗的病勢又十分不好,皇帝年紀還小﹔那東宮的姪子,是一個壞人,謀奪大位,勢甚危急。是俺抱了皇子,到先帝的牀前,問:『大事怎樣辦理?』先帝病勢十分昏沉,一時答不出來。俺又對先帝說:『兒子在此。』先帝才睜大眼睛,看了一眼,說道:『自然是他接位。』這句話說了,便賓天去了。俺見大事已定,便也放了心。那時見死了先帝,心裡雖十分悲傷,但以為還有兒子可以依靠。誰知道穆宗到了十九歲,便也賓天去了。從此以後,我的境遇一天壞似一天,滿肚子的願望都斷了。那東太後又是和俺不對的,皇帝年紀又小,身體也單薄﹔看來他也只知道親熱東太後,不知道親熱我,真正叫人灰心!」西太後說到這裡,不覺連連的歎氣。李蓮英竭力的勸戒,又接著說了一個笑話。
  西太後轉憂為喜,又說起她小時的話來。她說:「俺做妃子的時候,因想念母親想得厲害,承蒙文宗的特恩,賜俺回家省親一次。先幾日,派安總管到家中去傳話,說貴妃某日回家省親,某時進門,某時見駕,某時省親,某時更衣,某時開宴,某時休息,某時回宮,都有一定時候,寫在黃榜上,發在家中大堂上張貼。我母親得了這個消息,便一面預備接駕的戲酒,一面去邀請親戚到家裡來陪宴。到了日子,俺坐了一頂黃轎,四十名小太監簇擁著,另有宮女太監們拿著傘扇巾盆許多東西,二千名御林軍保護著,排著隊到了家裡。遠望家門口掛著彩燈,上面罩著五色漫天帳,地下鋪著黃毯,直通內宅。所有家裡的男丁,都在大門外跪接﹔所有女眷,都在內宅門外跪接。到了內廳下轎升座,除俺母親和長輩的女客以外,都一班一班的來跪見﹔便是俺母親和長輩的女客,也都穿著朝衣上來請安站班,接著便有那班男客都遞進手折來請安。俺換去了大衣,再進母親房去行省親的禮。俺母親原是不喜歡我的,如今多年不見面,俺母女兩人見了面,便撐不住掉下眼淚來。看看家裡房子也造蓋得很高大,妹子和兄弟都富貴了,也便放了心。
  「停了一會,戲酒開場,一班女眷簇擁著俺到內廳上去坐席吃酒。我這桌,只有母親陪坐在下面。我原是愛看戲的,那時隔著一重簾子,簾子外面坐著男客,是俺嫌氣悶,吩咐把簾子捲起,這才由俺爽爽快快的看了一天戲。待到回宮來,已是上燈時候了。先帝聽得俺回來了,便特地走進俺房來問俺:『今天你母女見面心中可快樂嗎?』俺回奏說:『臣妾家中,受皇上雨露深恩﹔今日骨肉團圓,非常快樂!』先帝聽了俺的話,隔了幾天,又傳諭宣俺母親進宮來,讓俺母女見面。先帝錯會了俺的意,認做俺在宮中記念母親,所以常常賜俺母女見面﹔先帝怎麼知道俺在家裡,俺和母親是不對的。那時俺母親只歡喜俺妹妹,常常罵我賠錢貨,俺的省親,原是要在俺母親跟前誇耀誇耀,並沒有一點骨肉之情的。如今皇帝把俺母親傳進宮來,又給我母女見面了,俺便也要趁此在母親眼前擺擺架子。
  「照規矩,后妃的母親進宮來,見了她女兒,是要行大禮的﹔做女兒的也不敢受,見她母親拜時,做后妃的便側身避開。俺那天要借此殺殺從前的水氣,便直挺挺的坐著受俺母親的拜,也不叫起來。後來還是宮女去把俺母親扶起來,看俺母親臉上,已有氣憤憤的樣子。俺假做不看見,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俺母親原想與俺商量,把兄弟的官兒往上升。每見母親開口,俺便說:如今家裡也夠了,比我未進宮來以前,苦得衣食不全,卻好得萬倍了。我看俺弟兄福分也淺,做了這個官也可以心滿意足了,再升他的官兒,怕他也受不住。母親聽了這個話,已氣得受不住了,便要站起來告辭,是俺留著吩咐宮女賞飯,我母女兩人一塊兒吃著。
  「吃完了飯,宮女拿一隻大漆盤上來,盤中滿盛著插鬢的花朵。俺原是最愛花的,又最愛那大紅的洋牡丹。當下俺揀了一朵碗口似大的大紅洋牡丹,宮女替俺戴著﹔俺又揀了一朵萬壽菊兒,親自替俺母親插在鬢邊。俺知道母親是不愛花的,自從俺父親死過以後,花朵兒絕不上頭了。那天我們母女見面高興,便替她多戴些,把盤裡的花兒統統給母親戴上,蓬蓬鬆鬆的一頭,我看了笑得前仰後合。誰知我母親卻十分惱怒,當時推托說:丈夫已死,自己是個側身,不便再插戴花朵了。把那頭上的花朵統統拔了下來,急急告辭出宮去。從此以後,憑俺再三宣召,她總推托著不肯進宮來﹔直到死時,俺母女再也不曾見得一面兒。」慈禧對李蓮英說了這番話,可見對李蓮英是何等的信賴和寵愛。
  且說這年祭東陵的時候,兩位太後又大傷了和氣,為的是兩人拜陵的時候爭名位。慈安太後看看慈禧的權力一天大似一天,她的舉動也一天驕狂一天,便要借這名位的事體壓倒了慈禧,免得將來再在宮中弄權,因此,在祭東陵的前幾天,便和恭親王秘密說妥。到了祭陵的時候,慈安太後便傳諭王大臣會議兩太後行禮的先後﹔恭親王早受了東太後的意旨,便奏稱請慈安太後先行禮,隨後再是慈禧太後行禮。慈禧太後聽了不服,便說同是一樣太後,又同理著朝政,為什麼謁陵獨有先後之分?極力主張兩太後不分先後,並肩行著禮。慈安太後聽了又不以為然,便對著大臣們侃侃的說道:「在目下論起來,俺和西太後同是太後,原不分什麼大小﹔但如今在先帝陵前,卻必得分個大小,若不分大小,是欺先帝了。西宮在咸豐帝生前,不過是一個妃嬪之位﹔待到升做太後,已是在咸豐帝賓天之後。對咸豐帝卻依舊是一位妃嬪,位次應該設在右面旁邊,比俺的地位略低一級,便是俺自己也只能在右面的邊位,那左面的正位,還須留給已死的中宮。中宮雖比先帝早薨,但總是先帝的正後,俺們也越不過這個禮兒去的。」
  東太後的這幾句話說得光明正大,誰也不能批駁。但叫慈禧太後當著這大眾的面前,如何坍得下這個台?何況西宮自從在先帝跟前做妃子直到現在,向來都是尊貴驕縱慣的,如何肯嚥下這口氣去。但是要批駁東宮的說話,卻又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只說:「自己母儀天下已久,不能再以妃嬪之位來羞辱我。」說著,便對著東陵掩面大哭起來。慈安太後雖說是辦事嚴正,但又是心軟不過的人﹔見慈禧太後哭,早已弄得沒有主意了。又經著許多大臣的勸解,說兩宮同肩國家大任,必須要和衷共濟,才得保國家太平。到後來到底依了慈禧太後的主意,兩位太後並肩行著禮。慈禧太後因慈安太後當著大眾削她的臉面,從此以後又把這東宮恨入切骨。李蓮英又打探得那天的事體是慈安太後和恭親王事前商量好的,從此西太後心中時刻想弄去恭親王,除了眼中之釘。因為李蓮英能替西太後探聽事兒,西太後越發寵愛李蓮英起來。這時,宮裡有一個太監,綽號叫「陰劉」的,見李蓮英的權勢漸漸地爬到自己上面去了,便十分不服氣。這陰劉原是姓劉,只因他的生性陰沉深刻,舉動遲緩,人人便取他的綽號稱他陰劉。這陰劉在李蓮英未進宮以前,原是很有勢力的,當一名總管,宮裡的宮女太監都見了他害怕,也很得西太後的寵用。後來李蓮英進宮來,西太後才把寵愛陰劉的心慢慢的移到李蓮英身上去了。這李蓮英是何等乖巧的人,他見自己得了勢,便竭力擠軋那陰劉,言裡語裡,常常在西太後跟前說陰劉的壞話。但是講到資格總是陰劉的資格深,宮裡有許多規矩故事,李蓮英不知道的,不得不去問陰劉。因此陰劉有時也蒙西太後傳去問話,陰劉在奏對的時候,也說著李蓮英的壞話,因此他兩人的冤仇越結越深。他們瞞著太後,在背地裡也曾打過架來﹔李蓮英年輕力大,陰劉被他打敗了,受傷很重,因此見不得太後,只得請假回去養傷。
  在這個當兒,李蓮英在太後跟前又竭力說陰劉的壞話。太後這時正寵用李蓮英,便也聽信了他的說話,心中漸漸地厭惡陰劉了。陰劉銷假進宮來,也知道自己的勢力漸漸的敵不住李蓮英了。有人替他們兩人打圓場講和﹔李蓮英也怕陰劉在太後跟前說出打架的事體來,便也假意和陰劉言歸於好,但在背地裡說陰劉的壞話越發說得厲害。把個西太後也說動了氣,立刻把陰劉傳來當面訓斥了一番。陰劉知道是李蓮英鬧的鬼,心中萬分氣憤,他一時也不及細想,竟直奏說李蓮英招權納賄聲名狼籍,還有許多齷齪的話,竟把太後的名氣也拖累進去了。太後聽了,止不住勃然大怒起來,說他有意毀謗宮廷,便要立刻發交侍衛去正法。嚇得陰劉連連磕頭求饒,說道:「奴才罪該萬死,只求佛爺可憐奴才伺候了三十年,當初也承蒙佛爺稱奴才是個忠順的孩子﹔這裡面不無犬馬之勞,還求佛爺開恩,賜奴才一個全屍,奴才便死也甘心的!」接著兩旁的宮女太監也都替他跪求著。太後的怒氣雖稍稍平了下去,但心中忽然轉了一個念頭,喝令:拉下去下屋子裡去鎖起來。兩旁的太監得了懿旨,便上來把陰劉拉了下去,關在宮門外的小屋子裡。
  太後退進寢宮去,倚在榻上,李蓮英在一旁跪著替太後捶著腿兒。太後笑對著李蓮英說道:「這老劉兒這樣可惡,俺便給他一個奇怪的死法。」李蓮英便請問如何是奇怪死法?西太後便吩咐宮女去拿出一串鑰匙來,太後便在裡面找出一個鑰匙來,交給李蓮英拿去﹔吩咐到景仁宮東偏殿裡開了第四座大櫥,拿出一瓶藥粉來。眾宮女看時,見那藥粉兒是粉紅色的﹔太後又吩咐把藥粉倒出少許,和開水沖在杯子裡,滿衝一杯,太後吩咐把這杯水拿去賞給陰劉喝下。陰劉知道太後賜他死了,便一面淌著眼淚,一面把水吃下,叩頭謝過恩,別的太監扶他睡在榻上,依舊把門鎖上,到太後跟前復旨去。
  這裡妃嬪宮女們服侍太後吃過飯,照例太後要去打中覺的。太後進臥房的時候,吩咐眾妃嬪卻莫走開,待俺起來,便帶你們去看一樣怪東西。眾妃嬪聽了都莫名其妙﹔但太後吩咐的,又不得不候著,大家靜悄悄的在外屋子裡坐著守著。隔了一個多時辰,聽得裡面喊:「老佛爺起身了!」外面廊下站著的太監也接著喊道:「老佛爺起身了!」李蓮英帶著兩名小太監急忙進去。西太後生性是愛好天然的,便是午睡醒來,也要重勻脂粉,更換衣服。李蓮英直伺候著西太後出房來,眾妃嬪上前去迎接著。西太後笑對著眾人說道:「俺們看怪東西去。」前面許多太監,後面許多宮女,簇擁著到那下屋裡。李蓮英上去開了門進去,太後在椅子上坐下,指著榻上叫眾人看:只見榻上一個小孩子縮做一堆,面向裡睡著。太後吩咐去把榻上的人轉過身來,原來那人已死了。再看死人臉上時,滿面皺紋,皮肉已縮成乾兒了。太後指著說道:「這便是老劉兒。他吃了景仁宮裡的毒藥死後,縮成這小孩兒樣子。」
  眾妃嬪看了這奇怪的樣子,聽了太後的話,早嚇得魂膽飄搖。又聽太後接著說道:「景仁宮裡歷代祖傳下來有許多猛烈的毒藥。有吃下去屍身化作灰的,有吃下去屍身化作血水的,也有吃下去化作一股氣兒的﹔凡有犯罪的宮女太監們,皇上皇太后都得拿這毒藥賞他吃下。如今老劉兒求著給他全屍,俺便賞他吃這毒藥,名叫『返老還童』。」西太後說著,也不禁哈哈的笑了,吩咐李蓮英把老劉兒的屍身送回他家去。李蓮英上去把陰劉的屍身一提,好似提一個小孩似的拿出宮去,裝在盒子裡,指著屍身說道:「老劉,老劉,你也有今天嗎?」說著,吩咐小太監搬去。
  李蓮英自從西太後毒死了陰劉以後,越發得了意兒﹔西太後也越發拿他寵用起來。只要是李總管說的話,皇太后無有不依,一班宮女、太監們無有不怕。因此李蓮英眼中也沒有忌憚的人了。有一天,正值西太後午睡,李蓮英偷空兒出來,在殿廊下和小太監踢著球兒玩耍﹔正當踢得高興的時候,一球飛去,在廊下柱子上一碰,那球兒直滾過東走廊去。瞥眼見那慈安太後帶著兩個宮女、一個太監從東走廊上走來,那球兒恰恰滾在慈安太後的腳下。李蓮英站在正面廊下,雖也看見,他知道慈安太後是到慈禧太後宮裡去的,繞過第二個穹門出去﹔是不走殿廊下過的,李蓮英便假裝不看見,竟站在廊下和小太監說著、笑著。
  慈安太後是素性嚴正的人,她見有人在殿廊下踢球,已經是心裡不自在了﹔又瞥眼見那李蓮英站在殿廊下也不上來磕頭,只是旁若無人的說笑著。慈安太後近日也聞得李蓮英專權恃寵的事體,平日暗地裡留心他那種謅媚西太後的樣子,心中原是厭惡他的﹔只因礙著慈禧太後的面子,不好說得。如今見他竟在殿廊下踢球,已是犯了大不敬的罪,又見了自己不上來磕頭,卻假作不曾看見,站在廊下嬉笑自若,不覺勃然大怒,立刻命太監去把李蓮英傳來。那李蓮英也不害怕,只是慢慢吞吞地走上前去,直挺挺地站著。慈安太後看了愈加生氣,喝令他跪下。一個太監去搬了一把椅子來,請東太後坐下﹔東太後手指著李蓮英,痛痛地訓斥了一番。說:「你這王八羔了,仗著誰的勢力這樣放肆?這殿上是你踢球玩耍的地方嗎?再者,你見俺走來,膽敢大模大樣的裝做不看見,宮廷裡面也沒有一個禮兒了。自從先帝昇天以後,主子年紀小,俺也看在西太後面上,不來查考你們,盡放著你們這班王八羔子在宮裡造反了。打量你們背著我做的事體,俺不知道嗎?你們可是活得不耐煩了,越發弄得無法無天了。打量俺管不到你們,所以不把俺放在你們眼裡麼?打躉兒說一句話,俺是受過先帝遺詔的,這宮裡不論誰,俺都有權處治他。」
  慈安太後愈說愈氣,說到十分憤怒的時候,便喝令快傳侍衛,把這王八羔子拉去砍了。要知李蓮英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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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榮祿初入宮禁地 懿妃死償恩情債



  卻說慈安太後訓斥李蓮英的時候,已有許多太監遠遠地在廊下站著,一聽說太後傳侍衛要砍李蓮英的腦袋,慌得許多太監都上去爬在地下磕頭,替李蓮英求饒。那李蓮英也不住的磕著頭,一面求著道:「佛爺看西宮太後的面上,饒了奴才一條狗命罷!」慈安太後生性仁慈,一見大家求著,她的心便軟了下去﹔又聽李蓮英說看在西宮太後的面上,便也想到倘然真的殺了李蓮英,在慈禧太後面上須是不好看。想到這裡,便不覺把一股氣慢慢的按捺下去了。但那侍衛已傳了進來向太後磕過頭,站在一邊。那太監們見侍衛進來了,越發替李蓮英求得厲害。隔了半晌,慈安太後便諭,把李蓮英拉出去,打二百板子。那李蓮英聽了,忙向太後磕頭謝恩。侍衛上來,把李蓮英拉著出去了。慈安太後餘怒未息,回過頭去,對眾太監說道:「二百年的祖宗規矩,壞在這王八羔子手裡!俺若再不管,便對不住列祖列宗。」說著便氣憤憤的帶了宮女們趕到慈禧太後宮裡。
  慈禧正午睡起來,勻著脂粉,卻不見李蓮英來服侍,心中十分詫異。正要傳喚去,忽聽宮女傳東宮太後來了。慈禧太後忙站起來迎接時,那慈安太後已進房來了,看她氣憤憤的在椅子上一坐,一開口便說道:「李蓮英不過是一個太監罷了,便算他有才情,能服侍主子,也須顧全祖宗的規矩,萬不能聽他胡鬧去﹔再者他雖說是妹子的奴才,和俺的奴才有什麼分別?如今這奴才眼睛裡只知有妹妹,不知有俺。他見了俺尚且不知道規矩,那名位比俺低的皇后妃嬪們,他見了越發要肆無忌憚了。他在宮裡放肆慣了,出去對著大臣們,更是驕橫,成什麼體統?俺也嘗聽得外邊人稱李蓮英為九千歲的。妹妹,你想,一個太監聲勢大到這個樣子,將來鬧出和魏忠賢一般的事體來,俺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列祖列宗?」慈安太後愈說愈氣。
  慈禧太後聽她說話,如似句句在那裡譏笑自己,不覺也生起氣來,便冷冷的說道:「李蓮英也不過一個奴才罷了。姊姊倘然看他不入眼,要攆便攆他,要殺他便殺他,俺也決不包庇他。聽姊姊的口氣,好似怨俺拿他寵用壞了,這是姊姊錯會了意了。至於外面的謠言,那是聽不得的。」慈安太後聽了,又說道:「奴才是妹妹的奴才,旁人也管不得這許多,妹妹既歡喜他,也何必俺多嘴。但是妹妹的名氣,吃一個奴才糟蹋了,也是可惜的。」慈禧太後聽東太後的話越說越厲害了,便也忍不住氣,把衣袖兒一甩,轉過臉兒去,不說話了。慈安太後也便氣憤憤的站起身來便走,也不向西太後告辭。
  從此以後,東太後和西太後意見愈鬧愈深,兩位太後有許多日子不見面了,西太後便常常宣詔內務府大臣榮祿進宮會,和他商量抵制東太後的計策。榮祿拍著胸脯,說道:「太後便請放心,奴才已在外面聯絡了許多大臣,都願效忠太後﹔若東太後有懿旨下來,俺們都不奉詔。」西太後聽了,心中甚是歡喜,連稱好忠臣。從此以後,榮祿更是無事也常常進宮來和太後閒談。榮祿十分乖巧,凡是太後跟前的宮女太監們,他都暗暗送金銀,要他們在太後跟前稱贊自己。內中有一個李蓮英,和榮祿更是相投﹔兩人換帖,結拜了弟兄。李蓮英對榮祿說:「宮裡有一位懿妃,她是同治皇上的妃子,長得好鋒利的嘴兒,終日伺候著太後,極得太後的歡心,你不可不用一番手段去聯絡她。」榮祿說:「俺每召對的時候,每見有一位妃子似的,打扮得十分俏麗,穿著高高的鞋跟兒,聽太後常常問她話。俺因在太後跟前,不敢細看,不知是不是她?」李蓮英點頭說:「正是她,正是她!長得好一副臉蛋子,今年才十八歲呢﹔你好好用一番功夫下去,能得了她的歡心,替你在太後跟前說著話,比俺說的話強多呢。」榮祿聽在耳裡,記在心裡。
  第二天榮祿跑到琉璃廠去買了許多西洋來的鏡箱兒粉盒兒和手帕汗巾,都是十分精緻,十分靈巧的﹔拿進宮去,孝敬太後。太後雖是一個中年婦人,見了這些東西,卻十分歡喜。從此以後,榮祿每進宮去,都帶有孝敬的東西﹔也有是繡貨,也有是玩物兒。內中有一隻洋鐵皮的西洋小輪船,把火油倒在裡面燒著,那輪船便啪啪地自己行動起來。宮裡的人看了,人人都歡喜。懿妃還是小孩子的心性,看了更是歡喜。有一天,榮祿在太後跟前奏對出來,才走到穹門口,只聽得身後有嬌聲喚四爺的。榮祿急回轉臉去看時,見不是別人,正是那懿妃。榮祿滿臉堆著笑,走上前去,忙爬下磕頭,口稱:「貴妃呼喚奴才,有什麼吩咐?」慌得懿妃躲避不迭,把帕兒掩著珠唇,笑說道:「四爺快起來,要折煞俺了。老佛爺有什麼話忘了,請四爺進去呢。」
