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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楊柳岸]將門女的秀色田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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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3 23:35:03
第三百七十章 古怪老道

   還沒到傍晚十分,青舒的隊伍停了下來,包下一家農家院住了進去。這裡是名為李家村的村莊。雖是村莊,但所處位置決定了它的重要性。從錦陽城趕往康溪鎮的人大多都會選在這裡歇腳。因為你不在這裡停下來,就會錯過宿頭。而天黑前你又趕不到康溪鎮,中間不會再有合適的落腳點。那樣很危險。

    李家莊的人很會利用這一點,開了兩家像樣的客棧以及六七家提供住宿的農家院。而青舒他們包下的,是那六七家農家院中最大的一家。院子很大,可住宿的房間從正屋到左右廂房,足有十餘間。入住的客人少,農家院主人一家只提供幾間房便可。像青舒他們這樣整個包下來的,主人一家不能留下,得搬到別處去處。

    用過晚飯,丁管事讓農家院的主人離開,而後派自己人檢查過各自的門窗,這才從內給院門落鎖。輪崗守夜的人也安排好了。

    一夜平靜度過。天亮,從上到下有條不紊地收拾妥當後,用過簡單的早飯,繼續趕路。

    三輛坐人的馬車、五輛拉貨的平板馬車一字排開,伴著馬蹄聲發出吱嘎、吱嘎的輕響聲行進著。騎馬的護衛和步行的家丁將車馬護在當中,在寒冷的天氣裡依然精神抖擻地前行。

    在這行人後頭,隔著三四百米左右的距離,有一輛普通馬車。車伕駕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古府一行人後邊,時不時打個哈欠。車內,滿臉褶皺的老道士盤腿而坐,像入定了一般一動不動。旁邊,是穿著道服的兩名青年,手邊擺著用布包裹住的細長之物。

    一個多時辰後,厚重的車簾子挑開,車門打開一半,露出小娟的臉來。小娟的視線落到騎馬緊隨馬車左右的洛護衛臉上,放輕聲音問道,「還在跟著?」

    洛護衛點頭。

    小娟拉上車門,放下車簾子,對青舒說道,「小姐,還在。」

    付歡弄著自己額前的碎發,「這老道古怪的緊,出了錦陽城就跟上了,而且跟了一路。也不知道他想幹嘛?他該感謝自己很老了,否則我早過去揪著領子揍人了。」

    青舒唔了一聲,片刻之後說了一句,「或許只是同路而已。」這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老道的古怪行徑,別說付歡想出手揍人,就連她都有些手癢。她心中暗罵:你一個老的都要掉牙的臭老道,竟敢明目張膽地玩兒尾隨。尾隨年輕姑娘和一群半大孩子,這不是變態是什麼?臭不要臉的。且忍你一忍,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麼?

    又走了半個時辰,已經快到康溪鎮了。前邊是個岔路,他們要左拐,走左側的路。一隊人剛拐過去,後方似有異響。

    杜、洛二人以及在場的鷹衛齊回頭,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們迅速查看自己的隊伍,車馬沒有異樣,自己人都在。即便如此,他們提醒眾人警醒些。

    行出半里地,卻不見跟了他們一路的那輛馬車的蹤影。行出六七里地,隊伍進了康溪鎮,照樣不見跟了他們一路的馬車。

    很多人都覺得先前是誤會了老道士。他們猜測老道士先前的確只是巧合地跟他們同路而已,肯定是拐到另一個岔路上,往別的地方去了。

    洛護衛和杜護衛卻是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什麼也沒說。在他們看來,老道士的馬車遇襲了。只是不知老道士得罪了什麼人物,竟被人高明地沒有弄出太大的動靜就襲擊成功。在他們看來,跟在老道身邊的兩年青年可不是普通人,應是有腿腳工夫的武夫。

    忠武侯府的府門大開,車馬與隨行人員直接入府。

    家丁打開車門,來不及擺好馬凳,青陽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喊著彥哥哥,並四處張望。

    青灝和洛小榮有樣學樣,先後跳下馬車。

    這時,剛剛得信兒的周伯彥大步走來。

    青陽和洛小榮見了,歡呼一聲跑了過來。

    青灝站在原地略有些遲疑。不過,他見到青陽和洛小榮已經纏到周伯彥身上,笑的十分開心的樣子,忍不住也跑了過來,喊了一聲「哥哥」。

    周伯彥的左手臂上掛著青陽,右肩頭上掛著洛小榮,根本空不出手來應付青灝。他眼睛看著青灝,臉上帶笑地說道,「青灝長高了。」

    聽了這話,青灝的眼睛一亮,「真的嗎?」

    周伯彥夾緊從肩膀上滑下來的洛小榮,很肯定地說道,「當然。很明顯,你長高了不少。」

    青灝高興地撲過來,巴在了周伯彥身上。

    青舒雙腳落地,往周伯彥這邊看了一眼,淺淺一笑,側過臉,和蘇媽媽說了一句什麼,抬腳往內院的方向走去。

    周伯彥目送青舒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內,這才問巴在身上的三個路上冷不冷。

    大家進進出出地忙碌了一通,終於把帶回來的東西歸置好了,午飯時間也到了。

    青舒來到食廳時,周伯彥帶著青陽他們坐好了。今天是小年,午飯很豐盛,桌上足足擺了十道熱菜、兩道涼菜、兩個湯。

    青舒看了一眼坐在身側的周伯彥,「開飯吧!」

    「嗯,開飯。」周伯彥說著,伸手拿筷子。

    看哥哥和姐姐拿了筷子,青陽他們才伸手取面前的筷子。大家吃起了午飯。

    青舒吃了兩口炒菜,想到一事,對站在自己身後的小娟說道,「你回去一趟,打開小庫房,取一壇果酒過來。」說罷,她拿出鑰匙放到手邊。

    小娟答應一聲,拿了鑰匙去取果酒。

    「奴婢去取酒杯。」小魚說罷,取酒杯去了。

    周伯彥笑了笑,喊了一聲石頭。

    顧石頭應聲而入,「公子有何吩咐?」

    周伯彥問,「程老送的三十年的女兒紅還有多少?」

    顧石頭一一數了起來,「孔老先生那邊已經送了兩壇過去,馬將軍那邊送了一壇,盧先生那邊也是一壇,陳大人那邊您說也要送一壇過去。這麼一來,只剩三壇了。」

    周伯彥想也不想,說道,「開一壇,倒了兩壺溫一下再拿過來。剩下的兩壇,你過後送到小姐的小庫房去。」

    不多時,果酒有了,溫好的女兒紅也有了。

    青舒提了裝果酒的酒壺,繞桌子走了一圈兒,為在座的斟滿果酒,然後回到座位上,「看著我幹什麼,吃飯。」

    周伯彥帶頭舉杯,「大家乾一個吧!」

    眾人附和,碰了杯,把杯中果酒一口喝掉。

    青舒還要給大家倒果酒,周伯彥伸手按住青舒的手。

    青舒不解地看他。

    周伯彥提起一壺女兒紅,「來,這一杯咱們喝女兒紅。」

    青舒不同意,攔著不讓倒,並抱怨道,「小孩子喝什麼酒?我也不喝酒。你自己喝吧!」

    周伯彥笑笑,視線在在座所有人臉上走了一遍,「過年嘛,就該高高興興的。美味佳餚有了,美酒也不能少。不讓你們多喝,一人就一杯。」見青舒臉上明白地寫著不同意,他又道,「讓他們嘗嘗酒的味道,省得他們哪天好奇,會背著人偷喝。」

    青舒聽了,看向青陽幾個,發現他們個個好奇地盯著周伯彥手中的酒壺不放。她無奈又覺得好笑,「只能一杯。」

    如此,女兒紅倒好,大家再次碰杯。

    青舒忙提醒了一下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好奇又興奮的三個小的,「先小口抿一下,或者沾一下唇。不喜歡的,不必喝掉。」

    周伯彥笑笑,乾了自己的酒,等著看其他人的反應。

    青陽按姐姐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酒。立刻的,他小臉一皺,摀住嘴巴含糊不清地喊著好辣。

    周伯彥大笑出聲。

    青舒也覺得好笑,「快吃口菜,壓一壓就過去了。」

    青陽忙拿了筷子夾最近的菜過來,往嘴裡塞。

    青灝和洛小榮一臉怕怕地看著青陽的反應,把酒杯放下,碰都不敢再碰。不過,在周伯彥的哄騙及鼓勵下,兩個人還是各抿了一小口。他們二人的反正居然和青陽一樣,皺著小臉,夾了菜不停往嘴裡塞。

    有了對比,在青陽他們眼中果酒的地位到了另一個高度,對酒卻敬謝不敏,再沒了好奇心。

    青陽他們吃好午飯,先回去休息了。食廳內,用好飯的青舒沒急著離開,陪著周伯彥說著話。

    周伯彥的心情很好,讓兩壺女兒紅見了底。他的酒量不錯,按理兩壺女兒紅根本算不得什麼。但不知為何,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喝的微醺,話也比平日多。他在桌下握著青舒的手不放,挑一些能講的事,絮絮叨叨地講了許久。

    青舒聽的很認真。飯菜早就涼了,中間她挑了兩樣周伯彥比較喜歡的菜讓人熱了一回。見他似乎是吃好了,再沒動筷子,於是問道,「吃煮餃子還是吃饅頭?」饅頭廚房的鍋裡有熱的。餃子有包好凍上的,取了下鍋煮就是,用不了多長時間。

    周伯彥,「吃好了,收吧!」說著,他拉著青舒的手站了起來,「咱們換個地方,你再陪我說會兒話。」

    青舒笑著,卻不說話。不說同意,也不說反對。

    周伯彥歎了口氣,「再陪我半個時辰好不好?午後我得出門一趟,有件緊要的事要去辦。」

    青舒低頭,嗯了一聲,心有不捨。

    「去我書房可好?」

    「嗯。」

    周伯彥的書房內,半個時辰後。

    周伯彥把青舒的雙手攏在掌心之中,「我帶了些東西回來,已經交給了管家。過後你去看看,不知道裡頭有沒有你托我找的東西。」

    青舒抬頭盯著他的眉眼,「好。」當初他南下時,她拜託他幫忙找一找南方有沒有土豆和紅薯。因此,聽他說帶了些東西回來,她心下雀躍。不過,想到他還有得忙,雀躍不過兩秒,又有些憂心。

    他安慰道,「別擔心,我三兩天就回來。」

    「注意安全。」她還能說什麼,只能囑咐注意安全。她在想,認真說起來,一年之間他正經休息的時間能有幾天?總這麼天南地北地跑,他的辛苦,幾人能懂?

    他想說什麼,最後沒好意思說出口。不過,話不好意思說,不代表不好意思有所行動。他鬆開她的手,捧住她的臉,低頭在她的唇上親了好幾下。

    她臉一紅,推開他的雙手。她立刻把額頭抵在他的胸口上,雙手環上他的腰,悶悶地說道,「早去早回。」大概有十幾秒的時間,她大力推開他,轉身急步走出他的書房。

    周伯彥追出來,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不見,呆呆地站了片刻,這才喊顧石頭的名字。

    顧石頭聞聲從旁邊的房間跑出來,「公子有何吩咐?」

    周伯彥背著手,率先進了書房。

    顧石頭緊隨其後進去,並關上門。

    周伯彥來回踱著步,停下來時眉頭深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確定沒有認錯人?」

    不用點破,顧石頭也知道公子所問是何事。他答道,「確定。他們追蹤的時間不短了,肯定錯不了。」

    周伯彥沉默。

    顧石頭等了又等,見公子一直不說話,試探性地提起另一個話題,「公子,簡姨娘母子要如何處置?」

    「找個機靈點兒的,把她們的下落透露給朱老爺知道。最好也讓朱之衡知道。」周伯彥這麼安排,自有他的道理。簡姨娘背後的人目前自身難保,早將簡姨娘視為棄子了。簡姨娘沒有發現這點,還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自信過了頭。根本不需要他們的人動手,只需把消息傳給朱家父子二人,簡姨娘母子便必死無疑。

    顧石頭眼一亮,「小的明白了。朱老爺已經懷疑簡姨娘生的兒子不是自己的種了。簡姨娘又趁朱家大亂之際捲了大部分錢財帶著兒子逃了。她這一逃,一下坐實了朱老爺的懷疑。戴了這麼多年的綠帽子,等抓到人,朱老爺肯定不會手軟。還有與簡姨娘母子結下生死大仇的朱之衡。無論簡姨娘的兒子是不是朱老爺的種,朱之衡都不會放過。」

    周伯彥繼續沉默著。須臾,似是下定了決心,他一臉堅定地說道,「走。」陳年往事的真相,就要被撕開了。無論等待他的是什麼,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堅信自己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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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低調行事

    青舒回到自己的小院,急急忙忙地吩咐迎出來的小娟趕緊清洗蘋果、梨子等水果各十顆過來。

    進了屋,似是又想起了什麼,她又吩咐小魚,「趕緊去門房,看看彥公子走了沒有。若是沒走,看到他給我攔住了,就說我馬上就過去。若是走了,估計還沒走遠,趕緊派人出去追回來。」

    說話間,她進了內室,來到炕邊。鞋子來不及脫她就上了炕,打開靠最裡邊的炕櫃門,三兩下翻到自己前段時間特意縫製的背包,取了出來。她拿著背包下了地,隨手把背包放到炕沿兒上。

    炕上堆著不少鼓鼓囊囊的包袱。包袱裡裝的全是來不及整理的自錦陽城帶回來的東西。她開始手腳麻利地打開這些包袱,一陣翻看。

    小丫見小姐一臉急色的模樣,上前幫忙,「小姐,這些包袱都要打開嗎?」

    青舒唔了一聲,手裡翻找的動作不停。她翻出各式糕點,有油紙包包的、有裝匣子的。她每樣取了一個,放到一旁去。翻到炒制的幾樣乾貨,主要都是堅果類的乾貨,還有錦陽城老字號「陳記」特製的花生米。她每樣取了一包,同樣堆放到一旁去。想了一下,花生米又取了一包放過去。

    想起「陳記」,她便想到「陳記」還有一樣獨特的醃魚,她這次可是買了不少回來。這醃魚是由去頭且刺少的魚肉醃製而成的,而且是做熟的,可直接食用。它的味道與現代的魚罐頭相似,很適合隨時取出來下酒或佐飯,涼吃、熱吃均可。她立刻吩咐小丫,「去找蘇媽媽或丁管事問問,『陳記』的醃魚搬哪裡去了?趕緊讓取了兩罈子出來,送到府門口去,給彥公子帶上。」一個罈子裡裝有五斤的醃魚,兩罈子就是十斤。若周伯彥他們錯過了宿頭,正好夠他們配乾糧吃上一頓。

    小丫剛走,小娟帶著清洗好的蘋果和梨子回來了。

    依著周伯彥的口味,青舒又翻出幾樣零食來。而後,她迅速把翻找出來的東西往背包裡塞。最後還把小娟送來的蘋果和梨子打包好,同樣塞進了背包裡。

    東西準備好了。小娟背起沉甸甸的背包,跟在青舒身後急匆匆地趕到府門口。

    府門內的空地上,被小魚攔下來的周伯彥一行人正整裝待發。顧石頭在前,牽著自己的馬和周伯彥的馬。護衛長洪威帶著手下十人在後,站成一列,手裡牽著各自的馬韁繩。他們的馬鞍上裝乾糧的褡褳、酒葫蘆、水葫蘆齊全,一樣不缺。

    周伯彥眼中帶笑地盯著走到跟前的青舒,「怎麼過來了?大冷天的,趕緊回去吧!」

    青舒示意小娟把背包給顧石頭,並快速打量周伯彥幾眼。他帽子、手套都戴著,身上的大氅是毛皮的。她放心了許多,但還不忘問問題,「換洗的衣裳可是帶全了?乾糧可是帶夠了?」

    周伯彥伸手,替她把狐毛大氅的帽子戴到頭上,說道,「放心吧!石頭都安排好了,我什麼也不缺。就去幾天,別擔心。」

    青舒盯著他不放,「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糕點和水果,記得吃。對了,水果是洗好的……」她絮絮叨叨地說著。

    這時,丁管事抱著兩個小罈子急步過來了。小丫懷裡抱了繩子,跟在他後頭跑過來。

    青舒見了,對周伯彥解釋道,「這是醃魚,錦陽城『陳記』獨有的下酒菜。開壇便能食用,你們帶著路上吃。別嫌帶著麻煩,味道很好,你們會喜歡的。」

    周伯彥覺得無奈,相比之下更喜歡青舒的絮叨和關心。因此他笑著說好,示意顧石頭接東西。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女人在出行這件事上,覺得方方面面的東西帶齊全了才心裡踏實。而男人更喜歡輕裝上陣,覺得有銀子在手一切都能解決,巴不得兩手空空地四處走。

    古管家上前幫忙,接過小丫抱來的繩子三兩下打好結,把兩個罈子分別兜網住。如此,兩小壇的醃魚便掛到了馬背上。

    知道周伯彥急著走,青舒沒有再說什麼。她站到一旁,親眼看著周伯彥帶著屬下牽了馬出府去,又親眼看著他們翻身上馬,並漸行漸遠,再也看不見。

    青陽他們得信兒時已經晚了,一路跑過來時正聽到青舒吩咐人關府門。

    青舒看他們三個帽子都沒戴,一邊解釋著周伯彥有不得不去辦的急事,一邊把他們帶了回去。為了哄他們開心,讓他們有事可忙,不再惦記著周伯彥的離去,她提議今年繼續賣對聯。其實這事他們前段時間申請過,當時她沒答應,而且又同意帶他們去錦陽城玩兒,便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捨棄了這個想法。沒想到,到頭來她自己主動批了。

    這正中青陽他們三個的下懷。於是,三個人立刻磨拳擦掌地準備起了賣對聯的事宜。首先是寫對聯,再之後是賣對聯。他們計劃每天下午寫對聯,上午擺攤賣對聯,而且攤子要從明天(廿四)擺到廿八。

    這次,青舒決定一點都不參與,一切讓他們自己作主,讓他們自己折騰著玩兒去。

    青陽他們三個對青舒的決定一點意見都沒有,竟熱情高漲地為此事招集了同齡人古哲三和麥子等小蘿蔔頭過來幫忙。

    古哲三,小古家村裡正古大樹的三兒子,在鎮子上的私塾裡讀書。他跟著青陽、洛小榮寫對聯。

    麥子、周星、寧四的兩個兒子寧祥和寧瑞。這四個人由青灝指揮,負責晾乾寫好的對聯。

    木頭、初一和墨子這三個書僮負責把晾好的對聯分類碼好。

    關於擺攤人員。青陽和青灝商量過後決定,只要家裡人同意,大家都可以去。於是,他們賣對聯的事業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青舒則一邊關注著他們的動向,一邊抓緊時間進行年底盤賬之事。荒地、田莊那邊她都親自走了一趟,過年事宜安排的妥妥當當的。今年田莊上養了三十多頭豬。小年前,買掉了十頭。荒地上拉去五頭豬宰殺了,零碎東西都吃差不多了,肉都已經凍好。田莊上殺了六頭,四頭豬的肉送到了府上,兩頭豬的肉莊子上自己留了。豬肉不用去外邊買了。而米面糧油、雞鴨魚和酒水,已經採買到位,樣樣不缺。

    過年的紅包如何包,她只給定了個標準。具體誰得什麼標準的紅包,荒地這邊由張管事定,田莊這邊由吳管事定。

    荒地上幹活兒的前身是乞丐的那部分人雖然沒有工錢可領,但該犒勞的時候她不會小氣。她給了三個標準,貳兩銀子、壹兩銀子和捌弔錢。幹活兒最賣力且在同伴中有一定影響力的得貳兩銀的紅包;幹活兒非常賣力的得壹兩銀的紅包;除此之外的都得捌弔錢的紅包。田莊裡的人員又是另外的三個標準。至於荒地上的張管事、擔任賬房的古元寶和李鐵,田莊上的吳管事,他們的新年紅包青舒另有安排。

    青舒安排著方方面面的事情之餘,稍有閒暇還要拿了針線做女紅。

    府裡,年前大掃除也開始了。內院的清掃工作由蘇媽媽安排。二道院、前院的清掃工作由古管家安排。年的味道越來越近,大家忙碌之餘臉上的笑容不曾斷過。

    郢(讀ying)城,從康溪鎮坐馬車過去的話大概需要三日時間,騎馬過去的話只需一日時間。

    臘月廿四這天中午,三騎不緊不慢地自郢城的東城門進了城。這三人不是別人,正是周伯彥與隨行的顧石頭和護衛長洪威。同一時間,六騎自西城門進了城,又有四騎自南城門進了城。不用說,這是錦衣護衛中的十人分開進城了。此刻,他們身上穿的不是錦衣護衛的統一服飾。

    如此安排,自是為了掩人耳目。朝堂上風起雲湧,盯著周伯彥的一舉一動的人太多了。因此,他做事愈發的低調了,尤其在辦不能宣揚開的事情時。

    半個時辰後,這三方人先後出現在城中最大的「鶴來酒樓」之中。他們坐在酒樓一樓大堂內,三方各自佔據一張桌子,點菜用飯。期間,三方人不曾有過任何交談,亦不曾有過任何眼神交匯之舉。

    用罷熱飯熱菜,四人小隊最先離開了「鶴來酒樓」。

    相隔不到一刻鐘,周伯彥帶著顧石頭和洪威也離開了「鶴來酒樓」。他們騎馬不緊不慢地在城中走,最後停在了一處門匾上中規中矩地只書一個「喬」字的緊閉的大門前。

    顧石頭上前叩響門環。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漢佝僂著腰背打開旁邊的小角門,瞇著眼睛打量他們片刻,這才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你們找誰?」

    顧石頭笑咧了嘴,「老人家,我們是走親戚的。我家公子姓喬,是府上老爺的遠房晚輩。公子和你們老爺書信聯繫過了,你只管進去通報一聲。」

    老漢哦哦地應了兩聲,嘴裡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關了角門,不見了影兒。等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正門從裡面打開。老漢佝僂著腰背退到一旁,有氣無力地說道,「老爺有請。」

    周伯彥下馬,牽著馬進了喬家。古怪的是,除了開門的老漢,竟是無人來迎客,進門後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兒。

    不過,在老漢關上府門,閂好門的剎那,一群人突然現身。四人閃身立到周伯彥身後,其他人皆雙膝跪地,無聲地恭迎周伯彥。這四人不是別人,正是先一步離開「鶴來酒樓」的那四個錦衣護衛。而單膝跪地的這群人中,位於最前位置的是一名富貴老爺打扮的中年人,中年人身後則是分成四排的二十幾名家丁打扮的青年或少年。

    見到這樣的場景,周伯彥沒有一點意外之色。他坦然受了這一禮,並上前幾步,一邊攙富貴老爺打扮的中年人起身,一邊聲音不輕不重地說道,「喬叔伯請起。晚輩雖有官職在身,但此刻並未穿官服,您不必行禮。」

