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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折火一夏]狐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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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5:50
41  第 四十一 章

   我等了許久的飛鴿終於回來,傳來的信中顯示阿寂已經動身,算一算還有三天時間就能到達蘇國都城。我很是激動,如果不是實在站不起來,很想就這樣繞著明珠殿轉上幾圈。而這個念頭在秦斂端著藥碗進來的那一刻就更加強烈,強烈到即使我現在站不起來,也很想繞著明珠殿逃上幾圈。

  近來太醫實在變態,我很疑心自從他們知曉蘇熙死而復生並且容姬就是蘇熙之後,就開始變著法地折騰我。當然這一想法毫無根據,但有根據的是近來我的藥確實有越來越苦的趨勢,而且他們又開始明令禁止我吃糖,說什麼之前吃糖還可以勉強,但現在我的病症越來越嚴重,吃糖便不利於藥物見效云云,我每天過得愁雲慘澹,偏偏蘇啟和秦斂統統都要不打折扣地執行。

  按理來說小時候我也是這樣的待遇,但那時我並不曾吃過糖,然而現在我既然深刻體會到了吃糖的好處,再讓我天天苦中來苦中去,我便受不了了。這就如同那句老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個人粗布麻衣地穿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異常;可一旦穿過了絲綢貂裘,再去換一身破衫爛襖,就不免要覺得天塌地陷了。

  秦斂端著藥碗,臉上一派雲淡風輕。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搖著輪椅往後退,一邊垮著臉第一百一千遍地問道:“不喝行不行?”

  秦斂眉目不動,也一百一千遍地微笑:“不行。”

  我一直退,直到退到了床邊,再不能後退,而秦斂就堪堪站在我面前。我避無可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勁搖晃,試圖把藥碗裡那些黑色湯水搖晃出去,滿臉誠懇請求:“那一會兒再喝,你先和我講個故事聽聽看好不好?昨天你就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秦斂端著藥碗的手臂穩如泰山一般,我搖晃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一滴灑出來。我不禁洩氣,聽到他笑道:“你乖乖喝完,我給你講兩個故事好不好?”

  我誠懇道:“那如果我不聽你講故事,是不是就可以不喝藥了?”

  秦斂彎下腰,拿出一種波光瀲灩的眼神望著我,一直望到我有點發暈,又微微一笑:“你說呢?”

  我頓時鬆開手,扁嘴道:“那我還是不要聽了。”

  秦斂最近很有耐心,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有耐心。以往在南朝時我若敢耍賴,他往往都是左手蜜糖右手砒霜,給我一個甜頭的同時還會陰森森問我一句“下次還會這樣麼”,大抵那時他真的抓住了我給出承諾就會遵守的性格,並且十分無恥地對我這一特點重複利用。而現在不管他究竟作何想法,秦斂省掉了砒霜只給我蜜糖吃的做法是真的,最初我對他的這種行為還有種受寵若驚之感,時間長了就慢慢產生了一種“原來生病居然還有這種好處”的感慨出來,並且本著不利用就虧了的原則,開始忍不住地想要得寸進尺。

  此時就是這般,我說不要聽故事,他也沒有勉強,只端著藥碗想另外一個既能對付我又很溫和的對策。本來開始幾天他沿襲那次在南朝時喂藥時用的那個手段,用秦斂的話說是“效果很不錯”,然而自打有一天被蘇啟撞見後我就死活不肯再用,至今我都能記起那天的窘迫,當時我仍然閉著眼,只聽到耳邊呼呼風響,接著便被秦斂摟住往旁邊疾風一樣地一避,蘇啟手中的象牙摺扇便打著旋兒地敲在了藥碗上,頓時床榻被黑色的藥汁淋漓一片。

  秦斂臉皮堪比蘇啟,因此對上蘇啟時仍舊淡定如常,我卻大是窘迫,張口想要解釋又無從解釋,蘇啟雙手抱臂,神色不虞到極點,冷哼了一聲:“白日宣淫,昏君所為。對我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圖謀不軌,南朝陛下當真無恥之尤。”

  我大是汗顏,恨不得一頭撞死。秦斂卻依舊面色安然,連眼波都不曾動一動,斂了斂衣袖,雲淡風輕地回道:“古人言,非人情者為不軌,長兄將胞妹納作寵姬為不軌,非禮而視非禮而聽為不軌,蘇國陛下將這兩條全占了,區區不才,哪裡比得上閣下無恥。”

  我聽完□□一聲捂住雙眼,這兩個人臉皮堪比城牆,簡直沒得救了。

  我坐在輪椅上撐著下巴等了半天,估摸著藥湯都快涼了,他仍然一動不動皺眉思索。院中的薔薇花開得很好,長而暖的日光透進殿中,我無聊仰起臉仔細望他,突然發現,這樣看過去,雖然依舊氣度雅致,卻似乎比之前瘦了許多。

  我忽然有點不忍心再這樣為難他,皺著臉看著那碗藥,很不情願地說:“那個,你把藥給我好了。”說完又覺得實在太虧,很快補充,“喝完了你得講兩個故事才行。”

  秦斂看我一眼,歎了口氣:“你要是天天都能這樣,我可以每天給你講三個。”

  我偷偷看他,伸出四根手指頭:“每天四個,成交不成交?”

  秦斂笑起來,他這樣笑起來實在很好看,我目不轉睛地看他點頭,然後習慣地雙手籠袖,才兩眼一閉大義凜然地喝下去。

  喝完之後果然有兩個故事等著我,只是我聽著覺得越發不對勁,精彩的結尾也聽不下去了,插話道:“剛才……”

  他一挑眉:“剛才?”

  我狐疑地盯著他:“剛才你是不是故意做出苦惱的樣子,讓我覺得不忍心呢?”

  秦斂斂起眉眼微一抿唇,然後才抬起頭,清淺一笑:“怎麼會。”

  我愈發肯定:“一定是這樣的。”

  “沒有。”

  “一定是。”

  秦斂摸了摸我的頭髮,悠然道:“是就是吧,反正你都答應了,就不要再想了,乖啊。”

  “……”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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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6:07
42  第 四十二 章

  我在阿寂抵達蘇國都城的前一天徹底失明。

  這就仿佛是油紙沉入水中的過程,浮浮沉沉半天,終究還是要沉下去。我已經被這奇怪的病症折騰了許久,徹底失明的時候除去失望之外,還有一點奇特的解脫之感。只是很可惜再也不能親眼見到阿寂一面,她已經出嫁,儘管秦斂說秦楚對她很好,可究竟好不好,也只有阿寂自己說了才算。

  眼前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天我已經隱約有所預感,於是那一天我使勁盯住秦斂,一眨不眨地一直瞅他。任誰被兩隻眼珠看久了都會有點不適應,秦斂同樣被我看得發毛,清咳了一聲:“怎麼了?”

  我抱住他的胳膊,伏在他的衣服裡悶聲問:“假如半年後我真的不在了,你真的會……嗎?”

  我還是說不出他陪我長眠地下這種話,秦斂抱住我,輕聲問:“你不喜歡?”

  “……”

  我不知該回答些什麼,只聽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下去:“你這樣膽小,又這麼笨,不陪著你我會不放心。”

  我的眼角有點濕潤,忍了半天還是沒有忍住,有一顆水珠掉了下來。

  那天晚些時候,秦斂清閒之餘,繪了一幅畫給我看。他用了許多水紅色,最後畫出來的是我大婚那天的模樣。秦斂說我從來沒有金枝玉葉的公主樣子,即使大婚那天,我努力模仿蘇姿大婚的風範,一絲不苟地按照標準規矩謹慎執行,到最後進洞房時我還是很可惜地露出了馬腳。我聽完忍了半晌,說:“所以其實你還是更喜歡那種嬌滴滴的千金**對不對?我和趙佑儀比起來你其實還是更喜歡她的對不對?”

  他看我一眼,輕飄飄地道:“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我立刻起身,並作勢掙脫他攬住我的手:“哦那實在抱歉我居然做了一件棒打鴛鴦的事看來你們才是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雙是我硬生生……”

  我的話說到一半被秦斂壓住嘴唇,我眼睜睜看著他低下頭來,輕輕咬住我的嘴唇,而後便是一番溫柔糾纏。等他終於撤開,我捂住嘴巴大口呼吸,秦斂微笑道:“所以我喜歡的是千金小姐是不是?再來一次好不好?”

  我弱聲道:“不,不用了……”

  次日阿寂抵達蘇國,對我失明又癱腿的狀況相對冷靜。確切地說她除了見到我時出聲喊了句“公主”之外就一聲不吭,只默默扶我起身擦手喝藥,然而她的手心貼在我的後背時,我卻能感到些微顫抖。一起跟來的秦楚倒是更驚訝一些,脫口而出道:“蘇熙,你怎麼會……”

  話沒有說完就聽到嘶地一聲,隨即秦楚便住了嘴,我猜大概是阿寂擰到了他的某個地方。

  晚些時候洗浴的時候,我大致同阿寂講了講我的病症,她“嗯”了一聲,沉默半晌才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麼?”

  “藥石是沒有辦法了,太醫提過巫蠱之術,蘇啟已經派人尋了很久,都沒有尋到。”

  阿寂又是沉默。她一向話不多,遇到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更是寡言。我伸出手臂由著她給我撩水,一邊轉移話題:“秦楚對你好不好呢?”

  “很好。”阿寂吐出簡練概括的兩個字,又遲疑道,“公主……”

  “什麼?”

  阿寂吸了一口氣,道:“聽說蘇國和南朝交界處有座高山,若是能爬到山頂,願望都能實現。據說很靈驗……”

  “……哦,那個啊,做不得准。”我基本已經可以猜到阿寂打算做什麼,趕緊信口胡謅打斷她的想法,“蘇啟已經派人去過了,還去了兩次,我現在還不照舊是這個樣子。”

  我許久沒有睡過好覺,如今懶懶地熏在水霧中,倒是漸漸染上一點睡意。阿寂似乎有些難過,一直沒有說話,我便眯著眼睛在水中小憩了一會兒,之所以醒來是因為阿寂將我從水中撈了出來,正在給我穿裡衣。

  我知道阿寂的本事足以以一敵十,武力值甚至不輸給蘇啟,但當她不經我同意,逕自將我從浴桶中橫抱出來的時候我還是略微嗆了一下。以前她並不會這樣,如今就算是要照顧我雙腿無力,也不必一定要採取這種方式……

  我有些彆扭,卻又不能說阿寂這樣便是不對的,相反她是很對的,我只好自己找點話題轉移一下注意力,想了想,把近日的一點說不出口的想法告訴她:“阿寂,你覺得,如果我想讓秦斂把每個的四個故事換成四個別的,你覺得,我該怎麼和他提呢?我其實很想讓他哄一哄我啊,可是他只會欺負我。”

  接著我便感覺有溫熱的氣息湊近我耳畔,很快秦斂悶笑的聲音響起來:“四個別的是哪個?”