  榮祿聽了,急急又趕進太後房裡去。待奏對完畢出來,那懿妃還站在穹門邊望著。榮祿走上前去,低低的說道:「奴才有一份孝敬的東西,給貴妃留著,只苦沒有奉獻的機會。」說時恰巧有一個小太監從廊下來,榮祿便叫他快去把總管找來。那小太監去了,榮祿便乘機對懿妃說些外面的風景,街市的情形。懿妃自幼兒進宮來,幽居多年,怎麼知道外面這些奇奇怪怪的情形。榮祿又把那些市井瑣碎的事體告訴她,又說誰家賣的美味食物,誰家賣的新樣兒綢緞,誰家賣的貴重古董﹔把個懿妃聽得只是嘻著嘴笑,說道:「四爺幾時也替我買一隻那小輪船兒玩玩?」榮祿聽了,連聲說:「有有!」
  接著總管李蓮英來了,後面跟著四個小太監,手中各抱著大小包裹兒。走到跟前,李蓮英向懿妃請了一個安,站起來指著那大小包裹,說道:「這裡面都是四爺孝敬娘娘的東西。四爺有這個心長久了,每次把東西帶進宮來,只苦於沒有機會見娘娘的面,和娘娘說一句話兒﹔因此把每次帶來的東西,存積在奴才的屋子裡。如今難得見了娘娘的面,奴才把四爺孝敬娘娘的東西都帶來了,請娘娘過目。」懿妃聽了這個話,兩眼看著四爺,露出一肚子歡喜,一肚子感激來。榮祿接著說道:「請貴妃吩咐一句,把這東西送到什麼地方去。」懿妃一想,倘然直送到自己屋子裡,給別的宮女太監們看見了,便要生出許多閒話來﹔不如叫他們暫時送在太後的書房裡去,待夜靜更深的時候,再叫自己的心腹宮女悄悄的搬運到自己屋子裡去。當時主意已定,便向小太監招招手兒,那四個小太監手中抱著包裹兒,跟著懿妃進穹門去。這裡榮祿和李蓮英一齊告辭出來,走出宮門,李蓮英伸手在榮祿肩上拍著,笑說道:「魚兒快上鉤了,四爺須好好的做去﹔不要弄毛了再抱怨咱家。」榮祿聽了,一笑去了。
  第二天,榮祿故意早一點進宮去,到寢宮外一打聽,果然太後還未起身。便有一個宮女走出來,悄悄的對榮祿說道:「請四爺到那邊屋子裡坐。」說著自己在前面領路,榮祿在後面跟著。走到一座屋子門口,那宮女從身邊掏出鑰匙來,上去開了門。榮祿踏進屋子裡去一看,只見圖書插架,琳瑯滿目﹔那什錦架上,蘭草瓊芝,發出靜靜的香味來。他自己孝敬的那只小輪船,也擱在什錦架子上。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一點兒也聽不出聲息來。靠窗安著一張大書桌,上面擺設著文房四寶,都是珠玉鑲成的。那大大小小的自鳴鐘,觸目都是,靜悄悄的坐著,瞞耳只聽得鏜鏜之聲。榮祿正回頭看壁上的字畫時,忽聽身後有衣裳悉索之聲。一看,那懿妃玉立亭亭的已站在跟前了。看她滿臉堆著笑,低低的說道:「四爺怎麼給這許多東西,叫我受了心上實在過意不去﹔不受呢,又怕四爺生氣。沒有法子,只得謝謝四爺了。」說著掩唇一笑,在一張長榻上坐了下來。榮祿趁勢也並肩兒坐下,接著又講了許多外面的新聞故事。懿妃最愛聽這些閒話,聽了只是笑。榮祿看她笑得有趣,便越說越起勁了。他兩人忘其所以,那身體越發挨近了。
  正在這時候,忽然宮女來報說:「老佛爺醒了。」懿妃忙丟下榮祿,急急進去伺候。停了一會,裡面又傳榮祿。榮祿進去奏對過出來,依舊是懿妃送到穹門邊﹔覷著左右沒有人,懿妃拿出一個繡花荷包兒來,向榮祿袖子裡一塞。說道:「這是俺自己繡的,四爺收著玩兒罷。」從此以後,他兩人假這太後的書房,做一個聚會之所,交情十分濃厚。日子久了,那班小宮女小太監總不免有言三語四,不知怎麼的,傳在一個七格格耳朵裡。
  講到這七格格,原是慈安太後的內姪兒,出落得玉貌花容。當時宮裡有兩個美人兒:一個是懿妃,一個便是七格格。這兩個美人,都在慈禧太後跟前的。慈禧太後最愛女孩兒,凡是宗室格格和大臣家裡的女公子,有聰明伶俐的,給太後知道了,便召進宮去,當著女官,終日陪著太後說笑遊玩。這七格格雖是慈安太後這邊的人,但因她常常到慈禧太後宮裡去,慈禧太後看她活潑有趣,常常留她在宮中賞飯賞衣服。七格格是何等聰明的女孩子,她面子上雖親近著慈禧太後,但慈禧要留她在身邊,她總是婉言辭謝,去跟著慈安太後住宿﹔有時慈禧太後向她打聽慈安太後那邊的事情,她總是推說不知道的。慈禧太後也明知道她們姑母姪女總互相迴護的,但捨不下她的美貌,依舊常常去宣召來,帶在身邊,說笑玩耍。
  天下的美人生性最妒。七格格仗著自己美貌,又聽宮中的人拿她去比懿妃,說她們是一對美人兒,因此七格格有些氣不過,常常在背地裡說懿妃的壞話。說懿妃如何不避嫌疑,榮祿進宮出宮,總是懿妃接送著﹔兩人在太後書房裡調笑無忌,便是當著太後說話之間,也是嬉笑無忌的。其實西太後也是看在眼裡的,明知道他們不妥,但這兩個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也不好說什麼。倒是七格格在暗裡卻刻刻留心他們的舉動,要抓點錯處出來,好丟懿妃的臉。
  這一天合該有事。七格格奉了慈安太後之命,跑到慈禧太後宮中去,向慈禧要兩廣總督的奏折看。待到了那邊,為時尚早,慈禧不曾起身呢。無奈這奏折是慈安太後立等著要看的,七格格不便空手回宮去,便打算找懿妃閒談去。看看走到懿妃的房門口,忽見一個小太監坐在房門外,見了七格格,忙向她搖手兒,叫她莫進去。七格格看了詫異,她也不理會,盡自闖進房去,小太監急在七格格身後大聲喊道:「七格格來了!」懿妃原在裡面套房裡的,聽得了忙迎出房來。七格格在房門外,彷彿聽得有男人說話的聲音,看懿妃的臉上時,紅潮雙暈,雲鬢微鬆。對七格格說話的時候,也是氣吁吁的。七格格越發動了疑,劈頭第一句便問道:「你在屋子裡和誰說話?」懿妃已被她一句話揭穿了,知道無可抵賴,便說:「四爺在俺屋子裡坐呢。」說著回過頭去,向屋子裡喊道:「四爺快快出來,七格格在這裡看你呢。」
  榮祿聽了,趁此「i」的答應一聲,趕出外屋子來,向七格格請了一個安,滿臉堆著笑﹔一面端椅子請她坐,一面問道:「七格格到這屋子裡有什麼事?」七格格聽了,把頸脖子一歪,說道:「什麼話?這地方只許你來,卻不許俺來嗎?到這裡來一定要有事才來得嗎?那麼俺請問四爺,四爺是有什麼事來的呢?」問得榮祿一句口也開不得,只說:「好格格,俺不會說話,饒恕了俺罷!」說著又做出許多丑相來。又問七格格:這幾天可到什麼地方去逛來?老佛爺可有什麼話來?又說什剎海這幾天正熱鬧呢,格格可曾去逛過麼?改幾天有空兒,俺陪著格格逛去,可好麼?東拉西扯的說了許多話,七格格睬也不去睬他,只和懿妃說著話兒。
  停了一會,小太監來通報說:老佛爺傳七格格呢。七格格聽了忙丟下他兩人,轉身跟著小太監走進慈禧宮中去。見了太後,便說慈安太後打發來向老佛爺要兩廣總督的奏折去看。慈禧太後聽了,忙傳李蓮英,叫他到書房去,把那奏折揀出來送去﹔又留住七格格在宮中陪著吃飯。吃飯的時候,有許多妃嬪宮女在兩旁站著伺候著,獨有那班格格們可以陪伴太後吃飯。這時懿妃也站在一旁。待慈禧太後吃完了飯,進房去,那班妃嬪們才就太後吃剩的飯菜,胡亂吃了一回。那時慈禧太後和七格格在屋子裡閒磕牙,說話之間,七格格便把榮祿在懿妃房中逗留調笑的情形,約略的說了幾句。
  榮祿和懿妃的事體,在西太後心中,早也料到,如今聽七格格說出這話來,心想七格格是慈安太後的內姪女兒,那榮祿又是自己的內姪,倘然這風聲傳到東太後耳中去,少不得自己也要擔著處分。忙拉著七格格說道:「好孩子!你既撞見了,俺娘們都是一家人,你便包庇他們些,他們總忘不了你的好處。」說著把自己頭上插著的一枝玉搔頭拔下來,替七格格插在髻兒邊,七格格忙跪下去謝恩。正起來,那懿妃也吃完了飯,走進屋子來,慈禧太後吩咐懿妃,叫她向七格格請安。懿妃一時摸不著頭腦,但太後的吩咐又不能違背,便向七格格蹲身請下安去。七格格推說是東太後那邊有差遣,便辭出宮去。
  這裡慈禧太後立刻把臉色沉下,問懿妃道:「我吩咐你向七格格請安,你知道我的用意麼?」嚇得懿妃不敢開口,忙爬在地下磕頭。慈禧太後吩咐把榮祿喚進來。榮祿那邊,早有太監去報信給他,說老佛爺正生氣呢。一聽得宣召,捏著一把汗,躡著腳走進太後房中去﹔見懿妃跪下,他也爬下地去,恰和懿妃跪了一個並肩兒。只聽得慈禧太後很嚴厲的聲音說道:「我因看你們兩個孩子長得比別人聰明些,凡事也不免信托你們些,寬縱你們些﹔你們索興在背地裡做出那種事體來,今天給七格格撞破了,她回去告訴東太後知道,明天不免要見奏章。那時我自己也洗不清,管不得你們的事了,你們準備著腦袋砍下來便了!」一句話說得榮祿和懿妃兩人連連磕頭求饒。榮祿又說:「奴才在貴妃房中,不敢為非作歹。只因奴才進宮來時,打聽得老佛爺還安臥不曾起身,奴才要打聽老佛爺昨夜身體可大安,一時又無從打聽。知道懿貴妃是老佛爺寵愛的人,早晚伺候著老佛爺的,便到貴妃屋子裡去,一來是打探老佛爺的消息,二來是去請貴妃的安。原是奴才不知嫌疑,罪該萬死!但說奴才有什麼曖昧事體,這是青天在上,奴才萬萬不敢的。奴才一死原不足惜,只是拖累了貴妃的名聲,叫奴才如何對得起人,這事體只求老佛爺替奴才做主。」說著又不住的磕下頭去。
  慈禧太後聽了榮祿的話,冷笑著說道:「你兩人也不用在俺眼前裝神弄鬼,俺也沒有這個心勁來管你們的閒事﹔只看你兩人的造化,明天東太後倘沒有什麼話落在俺耳朵裡,臣工們倘沒有奏章照在俺眼睛裡,就也饒恕了你們。不然的話,倘有三言二語落在掩耳根裡,如今東太後正天天要抓我的錯兒,那皇上也不親近我,我自身也難保,只得把你兩人和盤托出去﹔殺也罷,剮也罷,可不干我事。」懿貴妃聽了這個話,嚇得那眼淚直滾出來。西太後喝一聲起來,他兩人又給西太後磕頭,退出房來。在背地裡懿貴妃又拉著榮祿痛哭﹔榮祿拿好言安慰她,又說俺和李總管商量去,決不叫貴妃吃虧的。當夜榮祿果然去找李蓮英,告訴他的來意。李蓮英也常常吃東太後的訓斥,銜恨在心,聽了榮祿的話,便拍著胸脯說道:「四爺放心,這件事體不鬧出來便罷,倘然鬧出來,俺們索興一不做二不休,施一條毒計,把俺們的仇人一網打盡,大家痛痛快快做一下。」榮祿聽了,暫時告別出宮門。
  第二天一早,榮祿又急急趕到宮裡去候信。那西太後早朝回宮,便傳榮祿進去﹔榮祿知道大事不好,只得硬著頭皮走進西太後房裡便跪下。只見西太後滿面怒容,擲下一個折子來,叫他們自己看去。榮祿見那折子是翁同龢上的,折子上不但說榮祿和懿妃的事體,污亂宮廷,請兩宮太後立交內務府明正典刑,並說慈禧太後侈靡驕縱,袒護私親。榮祿一面看著折子,一面聽西太後喝道:「你們這班孽畜!自己做出不要臉的事體來,拖累我也受著翁師傅的嘲笑,你們還不給我去快快的死嗎!」一句話不曾說完,宮女報說:「慈安太後來了!」慈禧太後忙起身迎接,慈安太後也滿臉含著怒氣,走進房來,慈禧太後臉上不覺露出羞慚之色。慈安太後一坐定,便問道:「今天翁師傅的奏章,妹妹看見了沒有?」慈禧太後還不曾答話,忽然宮女又進來報說﹔懿妃自縊身死。榮祿聽了,真好似萬箭鑽心。欲知懿妃自盡的情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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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4:04: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回     慈安太後為嘴喪命 峒元道士望氣得意



  卻說懿妃第一天受了西太後的一番訓斥以後,心中已十分害怕,時時防著有大禍臨身,一夜不曾闔眼。第二天一早起來,梳妝巳罷,看看沒有什麼消息,便趕到仁壽宮去伺候著慈禧太後起身。太後見了她,卻不說話,懿妃心中稍稍安下﹔候著太後坐早朝去,便偷空回到自己屋子裡去休息,留下一個宮女,在太後宮裡打聽消息。待到太後回宮,看了翁同龢的折子,把榮祿傳進宮去,大加訓斥﹔懿妃的宮女在廊下,聽得十分清楚,急急趕去,告訴懿妃知道。懿妃一想,這個罪名,看來不能免了,將來拋頭露面到宗人府去受著審問,叫我如何丟得下這個臉?我還不如趁早尋個自盡罷。她打了這個主意,把跟前的宮女,一齊調出房去﹔她自己闔上房門,向空磕了幾個頭,拿了一條鸞帶,在當門口弔死了。待到那宮女去做了事回進房來,房門反關著﹔在門外叫喚,也不聽得房裡有什麼聲響。
  宮女們知道事情不妙,便去通報總管。那總管看了情形,知道出了事體,便傳齊許多小太監,從窗戶裡打進屋子去,一看見懿妃的身體,高高的掛在當門,上去摸一摸,早已斷了氣。小太監嚇得跳出房來,把情形報與總管知道。總管也不敢做主,忙去報與李總管﹔李總管便報與太後身邊的宮女,宮女不敢延緩,立刻去報與太後。慈禧太後受了慈安太後的埋怨,一肚子沒好氣﹔見宮女報說懿貴妃自縊身死,便說道:「他們自己作的孽,我也管不得這許多。」一面指著榮祿說道:「他雖說是我的親姪兒,但他如今被翁師傅參奏下來,我也不能夠包庇他﹔求姊姊帶去,嚴嚴的審問他,該殺該剮,俺決沒有半句閒話。俺做了太後,為了這畜生,給臣子們說我袒護私親,我的臉也丟盡了!」西太後說到這裡,也撐不住掉下眼淚來。慈安太後便傳總管來,把翁師傅的原折,連同榮祿,送去刑部大堂審問明白。那刑部大臣知道榮祿是慈禧太後的內親,也不敢擬什麼重罪,只擬了「永不敘用」四個字,把奏折送上兩宮太後。西太後避著嫌疑,由東太後批了「依議」兩個字。從此榮祿革去了一切職銜、閒住在家裡,不能再進宮去見太後了。
  西太後跟前少了這兩個人陪伴,頓時覺得十分寂寞,肚子裡一肚的心腹話,也沒有地方可以說得,因此越發把個慈安太後恨入骨髓﹔時時刻刻和李蓮英商量,要想報她的仇恨。慈禧太後說:「近來東太後處處抓我的錯處,我倘不想法子報仇致她的死命,將來還有我自由的地步嗎?」在慈安太後看來慈禧有許多事體犯在她手裡,總可以從此改過自新,感激自己的恩德了,知道西太後去了懿妃和榮祿兩人,跟前十分寂寞,便每日到西太後宮裡找她說些閒話。西太後在面子上雖敷衍著,心中卻時刻留意,看可有下手報仇的機會沒有。
  東太後生平最愛吃小食兒,她不論到什麼地方,總有一個宮女捧著點心盒子跟在後邊﹔盒子裡面各色糖果糕餅餑餑都有,東太後說著話,便隨手拿著糖果點心吃著。西太後看了這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隔了幾天,正是召見軍機大臣之期,慈安太後絕早起來,慈禧太後起身略遲,慈安太後便到慈禧宮中去候著。慈禧一面梳妝著,一面和慈安說著話。忽然想起東太後未曾用得早餐,忙吩咐宮女去把那精細餑餑拿出來,獻與東太後吃。東太後看時那餑餑真做得精細可愛,有做成八仙的,有做成鶴鹿的,裡面拿雞絲火腿做成餡子,吃著味很美。東太後一面稱贊著,一連吃了幾個。西太後說:「這是宮中新進來的膳夫,制了一百個餑餑進呈,先嚐嚐味兒的﹔姊姊既愛吃,索興叫宮女多拿幾個回宮去吃著玩兒。」說著,便有宮女捧著一大盒餑餑來,交給那捧點心盒子的宮女,先給東太後送回宮去。
  西太後梳洗完畢,與東太後一同出去坐朝。當時召見的大臣,是恭親王奕?,大學士左宗棠,尚書王文韶等一班人。這一天,正是光緒辛亥年三月初十日,照宮廷的規矩,太後坐朝,大臣們原跪在簾子外奏對的,只因西太後嫌隔著簾子說話十分氣悶,吩咐把當殿的簾子捲起。從此臣僚上朝,都能望見兩太後的顏色。這一天,諸大臣奏對的時候,獨有恭親王的眼力最銳,望見慈安太後御容甚是和悅,說話也獨多,只是兩腮紅暈,好似酒醉一般。這一天開御前會議,議的是法國進寇越南的事體﹔到午膳時候,諸大臣稍退,兩宮太後在偏殿傳膳。膳罷,略事休息,又復召集臣工繼續會議﹔直議到下午四點鐘,才議出一個頭緒來。由兩宮下諭北洋大臣李鴻章籌商辦法,並命沿邊沿江沿海各督撫,密為籌備。
  旨意擬成,慈安太後便覺得頭目昏花,有些支撐不住了,急急回宮去,在御榻上睡下。外面大臣們退朝,在朝房裡又商議了一會,個個退出午門,正打算回家。忽然內廷飛報出來,說慈安太後駕崩了,傳軍機大臣們莫散去,速速進宮商議大事。那班大臣們聽了,面面相覷,目瞪口呆。內中惟有恭親王最是關心,聽了便撐不住嚎啕大哭起來﹔諸大臣勸住了恭親王的哭,趕進東太後寢宮去,見慈禧太後坐在矮椅上,宮女們正在替東太後小殮。大臣們看了這個情形,忍不住個個掉下眼淚來。只聽得西太後自言自語的說道:「東太後一向是一個好身體,近來也不見害病,怎麼忽然丟下我去了呢?」
  慈禧太後一邊數說著,一邊伏在屍身旁,嗚嗚咽咽的痛哭起來。諸位大臣見西太後哭得傷心,便一齊跪下地來勸解著,說皇太后請勉抑悲懷,料理後事要緊。照宮廷的舊例,凡是帝後上賓,所有藥方醫案,都要交軍機大臣驗看﹔如今東太後死得這樣快,所以也不及延醫服藥,也不曾留得方案。后妃死後,照例又須召椒房戚族,進宮去看著小殮﹔如今西太後的主意,不叫去通報東太後的母家鈕鈷祿氏的族人,大臣們也沒有人敢出這個主意,一任那班宮女在那裡替東太後草草成殮。慈禧太後一面把一班軍機大臣召喚到自己書房裡去,商量擬遺詔的事體。早發遺詔,以掩人耳目。