    富貴老爺,即周伯彥口中的喬叔伯心下高興。這聲叔伯的稱呼只是叫給旁人聽的,他哪裡不明白,這個話頭他自然繞過。他雖是天子放在外邊的人,但遠不及天子親衛錦衣護衛威風,更不及天子身邊的密探牛氣。現在,自己被天子面前的紅人彥公子雙手扶起,這是多大的禮遇!在他看來,這是一件極有面子的事。他哪能不高興!因此,他順勢起身時激動地說道,「不敢,不敢,多謝公子!」緊接著又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公子請。」並示意家丁們起來。

    這時,那二十幾個家丁站了起來。他們迅速左右分開,分成兩列站好,中間形成一個通道。

    喬大人引著周伯彥從中走過,來到會客正廳。他請周伯彥上座,然後單膝跪地,說道,「喬翰見過公子,恭迎公子。」他和家丁在院中無聲迎接,這是保護彥公子、保護自己和手下的一種手段。他的那些家丁,可不是普通家丁。他是隱在民間的天子暗探,專為天子秘密收集情報的人。因而,府中人員自然是他網羅來的可用之人。不過,這些人雖可用,但他該防備的地方還是會防備的。如此,所有人才能安全。

    周伯彥微抬了手,「喬大人快請起。本公子突兀來叨擾,喬大人能毫無芥蒂地請本公子入內,給本公子方便,本公子已是感激不盡。喬大人再如此多禮下去,本公子可是要坐不住了。」

    喬翰忙起身,並說道,「公子是我等平日裡請都請不來的人物,公子可不能進門就提離開。後邊已經準備了清靜的小院,公子一路勞頓,先去休息還是先用飯?」

    周伯彥站起來,「午飯已用過,休息要緊。有勞喬大人了。」

    喬翰想多多和彥公子套近乎,但又礙於不太瞭解這位公子的真實性情,因而不敢造次。於是,他欣然在前引路,帶彥公子過去安置。這處院子是他臨時得信兒後讓人火速歸置出來的,也是府中最好、最大的院子。他一直擔心彥公子不喜歡此院,會有不滿來著。此刻見彥公子神色不錯,便放心了。

    喬翰頂著富商身份,實則是個做暗探的,自然懂得很多忌諱。因此,彥公子不提此來的目的,他也不多問,只想著盡心盡力地伺候好彥公子,對下邊的人管束的也很嚴格。彥公子不叫人,他不允許任何人擅入彥公子居住的院子,更不允許任何人打探有關彥公子的事情。雖然彥公子的身份只他一人知曉,下邊的人只知「公子」這個稱謂,其它的一無所知。但他仍然小心再小心的,非常慎重。

    他的暗探身份除了天子及接頭之人,再無人知曉。天子能將他的身份告知彥公子,並讓彥公子持「天子令」過來住到他的府上。由此可見,彥公子在天子面前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彥公子多得天子信任!他除了一心一意盡心伺候,不敢動任何小心思。

    廿五,深夜子時剛過,周伯彥睜眼,推開身上的被子,摸黑穿戴起來。

    睡在耳房的顧石頭也起了。他推門進屋,來到床前,幫著遞衣裳。

    周伯彥用手指隨便梳理了一下一頭墨發,便由它披散著。他接過顧石頭遞來的帽子直接戴上,並低聲問,「喬翰可準備好了?」

    顧石頭同樣低聲作答,「準備好了,正在廊簷下候著。」

    周伯彥沒說話,摸了摸左右兩邊的袖箭,這才接過皮毛大氅披上,繫上帶子便往外走。

    黑暗中,廊簷下,喬翰站的筆直。見到周伯彥出來,他沒有說話,只是在前帶路。這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在他的腦子裡,黑夜裡即便沒有照明的光亮,他也能分辨方向、更不會被任何東西絆倒。喬翰走在最前,接著是一名錦衣護衛,再是周伯彥,再接著便是洪威、顧石頭、另三名錦衣護衛。

    他們在暗夜裡走成一條線,步子都放的很輕。走了一段路,喬翰在一道門前停了下來,傾耳聽周圍的動靜。除了細微的風聲,沒有其它聲響。他拿出鑰匙,開了門鎖,慢慢推開門。而後,自己先走進去轉了一圈兒,這才回到門口位置,作了個請的動作。

    周伯彥邁步進門,只洪威和顧石頭跟了進去。四名錦衣護衛留在了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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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問明濟

    昏暗的書房中,喬翰摸黑鼓搗了一下什麼,然後移開去不知道又動了什麼東西一下。房中的書架發出輕響,移開。大家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週遭的昏暗,再加上夜視能力都不錯,因而都看到了黑幽幽的一人來高的洞口出現。

    喬翰走過去,率先走入洞口,默數著腳下的台階數向下走。當數到十三的時候,腳下成了平地,台階已走完。他往左手邊的牆上隨手一摸,手裡多了一樣東西。他一劃,亮光起,原來是打著了打火鐮。他用打火鐮點亮懸在壁上的油燈,反身踩著台階走出洞口。他立在洞口左側,作了個請的動作,並以極低的聲音說道,「每走一百五十步,便有一盞油燈,帶好打火鐮。」

    洪威接過喬翰手中的打火鐮,走第一個,身影立刻消失在洞口。周伯彥跟上,走中間。再之後是顧石頭,由他斷後。

    這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那一刻,喬翰觸動機關,書架歸位。他走至門口,示意把守在外邊的四名錦衣護衛可以回去了。

    四名錦衣護衛不聲不響地原路返回,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護衛著院子。喬翰反身進書房,關門上閂,獨自坐在黑暗中。

    狹窄的秘道之中,打頭陣的洪威每走一百五十步左右便打著打火鐮,點亮牆上的油燈。周伯彥背著手,微低了頭跟在後邊。斷後的顧石頭豎起耳朵聽著秘道中的響動,手按在腰間配掛的大刀刀柄之上。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左右,三個人自位於郢城外的一口井中先後爬了出來。

    此處不是村子,離城牆不算遠,附近只有散住的四五戶人家。他們每日的飲用水都來自這口井,卻不知這口井下另有乾坤,是個秘道口。

    洪威收好繩索,三個人的身影很快自井邊消失。走了三里多地,等在路邊的六個黑影無聲地單膝跪地,迎接他們。

    周伯彥伸手,作了個起的動作,聲音低沉地說道,「帶路。」

    很快的,有人過去,自路邊的樹林中牽出六匹馬來。周伯彥、顧石頭和洪威各騎了一匹馬。那六人默契地分配好了,兩人騎乘一匹馬。一行人疾馳離去,半個多時辰後出現在了一處隱在山林中的破舊的廟宇之內。

    不必他們上前叩門,吱嘎吱嘎幾聲響,已有腐朽之狀的木門由內打開。

    周伯彥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身後的人,抬步進門。

    看不清樣貌的青年一邊引路,一邊恭敬地低聲稟報,「這裡很安全,請公子放心。客人白天到的,很有禮,也不多話。我們待客也很周到,客人沒有任何不滿。」

    周伯彥語氣低緩地問道,「客人此刻可醒著?」

    青年想答客人在睡覺,不過立刻反應過來了,「屬下這就請客人起床梳洗。」公子這是要立刻問話。客人此刻無論睡與不睡,都得立刻、馬上接受公子的問話。客人衣衫不整當然不行,因而他才說讓客人起床梳洗。他說這話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人退下去準備了。他滿意手下有眼力見兒,自己把周伯彥請到一個房間,親自沏茶倒水的,恭敬無比。

    桌上的油燈亮著,屋子不是很大,裡面簡陋的擺設一覽無餘,沒什麼可看的。

    周伯彥神情莫測地坐在那裡,一聲不發。

    青年感覺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他心中忐忑,卻不敢將自己的忐忑顯露出來,力持鎮定地垂手立在一旁。他心下著急,怎麼還不來消息?他暗罵屬下是飯桶,動作如此之慢,讓公子等太久不是找死嗎?

    這時,有人自門外稟報,「回大人,客人準備好了。」

    青年明顯鬆了口氣,看向周伯彥。

    周伯彥站了起來,神情莫測地說道,「冷強,帶路。」

    青年的名字便是冷強。他忙應「是」,在前帶路,從這間屋子到了另外一間屋子。

    進了這間門,周伯彥掃視一周。屋子也不大,同樣擺設簡陋。不過,靠牆站著四個面色冷凝的樵夫打扮的青年。他們當然不是真的樵夫,都是手裡有兩下的人物。

    冷強作了個打開的手勢。

    四個樵夫打扮的青年中的其中二人上前。一人將床搬起挪開。另一人彎腰並穩住下盤,將移開床後露出來的方形石板抓住,悶哼一聲,搬開了石板。這時又有一人上前,拉住露出來的木板上的鐵環,輕鬆拉起木板,將木板靠放到牆上。

    冷強對周伯彥說道,「客人就在下邊,公子請。」

    周伯彥走上前,低頭看去。下邊因為點著油燈,光線不錯,能夠看到有下去的梯子,還能看到簡陋的桌椅及椅子上所坐之人膝蓋以下。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語氣也很平淡,「除了客人,可還有其他人在下邊?」

    冷強答沒有其他人。

    周伯彥頷首,回頭看了顧石頭和洪威一眼,「你們守著門口,其他人出去。」說罷,脫下身上的大氅隨手丟給顧石頭,轉過臉,順著梯子下去了。等雙腳落地,他抬頭看到欲言又止模樣的顧石頭,說道,「木板門合上。」

    顧石頭不敢有意見,看向洪威。洪威二話不說,把木板門合上。公子有令,他們自是不敢再停留。冷強的人全部退了出去。洪威和顧石頭帶著六名錦衣護衛也退了出去,不過他們守住了門窗的位置,還有一人爬上了屋頂,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周伯彥背著手,盯著坐在椅子上的人,「明濟道長,別來無恙!」

    沒錯,椅子上坐的不是別人,正是明濟道長,太后口中的國師。他身穿道袍,手持拂塵,頭髮花白不說又滿臉的褶子。他耷拉著眼皮子,聽到周伯彥出聲,勉強睜開眼,呵呵一笑,「可是彥公子?」聲音透著蒼老。

    此刻若是洛三和杜仲夏在場,一定會驚訝無比。因為這老道不是別人,正是青舒一行人回康溪鎮時跟了他們一路、被青舒罵為玩兒尾行的變態老道的那位道長。

    周伯彥頷首,「不才正是周伯彥。」說話的工夫,他掃了眼明濟道長身後的簡陋木板床一眼。床上有被褥,有一個包袱,再無其他。

    明濟道長笑呵呵地打量周伯彥十幾秒鐘之久,說道,「貧道與彥公子第一次相見,何來別來無恙之說?難道公子以前見過貧道?也是,貧道上了歲數,記性差了,說不定見過也忘了,呵呵……」

    周伯彥無意和明濟繞彎子,但明濟不會那麼合作,繞彎子是肯定的。無論如何,先禮後兵是必要的。而且他必須想辦法盡量不給明濟繞彎子的機會。「道長可知本公子為何請您來此作客?」

    明濟只是呵呵笑,眼皮子耷拉了下來。心道:明明是綁來的,卻說是請來作客的。不過,能怨誰?若他不對古青舒的身份好奇,也不會被綁。說白了,他這是自動送上門來的,彥公子豈能錯過大好良機!

    周伯彥的神情淡漠,但眼中透著冷意,「聽聞道長很會批命,一批一個准。本公子慕名而來,煩請道長出手,為本公子批上一命。」

    明濟道長沒有一點反應。

    「據聞,道長曾為長公主批過命,曾為未封後前的鍾小姐批過命,曾為大安忠烈封為忠武將軍的古將軍批過命,曾為滿門抄斬的楚相府上的大公子批過命……」周伯彥不緊不慢地說著,一下列了十幾個人出來。

    明濟道長神態上沒有任何變化,但握著拂塵的手指僵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若不仔細注意,別人根本發現不了。

    周伯彥注意到了,不緊不慢地說著,「道長本事通天,這批命一批一個准。我娘……」他頓了頓,生硬地改口,「長公主,就如道長所言,果然是富貴卻不長命。鍾家小姐,果然如道長所言封了后,成為大安最尊貴的女人。忠武將軍古將軍果然如道長所言,英年早逝,戰死邊關。還有楚相……」

    明濟道長的呼吸變重,整個人喘了起來,「別說了,不要說了。」

    周伯彥雖然被打斷了一下,但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繼續說道,「還有楚相府中的大公子,道長為他批命:克爹娘、克妻克子,克身邊所有人。果然,楚大公子克的楚氏一族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真正是克盡了身邊所有人。」

    吧嗒一聲,明濟手中的拂塵落地,滾了幾下停了下來。他睜開眼,手抖,嘴唇也抖。他的情緒反應很大,似是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的模樣。

    周伯彥並不可憐他,只當他在作戲,「據聞,道長不僅批命厲害,還有醫治怪病的通天本事。我娘在十一二歲年紀的時候,得了一場怪病,整日昏迷不醒。太醫也好,民間名醫也罷,對此怪病均是束手無策。拖了一個來月,眼看我娘快不行了,當時身為皇貴妃的太后娘娘從陽明觀請來了道長。道長本領通天,只用三張符紙、三碗香灰水,三天就讓昏迷一個多月的我娘醒了過來。」

    明濟道長抖著手,伸向周伯彥,眼中透著祈求之意。

    周伯彥對此視而不見,「不僅如此,道長還有卜算國家禍福的本事,得國師尊號。國師,國師,古往今來天下能有幾人得國師的尊號?道長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乃是天人下凡!」他這話裡滿滿的都是藏不住的諷刺之意。明濟道長算什麼國師?國師是由天子封的,而明濟的這個國師卻是太后一個人認可的。若真要追究起來,太后都得獲罪,明濟直接砍頭。

    明濟道長撫著胸口,「公子誤會了。貧道沒有通天的本事,貧道怎敢污了國師這一尊號?咳咳咳……」他咳嗽了一會兒,滿面通紅地說道,「當年長公主能夠痊癒,不是貧道的本事,是天意,是蒼天保佑長公主。」

    周伯彥淡漠在盯著一臉痛苦狀的明濟道長,「聽聞,道長算出了神女,統一大安王朝的神女。不知此項傳聞是真是假?」

    明濟身上再無世外高人的半分氣質,急急澄清,「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周伯彥笑了,但眼中沒有一絲笑意。「道長,我不管你為何要助紂為虐,我也不管你害死了多少人,我只問你兩件事。第一件,我娘病癒後,你到底給我娘批了什麼命?」就因為這個狗屁的批命,太后終究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了手。雖然人不是死在太后手上的,但選擇跳崖絕對是被太后逼到了絕境。他懷疑,他娘即便沒有跳崖也活不了,因為太后不允許娘活下去。

    突然之間,明濟道長手不抖了,人也不咳嗽了,整個人安靜了下來,耷拉下眼皮子。

    周伯彥將他的這一變化看在眼裡,冷笑一聲,「第二件,誰讓你為忠武將軍古將軍批命的?」他查的很清楚,古將軍並沒有找明濟批過命。是明濟主動找上門給批的命,之後古將軍死在了邊關。他不得不懷疑,有人想要古將軍的命,又想讓古將軍的死歸到天命上,因而才作了這樣的準備。

    世人信命,信佛、信道。明濟道長給古將軍批了個英年早逝出來,古將軍的死便成了明濟道長的批命應驗了,卻沒人懷疑到別處,往謀害上想。古將軍對他有救命之恩,也是爹的至交好友,又是他喜歡的女子的親爹。報仇與否暫且不提,他總要先弄清楚仇人是誰吧!若不查出計劃謀害古將軍的是誰,他如何保護喜歡的女子?

    當年的棲霞關一戰,他們一家三口逃到那裡看似是巧合,古將軍出兵救援看似是巧合,古將軍的死看似也是個巧合。可巧合太多了,不由讓人多想。

    以前他從未懷疑過古將軍的死。直到在京城時,青舒在景陽公主府遇上了麻煩,然後無意中聽到了紫衣和平伯侯的對話。平伯侯死前斷續地說了忠武將軍的女兒會報殺父之仇,但具體的是怎樣一個殺父之仇卻是不得而知。

    青舒很害怕,將聽來的這些告訴他時,他面上不顯,但心中起了波瀾。他雖然拿話安撫住了青舒,但懷疑的種子卻是種下了。因此,他開始不動聲色地查起了古將軍生前的事。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的手下查到了明濟道長曾替古將軍批命之事來。

    古將軍此人不信命,絕對不會找人批命,即便是聲名在外的明濟道長,他也不會找。

    明濟道長無緣無故地追著不信命的人給批命,如此蹊蹺之事,怎能不引起周伯彥的注意!

    不僅如此,周伯彥在與古管家的交談中,意外獲得了一些訊息。古管家或許說者無心,但周伯彥聽者有心。在棲霞關事件爆發前的一年時間裡,古將軍做了一系列的安排。這些安排若仔細琢磨的話,就像是古將軍在不動聲色地、為以防萬一在安排後事一樣。

    古將軍的想法是好的。讓妻兒衣食無憂;解散追隨自己的親信及原虎狼衛兄弟保全他們的性命。只是,有再好的安排也沒用。最終因碰上古葉氏這個廢物妻子和沒良心的兄長古雲福,再好的安排都泡了湯。說白了,古將軍是碰上了豬一樣的隊友。

    周伯彥的兩個問題甩出去,明濟道長一點反應都不給。周伯彥冷笑一聲,「禮」若是不好使,那就別怪他用「兵」了。「道長,何必呢!總共你也沒幾年活頭兒了。安逸地過完剩下的日子多好,何必還要拖著將死之身在紅塵中苦苦掙扎?金錢、權勢、聲譽,對如今行將就木的你而言還有何用處?想想因你而死的那些人,想想你犯下的作孽,再想想你不合作本公子會採取的手段。」

    明濟道長一動不動的。

    「回答本公子的問題,本公子繞你一命,給你爭取些時間,給你逃命的機會。若敢不從,本公子不會殺你,會放你走。」周伯彥突然壓低了聲音,「因為,不用本公子髒了自己的手,太后娘娘第一個會殺了你。太后最狠背叛,疑心也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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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可悲又可笑〈上〉

    「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人」。是的,這就是野心勃勃的太后信奉的人生信條。太后多疑,手段又狠辣,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一旦讓她起了懷疑之心,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會下令除掉。平伯侯就是個例子,紫衣也是個例子。

    平伯侯追隨太后多年,可以說是太后的左膀右臂。鍾鸝(即鸝妃)一事既出,太后就對平伯侯起了疑心,繼而起了殺心。

    鍾鸝(鸝妃)身為後宮嬪妃,又是鍾皇后的親妹妹,居然在平伯侯的掩護下詐死逃出宮去。之後,鍾鸝暗地裡培養了一批死士,效忠於皇后一人。不僅如此,平伯侯居然成了鍾鸝的入幕之賓,暗地裡沒少幫鍾鸝的忙。

    鍾皇后是太后捏在手心裡的一枚棋子,是用來控制後宮的傀儡。平伯侯膽敢暗助鍾鸝,那便是在幫助皇后,壞太后的棋局。不僅如此,太后即便在和皇帝兒子玩兒爭權奪勢的陰謀詭計,那也不能容忍有人給她的皇帝兒子戴綠帽子。這是藐視皇權、挑戰皇家威嚴的大逆不道之舉,是控制欲極強又野心勃勃的太后所不能容忍的。

    因此,當本應死去好幾年的鍾鸝的屍體詭異而突然地出現在鍾太師府府門外時,即便皇帝對下邊的人下了封口令,太后還是得了消息。太后大怒,派人查了一下,只查出個大概來。當下,太后便覺得平伯侯不再可靠,起了殺念。

    很快,皇帝下令封了平伯侯府。太后阻止不了皇帝,又擔心平伯侯會在關鍵時刻反水,便有了殺平伯侯滅口的準備。這件事,她交給了紫衣。她一向多疑,這時候既表現出對紫衣的看重,同時也在試探紫衣。

    當年,紫衣對大駙馬周橋有愛慕之心,太后心知肚明,只是從未挑破。大駙馬死後紫衣表現出心如死灰的模樣,太后也看在了眼裡。太后一直放心地重用紫衣,是因為紫衣誤認為周橋是死在前皇后武后的死士手上,從未懷疑過太后。

    沒想到,事情過去多年,周伯彥突然有一天對紫衣說出了真相,並當著紫衣的面親手殺了冰。冰、雪二人,原是先帝在長公主十三歲生辰時送給長公主的護衛。冰是少年,雪是少女,二人武藝超群,此後一直跟隨長公主,成年後二人結為夫妻。

    棲霞關事件時,冰、雪二衛作為長公主最為信任的護衛,自然是隨侍在長公主左右。戰事混亂中,冰突然叛變,一劍刺向長公主。那一刻,大駙馬周橋擋在了長公主身前,替長公主擋下了致命的一劍。當時的場面混亂,近身保護長公主和駙馬的其他幾個護衛愣住了,而長公主抱住胸口血流不止的大駙馬哭的淒厲無比,十四歲的周伯彥拚命揮著手中的劍喊著爹努力要衝過來。

    在所有人反應不及的那一刻,冰刺出了第二劍,目標依然是長公主。

    愣在當場,面如死灰的雪護衛突然動了,以己之身迎上那一劍。她低頭,看著穿胸而過的劍,然後慢慢抬頭,盯著同樣面如死灰的冰質問,「為什麼?」

    「娘。」十三歲的少女淒厲地喊出聲來,並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爹的劍穿過了娘的身體。下一刻,噗的一聲,一柄劍自少女背後刺入,穿胸而過。少女瞪大了眼,在背後的敵人抽出劍的那一刻撲倒在地,當場斃命,死不瞑目。

    冰一下發狂,抽劍,棄了娘子雪護衛,衝過去將殺死他女兒的死士斬殺,然後癲狂地衝出戰場,失了蹤跡。

    棲霞關事件過去多年,周伯彥一直在尋找殺父仇人冰。後來,他查到疑似冰的人在紫衣身邊出現過。他找到紫衣,果然看到了冰。他用藏在袖子裡的匕首當場刺進了冰的胸口,並告訴紫衣說冰就是殺他爹的人。

    紫衣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因為冰沒有否認。冰是太后的人,那麼她忠心多年的太后才是那個殺她愛慕一生的男人的罪魁禍首。紫衣哭了一場,失魂落魄了幾天,而後依然替太后賣命,絕口不提大駙馬,同樣不提冰。