  我一愣,醒悟後霎時臉如火燒。

  他溫柔的調子繼續不緊不慢地傳過來:“還有,我哪裡欺負你了?你說說看。”

  他說話的時候一邊將我輕輕地放在床榻上。我在摸到被子的同一時刻開始不動聲色地撐著手臂往後退,儘管看不到卻還是能察覺出他一直在步步逼近,於是持續後退,直至摸到牆邊再無可退之處,而秦斂已近到呼吸相聞的地步,我心一橫,索性牙關一咬兩眼緊閉,僵直全身成樹枝狀假死狀態。

  看不見的時候其他感官就格外敏銳,敏銳到我甚至能察覺出秦斂現在儘管沒有碰到我半分,但他的雙手肯定就在我兩側,我只需稍稍一動,他就能毫不費力地收住我。這種認知讓我更加臉紅,直想鑽到床底下,又聽到他悠悠地說道:“方才裡衣我沒有系上,所以……”

  我在這個時候才分神感覺到渾身都光溜溜涼絲絲的,用窘迫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我此時的感受,只怕有生之年最臉紅的事也不過如此了,而在聽到他補充的一句“肩膀已經是粉紅了”之後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他摸到被子,嗖地鑽了進去。

  我已經恨不能要暈過去,秦斂居然還不打算放過我,聲音陰魂不散地響起來,讓我有想要撞牆的衝動:“四個別的到底是哪個?嗯?”

  我弱弱地道:“我不知道,我已經睡著了……”

  秦斂一聲輕笑,下一刻我便感覺到額頭上被印上一個蜻蜓點水的親吻,我怔了一下,聽到他語帶戲謔道:“是這個?”

  我捂住額頭,覺得渾身已經燒著了,如果不是被秦斂隔著被子抱在懷中,很想就這樣滾下床榻去。下意識便想否認:“才不是這個……”

  秦斂頗沒有誠意地“唔”了一聲:“否則是什麼?”

  我找了許久藉口,無奈大腦空白得很,什麼都想不出來,最後心想反正已經被他笑成了這個樣子,也就無所謂再笑一點,索性推開被子,梗著脖子外強中乾道:“就,就是這個,那又怎樣?”

  這一次秦斂笑得更久,直到我再次惱羞成怒的時候他才停下來,將我抱在懷中輕輕拍背,清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是沒有怎樣。那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嗯?”

  “……”

  如果可以將時不時冒出來的太醫忽略掉,這段時間我過得著實自在。喝藥都因為有了可以為難秦斂的機會而變得不那麼面目可憎,唯獨太醫前來診脈,由於每一次帶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消息,並且隨著病情越來越棘手,太醫額頭上的冷汗也就就越來越多,蘇啟秦斂看到了也就越發皺眉。

  太醫照例每三日來診脈,這次指尖搭在手腕上,許久未言,沉吟半晌問我:“公主近來可感到心情煩躁,心火鬱結?”

  “不覺得。”

  “晚上是否輾轉難眠?”

  “沒有。”

  太醫重複了一遍:“真的沒有?”

  這個太醫便是前些天在我仍然是容姬時,將我同蘇熙比較的那個太醫。後來我很想看一看他在得知容姬就是我,蘇熙也是我之後的精彩臉色,無奈已經失明,無法看到。今天再來請脈,看他態度似乎還是沒變,仍然是恭謹而嚴肅的模樣,便一時興起捉弄之心,情知不管我說什麼假話他其實都知道真相,因此才要否認,可現在隨便聽一聽就能聽出他口氣中的凝重,便很快不敢怠慢,實話實說道:“是。”

  這一次他口氣更加凝重:“公主,下次身體異樣時請務必告知老臣。”

  我怔了一下:“怎麼?其實我其實也很想睡,只是睡不著罷了……”

  太醫長歎一聲,這次難得沒有再勸告我,反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來,大抵是他跪到了地上,我聽他斂聲說道:“老臣已在公主的藥方中添了不少安神藥物,未料竟是沒什麼作用。二公主近來情緒過於波動,內裡臟器衰竭迅速,即便再費心保養,也難能活過三個月。能用過的法子都已用過了,臣等已經無能為力。”

  這話潛臺詞意味明顯得很,一時間滿當當的殿中寂靜有如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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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6:26
43  第 四十三  章

  仿佛要應驗太醫的話一般,我從之前的難以入睡,變得如今漸漸嗜睡。最初的時候尚未意識到這一點,直到有次被秦斂迷迷糊糊地拍醒,睜開眼仍是漆黑一片,卻能聽到隱藏在他聲音中那絲明晰可辨的驚惶,隨即我被他緊緊摟住,聽到他漸漸平靜下來,輕拍著我的背,一遍遍道:“沒事了。”

  與其說是他在哄我,倒不如說他在安慰自己。

  這些天只要我醒過來,總能見到秦斂在我身邊。我問他在做什麼,他說在讀之前我很喜歡的那些話本,並且問我要不要聽他講給我聽。起先我都會欣然答應,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如今秦斂自己送上門來,斷沒有要拒絕的道理。然而後來我發現聽秦斂讀話本會造成兩個後果,一種是他的聲音實在好聽,低沉地婉婉道來,我常常會在聽了沒有一會兒就又睡過去,一睡就又是一個白天,而我的本意本來是並不想睡的,這讓我有些洩氣;另一種是我好不容易聽完一個故事,心中很是感動的時候問秦斂感想,他卻很無情地將整個話本從劇作家到情節到描寫都批判得一無是處,末了淡淡留一句話:“非常不好看。”

  我於是非常憤怒,咬牙切齒地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和他討論這類話題。

  阿寂告訴我,秦斂最近絲毫沒有打理南朝事務。一次她偶然路過一處僻靜角落,看到兩個南朝暗衛跪在地上,秦斂對他們視若不見,抬腿便要走,那兩個暗衛迅如閃電般站起來擋在他前面,又跪下,臉上一片懇求顏色。因離得太遠,阿寂並沒有聽到他們在交談什麼,只看到秦斂連話也沒有講,只皺了皺眉,接著以更變態的速度閃過兩人,幾人再眨眼的時候他已然離出很遠。

  阿寂說:“南朝與我國體制不同。蘇國上有左右相輔佐,中有各部門牽制商議,就算君王離開一年,只要無人造反,也不成大問題。南朝卻不行,自先皇在世時便慢慢在加強權力集中,左右相的權力被架空許多,到了秦斂登位,自右相告老還鄉後這一職位更是至今空缺,左相尚琰雖然忠心,可做事莽撞不懂油滑,讓他壓制一會兒可以,時間久了就會出問題。如今秦斂一走幾個月,就算他臨走前指定左相代為處理政事,但這麼久沒有回去,人心易變,難免內亂。”

  我張張口,違心道:“阿寂,你覺得,如果現在讓秦斂回去好不好?”

  阿寂不緊不慢地回我:“若是公主願意,當然可以。至於那份文約,也並不算什麼,公主若一定不肯讓陛下殺了秦斂,陛下也自然不會殺他。”

  她的話怎麼聽怎麼都涼颼颼的,我立時住了嘴。

  一日十二個時辰,我現在基本上要睡到八個時辰以上。即便不是在睡,也是在醞釀睡意的過程中。我在清醒的為數不多的時間裡用來考慮其他人以後的生活,想想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只是不論怎麼想都感覺其他人均過得遊刃有餘,不需要我便能過得好好的。

  這樣一來我便覺得一些安心,然而另一面又頗是傷感。就這樣過了一些日子,直到有一天蘇啟突然從暗衛那裡收到已經尋覓到藏郎國具體所在的飛鴿傳書。

  我不能看到蘇啟收到信的神情,但據阿寂講,蘇啟展平那短短的字條時面上還是一派古井無波,看到一半時眉間突而劇烈跳動一下,很快舒展開,可等看完短短幾行蠅頭小字後,又蹙起了眉心。

  而阿寂給我轉念字條時,證明裡面的內容確實當得起蘇啟如此反應。

  藏郎國與其說是一個國,倒不如說更像一座小城。沿河而居,隨河而徙。暗衛打聽到藏郎國在大漠中的位置,抵達那裡時正好趕上半年來沙漠裡的第一場雨。結郎河河水充沛,藏郎國的國民心情很好,心情一好嘴巴就相對松一些,暗衛將蘇啟的親筆文書一層層遞上去,這一次難得比較順利,只花了三天就見到了藏郎國的最高長官圖木。

  而接下來居然好運地繼續順利下去。圖木對救人沒什麼興趣,但他有個對巫蠱之術極為癡迷的弟弟丹烏。丹烏對用巫蠱救人和害人一樣感興趣,並且只對因奇異症狀而死到臨頭的病人感興趣,只要他肯接手,病人便只分半死不活和活蹦亂跳兩種,斷沒有一命嗚呼的前例。再接著,丹烏看了蘇啟的文書,又問了幾句我的病症,幸運地表示十分的感興趣。

  只是問題在於,丹烏不肯離開藏郎國。暗衛說服不成,又攝於巫術不敢強行動武,只能先將消息送回來。

  這字條本來寫在十多天前,然而藏郎身處沙漠身處,想來暗衛走出大漠便花費了數日,再綁在信鴿腿上傳回來,又用去了多日時間。

  既然丹烏同意治病,又不肯來南朝,那麼我身為病人,前去藏郎國似乎就成了必然。只不過從蘇國到藏郎路程遙遙,又途徑山區和雪地,最後還要進入沙漠,期間不知要花去多長時間。而前幾日太醫前來診脈,又含蓄地申明了一遍我已經活不過兩個月,這樣的話,如果我有點好運氣,可以活著到達那裡也就罷了;如果是路途不慎太遠了一點,而我不小心慢了一點,又在途中折騰得狠了一點,我的性命在走到一半的時候或者甚至就在抵達藏郎的前一天無奈地沒有了,那就十分讓人沮喪了。

  然而不管怎麼說,沖著這個好消息,我自是要去一趟。我去藏郎,阿寂自然也要跟著,阿寂跟著,秦楚自然也要跟著,另外秦斂也堅持要陪我,蘇啟同時也很想去,只不過他剛剛提出這個想法,我就察覺秦斂握住我的手指微微一捏,然後便聽到他鎮定地勸阻:“我和阿寂與蘇熙一同去就夠了,人太多了反倒不是什麼好事,況且蘇國陛下忙得很,不去也沒什麼關係。”

  蘇啟剛剛冷笑一聲,還沒說出話來,就又被蘇姿攔了下來,蘇姿的話很是不客氣,比秦斂還要不客氣得多:“就是這樣。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派幾個暗衛跟著就夠了。有秦斂和阿寂跟著,就沒什麼問題。再者說,蘇熙如果真的治好了,你自然能見到她;蘇熙如果真的有什麼不幸,你看到那種場面怎麼會受得住,還是不要去添亂為好。”

  我跟著點頭表示完全同意,繼而便聽到蘇啟惱怒問蘇姿:“你是不是覺得我也去的話這都城就剩下你一人並且我不在就意味著沒什麼消息傳給你接著你就會感到羨慕和嫉妒我了?”

  他一口氣說完都不帶磕絆,接著我便聽到茶蓋一合,蘇姿悠然的聲音響起來:“沒錯,你猜對了。就算猜對了,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

  而至於可能會在途中性命不保一事,秦楚下意識中這樣安慰蘇啟:“如果公主途中真的遭遇什麼不測,南朝陛下也不必過於擔憂,我一定會將屍骨完完整整地帶回來的。”

  結果他的話音剛落就被阿寂“砰”地一聲重重踢到地上。

  光陰屈指可數,當天計較好人數後便急急打理包裹,而次日剛過寅時,已經起程。

  天氣並不是很配合,又或者說實在太配合,正點點滴滴下著入秋後的第一場雨。我和蘇啟蘇姿辭別完,就又昏沉睡過去。朦朧中聽到馬蹄聲踏過,幾乎堪稱風馳電掣。然而又並不覺得馬車中太顛簸,只知道自己一直被秦斂輕輕抱住,他的睫毛貼住我的臉側細微地動,髮絲鑽進脖子裡,是微癢而溫暖的感受。

  我醒著的時候越來越少,並且先是雙手雙腳失去了力氣,後來連試圖轉一轉脖子都需要一點點挪動。隨行的太醫每日檢查,每次都會歎息搖頭。秦斂倒是越來越鎮定,有一次我在他的懷中醒來,他低下頭親我的嘴唇,輕柔輾轉好一會兒,突然低聲問我道:“還有什麼心願麼?”