  那遺詔上說道:「予以薄德,祗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壺﹔迨穆宗毅皇帝寅紹丕基,孝思盹篤,承歡奉養,必敬必誠。今皇帝入纘大統,親膳問安,秉性誠孝。且自御極以來,典學維勤,克懋致德,予心彌深欣慰。雖當時事多艱,宵旰勤政,然幸體氣素稱強健,或翼克享遐齡,得資頤養。本月初九,偶染微症,皇帝侍藥問安,祈予速痊﹔不意初十日病勢倍重,延至戌時,神忽漸散,遂至彌留。年四十有五,母儀尊養,垂二十年﹔屢逢慶典,迭晉徽稱,夫復何憾?第念皇帝遭茲大故,自極哀傷﹔催人主一身關係天下,務當勉節哀思,一以國事為重,以仰慰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皇太后教育之心。中外文武,恪供厥職,共襄郅治﹔予靈爽實與嘉之。其喪服酌遵舊典,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大祀固不可疏,群把亦不可輟。再予以儉約樸素,為宮闈先,一切事關典禮,固不容矯縱抑損﹔至於飾終遺物,有可從儉約者,務惜物力,即所以副予之素願也。故茲昭諭,其名遺行。」一道遺詔,便輕輕把一樁絕大的疑案掩飾過去了。那孝貞皇太后的家族也不敢問信。
  慈安太後一死,慈禧太後在宮中,可以獨斷專行了。她第二步就是要除去恭親王奕?。恭親王在王大臣中,資格最老,又是先朝顧命之臣,他常常和慈安太後呼成一氣,和自己做對。有此人在朝,終不能暢所欲為,常常和李蓮英商量著,要革去恭親王的職。但恭親王入軍機已久,諸大臣都和他通同一氣。他辦事又公正,從沒有失職的事體。便是要去他,也無可借口。恰巧第二年中法戰事起了,說他議和失策,把這罪名全個兒擱在恭親王身上,趁此機會,下一道上諭,把從前慈安太後的同黨,一齊革職,為一網打盡之計。但這一道上諭,說得吞吞吐吐,文不對題,那班被革職的大臣們,知道慈禧太後有意排除異己,只因天語煌煌,也只得忍氣吞聲的退出了軍機處。慈禧太後又把幾個自己親信的王大臣下旨選入了軍機處。那醇親王原是太後的一黨,慈禧便暗暗的指使孫毓漢奏請,把醇親王調入軍機處,做太後的耳目。醇親王是帝父,照祖宗成法,是不能入軍機處的﹔如今慈禧太後另有用意,把醇親王調入了軍機處,一面下上諭,說軍機處遇有緊要事件,著會同醇親王商辦,俟皇帝親政後,再降懿旨。翁同龢看了這道上諭,大不以為然,便指使左庶子盛昱上奏力爭。接著那左庶子錫鈞、御史趙爾巽,都上書勸諫:說醇親王不宜參預軍機事務。慈禧太後如何肯聽,上諭下來,只有「應毋庸議」四個字。那班臣子看了,也無可如何。
  光緒皇帝原和醇親王不對的。皇帝真正的父親卻是奕譞,那慈禧太後又和奕譞不對的。光緒皇帝進宮的時候,奕譞的福晉原不十分願意,她們是妯娌輩,知道慈禧的脾氣十分奸刁,自己的兒子要在她手里長大,一定是要吃苦的。當光緒進宮的時候,奕譞的福晉也曾痛痛的哭了幾場,說:「活活的把我一個兒子葬送了!」這話傳到慈禧耳朵裡去,說奕譞福晉不受抬舉,從此因恨奕譞夫妻兩人,也便不歡喜光緒皇帝了。實在此番慈禧太後的立光緒帝,在慈禧心中,還算是報奕譞的恩的。奕譞有什麼恩?原來當初文宗在日,和奕譞十分友愛,弟兄兩人常常在宮中見面﹔文宗所有心腹話都向奕譞說出來。這時文宗看出慈禧太後是一個不安分的女人,便想廢去她妃子的名位,免得她將來倚勢弄權。常常把這個意思和奕譞商量著。是奕譞再三勸住,保全了慈禧的名位,慈禧心中感激他夫婦兩人,所以把他兒子立做皇帝。卻不料奕譞夫妻兩人是不中抬舉的,背地裡常常說慈禧的壞話﹔再加光緒帝處處和皇太后對抗,自幼兒性情便不能相投。慈禧疑心是奕譞在暗地裡教唆這個樣兒的,也便處處防備﹔傳諭宮門,非有特詔,不得令皇帝和奕譞夫妻見面。因此奕譞福晉越發恨著太後,常常因想念兒子,在府中哭泣。
  這時,光緒帝已定了親,選定的皇后是桂祥的女兒,便是慈禧太後的姪女,性情和太後差不多,光緒帝心中十分不願意。皇帝所喜歡的便是一個瑾妃﹔瑾妃的面貌又美麗,性情又和順。光緒帝很想立她做皇后,無奈皇太后不答應,因此皇帝和皇太后的分歧又深了一層。
  那班趨奉皇太后的宮監臣子們,見皇太后不喜歡皇帝和奕譞夫妻們,便造出許多謠言來。說京師西直門外白雲觀裡有一道士,名叫峒元,他能夠望氣,每到夜深,峒元在庭心裡遠望,見奕譞府中屋頂上面罩著一重雲氣,那雲氣裡隱約見一條黃龍,在半天裡騰拿飛舞。奕譞怕要做本朝的真命天子,不可不防。皇太后聽了這個話,十分相信,吩咐李總管把這峒元道士傳進宮來,親自詢問。那峒元道士說:屋上有雲氣,確是出真命天子之兆﹔今蒙皇太后重問,容小道再到王府門口去細察看,再來復旨。太後准了他的奏,便派幾個小太監,打扮得和平常人模樣,到奕譞府門口,細細地觀望了一回。峒元道士點點頭,心中明白,急回宮去奏明皇太皇,說:「王府中有一株古柏樹,那雲氣便從柏樹頂上出來﹔只須想法把那柏樹截斷,便破了風水,可以無礙了。」
  太後聽了,便賞了道士些銀錢去訖。又擺駕出宮,悄悄的趕到奕譞府中去。把奕譞夫妻兩人,嚇得屁滾尿流,急急出來把聖駕接進屋子去。慈禧太後笑著,拉住奕譞福晉的手,說道:「俺們自己姊妹,不必客氣。我在宮中悶得慌,想起妹妹府中的花園,十分幽雅,特來遊玩一回。」奕譞得了太後的話,便把酒席擺在花廳裡,請皇太后吃酒賞花。那株古柏適當庭心,看它老乾擎天,濃蔭匝地。太後不住的贊歎說:「好高大的柏樹?俺如今建造頤和園,正缺少這樣的大木料。」奕譞站在一旁,聽了太後的說話便信以為真﹔忙奏稱道:「臣願把這株木料獻與老佛爺。」皇太后聽了,正合她的來意。待用膳已畢,便吩咐傳集府中的工匠,一齊動手,把這株五六百年的老柏樹齊根挖了出來。這時皇太后正坐在廊下看著,只聽得一聲響亮,大樹倒地,樹心裡忽然飛出十數條大蛇來,金鱗火眼,向四處亂撲。有一條大蛇,直向皇太后臉上撲來。要知皇太后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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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4:05: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回     白雲觀太後拈香 神仙會鬱氏納贄



  卻說那條大蛇直向皇太后臉上撲來的時候,奕譞和李蓮英兩人正站在慈禧太後的身後﹔只聽得太後大叫一聲,暈倒在椅子上,李蓮英這時也顧不得什麼了,忙搶去把太後把住。奕譞也不要性命了,向那大蛇迎上去,掄著拳頭在蛇頭上奮力一擊﹔大蛇暈倒在地,奕譞便提起靴腳把蛇頭踏住。那蛇受了痛,掉轉尾兒來把奕譞攔腰盤住﹔蛇身愈盤愈緊,奕譞幾乎喘不過氣來。虧得那班工匠在一旁見了,大家上去拿斧子把蛇身支解開來。奕譞腳心裡受了毒氣,站立不住了。慈禧太後還坐在花廳裡。家人扶著奕譞走進屋子去,忽爬在地下磕著頭,說:「奴才該死!老佛爺受驚了?」這時慈禧太後神志已清,一班太監們忙著拍胸捶腿,送參湯裝煙,忙了大半天,太後才開口,吩咐回宮去。
  這裡奕譞跪送慈禧出了大門,回到上房,忙傳府中的外科醫生,在腿上打針,服下解毒的藥去。隔了一宵,那毒氣卻漸漸的退了。只是頭暈心跳,精神疲倦。醫生正要下第二劑藥,忽然慈禧太後派了蕭御醫到府中來診奕譞的病。奕譞當即叩頭謝恩。御醫診過了脈,並不開方,便在隨帶的藥箱裡掇些藥,看著奕譞服下便走了。從此御醫便每天替醇親王診一次病,每一次必看著奕譞服下藥才去。但奕譞自從改服了御醫的藥以後,那病勢反覺得一天一天的沉重起來。府中雖養著幾位內外科醫生,但因御醫來下過藥,都不敢再下藥。
  這一天,直隸總督李少荃親自進府去探望,奕譞見了李總督,只是淌眼淚說:「我的病看來不能好了!我只有一塊肉留在宮裡﹔他如今是咱們的皇上了,我死以後,別的沒有什麼捨不下,只求總督多多看顧我們這位皇上罷!」說著,便在牀上向李總督拱手。李少荃忙回著禮,說:「王爺放心,做臣子的豈有不忠心於皇上之理!便是王爺的病,也不見得便有什麼凶危。」奕譞這時兩眼矇矓,低低的說道:「我很想見他一見。」李少荃聽了,知道王爺想見他的兒子。第二天李總督便入奏,說:「奕譞病勢危篤,頗欲與皇上見一面﹔即皇上天性純孝,生父病狀,亦時在念中,可否仰求皇太后垂念父子天性,賜予一面?」慈禧太後見了這奏折,便立刻親自帶了光緒皇帝到王府裡去探望奕譞的病。那奕譞正病得神志昏沉的時候,見了光緒皇帝,頓覺心清醒起來,忙爬在枕頭上磕頭接駕。光緒雖說年紀尚輕,但父子究關天性,見奕譞病得十分瘦弱,也不覺掉下眼淚來了。回宮去又打發內監賞人參十斤,黃金千兩。
  這時總督衙門裡有一位書啟師爺,很懂得醫理﹔李總督一家人有病,都是這位師爺看好的。當時李總督便把這位師爺推薦到王爺府裡去。無奈宮中的規矩,有御醫診著病,別的醫生任你有天大的神通,也要避著嫌疑,不能再給病人診病了。這位書啟師爺在王府裡住了幾天,無事可做,到後來眼看著一個年紀輕輕,身體強健的奕譞,活活的被御醫治死了。光緒皇帝在宮中得到生父死的信息,便撐不住嚎啕大哭。慈禧太後分派李蓮英傳諭,勸皇上節哀保重。又吩咐隆裕皇后,隨時勸慰。一面下諭,從優撫恤,發內帑銀萬兩,給王爺治喪。
  自從奕譞死了以後,慈禧太後才放了心﹔一面卻把那峒元道士十分信任起來。皇太后親自下諭,封峒元道士為總道教司,與江西龍虎山的正乙真人並行。又發銀一萬兩,替他重蓋白雲觀。這白雲觀在北京西直門外,原是一座荒涼古剎,門前匾額剝落,門內佛座歪斜。自從皇太后敕建白雲觀,那峒元道士便竭力經營。他仗著皇太后指帑的名兒,到各王爺各大臣家裡去募捐﹔上自督撫大員,下至府尹小吏,都捧著銀錢去孝敬他,要他在太後跟前說一句好話兒。這一次峒無道士足足捐了六七十萬銀兩,便在西直門外舊址,大興土木。白雲觀的原基,只有四五分地皮﹔如今峒元道士有了錢了,便在左近四五百畝地連房屋統統買下來。他出的地價,只有二三十塊錢一畝,鄰舍人家都懼憚他的勢力,不敢不賣給他。峒元道士買得了地皮,便把房屋統統拆去,重新蓋造﹔外面殿閣崇宏,裡面亭台曲折,夾著許多花木池沼,外面望去,好一座闊大的園庭。
  新觀落成的這一天,峒元道士便進宮去恭請皇太后降臨,替菩薩開光。慈禧太後原是信佛的,當下聽了便也高興。便下諭揀定正月十五日聖駕親臨白雲觀拈香。這個諭旨一下,卻把那文武大臣忙得走投無路。你道為什麼這樣忙?原來皇太后諭中,有著王大臣眷屬隨同拈香的話。那班官家眷屬,平時深居簡出的﹔如今得了這道懿旨是奉旨燒香,丈夫的如何敢違拗她。太太一出門,第一要緊的事體,便是穿戴兩字﹔那些年老的福晉夫人們,還容易對付,只有那年輕的官太太或是格格小姐們,最是不容易打發。她們都是在妙齡盛年,花貌瓊姿,各各有逞奇好勝的心思,如何不趁此在皇太后跟前顯煥顯煥?那班太太小姐們都向她的丈夫父親百般需索,有的要兑首飾,有的要做衣服。到了正月十五一清早,個個打扮著,坐著自己府中的車輛,趕到西直門外白雲觀裡接駕去﹔那文武官員親王大臣,卻在城門口接駕。
  停了一刻,遠遠見旌旗蔽日,壚煙簇雲﹔又有一大隊兵馬擁護著皇太后的聖駕來了。到得跟前,那班大臣們忙爬下地去跪接。待聖駕過去,那大臣們個個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從小路裡抄上前去,又在白雲觀前跪接。皇太后、皇上和皇后的御車,直進中庭甬道上下車。這時甬道兩旁跪的盡是官家眷屬,一時釵光鬢影,滿庭春色。皇太后向兩面看著,臉上不覺露出笑容來。皇太后進殿,峒元道士早在殿階上俯伏著,高呼著:「皇太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后走到佛座前,見正中塑著一座丈二金身,認識是玉皇大帝。李蓮英遞過御香,皇太后和皇帝皇后一齊跪在繡墩上參拜。後面二三百位官眷,殿廊下二三百位大臣,都一齊跟著跪在蒲團下﹔滿院子鴉雀無聲的,只聽得鐘鼓之聲。女眷們的環珮鏗鏘聲,大臣們的朝珠叮噹聲,微微的內外相應。
  拈香已畢,大臣們退出。皇太后把峒元道士宣召進來,吩咐他領導隨喜。那峒元道士全身披掛,精神抖擻,在前面斜著肩兒彎著腰兒走著。皇太后走過幾重佛殿,見塑的盡是天神天將﹔繞過後面月洞門,便露出一座花園來,蓋造得精緻曲折。花園裡隨處養著鶴鹿孔雀錦雞白兔之類,也有在草地上跑著的,也有在假山洞裡躲著的﹔皇太后看了十分歡喜。走過幾處迴廊曲院,才見正屋,蓋的是九間正廳,五明四暗。廳上已排列著茶桌,廳對面建著一座金碧輝煌的戲台,這時滿屋結著燈彩,戲台上預備下場面。兩邊暗房,是皇太皇皇后的更衣室﹔皇太后皇后入更衣室,略略休息一會。
  外面茶果擺齊,戲台上鑼鼓一響,戲文開場。峒無道士早已把內廷供奉的幾個戲子,邀在觀裡,聽候太後點戲。皇太皇出來用茶果,果然點了一出《混元盒》、一出《趕三點》﹔皇上點了一出《回龍閣》,皇后知道皇太后是愛小旦戲的,便點了一出《鴻鸞禧》,太後十分歡喜。一屋子官眷們都陪坐著聽戲,台上笙歌嘹亮,台下珠圍翠繞。文武官員一律迴避著,獨有這峒元道土在脂粉隊裡,如穿花蝴蝶似的,跑來跑去,承迎著皇太后的色笑。這一場戲,直看到日落西山,皇太后才擺駕回宮。那班女眷們正看得出神,聽說太後要回宮去了,大家只得依依不捨的個個出門上車,跟著太後進城去。
  這裡留下那班大臣們,峒元道士便把那王爺大臣們邀進正廳去坐。那班大臣們都和峒元道士好,大家稱兄道弟的喝酒聽戲。有許多戲子原認識那班王爺大臣們的,唱完了戲,個個打扮著下台來,坐在大人們身後﹔那班大人們見了戲子,越發樂得忘形,個個摟著小戲子狂呼痛飲起來。這一場酒直喝得黃昏人靜,才個個打著燈籠坐車進城去。隔了幾天,峒元道士進宮去謝恩,皇太后留著他在宮中一連住了幾宵。峒元道土講些練氣打坐的功夫,又教著皇太后練「八段錦」功夫,說每日在起牀之前練習一套功,能延年益壽。皇太后聽信他的話,從此便認真練習起來。後來便習慣了,隨便在什麼地方,總須練過一套八段錦才肯起身,這功夫直到老也不間斷的。因此,慈禧太後的身體日見豐美,到老也不衰敗。這都是後話。
  且說這峒元道士得了皇太后的歡心,常常宣他進宮去賜座,奏對道術,從早談到晚也不厭倦。有許多王公大臣,見他得了勢,便輪流著請他進府去置酒高會﹔喝酒喝到高興頭裡,便把自己的夫人福晉格格小姐們喚出來,拜峒元道士做師父。這個風氣一開,京城裡有許多官家眷屬,都搶著拜在峒元道士門下做一個女弟子,算是十分榮耀的事。那做女弟子的都有蟄儀,多則上萬,少也數千。銀錢以外,還送著各種繡貨,有繡一件道袍的,也有繡一件鶴氅的,也有繡佛著幢幡的。那官階小些,或贄見禮少些的,硬把自己妻女湊去拜他,還不在他眼睛裡呢。有許多王爺求著要和他換帖,峒元道士還推三阻四的不肯。他只和李蓮英拜把稱弟兄,為的是結下這個交情,彼此在太後跟前可以互相說著好話。
  又因這一年正月十五日,太後親到白雲觀中拈過香,從此每年正月十五這一天,便有京城裡文武官員到觀中來拈香,皇太后皇上也必要下諭派一位王爺代行拈香。這一天,峒元道士備下戲酒,邀著王爺大臣們在觀裡熱鬧一天。從十五這一天起,便把廟門開放,任人進廟燒香,直開到二十五﹔在這十天裡面,紅男綠女進廟來燒香的,擠得水泄不通。京城裡人稱做「會神仙」。來會神仙的,不獨是平民百姓,那京城裡王爺的福晉,大臣的命婦,以及貴家的格格小姐,都打扮得花朵兒似的到廟裡來會神仙。她們的會神仙,又與平常婦女不同﹔到了廟裡,決不肯當日回府,必得要在廟中睡下一宵,真的去會神仙,名叫宿山。如此這班貴婦女,大半是峒元道士的女弟子﹔年輕的格格小姐們,又寄名給峒元道士做乾女。因此那班貴婦、小姐見了道士,大家搶著把師父乾爺嚷成一片。
  峒元道士見女弟子、乾女兒來了,便格外巴結,在廟裡預備幾十間精美房間,錦繡牀帳,留她們女眷住下會會神仙去。內中有長得美貌的,越發留著多宿幾宵。有許多官員想升官的,便托他妻女在這會神仙的時候求著師父乾爺,給她自己的丈夫父親在太後跟前說幾句話,又拿整萬,幾十萬銀兩交給峒元道士,托他上下打點﹔只須師父乾爺一答應,那官兒在十天裡面便可以往上升。那班官眷會得神仙的,便出來對同伴們誇耀著,只有幾個年紀略大些的官太太,或是銀錢不濟事的,竟有幾年會不到神仙的。
  記得那年有一個杭州的吳侍郎,在京城裡做了多年的窮京官,實在窮得過不下日子去,要走走門路,手頭又苦於沒有銀錢。吳侍郎的妻子鬱氏,是個頭等美人,京城裡一班官家眷屬,人人都知道的。這一年也是正月十七這一天,鬱氏到八王府中去拜年﹔那王爺的福晉正打扮著,要到白雲觀去會神仙。鬱氏一時之興,也跟著福晉同去。峒元道士一見了鬱氏,忙問這位是誰家的太太?福晉便對他說是吳侍郎的夫人。鬱氏的美名,峒元道人也是久慕的,如今見了她,如何肯放,當時便要收鬱氏做乾女,鬱氏推說沒有帶贄儀。在峒元道土跟前做女弟子,或是做乾女,多少總要獻贄儀的﹔多則上萬,少也要幾千。況且這做乾女兒,做女弟子的事體,都要那班官家女眷再三求著,峒元道士才肯答應。如今這峒元道士自己求著鬱氏,要收她做乾女兒,這是何等榮幸的事體!當時那福晉便在一旁慫慂著,叫鬱氏快答應,師父一定有好處給你。後來,聽鬱氏說不曾帶得贄儀,福晉忙著說:「我有!我有!」說著,忙掏出一張二千銀元的莊票來,交給鬱氏﹔鬱氏轉交給峒元道士。峒元道土搖著手,說:
  「貧道看吳太太臉上有仙根,俺們結一個仙緣,不用贄儀的。」當晚鬱氏便在白雲觀中會得了神仙,一連宿了三宵,跟著八王爺的福晉回家來。鬱氏臨走的時候,峒元道士還給她一張一萬兩銀子的莊票,算是乾爺的見面禮兒。一過了二十五,廟會收場,峒元道士受鬱氏之托,便進宮去奏明太後,說吳侍郎如何清苦,求老佛爺賞他一個差使。這時太後正要下諭點放學差,在中國各省中要算廣東學差的缺分最美的了,如今因峒元道士的說話,便放吳侍郎做了廣東學差。那吳侍郎接了這個上諭,親自跑到白雲觀去謝恩,回家來又對他妻子鬱氏磕頭謝恩,興高采烈的赴任去了。
  有一天,慈禧太後在宮中和峒元道士閒談,說白雲觀中花園造得很好,只可惜少些字畫﹔峒元道士聽了忙跪下地去磕著頭,說求老佛爺賞幾件字畫。慈禧太後一時高興,便吩咐李蓮英磨墨,拿起大筆來寫了一個極大的福字﹔又拿出平日畫成的一堂花卉畫屏來,一齊賞給峒元道土。峒元道士又磕頭謝恩,歡歡喜喜的捧著出宮去,交裱畫匠裝裱起來。待裝裱成了,峒元道士又揀了一個日子,在白雲觀裡擺下戲酒,把慈禧太後的字畫張掛起來,邀著許多王爺大臣在花園裡吃酒聽戲。
  吃酒中間,有一位王爺說起老佛爺每年賞給大臣們的字畫很多,老佛爺雖能寫字作畫,但一個人如何忙得過來?如今裡面賞出來的,除「福」「壽」幾個擘窠大字以外,其餘的小楷字花鳥畫兒,都是繆太太代寫代畫的。峒無道士忙問:「誰是繆太太?」那王爺說道:「師父卻不知道,宮裡的規矩,內外臣工,除南上兩書房內廷供奉及內務府人員以外,不是官做到二品的,不能賞福字﹔無論什麼大官,年紀不到五十歲,不能賞壽字。自從到了俺老佛爺手裡,格外開恩,常常賞著字畫﹔老佛爺一高興,不論什麼人,都得賞賜親筆的福字,壽字,有時賞賜花鳥畫兒小楷字兒。老佛爺從在桐蔭深處當妃子的時候,原學得一手好字畫﹔但如今要賞人也太多了,一個人忙不過來,便降下密旨,給各省的督撫,叫尋覓能書畫的命婦,選進宮去,替老佛爺寫字畫花。那時四川督撫,便把這繆太太悄悄的送進宮了。」
  繆太太名素筠,原是雲南人。她丈夫在四川做官,便死在四川地方。家裡境況很是艱難,繆太太的兒子雖也是一個舉人,但一時也沒有出息。幸得繆太太能畫惲派花鳥,畫得很是工細﹔她又能彈琴,又寫得一手《靈飛經》體的小楷,在四川地方,靠著官場中買她的字畫度日。如今四川督撫得了老佛爺的密旨,便日夜兼程的,悄悄的把繆太太送進宮去。老佛爺一見,十分歡喜,使每月給她二百塊錢畫金,在宮中終日代老佛爺寫著字俸。繆素筠生得身體臃腫,面目闊大﹔慈禧太後常常拿她開玩笑,說繆太太的身體好似不倒人兒。但因繆太太的字畫高明,卻也很看重她﹔宮裡規矩,凡宮女女官見了太後都要跪拜,獨有這繆太太,太後吩咐得免跪拜。宮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稱她繆太太。
  繆太太做人和氣,大家都和她好。這一天,是太後的萬壽﹔那班妃嬪們要使太後歡喜,預先備了一頂大號的鳳冠。到了那日,宮裡眾妃嬪都按品大裝起來,便叫宮女也給繆太太裝,繆太太果然把披風紅裙,鳳冠霞帔穿戴起來,繆太太身體又生得矮胖,那衣冠又十分寬大﹔穿戴上了站在地下,越覺得臃腫了。宮女們都忍著笑,把繆太太扶去拜太後的萬壽。這時太後正坐在內殿受禮,已有許多滿洲福晉格格們,一齊大裝了站在太後兩旁。忽然見繆太太打扮得繡球兒似的一個身體,滾著上來,大家已忍不住要笑了。只因光緒皇帝站在殿上,大家不敢笑出聲來﹔後來皇上出去了,繆太太便爬在當地行禮,望去好似一隻地鱉蟲。慈禧太後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兩旁的貴婦人和妃嬪們,也撐不住笑起來了,滿殿只聽得嬌脆的笑聲。慈禧太後還問誰給她打扮成這個樣兒的?說著,又忍不住笑了一陣。接著又說:「今天原是大家歡喜的日子,繆太太伴著咱們玩一天罷。」繆太太忙磕頭謝恩。這一天,繆太太跟著太後逛三海﹔那三海地方又大,許多妃嬪貴婦跟著太後跑來跑去。那班滿洲婦女,都是大腳,還可以支持得,獨這繆太太是小腳,頭上戴的鳳冠又重,走一走,晃一晃。因為太後的遊興很濃,直逛到天色快晚才回宮,賞了繆太太許多珍貴的東西。繆太太謝了賞,回到自己屋子裡,真是一步也動不得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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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04:05: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回     花明柳暗頤和園 彈雨硝煙高麗宮



  卻說慈禧太後自從那天逛三海回宮來,和李蓮英說:「三海地方許多不曾修理了,坍敗的地方很多,在前幾年,俺早想叫內務府修理了,只因恭親王說沒有錢,東太後又說不必修理,直到如今,越發坍敗得厲害了,再不修理,還成個什麼花園呢?」李蓮英聽了太後的話,忙去報告給軍機大臣知道。那班軍機大臣誰不要討太後的好兒,便大家商量著,叫內務大臣出面,大家籌了一筆款子,立刻動工去修理三海。又怕三海的地方太小,便連舊時從西城到後門的一條大路也包圍了進去,造了兩座高大的白石橋,名叫「金鼇玉」。那三海修理完工,便請太後去遊玩。
  太後到了三海一看,果然氣勢闊大,亭台壯麗,便也贊不絕口。許多親王福晉陪著遊玩,逛了一處又一處。正逛得高興的時候,忽然慈禧太後又想起從前的圓明園來了,說道:「這三海的地方雖好,如何趕得上圓明園的萬分之一。可惜先帝也亡故了,圓明園也毀了,再要和先帝在日一般熱鬧,怕也沒有這個日子了!」慈禧太後說著,止不住掉下眼淚來。妃嬪們趕忙勸解,護衛著太後回宮來。
  李蓮英見太後記念圓明園,心中又有了主意。第二天,悄悄的跑到軍機處去,和一班大臣商議,重興圓明園,叫老佛爺歡喜。內中有一個軍機大臣,說道:「要重興圓明園,非有四五千萬銀子不辦﹔即算把圓明園修理好了,老佛爺進園去遊玩,如今先帝不在了,園中處處都留著傷心的地方,老佛爺也不一定歡喜的,俺們有這重興圓明園的錢,不如另蓋造一所園子,樣子和圓明園一般闊大﹔老佛爺在裡面遊玩著,既覺得新鮮別緻,又不致傷了老佛爺的心。」當時一班大臣聽了這一番議論,齊聲稱妙。恭親王道:「俺們老佛爺六十歲萬壽快到了,這一座花園,須在萬壽以前趕造成功,到萬壽的這一天,俺們請老佛爺進園去遊玩一天,也叫老佛爺開開心。現在是光緒十五年,老佛爺六十萬壽是光緒二十年,在這五年裡面,這花園的工程總可以完成了。」眾大臣齊說可以成了。奕訴又說道:「偌大一座花園,蓋造起來,最少也得一千多萬兩銀子,只是這一筆錢,從什麼地方出,難道叫老佛爺自己挖腰包嗎?」
  奕?說到這裡,眾大臣一齊低著頭思索起來。這時李蓮英也坐在一旁,忽然拍一拍掌說道:「有了!有了。」眾大臣問他有了什麼好法子?李蓮英說道:「俺們不是有每年提出的海軍經費二百萬兩嗎?如今積了已五年,有一千萬兩,咱家想來,俺們中國全是陸地,用不著什麼海軍,便是外國,都是俺們大清朝的臣子,且都是小國,決不敢來侵犯我們天朝的,這海軍簡直沒有什麼用處,俺們不如把它挪過來作為蓋造花園的經費,誰敢說一個不字?再有,不夠的地方,俺也有一個好法子在這裡,索興借著振興海軍的名目,開一個海軍報效捐,凡是報效海軍經費實銀七千兩的,作一萬兩算,請俺老佛爺賞他一個即選知縣做做。再有不夠的地方,說不得俺們哥兒們挖挖腰包湊上了,豈不是成了!」
  李蓮英的話,眾大臣拿它當老佛爺的話一般看待,便大家附和著說總管的話不錯。當時便動起公事來,先把部裡存著的歷年積蓄下的海軍經費一千萬兩銀子提出來應用﹔一面由皇太后皇上下諭,開海軍報效捐的例,一面指定在萬壽山一帶空曠地方建造花園。這花園為預備皇上恭祝皇太后萬壽用的,便定名稱「頤和園」是取頤養天和的意思。
  這時,榮祿已經起用,在西安做將軍,他聽得京裡建造頤和園,便首先捐俸銀二十五萬兩,算是送太後的壽禮。慈禧太後原是歡喜榮祿的,便把他調進京來也入了軍機處。接著便有許多王公大臣報效銀兩的,你也十萬,我也二十萬。又在報效海軍經費項下收得了四五百萬兩銀子,這一年年底,閻敬銘做戶部尚書,部中照例到每年終須把庫中的存款造一本冊子報告進宮去,請兩宮查看。那冊子上列入的,照例都是正款﹔此外歷年查抄下來的款項,以及罰款,變價的款,便拿這閒款去彌縫﹔二來從堂官到庫官,每年在這筆閒款上多少也分得一些好處。自從閻敬銘做了戶部尚書以後,他要討好皇太后,到年底造冊子的時候,便把許多閒款一古腦兒的都報告進去。皇太后一看,忽然平空多出七百多萬閒款來﹔便吩咐李蓮英去把這筆款子提進來,一並充作建造頤和園的經費。有了這許多錢,便把這座頤和園造得格外富麗堂皇,到光緒十九年上,便把這座園子蓋造得端端整整。那監工大臣便請諸位王公大臣去踏勘。這一天,恭親王便一早起來,帶了許多大官員們進園去。做書的也趁此機會,把這頤和園的大略情形說一說。
  頤和園原是清漪園的舊址,在京城外西北面地方,離京城大約二十里路﹔背靠著萬壽山,把一座昆明湖圍在園裡。從東角門進去,過仁壽門,殿屋十分高大,便是仁壽殿﹔進殿門,門裡面院子中央有一座月台,第一層台上平列著四座大鼎,第二層對安著盤二龍二鳳的銅缸兩座。殿裡面設著烏木寶座,殿門封鎖著。向西面走,不多幾步路,上面有一個匾,寫著「水木自親」四個字,西面便是昆明池。池北面有一座「樂壽堂」,這一座堂,將來便是皇太后的寢宮。堂前也有一座月台,一旁有一座亭子,蓋造得好似暖房一般,全是玻璃蓋成﹔亭子裡面藏著柏樹一株,樣子好似珊瑚一般。又曲曲折折向西面走去,經過幾十丈的迴廊﹔北面有一座山,山頂上有一座台,名叫國華台。這座台蓋得有幾十丈高,台下有一殿。殿名排雲殿﹔殿屋九間,十分寬大,太後便在這座殿上坐朝。殿裡面有一副對聯,上聯寫著:「萬笏晴山朝北極」,下聯寫著「九華仙樂奏南薰」。殿的兩壁,造著幾十座十錦櫥,高接棟字﹔殿階十四層,月台上平列著銅鼎、鐵鼎名四座,銅龍銅鳳名兩座。殿後面有一座「佛香閣」,幾十級階石上去,從偏門進去,門裡面一座石牌坊,上面寫著「暮靄朝嵐常自寫」七個字﹔又從北面上去,是一座「寶雲閣」,蓋成八掛樣子,門欄棟檻都是生鐵鑄成。閣裡面三座長方桌,也是銅鑄成的。
  從寶雲閣向東面下去,便是太湖假山﹔山有洞,迴環曲折,好似螞蟻窠。穿出洞門上去,便到了「佛香閣」﹔閣裡面供著三座金佛,閣子後面,又有一座亭子,稱做「眾香界」。這地方便是萬壽山的最高處。向南出去有一座門,門上題著「導養正性」四個字,門前一帶短牆,抱住山頂。靠在牆上向南望去,池面上亭台樓閣,好似盤中盆景,十分清楚﹔再從石洞向東穿出去,有一座殿,殿上寫著「轉輪藏」三個字,殿旁有幾座八角亭子。「轉輪藏」原是兩座木製的寶塔,每一座塔有十幾層,每一層上面都刻著佛像﹔每一座藏有三丈高,日夜自己轉著不停息的。後來庚子年八國聯軍打進京城,佔據了頤和園,這兩座轉輪藏才停止不轉了。院子裡又有幾座日規,面上刻著時辰刻數﹔中央豎一枝鋼針,太陽照著,針影指在什麼時刻上,便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從「轉輪藏」繞出去,便是「德暉殿」﹔殿上匾額,寫著「敷光榮慶」四個字,這地方已在排雲殿的東面了。西面又有一座殿,名「聽鵬殿」,殿對面一座戲台,建造得金碧輝煌,便是將來慈禧太後聽戲的地方。
  東面沿著山路曲折上去,有一座亭子,匾上寫著「畫中游」三字。亭旁有一個石洞,穿出石洞,迎面便矗著一座石牌坊﹔上面刻著「山川映發使人應接不暇」十個字。再上去有一座亭,亭上匾額題著「湖山真意」四個字。這地方將來慈禧太後常常在這裡納涼的。這裡已是萬壽山最高的地方了。向北面山下一望,見園牆外面十里多地方,便是京城裡的大街。亭上面又有一亭,上面題著「智慧海」三字﹔對面有三座園門,門上寫著「祇樹林」三個字。樓後面稍低的地方向東北面望去,幾里遠地方,平地上繞著一帶短垣,便是圓明園的廢址。在山頂上東面走去,一帶都是拿水磨方磚鋪成的大路﹔那路有幾里長﹔山嶺雖有起伏,但這路卻鋪得甚是平坦。路的盡頭有一座亭子,名叫「薈亭」,從薈亭下山到「景福閣」,是慈禧太後每天進小米粥的地方。從「景福閣」出去,走過「如意莊」,「平安室」,直到「樂農軒」﹔軒的正中安著一張御座,御座後面列著條幾,左面一張西式搖椅,上面罩的黃幔。
  再從「樂農軒」向東南下去,便是「矚新樓」,「涵遠堂」,堂前有一口方池,池水通著山泉,終日水流著淙淙有聲。這地方很像是從前西太後做妃子的時候住的桐蔭深處,曲攔畫楹,備極清幽﹔池旁有一座「和春堂」,堂畔有一座橋,名叫「知魚橋」,橋的四面都造著亭台。過知魚橋又是一座院落,南北對列著四五間房屋﹔南面的屋子裡藏著一隻龍舟,北面的屋子裡藏著一部圖書集成。又向西面過去,便是德和園﹔園中央蓋著一座殿宇,名頤樂殿。殿前造著一座大戲台,台共高三層﹔從最高一層望去,便見「玉蘭堂」。這地方便是將來光緒皇帝的寢宮。殿前兩邊各有廂房十一間,每間用木板隔開,便是賞王公大臣聽戲的地方。
  從南面走去,便是昆明湖,沿著東牆走兩里路遠近,到了宮門口,門左面立著一座石牌名叫「織女石」,有四五尺高,是甲申年立的﹔右面臥著一頭銅牛,約四五尺長,名「牽牛」。對宮門造著一座白石河埠,是游昆明湖上船的地方。沿昆明湖向西走去,有一座十七環洞的長橋﹔過橋向北行,便到龍王廟。廟門外東西南三面都立著石牌坊,廟後便是涵虛堂,堂後面便是昆明湖,對湖西面便是玉泉山。頤和園的風景,大概是這樣子的。園子裡面有電燈廠,有鐵路,有汽船﹔每一處,都有總辦幫辦委員幾十個人,一大半都是滿人。後來皇太后帶著光緒皇帝皇后進園去住,只是伙食開支,每天要用到一萬二千塊錢。當時造這座花園,原打算待皇太后萬壽請太後遊玩著歡喜歡喜的,所以在光緒十九年上便造成。第二年正是慈禧太後六十歲萬壽,便由榮祿、奕?領頭兒,預先入奏,籌備慶賀的大典﹔誰知到了光緒甲午年六月裡的時候,便和日本開戰了。
  講到中國和日本開戰的大原因,還是因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鬧意見鬧成功的。只因中國的屬國朝鮮,自從同王李熙入承大統以後,那王父李罡應還常常要干預朝政﹔父子之間,便起了齟齬。李熙便把父皇封為大院君,原要叫他不問國事的意思﹔誰知那大院君卻越發驕橫起來了,因此滿朝文武也分做兩黨,互相傾軋。朝鮮王沒奈何,便上表到中國來告急。慈禧太後見了朝鮮國的表文,立刻派提督吳兆澂,率同同知袁世凱,帶兵直入朝鮮宮廷,代平內亂。又派吳大澄、慶裕、續昌,辦理善後事宜。一面下諭李鴻章,調動兵輪,隨同水師提督丁汝昌到朝鮮去保護。中國兵隊捉住了大院君,解回北京來﹔皇太后命把他幽居在保定地方。但朝鮮國王不免有父子之情,一再上表,求釋放他父親﹔誰知這大院君釋放回國去,卻暗暗地私通了日本。日本便派了大臣伊藤博文到天津來和李鴻章商量朝鮮事體,說吳兆澂、袁世凱這班人,袒護朝鮮,拒絕日本,要求中國把這兩人調回懲辦。後來究竟依了日本的主意,訂定兩國派兵保護朝鮮的條約﹔因此兩國在朝鮮的兵隊,時時要起衝突。這時已伏下了中日開戰的禍根了。
  後來慈禧太後在宮中處處和皇帝作對。最初,光緒皇帝大婚的時候,在皇帝的意思,頗注意江西巡撫德馨的兩個女兒﹔慈禧太後卻定要選她弟桂祥的女兒做皇后,在暗地裡指使皇帝把如意遞給那桂祥的女兒﹔光緒皇帝心中不願意,便故意失手,把如意打得粉碎。但桂祥的女兒究竟做了皇后,只把侍郎長敘的兩個女兒分封做瑾貴妃、珍貴妃﹔但光緒皇帝獨愛珍貴妃,皇后和皇太后是打通在一起的,所以皇帝便不愛她,因此皇太后和皇后也把這珍妃恨入骨髓。但是光緒皇帝年紀已長成了,皇太后不得不歸還政權給皇帝。無奈光緒皇帝的時運真不濟,自從皇帝親政以後,國事日非,外交日緊,滿朝大臣都和李蓮英打通一氣﹔只有那師傅翁同龢,是忠心於皇帝的。
  這時,日本在朝鮮地方著著進逼﹔那朝鮮國中的臣子原分做獨立、事大兩黨,後來又添出東學黨。那黨的勢力很大,從全羅忠清兩道直打到漢城。左議政樸詠孝,原是獨立黨的首領,仗著日本庇護他,他蓄意要脫離中國,只因礙著中國通商委員袁世凱在左右監視著,一時不敢動手。後來聽得東學黨起事,樸詠孝便殺入王宮,燒死閔妃﹔這閔妃是世界上第一個美人,活活的燒死,天下人知道了,都十分痛惜。閔妃的哥哥閔詠俊,便趕到袁世凱衙門裡去哭訴,求中國發兵替他報仇。