    紫衣的表現如常,但太后卻心裡有了刺。太后覺得紫衣不再百分百的可信。但紫衣的能力擺在眼前,太后一時沒動殺念,但處處存了試探之心。

    平伯侯這邊一出事,太后便派了紫衣去盯著平伯侯府,讓紫衣見機行事。她下達了指令:平伯侯但凡有異心,那便除掉。

    紫衣和平伯侯在景陽公主府秘密相見。談崩了,紫衣當場殺了平伯侯。紫衣是按太后的指令來的,但太后卻怒極。

    紫衣竟敢把景陽公主牽扯進來,該死。紫衣與平伯侯見面的地方不對,紫衣殺平伯侯的時機也不對。一切都不對。太后覺得,紫衣這是故意的,紫衣這是叛主了。因而,太后立馬下令誅殺紫衣。

    平伯侯也好,紫衣也罷,都是跟隨太后多年的人,算得上是忠心不二的。只要有懷疑的種子埋下,不需要確切的證據,太后便說棄就棄,說殺就殺。太后對追隨自己二三十年的人都如此,何況是別的部下。有了懷疑,便除掉。這麼多年來,太后沒少幹這種事。

    「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人」。太后的疑心病與鐵血手段,明濟道長哪能不知!拋開平伯侯與紫衣的事不說,每每想到長公主的死,明濟道長就覺得渾身冰冷。長公主可是太后的親生女兒!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太后卻因錯亂而荒唐的一則預言逼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以說,周伯彥的話沒有白說,周伯彥對明濟道長說的話都說在了點兒上。

    這麼多年,明濟道長忌憚瘋魔的太后之餘,又懷著對長公主的愧疚之心,夜夜不能安眠。他還不到花甲之年,卻蒼老得似八九旬的老翁。他盼著自己早死,卻又不敢了斷自己的性命。他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他罪孽深重,他不得不日日品嚐自己種下的苦果,痛苦地活著,等待自然死亡的那一天。

    明濟道長強嚥下湧到嗓子眼兒的苦水,慢慢睜眼,眼中透著悲涼之色。他看著背手立在面前的彥公子,久久,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彥公子,往事不可追。過去的事情,隨它去吧!莫問,莫查,莫想,只管看前路,莫回頭。」他不想彥公子死,他希望彥公子好好活著。這是他出於贖罪心態的私心。

    周伯彥冷嗤一聲,「好一個莫回頭。」

    明濟道長一時無言。他是神棍,也不完全是神棍,他多少有些本事,卜卦便是他的本事之一。出於愧疚之心也好,出於好奇心也罷,每年的正月初一他都要為彥公子卜一卦,即卜凶吉。前些年卦象沒什麼異樣,能夠正常卜算出彥公子一年當中的凶吉來。但從去年正月初一開始有了異樣,卜算的結果竟然是空卦。他察覺有異,後來又試了幾次,結果相同,依然是空卦。

    今年的正月初一他沐浴焚香卜算,結果還是空卦。他不死心,接下來每月都要試三次,可次次是空卦。他百思不得其解。前段時間突然聽有人在私下議論,說是彥公子喜歡上了一位姑娘,正在和太后較勁兒。

    他不由好奇,一留意便得知了彥公子喜歡的姑娘姓古、閨名青舒,乃是故去的忠武將軍古雲虎的長女。他派人弄到了古青舒的生辰八字,想看看彥公子能否得償所願娶到這位古小姐,便又卜了一卦,結果是空卦。他一驚,依著生辰八字替這位古小姐卜凶吉,卻又出來一個空卦。

    他思慮良久,離京。此次出行,他名義上是替太后尋找神女的下落,實際上是想見一見這位古小姐。他探聽的很清楚,去年和今年的正月初一,彥公子都是留在古小姐的府上過的年。他不由猜測,或許是古小姐身上有什麼奇特之處,從而影響了彥公子,從而有了卜算不出的卦相。哪曾想,他還沒見到古小姐的人,卻先被人給綁了。

    周伯彥哪裡知道明濟道長在輝州出現的理由,一心想要答案,「本公子沒有為難道長的意思。只要道長回答了本公子提的那兩個問題,本公子立刻放道長自由。」

    明濟道長眼中的悲涼之色漸濃,「彥公子,很多時候,不明真相也是一種福氣。不明真相的人,才能活得輕鬆。」隨即,他喃喃自語了起來,「真相傷人,往往讓人身不由己。我想糊塗地活著,終究做不到,一輩子寢食難安地承受煎熬……」

    周伯彥慢慢轉過身,「道長,得罪了。既然說不通,本公子只能動刑了。」他說罷,走過去準備順梯子上去,「什麼時候道長想說了,本公子再來。」

    「慢著。」明濟道長出聲留人。

    周伯彥沒有回頭,「我只聽答案,其他的話,沒興趣聽。」和預計的一樣,想聽答案果然沒那麼容易。

    明濟道長歎了口氣,「彥公子,貧道有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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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可悲又可笑〈下〉

    明濟道長說有個條件。

    周伯彥立時蹙眉,顯然是耐心告罄,「道長,在本公子面前,你沒有提條件的資格。」不用明濟開口,他就表明不接受任何交換條件。笑話,明濟已經在他手上了,他有的是辦法讓明濟開口,自然不必接受任何的交換條件。

    明濟道長似是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說道,「彥公子若能安排貧道與古青舒小姐見上一面,貧道便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他一定要見到古青舒。他迫切地想知道古青舒是否如他猜測的那般能夠影響卦象。據上古術士秘文記載,本身能夠影響卦象結果的奇人百年不出一人。面對這樣的奇人,再高超的卜算者卜算出來的結果不是空卦、就是錯卦。而這樣的奇人,還能不同程度地影響身邊人,讓卜算者束手無策。他此生唯一的樂趣各剩卜卦一項。如今很可能遇到了記載中的奇人,他自然激動無比,迫切地想要瞭解、研究一番。

    聽到青舒的名字被提及,周伯彥吃了一驚,緊接著是憤怒。他霍地轉過身來,緊緊盯住明濟道長,眼神能凍死個人。青舒是他的弱點,眼前的雜毛老道敢拿青舒出來說事,找死。世人都拿明濟道長是世外高人,他卻一直當明濟道長是害人性命的神棍、惡棍。此時此刻,他恨不能一掌將其拍死。

    明濟道長心生畏懼,臉上卻不顯,「貧道的要求只這一個。只要彥公子肯成全貧道,只要是公子想知道的事,貧道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一刻,周伯彥用行動告訴明濟道長自己的答案。他順著木梯上去,一把掀翻了頭頂上的木板出去,獨留明濟道長在下面。

    很快的,收到周伯彥的指示,冷強帶著兩名樵夫打扮的青年來到地下室。

    兩名青年眼睛盯著明濟道長,慢條斯理地挽起了各自的袖子。他們的腳邊擺著打開蓋子的木頭箱子,形狀方方正正的、大小大概有三尺左右長。箱子裡裝的,俱是沾了血跡的各種各樣的小東西,似是刑具。

    冷強以看待死人的目光盯著明濟道長,語氣卻是溫和的,「下手要有分寸,別弄死了。要讓他痛到極致,感受一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明濟道長瞬間變色,「你們……你們……」除開三兩件不如意的事,他一生算得上平順,從未受過皮肉之苦。他以為彥公子只是在拿話嚇他,可是看眼前的情況,似乎不是嚇他那麼簡單。他力持鎮定,努力不讓自己在人前示弱,同時心裡存了僥倖心理。他是太后手中的一把特殊的利器,是太后最為倚重的人。他不認為彥公子敢對他動刑,讓他受皮肉之苦。

    再者,世人敬畏神佛,在世人眼中道士是道家在人世間的使者,他又是太后尊崇的「國師」,他在大安王朝的地位超然。從皇親貴戚到王侯將相、從高門權貴到平民百姓,哪個不將他視為神使!就是皇家寺院德高望重的主持和大法師見到他,也要對他禮讓三分。最重要的是,這麼多年來,皇帝恨他入骨卻不敢動他一根手指頭。彥公子難道還能大過皇帝不成!想到此處,他心中大定。

    只是,當尖細的木楔子被敲入手指頭的時候,明濟道長的自以為是、以及所認定的一切,瞬間灰飛煙滅,只剩老態而痛苦的慘叫聲。

    旭日東昇,無盡的黑暗被光明驅散。東昇的太陽慢慢偏移,再到緩緩西落。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地平線上,黑暗再次吞沒了世間萬物。

    在這一天一夜裡,隱在山林中的破舊的廟宇之中,每隔一個時辰便會從一處地下室內準時准點地傳出蒼老而淒厲的叫喊聲。只不過,一聲比一聲淒惶,一聲比一聲虛弱。

    不得不說,冷強的手下很有手段,也很會把握分寸。他們根本沒有動用大刑,也沒有長時間用刑。他們遵循冷強交待的,不會把人弄死,卻只用最簡單、造成的傷口最小、又不會危機生命的刑罰手段,讓明濟痛到了極致,痛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們的刑罰不是連續性的,每隔一個時辰實施一次,每次用時絕對不超過一刻鐘。這樣一來,明濟道長沒有昏迷不醒的機會,每時每刻都保持著清醒的狀態,感受那創傷不大卻疼到骨子裡的痛。那種痛到極致,卻不得解脫的痛苦,才是對人肉體上及精神上的最大折磨。

    為了讓明濟道長保存體力,他們還按時給明濟吃飯,不時給明濟喝水。即便中間明濟不肯合作,曾拒絕用飯、拒絕用水過。可他們豈能讓明濟如願,飯強喂、水強灌。不僅如此,行刑者中的一人似懂醫術,還不時為明濟把脈,從而調整行刑的時間長短,還會看情況給明濟灌不知明的湯藥。期間,明濟道長曾幾次表示將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彥公子,但行刑者不為所動,繼續折磨他。

    到了夜裡戊時時分,明濟道長再次受不了地喊什麼都招認時,行刑者才滿意地停手。

    這時,有人給明濟道長又灌了一碗黑漆漆看不出什麼名堂的藥,有人給明濟道長包紮雙手,再為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而後,這些人刑具一收,再稍微收拾了一下地面,取來薰香點上。至此,一干人等退下,獨留喘著粗氣的明濟道長委頓在椅子上。

    得訊而來的周伯彥一撩袍角,坐到了冷強事先準備好的椅子上。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明濟、委頓在椅子上喘著粗氣的明濟,一言不發。

    此刻,明濟道長的兩隻手耷拉在椅子的兩側,雙手都纏著白布,沒有血跡滲出。他身上的衣裳沒什麼不對,還算乾淨,穿的也很齊整。從頭到腳,他的身上不見半點的血跡。空氣中薰香的味道四處飄散,掩蓋了一切可能有的異味。

    周伯彥還是不說話,似乎並不急於知道答案一樣。

    過了一會兒,明濟道長終於調整好了自己,也不再喘粗氣了。他開口了,因為人比較虛弱,聲音小了很多。「貧道此生罪孽深重,雖有不得以的苦衷,可……罪孽深重……」他痛苦地又喘了起來,閉上眼睛緩了緩。

    周伯彥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半分的同情。

    須臾,明濟道長似乎是好受點兒了。他睜開眼睛,滿面悲涼之色地盯著周伯彥,「一切孽緣的開端,是從貧道不自量力地進宮醫治你娘開始的。你娘得的不是怪病,不是病,而是毒,你娘當時是中毒了。」

    周伯彥面上不顯,卻是心生波瀾。不是生了怪病,而是中毒了?

    明濟道長接著說道,「姚貴妃不知從何處聽說了貧道有起死回生能力的謠言,求得了仁怡太后的懿旨,宣貧道進宮。貧道惶惶然不知所措,因不敢抗懿旨,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忐忑地入宮。」他嘴裡的姚貴妃,是指現今的太后。他嘴中的仁怡太后,是指先帝的親娘,也就是當今皇帝的親奶奶。先帝駕崩時,仁怡太后悲傷過度,一病不起,很快便辭世了。

    「對於治病救人之術,貧道只知皮毛,哪裡能夠醫治長公主的病症。當時,貧道不知生病者為何人,被人領到床榻前,戰戰兢兢地隔著床幔為患者把脈。旁邊有宮人問貧道能否醫治,貧道惶然不敢作答。宮人不知怎麼想的,沒有再追問,只將貧道帶下去休息。」

    「因不知自己的境況,貧道坐立難安。用午飯時,送飯的宮女沒有退下,反倒與貧道說話。宮女說,要想活著出宮,貧道必須對她的主子言聽計從。」他頓了頓,吸了口氣,「宮女告訴貧道,病榻上躺著的是聖上和太后最為寵愛的長公主。長公主沒有生病,只是中毒了而已。此毒名為紅塵眠,無色無味,是異族不外傳的毒藥聖品。除了異族族人,沒人知道此毒。放眼天下,沒有醫者認得此毒。再高明的醫者,均當長公主得了怪病,無論如何也查不出長公主的病因。」

    「那是一個陰謀,可怕的陰謀。貧道試過爭脫,卻發現沒有爭脫的可能,惶恐之餘只能受人擺佈。有人拿了解藥給貧道,貧道自不敢說自己會治病救人,因為這個謊貧道根本圓不下去。貧道無法,只能裝神弄鬼地施法,畫了三張符紙,再給長公主服用了三碗加了解藥的香灰水。三日後,長公主醒了過來。聖上和太后賜下許多東西,放貧道出宮並修繕了貧道所在的陽明觀。」

    說到此處,他咳嗽了一會兒。咳嗽停了,人反倒精神了起來。「貧道什麼都不敢問,什麼都不敢打聽,惶惶然不可終日。貧道以作法傷了身,必須閉關休養為由,整整躲了兩年時間。兩年過去,一切風平浪靜。貧道以為一切都過去了,這才敢出現在人前。」

    「貧道錯了。」他哆嗦了起來,「太后再下懿旨,請貧道進宮宣揚道法。此次進宮,貧道才知自己此生萬劫不復,再不能回頭。……貧道,貧道被人打暈,而後在宮女的床上醒來。貧道面如死灰,只道『天要亡我』。當下,姚貴妃及時出現,幫忙遮掩此事,並暗中派人送貧道出宮,並暗示是太后娘娘要害貧道。……太后、仁怡太后的寢宮中搜出了紅塵眠,據聞有宮女證實了仁怡太后曾是異族聖女……是非恩怨紛紛擾擾,事情很快被聖上壓了下去。」大概是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把能說的、不能說的,一股腦兒地往外倒。

    「過後,姚貴妃暗中傳話給貧道。說會救貧道,只因貧道對長公主有救命之恩,還閃爍其詞地傳達給貧道一些訊息。貧道將前後一聯繫起來,便有了答案。長公主是誤食了為姚貴妃準備的點心才會中毒。長公主毒發後,姚貴妃千方百計使人偷到了解藥。可有了解藥,又不敢直接拿出來,怕有些事情解釋不清楚。因而只能藉著貧道的手,解了長公主的毒。即是貧道壞了別人的事,別人自然要反過來報復於貧道。只是時間推遲了兩年而已。好在,貧道有驚無險地渡過了此劫。」

    他長歎一聲,反常地人越來越精神,虛弱之相淡了下去,「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事。好在有姚貴妃在聖上面前極力保全貧道,貧道才得以恢復平靜的清修生活。可是,半年後,姚貴妃暗中將一名懷有身孕的女子送至貧道跟前。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日的宮女。宮女說孩子是貧道的……宮女改名姚春,住在道觀下的村中。姚春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子。那孩子越長越像貧道。至此,貧道再也找不到任何否認的藉口。」他對姚貴妃的懷疑也打消了。

    「長公主十五歲生辰在即,姚貴妃通過姚春捎了封信過來。信中言,長公主即將遭難,恐會遭遇與前次相同的劫難。姚貴妃請貧道批命,保長公主一生榮華富貴。貧道躊躇幾日,在紙上寫下姚貴妃給的生辰八字,並在生辰八字下邊提筆批命:『若為女子,乃為平定四方之神女,命相貴不可言。若為男子,享一世榮華,一生無憂』。」他有把柄在姚貴妃手裡,不敢不幫忙。姚貴妃言明長公主即將遭遇與前次相同的劫難,很明顯是在說仁怡太后要取長公主性命。因此,他思前想後,批了這一命。如此一來,考慮到大安的江山社稷,太后也會打消加害長公主的念頭。

    「此後幾年,貧道為遠離是非,出門遠遊。直到聽聞先帝駕崩、仁怡太后薨,太子登基為帝、姚貴妃為太后,貧道這才千里迢迢地趕回京城。可迎接貧道的,是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不久,太后娘娘秘密將清風接走。」他哽咽,「清風,即是姚春為貧道生下的孩兒。自此,貧道背負起了永遠洗刷不掉的罪孽。」此後多年,太后有需要便找他給人批命。

    而他每次提筆給人批命,被他批命之人便短則一個月、長則一兩年內就會死去。有時候死的只有被批命的那個人,有時候死的是被批命那人以及全家老少。最慘烈的一次,死的人數最多的一次,便是楚相府被滿門抄斬、株連三族的那一次。他自知自己此生罪孽深重,卻不能回頭。因為他的兒子清風在太后的手上。太后安排他們父子每半年見一次面,每次見面說話不能超過半個時辰。

    周伯彥的耳朵裡嗡嗡作響,整個人有片刻的恍惚,「『平定四方之神女,命相貴不可言』。神女,貴不可言,神女……為什麼?」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卻不自知。

    明濟道長休息片刻,抬眼看著對面已經失神的彥公子,「你一定想問,這批命是太后自己示意貧道批的,時過境遷,為何又因這批命容不下你娘吧?」

    周伯彥的神色間還透著幾分的恍惚之相,「為什麼?」他此次南下,遇到了準備逃出大安的紫衣。紫衣告訴他,他娘死於一個批命,一個由明濟道長斷的批命。批命的內容為何,紫衣表示不清楚。紫衣還好心提醒他,知道批命內容的恐怕只有四人,先帝、仁怡太后,以及太后與明濟道長。現如今,知情者只剩太后與明濟道長二人。太后斷不會說出來,因此,答案只能從明濟身上找。

    明濟道長顯得異常精神,「許多事,貧道在你娘去世後才想通。你娘中毒,不見得是仁怡太后下的手,十有八九是姚貴妃自己動的手腳。姚貴妃當時似是冒犯了仁怡太后,惹怒了仁怡太后,先帝正在考慮是否將姚貴妃打入冷宮之事。恰在這時,你娘得了怪病,仁怡太后與先帝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救治你娘的事情上,將姚貴妃打入冷宮的事放到了一邊。等到你娘情況危機,支撐不住了,姚貴妃便在太后與先帝面前提到了貧道。」

    「貧道在宮女的床上醒來,此事疑點重重,恐怕也是姚貴妃一手策劃的。再到宮女生子,再到清風成為人質,一環套一環,好高明的手段。」到了此刻,他顯得很激動,「你娘和太后交惡,是因你娘從一位老宮人處得知了當年得怪病的真相。自此,你娘一心一意要助當今聖上奪回太后手中的權柄。遺憾的是,你娘作不到太后的狠絕,終是敗下陣來,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周伯彥感覺喉頭一緊,說不出話來。

    「長公主年輕時的各種傳聞,彥公子一定聽過不少。長公主以女子之身輔佐帝王,吸引了天下無數英傑的目光。從名門公子、年輕的將軍到臨國皇子、王爺等不知凡幾,個個圍在她身邊。若貧道猜測無誤,也就是那時,太后對長公主生出幾分戒心。雖然批命是太后當年自己示意的,可突然之間對長公主起了戒心。再加上那幾年戰事連連告捷,英雄輩出,太后將一切往批命上靠攏。」

    周伯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再次喃喃出聲,「平定四方之神女,命相貴不可言。」

    「在太后眼裡,長公主的一切都在往批命上靠攏。因為是平定四方的神女,所以才有天下俊傑如臨國皇子、王爺等人物圍在長公主身邊,且邊疆戰事連連告捷。因為命相貴不可言,因此才能輔佐皇上,才能得天下俊傑處處相助。可大安是皇上的,不可能是長公主的。長公主雖說有了駙馬,可依長公主的性子,心血來潮地突然嫁去臨國也說不定。」

    周伯彥木然地看著明濟道長,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這不能言明的許多秘密憋在心裡多年,明濟道長似是找到了發洩的出口,一直說,一直說,停不下來。「到那時,長公主成了臨國的神女,大安的敵人。當長公主與太后的關係越鬧越僵,當長公主與西昌國的耶律皇子傳出風花雪月之時,太后再也按捺不住,開始壓制長公主的勢力。最後……」最後,以長公主跳崖收尾。

    突然,明濟道長眼中閃過瘋狂之色,「你發現了嗎?多年來太后一直以奪取親生女兒在乎的一切為樂趣!長公主大婚,她出手破壞長公主與大駙馬的感情。長公主喜歡楚相府的大公子,太后毀了楚大公子並滅了楚相滿門。長公主看上一位錢姓才子,不過幾日時間便有人在城外亂草堆中發現了錢才子的屍體。長公主和耶律皇子好上了,耶律皇子因遭遇不明人士的追殺而不得不提前歸國。長公主收了心,一心一意想和大駙馬過完餘生,大駙馬便死了。長公主終於崩潰,縱身跳下萬丈懸崖。」說到此處,他發出古怪的聲音,一直笑,一直笑。

    周伯彥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臉木然地盯著面前發瘋似的明濟道長。

    明濟道長笑著笑著,哽咽出聲,「彥公子,清風是無辜的。貧道幫彥公子做一件事,可以是任何事,只求彥公子救出吾兒清風。」

    周伯彥眨了一下眼睛,扶著椅子的扶手,慢慢站了起來。他木著臉,靠近明濟,彎腰,貼近明濟的耳朵,聲音壓的明明很低,卻又透著可怕的肅殺之氣,「任何事裡,包括殺死太后嗎?」說罷,他直起腰,退開幾步,一臉木然地站在那裡。

    明濟道長明顯驚愣住了。須臾,他的嘴唇抖了抖,安靜了下來。不多時,張了張嘴,眼皮子不再耷拉了,而是睜的大大的,樣子有點恐怖,眼中帶著決絕之色,「公子能救出吾兒清風嗎?」

    周伯彥眼中射出冷光,「你能做到,本公子亦能做到。」而後,他轉身,準備離開此地。

    明濟耷拉下眼皮子,「彥公子可聽過周素這個名字?」

    周伯彥離去的腳步一頓,慢慢轉回身來,「誰?」

    「周素,一個和長公主非常親近的女子。據姚春講,曾幾次撞見太后身邊的大宮女曾與周素在青樓後巷中秘密相見。古雲虎將軍的批命,便是周素拿著太后的秘信,吩咐貧道上門去批的。」

    周伯彥的額角青筋盡現,「周素。」他想起了周素為害青舒而留下的《周素手札》。若不是青舒手段強硬,若不是安榮舟出手攔截及時,後果不堪設想。周素,就因為他爹不喜歡她,就因為古將軍曾壞過她勾引他爹的事,她便一直懷恨在心,處處設計報復所有人。在不知《周素手札》之前,他還同情過周素。可《周素手札》之事爆發後,他開始恨周素。如今又得知周素曾勾結太后害古將軍,他憤怒不已。世上怎會有如此心理陰暗、性格扭曲的女子存在?