  我下意識抬起頭。

  我真的很想看一看他此時的神情。

  我停了一下,才低下頭,揪住他的衣袖,越來越緊,小聲問他:“你喜歡我哪裡呢?”

  他似乎笑了一下,可惜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無法知曉此時的他笑起來是否也如原來那般,淡色嘴唇會抿起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眼眸中溫潤柔和,眉眼間似有十裡春風,足以淹沒三千樹桃花的灼灼風華。

  最初在庭院中,我第一次遇到他,便是這點笑意,仿佛如水明玉,恬淡而從容地流轉,讓我只覺得天地間再沒有其他,所餘的只剩下了這點笑意。

  秦斂的聲音傳進耳間,低而輕,溫而緩:“那天你乍然來我庭院,告別後我跟在你後面,看你回去,背對著我,走去池塘旁撈荷花花瓣,池水很幽靜,你的手輕輕觸上去,碧色的池塘裡一圈圈漣漪緩緩蕩開,很好看。”

  “那時候我在心裡想,”他說,“這個小姑娘雖然有點笨笨的,但相處起來一定很可愛。”

  我埋在他的懷裡,抱住他。等了好一會兒耳垂的燙熱才慢慢褪下去,我小聲反駁他:“我才不笨。”

  他笑了一聲,緊緊回抱住我,一下下輕撫我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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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8:08
44  第 四十四  章

  我們漸漸進了山區,人煙漸少,客棧也就跟著變少,是以夜晚休息時常常需要搭起帳子。而不管我睡與非睡,都能感覺到秦斂在一刻不離地陪著我。這讓我安心,所以不管太醫又在嘮叨些什麼不好的消息,或者是天氣不好食宿簡陋,都不能使我的心情變得壞一點。只不過睡的時辰越來越長,實在是一件很令人無可奈何的事。

  有一天已入夜,我在模糊中醒來,發覺本該在帳子中的我此刻的狀態是正在顛簸,又聽到馬蹄聲,還以為是又到了白天大家重新起程,可又覺得隱隱不對,這馬車顛簸得實在厲害,而在我身旁觸手可及的地方也似乎沒有秦斂,費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沒想到竟碰到了極尖銳的東西,像是被刀片割到一般的手指一痛,讓我不得不下意識收了回來。

  我尚未出聲,有個冰冷的聲音率先響了起來:“公主終於醒了?”

  這聲音十分陌生,相對秦斂來說也有些陰沉,我在記憶中搜了一下,的確沒有印象,而他又遲遲不肯做自我介紹,這實在有些詭異。然而如果轉念一想,假如我是被綁架了,那麼這一切真的是太正常了。

  雖然想不出我會和誰曾經結過什麼怨仇,並且這個仇家還知道我的身份,以及還可以繞過阿寂與暗衛的集體防衛,想來手段著實了得,但既然人家已經找上門來,我也只能招架:“你是誰?為什麼要綁架我?”

  我雖然不指望他會回答這兩個問題,但按照話本定律,這一定是要問一遍的。未料他居然很誠實,冷哼一聲說道:“我是尚琰。”

  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於是心中就很無語。很想問他這種只報上姓名就以為人家肯定要知道的自信從何而來,普天之下擁有這種知名度的人只有秦斂和蘇啟才勉勉強強可以,就算是一國宰相,也不能要求人家就一定要知道。接著思維想到這裡稍稍一頓,慢慢想起來似乎阿寂前些天和我提過這個名字,又慢慢想起來他的身份似乎真的就是一國宰相。

  想到這裡我大是汗顏,也隨即隱約猜到了他的目的,不由得心底一沉。

  基本上,在南朝人的心目中,蘇熙這個名字就相當於另外四個字的存在:狐色媚人。若是再換四個字,那便是:禍國殃民。而再換句話說,秦斂在南朝人的心中有多英明神武,蘇熙在南朝人的心中就有多恨之入骨。

  這很可以理解。當一個本來大有可為的君主,被一個懷有異心的他國女子生生絆住手腳,為了這個女子丟掉政事丟掉城池乃至丟掉整個國家時,人們往往不會太去追究這個君主的錯誤,而會把手指頭全部戳到這個女子的脊樑骨上。

  歷史上這樣的女子多的是,這便證明這是一條普適的定律。因此南朝也這樣想,也就不足以為奇。

  而另一條普適的定律則是,歷史上這樣的女子大都沒什麼好下場,或者被毒死或者被燒死或者被絞死等等,總之沒有一個是可以自然老死乃至病死的。

  假如據此推理,那麼我之前的下場簡直算得上優渥。蒼天大概覺得這樣優渥的下場實在不該配在身為禍水的我的身上,便趕在抵達藏郎之前,在我被病痛折磨死之前,及時派了名南朝左相出現在我面前。

  只是這樣想的話,本來寥寥無幾的生存希望就更是一無所剩了。

  我靜了靜神,努力把這些不好的念頭趕出去,平心氣和地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裡?”

  尚琰的聲音比之前更冷:“找個合適殺你的地方。”

  他這樣說,其實我也有點怕。只是在怕的時候奇跡般地愈發鎮定,腦中飛快想著以前學過的如今已剩的不多的談判方法,又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話問得多可笑。”尚琰涼涼嗤了一聲,“你之前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活過來。如今南朝人個個都恨不得誅你而後快。”

  我停了停,才問他:“你的左相位子看來是決定不要了對不對?”

  他並不愚笨,想來也是,能坐到南朝左相的位置上,如果性格不那麼盡如人意,那就說明有其他勝過他人的地方。我聽到他冷笑一聲,反問我:“想學你哥哥蘇啟那般,舌燦蓮花讓我改變主意麼?不要做夢了。我既然下定決心殺了你,就沒想能活著回去。”停了一下,又警告我道,“也不要嘗試耍花樣,拖延時間沒有用,我走的這條路蹊蹺得很,不要指望陛下能在你死之前尋到你。”

  “秦斂已經同哥哥簽了文約,如果我現在就死了,他也會下去陪我。”我尋找他說話的方向,把視線轉過去,試圖放平語氣,淡然道,“你這些努力就白費了,你有沒有想過?”

  然而我仍是失算,尚琰的語氣比我的更加淡然:“這不勞公主殿下操心。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不原地殺掉你?這就是我要把你帶走的理由。”

  我的心跳愈發得快,恐懼的感覺不可遏制地溢上來,儘管語氣還很奇怪地平靜:“你要把我帶去哪裡?”

  “這裡是山區,再往深處走一走,就是狼群經常出沒的地方。” 尚琰的聲音森冷得仿佛能夠滲出血來,“我希望狼群能在天亮之前把你吃得精光,連點骨頭渣子都不剩下。俗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陛下現在癡迷你,找不到你自然就會一直找下去,假如一直找不到你,就肯定會有找累了的時候。那時候對你的心慢慢淡下來,和你們無恥蘇朝簽的那些破爛文約自然就作廢了。他就仍然還是原先那個冷靜自持的君王。”

  他的語氣帶著不為所動的堅決,我默然半晌,才又恢復了說話的力氣:“要是秦斂一直不肯死心怎麼辦?”

  尚琰道:“總要試一試才行。照你現在這個樣子,沒可能活著趕到藏郎國了。與其眼睜睜看著陛下陪你赴死,還不如就試一試。興許還有希望呢。”

  “那你有沒有想過,上一次我自殺,引起了兩國戰爭。現在我被你殺死,蘇國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我這句話大概觸到了尚琰的逆鱗,他的牙齒磨得咯咯響,聽動靜簡直想要將我生吞活剝下去:“上次要不是蘇啟耍那種無恥手段,南朝怎麼會輸?你還好意思談這個?”

  我無話可說。

  又過了沒一會兒,馬車的奔跑慢了下來,而我隱約聽到了狼嚎的聲音。

  我被尚琰拖下了車。因不能走路,很快便不得不跌到了地上。由於雙腿不能走路,倒不會感到多痛,只是方才被割傷的手指不慎觸到了冰涼而尖銳的石子上,立時便感到一陣鑽心的痛。

  我呼吸急促,聽著尚琰踏著石子的聲音越來越遠,很快便上了車,然而並未立刻動身,仿佛是在打量我,良久歎息一聲,同我道:“熙公主,你不要怪我。”

  他的馬車終於遠去,而這周圍寂靜一片,一時間只聽得到我的喘息聲。

  又過了片刻,一陣樹葉被風沙沙拂動的聲音後,我又聽到了遠處的狼嚎聲。

  我看不見東西,只覺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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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8:25
45  第 四十五  章

  我握了握脖頸中的玉墜,希望秦斂這一刻可以出現在我面前,卻也同時知道,這不可能。

  而我自己的手邊沒有任何可以防禦的武器,甚至目不能視身不能移,想來想去,只有等死一途。

  突然記起似乎蘇啟以前說過,狼群不吃死物,遇到狼群無法脫身的時候,不妨裝死看一看。然而隨即又想到方才手指流了血,不知道這樣細微的血量會不會更快地引來狼群。

  我埋首伏在地上,聽到狼嚎的聲音越來越近,漫天遍地的惶恐,簌簌發抖。

  現在的我想不到任何對付狼群的良策,不曉得裝死的同時是否也意味著等死。我實在害怕,眼眶卻莫名乾澀,哭不出來,只不由自主低聲喃喃:“秦斂。秦斂。”

  秦斂方才在替我換衣裳時,告訴我今天穿的是淡紫色。而我現在伏在地上,想到地面無論如何也沒有淡紫色的時候,不知狼群的眼睛是否也會和人一樣,如果是的話,這樣打眼的顏色,必定會在第一時間發現。

  我再想不到如今可以激勵自己活下去的言語。只覺得害怕難以形容,一遍遍念著秦斂的名字,念了許多遍,聽到狼群奔跑的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我漸漸死心,不想死心也只能死心,只簡單地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一定會死,至少要在被狼群咬斷喉嚨前先殺死自己。

  只是就算自殺也成了難題。我手無寸物,手邊唯一可以殺死自己的東西甚至只有這群狼。不得不作罷。

  我聽到近在耳邊的狼嘯,綿延不絕,威懾十足。甚至可以感覺到有野畜環伺在指尖流血的地方輕嗅。緊緊閉上眼睛,陷入絕望。

  然而等了片刻,卻沒有等到喉嚨處意料之中的一咬。我恍惚中回神,才想起方才似乎聽到有箭矢遠遠斬破疾風呼嘯而來,擦過我的發梢,而後是沒入狼身體內那沉悶卻乾脆的聲音。

  我可以感覺到有狼的屍體側壓在身上,卻沒有動,不能動。

  我知道那是秦斂。一瞬間竟失去所有力氣,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心。

  一支支箭矢自百步開外穿透而來,沒有間隙,每一支都不曾虛發,我聽出一匹匹狼次第倒下的聲音,聽出狼群漸漸生出的焦躁與恐慌,以及聽出箭矢沒入狼身的果決與從容不迫。

  等到周圍又只剩下風吹動秋葉的沙沙聲音,我聽到馬蹄聲起,遠遠地向我這裡賓士而來。

  我費力地想要撐起身,還未平展開雙臂,已經聽到馬兒近在咫尺的嘶鳴聲,隨即那只狼的屍體被移開,我被一把拽進一個人的懷裡,緊緊擁住。

  這個人的懷抱我已經十分熟悉,近來,睡著之前我在這個人的懷中,醒來之後也在這個人的懷中,只是這一次卻不復往日輕柔,我被秦斂按在懷中,從發頂向下,沒有一絲一毫的間隙。我被抱得有些疼痛,然而沒有開口,只默默聽到他的呼吸急促,似有冰冷涼意,過了好一陣,才慢慢平復。

  良久,他輕輕地說:“嚇到你了對不對?我們這就回去。”

  我“嗯”了一聲,感覺他將我打橫抱起,撈到馬上。我向後抵住他的肩膀,低聲說:“秦斂,我有些困。”

  他的手臂緊了緊,繞過我拽著韁繩的手停下來,抱起我將我翻轉過來面對他,拉起我的兩隻手環在他的腰際,將我的頭溫柔按在他的脖頸間,他在我的額角落下輕輕一吻,輕聲回我:“睡吧。”

  這一覺睡得很久很久,我才終於醒過來。

  醒來後阿寂便告訴我,我已經睡了整整十日。她說這話的時候喉嚨裡有含糊不清的哽咽,她以前跟著我從沒有哭過,我稍稍一怔,摸索著拉住她的手,安撫她:“總算我醒過來了,對不對?”