  袁世凱打了一個電報給李鴻章,一面照會日本,一面立刻調動海軍,向朝鮮仁川進發。又派陸軍到朝鮮牙山駐紮﹔仗著水陸軍的威力,把朝鮮的內亂平定。日將大鳥圭介,想趁此向中國尋事,便將清軍先到緣由報告日本政府。日政府質問朝鮮國王,是否獨立國?朝鮮國王害怕日本國的威力,便不敢不認。大鳥圭介便照會中國,請中國撤兵。袁世凱如何肯依,又電告李鴻章。李鴻章根據天津的條約,要求兩國同時撤兵﹔誰知日本不答應,李鴻章便陸續增加軍隊到朝鮮去防備著。又因日本人厭惡袁世凱,便把袁世凱調回奉天,調衛汝貴一支兵馬把守平壤,馬玉昆一支人馬把守義州。牙山守將葉志超,首當其衝﹔日本並不宣戰,便直攻牙山。志超一無防備,兵馬一齊潰散,水軍也在半島地方打了敗仗。這消息傳到宮裡,光緒皇帝第一個沒了主意﹔便去見皇太后。
  近來,皇太后因皇帝寵愛瑾妃珍妃,皇后常常到太後跟前去哭訴,太後心中越發不樂意。見皇帝來說牙山的軍情,便冷笑一聲說道:「咱也管不了這些事。皇帝放著親信的人不去和他商量,卻來問咱們懂得什麼嚇?」光緒皇帝碰了一鼻子灰,退出宮來,便在御書房裡召見師傅翁同龢,把太後嘲笑的話,和目前軍情緊急的話一一說了。翁師傅一聽,便有了主意。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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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西苑內皇帝聽豔歌 坤寧宮美人受擄掠



  卻說翁師傅聽皇上說了這一番話,知道皇上生性忠厚,上面被皇太后的威權壓制住了,下面又受親王太監們的愚弄,覺得皇帝十分可憐。便奏稱:如今時局艱難,宮庭多故,皇上須大振乾綱,宸衷獨斷,轟轟烈烈的做一番事業,把國家大政收回來,才能夠鎮服群小。此次日本稱兵,請皇上下令大張撻伐,把日本打敗了。那時陛下內外都立威權,皇太后便不足慮了。
  光緒皇帝聽信了翁相國的話,傳諭李鴻章積極備戰。李鴻章只因皇太后把海軍經費拿去蓋頤和園,心中老大的不願意,只因皇上的旨意,不好違背,便得又調了聶貴林及左寶貴的軍隊去救應。誰知聶軍戰敗,左軍戰死。陸路上既不得力,便要借助水路上去了。那時日本海軍已經攻入仁川,李鴻章便飛調海軍提督丁汝昌,帶了海軍前去救援。
  那時中國的兵船還有定遠、鎮遠、經遠、來遠、靖遠、致遠、揚威、超勇、平遠、廣甲、濟遠等十二艘。此外還有水雷艇八艘,還可以和日本較量較量。丁汝昌見日本海軍進了仁川口,便想去把仁川口封住,飛電去請李鴻章的示下。李鴻章又不敢擅自做主,又去請示於總督衙門。那班王大臣商量了半天,便議出了「相機行事」四個大字。
  待到丁汝昌接到回電,正打算前去封港,那日本艦隊已闖進了鴨綠江。丁汝昌下令開炮,這時中國兵船和日本兵船還隔著九里遠,那大炮轟了一陣,炮彈個個都落在海中。日本兵船不曾傷得分毫,看看兩面的距離慢慢的近了。丁汝昌正要發令放第二炮時,日本的游擊艦隊,已經飛也似的向中國艦隊後麵包抄過來,前後夾攻﹔中國的艦隊被圍困在中央,乒乒乓乓一陣打,打得黑煙蔽日,白浪接天。中國艦隊頓時四分五裂,首尾不能相顧。丁汝昌坐在艦上,遙遙的望著,只見那致遠兵艦和日本兵艦互相轟擊著,打到十分兇惡的時候,忽見致遠兵艦開足了機力,向敵船直撞過去﹔轟天也似的一聲響亮,海水和高山一般的直立了起來,可憐致遠艦上的管帶鄧世昌,連人帶船的直沉下海底去了。還有經遠艦的管帶林永升,在這驚濤駭浪裡面,轟破了一支敵艦,他自己也不幸中了敵人的魚雷,把船身炸沉了。此外的艦隊,被日本的兵船包圍著擄去了。丁汝昌坐著旗艦,幸逃得性命,駛出了旅順口外,暫時在劉公島下碇,一面飛電李鴻章告急。
  這時北洋的海陸軍隊,都已調遣在外。李鴻章接了這告急的電報,也無法可想,只得轉電到江南各省去請救兵。日本明治天皇連連得了捷報,便親自帶了大隊人馬,駐紮在廣島地方。一面下令派陸軍大將山縣有朋,分兵去攻打旅順、威海口岸,把中國殘餘的海軍圍困在港內。日本軍隊來勢十分勇猛,他的海軍陸戰隊上得岸來,從炮台後面猛撲過來,不多一刻,那各港口的炮台都被日本軍隊佔據了去。便拿中國的炮台攻打中國艦隊,霎時打得中國的兵船斷桅碎舷,飄零滿地。那時鎮遠兵船上,有一個炮兵長名叫黎元洪的,見了這情形萬分悲憤,他便大叫一聲,縱身跳下海去,只圖個自盡。誰知被日本的飛鷹兵船上人看見了,急急派了小兵船去把黎元洪救起來。日本兵也不去難為他,把黎元洪送到劉公島上丁汝昌的坐艦裡去。遠遠見那坐艦上已高掛白旗,一打聽才知道丁汝昌寫信給日本大將,求他保全全船的性命,自己卻服毒死了。一面日本的陸軍,連日攻下九連城、鳳凰城、蓋州大連、岫嚴、海城、旅順一帶地方。
  這城池失守的消息,接二連三的報到京裡﹔光緒皇帝急急傳翁師傅進宮去問話。翁同龢也無計可施,滿朝文武都看得自己的身家性命重,一齊勸皇上講和。皇太后也埋怨著皇帝,不該聽信翁師傅的話,輕易和日本開戰。如今弄得喪師辱國,還不快和日本去講和,直待到兵臨城下,再去割地求和,悔之晚矣。光緒皇帝給皇太后終日在耳邊絮聒著,又看看自己的勢力孤單,沒奈何,只得派李鴻章做議和全權大臣,和日本的大臣伊藤博文去議和。這一次的議和,我們中國放棄了高麗,割去了台灣﹔賠去了軍費﹔險些要把個東三省完全送去。幸虧俄德法三國,逼著日本把遼東半島退還了中國。自從這個交涉失敗下來,光緒皇帝也心灰意懶,所以朝廷大事,自己也不願顧問,依舊請皇太后垂簾親政,自己樂得退在宮庭裡,終日和那瑾妃珍妃,尋歡作樂。講到這兩位妃子,果然一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但講到那聰明勁兒,和那活潑的性情,自然珍妃越發叫人可痛些。那瑾貴妃卻一味的溫柔忠厚,光緒皇帝也十分寵愛她。
  這時候正在春夏之交,光緒皇帝終日坐在宮裡悶得慌,便傳旨下去,明日駕幸西苑。這西苑又名西海子,周圍數裡方圓﹔水面上架一座石橋,有五六百步長,雕欄曲檻,都是白石築成。橋的東西面,矗著兩座華表,東面的稱做玉﹔西面的稱做金鼇。水中突出一塊陸地,名叫瓊華島,島上一般的也建造著樓閣亭台,另有一座石橋,接通瓊華島。橋的南北兩面,也豎著兩座華表,上面刻著「積翠堆雲」兩方匾額。瀛台在瓊島的南面,五龍亭又在北面蕉園﹔和紫光閣又隔水對峙,層甍接天,飛簷拂雲﹔夾岸榆柳古槐,都是幾百年前的遺物。池中萍荇菱蒲,青翠奪目,翠鳥文鴛,游泳於綠漪碧波之間,悠然自得。水上藕花攢聚,望去好似一片錦繡。後人有兩律西苑詩道:
  紅嶼青林閣道重,凌晨霄氣散千峰﹔牙檣錦幙懸翔鳳,水殿金鋪隱濯龍。仗外輕陰當檻靜,筵前積翠入杯濃﹔此身疑是來天上,瑤島風光彷彿逢。
  高張廣樂播南薰,寶幄樓船劍佩兮﹔玉潤鳴泉雲際落,璚蕭奏曲水中聞。槐煙密幕依岩障,藻影連牽寫波紋﹔共喜昇平邀帝澤,豈同漢武宴橫汾。
  這日光緒帝駕幸西苑,殿上安排酒席,瑾珍兩妃輪流把盞,開懷暢飲。這光緒帝自從幼年抱進宮廷,二十年來,起居游息,總是跟隨著太後,處處受著束縛。難得今天自由自在的遊玩著,便是那班宮女太監們,見皇上在殿上飲酒,也便各自散去玩耍,或在假山邊,曲水泮,畫欄前,花逕裡,三個一堆,五個一簇,也有看花的,也有釣魚的﹔也有坐在湖石上說笑的﹔也有倚在欄杆邊唱曲子的﹔宛如千花競秀,萬卉爭妍。
  光緒吃了幾杯酒,帶著兩位妃子,走下殿來﹔後面跟著一隊宮女太監們,慢慢的踱過幾重庭院,狂花撲面,香草勾衣﹔見一帶疏籬,花障順著花障,委委曲曲走去,便到了紫光閣。一眼見那邊粉牆兒東首,杏花樹下面,有十數個宮人,在花蔭下面鋪著錦褥,盤膝兒團團坐著,一面吃著酒兒,一面唱著曲兒,十分高興。皇上後面的太監正要上前喝住﹔光緒帝急搖著手,叫不要聲張,自己卻帶著兩個妃子,繞過杏花樹後面去,偷聽著。只見一個嬌小身材的宮女,拍著手掌兒嬌聲唱道:
  哪裡有什麼春風初試薄羅裳?棉襖棉裙棉褲子,膀脹。哪裡有什麼夜深私語口脂香?生蔥生蒜生韮菜,臘髒。哪裡有什麼蘭陵美酒鬱金香?舉杯便吃燒刀子,難當!哪裡有什麼雲髻巧梳宮樣裝?頭上鬆髻高二尺,蠻娘。哪裡有鴛鴦夜宿銷金帳?行雲行雨在何方,土炕。
  光緒帝聽了,也不禁呵呵大笑。那班宮女們聽得樹蔭裡發出笑聲來,大家都不覺嚇了一跳,忙看時,只見皇上左手拉住珍妃的手,右手拉住瑾妃的手,笑容可掬的從花叢裡踱了出來。宮女們忙上去跪接,光緒帝傳諭,叫她們不必拘束,揀那好的曲兒再唱幾支聽聽。太監們聽皇上說要聽曲子了,便去端一張逍遙椅來,安放在草地上,請萬歲坐下。珍妃傳諭宮女們,索興拿了三弦鼓板來唱。那宮女聽了,口稱領旨,她們原預備下樂器的,便有小太監捧上來。
  正預備彈唱,忽見那總管太監李蓮英急匆匆的走來,見了光緒帝,忙跪下奏道:「萬歲爺快回宮去,老佛爺看了重要的奏本,正找萬歲爺回宮去商量去呢。」光緒帝原是畏懼太後的,一聽說太後傳喚他,如何敢怠慢,急急擺駕回宮,見了西太後。太後正和一班王大臣在勤政殿看黃紙匣裡的奏章,見光緒帝進去了,便把奏章遞給皇帝看。
  光緒帝看時,見是軍機大臣榮祿的奏本,上面說的是請皇太后移蹕頤和園,舉行慶祝萬壽的典禮。光緒帝每次陪著皇太后閱看奏章,看完了依舊把奏章放入黃紙匣裡,不說一句話。醇親王在一旁卻耐不住了,便奏請皇上皇太后准榮祿的奏,在十月裡舉行萬壽大典。西太後聽了連連搖著頭說道:「不興不興!俺們堂堂大清國,吃小小日本打了敗仗,賠款割地,我的臉也丟盡了,還有什麼心思逛花園去呢。」西太後氣憤憤的說著,那兩道眼光卻注定在光緒帝臉上。光緒帝明知道太後在那裡譏諷他,便也低著脖子,不敢作聲兒。嚇得醇親王,忙爬在地下磕頭。
  後來眾大臣會議,擬了一道停止慶賀的諭旨,呈給兩宮看過了,發下去。那道上諭說道:
  本年十月,予六旬慶辰,率土臚歡,同深懷祝!屆時皇率中外臣工,詣萬壽山行慶賀禮,向大內至頤和園,沿途蹕路所經,臣民報效點綴景物,建設經壇。予因康熙乾隆年間,歷屆盛典崇隆,垂為成憲。又值民康物阜,海宇人安,不能過為嬌情﹔特允皇帝之請,在頤和園受賀!詎意自六月後,倭人肇釁,侵予藩封﹔尋復毀我舟船,不得已,興師致討。刻下干戈未,徵調頻仍﹔兩國生靈,場罹鋒鏑﹔每一念及,悼憫何窮!前因念士卒臨陣之苦,特頒發內帑三百萬金,俾資飽騰。茲者,慶辰將屆,予何心肆耳目之觀,受台之祝耶。所有慶辰典禮,著仍在宮中舉行。其頤和園受賀事宜,即行停辦。欽此!
  朕仰承懿旨,孺懷實有未安﹔再三籲請,未蒙慈允,敬維盛德所關,不敢不仰遵慈意,特諭爾中外臣工,一體知之。欽此!
  光緒帝見西太後臉上不快活,想來因停止慶典,不能到頤和園去遊玩,所以心中鬱鬱不樂。便拿好話勸說,又說:「現在俺們已和日本講了和,時局早已太平了。雖說下了上諭停止慶典,但俺也得替老佛爺做做壽,到那天依舊請老佛爺進頤和園遊玩去。」醇王也在一邊附和著說道:「難得主子一片孝心,到老佛爺萬壽的一天,奴才們都要到園子裡去給老佛爺磕頭﹔那天老佛爺也得開開恩,賞奴才們逛一天園子。」西太後原是滿腔怒意的,經醇親王求著,才漸漸的和緩下來,便微微的點著頭。接著小太監上來,請老佛爺進福壽膏,許多宮女,把太後簇擁著進去。
  什麼叫做福壽膏呢?便是那鴉片煙。這鴉片煙自從道光末年,開了五口,和外國通商以後,英國人盡把鴉片煙運到中國來銷售。那時百姓們都吃了鴉片煙,內中有一個廣東人名叫陸作圖的,他家裡煮成的煙十分香美,別人都不得他的法子,任你如何考究煮法,總不及陸家的芬芳有味。第一那陸家有一口井,井水十分清潔,拿這井水盛在碗裡,望去一片綠色,和翡翠一般。拿這個井水煮煙,才能有那樣的香味﹔倘換一種水,那香味便大減了。第二那陸作圖的煮煙,另有一種秘法﹔他這法子,連自己的兒女也不傳授的,只傳給他妻子郭氏。當時廣東地方的富家大戶都托那郭氏煎煙。每煎一次,要二兩銀子的工錢,郭氏也很賺了許多銀錢﹔便是那兩廣總督吃的煙,也是郭氏煎煮的。總督吃得好,便煎了一缸煙,送進京去孝敬太後,太後吃了也十分贊美,賞它名稱叫福壽膏。從此凡是做兩廣總督的,都成了一個例規,每月總要煎一缸煙,送進京去孝敬皇太后。太後傳諭,每月賞郭氏工食銀二百兩。因此那郭氏的名氣通國皆知,各省的文武大員,凡是有煙瘾的,都托郭氏煎煙。
  講到皇太后的吃煙,宮裡用的煙槍,都是出在廣州的,竹做成的和小孩兒的臂兒一般粗,上面接一支小管做嘴。煙槍有架子的,吃煙的時候,拿槍擱在架子上,這架子高低遠近,都可以隨意伸縮。小太監打煙的時候,便跪在地下,捧住煙鬥燒著吃著。內中有一枝槍,是咸豐帝吃的,傳給太後,年深日久,那竹面紅潤光滑,好似紅玉一般。
  這一天太後退回宮去,正在吃煙的時候,忽然見那李大姑娘進來,爬在太後的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話。太後臉上立刻轉了怒容,把手裡的煙槍往地上一丟,只聽得刮的一聲,那個煙鬥也打破了,煙槍也碰壞了一塊。李蓮英站在一旁,忙上去把那摔壞的煙槍,拿過來吩咐小太監,叫他傳侍衛,拿去前門外福記古董舖子裡去修理。這裡皇太后把煙竿兒丟下了,便坐起身來,喝叫:「把這狐狸精揪來,待俺親自問她的話。」
  原來那李大姑娘,便是李蓮英的妹子。只因李蓮英在宮裡,得了皇太后的寵信,他妹妹也是一個伶俐乖巧的女孩兒,便對她哥哥說,要進宮去玩耍。李蓮英仗著自己在宮裡是有權勢的,也沒有人敢說他的閒話,他非但帶著他妹子進宮去,且又帶他的妹子去見太後。太後生平最喜歡女孩兒,凡是在太後身邊侍候說笑的宮眷,大半是宗室的格格,不然也是在正黃、鑲黃、正白三旗裡挑選出來的年輕姑娘,其中雖有少數幾個少婦,但都是十分伶俐,能說能笑的,或是能書能畫的﹔終日陪在皇太后左右,聽候差遣。那有夫之婦每隔二三個月放她回家去一次。這時太後見了李蓮英的妹子,模樣兒也俊美,說話也伶俐,便也留她在宮裡,當一名宮眷。這時光緒皇后,原是太後的內姪女兒,皇帝心中厭惡皇后,因此一切說話舉動,常常避著皇后的耳目,和瑾妃珍妃說話去。又常常在珍妃宮中住宿,皇后心中不免起了妒念,常常來告訴太後。太後替她出主意,把李蓮英的妹子撥在皇帝宮裡,隨時偵探消息,去告訴太後。太後宮中的人都稱呼她李大姑娘。這李大姑娘天天在皇帝的身邊侍候著,卻改了名姓,皇帝和珍瑾二妃,都不知道她是太後派來的,那李大姑娘正好於中行事。
  這一天,光緒帝帶著珍瑾二妃去游西苑。李大姑娘早已打發人去報告太後、皇后知道。皇后又跑到太後宮中哭訴,說:「在這國家危迫的時候,皇上還是一味迷戀女色,不問朝政,倘然從此昏瞶下去,豈不要把大清數百年江山送到昏君手裡了嗎?求老佛爺做主,救俺這皇上。」這皇后和光緒帝平日原沒有感情的,見光緒帝常常在瑾珍二貴妃宮中住宿,心中萬分妒忌,只因怕人說她吃醋拈酸,所以一向隱忍著。如今見皇帝索興帶著妃子出宮遊玩去了,她如何忍得,便趁此機會,借著國家的大題目,到太後跟前來哭訴一番。太後替皇帝做主,給他選自己姪女做皇后,原是想皇帝受著皇后的牢籠,從此幡然就港,便可以為所欲為。今見皇上卻不受皇后的牢籠,反去寵愛著瑾珍二妃,心中早已不樂,如今見皇后來哭訴,便對皇后說道:「俺大清的家法何在?」一句話提醒了皇后,忙給太後磕著頭,回宮去了。一面太後便借著看奏章為名,把皇上召回宮來。
  平日太後看奏章,也不召喚皇帝同看的,有時遇到皇上太後在一塊兒,太後把奏章看過了,便隨手交給皇帝看去。皇帝看完奏章,隨手放入那裝奏折的黃紙匣子裡去,他一句話也不說,一憑皇太后如何做主,如何批諭。如今光緒帝聽說,太後召他去看奏章,心中早已料到有些不妙。待見了太後,果然見太後滿臉怒容,說話之間,隱隱說皇上不該獨自遊園尋快樂去。皇上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說話。
  誰知這時珍瑾二妃被皇后召進坤寧宮裡去,竟依著太後的旨意,請出家法來,把這兩位妃子痛痛的打一頓,說她二人不該迷惑主子。那珍妃模樣兒長得格外好看,皇后尤其是看她不得,吩咐宮女把珍妃格外打得凶些。可憐珍妃是個嬌弱的身軀,如何經得起這般毒打,早不覺雨打梨花似的,血肉狼藉。待到光緒帝趕進宮去看視,只見珍妃吃打得玉容失色,氣息微弱,見了皇帝,只有嬌聲嗚咽的分兒。皇帝見了不覺勃然大怒,咬著牙說道:「好狠心的婆子!總有一天,也叫你死在俺的手裡。」一面撫著珍妃的傷處,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忙傳御醫下藥調治。一面又轉身出去,走到御書房裡,把總管喚來,叫他快去傳翁師傅。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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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勸親政翁師傅薦賢 興醋波瑾珍妃被謫



  卻說光緒帝叫總管去傳翁師傅進來,不多一會兒,翁同龢隨著總管,匆匆的走到御書房。禮畢,賜了坐。光緒帝便憤憤的說道:「俺空有了這身登九五、天下至尊的名目﹔連一個妃子也無法庇護,不是很慚愧麼?」說著便把瑾珍二妃給皇后痛打的事,一一說了。翁同龢聽罷,便乘間奏道:「愚臣早曾言及,陛下政權旁落,須設法收回來﹔然後獨斷獨行,一件件的做去。將來威權在握,休說皇后親王們,就是皇太后也得懼怕三分呢。」光緒帝點頭說道:「師傅的話,的確是治本的方法。收回政權,這個意思俺也不知籌劃幾次,只是礙著太後和一班親王在那裡,叫俺怎樣做起,一時想不出兩全的計劃來。」