    明濟又道,「自去年開始,太后堅信大安有神女。太后言,神女入了太后的夢,命太后盡快找到她。大安得神女相助,大安王朝一統天下之日便指日可待。此次遠遊,貧道是奉太后之命,出來尋找神女下落的。」許多年前,他因太后之命捏造了一個「神女」出來,然後太后親手毀了這個「神女」。現如今,太后瘋魔了一般,要捏造另一個神女出來。太后為了得到至高的權利,恐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見彥公子不說話,他咳嗽幾聲,說道,「即便彥公子放過貧道,貧道也沒幾年活頭兒了。貧道若是死了,吾兒清風定也沒了活路。依貧道對太后的瞭解,只會殺了清風,萬沒有放清風自由的可能。彥公子,貧道說話算話,只要彥公子能救出吾兒,貧道願意為公子做任何事,包括公子所提之事。」

    此時此刻,他除了相信彥公子,別無他法。這些年,能想的辦法他都想盡了,卻始終救不出兒子。這次被彥公子抓住,不全是壞事,起碼得了一個機會。他將自己所知之事的十之七八都倒了出來,自然是為了取信於彥公子,為自己的兒子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大概是藥效盡了,大概是他太疲憊了。不多時,他在椅子上昏睡過去。

    周圍昏暗一片。周伯彥站在院中,任寒風肆虐著週身。風刮的面龐絲絲生痛,袍角吹的咧咧作響,他不為所動,整個人融入到黑暗之中。真相是如此的可悲又可笑!多疑狠毒的親娘對上自負自私的女兒。結果是親娘勝在狠得下心,女兒敗在自負過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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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3 23:37:54
第三百七十五章 會離開我嗎

    這麼多年來,明濟道長一直受太后控制,反抗不得,心裡自是意難平。自長公主死後,他開始學會揣摩太后這個人,不放過過往的任何細節。工夫不負有心人,他費了一一番心思弄到了一些消息後,終於想通了過往的許多事。那時,他才明白過來,自長公主十二歲生怪病開始,他便入了太后(當年的姚貴妃)的局。頓悟的那一刻,他如陷冰窖,只覺通體刺骨的寒。

    此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日日不忘揣測太后的一舉一動。到如今,太后的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能讓他心驚肉跳。因為,太后這個人他看透了至少八九分。太后此次急切地派他出來尋找神女的下落,若他猜測無誤,太后這是等不及了。皇帝越來越不受控制,朝中臣子越來越多的站到了皇帝一邊,太后這是等不及要奪權了。本來,誰站在權利的最頂端,他並不感興趣。可他兒子的性命捏在太后的手心裡,他敢想,也不敢想。

    現如今,他意外落入彥公子的手裡。雖然吃了皮肉之苦,但他突然敢想了。或許,在這場權利之爭中皇帝能夠勝出。或許,彥公子能幫他在皇帝面前說上話,救出他的清風。只要能救出他的清風,他願意為彥公子做任何事,死也甘願。所以,尋找神女本是秘密行動,可他心甘情願地告訴了彥公子。理由無非一個,表現他的誠意。

    尋找神女?周伯彥繃著臉,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一閃而逝,但一時來不及抓住。

    明濟道長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而後說道,「即便彥公子放過貧道,貧道也沒幾年活頭兒了。貧道若是死了,我兒清風定也沒了活路。依貧道對太后的瞭解,太后只會殺了清風,萬沒有放清風自由的可能。彥公子,貧道說話算話,只要彥公子能救出我兒,貧道願意為公子做任何事,包括公子所想之事。」

    他的一生看似風光,卻處處受制於太后。他是人前風光,人後只把一肚子的苦水往肚子裡咽。他是貪戀過富貴榮華,可清風成為人質那日起,他的富貴夢便醒了。可醒了又如何,清風的小命捏在太后手裡。他和紫衣沒什麼不同,只是太后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他們就是那「能用則用、不能用則必除之」的角色罷了。

    此時此刻,他除了相信彥公子,別無他法。這些年,能想的辦法他都想盡了,卻始終救不出兒子。這次被彥公子抓住,不全是壞事,起碼得了一個機會。他將自己所知之事的十之七八都倒了出來,自然是為了取信於彥公子,為自己的兒子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而結果,不能強求,只能是「聽天命、盡人事」罷了。大概是藥效盡了,大概是他太疲憊、太虛弱了。須臾間,他在椅子上昏睡過去。

    周圍昏暗一片。周伯彥站在院中,任寒風肆虐著週身。寒風刮的面龐絲絲生痛,袍角被吹的獵獵作響。他不為所動,整個人融入到黑暗之中。真相是如此的可悲又可笑!多疑狠毒的親娘對上自負自私的女兒。結果是親娘勝在狠得下心,女兒敗在輕敵、自負過頭上。

    前不久,有人找上他,對他直言不諱。不,確切地說,那個人的言辭犀利而充滿挑釁意味。那個人,大概是想激怒他,也或許只為發洩胸中恨意,誰知道呢!那個人說,景菲,即他的親娘,自認異於常人、自認是世上最高貴之人、又自侍才華過人,自以為是地認為只要她勾勾手指頭就能左右迷戀她的眾多男子,讓那些男子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任何事。因而,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風流快活上,卻忘了積蓄力量、忘了抓牢並穩固自己的勢力。這才在和太后抗衡的時候總是落於下風,並在最後決戰的時候一敗塗地,倉皇出逃。最後,她又以那樣懦弱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個人,無論是表情上還是言語中,毫不掩飾對他娘的鄙夷與不屑。

    那個人說:世人都道景菲曾如何如何盡心輔佐了年輕的帝王。曾經我也是這麼想的。沒想到,事實遠非如此。景菲何曾沒想過站到權力的最頂端!景菲幫助皇帝,自然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她原本是要擴充自己的勢力,留待有朝一日在適當的時機奪權的。只不過,在那之前,景菲的羽翼還不夠豐滿的時候,太后率先動手開始削弱景菲的勢力。景菲先一步敗在了太后的手上,沒有把自己充滿野心的一面暴露於人前。最後,景菲成了皇帝眼中的好妹妹,成了世人眼中驚才絕艷的傳奇女子。

    那個人說:想來,這世上最瞭解景菲的,不是身為親娘的太后,亦不是身為兄長的皇上,更不是我或耶律灝真,而是大駙馬周橋,也就是你爹。我逃出生天,遊走於各國之間,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知凡凡。有一天,我恍然明白,活的最明白的,非你爹莫屬。景菲風流放縱的一面、景菲對骨肉親情淡漠的一面、景菲貪戀權勢野心勃勃的一面,你爹看的一清二楚。你爹是個人物,可惜一生都毀在了景菲的手上。我私下耳聞過一件事,不知真假。

    那個人又說:當年你爹娘帶你逃出京城前,你爹本是找了可靠的兄弟,要把你秘密送走的。只可惜,景菲覺察到了,硬是攔了下來。你知道景菲這麼做的理由嗎?你一定想不到。哈哈……景菲不答應把你送走,只因你爹最在乎的只有你而已。若是你真被送走了,景菲擔心你爹會捨她而去、去追你。於是景菲抓牢了你,死活不答應把你送走,卻不管你的死活。她這麼做,只為留住你爹。得知這一切,你心痛嗎?

    那個人還說:若不是你爹活的明白,用最聰明的辦法帶年幼的你遠離了是非之地,你也會和我兒一樣,來不及長大便會早早夭折。景菲和太后沒什麼不同,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虎毒不食子。痛了嗎?得知這一切,你有沒有痛到麻木?哈哈……你是她的兒子,我的恨意只能發洩到你身上。要怪,只怪你是她的兒子。你生氣了嗎?恨我嗎?恨我,就放馬過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幾斤幾兩。

    那人最後又說:你一定不知道,景菲曾醉的神智不清,纏著你爹耍酒瘋,口中念著自己是俯瞰眾生的神女,天下人誰敢與她爭峰。可笑又可悲的神女!居然忘了那是我的地盤,居然沒發現你爹以厭惡的眼神看著她……

    黑暗中,周伯彥突然摀住胸口。他承認,即便知道親娘不曾愛過他半分,即便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親娘是否在乎過他,可每每想起那個人說過的話,那種輕蔑的語氣,總讓他想到一些不開心的舊事。然後,他就覺得心口不受控制地疼痛起來,像生生撕扯開了皮肉一樣的疼痛,痛得他無法呼吸。他不該在乎的,不應該在乎的,可為什麼控制不住這種撕裂般的痛楚?

    那天,那個人以憐憫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當時他告訴自己,那個人侮辱了他娘,他應該追上去狠湊一頓。可是,他挪不動腳,只能赤紅了雙眼任那人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神女,又是神女。紫衣說明濟道長給長公主的批命,其內容估計只有先帝、仁怡太后以及現在的太后和明濟道長四人知曉。那個人說,他娘曾醉酒的時候自稱神女。明濟道長說,是按照太后的意思給當時的長公主批命為神女的。

    一切的癥結居然在神女一說上,而且還是杜撰出來的。那一場殘酷的爭鬥,居然就是為了一個杜撰的神女之說。如此的可笑,又是如此的可悲!

    周圍太過昏暗,立在屋門口的顧石頭只能看到院中模糊的黑影。他覺得公子的情況不對,忍了又忍,終究是擔憂之情勝過了一切,大著膽子出聲,「公子,外邊太冷了,該回屋了。」

    一直不敢開口的洪威也加入,「風大,請公子入內暖暖身子。」

    院中的黑影沒什麼反應。

    顧石頭急的抓了抓頭上的帽子,突然眼一亮,「公子,您若是著涼得了風寒,古小姐會心疼的。」

    洪威反應了過來,附和道,「對的,對的,古小姐會心疼。」

    顧石頭,「您看,您每次出門,古小姐都會細心地為您準備細軟。總會叮囑您,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要注意身體……您若是瘦了、病了的,古小姐肯定會心疼個半死,指不定還會背著您悄悄抹眼淚。公子,古小姐還是笑起來好看,您真捨得讓古小姐哭嗎?」

    洪威照樣附和,「對的,對的。」

    覺得院中的黑影還沒什麼反應,顧石頭繼續叨叨著。

    周伯彥慢慢調勻呼吸,把放在心口位置的手放了下來。而後,他動作僵硬地捏了捏藏在袖子裡的信。爹信中還提到,有機會一定過來看看他,看看他的阿舒。又以鄭重的口吻勸他,不要去翻那些陳年往事,翻出來也是徒惹傷心罷了,不會快活。過去的已經過去,平靜安康的日子最適合他們父子。

    可有些事不弄清楚,心裡始終放不下。現如今弄清楚了,果然如爹所言,徒惹傷心罷了。阿舒在等他回去。他抬手抹了把臉。手指碰到眼睫毛上凝結的冰珠,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外邊站的時間確實有些久。他穩了穩心神,轉身,動作僵硬地往回走。

    顧石頭住了嘴,趕緊打開屋門,迎了公子進屋。屋中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光亮中他看清公子的臉凍的不輕。他急急地張羅起了熱水熱飯,還特意找人問有沒有姜。

    一碗熱麵湯,一碗驅寒的姜水下肚,周伯彥被顧石頭催促著躺到簡易的木板床上打盹。

    顧石頭覺得一床被子不夠厚,可又找不到多餘的被子給公子蓋。他在屋中左右張望,一下看到公子放在椅子上的厚實大氅。他二話不說,取了為公子蓋上,想著公子千萬不要染上風寒才好。

    天亮,院中響起悉悉簌簌的腳步聲,還有劈柴聲。捲了被子趴在桌上的顧石頭抬起頭,有些迷糊地東看看、西瞅瞅,然後被屋中突然響起的咳嗽聲驚的立刻清醒了。他隨手扯下身上裹的被子丟一邊去,衝至床前,伸手先探公子的額頭。還好,沒有燒。

    這時,周伯彥半瞇著眼,又是一陣咳嗽。

    顧石頭說了聲「公子等我」,火燒屁股地衝出屋去。不多時,他手裡扯了個作樵夫打扮的青年回來了。他把人往床前一堆,「快,公子咳嗽了,快看看。」

    「無礙。」周伯彥說話時,嗓子有些啞,但並不嚴重。

    青年雖不是坐堂大夫,公子雖說無礙,還是極謹慎地把了會兒脈,說道,「染上風寒了,不嚴重。屬下的包袱裡有所需藥材,公子若是信得過屬下,屬下這就去煎藥。」

    周伯彥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顧石頭立刻扯著青年出去了。等他端了洗漱的水進屋,就見公子已經起床穿戴好了。「公子,您怎麼起身了?屋子裡冷,你躺回去吧!」

    周伯彥說了聲「無礙」,開始洗漱,間或咳嗽幾聲。

    午時,古舊的廟門被人啪啪拍響。

    顧石頭進屋稟報,「公子,大公子到了。」

    周伯彥放下手中的書,「請。」

    很快,全身上下裹得跟熊似的安榮舟被請到周伯彥跟前。他本想開口損周伯彥幾句,恰好周伯彥咳嗽了起來。他挑了挑眉,「這是怎麼了?」

    周伯彥示意他坐,並說道,「昨晚著涼了,沒什麼大礙。」

    安榮舟聽了,幸災樂禍地說道,「讓你不讓大哥過安生年,讓你把大哥從溫柔鄉里硬生生地挖出來。遭報應了吧!活該你著涼。」

    周伯彥忍著不讓自己伸腳踹人。他把桌上寫好並密封的一封信遞了出來,「盡快送回去,親手交上去,不能經他人之手。」

    安榮舟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接過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眼,收妥,並一本正經地說道,「放心,一定不會辦砸。」

    周伯彥又道,「我這兒有個道長,要去南邊沿海地區辦點事兒。你派幾個可靠之人扮成道士一路護送他過去。具體去哪裡,過了安寧河自有人指點你們。」

    「成。」

    「大哥,茲事體大,不能走露半點風聲。」

    「大哥心裡有數。」安榮舟鄭重其事地回了這麼一句。他也是個心思敏銳的人。最近太后那邊,皇上這邊,都是動作不斷。這種非常時期,彥弟交待他的事,肯定都是緊要的事,絕對馬虎不得。

    周伯彥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壓了壓喉嚨的異樣感,「你的人,必須今晚天黑前過來接人。我還有事,天亮前必須趕回郢城。」朝中盯他行蹤的人太多了。他借助喬翰的力量秘密出了郢城,在此處辦緊要事。他身不在喬府之事,也不知能不能瞞到他回去。

    安榮舟略略一想,滿口應下,「沒問題。」

    周伯彥的話峰一轉,「冷首領,大哥見到了?」此人是舅舅派過來協助他的,交待的兩件差事辦的不錯。能不能完全信任,他還要再看看。

    安榮舟表情一滯,在腦中過了一遍自己所知的被稱為冷首領的人物一圈兒,最後想到在院中遇到的人,「冷強?」

    周伯彥頷首,「大哥覺得此人如何?能力,忠誠度。」

    安榮舟摸摸下巴,「放心吧,他是大哥一手帶出來的,各方面都很出色。他的底細大哥一清二楚。」說罷嘿嘿一笑,「告訴你個事兒。古將軍在世的時候,他小叔還是虎狼衛中的一員。他小叔總給他講古將軍的事,他自小便視古將軍為第一大英雄。那什麼,舒妹妹在京城的時候,有人說她的不是,連帶的說古將軍的不是。這小子急了,不管不顧地當街把人揍的半死,讓京畿巡衛營抓去了。對方可是二品大員的公子!讓他道歉,他梗著脖子喊除非對方先向古將軍的英魂磕頭認錯,否則一切免談。嘿嘿……這小子,甚得我心。」

    周伯彥以指輕敲桌面,不語。心裡卻想著,怎麼聽著像是個衝動的毛頭小子呢!據他觀察,冷強此人並不像個衝動的人。

    安榮舟壞心起,捅了周伯彥一下,「嘿嘿……你覺不覺得,這小子其實在偷偷喜歡舒妹妹。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哪裡會這麼容易炸毛?」

    周伯彥懶懶地說道,「你可以滾了。」

    安榮舟咕噥了一句小氣,又見周伯彥冷眼掃過來,立馬摸摸鼻子,走人。

    冷強看到安榮舟要走,急步過來送人出門。

    安榮舟拿胳膊肘頂了冷強一下,大嗓門兒地喊,「嘿,跟哥哥說說,是不是喜歡古將軍的女兒?放棄吧!沒戲。趕緊藏好你的小心思,否則,裡面那位肯定將你一刀砍了。」

    冷強嚇的一激靈,反應不及讓口水給嗆著了,扶著門框猛咳,咳的臉紅似血。

    捉弄人成功,安榮舟心情大好,大笑著逃了。

    一個下午,冷強總覺得彥公子看他的眼神帶著殺氣。他嚇夠嗆,能不出現在彥公子面前,就不出現在彥公子面前。他心裡默默地把亦師亦友的安榮舟罵的狗血淋頭。天黑了,來了一隊人把道長接走了。三更天的時候,彥公子帶著人走了。這時,他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汗,忍不住罵出聲,「姓安的混蛋,你害死我了。」

    周伯彥走秘道,回到城中的喬府。

    喬翰這兩天夜裡基本守在書房,哪裡也不敢去。彥公子回來了,他鬆了口氣,趕緊把人請回小院。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才終於放下心來,倒頭就睡。

    天亮,喬府的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樣。廚房按時按點兒地做好客人的早膳。喬翰同前幾日一樣,到廚房提了食籃,親自送到彥公子居住的院中。彥公子不在的時候,他一樣親自送來彥公子的一日三餐,做足了掩護之能事。

    周伯彥用過早飯,跟喬翰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喬府。到了城門口,他與等在外邊的六名錦衣護衛匯合。大家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回了康溪鎮。

    天已經黑透了。丁家妹手裡提著燈籠,一臉喜氣地跑來報信,「小姐,彥公子回來了,已經進府了。」

    青舒聽了,猶豫不過三秒,命丫鬟拿過大氅,一邊穿一邊往外走。

    丁家妹愣了一下,忙提了燈籠追上去,為小姐照明。

    小娟趕緊將吃到一半的蘋果丟到果盤裡,急追出去。

    青舒走出內院的月亮門,一抬頭便看到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的周伯彥站在那裡。她一臉喜色地走上前,「怎麼站在這裡?天寒地凍的,趕緊回去暖和暖和。我幾日你屋裡一直沒停火,暖和的很。你先回去洗漱,我這就命人生火做飯。」

    周伯彥眼裡看不到其他人,雙臂一伸把人帶進懷裡,緊緊抱住,在她耳邊低聲呢喃似地問道,「你會離開我嗎?」

    被他抱住的瞬間,青舒本要大力掙開的。她的丫鬟都看著呢,想著這人怎麼不管不顧的。但在聽到他的問題後,她愣了一下。愣過後,馬上意識到他的反常,語帶疑惑地輕聲問,「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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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操心的命

    周伯彥卻只是摟著青舒,用的力道不輕,並不說話。

    青舒覺得這人不太對勁兒,不由更加疑惑,心底湧上不安。

    周伯彥默默地摟著青舒站了片刻,突然鬆手,收回雙臂,退開兩步站定。他眸光沉沉地看著青舒的眼,聲音不輕不重地說道,「我回來了。」

    青舒壓下心頭的疑惑,對著他嫣然一笑,「想吃餃子還是麵條,我這就去煮。」餃子有提前包好凍上的,生火、燒水,下鍋煮就可以了,方便。麵條的話現活面、要醒一會麵團,再現擀麵條,要多等一陣兒。醒面的工夫,倒是可以炒幾個菜。

    看到她的笑容,周伯彥眸光一閃,眼中有了笑意,「麵條吧!」他不知餃子有現成包好的,以為煮麵條相對比煮餃子方便。

    青舒著急給他做吃的,「成,煮麵條。你先回去洗漱,面煮好了就給你送去。」

    周伯彥一點頭,什麼也沒說,邁開步子走的有些急切。能不急嗎?他強壓著喉嚨的異樣感才沒有當場咳嗽出聲。等走出一段距離了,他忍不住了,抬袖捂嘴,悶聲咳嗽起來。

    顧石頭湊過來,「公子,您……」

    周伯彥擺手制止顧石頭說話,自己站在原地好一陣咳嗽才停下,並警告道,「管好嘴巴,別說些有的沒的傳到小姐耳朵裡,讓小姐憂心。」

    顧石頭皺著眉毛,「可是……」他不明白,生病就是生病,這有什麼可瞞的?

    周伯彥截斷顧石頭的話,「路上灌了一肚子涼氣,熱湯熱水便能解決的事,別驚動小姐。以防萬一,明早請大夫。」他覺得自己沒什麼事,天都黑透了,又冷,他不想折騰周大夫。

    青舒趕到廚房的時候,廚娘許三娘和關婆子已經在了,還有兩個為她們打下手的小丫頭。許三娘和關婆子正在處理食材,兩個小丫頭一個在洗菜、一個正在生火。四人見了青舒,停下各自手裡的活計問安。

    青舒看了看廚台上擺出來的食材,沒說什麼,示意小娟拿東西。

    小娟在來的路上就得了吩咐的,因此目標明確、手腳馬利地很快就裝好了所需食材,而後對許三娘耳語了一句什麼,兩手各提一個菜籃子,跟在青舒後頭走了。

    蘇媽媽也走了一趟廚房,倒是沒碰上青舒。不過她明白了,彥公子的吃食小姐在自己的小廚房裡準備,廚房把護衛們的吃食準備出來便成。

    周伯彥洗漱沐浴出來,桌上已經擺好一碟下飯的小鹹菜,以及冒著熱氣的一碗蛋花湯和兩個炒菜。旁邊還有一壺酒,一個酒杯。

    顧石頭擺好椅子,請公子入座,然後說道,「公子,小姐吩咐了,先喝蛋花湯,暖暖胃。」見公子盯著酒壺,他又解釋道,「小姐命人溫好送來的。小的不敢提公子身體不適,不宜飲酒,把酒留下了。」

    周伯彥說道,「今日沒吃藥,喝點酒無妨,滿上。」他也不看顧石頭糾結的臉,慢吞吞地把面前的一小碗蛋花湯喝了。之後,一邊慢條斯理地品著酒,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菜。

    青灝和洛小榮來了,一左一右地坐在周伯彥的兩側,噓寒問暖了一番。

    這時,青陽到了,手裡提著食籃。他沒和青灝、洛小榮一起過來,是因為先去了姐姐那邊一趟,順便主動請纓把姐姐剛裝好的食籃帶過來了。

    顧石頭忙接了食籃打開,取出裡面的京醬肉絲和酸辣白菜,以及京醬肉絲配的荷葉餅擺上桌。

    青陽淨了手,捲了個荷葉餅遞到周伯彥嘴邊,「哥哥瘦了,吃這個,這個好吃。」他覺得彥哥哥的臉色不怎麼好。

    周伯彥高興,也不講究什麼,就著青陽的手咬了一口捲了京醬肉絲的荷葉餅吃。青陽笑瞇了眼,卻在發現手裡剩的半個荷葉餅裡面的湯汁流了出來,流到了他的手上。他著急地啊啊叫。周伯彥被逗樂,抓住青陽的手,張大嘴巴把剩餘部分一口含進去吃。

    青陽呆了一下,馬上又樂的跟什麼似的,「哥哥還吃嗎?我給哥哥卷。」

    周伯彥滿面笑容地點頭。只是,當三隻手、三個捲好的荷葉餅一起遞到了嘴邊時,他是哭笑不得,一個一個地挨個兒全部吃掉了。

    顧石頭轉過身去偷笑之餘,放心不少。公子自著涼之後,胃口很差,一直沒怎麼吃東西。即便是回來了,可在三位少爺過來之前,除了那碗蛋花湯喝的通快,桌上的菜基本沒怎麼動。現在好了,有三位少爺盯著,還有三位少爺親手餵食的小把戲,不信公子不多吃!