  秦楚卻在身後插話:“其實這些天你已經和死去無異,呼吸微弱,脈搏幾近于無,秦斂怎麼叫也不醒,我那四弟一向喜怒不形於色,這一次卻被你嚇個半死。”

  我咬了咬下唇,小聲問:“那……秦斂人呢?”

  “啊,你說他,”秦楚安然道,“南朝重臣自從聽說四弟簽了那種陪葬文約就一直對我們圍追堵截,我們逃了很久,這回終於因為你病重耽擱了時間被追上了。現在四弟正在前院安撫這群棺材蓋已經給掀開了一半的老不死們。”

  “……”

  秦楚又道:“話說回來,那天你被狼群團團包圍,我遠遠看著都覺得心驚膽戰,你居然十分鎮定地臥在那裡,連哭都沒有哭一聲,真的很勇敢。”

  我心說這話其實才不對,應該說我已經怕到連哭泣都顧不上了,然而既然秦楚非要把勇敢這個詞安在我頭上,我也就姑且收下好了,於是心虛地對他的誇獎表示了感謝,默默地沒有反駁。

  阿寂很快把秦楚趕去看廚房中為我熬制的湯藥,她坐在我床邊,告訴我那天綁架事件的詳情和後續。

  簡單來說,尚琰計畫詳細,先是讓手下拖住秦斂,又迷暈了負責守衛的暗衛。阿寂因前去煎藥得以倖免,回去後發現不對,急忙去找秦斂。那一日尚琰帶我去的地方是一處懸崖,秦斂找到我的時候,周圍岩石光滑,而我離懸崖只有一丈遠。暗衛找到尚琰時他的屍體早已冰涼,只留下一張遺書別在衣襟上。這份遺書秦斂一直沒有看,直到剛才去見南朝眾臣前才啟開,又在看了沒兩眼後扔進了火堆裡。

  其實稍微想想就能猜到這樣一個耿直忠臣要說些什麼,無非是字字血句句淚,說不定真的就是一份血書,情真意切,雖九死而猶未悔地懇求秦斂放棄我,趁早回去南朝。

  客觀看的話,尚琰真的沒有什麼錯。如果我身處尚琰的位置,眼睜睜看著曾經沉穩睿智的君王忽然之間拋下所有國事,甘心為一個異國女子赴死,不管是什麼緣由,我也同樣會認為這女子是禍水,這事實難以接受。

  然而就如同蘇啟曾經為自己辯言的一般,是人便有一些私心。如果當事人換成了我自己,心中經過反復思量後,我最終還是很希望秦斂能夠時時陪著我。

  這種陪伴在一定程度上來說,真的十分自私。可是我難以抵擋它的誘惑。

  我在喝完最後一口湯藥的時候秦斂回來,帶著一身入秋後的清寒。阿寂退出去,秦斂在我身旁躺下來,將我摟在懷中,捏著我的鼻尖,帶著淺淺笑意問我:“睡了這麼久,醒來又沒有看到我,有沒有想我一點?”

  我揪住他的衣襟,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很想你。”

  他仿佛是怔了一怔,很快笑得更加清朗了一點,力道正好地揉著我因睡久了有些酸軟的手臂,帶著一點戲謔:“我記得當時在南朝,你很喜歡偷偷地親我。現在膽子變大,已經可以這樣坦白了。”

  如果此時我可以看到他,此刻我一定要給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覺得這樣才能顯得我並不是那麼喜歡他。然而事實是不可以,我便只能用惡狠狠的口氣糾正他:“我才沒有很喜歡!只有過一次!”

  秦斂毫無誠意地“哦”了一聲,閑閑道:“可我記得還有人曾經為了看我而去爬我家牆頭,那時被我看到,很有點一枝紅杏入牆來的意思。”

  我有些惱羞成怒,故作淡淡地回嘴:“那又有什麼,好像還有人曾經為我哭了呢。”

  “……”

  這句話殺傷力著實巨大,秦斂所有的話頓時梗在喉中,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他長久不言,我總疑心他此刻在磨牙,很擔心他會想點出其不意的方式拐著彎報復回來,於是不動聲色地開始警惕,並且小聲催促他:“你為什麼不說話?”

  良久,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憋出一句話:“對啊,我是哭了,那又怎樣?”

  “……”

  這一次輪到我說不出話來。我張張口,再張張口,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秦斂居然也會有被我說到惱羞成怒外強中乾的一天,我實在是太成功了,太有成就感了,簡直此生無憾。

  秦斂見我不說話,語調一轉變得十分溫柔:“好了,我們來討論一下……”

  我截住他的話頭,忽然之間福至心靈,開口問他:“你是不是臉紅了?”

  他又是一哽,立刻道:“我沒有。”

  “才不信。”此刻的我萬分可惜不能親眼看到他,只能伸出手,順著他的衣袖一路往上,“我要摸一摸你的臉才能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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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8:42
46  第 四十六  章

  那天夜裡我和秦斂並沒有討論他和南朝眾臣最後達成的協議。我只知道次日這些大臣便離開了雪山山腳,返回南朝。秦斂甚至沒有意思意思一下去送送他們——我的病情稍有些好轉,一行人馬便即刻起程,不分晝夜地前往藏郎。

  直到秦楚支開阿寂和秦斂單獨來找我,問了我幾個問題:“蘇熙,假如你真的能活下來,該怎麼做?”

  他的語氣肅然,不復往日調笑,讓我有些不適應:“你想說些什麼?”

  秦楚道:“我們來談一些現實的問題,你不要怪我的話太直接。假如你真的死了,那以後南朝要怎麼樣自然與你無干。秦斂要下去陪你,這是他的選擇,我不能憑這個指責你什麼。然而如果你有幸活下來,你會怎麼做呢?回到南朝去,還是留在蘇國?如果你留在蘇國,那南朝的事自然與你也什麼干係,後面的問題也不必再問;但我想你大概會希望和秦斂一同回到南朝,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你要面對什麼局面,你怎麼面對整個南朝人民,你想讓秦斂怎麼做?”

  我總算明白過來他這次談話的意圖,也瞭解他為什麼要支開阿寂:“秦楚,你是在給南朝那些臣子當說客?”

  “沒錯,我確實是說客。我雖然不喜歡干涉政事,但那是在南朝有我沒我都沒什麼差別的前提下。但如果南朝要打亂,我還是會記起我的皇室身份的。”秦楚語氣沒什麼波瀾,淡淡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和秦斂蜜裡調油十分恩愛,恩愛得讓我實在羨慕,但是說句很不動聽的話,人之將死,誰都想抓緊時間恩愛。但如果你確實病癒,一些話就得有人開個頭,秦斂自然不會對你說這些,他又寶貝著你不讓你接觸外面那些老臣子,那麼就只能輪到今天我坐在這裡。”

  我定了定神,道:“你請說。”

  “我不愛說場面話,就直說了。蘇熙,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為人善良,懂得為別人著想。然而在南朝人裡,對你能有這種印象的人不超過兩個手掌。當然這局面不能怪罪在你身上,這是秦斂當時默許趙佑臣這麼做的後果。並且他的這一行為醞釀的苦果他也已經嘗過了。但是無論如何,現在秦斂的行為在南朝人眼裡,與昏君無異。而且在他們心中,會造成這種局面全都是因為所謂狐色媚人的你。”

  “如果你還想繼續和秦斂相互扶持走下去,就得快些改善這一點。否則還是會像之前的蘇南戰爭一樣,兩國鬥個你死我亡。到頭來不是你再死一遍,就是秦斂下場淒慘。秦斂是君主,雖然以他的能耐不管做什麼都綽綽有餘,但按照他的個性,他除了做君主也不喜歡再做些別的什麼。當然如果你希望他退位陪你浪跡天涯,他估計最後也會答應,但他必定不願。”

  “因此,想要把矛盾解決,除了讓他退讓和盡力之外,你和蘇啟也要妥協一點。至少你要做些什麼,讓南朝人看到你以及你身後的蘇國所代表的誠意。你哥哥蘇啟實在讓人看著不省心,做事太過隨心所欲沒有章法,但從以往來看,只要你和蘇姿開口要求,不管是什麼他都會答應。所以至於需要妥協什麼,需要你做什麼,相信你我心中都有數。我說這些也許你會覺得有些利用你的意思,但不妨換個角度看,那句老話怎樣說的來著,各退一步,海闊天空。蘇啟把他那點狼子野心收一收,秦斂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蘇國。”

  我停留半晌,慢慢問:“那等到我死了之後呢?”

  秦楚不甚在意地“咦”了一聲:“這個我還沒想過。”很快又說,“不過也不需要想,這又不是該你我操心的事,至少現在不是。現在我的任務只是無償負責通過你來達成一個兩國友好和睦的邦交關係。那些老頭子又沒有給我什麼報酬,我能說服你同意剛才那些事已經算對他們很夠意思了。其他的回頭再說。”

  我大是無語,又聽到秦楚說:“這樣說你是同意了?”

  我沉吟片刻,說:“我試試看。”

  秦楚將手中兩塊玉玦清脆一碰,欣慰道:“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一大半了。我就知道蘇熙你必定會通情達理,難怪能教出阿寂那樣玲瓏剔透的女孩子來。”

  “……”

  聽他這樣評價阿寂,我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想想秦楚之前是多風流的皇子一個,現在居然變成了阿寂踹他左腳他甘願伸出右腳給她接著踹的癡情種,世間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未料他居然可以猜出我的心思,認真道:“你不要拿這種表情對著我,好像我是什麼大怪物一樣。秦斂沒跟你說過吧,一百多年前我們南朝還有憑著這點揪出寵妃給皇帝戴綠帽子的歷史呢。南朝皇室歷代都是忠誠英俊又溫柔體貼的好男人,不信你可以考證考證。

  我的嘴巴緩緩張開,半晌才又緩緩合上:“還有這等事?”