  翁同龢沉吟了一會,奏道:「法子倒有一個在這裡,不知陛下有膽量去做了麼?」光緒帝道:「那只要有利於俺的,都可以實行的。就是俺真個去做了出來,太後和親王們,也不見得拿俺怎樣。」翁同龢說道:「既然這樣,陛下可趁著太後終日在頤和園行樂的時候,對於外任大吏的奏牘,揀可以獨裁的,便一一批答了。萬一關繫緊要一些的,始同太後去商量。太後那時大有樂不思蜀的光景,見陛下如此,樂得安閒一點,決不會疑心的。囚太後素知陛下忠厚真誠,諒無專政之意,所以想不到這一著。以後照這般一天天的下去,即有緊急事,也不用同太後酌議了。這政權不是從不知不覺之中還了過夾嗎?那時再把幾個舊時的親王臣子的權柄一齊削去,將舊日的不良制度大大改革一番。國事日興,天下大治,中外贊揚,都說陛下是個英明之主咧。到了這時,太後即使要來干政,也自知望塵莫及了,還怕甚麼呢?」
  光緒帝聽了翁同龢一席話,不覺高興起來道:「師傅替俺為謀,自然很不差的。不過滿朝之中,很忠心於俺的,師傅之外只有李鴻章還耿直些,但怕他未肯冒這個險。餘如劉坤一等,又均為外臣,一時不便內調。但俺的左右無人,算起來沒有一個不是母黨﹔連內侍閹奴,也常常偵察俺的行動,這般到處荊棘,算有三五個親信之臣,辦事一定很為掣肘呢。」翁同龢忙忙奏道:「講到人才,倒不愁沒有,本朝很有幾個傑出之士﹔可惜一班親王弄權,將他們埋沒了,說起來真也可歎之至!」光緒帝說道:「如今事迫了,翁師傅但有能乾的人才,舉薦出來,俺立刻把他升遷重用就是了。」翁同龢奏道:「愚臣那年做會試總裁的時候,在許多舉子當中,選著一個才具極優的人,給他中了第七名進士,現任著工部主事,因他職分甚小,不能上達天聽,所呈的幾種條陳被大臣扣留壓下了。此人姓康,名有為,號叫長素,是廣東南海縣人。他在南方有聖人之日,就是他自己也很自命不凡。他還有一個弟子叫做梁啟超,學問也極淵博﹔而且所發的議論,也深知世界大勢。陛下如欲整頓朝政,一意革新者,非用此兩人不可。」光緒帝聽罷,欣然說道:「師傅既有這等能人,何不早說?俺若曉得,早就擢升他了。」翁同龢奏道:「皇上如一意革新,事還不遲,慢慢的人手做起來就是了。但切不可鋒芒太露,使太後疑心,那就是累贅了。」光緒帝聽了,不住的點著頭道:「師傅言之有理,俺就隨時留心進行吧。」說著便叫翁同龢退去,自己也回到後宮去了。
  不談光緒帝君臣在御書房計議,單講那天西太後下了停止慶祝的詔書以後,心上老大的不快,幸虧醇王在一旁乖覺,忙奏道:「到了萬壽的那天,老佛爺仍進頤和園去,奴才們也得替老佛爺叩頭,希望賞一杯壽酒哩。」這幾句話才把西太後的怒氣漸漸地平下去,只略略點一點頭。當下由一班宮女們簇擁了太後,到後宮進福壽膏去。西太後正在榻上吸著鴉片煙,忽然李大姑娘進來,在太後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太後立時大怒,連叫把這兩個妖精抓來,待俺親自問他。李蓮英在一旁會意,趕緊出去叫小太監去傳瑾珍二妃來見太後。不一刻瑾珍二妃隨著小監進來,二人戰戰兢兢地行過了禮,站在一邊。西太後一見二人,早怒氣上升,便大聲喝道:「你這兩個狐媚子,做的好事!可恨迷惑了皇上,還要干預政事,難道我朝沒了家法麼?妃子敢這樣放肆,還當了得!」說著連聲命取家法過來。
  這時光緒帝聽得瑾珍二妃被太後召去,怕有不測的事,於是也匆匆地趕來﹔太後正要喝打二妃。可憐珍妃被皇后責打的創傷還不曾平復,今天見又要受刑,不覺哭得如帶雨海棠似的,光緒帝見了這般情形,便禮也不及行,忙跪下說道:「聖母責罰她兩個,究竟為什麼事情呢?請明白示下了,再加刑不遲。」西太後怒道:「她兩人這樣膽大,都是你寵的。你問她兩個,可曾私通外臣?文廷式是和她兩個什麼稱呼?就可明白了。」珍妃見說,忙叩頭道:「文廷式雖係婢子的先生,但已多年不見了。」西太後冷笑道:「多年不見,你卻幫著他賣官鬻爵﹔天天見面,不知要鬧到怎樣呢?」說罷,喝叫用刑。光緒帝忙代求道:「聖母的明鑒!她二人私通外臣,決沒有這回事,還請饒恕她兩個吧。」西太後怒道:「你還替她二人隱瞞麼?今日非打她兩個不行。」光緒帝見說,只得一味地哀求。李蓮英也在旁做好做歹的求著。西太後只把臉一沉道:「既然你們都這般求情,刑罰就免了,降級是萬不能免的。」便喝聲把她兩人降為貴人,幽禁半年,誰敢替二人求告的,便家法從事。這諭旨一出,就有幾個太監過來擁著瑾珍二妃去羈禁了。
  光緒帝見事已弄糟,諒求也無益。只得揮著一把眼淚,退了出來。但是始終不明白,兩個妃子為甚要犯幽禁的罪名,一頭回宮,心裡只是想著﹔又因瑾珍二妃被禁,益覺得冷清之極,十分無聊,就長吁短歎的垂起淚來。恰巧內監寇連材侍候著,他見皇上悶悶不樂,就過來慰勸。光緒帝一面歎氣,一面將拘禁兩妃的事講了一遍,便恨恨地說道:「俺不知她二人犯了何罪,卻受這般的糟蹋?」說著連連頓足不已。寇連材聽了,跪奏道:「這一定又是李蓮英的鬼戲了。陛下還記得養心殿上引見那個候補道徐誠的事麼?這徐誠是李蓮英的拜把兄弟,陛下弄得他當場出丑,李蓮英自然要記恨在心,乘機報復了。」光緒帝一聽寇連材的話,便恍然大悟。從此皇上收回政權的那顆心,越發急的了。
  不過,皇上引見外任官吏,為什麼會涉及瑾珍二妃的呢?講起來,這事很有一段因果在裡面。原來文廷式本是一個翰林,清廷的朝臣要算翰林院最清苦了。倘沒有運動外放時,猶如寺觀中老雄雞一樣,永遠沒有出山的日子。就是有錢運動了,也要手腕敏活,否則外放出去,還是弄不到好缺,仍然窮苦非凡。那麼倒不如縮著尾巴,躲在翰林院中好了。因一經外放,就得負擔責任,一個不小心,腦袋便要搬家。若做翰林,只要安分守己,多吃飯少開口,是沒有什麼風險的。不過只賺一點死俸祿,永不會發跡的,所以有窮翰林的綽號。但俗語說:要發財,去做官。做了官,仍然這般困苦,誰耐得住呢。閒話少說,且言歸正傳。卻說這文廷式雖是個翰林,他和瑾珍二妃的確有師生之誼。因此他仗著女弟子做著貴妃,免不了借勢行事,乾此運動官爵的勾當。人家見他是貴妃面上,也就眼開眼閉含糊過去了。這樣一來,那文廷式的膽量,自然一天大似一天了。這次合該有事,陝中有個道台出缺,這缺又是非常的肥美,運動的人當然很多。那時有個姓李的道員,情願拿出六十萬銀子來,托人向文廷式說項,要想做這個道台。文廷式答應了,便來吏部裡挖門路,誰知早已有人補上了。文廷式這一氣幾乎發昏,眼見得六十萬銀子不能入自己的腰包了,心上如何不氣呢?又去細細的一打聽,知道補上的道台是捐班出身,和李蓮英是結拜兄弟,姓徐名誠,從前做過庫丁的。後來發了財,在前門外打磨廠,開設了一爿竹木行,生意十分發達,使他增多了三四百萬銀子。這徐誠錢多了,便想要做官了,因此叫人把一百萬孝敬了李蓮英,又讓自己的兒子拜了李蓮英做乾爺。李蓮英見他有的是錢,樂得和他結交,不多幾時居然做了換帖弟兄了。李蓮英又替徐莊捐了一個道街,應許他遇缺即補。這時陝中道台出缺了,李蓮英忙叮囑吏部,把徐誠補上。
  哪知冤家逢著對頭,碰著文廷式,也替人謀這個缺子,現被李蓮英搶去,文廷式如何肯甘心呢?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暗想那李蓮英這廝,我勢力敵他不過,姓徐的王八須還在我手裡,終要弄到他做不成道台,才出我胸中之氣。主意已定,便又仔細去一打聽,知道那個徐誠不但是市場出身,簡直連斗大的字也識不了兩三個。文廷式聽了,便大喜道:那就可以計較了。於是,他將這一般情形,私下叫一個小監密密地告訴珍妃,叫她在皇帝面前幫助一下。
  珍妃見是師傅的事,不好推卻,更想不到會弄出拘禁的事來,因此她乘德宗臨幸的時候,就於有意無意中,談起了外政。珍妃問道:「現在外面可有疆吏出缺嗎?」光緒帝答道:「不曾聽說起。」珍妃又道:「臣妾聞得,有個新任的陝中道台,是李蓮英的拜把弟兄,聽說他字也不識得一個,怎好去做道台呢?」光緒帝的生平,最恨的是李蓮英,一聽珍妃說的話,也不追問她這消息從何處來的,便大怒道:「李蓮英的權柄,一天天的大起來,咱們的國政也一天天地衰下去,不講別的,只看那些御吏侍郎,也都是不識字的了。那一次和日本打仗,御史鐵令上章請用檀道濟去打日本,侍郎王永化請旨復黃天霸的原官。俺只知道檀道濟是宋代時人,黃天霸卻不知是誰。俺就召他兩個一問,才知道他兩人在市上聽了說書的談起,檀道濟怎樣能兵﹔黃天霸在施公案小說上怎樣的有武藝,他兩個一查,朝裡沒有檀黃的名字,疑是休職的官吏,所以上章保薦,你道可笑不可笑?尤其是我們滿族的大臣,常常鬧這種笑話。俺終把這奏章毀去,免得漢臣們見笑,且因此輕視我們滿族。但這許多荒謬不通的人,沒一個不是李蓮英薦來的。俺將來整頓朝政,把此輩完全除去才行哩。今據你說來,那新任的道台又是鐵令王永化一類人物。疆吏似這般混充,豈不誤事,不是去害百姓嗎?但不知他姓什名誰?」珍妃在旁應道:「聞得那道台叫徐誠吧。」光緒帝點一點頭道:「知道了,他須逃不出我的掌握,等他引見的時候,慢慢和他算這盤帳!」說著就和珍瑾二妃閒談了一會兒。
  一天無話,到了次日,吏部既補了徐誠的道台,自然照例耍引見皇上的,當下徐誠便朝珠補褂的在偏廳裡侍候著。李蓮英還親自出來,教了徐誠晉見皇上的禮節和應對的語言,徐誠一一記在心上。不一刻內監傳聖諭出來,著陝中道徐誠養心殿上見駕。徐誠領了旨意,便搖搖擺擺的走上養心殿來。一見殿上嶄齊地列著內監,珠簾高卷,隱隱見上面穿著黃衣裳的,但實在離得太遠了些,一時瞧不清楚,大約是皇上了。這時徐誠早慌了,兩腳不住的發抖,沒奈何,只得硬著頭皮上去叩見,勉強把三跪九叩禮行畢,俯伏在地上聽皇上勉勵幾句,就好謝恩下來了。這是歷代的舊制,也是李蓮英預先對徐誠說過的,所以他很是安定,準備出去受同僚的賀喜。
  他正這般想得得意,忽聽上面問道:「你是徐誠嗎?」徐誠見問不覺吃了一驚,暗想李蓮英不曾教過自己別的閒話,萬一要問起別樣來不是糟了嗎?他在著急,一面只得答應一個是字。卻聽得上面又問道:「徐誠,你從前是做什麼生業的?」徐誠益發慌了,更應不出來,囁嚅了半天才頓首奏道:「奴才是做木行生意的。」光緒帝喝道:「你既是木商,為什麼不去做你的掌櫃,卻來謀官做呢?」徐誠心裡慌極了,只得奏道:「不瞞陛下說,做生意的出息哪裡及得上做官的好?所以奴才要謀官做。」光緒帝喝道:「你做官知道有多少出息呢?」徐誠伏在地上叩了一個頭道:「奴才不想多少,只要老有三十萬塊錢的積蓄,奴才也心足了。」光緒帝叱道:「你可曉得做一任道台有若干俸銀呢?」徐誠戰兢兢地奏道:「奴才聽人講過,做官靠俸銀,是要餓死的,到了那時自有百姓們奉敬上來的。」說到這裡,只見內監擲下一張紙和一枝筆來道:「皇上叫你把履歷來寫上來。」徐誠聽了早魂飛魄散,又不好說不能寫。一頭抖著,一頭伏在地上,握著一枝枯竹管,好像千斤重擔一樣,再也提不起來。內監又一疊連聲催促著,可憐徐誠急得頭上的汗珠,似黃豆般的粒粒直滾下來。掙了半天,還只寫好半個徐字,歪歪斜斜的不知像些什麼。內監將這半個徐字呈了上去,便聽得光緒帝冷笑道:「連自己的履歷都寫不明白,倒想去做官發財了。即使上得任去,還不是做害民的污吏嗎?快給我驅逐出去。」這諭旨一下,內監把徐誠的頂子摘去,便喝道:「趕快滾吧!」
  徐誠聽了,如釋重負,立起身來,退了幾步,抱頭鼠竄著出來。外面那些和李蓮英一黨的太監都來問訊,徐誠垂頭喪氣地說道:「我上了李總管的當了,這腦袋留著,還是僥倖兒哩!」眾太監忙問原故,徐誠把引見的經過一一說了,踉踉蹌蹌的回去,這裡將徐誠的事都當作官迷者的笑史。
  但消息傳到李蓮英耳朵裡,心上很為詫異,想平日皇上引見外吏,老於做官的,便問些風俗人情﹔至於新上任的官員,除了訓勉的話,更沒別的枝節。現在徐誠覲見卻要考起才學來,這一定有內線在那裡作梗,是不必說了。於是他連夜到吏部衙門一打聽,知道徐誠已然除名,補上是姓李的,運動人是文廷式。李蓮英一聽心裡已明白了八九分,因咬著牙齒道:「這文廷式那廝,不是瑾珍兩個妃子的師傅?他仗著女弟子充著貴妃,便去走門路,把我到口的饅頭奪去倒也罷了,不該唆使皇上在養心殿上和徐誠為難,當場叫他出丑,無異丟了我的臉一般,這口冤氣不可不報。」於是李蓮英就去同他的妹子計議,叫她捏一個謊,去報給西太後,說珍瑾兩妃干涉外政,因她二人的師傅文廷式竭力主張和日本開仗,叫二妃從中說項,二人便在皇上面前日夜的攛掇,把皇上的心說得活動起來,才叫李鴻章去奮戰,終至於喪師辱國,那不是瑾珍二妃的不好嗎?
  李大姑娘得了為兄的指使,第二天上就來見西太後,正值太後在榻吸著鴉片煙,李大姑娘俯在太後的耳畔把這事細細說了一遍,太後如何不生氣呢?所以立時跳起身來,把煙槍一擲,連煙鬥都打破了。口裡只叫抓那兩個狐媚子。可憐瑾珍二妃受這場大冤枉,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呀。雖然當時有皇上求情,但終至於幽禁起來。李蓮英的手段也算得厲害的了。
  但皇上自瑾珍兩妃被幽禁後,便覺冷靜寂寥,百無聊賴,每到無可消遣時,便頓足把李蓮英恨著。一天德宗方和寇連材談起瑾珍二妃的事,忽見一小太監連跌帶爬地跑進來,要想說出時,卻回不過氣,一句也說不出來。德宗見了這種情形,知道定有非常的事故發生,不覺大驚。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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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8 14:05: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回     幸名園太後圖歡娛 坐便殿主事陳變政



  話說那小太監七磕八碰的走進來。喘著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德宗忙問他什麼事,那小太監指手畫腳的,只掙出太後兩個字來。德宗知道太後為什麼變故,也不再去問那小太監了,便起身去後宮見太後。到了那裡,只見李蓮英和李大姑娘,繆素筠等,寺昌公主一班人都排列在榻前。太後卻斜倚在榻旁,面色同黃蠟似的,只是一語不發。德宗便上前請了個安,太後將頭點點,揮手叫皇上退去。
  德宗很莫名其妙,惟有退了出來,細問那值日的太監,方知太後在昨日夜裡忽然腹痛起來,直到天明,不曾止住。李蓮英忙叫御醫來診治,太後決意不許。後來忍不住疼痛,才去召御醫進宮。診了診太後的脈搏,皺著眉頭道:「這症候很覺奇特,下臣不敢直陳,因為以太後的年齡,決不會患有這種病症的了。」李蓮英在旁怕御醫說出不知忌諱的話來,忙喝道:「不必多言,太後這病,誰不知道是事繁心勞,所以患的血衰之症,你身為御醫難道不曉得嗎?」那御醫連聲說了幾聲是,便據李蓮英的話擬了一張補血的方子,就辭出來走了。以後不知怎樣,那太監恰有事走開,因此並不得知。等到來值班時,太後腹痛已經好了,方命小監去召皇上。但來了又沒有話說,弄得光緒皇帝真有些摸不著頭腦。待聽了內監的一席話,心裡早有九分明白,曉得太後患的是說不出的暗病,只有微微歎了幾口氣。回到自己宮裡,對寇連材講了一番,也就罷了。
  光陰迅速,轉眼到了十月裡,西太後的萬壽之期已在眼前了。雖則有停止慶祝的詔書頒發過,但這都是遮掩外人的耳目罷了。這種掩耳盜鈴之技,本是官場的慣技,聲明不做壽,分明是把壽期告訴別人,到了那時,依然燈燭輝煌的祝起壽來了。何況那腐敗不堪的清政府,還在這些事上計較信用嗎?於是到了萬壽的前三天,把頤和園的前前後後,紮得一片如錦,總之自離園周圍二十里起,並萬壽山、昆明湖都紮著彩,遍地鋪著紅緞,上頭蓋著漫天帳,真是如火如荼,異常的華麗。
  到了萬壽的一天,老佛爺也極早起身,著了錦繡的龍鳳壽服。李蓮英、繆素筠和諸親王的福晉陪侍著,擺起全副鑾駕,直往那頤和園裡來。一到了園門口,早有醇王、恭王、慶王一班親王,率領滿漢大臣在那裡跪迎車駕。進了園,諸親王又齊齊地隨了進來。這時排雲殿上已設著寶座,準備太後升座受賀。因頤和園裡要算是排雲殿最是廣大了,殿上有聯道:「萬笏晴山朝北極,九華仙樂奏南薰。」只看聯上的語氣,已可見一般了。不一會,光緒帝同皇后也擺著鑾駕前來拜壽,接著便是瑾珍兩妃。原來二妃被禁的日期還不曾滿,光緒帝趁太後萬壽,替二妃乞哀,終算蒙太後特赦,所以也來給太後叩頭。最後是些福晉格格們,都一一叩賀已畢,太後傳諭,任親王、大臣、福晉格格們遊園一天,並賞賜壽宴。宴罷,在大院前瞧戲。這一天熱鬧可算得未曾有的了,後人因這頤和園的華麗,作了幾首詩道:
  碧窗簾外影冷如冰,簾外月華明﹔春明依舊在,昔日池塘何處尋?孤鵲聲聲,猶然逐雲之行。鴛鴦可懶?蛺蜨偏輕﹔二十四橋未聞笛,兒女傷愴,怎醒也未醒,多少滄桑恨?往事悲何限,前朝繁華不重見,閒雲散漫天邊,看綠楊天遠。梨花深深庭院,桃花門巷﹔犯得荷花池館,一聲羌笛悲咽,昔日風流說起不由人腸斷!