    就在周伯彥快招架不住熱情無比的餵食舉動時,四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上桌。小娟把中碗兒的麵擺到周伯彥跟前,三個小碗兒的麵分別擺到青陽、青灝和洛小榮面前,又加了筷子。

    這頓熱騰騰的飯菜,既有青舒的心意在裡頭,又有青陽他們陪著,周伯彥的胃口很好。

    飯罷,青陽催促周伯彥早點歇著,並約好明早一起用飯,然後和青灝、洛小榮結伴走了。

    顧石頭伺候公子漱了口,又伺候公子到寢居寬衣上床躺下,這才吹熄桌上的油燈,輕手輕腳地關好門出去。

    身子不適,加上冒著嚴寒趕了一日的路,周伯彥很乏。頭沾上枕頭不久,很快便沉沉睡去。他以為一夜好眠,傷寒這等小病便會過去了。哪曾想,第二日早晨醒來便覺得頭重腳輕的,渾身軟棉無力不說,嗓子嘶啞的一說話就痛。他苦笑,心裡卻明白,自己因心事重,沒有重視先前的小傷寒,這才有了此等苦果。他不怕自己得小病,只是怕青舒擔心而已。

    古管家得信兒的第一時間請來了周大夫,為彥公子診治。

    周大夫為彥公子診了一會兒脈,問了幾個問題,便道是傷寒加重,須得服用兩三日的湯藥。他開好方子,囑咐了幾句飲食方面的忌諱,便叫人去抓藥。

    青陽、青灝和洛小榮圍在周伯彥的床頭,像模像樣地說了會兒安慰人的話,結伴跑去找姐姐說話了。

    青舒知道周伯彥得的不是大病,只是傷寒,暗暗鬆了口氣。她囑咐青陽他們三個,「哥哥需要休息,別打攪哥哥養病。每天探病可以,但不能呆太長時間。」

    三人滿口答應,一上午便呆在姐姐身邊玩耍,中間還練了會兒字,哪裡也沒去。

    到了午飯時間,青舒做了清淡的幾樣吃食裝進食籃中,交給小娟提著。她回屋換好衣服,帶著青陽他們過去探病。

    此時,周伯彥身上披了衣物坐在桌前,正準備用午飯。

    青舒進屋,看了他兩眼,親手從食籃中端出一碗蛋花湯、一碗澆拌汁的皮凍、一碗熬的軟爛的紅豆白米粥、一盤素炒香菇,和廚房送來的吃食一起擺上桌。她送來的吃食相對而言都是易於吞嚥的,這是考慮到他嗓子痛而特意做的。

    昨晚見面時,燈籠的光線並不好,她也沒看清他的臉色。如今看清了,才知他的臉色並不好。還有,見到她,他雖然在笑,可她覺得他的眉宇之間隱隱透著幾分愁色。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寂寥之色。這是怎麼了?出門一趟,難道是遇上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阿舒,我沒事,阿舒,阿舒……」

    「……姐姐,你怎麼了?姐姐……」

    青舒突然回神,看到周伯彥關切的眼神、青陽三人急切的神情,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居然發起呆來。她尷尬地唔了一聲,催促周伯彥,「飯菜要涼了,趕緊趁熱吃。多吃點,病好的快。」她也不等周伯彥說什麼,轉身就走,經過洛小榮身邊時丟下一句,「你們陪哥哥呆一會兒再回去,姐姐溫好飯菜等你們一起用。」

    門開了又關,周伯彥的呼喚聲並沒能留住青舒的腳步。

    半天轉眼就過去了。天擦黑時,青舒剛用過晚飯,正坐在油燈下有一下沒一下地翻桌上的書。

    小魚拿開油燈罩,挑了幾下油燈芯子,再拿剪子稍稍剪掉一點燈芯,這才把油燈罩罩回去。

    青舒抬眼,「你們三個,快去吃飯吧!」這是規矩,主子用過飯才輪到下人用飯,而且都要到廚院佈置的食廳用飯,男人一個食廳、女人孩子一個食廳。不過,府裡有特殊情況時,這項規矩並不需要死守,管家或管事會臨時作調整。她也會偶爾讓自己的丫鬟跟著自己用飯。

    小魚聽了主子的話,說道,「小姐,先讓小娟和立春去吧,她們回來奴婢再去。」一般情況下,她們三個丫鬟用飯也是要輪流的。昨日是小娟留,今日輪到她留。立春還小,她和小娟從不讓立春留下。這立春不是別人,正是廚娘許三娘的女兒,即小丫。

    青舒覺得自己現在又沒什麼事,身邊根本不需要留丫鬟。於是她一擺手,意思是讓小魚她們趕緊走,也不多說。

    見主子如此,小魚也好,小娟也罷,不敢有異議。她們二人帶著立春出去,關好門去廚院用飯。

    青舒給小丫起了大名,叫立春。她都想好了,要培養八個得力的丫鬟出來。名字就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以及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排下來。現在立春有了,就是小丫。還有一個立夏,是從蘇媽媽正在調教中的小丫頭中選的。立秋、立冬及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的人選目前還在待選階段。

    四個立字輩的丫鬟,她是為自己準備的。春分和秋分是要為青灝準備的,夏至和冬至是要為青陽準備的。為青灝和青陽準備丫鬟,自然不是要給他們準備通房丫頭,而是要給他們準備得力的、信得過的、辦事能力一流的丫鬟。日後,若這四個丫鬟經得起考驗,到了歲數,就讓她們嫁人當管事娘子,之後照樣留在青灝、青陽身邊辦差。除了丫鬟,弟弟身邊缺不得小廝,尤其再過一兩年他們走出門去踏上求學之路、開闊眼界之路之時。

    她自己遲早是要嫁人的,即便還會照看著弟弟們,可總會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她得早做打算,為弟弟們早些培養出日後用起來稱手的下人。一旁還有古管家和蘇媽媽照應著,她也能放心幾分。

    把書隨手合上,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中慢騰騰地走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操心的命,不僅操心弟弟的事,還操心起了未來夫君周伯彥的事。他這次回來,狀態不太對,也不知遇上什麼遭心事了!

    院中似乎有微微的響動。她也沒多想,只當是風聲,繼續慢騰騰地在屋中轉著圈兒走,全當消食了。直到一聲悶咳聲傳入耳,聽著似乎是男子發出的,她一驚,「誰在外邊?」她一邊大聲質問,一邊迅速掃視周圍,想弄個防身之物在手。

    「是我。」已經進院,走至青舒門外的周伯彥出聲。他此刻不自覺地皺了眉頭,心裡對青舒的丫鬟生出不滿來。他都在院中站了一會兒了,青舒的丫鬟居然一個都沒發現有男子闖入女子內院。這些丫鬟,做事太過散漫不說,警惕性更弱。若不是他忍不住咳嗽出聲,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有男子闖入?

    冬日裡,為御寒門窗都是緊閉的,尤其是青舒做足了御寒工作。因此,傳入屋中的聲音聽著有些模糊,但她也大概聽出是周伯彥的聲音。如此,她也不想著拿防身之物了,快步過去,掀開並捲起門裡的厚門簾,把拉門推開,再掀了外邊的厚門簾,出口便是抱怨的語句,「不好好養病,你怎得跑我這裡來了?」

    周伯彥身上穿的很厚實,頭上還戴著顧石頭堅持讓他戴的帽子。他對青舒的抱怨不予理會,心下不解為何是青舒來開的門,但也不動聲色地問道,「外邊挺冷的,不準備請我進去?」

    青舒探頭看院中,只周伯彥一人。「進來吧!」她的口氣不怎麼好,但眉眼間的關心之色怎麼掩也掩不住,退後,讓出門。

    周伯彥進了屋,迅速將拉門關好。

    青舒放下裡層的厚門簾,走向燒的正旺的爐子,準備提起剛燒開的水壺,「去桌邊坐下,我給你沖碗蜂蜜水,暖暖身子。」

    周伯彥應了一聲,走至桌邊,解身上的大氅

    青舒回頭看了他一眼,「掛到衣架上去。」

    等兩人面對面地坐定,青舒催促周伯彥趁熱把蜂蜜水喝了,還解釋說道,「能暖身子,多少也有潤喉作用,嗓子會舒服一些。」見他盯著茶杯不動,又補了一句,「沒放多少,不甜。」她不由在心裡默默一歎,覺得自己果然是個操心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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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3 23:38:44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他和她

  周伯彥原本不是特意要來青舒這裡的。他是在屋中呆的煩悶,再加上顧石頭跟個老媽子似的在他耳邊嘮叨個不停,讓他煩上加煩,他這才出來走走。不過,這走著走著,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女子內院這邊。發現內院的門是敞開的,他便邁步走了進來。直到他走進青舒住的院子,也不見有人出來阻攔,他心下便不高興起來。

  他這會坐在青舒的對面,也不嫌燙,幾口就喝掉了青舒為他準備的蜂蜜水。

  青舒見了,接過空了的茶杯放到一邊,將水果盤往他跟前推了推,「嗓子還痛嗎?吃水果可以嗎?」

  周伯彥看了眼盤中的橘子和蘋果一眼,「可以,橘子。」說罷,卻不動手,只是盯著青舒看。

  青舒:「……」這人什麼意思?

  周伯彥不出聲,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青舒不放。

  青舒覺得,這人的眼神所表達的是要吃她而不是什麼橘子。她面上一熱,感覺不自在。本想瞪他幾眼以示警告的,不知為何,卻是不自覺地錯開了眼,不敢再與他對視。她努力壓制著加快的砰砰的心跳聲,心中告誡自己不許臉紅。

  周伯彥唇角微勾,盯著坐在他對面,力持鎮定卻又忍不住面現紅霞的女子,眼神又火熱了幾分。等待也是一種煎熬!雖然他等的心甘情願,可時不時地會有鬱悶的情緒爬上心頭。他是恨不得立刻將眼前的女子娶回家去。可她不會同意,他也不能背棄自己的承諾。無奈啊無奈,所以才會有鬱悶的情緒時不時來光顧他。

  即便不看,可落在身上的目光實在太燙人,想忽略都難。青舒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握了握放在膝上的雙手,霍地抬頭,瞪了他一眼,立刻別開眼,說道,「病還沒好,亂跑什麼?趕緊回去。」

  逐客令一下,周伯彥不敢再造次,立刻收斂了目光,並讓自己的聲音透出幾分虛弱感來,「阿舒,給我剝個橘子吧!」他覺得,讓心儀的阿舒偶爾剝個橘子喂他什麼的,是件很有情趣的事。

  青舒:「……」她很想問你沒長手嗎,但沒說出口,忍住了。

  周伯彥見青舒既不動又不出聲,心道:果然,情趣什麼的,進行起來沒那麼順利就是了。失望之餘,又擔心自己會被攆出去,於是頗為自然地轉了話題,「怎麼就你自己?丫鬟都去了哪裡?」

  青舒這才開口,「我讓她們去用飯了。」

  「身邊怎麼不留個人?雖說是在自己家裡,跟前沒個差遣的人總是不方便。」他的語氣聽不出什麼,卻在心裡給付歡記了一筆。他管不到青舒手下的丫鬟頭上,可付歡是他派給青舒的人,他自然能管能罰。

  告假出門的付歡不知被主子記了一筆,正在某處客棧歡快地啃著雞腿兒。

  青舒聽了不樂意,可心裡明白他說的沒錯。就今日這事,若她留一個丫鬟在身邊,周伯彥肯定會收斂許多,哪裡會用毫不掩飾的火辣辣的眼神盯著她看。於是,她彆扭地應了一聲,伸手從盤子裡取了一個大個頭兒的橘子,低頭剝皮。剝好了,她伸手遞給他。

  他連同橘子一起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笑意。眼看她要翻臉,他立刻鬆開她的手,把剝好的橘子拿過去,一瓣一瓣地吃著。

  這工夫,青舒取了個乾淨的空盤子過來,坐回原位。她又剝了個橘子,放到空盤子裡往他跟前一推。而後,取了一顆蘋果,拿了桌上的水果刀低頭認真地削皮。

  外邊傳來丫鬟的嬉鬧聲。

  周伯彥慢條斯理地吃著橘子。青舒正在認真地削第二個蘋果。第一個削好皮的蘋果此刻正躺在盤子裡。

  小魚、小娟和立春三人嬉鬧著進屋。見到屋中的人和場景,她們的嬉鬧聲戛然而止。三人愣了愣,一個個手足無措地立在門口,一時之間不知應上前伺候還是應該退出去。

  周伯彥不為所動,連個眼神都沒給。

  青舒頭也不抬地認真削著蘋果皮,吩咐道,「去拿兩個竹叉子來。」

  三個丫鬟不約而同地答應一聲,轉身、推開門,跑的飛快。在小廚房裡,三個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誰也不想送叉子過去。最後小娟提議,小魚和立春同意的情況下,三個人通過石頭剪子布分出勝負。落敗的小魚縮了縮脖子,從櫥櫃中取了兩個乾淨的竹叉子,一臉忐忑地送了過去。

  削好皮的兩個蘋果已經切成小塊兒裝在白瓷盤中。青舒拿白布巾擦乾淨水果刀,又擦了擦手,接過小魚送來的竹叉子,把其中一個遞給周伯彥。

  四個齒的竹叉子,用起來很方便。周伯彥和青舒各自叉了切塊兒的蘋果吃起來。

  周伯彥似是想到了什麼,說道,「明日便是年三十。今年的天氣比去年冷,祭拜之事最好是早去早回,天黑前趕回來最好。你覺得呢?」

  青舒沒有異議,「要不,用過午飯就出發吧!肯定能在天黑前趕回來。」若不是祖先留下的年三十燒紙祭拜的規矩不能廢,她肯定不會大冷天讓青陽出去受凍。

  「好。」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我初六回京,短時間內回不來。你要照顧好自己。」此次回京,他不會再心慈手軟。權勢是個好東西,即便他本人沒有往上爬的野心,但為了保護自己和身邊人,他必須去抓住並抓牢一切有利於自己的權勢或人。有了明濟出遊尋「神女」一事,不僅是太后等不及了,估計舅舅也等不及了。這一次,舅舅不能輸,他得助舅舅打贏這場仗,徹底把太后打垮。

  初六啊,相聚的時間是如此地短暫。青舒抿了抿唇,「二斤裝的果酒有十五壇,走時記得帶上。等果園裡的紫果樹能結果了,就能釀更多的果酒。」到那時,就能一百壇、幾百壇地送人了,不會再顯得「小家子氣」了。

  山裡的三顆葡萄樹雖然很能結果,但畢竟果子有限,前前後後摘回來的完好的果子即便她都釀了果酒,可釀出的果酒最多不超過一百二十斤。扣掉自己家人喝的,能送人的數量自然不多。再者,今年的果酒,她十月份進京時便帶了一些送人,如今能擠出來送周伯彥的,只有這十五壇而已。

  她院裡移栽的葡萄樹兩年了,轉過年就能開花結果。想來,明年能多釀些果酒出來。而果園裡的,是春天時移栽的,後年就能開花結果。想到這些,她彎了眉眼。弟弟懂事又有進取心,全家人吃穿不愁,家裡一日比一日富足,眼前又坐著一個與她情投意合的男子,她自然是幸福的。

  她抬頭,眉眼彎彎地看了對面的男子一眼,低頭,咬了一口竹叉子上叉起的蘋果,感覺這蘋果一下子就甜到了心裡。

  周伯彥微挑眉峰,「什麼事這麼高興?」

  青舒笑看他幾眼,搖頭,不說話。

  一刻鐘後,周伯彥滿面笑容地回去了。

  第二日,年三十。周伯彥的傷寒恢復的不錯。用過早飯,服了湯藥,看了十幾頁的書,便被顧石頭催促著躺下了。他睡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的覺,醒來見顧石頭坐在桌前啃蘋果,他問道,「什麼時辰了?」

  顧石頭站起來,把含在嘴裡的果肉吞咽進去,答道,「回公子,還有兩刻鐘到巳時。」

  周伯彥推開身上的被子,「雜耍班快到了吧!」聽青陽他們說,今年康溪鎮上來了會舞獅的雜耍班,今日要在鎮上大戶門前表演舞獅。白天在巳時到未時之間,晚上是在戌時。青陽他們很期待,昨日和他說好,今日要一起在府門前看舞獅表演。

  顧石頭一邊啃蘋果,一邊含糊不清地答還得等小半個時辰。雜耍班的主人精著呢,知道侯府是鎮上的最大戶,因而特意著人來報,第一時間到侯府前表演,時間在巳時整。他三兩口把手裡的蘋果解決掉,跑去洗了手,把手擦乾,跑到床前伺候。

  周伯彥是合衣躺下睡的。他把睡皺的外衣脫掉,接過顧石頭遞過來的乾淨衣裳穿好,很快就梳洗好了。這時,青陽、青灝、洛小榮三人正結伴找過來。於是,他被興奮的青陽三人簇擁著趕到了府門外。

  雜耍班的人已經到了,正在做準備工作。外面圍了不少湊熱鬧的鎮民,大人三五一群的在說笑,孩子們在大人跟前跑來跑去。

  青舒本人對雜耍、舞獅表演沒多大興趣,但難得熱鬧一回,她一早吩咐下去了,手頭沒事的人都可以出去看熱鬧。離不得人的崗位,管家會作安排,她也不操心。至於賞錢,她已吩咐管家,讓管家看著給。

  巳時整,侯府前鑼鼓喧天,口哨聲、叫好聲及掌聲不斷,傳出去老遠。

  青舒坐在桌前,提筆沾墨,一抬頭就見坐在角落裡做針線的小魚。她不由搖頭,「小魚,這裡不用你伺候,上前頭看熱鬧去。」

  小魚心動,卻又堅持要守在小姐身邊。

  青舒說道,「別磨蹭了,快去吧!趁著還沒嫁人,好好湊一回熱鬧,和姐妹們恣意地笑鬧一回。怎麼開心怎麼來,有我給你們撐腰,怕什麼?等你嫁了人,一切有夫君為你出頭,我可就不管了。」

  小魚臉一紅,低聲謝了恩,收好針線笸籮快速離開。她一向臉皮薄,最怕小姐打趣她。她若是堅持守著小姐,小姐還不定要怎麼打趣她呢!

  青舒笑笑,毛筆重新沾了墨,低頭寫字。

  先前小魚心裡有疙瘩,說是不想嫁人。在她默許的情況下,張管事極殷勤地在小魚跟前表現了幾把。小魚本就對張管事有意,終究點了頭。既是雙方願意的,她這個當主子的便做主,給他們二人定了親,說好夏天的時候給他們把婚事給辦了。

  侯府門前熱鬧了整整一個多時辰。雜耍班的班主得了侯府四十兩銀子的賞錢,以及三位唇紅齒的小少爺賞的三個銀花生,笑的見牙不見眼地帶著人趕往下一個表演地。此地本不是大鎮,那侯府的外觀看著又極普通,看著和鎮上的平常大戶人家沒什麼不同。他以為,頂多能得個二十兩銀子的賞錢就不錯了。沒想到,管家遞出來的卻是整整四十兩銀子。他自然滿心歡喜,特意讓手底下的人多表演了一會兒。

  外邊的表演散了,侯府的人說說笑笑的各就各位。廚房忙活開來,兩個涼菜、六個炒菜、兩個燉菜做好,主子的午飯完成。另有關婆子帶著四個小丫頭正在準備府中下人的午飯,兩個涼菜、兩個炒菜、兩個燉肉大菜,對她們下人而言豐盛的很。

  午飯用罷,前頭的馬車準備好了。去將軍墓祭拜的東西也準備好了,燒的紙錢、雞鴨魚肉、肉餡兒餃子及美酒,非常齊全。

  周伯彥帶著青陽、青灝和洛小榮登上馬車,管家跟隨,錦衣護衛隨扈,兩輛馬車出了侯府。

  傍晚十分,炊煙嫋嫋。天色暗沉下來的時候,前去將軍墓的人們回來了。大家用過熱飯,緊閉門戶。府中的男人們大多圍在火爐前談天說地,女人們基本聚在食廳裡包餃子。

  同去年一樣,周伯彥和青陽、青灝、洛小榮四人坐在一起包餃子。不一樣的是,青舒被青陽拉來了,負責給他們擀餃子皮。小魚負責弄面乩子,小娟同青舒一樣擀餃子皮,立春負責打下手給眾人遞遞東西。

  在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寅時未盡,天還沒亮透,在太陽升起前侯府便開始進行拜神、祭拜祖先等一系列的儀式。

  院中空地上擺著供桌。供桌前的地上燃著火堆,火堆兩旁是兩枡(枡,古代盛糧的器物)滿滿的冒尖兒的五穀雜糧。供桌上有香爐,還擺著兩盤水果、四盤點心、一盤糖果、一盤剛煮出鍋的水餃。

  青陽接香,在火堆上引燃三樁香,走過來恭恭敬敬地插到供桌上的香爐裡,退後,跪到地上鋪的毯子上。

  等在一旁的青灝和洛小榮跟著跪了下來,接著是青舒。後頭,府裡下人以古管家為首,男女分開全部跪下。大家跪拜各路神明,請各路神明保佑闔家安康平順、萬事如意,年景風調雨順。

  這所謂的跪拜各路神明,是指拜天地八方的各路神明。這頭嗑下來,就是嗑一圈兒。

  之後大家轉到府裡供奉御賜雙槍的屋前磕頭。接著就是沖著將軍墓所在的方向,向祖宗磕頭。

  所有這一切完成了,便是煮餃子、吃餃子。

  和前兩年相同,大年初一的頭一頓飯,府內不分主僕,伙食標準一致。六個菜加渾素兩餡兒的煮餃子。

  用罷早飯,青舒吩咐人拿來一個信封,還有筆墨紙硯。她笑道,「今日是新年第一天。大家要寫下新年願望,」她拿起信封,「然後裝到這裡,封好。明年的大年初一,我們一起打開它,看看誰的願望實現了,誰的願望沒實現。」