  秦楚道:“那個寵妃生下的兒子娶了一個大臣的女兒,結果娶妻好幾年以後還是風流得要死,甚至還勾上了這個大臣新納的小妾,把綠帽子親手戴到了這個大臣頭上。這個大臣盛怒之下發誓要端了這個王爺,沒想到順藤摸瓜摸到了陳年舊事,發現這個皇子不是先皇的親生兒子……後面就不多說了,這事兒鬧得太醜,壓了很久才平息下去。總而言之,這充分說明我們南朝皇室癡情的優秀傳統源遠流長,並且根深蒂固。所以啊,你以後不要再懷疑秦斂對你的癡情程度。”

  “……”

  秦楚說了這麼久,估摸著快要到阿寂回來的時候,便起身告辭。他推開了門,又關上,我已經他已經出去,沒想到他還留在屋中,同我道:“還有最後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誠懇道,“這種話一般都不當講,所以你還是不要講了吧。”

  “不行我還是要講。”秦楚直接罔顧我的表態,腳步在房間裡踏了數圈,在我聽得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方才停下來,語氣猶豫,又有些嚴肅,“雖然我這個弟弟從小就與我不算親厚,但我一想到你的死期也是秦斂離世的那天,還是很有些心酸。蘇熙,你真的不想看著他好好活在這世上,而是陪著你去陰間麼?”

  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一天秦楚的口才會這樣好,囉嗦半天有的沒的之後突然一針見血地戳在最重點上,這簡直比蘇啟的咄咄逼人還要讓人精神抖擻。

  其實近來只要沒有在昏睡,我便一直在暗暗糾結這個問題,並且越來越發愁。前些天有一次試圖挑起這個話題,勸秦斂再考慮一下,結果那時剛剛醒來,暈頭轉向之間輕易就被他將話頭不動聲色地轉移到了天南海北,再想起來已經是我睡過去醒過來再睡過去再醒過來之後了。

  雖然再想起來的時候對秦斂的行為感到洩氣,但另一反面又再次確認了秦斂真的是喜歡我的,喜歡我到了這種地步,這樣想著就會越來越覺得心口滿溢漲開,之前的那些委屈漸漸變得忽略不計。

  而忽略不計之後,就愈發覺得就算秦斂樂意,我也不該讓他如此做。我一直很想做一個讓別人看起來比較滿意的公主,至少要做到大度與善良,寬容與忍讓,總之既然做不到蘇啟蘇姿他們那樣睿智,那至少要讓蘇啟性格裡所有亂七八糟的缺點都不能出現在我身上。

  此外,在我嫁去南朝之前,教習我夫妻相處之道的姑姑也告訴我,在皇家,幸福比情感更重要,理智比幸福更重要,責任比理智更重要。我那時候雖然不是很懂,並且後來也沒能嚴格按照這條訓誡來做,然而卻一直覺得這句話實在很正確。

  這樣一想,便覺得心裡那點微弱的私心此時必須要無視掉。我雖然膽小,卻並不特別膽小,死亡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雖然陰間聽起來便有些陰森,但既然人人都可以過得,那我自然也可以過得,不必一定要秦斂陪伴。假如我實在捨不得他,還可以在陰間的奈何橋上等著他。如此告訴自己後,就愈發覺得秦斂還是繼續活在這世上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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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8:57
47  第 四十七 章

  我打定了主意,便第一時間與秦斂商談。這一次我態度堅決,頭腦又較為清醒,在秦斂轉移話題的時候及時截住了他,抱住他的腰身,埋在他的寬大衣袖中,小聲說出我想了一個下午,自認為很有點玄妙哲理的一句話:“你如果真的喜歡我,就繼續活在這世上。每年在我忌日的時候燃一炷香,同我說說話就可以了。”

  秦斂一下一下輕柔撫摸我的頭髮,一時沒有言語。

  我抱緊他,鼻尖是他的淡淡衣香,似有若無,是好聞的味道。此刻的我十足慶倖我的五官並未完全衰竭,還可以聽到他的聲音,嗅到他的香氣,同他講話,感覺到他手心裡的暖意。這一切我都留戀不已。

  良久,他才低聲開口,聲音溫柔,若帶梅香:“你只告訴我,我下去陪你,你會不會開心?”

  我很沮喪於他問的這個問題的難度。知道一旦說會,那麼我方才勸他的所有話都沒了作用;然而如果說不會,又有些違背我的本心。我實在不會撒謊,而秦斂又這樣聰明,只是一點點的痕跡就會被他一眼拆穿。

  我考慮著措辭開口,試圖避開正面回答他:“關鍵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怎麼想的並不重要,你還活著就……”

  他截斷了我的話:“你怎麼想的很重要。”

  我張張口,真的很想知道他現在的神色。更緊地抱住他,低聲說:“你能這樣想就很好了。我最近想,也許老天很公平,可以許給每個人一世一個願望,那麼我這一世的願望就是嫁給你,我既是實現了,便不可以再求更多。如果這一世要求太多,下一世也許就不會過得太好了。”

  我的額頭上被蜻蜓點水地一碰,他說話間低轉幽回,令我忍不住要沉溺:“可是你要我活下去做什麼呢?蘇熙,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你離開我一遍,我會受不了。”

  我的眼眶開始有些濕潤,實在聽不得這樣的情話。我在今天和他講這些話之前本來鼓足了勇氣,想著自己既然都已經面對過兇惡的狼群,那麼無論什麼樣的後果我都可以一笑置之,可他現在只是說了區區幾句話,就讓我的自信全部潰不成軍。

  我哽咽道:“可是……”

  他輕聲打斷我:“假如我們調換,我先死了,你會不會想念我?會不會很傷心?”

  我的眼淚被他用手指拭去,我小聲道:“可是,我死了,你也許會傷心,可能還會想念我,但傷心最終會有痊癒的一天,想念也會越來越淡薄,那時你就會想起來還有很多其他事要做。活下去,會有很多好處。未來意料不到,我活下去尚且不能,你不可以輕易放棄自己。”

  他說:“如果到了有一天,我真的忘了你,喜歡上了其他女子,熙兒,你會不會傷心?”

  他真的很會為難我,要我回答這樣的問題。我想到那個可能發生的場面,頓時有些委屈,眼淚奪眶而出,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抱住我輕輕搖晃,唇輕輕印上來,聲音比吻更輕柔:“會很傷心對不對?就算我真的沒有喜歡上其他人,你也會擔心是不是?所以為什麼要撒謊,其他人怎麼想都好,都沒什麼重要。你只需記得,在我心裡,你最重要。”

  雖然太醫一直強調要我平心靜氣,這樣才有可能將性命延遲到抵達藏郎的那一日。然而在離世前要擔憂的事情這樣多,每回從長長的昏睡中醒來,即使很疲累很疼痛,也總會不由自主地想這想那,直到再度昏睡過去,因此太醫的建議施行起來著實困難。

  眾人漸漸變得沉默,即使我看不到,也可以察覺出他們在努力強顏歡笑逗我開心。我自己則可以明顯感受到生命在偷偷溜走,就仿佛一隻盛滿沙子卻在底部漏了一個小口的布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能阻止的流失,到如今已然所剩無幾。若是按照秦楚那一次偶然說漏嘴的話,那便是我如今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額外饋贈。

  我在抵達沙漠的前一日徹底陷入昏迷。陷入昏迷前同阿寂有過一次商議。

  我同她說我的困境,並且希望想個辦法讓秦斂改變主意,在我離世後仍然活下去。阿寂默然半晌,問我:“公主真是這樣想的?”

  我只簡單回給她一個字:“是。”

  “公主打算怎麼做?”

  “我想不到好辦法,翻來覆去只想到一個主意……”我說,“我想找一個女子代替我活下去。”

  阿寂很聰明,很快反問我:“公主是希望效仿陛下,做一張公主自己的人皮面具,讓秦斂以為公主還活著?”

  我說:“你熟悉我的所有事,所以如果你肯幫忙同那個女孩子講一些我的事,她在最初幾天就大概可以蒙混過關。到時候再想個主意,就說我由於一些事要回蘇國,讓秦斂幾年見不到人,慢慢他的思念和傷心就會淡下來……”停了一下,接著說,“到時候就算被他發現我是假冒的,至少他能體會到我想要他活下去的苦心,如果他肯尊重一下死者為大,就會繼續活下去。”

  阿寂又是默然,半晌問我:“公主想要誰假扮?”

  “其實,”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覺得你就很合適。只是要看你願不願意。”

  “公主說什麼,自然我就做什麼。只是,”阿寂清冷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什麼起伏,“公主這樣做,我心中莫名難過。”

  我沒有再解釋什麼,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發現自己能使用的力氣已經剩下不多了。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已經相當糟糕,這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太醫正壓低聲音同秦斂講話,說我怕是撐不過三日,猶疑著問他要不要準備後事。聽到這話後我雖然看不到秦斂的神情,卻總覺得可以感受到他的難過。隨後我聽到他的聲音,竟是冷靜得不成樣子:“準備吧。”

  我知道他心中必然並非這樣鎮定。前些天我也是從昏睡中醒來,尚未睜動眼皮,便發覺他正握住我的手,是十指交纏的樣子,大抵是坐在床邊,同以為還在昏睡的我低聲說著什麼。起初我意識混沌,並未聽得太清楚,清醒後慢慢回味,才想起他那時候說的話竟是脆弱如斯:“蘇熙,你快些醒過來。陪我說說話。你這樣一直睡著,我有點害怕。”

  那一刻我只覺鼻間酸得難以言喻。

  然而,同時,他這樣說,我便越發想讓他活下去。

  我在同阿寂講話完,才想起還可以嘗試另一種方法。人們都說,死者為尊,按照這一觀念,如果我臨死前留有遺言,那麼只要秦斂可以辦到,不管他情願不情願,大概都會礙著我而答應。而我現在的狀況既然已經被太醫判定為可以去準備後事,這就代表我此刻說的話與遺言也沒什麼差別了。

  然而理論很完美,施行起來卻有點困難。我很想將心中已經改變了的主意說出來,逼著他答應,卻發現已經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眼淚倒是流得很容易,在張開嘴的那一剎那已經簌簌地掉了下來。可我並不想留給他一個哭泣的最後印象,於是心中越發急切地想要把眼淚收回去,改成一個微笑,卻反而越急越亂,一直沒能笑出來。

  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我在心中絕望地想著,感覺到秦斂的手指慢慢移上來,他的手十分溫暖,溫柔細緻地捧住我的臉時,我的眼淚愈發洶湧而出。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自懂事起,其實便很少哭泣。而自從十六歲第一次見到他,之後的每一次掉眼淚,真真假假,都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

  我真的很捨不得他。

  他放柔了聲音:“不要害怕。我們馬上就要到藏郎了。會好的。”

  這話顯然是在哄我。我知道我們雖然已經到了大漠邊緣,然而離藏郎卻還有許多天的路程。我急於將心中的話說出來,卻失望地發現仍然沒有力氣開口。

  秦斂輕輕地說:“怎麼了?是不是捨不得我?”

  我的眼淚愈發湧出,用盡了力氣眨眨眼,希望他能明白。

  而他顯然是明白了,笑了一下,握緊我的手,同我道:“不要擔心,不論在哪裡,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我很想回答他,我確實捨不得他,卻不再希望他在我死後也要去陪著我。無奈喉嚨裡遲遲發不出聲音,只好用口型向他述說,說了半天,積聚的力氣一點點地都用光了,他還是沒有回復,像是沒有看懂。

  我實在著急,聽到他終於開口說話,卻不是我想聽到的意思:“我終究做過一些事,即使你認為可以理解,我卻無法用同樣的理由安慰自己。儘管你沒有絲毫抱怨過,我卻知道你受過的委屈很多。而我,除了陪著你,想不到還有其他可以撫平你委屈的方式。而你如果離開我,大概也會覺得孤單,我下去陪著你,你不會覺得害怕,我也願意,這樣不是很好?”