  那頤和園大院中的戲台,高低共分五層。二層係演神怪戲之用,所以佈置的一切和神祠差不多。但第一層卻同普通台一樣,不過略為精緻一點罷了。三層上面是專制市景所用的。四層是台椅一類,備伶人的喬裝﹔五層上卻供些神佛。戲台的旁邊是一帶平房,以便王公大臣恩賞聽戲所坐。台的對面有三間一丈多高的房屋,為孝欽後自己聽戲的時候坐臥之處。旁有兩間休息室,放置長炕一具,太後每到聽戲或坐或臥,非常舒適。
  這天凡京津著名伶人,如潭叫天汪桂芬等都被邀入大內。到了晚上,頤和園內燈火照耀猶同白晝一般。太後和德宗並坐在大院前聽戲,兩邊列著親王、福晉、格格、親信的內監等等。不一會兒,太監呈上手本,請皇太后皇上點戲。西太後隨手點了一出小叫天的《天雷報》,德宗點了一出《逍遙津》,太監便領旨退去,叫伶人們扮演起來。
  那小叫天的《天雷報》,是他拿手的傑作,果然一曲高歌,淋漓盡致。到了雷擊的時候,太後瞧著德宗微笑。光緒帝知道太後譏諷自己,便低頭默然。李蓮英立在太後背後,也看著德宗一笑。光緒帝心上本已十分憤怒了,及至《逍遙津》出場,菊仙的漢獻帝,描摹懦弱的孤君受凌逼的狀態,真是聲淚俱落,恭王在座上忍不住喝采起來。慶王笑著道:「禁宮裡喝采,不怕老佛爺見怪嗎?」恭王正色說道:「咱們先王的舊制,宮中不准演戲的了。」說著目視太後,太後卻裝著沒有聽見一般,回頭對李蓮英說話。這時唯有德宗不覺眉飛色彩,連叫內監去犒賞那般演戲的伶人。
  西太後明知皇上親點那出《逍遙津》,是有意和自己作對,因此很不高興。但礙著恭王在座,不好發作,否則早已叫伶人停演。原來恭王奕?生性素來嚴厲不阿,他在軍機處時,西太後本來懼怕恭王的。當孝貞後在日,常同西太後及皇上、恭王等往游三海,西太後瞧見三海的亭閣頹圮的地方,便用手指著說道:「咱們須得好好地把它修葺一下哩!」恭王聽了,便很莊重的答應一個是字。孝貞後接著說道:「修是應該修的,但俺們此刻不曾有閒錢來乾此種不要緊的事罷了。」西太後見說,就默然不語,這是閒話。
  且說這天演戲還不曾完,德宗因心裡不快,便請了太後的晚安,先和瑾珍二妃回宮。太後也為皇上故意叫演逍遙津譏諷自己,本滿心不樂,巴不得德宗及早離開。等到德宗走後,西太後吩咐親王等退去,令格格們在大院前聽戲侍候著﹔自己卻同李蓮英去游智慧海去了。這智慧海是頤和園中第一個水景,大略的情景和瀛台相似,不過構造上比瀛台要考究得多。海的四邊,嵌著珠玉寶石,掛著西洋的五彩燈景。海中放著一隻龍船,船身長一丈八尺,高一丈,制紮的綢綾,五色斑爛。龍舟的裡面,是用大紅緞子鋪著地,一樣有几案台椅,炕榻之類,不論坐臥,都極安適。船頭上擺著旌旗節鉞,船尾裡另有一間小室,兩個小太監常常侍候在那裡,以便隨時進御點。舟的對面,陸地上還紮著一座月宮,宮中蕭鼓之聲,終夜未絕。一到中秋,月宮裡陳列著甘鮮果品,雪耦冰桃,西太後同著皇上親祭太陰,並恩賞親王大臣,准乘了龍舟往來遊戲,大有城開不夜之概。到了半夜,又命賜宴,歡呼暢飲,直至天明,君臣始各盡歡而散,但這是後話了。
  當下西太後同著李蓮英在智慧海遊玩了一遍,又轉到寶蓮航來。講起這寶蓮航,原是一個船塢,卻用玉石琢成,異常的精緻,所以一名又叫石舫,裡面制有汽船兩艘,那時的汽船和現在完全不同,只能行動罷了。然當時已視為精巧絕倫,奪天地造化之功了。而汽船之中也有電燈通著園外,汽舟一行,萬盞齊明。西太後常獨自駕舟出遊,因這船塢離仁壽殿不多路,恰和萬壽山相對,風景最是佳麗,吸引西太後不時臨幸。
  這天晚上,西太後和李蓮英玩了一會,覺得遊興未衰,便又到桐蔭深處而來。這桐蔭深處是頤和園裡頭一個秘密所在,裡面建築著三間小室,室的四週,都植著極大的梧桐樹,旁邊是一口清泉,每到夜深人靜時,泉流淙淙之聲,如鳴著瑤琴,很覺清婉可聽。沿清泉一帶,雕欄琢玉,清潔如畫圖一般。那三間小室裡面,也是畫棟雕樑,十分精緻,內設牀帳一具,諸如盥嗽妝具,沒一樣不備。因為西太後的性情,素喜修飾,每至一處,必敷鉛華,再整雲鬢,數十年如一日。雖已年逾花甲,而猶不離脂粉,人家看去,不過是三十多歲的半老徐娘,哪裡曉得她已五六十歲了呢?所以美國的立特博士稱西太後做世界第一美人,真是非過譽之談啊!
  這且不在話下。再說西太後和李蓮英自這天起,終在桐蔭深處秘密遊覽,頤和園中的宮監,也常常聽得桐蔭深處有男女嘻笑之聲,正是李蓮英和西太後,遊樂之時內監等非經傳呼不敢近前,只遠遠地侍候著。從此以後,西太後起居在頤和園裡,對於一切的朝政也不來干預了,悉聽德宗去裁判﹔正應了翁同龢所說的樂不思蜀了。這不是德宗親政的好機會嗎?
  德宗自那日瞧了戲回去,心裡很覺惱怒,一路和瑾珍兩妃講著當時的情形。德宗越說越氣,雖有兩妃慰勸著,但德宗只是悶悶不樂,差不多一夜不曾合眼。到了翌日清晨退朝後,便在御書房裡召翁同龢商議改革朝政的計劃。翁同龢奏道:「照現在的情形看去,先皇的內制,已不能通用的了,愚臣老邁無能,恐籌不出良法,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只有讓給一班後進的能人,去建立功業吧。」光緒帝慨然說道:「師傅既不肯擔這個職責,俺現今決意重用康有為等一班新人了。師傅可代俺傳諭出去,令康有為明日在便殿召見就是。」翁同龢領旨退出,自去知照康有為不提。
  單表光緒帝因甲午一役,吃日本殺得大敗虧輸後,因備戰的諭旨,完全是自己所主張,很受太後的埋怨,又割台灣遼東給日本之外,還賠償了軍費兩萬萬兩﹔假使當時日本人不遣刺客行刺李鴻章,別國不出來干涉,恐怕割地和賠償決不至這點點哩。後來雖經俄國人的抗議和德法兩國的幫忙,將遼東索回來。但各國的幫忙豈真是好意,也無非為著各自的利益罷了。猶如俄國人的抗議,何嘗是一心為中國設謀呢?多半是若日本取了遼東,於俄人大大的不利,因此不得不出頭來助中國一臂。至於德法兩國表面上是援助中國,實際上也是為著私利而已。但看等到事體一了,俄國和李鴻章私下定了密約,租借了旅順大連。德國也來占了膠州灣,法國也租了廣州灣﹔同時英國要求租借九龍威海,各國紛紛蠶食起來,把中國當做一塊肥肉,大家儘量的宰割著。這光緒帝究非昏庸之主,目睹這種現象,心上如何不惱。愈是惱怒,變政的心也益急。那天和翁師傅議定之後,準備在便殿召見康有為,咨詢一切。
  原來這康有為素有大志,他在甲午之前,也曾上書條陳政見,什麼停科舉,興學堂之類,那些滿洲大臣只當他是狂言囈語,將他的條陳壓住,不許上呈。但翁同龢做主試官時,讀了康有為的文章,驚為奇才,便給他中了進士。這樣一來,翁康有了師生之誼,所以翁同龢在德宗面前竭力的保薦。光緒帝有心要召見康有為面詢一番,終以格於規例,不便越禮從事,只下諭著康有為暫在總理衙門學習行走。過不上幾時,擢康有為做了翰林院侍講,這時又下諭召見。到了那天,康有為便翎頂輝煌的到便殿見駕。光緒皇上等他禮畢,就問他自強之策,康有為便陳述三大策。一是大聚群才,以謀變政﹔二為採取西法,以定國是﹔三是聽憑疆吏各自變法,改良政治。此外,如請詳定憲法,廢去科舉﹔謀興學校﹔開制度局﹔命親王遊歷各國,以偵察西國之良政﹔譯西書以灌輸知識﹔發行紙幣,設立銀行,為經濟流通之計﹔天下各省各府,辦文藝及武備學堂,練民兵以修武事。種種陳述,滔滔不絕,真是口若懸河,頭頭是道。光緒帝聽罷,不覺大喜。又贊歎了一會,諭康有為退去。並令保薦新政人才,以便實行變法。
  這時李鴻章與俄國訂約後,往各國遊歷初歸,光緒帝惡他甲午之戰不肯盡力,著令退出軍機閒居。後因兩廣總督出缺,命李鴻章
  外調出督兩廣去了。恭親王奕?雖然剛直,但自甲午後起復原官以來,對於政事不似從前的嚴厲了。不料老成凋謝,恭親王忽然一病不起,耗音傳來,太後和皇上都十分震悼,立命內務府賜給治喪費一萬元,諡號忠王,這且不提。
  再說光緒帝自召見康有為之後,一心要行新政。恰巧侍郎徐致靜,侍讀學士徐仁鏡、徐仁鑄,御史楊深秀等上書請定國是。光緒皇上至此,變法的主意越發堅定了,便於四月二十七日,下了一道詔書道:
  頻年以來,戰事紛興,外患堪虞,朕甚憂之。於是內外臣工,多主變法自強,乃決意先行裁汰冗員,立大小學堂,改武科制度等,已審定試辦施行。無如舊日臣工,堅以墨守舊制,擯除新法為目標,眾口呶呶,莫衷一是,遂有新舊制度之紛爭!然時今日,內而政治不修,外則虎視鷹瞵,俟隙輒進,苟不謀自強,將何以立國?且自強之道,首以強民富國為前提。但士無良師,奚能實學﹔惰兵不練,何以禦侮﹔長是以往,國何能強,徒見大好河山,供強鄰蠶食而已。經審之再三,以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他日之流弊,必至互起紛爭,於國政尤無所補。查中國歷朝,各行其法,各事其所﹔是戰國之世,其國雖統於周,而列國之制度各行其善,無有相同者。矧新陳代謝,自古已然﹔既彩新制,則舊制自不能存在,擇善而從,國之大道也。嗣後內外大小臣工,王公以及士庶,務宜備力向上,發憤圖強﹔習聖賢禮義之學,彩西學之適於制度者,借補不足。維求精進,以期有用。京師為全國首區,學堂自宜創辦。所有內外臣工,王公以下,至於各部司員子,八旗世職,乃文武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准其入學肄業,俾養成人才,為國家出力,共維時艱。凡爾臣工等,不得徇私援引,因循敷衍,致上負朝廷諄諄告誡之意,下亦自誤誤人,後患莫大焉。特諭內外臣工,一體知之。欽此!
  自這上諭一下,光緒皇上銳意變法的話,自然喧騰人口了。那康有為也不時召見咨詢,一時聖遇之隆,滿朝文武大吏,無與倫比。康有為保薦了幾個新人物,幫同辦理新政。他所保薦的哪幾個人呢?就是徐致靜父子,仁鑄、仁鏡二人,他的兄弟康廣仁。弟子梁啟超,本來是廣東新會縣舉子,這時得他老師康有為的保薦,賞六品銜,發在譯書局裡辦理譯書的事務。湖南巡撫陳寶箴,也保薦了劉光第、楊銳。侍郎徐致靜保薦了譚嗣同、林旭。戶部左侍郎張蔭桓保薦了王錫蕃。御史楊深秀保薦了丁維魯。以上幾個人都是飽學之士,可算是人才濟濟了。
  還有張之洞一班人,也幫著辦理,改變科舉的章程,王鳳文請設立賑施,蕭文吉請整頓絲茶,以興實業。御史曾宗彥奏請開辦農務。王錫蕃請辦商業,李端棻請整則例﹔袁永昶奏請籌辦八旗生計。滿人御史瑞洵,連字也不識半個的,卻居然也上章請辦報館,以靈通消息。光緒帝見奏牘紛紜,大都是有益於新政的,便也一概容納,把獻策的人還得嘉獎一番。因此那些無聊的滿人也挖空心思,競陳政見了。也有似懂非通的,光怪陸離,笑話百出。竟有請皇上入耶穌教,重習西書的奏本出現。光緒皇上看了只付之一笑而已。但皇上對於諸臣關於新政的條陳,因為來者不拒,都給他們一個容納,所以弄出一場禍來了,是什麼禍呢?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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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三月維新孤臣走海上 半月密議皇帝囚瀛台



  卻說光緒帝寵用著康有為等一班人,實行新政,那些舊臣如許應騤、徐會澧、懷塔布、剛毅等等,都非常的氣憤,天天在那裡尋新人物的嫌隙,好在西太後面前攛掇。因為這時的西太後,身進頤和園後,把朝中的政事一齊丟在腦後,非有萬分緊急的事一概不見。有時皇上遇正事前去請命,也只叫李蓮英傳語而已。皇帝母子之間還見不著面,何況是臣子了。可是這時,孝貞後在日被革職的榮祿,已做了步軍統領了。正值直隸總督出缺,榮祿便向太後要求,西太後於皇上朔望去問安的時候,算親自召見,把榮祿補直督的話再三的囑咐著。但西太後獨於這點小事,怎這般的鄭重呢?一則榮祿是她的內姪,二則榮祿是個統領職銜,平空擢了總督,可算得是橫跳,照先皇的舊規講起來,斷斷乎做不到的。所以西太後不得不鄭重一下了。
  閒話不提。再說那許應騤、懷塔布等一般人,時時在那裡搜尋破綻,不期事有湊巧,一天禮部主事王照上的一個奏本,給懷塔布在軍機處瞧見,便塞在袖管內,以便進呈太後。這個消息被御史楊深秀得知,立時奏聞皇上,光緒帝聽了大怒,使命追究王照的奏折,懷塔布不得已只好將奏折呈出,光緒帝即將懷塔布褫職,擬了個永不敘用的罪名。但王照的本中奏的是什麼呢?卻是勸皇上剪髮易服。光緒帝看了微笑點頭,賞了王照三品頂戴。那一般內外滿漢臣工,聽得皇上於本朝最犯忌的剪髮辮之議也嘉納起來,因此大家似發狂一樣,怪戾乖謬的議論,也都自喻新奇,爭相上本啟奏。這樣一來,舊黨免不了竊竊私語,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吹入西太後的耳朵裡去了。
  西太後一聽了剪髮易服四個字,不由得觸目驚心,勃然大怒道:「孺子這樣的胡鬧,祖宗的基業不是要斷送了嗎?」西太後這句話一出口,便有許多守舊派的,若許應騤,剛毅輩紛紛入奏,說皇上的悖謬,聽信了康有為的狂言,把很好的先皇制度改變得不成一個樣兒了。西太後聽罷益發大怒,即傳懿旨召見皇上。
  光緒帝聽得西太後召他進見,知道一定有什麼岔子發生了﹔所以懷著鬼胎,來見西太後。行禮畢,還不曾開言,西太後早把案桌一拍,大聲喝道:「我以為你年紀比前長大,知識也較前增進了,所以把朝政托給你。誰知你一味胡乾,你可知祖宗創業的艱難麼?像你這般發狂,怕不將咱們的天下送掉嗎?」光緒帝忙請了個安,說道:「聖母莫聽旁人唆弄,錯怪了人,兒雖不肖,決不至任意胡為﹔就是現在的種種設施,也無非希望國家強盛起來,共享太平之福,那有反願意把江山送掉的道理?這還望聖母明察。」西太後不待德宗說畢,便劈頭喝道:「你還強辯嗎?那王照的奏折教你的是什麼?你當我沒有耳朵的麼?」說著就把一大卷的彈章,向地上一擲道:「你自己仔細去瞧瞧,裡面是什麼話說。」這時早有內監將那奏本拾了起來,光緒帝便接過來翻閱了一遍,見奏折上都是彈劾康有為一班新人的過和說自己的荒謬。於是一語不發的把奏章收起。西太後便指著德宗冷笑道:「現在你明白了麼?今日姑且退去,咱們告訴了你,以後還要好好的留意一下子呢。」
  光緒帝見說,連連道了幾個是字,便退了出來。回到乾清宮裡,把彈劾自己的奏牘,重行取出來檢視了一遍,統計不下二十餘人。不覺發憤,將許多奏本撕得粉碎,頓足恨道:「這一班守舊的逆黨不除,終究不能安枕。」光緒帝心上愈想愈恨,到了次日朝罷,恰逢袁世凱受直督保薦任為小站練兵總辦,來請訓出京,光緒帝便勉勵他幾句。袁世凱退出之後,德宗猛然想起,自己正缺少一個有兵權的人,現今袁世凱做了練兵總辦,不是握著兵權麼?於是忙叫傳諭出去,命袁世凱暫緩出京,著令乾清宮見駕。
  袁世凱領了這道諭旨,正摸不著頭腦,只得到乾清宮來,由內監導引進去,見了光緒帝。禮畢,光緒帝問道:「你此番出京練兵,可忠心為國麼?」袁世凱突然聽了這話,嚇得一身冷汗直淋,當作有劾他不能忠心任事,所以有這個變卦﹔因此忙免冠叩頭道:「小臣怎敢不忠心為國呢。想小臣世受皇家厚恩,雖碎身尚不足報,何敢再有異心?」光緒帝聽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既忠心為國,現有密札一道,你須慎重將事,倘然事成,自然重重賞你。」袁世凱聽到這裡,才知道皇上別有作用,並不是為著自己的事,這顆心便放了下來,於是叩頭謝恩出來。走出乾清宮時,合該天意難回,因袁世凱出來走得匆忙了些,正和一個內監撞了個滿懷,那內監深怕獲罪,慌忙三腳兩步走了。待袁世凱定眼看時,那內監早已不見了,不覺心上十分狐疑。及至到了私邸將密札拆開一看,原來是皇上令自己領兵殺了直督榮祿,再率部進京,掃除太後舊黨。袁世凱看罷,心裡便躊躇起來道:「這事可不是兒戲的,萬一事機不密,就有滅族的罪名。」他心上盤算了一夜,回憶出乾清宮時和一個人相撞,那人不要是太後的偵探﹔倘若追究起來可就糟了。他思來想去,覺得現在皇上的勢力萬萬及不上太後,這事看來一定要弄糟的,倒不如先去出首的為妙。主意打定,便連夜出京去了。
  原來這袁世凱曾做過朝鮮委員,如今榮祿做了直督,便保他做了練兵總辦。他有三個幫手,就是段祺瑞、馮國璋、王士珍,時人號為陸軍三杰。
  這且不在話下。單講袁世凱匆匆的出京到了天津,把光緒帝的密旨呈給了榮祿,榮祿一看,大驚道:這還了得,忙叫袁世凱暫護直督的印信,自己便星夜進京來見西太後。內監通報進去,回說老佛爺有旨,明日見駕。榮祿著急道:「這事還等得明天麼?」內監又進去了半天,西太後見榮祿從天津來夤夜叩閽,知道定有緊急之事,所以也即時傳見。榮祿一見太後,便伏地大哭。西太後大驚道:「你有什麼事,這般悲傷?」榮祿一面哭,一面奏道:「險些兒奴才的性命不保,恐怕老佛爺也有妨礙呢?」說著將德宗的密札呈上。西太後就在燈下,讀了一遍道:
  朕自稚年登基,政權皆操之母後﹔致一班逆黨,咸得橫行無忌,二十餘年來受盡困苦,偶有政見不合,輒為彼逆奴所椰揄,是朕雖有天下,而實徒擁虛名。長此以往,不但為天下笑,抑亦無顏以對先皇﹔即後世亦必以朕為一懦弱之庸主耳,言之尤覺痛心。今著袁世凱星夜出京,領其所部,刻日舉事,襲殺直督榮祿,其缺即著袁世凱補援。並隨時率領勁卒,進京掃清逆黨,共衛皇室而肅朝政,勿負朕意。欽此!