  青陽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大大的問號。

  洛小榮的反應跟青陽差不多。

  青灝的眼神在屋中眾人臉上轉了一圈兒,不解地摸了摸耳朵。

  「新年願望?」周伯彥沉吟片刻,「這主意不錯。」他示意一旁伺候的書童磨墨,然後眼中帶笑地盯著青舒,問道,「阿舒的新年願望是什麼?」

  青舒往椅背上靠了靠,「種出十萬石的存糧,掙回兩萬兩銀子。」田地中收穫糧食,鋪子裡收穫銀子。她的願望很實在,一點都不浮誇、沒有好高騖遠。她對自己的不貪心表示滿意。她笑眯了眼,「可以不說出來,寫完各自的新年願望親手放進信封裡,明年才給別人看。」

  周伯彥聽了失笑,「一定能實現。」阿舒在京城有一家鋪子、錦陽城裡有兩家鋪子,康溪鎮上也有兩家鋪子。再加上酸菜生意、紅果和辣椒的生意,一年掙回兩萬兩銀子沒有太大的壓力。至於種出十萬石的糧食,這事不好說。因為種地是看天吃飯的營生。

  墨磨好,青舒是第一個寫下新年願望的人。新年願望的內容都說出來了,她自然不會背著任何人,任其他人圍觀。她吹乾墨蹟,把不大的紙張疊好,塞進信封裡。

  周伯彥是第二個寫下新年願望的人。他寫下的內容沒給別人看,紙張疊好同樣塞進信封裡。

  青陽、青灝和洛小榮很是抓耳撓腮了一番,最後三個腦袋湊在一起嘀咕了一陣兒,似乎都有了主意。之後,他們各自寫下自己的新年願望,沒給任何人看,疊好塞進信封裡。

  青舒當著大家的面,把信封的口子封上。她召手,小娟立刻送上一個木頭小匣子。她把信封放進小匣子裡,當著大家的面鎖上匣子,而後把鑰匙推到青陽他們三人面前,「匣子我來保管,鑰匙由你們三個保管。」

  日子在吃吃喝喝中度過,很快就到了正月初六。周伯彥的傷寒早就好利索了,也不咳嗽了。他帶著顧石頭和十一個錦衣護衛離開了康溪鎮。

  青舒立在院中發呆,他走前對她耳語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日後若是大哥過來取賜婚密旨,什麼都不要問,悄悄給他。」

  什麼意思?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心底有種不安的感覺在慢慢擴散。不,不,不要再想了。她搖頭,她這是自己在嚇唬自己。他和她都好好的,他們會在她二十歲那年成親。他和她要一起白頭到老。他們說好的,誰也不能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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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13 23:39:15
第三百七十八章 美名揚

    光陰如指間的沙,轉眼間就進入了春回大地的時節。樹木的枝椏抽出嫩綠的新芽,野草野菜破土而出,遠山、大地上稀稀落落的染上一抹新綠。這意味著,熱火朝天的春耕開始了。

    輝州地界上的田間地頭兒上,農人們勞作的身影三三兩兩的隨處可見。德縣的康溪鎮,歸屬於忠武侯府的六千畝良田上勞作的身影更是空前的多。這人多,勞作休息的間隙聚到一處天南海北地聊天的人也多。人多,可聊的話題自然也多。但大家聊的最多的,還是關於他們踩在腳下的這片六千畝良田的主人家的話題。

    有人問,忠武侯府在康溪鎮地界的良田不是五千畝嗎?怎麼突然變成六千畝了?難道侯府小姐最近又置了千畝良田不成?

    知情人士便道:侯府,侯府,這「侯」字怎是白叫的!這增加的一千畝良田是朝廷的賞賜。按大安律令,擁有侯爵者可得朝廷賞賜良田五千畝,這是底數。除了這作為底數的五千畝的良田,根據「侯」對朝廷的功績再另行行賞,至於這另行賞賜的多寡,自是由聖上定奪。

    圍在周圍聽的眾人一臉恍然狀。其中一人感慨:忠武侯雖已仙逝,但子女卻是爭氣的。小小年紀,不僅先前得了「侯」應得的五千畝的良田,如今又得了這一千畝良田的賞賜,不簡單啊!

    一名身穿舊綢長袍、頭戴舊書生帽的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鬍子,以看白癡的目光看著出言者,說道:不知情就不要亂說話。先前的五千畝良田,是侯府小少爺將冬麥種植術呈給了朝廷後,聖上特意賞給侯府小少爺以示嘉獎的。不僅如此,聖上言仙逝的忠武將軍生了個好兒子,便追封了忠武將軍為忠武侯。數百年來,整個德縣只出了這麼一位將軍,也只出了這麼一位侯爺!

    有那消息靈通的,不住點頭,附和說就是這樣。有那不明就裡的,聽了此話很是困惑。

    一個莊稼漢子代表提問:照你這麼說,侯爺至少得五千畝良田的賞賜,忠武侯府怎麼才得了一千畝?而且還是今春才得的?

    古元寶就站在這些人斜後方不足六米遠的地方。此刻,他正在差遣手底下的人做事。這些人聚在一起談論的話題他聽的分明,卻沒有過來阻止的意思。

    那名身穿舊綢長袍、頭戴舊書生帽的中年男子偷覷了古元寶一眼。他見古元寶臉色無異,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心下大安。於是,他立刻挺直腰板,摸著下巴上稀疏的鬍子,咳嗽一聲。

    他見成功引來了周圍人的注意力,心下暗自得意,並大聲為好奇者們解惑:大家且聽黃某細細道來。咳……忠武將軍追封為侯的當下,朝廷並未賞下侯爺應得賞的五千畝良田,只賞了侯府少爺的那五千畝。只因忠武侯已仙逝,侯位又是後追封的,這五千畝良田賞還是不賞,因朝中沒有此等先例,便懸在那裡了。據聞,今年正月中旬之時,侯府少爺拜見了於縣輔,言明願在耕種之時請父老鄉親前來觀看侯府的苞穀是如何種植的。兩石,畝產兩石吶!黃某走過不少地方,何曾見過畝產兩石的苞穀!可侯府的苞穀去年的確種出了畝產兩石的數。

    眾人不住點頭,可不是麼!大家會聚到此處,可不就是衝著侯府苞穀畝產兩石的種植法來的麼!不少人心中滿滿的都是對侯府小姐、少爺的感激之情。當然,哪裡都少不得懷有別樣心思的人在。但在這當下,有別樣心思的人自然不敢讓人看出來。

    一個中等個子、皮相細白的青年擠進來。他把手中折扇拍拍甩了兩下,搶了黃姓中年男子的話頭,聲音高亢地道:於縣輔聽了大喜,便將此事稟明了知縣大人。知縣大人得信兒,又稟明了知府大人。這一級一級往上走,聖上便知曉了。聖上龍心大悅,這懸而未決的承侯位便得的五千畝良田的賞賜就下來了。

    黃姓中年男子被搶了風頭,很不高興,趕緊強硬地搶回話頭。他急道:據我媳婦娘家的堂叔家的表外甥說,這賞賜的五千畝良田分成了兩塊,一塊兒就是此地挨著侯府五千畝良田的一千畝良田,一塊兒是劃在縣城附近的四千畝良田。皇恩浩蕩,皇恩浩蕩……

    起先不知內情的,大多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然後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什麼的都有,當然都是誇讚之語。

    這中間,黃姓中年男人與手持折扇的青年互相哼了一聲,動作一致地別開臉,明顯是互相不對付。緊接著,二人與身邊人加入到了熱火朝天的對侯府主子的誇讚當中。

    誇侯府小少爺聰慧,真乃神童的有之。小小年紀、又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卻精通稼穡之事,不僅種出了冬麥,還種出了畝產兩石的苞穀,了不得!

    誇侯府小少爺仁義、大義之類的有之。先是將冬麥種植術呈給了朝廷不說,如今還願意將如何種出畝產兩石苞穀的妙法教給他們這些農人,沒有一點藏私之人,這胸襟、這眼界,不是他們這等凡人能比的……

    期間,自有人誇讚侯府小姐教弟有方,心地善良如活菩薩云云……

    最後,大家當然不忘對皇帝歌功頌德一番。

    一旁的古元寶聽得差不多了,滿面笑容地大聲吆喝起來。他讓三五成群地聚在地頭上說的口沫橫飛的人們安靜下來,然後按事先計劃好的當場給前來學習、觀摩的眾人分組。每組中兩人是侯府底下做事的,剩下的則是報名前來學習種植技術的人們。

    因為有了昨日的實際操作經驗,侯府的管理人員安排起各項事務是井井有條。人雖多(一千多號人),但場面絲毫不亂。在管理方面,古元寶在不斷學習中成長著。

    古管家被幾個衣著打扮似大戶人家管事模樣的男人簇擁著,自地頭兒走過。他掃了眼兒子(古元寶)做事的模樣,心中滿意但臉上並不顯。小姐看重他的兩個兒子,他的兩個兒子也爭氣,他這個當爹的走到哪裡都臉上有光。

    兩刻鐘後,古管家打發了圍在身邊的幾個農莊的管事,來到帳篷區。

    小娟恰好從正中位置的主帳中走出來。見到古管家,她揚起笑臉,「您可回來了,小姐正找您呢!」

    古管家一聽,不敢怠慢,忙跟著小娟走入帳篷。

    帳篷內的一切很簡單。一張大方桌、幾把木凳、靠裡擺著一張木板床,還有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具。此刻,身穿藍色布裙的青舒坐在居中的椅子上,左右是穿了藍灰色布衣的古青灝和洛小榮。

    古管家問安完畢,將春耕的進展及各方各面的情況細緻地稟報了一遍。

    青舒聽罷,明白地裡的事情一切順利,便不再過問,而是說起另一件緊要的事情來,「剛剛有官差前來送信,說是陳知府陳大人今日午後到達康溪鎮,明日一早會帶著二十餘名官員前來視察地裡的春耕事宜。此事馬虎不得,時間又緊,管家快些安排妥當這邊的事項,半個時辰後隨我回府準備明日的接待事宜。」

    古管家聽罷吃了一驚,隨即心下大喜。接待從上邊下來的官員,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容易的差事,很多時候還會費力不討好,讓人雞蛋裡挑骨頭。但對此刻的侯府而言卻是好事。既是陳知府帶人過來的,自是沒人敢挑刺,只會幫襯著侯府作勢。這是件雙贏的事,不僅陳知府得了好官聲,就是侯府也會受益匪淺。因此,他二話不說,退出了帳篷,著急將這邊的各項注意事項囑咐給下邊的管事。

    見古管家走了,青舒笑了笑,伸手揉洛小榮的腦袋,「小陽下午就能回來了,這下開心了吧?」

    洛小榮也不躲,任姐姐揉自己的腦袋,眼睛還亮晶晶的,「晚上要和青陽哥哥一起睡。」青陽哥哥和喬江哥哥跟著盧先生出門已經有十一日了,他天天盼著青陽哥哥回來,每日裡吃飯都不香了。

    青舒捏了捏他軟滑白淨的小臉,「晚上自己和哥哥說。」

    洛小榮一邊點頭,一邊重重地嗯了一聲。

    一旁的青灝抬起小臉,盯著青舒問道,「姐姐,彥哥哥什麼時候回來看我們?」

    周伯彥啊,正月初六走的,到了今天已經走了五十七天了。這期間卻只來了一封信,之後就沒了消息,有點反常。她近來一直心緒不寧的,卻不敢在人前表現出來,只能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希望他一切安好。她會心緒不寧,不僅是只收到周伯彥一封信這個理由,還有周伯彥離開時留下的意義不明的那句交待。他交待說:日後若是大哥過來取賜婚密旨,什麼都不要問,悄悄給他。

    青灝見姐姐不說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提了不該提的人。他立刻挨了過來,把腦袋靠在姐姐的胳膊上,並一臉乖巧地揚臉問道,「姐姐,中午吃什麼好吃的?小灝想吃肉包子了。」

    青舒剛剛也只是晃神一下,心底的擔憂自是不會帶到臉上。她摟住靠在自己身上的青灝,滿面笑容地說道,「既然小灝想吃肉包子了,中午咱們就吃肉包子吧!」

    唇紅齒白的青灝笑的靦腆,「姐姐真好!」他在心裡默默為自己的機智點贊。這話題轉的好。

    洛小榮不甘人後地點菜,「我要吃紅燒肉,還要吃蘋果罐頭。」蘋果罐頭是姐姐前段時間做出來的私房小吃。因為做出來的數量不多,姐姐五六天才讓他們吃一次。他覺得吃不過癮,天天饞蘋果罐頭。

    姐姐做的蘋果罐頭,青灝表示他也嘴饞。

    青舒挨個兒點他們的鼻子,「知道了!小陽和喬江回來一起吃。剩下不多,回去姐姐讓人全給你們送過去,記得分一點給盧先生。」

    聽了這話,洛小榮和青灝笑的格外燦爛。

    青舒也笑。她想到古管家安排好這邊的事還得一會兒,又說道,「走吧,咱們出去走走。看到野菜就挖一些,回去沾大醬吃。」

    這大醬自是黃豆大醬,現代東北人愛吃的純正的黃豆大醬。府中愛吃的人不少,因而今年又多下了幾缸。現在吃的是去年剩下沒吃完的,今年下的大醬暫時還不能吃。純正的黃豆大醬放上幾年都不會壞掉,味道自也不會變。因此,雖是去年剩下的,她吃的很放心。

    很快,姐弟三人站在帳篷區的邊緣地帶,看了一眼地裡勞碌的千餘人的身影轉過身去。姐弟三人輕聲交談著春耕景象,邁步向草地,尋找著可食用的野菜的蹤跡。

    小娟和立春手裡提著竹籃,拿著挖野菜的工具跟了上去。

    跑在最前頭的洛小榮回頭,揮手喊,「這邊,這邊野菜多。」他現在不再是五穀不分的小少爺了,不僅認得許多莊稼作物,還認得五、六種可食用的野菜。

    青舒答應一聲,伸手從小娟手裡接過挖野菜的彎柄小刀,快步走過去。

    此時,田間路上一陣塵土飛揚,一隊十餘騎正往此地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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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種田女狀元

   一隊十餘騎接近目地地,騎士們紛紛拉住韁繩緩下速度,讓坐騎踢踢踏踏地走到了上前相迎的古管家等人面前。騎士們紛紛翻身下馬。馬韁繩自有小廝接過。

    古管家上前一一見禮,「見過大少爺。」「見過陳少爺。」「見過五公子。」

    步五步飛鵠依舊是那個英俊儒雅的五公子。他眼睛掃過地裡勞作的千餘人說道,「青舒妹妹做事就是與眾不同,呵呵……」他心忖:青舒若是個男子,必能成就一番大業,前途無量。可惜了,只因是女子,自己無法走上仕途,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為青陽一點一滴地博美名、謀前程,為青陽將來走上仕途做準備。

    青陽聽出步五哥的語氣裡透著對姐姐的讚譽之情,立馬一臉自豪地接道,「那是自然。」

    陳喬江不理他們,只是東張西望地尋找青舒的身影,「姐姐人呢?不是說姐姐來了這邊嗎?」他們先回了府,得知姐姐去了莊子上,便趕去了莊子。莊子上的人又說姐姐在這邊,他們二話不說便找到了此處。

    古管家忙道,「回陳少爺,小姐在主帳,老奴已派人去請了。」

    正這時,派去請青舒的小廝回來了,稟報說小姐去了東邊的草地散步,已派人去尋了。他倒是機靈,沒直接說小姐是去挖野菜了。

    步五聽了,說道,「我們也過去散散步。走,前邊帶路。」

    青陽和陳喬江自然沒意見。青陽離家已有十一日,自然著急見到姐姐的人。

    小廝欲言又止。他有心阻止,卻一下想不到阻止的好借口。再者,古元寶已先一步去尋小姐送消息了,應該無礙。如此,他便打消了阻止的主意。

    古管家倒也沒多想,親自在前帶路,往東邊的草地走去。從他們這個方向往東邊的草地看過去,前方一千米左右的距離有幾排阻擋視線的錯落而雜亂的高大樹木與幾叢灌木叢。所以,樹的另一邊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們是看不到的。

    再說青舒、青灝和洛小榮。他們挖野菜挖的正高興,於是隨著野菜的分佈越走越遠。他們身邊不僅有挖野菜的主力小娟、立春兩個丫鬟,還有護衛洛三與付歡跟隨。因此,誰也不擔心安全問題,自然放心地往遠處走。當古元寶找來時,他們帶出來的三個小籃子每一個差不多都裝了小半籃子的野菜。一籃子裝的是薺菜、一籃子裝的是蒲公英、一籃子裝的是莧菜。

    春季吃新鮮採摘的鮮嫩的薺菜與蒲公英可清熱解毒,對人體非常有益。自然,這清熱解毒的作用是野生的最佳。也有人說這兩樣野菜最適合三高人群食用。青舒雖不是三高人群,也不是多愛吃野菜,但她注重它們對人體的益處。

    因此,自來到這個時空開始,每年春季她都帶頭吃些鮮嫩的野菜。青陽自然有樣學樣,習慣了跟著姐姐吃些野菜。後來的青灝也罷、洛小榮也好,也都有了這個好習慣。現在只有陳喬江吃不慣野菜,但每次還是會跟著吃幾口的。

    青舒突然想到,每年吃的都是涼拌野菜,去年還試過野菜沾大醬的吃法,倒是從未做過餡兒。做個野菜豬肉餡兒的包子或餡餅應該不錯,可以試試。她看了眼挖到的野菜的量,開水燙一下估計就沒多少了,做餡兒肯定不夠。於是,她一邊將挖野菜的彎柄小刀交給小娟,一邊吩咐,「你和立春留下,薺菜和蒲公英挖滿籃子再回去。」

    小娟答應一聲,繼續和立春挖野菜。

    青舒拍了拍手,帶著青灝、洛小榮往回走。古元寶、洛三和付歡三人跟在他們左右。

    這時,步五他們一行人正好轉過幾排樹木,已經進入視線。雙方之間大概有一千二三百米的距離,不算遠。陳喬江一邊揮手,一邊往前跑。

    洛小榮喜笑顏開地捨了青舒,嘴裡喊著「青陽哥哥」跑過去。

    待雙方走到一處,互相見過禮,陳喬江假裝生氣地抓住洛小榮,「好你個洛小榮,眼裡只有你的青陽哥哥,居然敢無視我這個大哥,看我不揍你的……」洛小榮喊著救命往青陽身後躲。立刻的,四兄弟打鬧成一團。

    青舒也不阻止,也不急著追問青陽提前大半天回來的緣由。先前官差來傳話,說盧先生帶著學生青陽、陳喬江與陳知府同行,最遲傍晚到達康溪鎮。不想,青陽卻在上午辰時不到便回來了,還趕到了地裡。步五的到來也是個意外。前兩天收到的消息表明,步五一直在京城,近來沒有回錦陽城的打算。也不知盧先生是否依原定行程與陳知府同行?

    青舒看著步五,笑問,「五哥,家裡可一切安好?」

    步五的笑容不濃不淡,堪稱君子如玉。「勞妹妹記掛,家裡一切安好。」相識也有兩年多的時間,他發現青舒真心親近一個人時,遇到時喜歡問「家裡可一切安好?」。當青舒不是真心親近一個人、或關係只有點頭之交時,遇到人時她只會出於禮貌問「府中可一切安好?」。

    青舒聽了笑彎了眉眼,「語嫣是不是有喜了?」

    步五挑眉,不動聲色地問道,「舒妹妹怎麼知道的?難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被他們七兄弟捧在手心裡的小妹十日前才診出喜脈。小妹寫給青舒的報喜的信還在他懷裡揣著,青舒是如何知道的?

    這是確定語嫣有喜了!有了准信兒,青舒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哪裡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先前語嫣來信,信中寫了許多話,寫近來她的身子不舒服,容易疲勞,還食慾不佳,時不時會無端心情不好。我起初很是擔心,立刻寫了回信著人送往京城,讓她好生看大夫。過後我又問過周大夫。周大夫便要我安心,說十之六七是有喜了。」

    步五聽了,無奈地搖頭失笑,「語嫣那丫頭,真不知該說她什麼好!」身子不適,自己家人在跟前不說,居然寫信告知了千里之外的青舒。不省心的丫頭!

    青舒聽出步五話裡有話,不由追問,「怎麼了?」

    步五氣悶地歎了口氣,「她有心將身子不適的事寫到信裡,讓千里迢迢的你知道,卻瞞著家人不說,還瞞的挺緊。那段時日,她正跟妹婿鬧脾氣,見天兒的不好好吃飯,今天要吃這個酒樓的招牌菜、明天要吃那個胡同擺出來的這個、那個的,還非得讓妹婿親自去給她買。妹婿買回來了,她吃上一兩口又覺得味道不對,不肯再下口,還說妹婿欺負她。你不知道,她可把妹婿折騰的夠嗆,就是不提自己身子不適,只管鬧小脾氣。大家都以為她鬧小脾氣,在故意折騰妹婿,誰能想到其他!家裡也好,妹婿那邊也罷,都寵著她、哄著她,哪個忍心斥責她。妹婿也是個好的,千方百計哄著她,任她鬧。」

    說到此處,他又一臉寵溺神情地道,「我看不過,訓了她幾句。她立馬哭得跟個花貓似的。這事兒轉眼工夫就讓家裡人知道了,害得我被祖父祖母整整訓斥了一個多時辰。之後爹娘又訓斥了我半個時辰。都嫁做人婦了,一點都不長心,依然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簡直就是個笨蛋。還好妹婿是個細心的,看出她不對來,便找了大夫準備給她看看劍道邪尊。她倒好,又是鬧了一番,就是不肯看大夫。」

    青舒聽的抽了抽嘴角。心中暗想:步語嫣你好樣的,挺會折騰古瑞星這個古代版好老公。還有步五哥,雖然你說你訓了語嫣,可依你妹控體質,你要說你對語嫣好言相勸了一番我信,但要說訓了語嫣本姑娘堅決不信。步五哥,你說你被祖父祖母及爹娘訓斥了,我怎麼看不到你一丁半點受「委屈」的模樣,反倒覺得你被訓的很「幸福」!