  我怔了怔,眼淚驟然急雨一般掉下來,無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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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9:16
48  第 四十八 章  

  我再度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我已經到了陰間。因為我睜開眼後,發現躺著的自己居然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床頂帳子上那些奇異而猙獰的雕樑畫棟。念及視力已經恢復,我更加確認我到了陰間。而等我轉過頭,發現自己的手腳都有知覺並且感覺並不像之前那樣沉重後,就愈發確認我的陽壽已盡,陰壽正式開始。

  我坐起來,轉了轉頭,聽到有人隔著門扇正在交談。微微定睛,屋中有昏暗光亮,映出門窗外影影綽綽的兩條人影,而其中一個人的嘴正在一張一合,言語不甚流利:“她很快就能醒過來,但是身體只是暫時恢復。我還有些地方需要再想想,過幾天再和你談該怎樣治好。”

  說完這句話後,就聽到門板“吱呀”一聲,我應聲望去,一眼看到秦斂那張熟悉而好看的臉龐。

  我愣了愣,下意識道:“你也死了嗎?”

  雖然房間中昏暗得看不清楚,但我總疑心我看到了秦斂的額角跳了兩跳,然後才是微笑,鎮定地回答我:“沒有。這裡是陽間,藏郎國。”

  我很幸運。在昏迷後的第二天,已經沒了呼吸但身體還未涼透的時候,得到了頭一次走出大漠的丹烏的救治。

  只是若要深究丹烏走出大漠的原因,就會發現我幸運得相當令人無語。我發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句話真是哪裡用哪裡對,蘇啟的暗衛神奇地承襲了他那種奇特到不可考的大腦思路,在收到我也許趕不到藏郎國的消息後,開始死纏爛打地追在丹烏身後,用各種理由請他走出大漠,並且迅速找到了丹烏喜歡美人的這一愛好,很快加以利用。

  他們先是向丹烏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一次需要診治的病人,蘇國二公主蘇熙是一個絕色美人,美人如今危在旦夕,性命就握在他手裡,只有他一人才可英雄救美;在用一通甜言蜜語把丹烏得意洋洋地捧到了天上結果發現他還是有點猶豫後,又讓其中畫工最好的一個暗衛竭盡平生所能畫了一雙極漂亮的眼睛給丹烏看,說這便是蘇熙的眼睛,有這樣眼睛的美人必然不會是個醜人;在發現說完這些話後丹烏還是剩下一點點猶豫後,更是鼓動說,蘇熙雖然已經嫁了人,但所嫁給的南朝君主實在是個混帳,如果丹烏喜歡,不妨向秦斂商量一下,把美麗又委屈的二公主搶過來。

  丹烏聽到這裡,終於答應動身。

  我聽秦楚轉述這些內情的時候正在喝茶,聽到最後大是汗顏,滿口的茶水全部嗆了出來。抬頭去望正從善如流給我拍背的秦斂,沒想到他居然是微笑,只不過嘴角翹起,眼睛卻在嗖嗖射著寒光,輕飄飄道:“他試試看。”

  秦楚被他的眼神逼得無處躲藏,清咳一聲別開眼,搖著扇子道:“這個鬼地方天氣真不怎麼樣,熱死了,阿寂,我們一起出去透透氣?”

  阿寂頭也不抬:“不去。”

  “那我也不去。”秦楚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外面明晃晃的太陽,腳步頓了頓,又訕訕回來,在眾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底下轉移話頭說,“都說藏郎國獨尊巫蠱,昨日我同丹烏聊天,他說若是他把一種相思蠱下在人的身上,那個人便會立即愛上他。秦斂,丹烏這兩天一直在蘇熙床前轉悠,你這兩天注意點。”

  秦斂看起來頗不以為意,只是本著尊重兄長的原則還是笑道:“不勞三哥費心。”

  依據話本定律,如果一個人病重,千里迢迢地前去求醫,必定是會遇到千難萬險的。而這千難萬險之中,路途上的曲折只是小小的一方面,等遇到了所謂的神醫,才是真正苦難的開始,這個病人肯定要支付一些代價,如果被索要錢財其實最容易搞定,然而一般來說神醫肯定是不要金銀的,那就意味著要讓出另外的東西,並且往往是病人最捨不得給的,給了必定會肉痛終生的。這其實很可以理解,把一隻錢袋從另一個人那裡搶過來尚且要動一番腦筋,更何況是一個人的性命。如果人人都可以在快要死過去的時候輕易活過來,那麼閻王府也就不必開了。

  我本著這樣的想法,在當天晚上向秦斂提出疑問。他的回答是,丹烏是個對巫蠱之術鍾愛成癡的人,除去最基本的成本,目前為止還沒有索要額外的代價。我問他最基本的成本是什麼意思,結果他頭也不抬說就是治病所需要的基本花銷。

  我呆了一呆後,感到很憤怒,假如在我初初嫁入南朝扮傻裝懵的時候他這樣糊弄我,我就算心裡很想咬掉他一塊肉表面上也不會說些什麼,但現在明顯我和秦斂之間已經沒什麼再需要解決的問題,此外我還是一個病人,病人總是有點身嬌肉貴的特權的,並且這點特權在昨晚的時候被我及時意識到,於是我惡狠狠地瞪著他,道:“我認為我們今晚有必要分床睡。”

  秦斂聽罷放下書卷,很有興致地撐著額角看我:“為什麼?”

  我低頭裝作擦眼淚:“你都這樣不尊重我了,為什麼我還要給你佔便宜。”

  他低頭看了看我撐在他裡衣衣襟上的手,斜著眼睛看我:“到底是誰在占誰的便宜?”

  “……”

  我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來,別開眼想要下床:“我忽然覺得有點渴需要喝點水……”

  結果被他一把撈回去,按在床上,然後我眼睜睜地看他眼角微微彎起,翹起的唇落下來,落在我的嘴唇上,接著便是一記溫柔而霸道的碾壓。

  我到睡覺前也沒能從秦斂嘴裡套到答案,反而被他折騰得困意叢生。第三日清晨,見到丹烏。前天晚上我一直問丹烏長成什麼樣,秦斂告訴我,丹烏年紀很老,皮膚黑得像焦炭,長相也一般,臉上還塗有各種亂七八糟的五顏六色,看久了會對我的身體恢復不利,這也是我醒來後身為醫生的他自慚形穢沒有立刻來看我的原因,並且建議我能少看他一點就是一點。

  他當時說這話的時候表情認真口氣嚴肅,雖然有一點點懷疑,但還是真的以為就是這樣。直到見到真人,發現丹烏與秦斂大致同樣的年紀,皮膚也沒有那樣黑,長相也十分俊朗,只在額角塗有一點綠色後,才頓悟原來秦斂那一晚居然是在吃醋。

  我回頭去看秦斂,發現他正仿若著迷地讀著書卷,遲遲沒有抬頭。我只好又回過頭來,丹烏他沖我微微一笑,言語不甚流暢地同我道:“剛才有人來報告說你醒了,我就來看看你。”

  丹烏從陶罐中捏出一隻白色的蠱蟲,從我的食指指尖鑽進去,過了一段時間又出來,蠱蟲已經變成了黑色。他看了看,皺了皺眉,把蠱蟲放回陶罐,想了想,問我:“我聽說你的哥哥給過你十年壽命。”

  我點頭稱是,他又問:“你知不知道這十年壽命是如何給的?”

  我微微睜大眼,聽他繼續說下去:“這秘術既然是從藏郎傳出去的,就和蠱蟲離不開關聯。要先從贈予人的身體裡將這蠱蟲養十天,一天就是一年,再人蠱分離,把蠱蟲塞進被贈予人的身體裡,再養十天,這個人的壽命就延續下來了。不過這秘術對人傷害極大,贈予人減損的就不只是十年壽命這樣簡單,並且只是在有血緣關係的人之間進行,所以肯用這秘術的人不多。你哥哥必定十分疼愛你。”

  我心頭大震,想與蘇啟那張一向漫無所謂的臉龐聯繫起來,卻如何不能。尚未將這一大段話消化完畢,聽到他又說:“看你的樣子像是不知道你哥哥付出的代價,想哭是不是?可現在不是你為他愧疚的時候。你現在身體裡也有一隻蠱蟲,是它讓你現在能看到東西能跑能跳,但這只蠱蟲只能再維持五天。五天之後它就死了,如果你沒有我的治療,你還是要死。”

  “我給你治療,方法和你哥哥給你續命差不了多少。你的情況有些特殊,毒性深入骨髓,沒法□□,就只能徹底消除了再造新的,連同五臟六腑一樣要換新的。這是最麻煩的地方。我想了這幾天,只有兩個辦法,你們這兩個選一個,決定後告訴我結果。”

  他說完後,把小小的陶罐放在手心裡慢慢摩挲,眼中突然變得似笑非笑,渾然一副看好事的態度,這個模樣讓我心中一跳,那一瞬間許久未見的直覺竟又冒了出來,只覺得後面的話一定不會讓人太高興。

  丹烏說得分外慢條斯理,仿佛存心要讓我一個字一個字消化下去:“我能制出兩種蠱蟲,一種比較溫和,清除能力不是很好,但不會損害你不該損害的地方,這類蠱蟲進了你體內,可以讓你再活十年,十年後,就是我也不能再救你生還;還有另外一種蠱蟲,這類蠱蟲清除能力很好,好到不止會清理了你體內該清理的毒性,還會讓你其他地方受到損害,這種蠱蟲進了你體內,有兩種後果,一種是你當場斃命,另一種是你從此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病,老,死,但前提是你會因為蠱蟲的攻擊而失去一大部分記憶,你甚至可能會回到幾歲孩子的心智,什麼都要讓人重新教起,這不能避免。這兩種辦法,我說清楚了,給你們三天選擇時間。”

  他的話音落下時,一時沒有人肯接話。過了一會兒我才能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到秦楚正張大了眼瞪著他,阿寂還是清冷的神色,秦斂面色冷靜,握住書卷的手卻放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秦斂率先打破沉默:“據說藏郎國的秘術還可以推知未來。你既然是藏郎國第一秘術師,應該可以看到蘇熙的未來,知道她有沒有可能活到十年以上。”

  “推知未來的前提是之前沒有過逆天行道。她本來只有二十年壽命,被她的兄長強行續命才活到現在,我再推知未來,也推知不了她的了。”

  秦斂又問他:“第二種辦法你有幾成把握能讓蘇熙活下去?”

  丹烏想了想:“一半以上。”

  “以上多少?”

  丹烏笑了笑:“雖然蠱蟲由我控制,但它們好歹也是活物。是個活物就有不確定的時候,我不能給你太具體的數,只能說一半以上,七成以下。”

  秦楚插話道:“藏郎國人民都說經你接手的病人從沒有死亡的歷史,現在怎麼變成了這樣?”