  西太後讀畢,不覺大怒道:「虎不傷人,人倒有傷虎意了。」說著,對榮祿說道:「你快出去召舊日大臣,連夜來園中議事。」榮祿領了懿旨,便一步一顛的出來。因榮祿一隻左足本來有風疾的,所以走起路來,一蹺一拐很是不便﹔況且這時又在昏夜,事關秘密,不敢大張小諭,惟有步行著出去,一處處的去宣召去了。
  這也是康有為和梁啟超師生二人命不該絕,榮祿走路既這樣的遲緩,頤和園裡又兼走漏了消息。這消息怎樣會走漏的呢?因榮祿匆匆的進頤和園來,恰巧和侍候光緒帝的內監寇連材撞見了。榮祿急於見西太後,並未留心別的。哪知寇連材是光緒皇上第一個心腹人,他一眼瞧見榮祿慌慌忙忙的進來,心裡已先疑惑起來,暗想:「榮祿這廝現做著直隸總督,為何輕易擅離職守呢?料想一定有什麼重要變故。」一面想著,卻躡手躡腳的跟在後面。起初聽得太後不見,後來榮祿頓足發起急來,寇連材已料著了八分﹔知道這事定和皇上有關,但不曉得是什麼一出鬼戲,便去俯伏在殿角裡竊聽。只見榮祿見了太後痛哭,隨後把一張東西呈上去,因距離得太遠了一些,實在聽不見什麼。末了,只聽得西太後大聲說道:「你給我快召他們去。」便瞧見榮祿一拐一蹺的出園去了。
  寇連材目睹了這種情形,便趕緊來報知皇上。其時光緒帝正和珍妃瑾妃在宮中閒話,只見寇連材喘著氣進來,光緒帝問道:「你怎麼這副樣兒?」寇連材忙跪在地上奏道:「奴才剛從太後那邊來,瞧見榮祿那廝匆匆進園,要見太後。」於是把榮祿痛哭、太後大怒種種形狀細細講了一遍,又說:「榮祿現在出園去,不知去召什麼人去了,奴婢怕這事涉及皇上,因此忙來報告。」光緒帝聽了榮祿連夜進京來叩見太後,曉得袁世凱定然把機關露破了,料來必無好果。但自己還屬無妨,那一班保皇行新政的臣子諒來不免的﹔眼睜睜地瞧著他們一個個的授首,心上未免不忍,當下便叫寇連材去報知康有為。一時不及草詔,只叫寇連材伸過掌來,光緒帝就在他掌上寫了「事急速走」四個字,命寇連材速去。
  寇連材領了旨意,如飛一般的跑到康有為下處,正值康有為草著奏牘,還沒安睡。寇連材叩門進去,已走得氣急敗壞,一時說不出話來,只伸手給康有為瞧看。康有為見這個形狀,又讀了寇連材掌中的字,曉得大事不妙,連行李也不及收拾,便隻身逃走出京,連夜乘輪出天津到上海去了。這裡寇連材自去復旨不提。
  再說那梁啟超這天晚上恰巧有事來和康有為商量,一到他的館中,只見書籍雜亂,物事狼藉﹔一問館童,說康大人在三更天,來一個人,也不說什麼,康大人便手忙腳亂的走了。梁啟超是何等機靈,一聽這話,就連跌帶爬的躲到日本領事館去了。後來聽到消息果然不好,便同了日本副領事,扮做洋裝,逃到日本去避禍去了。
  且說榮祿奉了西太後的命,去召剛毅、懷塔布、許應騤、曾廣漢、徐會灃等一班大臣,同進頤和園裡,叩見西太後畢,太後便怒氣衝衝的將密札給諸臣看了,籌議對待的法子。剛毅首先跪奏:「以奴才看,今日不誅康梁這一班人,日後奴才要被他們誅戮的,倒不如先下手為強了。」太後大聲說道:「俺不但將這幾個逆賊除去,連那昏君也要廢掉他哩。」榮祿忙奏道:「這卻使不得的,皇上臨政,中外皆知,現在無故廢去,外人一定有所藉口。依奴才的愚見,請老佛爺重臨朝政,將權柄不給皇上掌握,也已經夠了。」西太後聽了,微微的點了點頭,即命剛毅率領侍衛,一等天明,便去搜捕康有為等,莫被他們漏網。這裡太後和榮祿諸臣坐待天曉,去處置皇上﹔計議已畢,但待天明。光緒帝變法行新政,至此告終。後人有詞歎這新政道:
  南海書生平地起,居然萬言上天子﹔公卿交章薦奇才,下詔求言自此始。聖恩召入光明殿,名臣同日登樞府﹔大開朝堂受章奏,小臣維新大臣舊。感時流涕報聖明,憂勞惟覺龍顏瘦﹔一紙綸音下九州,四海歡呼帝萬壽!帝萬壽,可憐中原土,空有遺恨留﹔留得後人興嗟歎,當時怎不遨天佑!
  當下到了次日清晨,光緒帝卻一夜不曾安眠,盥漱既畢,也不上朝,靜坐著待變。不多一刻,果見內監來宣召了,光緒帝便很安閒的隨著內監到頤樂殿來見太後。只見太後怒顏滿面的坐在那裡。光緒帝照常行禮畢,太後便厲聲問道:「你曾叫外臣領兵謀我麼?」皇上徐徐說道:「並沒這回事。」太後益發大怒,從袖裡取出那道密札,往地上一摔道:「這是誰寫的?」光緒帝見證據已實現,諒來也隱瞞不過,便隨口答道:「子臣給袁世凱的,意欲掃清舊黨罷了,並不敢驚動聖母。」西太後冷笑道:「不敢驚動麼?若不是榮祿報信的早,此時俺也做了階下囚了。」說著把嘴一努,早有李蓮英等一班人,不由皇上分說,便簇擁著往瀛台去了。要知後事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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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寇太監殿前盡忠節 游浪子書館驚寵遇



  卻說光緒帝被李蓮英等一班內監蜂擁著到了瀛台,李蓮英說道:「請陛下在這裡稍待片刻,奴才還要侍候太後去哩。」說著便和內監等一哄的去了。當下光緒帝獨自坐在瀛台,聽候太後的旨意。
  且說這天清晨,太後傳旨臨朝。殿上鐘鼓齊鳴,滿漢大臣紛紛入朝,猛見上面坐的不是德宗皇上,卻換了西太後了,不覺齊齊的吃了一驚。正在摸不著頭腦,只見西太後滿臉怒氣,厲聲問道:「皇上寵用康有為等,私下詔書,叫袁世凱秘密謀俺,你們眾臣可曾知道沒有?」這一問,嚇得滿漢大臣各低著頭,一句也不敢回奏。西太後便冷笑了一聲道:「虧你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卻都是這般屍位其職,連如此的大事也沒有得知,真是枉受爵祿之榮。將來怕咱們的江山給人占去了,你們也不曾覺察呢。」眾臣聽了西太後的責詰,都默默不語的十分慚愧。
  正在這當兒,恰巧剛毅入奏,搜捕康黨事已了,主腦康有為、梁啟超二人已聞風逃脫,只有譚嗣同、楊深秀、林旭、楊銳、劉光第、康廣仁等六人就獲。西太後見奏,傳旨將六人綁赴西市斬首。剛毅領旨,即傳侍衛等擁著六人望西市去了。可憐這六人便是世傳的「六君子」。這真是「功名未遂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後人有詞歎那六君子道:
  滿清至斯國運剝,牝雞司晨家之索。囊昔武後是前車,婦人當國亡此祚!窮奢極欲世所稀,一朝平地風波起。車馬連夜馳入宮,警騎傳呼出禁中。昨夜猶草討賊檄,今朝成就冤臣獄。可憐刑曹頒懿旨,血染朝衣戮西市。忠魂夜夜泣黃沙,但願稚兒蒙恩赦。誰知君王尚不免,終身留得瀛台恨!嗟嗟!受戮六卿皆丈夫,甘為孤君擲頭顱。
  西太後既斬了六君子,又命警騎追捕康梁,並頒詔通緝外﹔將朝諸臣,大大的偵查了一番。凡平素和康黨往來,或曾上折贊襄新政的,一概懲辦。當時被累及的大臣,革職的有陳寶箴、李岳瑞、宋伯魯、吳懋鼎、張百熙、端方、徐建寅、徐仁鑄、徐仁鏡等。遣戍的有李端棻、張蔭桓等,監禁的有徐致靜、陳立三、江標、熊希齡等。逮捕抄家的有文廷式、王照、黃遵憲等。一時滿漢大臣,紛紛降調有差。又把懷塔布、剛毅、許應騤、曾廣漢、徐會灃等,重新起復原職,各加三級﹔趙舒翹擢入軍機處,授榮祿為軍機大臣,袁世凱擢山東巡撫,裕祿調署直隸總督,翁同龢削去官爵。
  種種佈置既畢,西太後餘怒未息,便到瀛台來處治皇上。這時光緒帝已和木偶一般,呆呆的坐在那裡,見西太後進來,忙起立行禮,低著頭旁立在一邊。西太後坐下,含怒問道:「你所為的事,咱都已知道了,現在你自己願怎樣?」光緒帝只是不則聲。西太後又道:「咱的意思,煩你在這裡住幾時罷。」一言未了,只見太監寇連材,俯伏著叩頭奏道:「老佛爺在上,不是奴才大膽亂陳,老佛爺的聖意,是否把皇上永遠禁在這裡?」西太後還不曾開口,李蓮英早在旁喝道:「滿朝大臣沒一人敢說,你是何人,在老佛爺前面放肆!」寇連材忙叩頭道:「老佛爺的恩典,恕奴才這個,因皇上親政,中外皆知。倘一旦變更,怕外人或有煩言,這是要求老佛爺聖明詳察。」西太後聽了,看著光緒皇上冷笑道:「一個親信的太監也這樣胡說大政,怪不得一班逆臣的橫行了。」說著喝叫李蓮英,將寇連村拖下去,到慈安殿中侍候,等俺親來拷問他。李蓮英領旨,帶著寇連材去了。
  當時西太後便吩咐內監,把瀛台的石橋拆去﹔非有懿命不准放船只過去,瀛台的交通因此斷絕。皇上除瑾珍兩妃在側,其他宮女內監,都是太後的親信人了。西太後這時離了瀛台,到慈安殿來,及至殿門,李蓮英已出來跪接。西太後呼帶寇連材上來,喝問道:「俺久知你攛掇皇上妄行新政,還私通外臣,做些不正的勾當,俺那時沒有空閒,聽你這班人去胡為,今天卻饒不了,快把皇上和康梁的事從實招來,或者能赦宥你的罪名﹔否則同譚嗣同等一樣處決。」寇連材這時面不改色,朗朗的奏道:「奴才侍候皇上,只知盡職,餘下的一概不知道,如老佛爺必要強逼供詞,奴才就請一死。」西太後怒道:「你本來難免一死,倒還強嘴麼?」喝令李蓮英用刑,寇連材知是不免的了,便大叫道:「且慢著,待奴才直說罷。」於是指天畫地的拿太後的過去,如數家珍般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遍,什麼寵納戲子私產小孩等等,都講出來了。只氣得西太後面皮紫漲,連連拍案命推出去。寇連材不等他們動手,奮身往殿柱上一撞,已腦漿迸裂,一命嗚呼了。西太後見了這種情形,恨恨地指著寇連材屍體說道:「真是反了,在咱們面前竟敢如此無禮,那是誰縱容到這樣的呢?」說罷兀是怒氣勃勃的,叫把屍體移去戮了,以儆後來的效尤。李蓮英聞命,即督率著小監將寇連材的屍體抬下殿去,立傳侍衛進來,令拿寇連材實行戮屍,一面侍奉著西太後,幸如意館去了。
  原來這如意館在頤和園內,農樂軒的右側,同景福閣相去無幾。館裡所有的都是名人書畫,本來是一個圖書館。但館中侍候太後的並不是宮女太監,卻是向四處招來的美男子。當設這如意館的時候,曾出示招考,凡青年子弟,面貌清秀,而能夠畫些各種花卉的便可當選了。因此各省各府的青年子弟,都紛紛應考。第一次考取的共有一百七十多名,再由內監一一甄別過,只取得五十五人了。這時那內監將五十五人送到招留處,又經李蓮英挑選一番,只選中十一人,這選中的十一人,又須西太後親自過目,十一人中卻選了最好的兩人在如意館裡當差,餘下的九人發在招留處,算是備選。然這太後選中的兩人姓甚名准呢?一個是直隸人名柳如眉,一個是江蘇陽湖人名管劬安﹔二人皆少年美貌,又精繪事,所以獲得這個佳缺。因西太後命兩人在如意館中供職,每年還賞紋銀二千兩,和錦緞十匹哩。
  這且不在話下,再講講柳如眉和管劬安,雖一般的美貌,但趨奉的本領如眉遠不若劬安﹔以是不上半年,劬安大得西太後的信任,差不多是第二個李蓮英咧。皆為柳如眉是官家子弟出身,大剌剌地,不甚得西太後的歡心。那管劬安的為人,原是個游浪子弟,在家的時候,什麼三教九流,沒有一樣不精,學得一手好畫,又能唱種種小曲子。他在十七歲上,跑到崑曲班裡拜了一個師傅,唱了兩年多的昆劇﹔後來賭輸了錢,把他師傅的東西席捲逃走。這樣的在江湖上混了半年,回到家中,他老子恨他無賴,邀了些族人,把劬安驅逐出族。劬安經這一來無可棲止,就乘夜潛至家裡,將他老子所有的積蓄一古腦兒偷了,連夜逃到北京去了。劬安到了京師,終日在妓館裡度他的快樂生活。可是有限的金餞,能有多少時候可以支持呢?所以三個月之後,早已牀頭金盡,弄得衣衫襤褸,被妓館中趕了出來。劬安無處謀生,便仗著他天賦歌喉,沿途唱歌乞錢或到茶樓酒館裡去高歌一曲。那些北地的客人,初初聞到南歌,倒也很覺動聽,解囊的一時很是不少。
  這一天上,合該劬安的運氣來了。那時都中前門外,有一座春色樓的茶館,來喝茶的多半是宮裡的太監﹔茶樓的後面卻設著一個歌場,專一招留四方的歌童在場裡歌唱,供一班內監的遊樂。倘得他們贊賞一聲,身價便立時十倍。這管劬安也在場中唱歌,已一個多月了。那天劬安上場,場內有一位內監叫李六六的,正在那裡啜茗﹔他聽了劬安的曲子,不住地擊節稱歎。等到歌罷,便叫劬安近前,問了姓名籍貫,就賞了劬安三兩銀子走了。李六六走後,場上的人忙對劬安說道:「剛才的是內府李六爺啊!他既然垂青於你,分明是個好機會來了,你只要巴結他老人家一下,不愁沒有飯吃了。」劬安是何等乖覺的人,他聽了點點頭,便牢牢地記在心上。
  第二天午後,那六爺又來喝茶。劬安趕緊過去給他請安,還六爺長六爺短的,叫得個李六六好不歡喜。劬安乘勢呈上曲本子,請他點戲。李六六隨手點了一出《掃雪》,劬安便放出平生的手段,唱得額外討好,果然玉潤珠圓,無疵可擊。李六爺聽了大喜道:「這孩子唱得真不差,咱們老佛爺很喜歡聽唱戲,咱就指你一條路吧。」劬安這時不敢怠慢,慌忙過來求教,李六爺說道:「咱們的老佛爺現在設著如意館,要招幾個能唱曲子和會繪畫的人去裡面侍候著,但你只會唱曲子,必要咱們給你引見,倘你會畫時,包你一試就當選,好省去多少手續哩。」劬安忙答道:「不瞞六爺說,別的技藝或者不會,至於繪畫一門,不論山水花卉,小人都能夠涂幾筆的,不信可以畫給六爺看咧。」李六六見說,拍手贊道:「這是最好沒有了!那麼咱就在明天送你到招考處吧。」於是二人約定了時間,李六六自回內府去。這裡管劬安便收拾了什物,準備赴考。
  到了第二天,劬安一早就在坐等,將至停午時,只見一個小太監提了一包東西,來茶樓上問道:「此地有姓管的麼?」夠安上前應道:「在下便是。」那小太監對他望了一眼,把包遞給他道:「裡面是一身衣服,六爺叫你更換了,停一會好同去應考。」劬安連連道了幾個是,小太監便自去了。劬安慢慢地換了衣服,又剃了一個面,他的面貌本來很好,經過這樣一打扮,又更上新衣服,益覺容光煥發了。過了一刻,李六六來了,一眼瞥見劬安,好似換了一個人了,便忍不住笑道:「似這般的標臉兒,咱看了也覺可愛哩。你此去應考,咱們能擔保你中選的了。」劬安也笑了一笑說道:「全仗六爺的洪福,周旋小人了。」
  六爺點頭微笑,便領著劬安,到了招留處,卻見應考的人,已擾擾嚷嚷擠滿了一室。李六六同劬安進去,早有內監前來招呼道:「六爺也送人來趁趁熱鬧麼?」李六六笑道:「正是呢。這孩子倒很好,還要列位照拂他一下哩。」那些內監都齊聲應道:「六爺的事自當格外盡力,請放心就是了。」說著大家打了個作別的招呼,李六六便走出招留處,竟自去了。劬安當由裡面的太監,領他到了侍選室中,算是初選入選了。這樣的一處處的進去,劬安竟得當選。因為,凡應考的人都得有舉薦和擔保的﹔劬安是李六六所保送的,當然不用別的手續了。哪知管劬安從此日高一日,居然飛黃騰達哩。原來劬安自進如意館後,蒙西太後不時召見,命他繪些花卉進呈,大獲西太後的贊賞,即令做了如意館的主任。
  劬安正在和幾個小太監在那裡做葉子戲,忽見一個宮女,提了一隻食盒,笑嘻嘻地走進來,見了劬安說道:「你倒好說咧,太後正惱著呢。」劬安聽了嚇得面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宮女笑了笑,將食盒打開,遞給劬安道:「老佛爺命賜與你的,等一會怕要來宣召哩,你須小心了。」劬安這才放了心,一瞧那些食物,都是御用的珍品,便慌忙叩頭謝過了恩,立起身來,那宮女早已走了。
  這時劬安心上很覺不安,想太後這般的寵遇,不知有什麼事要用著自己,萬一關係生命的差使,不去又是逆旨,去了於性命有礙,胡思亂想,一時委決不下起來。又揣念道:「自己本是個賣歌的乞丐,倘遇不著李六爺,今天依舊是鶉衣百結,還不是在街上討錢麼﹔現有今日的快樂,都從哪裡來的?就是立時死了,也值得的了。」他想到這裡,不覺又打起精神高興起來了。在這當兒,卻見那先前來的宮女,又走來高聲說道:「太後有懿旨,傳管劬安到智慧海見駕。」劬安便整了整冠裳,同了宮女,曲曲折折地向智慧海而來。一路但見燈火輝煌,景致幽雅,所經之處,都有內監侍候在那裡盤詰﹔由宮女說了暗號,始得從容無阻。劬安一頭走著,一面留心瞧看﹔見亭台樓閣,果然精美如畫圖一般。旋經轉輪藏,旁邊有白石日晷,可以知午夜的時刻。從此處到聽鸝殿,殿的東首,蓋著一座極精巧的亭子,有題道「畫中游」三個斗大的字。又有聯道:「境自遠塵皆入詠,物含妙理總堪尋。」「閒雲歸岫連峰暗,飛瀑垂空漱口涼。」劬安跟著宮女一重重地進去,又走過一處石洞,望一個小亭子裡上去,方瞧見層樓高聳,題是「智慧海」。
  劬安走到樓下,便欲止步,那宮女笑道:「還差得遠哩,你只管隨著咱走就是了。」劬安聽了點點頭,重又跟了宮女前進,約莫轉了八九個彎,到了一處,好似砌成的石室一樣,但有兩重門在外面,門上畫著龍鳳花紋。這時宮女望著劬安說道:「你就在這裡等一會,待咱去復了旨來。」說罷便走進那石室去了。劬安呆呆地立著,過了幾分鐘,才見宮女出來,囑咐道:「太後就在裡面,你需要小心了。」劬安微微答應了一聲,和宮女進了石室,過了四重門,門裡面頓覺豁然開朗,疑是別有天地了。再瞧那裡,正中似一個大廳,上題著「倫樂堂」三字。轉過了廳堂,側邊一帶排列著十幾間平屋,屋中的陳設異常華麗,正中一室尤其是光輝奪目。劬安眼快,早望見西太後獨坐在室中看書。於是也不叫宮女去先行奏聞,竟自入室叩見了。
  西太後慢慢地放下書本,命宮女賜劬安坐了,便含笑著問了劬安的年歲家況,劬安一一奏對了。西太後又問道:「你既能繪畫,可能辨別宋人的筆法麼?」劬安忙奏道:「小臣肉眼,怕一時分不清楚。但若非贗鼎,或者能判別一二。」西太後點點頭道:「那麼俺給你看一幅東西去。」說著起身望內室走去,劬安戰戰兢兢地隨在後面,連氣都不敢喘一下呢。可是劬安這一進去,直到次日午前方回到如意館來。他隨太後去瞧什麼古畫,做書的可不知道了。然從此以後,劬安不時被召入內,還娶了宮女做妻子,前門外御賜很大的宅第,不是浪子的幸運嗎?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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