    步五自是不知青舒心中所想,「好在小妹尊敬長輩,不敢在長輩面前胡鬧。長輩說身子不適就得看大夫,不可諱疾忌醫。她這才乖乖看大夫。呵呵……這喜脈一經診出,小妹她整個人都傻掉了。之後小妹乖的不得了,長輩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老老實實的正在安心養胎。」

    青舒笑著說恭喜,心中不由羨慕步語嫣的好命。語嫣家世好,得長輩寵愛,還有七個護短的兄長在側。在這樣的條件下語嫣不僅沒長歪,還嫁得好人家。往後,只要步家或古家任一一家不倒,語嫣便活的一生無憂。

    說罷步語嫣的事情,步五對田間熱火朝天的耕作景象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步五哥好不容易來了一趟,青舒自不會掃他的興。她囑咐青陽、青灝、陳喬江好生陪著步五,自己則叫回了挖野菜的小娟、立春,並帶上洛小榮和古管家等人先一步回府。

    此地侯府有六千畝良田,成片種植,動用了一百餘頭耕牛,上千人的勞動力,勞動場景十分可觀。青陽雖離家十多日,但田里的事情心中有數。一方面是因為姐姐的春耕計劃書是他操刀寫的,另一方面是家裡的大事小情姐姐每隔一日便差人告知於他。

    步五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走在地頭兒上,「這人可不少,有一千嗎?」

    青陽答,「有,有一千。」說罷,他側頭看向跟在側後方的古元寶,「今日參與耕種者具體是多少人?」

    古元寶回道,「回大少爺,今日足有一千一百二十八人。」昨日參與勞動的壯勞力是九百多人,今天的人數比昨日足足多了二百人。明天是耕種的最後一天,估計參與勞動的人數還得增加,預計增加人數在一百至一百五之間。

    步五聽了,看著青陽笑言,「你姐姐確實能折騰。」別說高門大戶,一般手中田地超過五百畝的,基本都會佃出大部分土地,每年收租便可。青舒倒好,手裡已有一萬五千畝良田、一個百茂莊、一個果蔬園、還有正在開荒中的兩塊兒土地,田地總數差不多達到了兩頃。兩頃地可不是小數目,她卻是一畝地都沒有佃出去,全部在自己耕種。

    他不由好奇地問道,「大部分勞力可是雇的?」他昨日才回錦陽城,從手下嘴裡聽說了陳知府明日要來侯府田地裡視察春耕事宜,也聽說了侯府今春要教給農人高產苞谷的種植術。具體的,倒是不清楚。

    青陽衝著步五笑,「不是,沒有僱人。」

    步五很是意外。沒有佃農,也沒有僱人,侯府自己肯定沒有這麼多幹活兒的人,難道這些人是來幫工的不成?即便是來幫工的,這人數實在是多了點。

    青陽便開始解說,如有遺漏青灝便從旁補充。一旁又有管事、古元寶等人在。小半個時辰後,步五終於弄清了眼前的耕種盛況。

    這一千一百二十八人的勞動力,自然不可能全是侯府的自己人,也不能說是來幫工的。他們由三批人手組成。

    第一批人手:

    百茂莊處吳管事只抽調了得力的十個人過來。這十個人到了此處,立刻身擔臨時小管事一職,每人手底下分得五十人,他們要嚴格管理各自分得的這五十人。自然,分到他們手底下的人均是外人,即報名來學習苞谷種植法兒的人。(註:最初的八十畝田莊加上買來後去年已經開荒成功的一百多畝的次田,是由吳管事吳鎯頭全權負責管理的。為方便稱呼及管理,青舒將這片兒正式取名為百茂莊,依然由吳管事負責神血焚天。)

    負責果蔬園的張管事,從果蔬園抽調了六十人過來支援,只老弱婦孺及十來個青年人留守果蔬園。這六十人中,部分也被任命為臨時小管事,同樣每人手底下會被分去五十個外人。(註:青舒為千畝荒地改名為果蔬園,只因荒地不再是荒地,變成了果園與菜園。這裡,後邊的小山頭上已經陸續植滿了適應小山頭兒土壤的各種果樹及可當建築材料的樹木;小山頭下也已經發展出了三百畝的果園,又有大面積的菜園以及去年建設的房舍。此地,又有新侯府在設計建造當中。去年規劃建造到一半的府邸也被納入其中,新侯府不僅佔地面積擴大了,總體設計方案更加完善。原定的冬日取暖的土暖設施改為地龍。新侯府預計夏末完工、秋初入住使用。)

    還有三百四十三人的退伍兵。這些人是由一個三十出頭的名為薛恩的絡腮鬍男人十天前帶來的。青舒會留下薛恩及薛恩帶過來的退位兵,原因只有一個,薛恩手裡拿著周伯彥的親筆推薦信。這事,周伯彥正月走前跟青舒打過招呼,要青舒幫忙為這些人安排活計。青舒事先有了心理準備,因此當人一到,她不曾有絲毫遲疑地便把所有人都留下了。她正需要大批做農事的勞動力,因而很容易就安排下了這三百多號人,並與他們簽下了三年的用工契約。

    以上百茂莊的十人,果蔬園的六十人,再加上薛恩帶領的三百四十三人,這便成了侯府的自己人,組成三方成員中的第一批人手。張管事、宋管事(新提拔上來的)、古元寶做為管理人員,不在勞動力名單之中。被調來負責炊事的娘子軍們也不在勞動力名單之中。

    地裡勞作的千餘人除去以上人員,剩下的人就是來向侯府取經的第二批人手和侯府用來換工的第三批人手。

    第二批人手:

    向侯府「取經」,這個「經」自然是關於苞谷的種植術。侯府已經提前聲明過,只要是農人,只要是大安朝的農人,都可以向侯府取這個種苞谷的新「經」。侯府雖不收傳授種植術的費用(即銀兩),但有一樣,來取經的人得幹活兒,得一邊跟著學種苞谷的方法,一邊參加侯府的耕種活計。

    民以食為天。侯府此舉,是利於農民、利於民生發展的功在千秋的大計,官府很是重視。康溪鎮衙門口、鎮門口,關於侯府免費教授農人種植高產苞谷的告示一經貼出,轟動整個康溪鎮。裡正、各村村長帶著村民紛紛湧至康溪鎮打聽消息。侯府此舉,不僅在康溪鎮造成了轟動,就是整個德縣、整個輝州都轟動了。

    因有官府介入其中,又有輝州最高長官陳知府全力支持,各地官衙迅速且有效地組織好了參加學習的各地村民。官府公文有規定,每個村子最多只能派出三名莊稼好手代表各自的村子參加這次的學習活動。這些人學好了,回去再教各自村子的村民。如此,由輝州各地官府組織來的農人達到了六七百號人。這還不包括康溪鎮本地的。

    康溪鎮本鎮範圍內的村子,經青舒點頭,限定人數從三改為五。如此,又有了百來號人。突兀的是,孫家村被排除在外,一個名額都沒拿到。對此,附近村屯的人卻沒一個覺得意外的,鎮府衙的差官保持了沉默。實在是孫家村的孫家族人太能作,總幹得罪人的事,尤其不止一次地得罪過侯府。

    第三批人手:

    附近村屯的農人,侯府允許以工換工。顧名思義,附近村屯的百姓可以出工幫忙侯府春耕,過後可免費使用侯府的耕牛。換工標準是:壯勞力幫工兩天,可免費使用一頭耕牛一天。每日限定換工人數為五十。農人養得起牛的極少,有的村子整個村子都沒有一頭牛。因此,侯府的以工換工大受農人歡迎。前來換工的人很多,後頭還有不少報名後正在排隊中的。

    且不說今日參與春耕的壯勞力,聽說不少富戶府上的管家或田莊上的管事今日來找過古管家。這些人找古管家不為別的,也是為了學習高產苞谷種值術。他們自然無法享受到農人們的免費待遇,又為了交好侯府不想耍滑頭在背後搞小動作,便主動提出交銀子學種植術,希望侯府能夠應允。這事兒,聽張管事說管家已經應下了。管家讓那些管事的揣了學費、帶著人明天一早到百茂莊找吳管事報道。

    步五不由唏噓。只春耕一事,青舒都能變出如此多的花樣來,太能折騰了。但轉念又一想,青舒姐弟背後沒有可依靠的長輩,青陽又尚幼,如今的一切全是青舒用單薄的脊背拼盡全力支撐起來的。府門上雖然懸著「忠武侯府」四個大字,但逝者已矣,除了提供給青舒、青陽侯府小姐、少爺的名頭,所起的作用畢竟有限。

    養一個家、為年幼的弟弟綢繆未來,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其中的艱辛與酸甜苦辣,只怕只有青舒本人體會最深。她是個令人敬佩的女子,一步步、穩穩當當地走到了今日。如今局面大好,她為青陽贏得了讚揚聲一片,日後繼續謹慎綢繆,再加上青陽自身的努力、周伯彥或明或暗的幫扶,青陽出人頭地是早晚的事。

    步五心中感慨良多,面上卻不顯。他看了看親密無間的青陽和青灝兄弟倆人,忍不住抬手挨個兒摸了摸他們的腦袋,表情難得嚴肅地說道,「不要辜負你們姐姐的一片心意!」

    青陽和青灝有片刻的怔忡,馬上又似懂非懂地異中同聲地答,「是,多謝五哥教誨。」

    步五又道,「日後出人頭地也好,娶妻生子也罷,即便到了白髮蒼蒼的年紀,切記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兄弟齊心。」

    青陽和青灝毫不猶豫地應了,因為他們聽懂了步五哥話中的深意。在授課之時盧先生也對他們講過一次相似的話。盧先生說,目前他們古家子弟人員稀少、力量單薄,這是古家的軟肋,比不得枝繁葉茂的世家貴族。古家若想發展好、走的更穩、走的更遠,他們兄弟二人必須自始至終都要齊心協力,萬不可做出一絲一毫兄弟離心之事。「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盧先生寫下這一墨寶,此刻正掛在兄弟二人的書房牆上。

    陳喬江先前一直保持沉默,安靜地跟在他們旁邊。如今總算找到了發言的機會,他左手拍青陽的肩頭、右手拍青灝的肩頭,笑嘻嘻地道,「步五哥放心,我會盯著他們倆的。哪個敢背棄兄弟情義,我這當大哥的自是會好好收拾他們,收拾到他們悔過為止。」

    青陽和青灝對視一眼,然後齊齊地以眼神鄙視裝大尾巴狼的陳喬江。

    步五輕笑出聲,「好,喬江要好好監督他們二人。」

    陳喬江大聲應了,而後清了清嗓子,背著手,以大哥自居,學著盧先生授課時的模樣訓導起青陽、青灝二人來。青陽、青灝自是不樂意。平日裡陳喬江最會胡鬧,一點沒有大哥的樣子,更何況學堂上時不時被盧先生教訓,哪有一點榜樣的作用!青陽和青灝自是不服,再加上也不當步五是外人,於是三個人很快便笑鬧成一團。

    在他們笑鬧了一陣兒後,見時間差不多了,張管事從旁提醒,「少爺,時間不早了。再不回轉,怕是會錯過府中的午飯時間。」從這邊的田地到鎮上的府邸,距離可不短。即便是騎馬快行也得需要半個多時辰,慢點趕路得一個時辰。

    於是,青陽讓人牽來眾人的馬匹,和步五一行人離開此處往鎮上趕。

    張管事、宋管事、古元寶三人目送主子一行人離去,這才分開各自忙分內的事情去了。

    古元寶先去自己負責的那片兒走了走,見沒什麼事,便轉去了負責炊事的大帳篷。

    一千多人的飯,又是個頂個兒的大肚漢的飯,準備起來可不容易。

    作為臨時廚房的足有三間房屋那麼大的茅草棚裡,吳大嫂正指揮一乾娘子軍們熱火朝天地準備午飯。左邊,四個大灶齊開火,包窩頭、蒸窩頭的正在忙活。中間,洗菜的、切肉的、砍大骨頭的、抖涼菜的正忙而不亂地做事。右邊,兩口大灶齊開,一個灶上準備煮粗糧干飯,有人正在淘米;一個灶上準備蒸白面、苞谷面兩摻的窩頭,有人正在包兩摻的窩頭。

    古元寶走進茅草棚,「吳大嫂,今天中午吃什麼菜?」

    吳大嫂手裡切肉片的動作不停,樂呵呵地說道,「一個骨頭燉菜,一個大燴菜。燴菜裡有大肉片,還有你愛吃的南瓜。」南瓜放得住,愛吃的人不少,是幾天前小姐托人從南邊買回來的。整整一車呢,足夠這許多人吃上幾天的。

    古元寶一樂,幫忙往灶裡添了一會兒柴,這才走開。

    吳大嫂把手邊的肉切完,裝進盆裡,快手快腳地拾掇好案板和菜刀,這才洗手。四個灶上窩頭蒸了又蒸(一鍋能蒸兩屜),蒸好出鍋的窩頭整理好,一屜又一屜地摞起來放到一邊,緊上邊的一屜罩上潔白的沙佈防落灰。前後一共蒸出近二百屜的窩頭來。另一邊的粗糧米干飯也煮了五鍋,兩摻的窩頭蒸了八屜。空出來的六個灶上的鍋立刻洗乾淨,開始做骨頭燉大菜和大燴菜。

    人離不開衣食住行。這邊地裡幹活兒的除去自己人大多都是外人。而這些外人,附近村屯的還好,清早在家吃過飯後可以帶上午飯過來幹活兒,晚上下工還可以回家吃飯,然後在家休息。不是附近村屯的人就不行了,食宿就是個問題。因此,侯府拿出了相應的辦法。

    關於住宿,要麼自己想辦法解決,要麼將就著住帳篷。有那麼一群以薛恩為首的退伍兵在,搭建帳篷的材料侯府又弄得齊全,搭建帳篷輕而易舉。薛恩他們除了自己人住的帳篷外,又應外來人員的需求臨時搭建了十個帳篷出來。七八個、十來個人擠一個帳篷完全沒問題。

    關於一日三餐,自己想辦法解決或交點錢吃侯府準備的飯食。吃侯府準備的,一天只需交十二個銅板,侯府自己人一日三餐吃什麼,交銅板的人也跟著吃什麼。早飯標準,苞谷面大窩頭、雜糧粥加下飯的小鹹菜,管飽;午飯和晚飯標準,苞谷面大窩頭、粗糧米干飯、一個加肉大燉菜、一樣涼菜,管飽。大家幹活兒的熱情高,還會給加個菜。就像今天中午,不僅加了個肉片大燴菜,每個人還會分到一個兩摻面的窩頭。

    那些慕名而來的大多是一文錢掰兩半兒花的平頭百姓,對糧價、肉價、菜價門兒清,哪裡不清楚侯府這是在做賠本兒的「買賣」!那可是極實成的橙黃的苞谷面窩頭,還有加肉大燉菜,再者又是鹹菜、又是涼菜的。這飯食可不便宜,每人收二十文錢都不貴。這麼便宜的事,哪有人不歡喜的!因此,即便是附近的村民,有不少人也交了銅板準備一日三餐在這邊解決。

    廚房這邊的午飯都準備好了,田里幹活兒的也到了午休時間。大傢伙兒說說笑笑地陸續走到流水的溝渠邊洗手洗臉。先洗漱好的,由負責的小管事招集到一起,在三間茅草棚前分成三隊排好隊,挨個兒打飯。

    每人一海碗的肉菜,每人一個兩摻的窩頭,苞谷面窩頭或粗糧米干飯根據自己的飯量打。不夠可以再打,但堅決不能剩飯浪費糧食。

    大傢伙兒在陰涼的地方或坐或蹲地吃飯,有開懷大笑的、有高聲交談的、也有默默地邊吃邊聽他人說話的。他們說的無非是關於此行的種種。不說一日三餐侯府往裡搭了錢,晚上擠帳篷睡覺還免費,就是平白讓他們將種苞谷的妙法學了去都是給他們的天大恩惠。碰上這種好事,出力種兩三天地算什麼?吃食還這麼便宜!他們滿心滿眼的都想著侯府小姐、少爺真仁義。

    有那麼幾個別有心思的,只敢把自己的小心思捂緊藏嚴實,不敢在這種狀況下出言惹眾怒。

    人群中最為活躍的,當屬兩個人。

    一個是身穿舊綢長袍、頭戴舊書生帽的黃姓中年男子。他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鬍子,不時與圍在自己身邊的人大講特講。他年輕時考中了秀才,但際遇不好,得罪了人,走到哪裡都處處碰壁。他怒極,又滿心無奈之下回鄉種地,成了秀才農民。既成了農民,便代表他們村子來學技術了。

    另一個是中等個子、皮相細白的二十六七歲的青年。他肚子裡有一點墨水,但不多,總喜歡手拿折扇過一把文人墨客的癮。他是地道的農民,和黃姓中年人是鄰村的。二人一直互相看不順眼,碰到一處便會較勁兒一番。此刻,他也聚了一幫人在身邊大講特講。

    這兩人倒不是在吹牛或胡扯,而是在講學到的關於苞谷的種植與伺弄的技巧。過去,大家種苞谷都習慣性地密植,出苗後也不捨得間苗,秋收時苞谷棒子小,棒子上的米粒也薄。大家以為這是正常現象,根本沒多想,以為密植才會提高產量。

    經過侯府農人的講解與指正,他們才知道苞谷不能密植。點種子時要有一定的間距,點下的種子兩到三粒不能再多。出苗後,還得間苗、定苗。之後最好先後鋤兩遍草。當苗長至成人的腰高時,需抓緊時間施二遍肥,並走一遍犁。這遍犁的好處是,既把施的肥埋到土裡、利於苞谷苗充分吸收養份,又起到松土的作用,避免土塊兒結板。再有,水要跟上。若雨水充足,倒是免了澆水的麻煩。乾旱的時候,要及時澆水,以便得高產。

    不提這邊眾人的高談闊論,青陽、步五一行人回去時府中的午飯正準備好。古管家正立在侯府前等候,人一到便迎進門。

    青舒準備了一桌豐盛的佳餚,其中兩樣菜還是她親手烹製的。

    酒足飽飯,步五留下一車的禮物和步語嫣捎過來的一個木匣子、一封信,連休息都沒休息,帶著人告辭回錦陽城。

    青舒先是看了步語嫣的信。從信中知道步語嫣在長輩們的監督下正在老老實實地安胎,家中一切安好。她不由會心一笑。信的末尾語嫣提到,木匣子是芸郡主送的,讓她不要有顧慮,儘管收下,內有驚喜。

    青舒勾了勾唇角,取了步五留下的鑰匙,打開木匣子上的小鎖子。掀開木匣子的蓋子,只見裡面還裝著一個外觀雕刻的精美之極的紅木匣子,而匣子的上邊躺著半張鋪開的紙。紙上書「內有大驚喜」五個字。這明顯是語嫣的筆跡。

    她把紙張拿開放到一邊,取出精美的匣子放到桌上打開,裡面竟露出一封信來。她一手拿信,一手將順滑的綢子揭開,竟看到滿匣子金燦燦的首飾。她一臉意外地挑了挑眉,趕緊撕開封口的信封,取了裡面的信看。

    這是芸郡主的親筆信。芸郡主在信中說,很想念青舒,問青舒什麼時候會進京。匣子裡的首飾是她選了好久才弄齊的。本來想年前送的,奈何當時缺了十二件中的一樣,因此送的遲了,希望青舒不要怪罪。再有,她的婚事已定,是聖上親賜的,於今年九月初七完婚。她的郡馬是步五。她邀請青舒進京喝喜酒。

    青舒合上信,面露笑容。既然語嫣說是大驚喜了,那麼這個大驚喜一定是指芸郡主和步五哥的婚事。看來步五哥自己也是願意的,否則語嫣不會這麼高興。步五哥居然不聲不響地就這麼走了,她今天沒能當面說一聲恭喜,好可惜!她猜芸郡主也是喜歡步五哥的,確切地說是暗戀,還暗戀了五六年。兩情相悅的男女結為夫妻最是幸福!有情人終成眷屬,祝福他們能相親相愛地白頭偕老!

    傍晚十分,與陳知府等官員同行的盧先生回到了鎮上。陳知府等官員自有當地的官府盛情接待,晚間休息還有官方的驛館,不需侯府操心。再者,侯府也不能操心這事,更不能插手安排眾官員的事宜。因為一個弄不好,很容易惹是非。

    下級官員盛情款待上級領導是人家的本分。你一個空有侯府的空架子、根本沒有侯坐鎮的侯府搶人家應得的功勞和表現機會,那不是拉仇恨、招人恨嗎?再者,為官者多數架子非常大、毛病還多,且每個官員的喜好皆不相同,需要注意的事項多多,伺候起來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只有當官的能夠應付當官的,懂得裡頭的道道兒。

    青舒也不是傻的,自然不會幹得罪本地官府的事,更不會沒事往前湊,自己給自己招那種即便費力也不一定能討好的事。再者,明日侯府上下還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全力應付陳知府一行官員視察春耕的事宜呢!

    因此,在盧先生回府後,青舒向盧先生咨詢了一些明日需要注意的事項,還有自己拿不準主意的一些小細節。之後,她拿出用一下午的時間擬定寫就的招待流程、招待期間的各項注意事宜等內容的四頁紙拿出來,又在第五頁的空白紙上加上從盧先生這裡獲知的信息。

    青舒放下毛筆,確定沒有遺漏的,吹乾墨跡,這才把五頁紙恭敬地捧至盧先生面前,請盧先生幫忙過目。

    盧先生接過五頁紙,仔細看過,點頭,「不錯,很多細節都有注意到仙路扶搖。」說罷,把寫滿字的紙放到青舒面前的桌子上,「明日在場的都是輝州府的各層官員。你是女子,不適合露面,留在府中坐鎮即可。在他們面前先生好歹有幾分薄面,明日就由先生帶領四名學生在旁作陪。」

    青舒沒有異議,欣然同意,並提前謝過盧先生,還主動請纓,說事後會親自置辦一桌酒席答謝盧先生。

    盧先生聞言滿意的不行,一邊捋著鬍子,一邊誇青舒懂事,還不忘點菜。因為在驛館陪同陳知府用過晚飯,再加上一路舟車勞頓,他不再停留,直接回住處洗漱安置了。

    青舒這邊招集了古管家和吳管事、張管事、丁管事,還有後院總管事蘇媽媽以及管事娘子藍鴛,議明日之事。她再一次確認各個管事的職責範圍及承擔的責任,還重申了許多重要的注意事項,最後警告大家若誰出現一丁半點的差錯必將重懲之。

    眾人從青舒的書房退出來後並沒有散,而是被古管家招集到別處繼續議事去了。

    青陽和青灝作為古府未來的頂樑柱,在青舒招集人手議事時自然是在場的。只不過他們二人從頭到尾一直在認真聽,沒有說話罷了。這會兒見管家與管事們退了,青陽忙過去倒了杯溫水端給青舒,「姐姐,喝口水,潤潤嗓子。」

    青灝也不含糊,不知道從哪裡拿的蘋果遞到了青舒面前。

    青舒笑瞇了眼,面上的倦容一掃而過,一手端水杯,一手拿著蘋果。

    青陽側頭看青灝,「蘋果洗過了嗎?」

    青灝一笑,臉上現出兩小酒窩,「是洗過的。」

    「有兩個會心疼人的弟弟真好!」青舒感慨完畢,喝了一口水,水杯放桌上,然後蘋果拿到嘴邊,「卡嚓」一聲輕響,咬下一口果肉幸福地吃了起來。

    青灝的眼睛瞪的溜圓,慢了一步提醒道,「還沒……切」他心裡有點小懊惱,遞蘋果的時候怎麼就忘記切了呢!