  “我治病有兩個規矩,第一個是不能有人看著,第二個是所有的病人只接手一次。通常有兩種選擇的時候,我只會告訴他們第一種,那樣他們非但不會像你這麼質問我,反而對我感激涕零。”

  丹烏從懷中摸出一粒黑色藥丸,掰碎了扔進手中的陶罐,懶洋洋地道,“現在我坦白地告訴你們兩個,甚至都沒有在意萬一你們選擇了第二個又真的當場死了會給我的名聲帶來壞影響,你們應該感謝我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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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19:34
49  第 四十九 章

   這樣的事情,我不能立刻作出選擇。下意識去看秦斂,他眉頭皺起,顯然也有些舉棋不定。

  看來之前我想到的話本定律還是很有點參考的價值。人若是半隻腳曾經踏過閻王殿,那麼不論如何挽救,也是要損失一些東西的。而我前後兩次都走在了陰間的小路上,那麼這一次要付出一些代價,想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夜,我突然夢到了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是我四歲的時候,蘇啟帶我去御花園中玩耍,偶然碰到了蘇國的天命師,他看了看我們,將手上的一支荼蘼給了蘇啟,蘇啟看我眼巴巴,轉手想給我,卻被天命師攔住,我立時扁嘴,開始醞釀嚎啕大哭,結果他蹲下身,若有所思望我半晌,那時我只覺得他的眼睛黑如墨玉,看久了正有些暈眩時,突然聽他開口問我:“熙公主,假如有一天,你必須要在失去性命,雙腿癱瘓,失去記憶,與失明之中選一個,你選哪個?”

  那時我不加猶豫便道:“自然是失去記憶了。”說完不再理會他,繼續盯著蘇啟手裡那支荼蘼。

  再後來便有些不分明,仿佛他只是笑了笑便離開,並且也不記得蘇啟有沒有將那支荼蘼給我。我在夢中,卻清楚地知道這又不是夢,而是我四歲那年真實發生過的事。此前我總覺得蘇國的天命師徒有虛名,很少見他們對未來有所預言,此刻在夢中想起,一下子醒來,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不過雖然提前告訴了我,卻也沒什麼用。天命師那時並沒有告訴我應該選擇什麼,在結果沒有到來之前,我仍然不知道我現在的選擇對不對。

  這樣一想,便不自覺更加沮喪。

  次日,蘇啟的一封飛鴿傳書,由暗衛遞到了我手上。他寫這封信大抵是在剛剛得知尚琰一事後,因此短短的字條大部分都用來問候秦斂,從質疑人品到能力再到整個南朝,統統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其言語之精悍,想像之豐富,感情之充沛,讓我大開眼界。唯有最後一句是給我,便是讓我好好地,竭盡全力地活下去。

  他這樣說,我愈發茫然無措。心中很懊惱丹烏給出選擇,又是一夜難以成眠。而秦斂大抵也是相同的感受,在我夜裡又一次翻身後,他從身後擁住我,鼻息就在耳畔,輕聲問我:“睡不著?不知如何是好?”

  我默默點頭:“你選出比較中意的辦法了嗎?”

  “如果選出來了怎麼辦?”

  我抓住他的衣袖,在黑暗中誠懇地望著他:“我都聽你的。”

  他停了停,笑了一下,俯身過來親了親我的額頭,才慢慢開口:“若要我選,我選第二個。”

  秦斂說,人所面臨的選擇,大體歸納起來無非兩種,一種是保守,一種是急進。當然如果在急進的時候有個保守的選擇作為退路,自是再好不過。可惜我們往往只能在兩者之中選一個,這個才最痛苦。而按照秦斂的意思,他往往會選擇急進。因為如果人在這兩種選擇中猶豫不決,那必然由於保守意味著現在安全未來肯定不安全,急進意味著未來可能安全現在卻不安全,雖然有人說急進比保守要冒險,那卻只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從長遠計較,保守猶如覆巢,必無完卵,急進雖然也會死,卻也會活。這就像是政治改革,雖然保守偏安可以苟且偷生,然而既然有人提出要改革,就說明它有改革的必要。既然有,就要做,現在不做,以後也要做。以後不做,就會後悔。如果因為選擇保守,未來失敗了,那是咎由自取。如果因為選擇急進,現在失敗了,那是命中註定,雖然遺憾,卻不會後悔。

  他難得會解釋得這樣耐心,我默默思索半晌,默默地說:“父皇曾說你是天生適合玩弄政治的人,果真如此。舉個例子都要和政治改革沾一沾邊。”

  “……”秦斂嘴角抽了半抽,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承讓了。”

  “可是……”

  “可是?”

  “可是,那樣就算我活下去,也要失去以前的記憶的。”我小聲說,“丹烏也說了,我變成個一無所知的傻瓜也說不定,那,那樣的話,你還會喜歡我嗎?會不會喜歡上別人?”

  秦斂“唔”了一聲,沉吟了片刻,嚴肅說:“這個麼,我也說不好。”

  我立刻發怒,凶巴巴:“你不可以喜歡別人!只可以喜歡我!”

  他的語氣裡聽起來很是不以為然:“可如果真的沒辦法喜歡上別人了怎麼辦?”

  “……”我一下子有些不好想,聲音裡很快帶上一絲哭腔,“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傷心的樣子,秦斂起初還很有興致地旁觀,後來覺察出不對勁,立刻將我抱在懷裡,手在我的頭髮上撫摸一遍遍,說出一堆以前我聽都沒聽過的情話,我還是在哭,最後秦斂終於無可奈何:“我說的是玩笑話,你怎麼會聽不出來?”

  我的哭聲更大:“你居然還指責我……”

  秦斂徹底投降,將我一把抱起,推在枕頭上,捉住我的雙手細細密密親吻。我在陷入無意識之前推開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卻很快又被他扒拉下來,他在我的上方,笑著看我:“做什麼,親一親都不行了?”

  我眼淚汪汪,小聲問:“你真的不會喜歡上別人嗎?”

  他歎了口氣,認真望著我,說:“真的。”

  我望進他的眼睛裡去,考慮了片刻,覺得他的話還算比較可信,遂大度地道:“那,給你親一下好了。”

  “……”

  秦斂同我說,既然我左右無事,不妨將想保存的記憶寫一部分寫來,如此等到真的失去記憶的那一天,看著自己之前的字跡,總會覺得可靠。但我想寫的著實太多,多到自認為湊成一部蘇國二公主秘史流傳于世都可以,可體內的蠱蟲無疑等不到我寫不完秘史的那一日,於是便很有些糾結,同秦斂商議:“只剩下半天時間了啊,可我覺得我需要至少半年。”

  秦斂全然老神在在的態度,將我一把撈起,抱到書桌上,微笑道:“其實我覺得你寫三句話就可以了。”

  “啊?”

  他的額頭抵住我的額頭,輕聲說:“第一句是‘我是蘇熙’,第二句是‘秦斂是我的夫君’,至於第三句……”

  “是什麼?”

  “第三句是‘凡事問秦斂即可’,如此就夠了。”

  “……”

  我可以看出秦斂這幾天一直在試圖逗我開心,可我還是有些害怕。我仍然時不時擔心那三成當場斃命的可能,也擔心活過來卻失憶後的事情,然而每每這些擔心又在看到秦斂臉上仿佛不可動搖般冷靜而從容的態度時,漸漸消彌無形。我不知秦斂是否也有與我同樣的隱憂,但他從未說出口,也不曾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並且在我每每欲言又止厚臉皮蹭入他懷中時,他總會輕抱住我,柔聲哄我,表現得篤定而且睿智,仿佛又回到了我初見他時那般姿容極好,神情更佳的模樣。

  他這個樣子,我便莫名心安了許多。一遍遍試圖在心中安慰自己,雖說命途多舛,但多舛還能活到現在,就意味著其實我一直都幸運。既然已經有驚無險地幸運了這麼多次,那麼大概還可以繼續幸運一次。

  丹烏在三日後到來,手裡依然標誌性地握著一隻盛有蠱蟲的陶罐,此外還背了一隻木簍。我見了他就開始不自主地緊張,死死攥住秦斂的衣袖不願放手。

  丹烏笑了笑:“我還能給你們一點時間話別。”

  其實本沒有什麼好說的。遺言早就在還未到藏郎國之前便說過了,只是想到這樣一分開,再醒來以後於我來說就是一片空白,那種緊張感就揮之不去。丹烏搭著手耐心等我,秦楚在一旁倒是有些看不過去,出聲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蘇熙,你勇敢一點。”

  我弱聲道:“我勇敢不起來……”

  秦斂笑了一聲,唇角一抹清水彎痕,在我耳旁耳語:“等你醒來,我告訴你一句你最想聽的話好不好?”

  “真的?”隨即反應過來哪裡有不對,憤怒指控他,“那時候我九成已經不記得你現在說的話了,萬一你反悔了怎麼辦?”

  話音落下,聽到秦楚扶額出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

  我最終沒能從秦斂那裡提前套出那句所謂我最想聽的話,在目送他們出去的時候,秦斂的腳步停了停,轉過頭問丹烏:“需要多久?”

  “你最好祈禱時間越久越好。”丹烏頭也不抬,將木簍裡千奇百怪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說道,“如果少於兩個時辰我就已經推開門,那就表示她已經死了。如果超過了三個時辰我還沒有把門打開,你不如就去廚房煮點粥,準備給她醒過來的時候端給她。”

  我仍然緊張,丹烏拿著一根針在我的手指上比劃,比劃了片刻又停下,抬起頭同我說:“這一針下去,你就會睡過去,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

  我點點頭,他又說:“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要不要考慮換另外那種蠱蟲?”

  我搖搖頭,丹烏卻也跟著搖搖頭:“我真不懂你們。十年已經不算短,你還會留著你們的回憶,這樣相處下去不是很好?更何況你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好,就算真的能醒過來,照我看也活不過再一個二十年,又丟了之前記得的那些事,你們這是在得不償失。”

  我問他:“我活不過二十年這件事,你也告訴秦斂了嗎?”

  “那天他來問我,我就說了。”

  “既然他明知我活不過二十年還要選第二個,就說明他已經慎重考慮過。”我想了想,說出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想法,“更何況你也說過,選第一種只能再活十年。今後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想起我活不過十年,明知在倒數壽命卻無能為力這種事我體會過,很不好受,到最後一年的時候也許會崩潰。這樣的事不願意再體會一遍。不如就選第二個。”

  丹烏看我半晌,沒有再發問,只是說:“我的針下去後,你不能再後悔。你要想好。”

  我點點頭,下一刻就覺得指尖一痛。

  眼前漸漸有些模糊,直到忍不住困意,閉上眼睛。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仍然有些不舍,對死亡的惶恐漫湧上來,即使墜入了夢中,也仿佛如影隨形。

  我不想就這樣死去。

  那一日在蘇國,蘇姿飲茶我喝藥,對著十數年如一日的黑色湯藥,很想就把它順手倒進花盆裡。哀怨地認為這樣的日子實在難過,這樣的人生實在沒有意義。

  這樣想,便這樣說了出來,蘇姿並未反駁我,只是笑了笑:“你才十二歲,還什麼都不懂的年紀。以後經歷得多了,自然會明白。”

  到了現在終於懂得,人所不願意死去的理由,便是我此生的意義。

  我的這場夢境遲遲沒有收場,反而出現越來越多的人。阿寂,蘇啟,蘇姿,秦斂,甚至還有已經死去的趙佑儀,走馬觀花一般出現,而其中最多的,是秦斂。

  秦斂的面容在夢中出現一遍遍,卻仍舊覺得不夠,想再看一遍他的微笑,他抿著唇的模樣,他的風致與氣度,和他與我相處時浮現的溫柔神情。

  我很想快點醒過來,再親眼看一遍。很著急,卻沒有辦法。

  這場夢境似乎十分久,久到最後所有的人影又都漸漸消失,只剩下我一人站在那裡,周圍空曠深遠,蕭瑟寂寥。

  站得久了,漸漸覺得很累,同時慢慢開始痛,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釘入鐵釘一般地痛,又避不能避,逃無處逃。一直到忍無可忍的時候,那種尖銳的疼痛才驟然撤離。卻仍然浮在夢裡,四處都是空白,而我無處可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從夢中漸漸清醒。隱約感到床邊坐著一人,緩緩張開眼,那人的輪廓慢慢清晰。一個側影,已然如畫。

  他端著一碗湯水,眉眼坦定,神情自若。看我望向他,唇角微微抿起,勾出一個相當好看的弧度。

  他的手指輕輕撫上我的髮鬢,溫柔地道:“熙兒。”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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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 01:20:06
番外

  秦斂番外:

  那一日他從天亮等到天黑,足足四個時辰,卻有如四年那樣長。直到丹烏打開門的那一刻,他的手心依然很冷,在滲著細涼的汗。丹烏握著陶罐走過來,告訴他蘇熙馬上就要醒來,又提醒他:「我沒有估計錯的話,蘇熙醒來以後的心智只有不到十歲,你做好準備。」

  雖有十歲的心智,記憶卻半點沒有剩下,不認得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

  那一日她尚未醒來,他坐在床邊,希望她睜開的第一眼便可以看到他。他其實心中些微忐忑,直至看到她的睫毛細細顫抖,緩緩張開眼,烏黑的眼珠裡全是迷惘,轉了一圈後,聚在他的身上。

  他克制住心中所有想法,不動聲色地去撫摸她的髮鬢,不想這一動作竟讓她臉頰慢慢緋紅,將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輕聲喚她的名字,不指望現在的她再會有什麼有趣可愛的反應,卻在收回手的那一刻被小小拽住衣袖,他垂下眼,看到她臉頰通紅,仰臉望著他,又很快別開,兩瓣嘴唇開開合合遲遲不出聲,正是往日被他整個撈住親吻時那種害羞的模樣。

  最後她仿佛終於鼓足了勇氣,卻仍然細聲:「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他微微一怔,心酸之餘,啞然失笑。

  丹烏說,蘇熙的心智並不會一直停留在十歲的時候。如果耐心教下去,會回到失憶前的水準。丹烏說這話的本意是在安慰他,可他卻未曾因這一點太傷心,反倒覺得,不論是十歲的蘇熙還是十九歲的蘇熙,其實並沒什麼分別。

  他還記得她十七歲剛嫁到南朝去的時候,很喜歡偷偷盯著他瞧。起初會像小動物一樣藏在洞中偷窺,後來以為他沒有察覺,膽子漸大,開始理直氣壯地趴在桌子上,一直一直盯著他看。那時如果他還不理會她,她會一直趴在那裡,直到迷糊睡過去。而現在的蘇熙比那時還要有意思,若是盯了很久見他仍不回頭,會猶猶豫豫地站起來,然後一步三挪地蹭到他身邊,咬住下唇煞有其事地思索一會兒,然後輕輕拽住他的衣袖。

  那一瞬他只覺得心中有個地方滿溢出來,有增無減。

  他轉過臉,就會看到她的五官微皺,一雙眼珠濕漉委屈:「我很無聊呀,你陪我下棋好不好?」

  他將她擁在懷中,故意逗她:「我不會怎麼辦?」

  然後就看到她的眼睛瞬間亮起來,仿佛難得遇到很有成就的事,再是一彎,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不怕,我教你啊。」

  「……」

  她教得很認真,他也裝作學得很認真。後來兩人對弈,說實話十歲的蘇熙棋藝要比十七歲差上許多,然而他想起那次在南朝,他幫秦楚出子讓她九贏一輸後氣急敗壞的模樣,這次還是故意連輸給她十盤以為補償,雖然輸得很有些費力,幾乎都在胡亂下子,但看她笑彎了眼,大抵又覺得這樣在他面前太過得意於是很快又勉強忍住的模樣,又覺得實在很有趣。

  他帶她回南朝,途中路過蘇國。見到蘇啟後,又是一番意料之中的雞飛狗跳。蘇啟對蘇熙失去記憶這個事實有些難以接受,對著自己的妹妹時一臉溫柔連哄帶騙,轉眼對著他就開始橫眉怒目拔刀相向。他念及那十年壽命,只防禦不反擊,到後來蘇啟自己出招出得沒了興致,索然地收了手,同他道:「你不要妄想帶她回南朝,蘇熙以後就住在蘇國。」

  他鎮定地回道:「這不行。」

  「由不得你說不行。」

  「我說不行就不行。」

  「……」

  住了半個月,仍然回了南朝。途中假寐片刻,睜開眼後就見她拿出一張小紙條,對著擰眉想了半天,又塞進了袖子裡。他光明正大地撐著額角看她偷偷摸摸,直到她轉過臉來嚇一大跳,臉頰暫態紅了一大片:「你好無恥!居然偷看!」

  結果他理直氣壯伸出手:「我看一看。」

  她指著窗外認真道:「你看天上居然有只鷹!」

  「我知道。」他說,「那本來就是我的。」

  「……」她頓時垮下臉來,卻還是梗著脖子道,「就不給你看能怎樣?」

  他只笑不答,突而將她一把拽進懷裡,捏著下巴就要親上去,結果被她手忙腳亂推開,臉頰立時更紅了:「停停停!這是在馬車上!」

  他一挑眉,見她彆彆扭扭地從袖中抽出那張紙條,按在他的手上,眼神四處飄移:「那就給你看一看好了,總歸也沒什麼大不了。」

  其實方才他已經從她身後看到了一句,正是那一日他逗她說的話,「凡事問秦斂即可」,然而那時他同她說了三句,但她方才拿出的紙條上卻寫著四句。

  將紙條展平,終於看清楚了最後一句,是秀氣雅致的簪花小字,「勿念勿回憶」。

  「阿寂說這是我在以前寫給現在的話。」她看了看他的神情,小心地把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你怎麼了?」

  他抬起眼來,把方才消失殆盡的笑容浮現回臉上:「那你覺得有沒有道理呢?」

  「你不是我說之前很聰明的嗎,既然很聰明,寫出這樣的話應該很有道理。」她歪著頭想了想,又有些沮喪,沮喪的卻不是那些應該煩心的事,而是,「那時我的字很好看啊,可是現在寫不出來了。」

  他覺得這樣下去未嘗不好。即使存在一些缺憾。比如途中路過一片荷花塘時,如今只剩下他一人能想到那時她伸手撈花瓣的模樣,而他似乎永遠無法再將這類事情訴諸於口;再比如說她趴在他懷中,向他詢問當年蘇南兩國交戰時的詳情,而他望著她的眼神,發現想要將她的事從中遮罩掉並不很容易。然而這些畢竟都是他自己的為難,他觀察了她許久,發現除了偶爾的迷茫外,其他時候她都過得很快樂。

  這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蘇熙忘了許多事,不止是棋藝與簪花小字。琴棋書畫,詩歌舞茶,她一樣都不再清楚記得。但她一直在認真學習,還學習南國皇室那些繁雜曲折的禮儀,學習如何做一個好的皇后,以及學習如何照顧他。當然很輕易可以看出她照顧人的技術並不如她當初跳鳳闋舞那般出色,比如說洗手作羹湯卻總是會糊,女紅看上去慘不忍睹,修剪花枝還不如他有眼光,然而他每每將她的照顧看做一種情趣,這樣想下去,無論她在做什麼,都會覺得很有趣。

  他有時會手把手教她臨摹簪花字帖,慢慢教她合奏《鳳凰于飛》,耐心陪她品出每一種茶葉的味道,只是更多的時候卻在說服她用更多的時間去玩,不管是逗弄小白貓,陪她馴鷹,還是兩人一起偷溜出宮。她仍然喜歡出宮,許多次都是兩眼發亮地跟隨他出去,由他抱在懷中揪住他衣襟地睡著回來。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終於有人忍不住要上表示忠。

  上表的內容無非還是老一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以往這些奏摺都是私下裡呈上來,他也每每以擱置一旁處理,然而這一次有老臣在朝堂之上下跪以懇求,聲淚俱下,言語沉痛,讓他不得不耐心聽下去。

  然而聽來聽去也無非是以己陰謀揣度他人陰謀,陳述蘇國二公主美人計用盡,這一次又在換個方式扮豬吃老虎,懇切請他自溫柔鄉中醒一醒,勿忘祖宗基業,務必以國事為重。

  他神色不動仿佛傾聽,在心中卻猜想蘇熙現在大概仍未醒來,以及待會兒那些太醫開的補藥送來,要如何才能哄她再一次喝下去。

  等他的神遊告一段落,那老臣的眼淚也已流得差不多。他微一頷首,看向內侍,後者極有眼色,立即宣旨下朝。

  走了幾步還能聽到老臣子迷茫裡帶著憤怒地問:「聖上點頭又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前些天在阿寂的刺激下,立志銳意進取遂開始上朝參政的秦楚悠然答話:「是表示聖上對趙大人您的忍耐到了盡頭。有言道唯諫臣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回去永安殿的路上下了雨。回到南朝的那一日他帶她重新踏入永安殿,她環顧四周半天,臉上現出認真思索的表情,最後回頭問他:「這裡你翻修過是不是?」

  他心中湧過無數念頭,最終只是一個微笑:「怎麼說?」

  她看他一眼,又低頭,而後默默走過來,又停住,手指抵在唇上,大概又在猶豫主動抱他會不會顯得太不矜持,他耐心等著,看她兀自糾結了一會兒,最後一個把心一橫的表情,下一刻便有一雙手環住他的腰,一顆毛茸茸的頭塞進他的懷中。

  他順手攬住她,聽到她聲音小得不能再小,卻很甜蜜:「因為這裡每一處我都很喜歡呀。你說我以前在這裡住過,但那時的永安殿肯定不是現在這種類似蘇國的樣子。一般來說裝飾宮殿這種事,符合了一個人的喜好就不能符合另一個人的喜好。如今這裡每一處都很符合我的喜好,你一定是為了我翻修過。這說明你真的很喜歡我,是不是?」

  那時她離開他,永安殿尚未翻修完畢。此刻的他說不出口那個時候他繼續翻修,獨自面對空寂大殿的滋味,只能繼續微笑,逗著她:「也沒有很,只能算一般般吧。既然甩不掉,就只好勉為其難喜歡了。」

  每次聽他這樣說,她都會有點惱怒,這一次也不例外,很快他的袖子就被惡狠狠咬了一口。

  他回到永安殿,果然看到重重紗帳後朦朧拱著一個小山包。一邊小桌上已經放著每日一碗的補藥,他坐在床邊探身察看她究竟是真睡還是裝睡,發現是後者以後,生出不懷好意,開始坐定在那裡眼睛不眨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她的臉頰微微變紅了。

  他笑著把她連人帶被抱起來:「起來喝藥?」

  她弱聲反抗:「我想我還沒睡醒需要再睡一睡……」
  他不抱希望地勸:「喝完再睡。」

  果然聽到她在討價還價:「睡完再喝。」

  「喝完再睡。」

  「睡完再喝。」

  不知已經說了幾遍,他仍然在打趣:「喝完再睡。」

  然後仍然聽到她不屈不撓:「睡完再喝。」

  ……

  又是一年初夏時節。日頭輕暖,香爐生煙。清風漫過荷花葉,一瓣薔薇一脈香。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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