    青舒笑瞇瞇的,「蘋果要這樣吃才好吃!削皮、切塊兒之類的,是做給外人看的。咱們都是自己人,不會笑話彼此的。」

    青陽點頭,探了腦袋過來,張嘴啊了一聲。

    青舒立刻把自己沒咬的蘋果的另一邊遞到青陽嘴邊,看著青陽「卡嚓」一聲脆響地咬下一口果肉來,滿意的不行。之後,蘋果在手裡一轉,避開兩個咬過的地方遞到青灝嘴邊。

    青灝自然是很給面子的,湊過來咬下一口果肉。

    這要是蘇媽媽在場,肯定又要嘮叨青舒沒個小姐的樣子,帶著少爺們胡鬧了。

    轉眼到了第二天,府中人天不亮就起身忙碌起來,並抓緊時間用早飯。伴著晨曦,鎮門開啟的時候吳管事、張管事、丁管事三人帶了兩名鷹衛騎馬出了鎮子,疾馳而去。

    卯時二刻,陳喬江、青陽、青灝、洛小榮四人換好衣服,在盧先生面前一字排開,異口同聲地道,「學生見過先生。」

    盧先生心中滿意,面上卻不顯,一臉的嚴肅。

    已經十一歲的陳喬江,臉上稚嫩的小男孩兒氣正在褪去,已向少年人邁進。盧先生心裡有數,這孩子不能靜下心來讀書,不是作學問的料。可這不代表這孩子是個廢柴,他的未來在別處。若引導得當,日後必有展翅高飛的時候。

    十歲的青陽,看面龐仍然是眉目清秀的小正太、仍是稚嫩依舊的小男孩兒。但此刻他的神情中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肅穆。對此,盧先生既心疼,又覺得安慰。

    十歲的青灝在別人眼中還是那個靦腆的、無害的、漂亮的小男孩兒祖巫霸世。但盧先生清楚,這孩子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好在他沒長歪,不會主動去算計人,還很會維護兄弟。長大後肯定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

    八歲的洛小榮,依然是那個唇紅齒白的小正太,稚氣十足,非常招人喜歡。因為他年齡最小,而且乖巧的很,盧先生對他一向不嚴厲。

    此刻,四個學生穿著一模一樣的明藍色書生袍、頭戴書生帽,一字排開,個頂個的精神熠熠、朝氣蓬勃。盧先生點了點頭,「上車,該出發了。」

    陳喬江四人答應一聲,恭敬地請先生先坐進馬車裡,這才按從小到大的順序登上馬車。

    青舒目送鷹衛護衛著馬車走遠,吩咐蔡鐵牛關閉府門。她雖然留在府裡,但不是無事可做。她已經分派好了人手,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人回來向她通報「視察春耕」的進展情況。若發生什麼變故或者遇到麻煩,派出去的人也能快馬加鞭地回來稟報給她知道。

    卯時三刻,盧先生帶著四名學生來到府衙。古管家帶著八個家丁跟隨,一旁還有洛三親自帶領的鷹衛護衛在側。

    卯時盡,辰時已到。陳知府為首的一行官員登上馬車,由蕭知縣、於縣輔等當地官員陪同,出發前往侯府的田地。

    一行人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巳時過半。田地中正在熱火朝天地勞作的一千四百多人已經停下了手邊的活計立在原處。陳知府一行官員一到,負責人一聲令下,田里、地頭兒瞬間跪倒了一大片。

    陳知府讓眾人起身,並要他們繼續幹活,不必拘束。

    眾人謝恩,並一一站起來。許多人激動的都不知道手腳往哪裡擺了。無論老少,都是種地的、都是小老百姓,以往哪裡見過這等的陣仗?哪裡見過這麼多的官、這麼大的官?

    蕭知縣向古管家使了個眼色。

    古管家立刻意會,回頭對身後的吳管事說道,「讓他們散了,繼續做事。」

    吳管事退後,向小管事們打了個手勢。小管事們機靈的很,立刻帶著各自負責的人手各就各位,繼續耕種。

    此刻陳知府已經帶著眾官員走進了田地中。翻過的、剛耕種的田地,土地正是鬆軟的時候。一腳踩下去,自是深一腳淺一腳的。這下可苦了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一些文官們。

    陳知府年輕的時候是名武將,中年後才遠離了軍營。而且,陳知府為官不是五穀不分的人,也曾有過到鄉間視察耕種或秋收的經驗。因此,他知道怎麼走穩當,因而走的還算穩。

    蕭知縣親民,對農事也算瞭解,在民間的聲望很高。因而,他陪在陳知府身邊走的很自如。於縣輔在家是種過田的,更是沒話說。跟隨的幾名農官走的也不狼狽。

    其他官員卻是倒了霉了。不僅走的狼狽,鞋子裡進了不少的土,越走越不得勁兒,難受的緊。

    盧先生這個人,你不佩服都不行。是,他不懂稼穡之事,他也走不穩當,但勝在聰明,眼睛也尖。陳知府的左右兩側有那麼多帶刀衙役在行保護之責,盧先生又不需要和陳知府齊頭並進,落後十來步正正好。因此,盧先生看準了衙役們走過的腳印,踩著衙役們踩實的腳印前進。

    古青陽、古青灝、陳喬江、洛小榮四人作為盧先生的學生,自然是有樣學生。他們按大小排隊,跟在自家先生後頭踩著先生的腳印走。

    一個年輕的官員見此,抽了抽嘴角。雖然他也有心踩別人的腳印走,但又覺得那樣太丟人,只能作罷。

    看著熱火朝天地耕種的人們,陳知府來了興致,挽了袖子上前,竟搶過前邊一個壯漢扶的犁杖要犁地。大家嚇了一跳,上前搶犁杖的搶犁杖、勸的勸、攔人的攔人。當今聖上重農耕,陳知府浸淫官場多年,表忠心的機會自是不會錯過。因此,他大手一揮,自是霸道地佔了犁杖,讓旁人指點著當了一回農夫。

    其他官員一見,有那聰明的,第一時間搶過點種人的籃子,一邊向無錯的點種人討教,一邊跟在犁杖後頭點種。緊接著是蕭知縣和於縣輔,搶了活兒干。剩下的官員,別管願意不願意的,陳知府這位頂頭上司都當起了農夫,他們哪敢不跟?於是,侯府的良田上便有了這樣的景象,一群身穿官服的官員笨拙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幹著農活兒。

    青陽他們四個當時就眼露問號,不知道這是上演的哪一出?

    盧先生笑瞇瞇的,心裡卻在暗罵:姓陳的,你個老狐狸,在場的官員全讓你一鍋涮了。

    田地裡的農人也傻掉了。為安全起見,幹活兒的基本都離官員很遠。但為了讓視察的官員看清楚耕種過程,只選了侯府的五個自己人出來在官員的眼前幹活兒。現在這五個人都被搶了活計,手足無錯地充當「指導」,而官員大老爺們卻在那裡笨手笨腳地耕種(搗亂加禍害種子)!農人有的以為自己在做夢、有的以為是自己眼花。當然,也有人興奮不已:這些官老爺太好了,居然還會幹農活兒……

    還別說,陳知府絕對不是在擺花架子。他極其認真地當了小半個時辰的農夫,一直幹到中午快停工時間。五十多歲快六十的老頭兒,面上雖有疲色但還精神的很,一看就是身體素質極好。蕭知縣和於縣輔的面色也不錯,正停下來擦汗。其他官員可就慘了,除了三四個形象保持的不錯,其他人大都狼狽不已,官袍的邊邊角角沾了土屑不說,還腳下虛浮地被人扶出了田間。

    眾官員走入事先安排好的大帳中休息。大帳中桌子、圓杌子都是提前擺好的。

    古管家安排好的小廝、丫鬟們立刻上前,遞淨面水的,遞干布巾(或濕布巾)的,伺候眾官老爺簡單梳洗並整理儀容。爾後,又端上熱茶或解暑的綠豆湯,小廝、丫鬟好一通忙活。

    陳知府帶著眾官員休息片刻,喝了一碗綠豆湯,誇了一句這湯喝的舒服,傳令回康溪鎮。

    盧先生自然極力挽留,表示離此不遠的果蔬園已經準備好了酒席,請各位大人賞臉。青陽他們幾個也上前,以晚輩的身份請求各位大人賞臉赴酒席。

    陳知府拒絕了,說鎮上的驛館自會準備,不需侯府破費,並走的堅決。

    送走了以陳知府為首的眾官員,心驚膽戰的吳管事和宋管事立在那裡,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心說總算是把這群官老爺給送走了。這一個一個的,耽誤正常活計不說,耕種質量又不能保證,可他們又不能指出來並制止,著實讓他們的人為難了小半天。再者,這一群官老爺若是在地裡累出個好歹來,事情可不好辦。還好,沒弄出在田間地頭兒發病、暈倒之類的事情出來,老天保佑。

    古管家立在周大夫身側,「你沒能派上用場,萬幸。」若不是小姐細心地安排了周大夫過來,讓周大夫在此坐鎮,先前看著那群官老爺在地裡隨時會軟倒架勢,他絕不會那麼淡定。

    周大夫聽了附和,「確實是萬幸。」雖然他被請過來就是以防官老爺們的身體臨時出狀況的,但絕對沒想到官老爺們會參與到耕種之中去。看著一群官老爺在地裡左擺右晃的,他與侯府眾人一樣,著實捏了一把汗。為了在頂頭上司面前表現,這群人倒是挺豁得出去。不用想,回去了自有讚美這些官員的折子遞上去。

    這時,古元寶走了過來,「爹、周叔叔,馬車已經備好。」

    古管家應了一聲,對周大夫作了個請的手勢,「我們也回吧!」

    周大夫率先走過去,上馬車。他的藥箱由小藥童背著。

    古管家對留下的吳管事、張管事等人囑咐了幾句話,這才上馬車,追前邊的大部隊去。

    直到眾官員回鎮上的驛館,也沒傳出哪位大人害病的消息時,坐立不安地等在府中的青舒才算真正地鬆了口氣。當她聽說眾官員挽袖種地時,心裡只有一個想法:真能添亂。若是一群官老爺在她家的地裡累出個好歹來,算怎麼回事嘛!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記恨到他們家人頭上怎麼辦?

    其實,她多慮了。或許有人當場或過後心裡不舒服,但賬也不會記到他們侯府頭上。因為帶著他們幹活兒的人是陳知府,他們的頂頭上司,又不是侯府的主人。再者,「輝州某某某官員愛民如子,親臨田間,與農人共同耕種話豐收……」的折子遞上去,朝廷的嘉獎馬上就下來了。而這某某某的一排名字之中包括自己的名字時,聲譽有了、功名有了,誰還會記恨那相比而言的微末之事。反過來想,正是這微末之事讓他們在仕途上風光了一把,太值當了。

    日子悠悠地過,從春到夏,從夏到碩果纍纍的秋,再眼瞅著就是冬天了。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可輝州大半的農人每日裡喜氣洋洋的。他們豐收了,他們今年的苞谷豐收了,畝產基本在兩石到兩石三斗之間。畝產六百斤到七百斤的苞谷,產量比往年高出一百至一百五六十斤不等。這些可都是金黃的糧食,是飽肚子的糧食。交了稅糧後,自家留的糧食每畝比往年多剩一百至一百五六十斤,這全是救命的糧食啊!許多人喜極而泣。

    整個冬天,農人們聚到一處說的話題主要就兩個。一個是今年苞谷的產量。另一個是侯府小姐、少爺是救命的活菩薩,是糧仙。

    因為這是件轟動的事,農人們喜氣洋洋的表現又太過明顯,再者上頭很關心今年苞谷的產量問題。所以,當年有農官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調查過,最後得出結論:

    良田種的苞谷畝產兩斛(石)或兩斛(石)以上不再是神話;中等田種的苞谷肥力跟得上又精心伺弄的離畝產兩斛(石)也不遠了,次等田種的苞谷上心伺弄還有一斛(石)三斗左右的收成。苞谷喳子或苞谷面,那都是飽肚子的保命糧食,對農人、平頭百姓而言太重要了。上高度的說法是糧食是民之根本,又是國之根本之一。

    經此一事,輝州地界無論是上層官員還是各個村莊的百姓,沒一個不知道忠武侯府、以及忠武侯府小姐和小少爺的。在農人及平民百姓中,青舒姐弟成了神仙一樣的人物。尤其是農人,慢慢的,將青舒姐弟當成農人的保護仙人。

    農人第二年苞谷豐收的時候,聽說某個村子裡的一位老太太居然弄了供桌,供起了「糧仙」的畫像。不用懷疑,老太太供的不是別人,正是青舒的畫像。雖然畫像與青舒本人的相貌有區別,而且是戴面紗的畫像,但執筆人聲稱是在侯府田邊親眼見過「糧仙」的。當時「糧仙」臉上蒙著面紗,一身仙氣兒地看著田里幹活兒的農人們。因為有「糧仙」親自看顧,所以那裡的苞谷產量卻是兩石三斗至兩石七斗。畝產七八百斤糧食,這就是糧仙的神力在保佑。

    青舒並不清楚自己在農人眼中成了「糧仙」,更沒有什麼神力去保佑糧食高產。但,侯府苞谷平均畝產七八百斤卻是事實,。沒有現代的化肥,沒有現代的各種農藥的前提下,畝產七八百斤已經是很高產了,再想增產並不容易。

    這兩年青舒很忙,也很辛苦。她沒有止步於眼前看似風光、實則獲得的利潤一般的種植苞谷之事。說句實話,無論古今,能在糧食上掙大錢的從來不是種植糧食的人,而是買賣糧食的商人。

    不說別的,就看現代的糧農、果農、菜農。辛苦一年種了糧食、種植了果樹、種了菜,但到了豐收的時節,賣糧難、賣果難、賣菜難的問題便時不時出現在電視新聞裡。農民手中的糧食賣出去或許只有一塊錢一斤,但經過商人之手運作到市場上,一現身,一斤米賣三四塊錢是正常現象。

    所以,青舒一手抓糧食種植、一手抓生意,力爭聚攏更多的財富,為青陽、青灝的將來打造更穩固的發展後方。

    青灝的身份特殊,此生注定要遠離官場、遠離仕途。但,這不會折了他飛翔的翅膀。他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成為瀟灑的文人墨客(如盧先生),可以成為商人(接府中生意),可以學醫,可以成為像歷史上的徐霞客一樣的人物……世人皆言有三百六十行,其中總會有他喜歡的行當的。在遠離官場、遠離仕途的前提下,無論他選擇什麼行當,不做作奸犯科的事,青舒都會全力支持。

    至於青陽。其實青舒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不需要青陽一定要走上仕途、一定要混跡官場。她只要青陽考取一個世人看中的功名,然後恣意地活。這個時代也罷,中國的古代也好,有功名在身的人社會地位很高。她只要青陽得到這麼一個保證社會地位的身份,然後做自己喜歡的做事,不必非得入官場。只是他現在太小,她自是不會提。當有一天他長大了,考取秀才、再考取了舉人,她定會與他懇談一番,將自己真正的想法說給他聽。然後,他如果堅持入官場,她一樣會支持到底。

    賺足夠多的銀子,爭足夠保全全府人生命安全的好名聲,青陽再考個功名回來,然後,青陽和青灝就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必拘泥於太多世俗的規則。

    她是個很普通的女子,沒有野心、沒有遠大的抱負,努力在做的一切與普通人無異——一切為了家人。

    ——大安王朝啟豐七年,春——

    時光荏苒。古青舒和周伯彥自啟豐四年正月初六一別,轉眼間三載時光一晃而過。

    忠武侯府小姐古青舒的悍名比之三年前更盛,且又多了一個名號,老姑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女子十五六歲便已嫁作人婦的時代,二十歲還沒嫁出去的姑娘,不是老姑娘是什麼?

    當然,除了悍名、老姑娘之名以外,青舒在民間還有一個不想承認的名號,「糧仙」。

    被冠上「糧仙」之名,青舒起初並不知清。直到去年冬天有個老漢帶著兒女到侯府前磕頭,嘴裡念叨著謝「糧仙」庇佑,事情這才傳到青舒本人的耳朵裡。當時她整個人都傻掉了,反應過來後鬱悶了好幾天。她以前不信鬼神,可她穿越了啊!所以,她很怕被人叫成「仙」,然後折她的壽。她還沒活夠,她還要看著弟弟們成長起來,成長成參天大樹呢!之後,更受打擊的消息傳來,說是某個村子修了個「糧仙」祠,春耕時拜一次,秋收時拜一次,過年時拜一次,還整的挺熱鬧,全村老少都會參加。

    「糧仙」之名讓人鬱悶不說,這個悍名遠播更讓人鬱悶,聽說都傳到京城去了。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去年春天,已經被扣上老姑娘帽子的青舒受邀去縣城,跟著蕭小姐蕭蘭出門去踏青。踏青期間,蕭蘭和小姐妹們撲蝴蝶撲的歡實,而青舒覺得無趣又不想掃她們的興,於是坐在草地上看她們玩兒。蕭蘭她們玩兒的太投入,追著蝴蝶跑遠了。青舒坐在草地上沒動,身邊只有小娟陪著。然後,來了三兩個不長眼的紈褲,因為不認得青舒,也不清楚青舒是蕭知縣府上的客人,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就要調戲青舒。

    小娟自是不讓,罵了幾句。尖嘴猴腮的惱了,吩咐狗腿子把小娟弄走。小娟被兩個狗腿子纏上,動上了手,一時顧不得青舒這邊。尖嘴猴腮的伸手要摸青舒的臉,青舒賞了尖嘴猴腮的一嘴巴子。尖嘴猴腮的被打惱了,要抱住青舒。青舒摔了尖嘴猴腮的一個四仰八叉,接著狠踩了尖嘴猴腮的肚子三下。

    當下,其他幾個紈褲完全傻眼。青舒一個凌厲的眼神掃過去,沒人敢上前。

    這時,蕭蘭得信兒跑過來。十三歲的小姑娘彪悍著呢,將幾個紈褲挨個兒罵得狗血淋頭。之後,有心人一打聽就知道了青舒的身份。然後,不知道是幾個紈褲中的哪個干的,青舒的悍名在縣城宣揚開來。之後七轉八拐的,居然傳到京城,當了娘的步語嫣特意寫信來詢問她詳情。因為,京城的八卦圈都要把她傳成三頭六臂的女魔王了。

    過後,青舒也沒有鬱悶多久,因為她太忙了,都沒時間鬱悶的。三年來,她種苞谷、種麥子、種高粱,還特意開了稻田種稻子,還試著在稻田里養魚、養田螺。前年這麼折騰的時候,沒賠沒賺。去年再折騰,效果不錯,稻子有了、魚有了,田螺也有了。

    三年來,她的生意也在慢慢鋪開,並建了四個作坊。

    第一個作坊是酸菜作坊。醃酸菜是個季節性的活計,因而酸菜作坊生產的不僅是酸菜一項,還有製作各種醃鹹菜一項。酸菜的醃製法已經流出去了,現在很多農婦都會自己醃酸菜,別的地方也出現了酸菜作坊,所以酸菜價格就下來了。但青舒每年的酸菜生意一直沒有停過,因為酸的味道正又好,有不少老客戶就認這個味道。醃菜生意也不差,一部分賣出去,一部分在自家小食鋪消耗掉了。

    第二個作坊是罐頭作坊。青舒弄這個作坊,完全是為自家果園出產的果子著想。三四百畝地的果園,每年下來的水果不少,哪裡那麼容易賣掉。作成罐頭就不一樣了,一方面是罐頭別人不會做,另一方面是罐頭保質期長又好吃。有步五哥作後盾並幫忙宣傳,因此青舒的生意非常紅火。

    第三個作坊是臘肉作坊。新鮮肉有新鮮肉的味道,臘肉有臘肉的味道。青舒請到了一位手握秘製臘肉的獨門方法的老漢。臘肉的味道獨到,生意自然就火了。

    第四個作坊是冰糕作坊。青舒作的冰糕,其實就是雪糕。她不敢直接用雪糕的名字,而且用冰糕兩字也很貼切,沒什麼可擔心的。冰糕作坊不同與其它作坊,它首要解決的就是冰凍問題。如此,青舒惦記許久的雪山之行成行。雪人的氣候與別處不同,山上的積雪常年不化,且沒有明顯的春和秋,夏天也只有短暫的一個月。青舒找了關係,聯繫上當地駐軍,得到批准後在雪山腳下建了冰糕作坊,一年四季都能生產冰糕。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各個生意都慢慢上了軌道。這三年青舒挺累的,想休養一段時間再折騰。因此,她決定今年上半年哪裡也不去了,就在家呆著。青陽他們也心疼她,古管家、蘇媽媽也心疼她。於是,最近半個月她藉著休養的名義天天睡懶覺。這不,都卯時(5:00—7:00)快過了,她還懶在床上不起。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卯時快過了就是馬上七點了,天早就大亮了。這懶床是有癮的,被丫鬟催了三次青舒才懶洋洋地起床。好在肚子餓了,離了床她也不犯懶了,快速地梳洗好再享用早餐。

    杏花已謝,正是桃花開滿園的時節。佔地千餘畝地的果蔬園中,建有古香古色的四座府邸。東數第一個宅院是佔地四十畝的忠武侯府。忠武侯府中有松、竹、梅、鶴、閒雲五院。松院是青灝的居所。竹院是青陽的居所。梅院是陳喬江的居所。鶴院是洛小榮的居所。而閒雲院是盧先生一家子的居所。除此之外,還建有果香軒,是青舒的居所。

    果香軒是雅致的兩層的樓閣。二樓,青舒臨窗而坐,一邊品茗一邊欣賞窗外綻放的桃花。

    有人輕扣屋門。

    青舒眼睛盯著粉紅的桃花,聲音不輕不重地道,「進來。」

    立春進屋走過來,在離著主子十來步遠的地方停下,「稟小姐,有信到。還有,蘇媽媽求見。」

    青舒轉過臉來,示意把信遞上來。

    立春上前,把信交到青舒手上,退後。

    青舒點了點頭,「請蘇媽媽。」

    立春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青舒把信收進袖子裡,眼中染上幾分甜蜜。

    蘇媽媽進來,行禮問安完畢,說道,「小姐,大公子派人傳話過來,打算後日帶著夫人與小小姐過府探望,問小姐方不方便?」

    蘇媽媽口中的大公子是指古青嘉,青舒大伯的長子。古青嘉當年得了青舒給的方便,順利參加上了秋闈,並考取了舉人功名。緊接著,又參加了第二年的春闈,考取了第一百九十八名的成績,但未能參加殿試。自然,殿試中產生的狀元、榜眼、探花等風光的名頭自是與他無緣。即便如此,在全國學子中能考進前二百也算難得。

    之後,古青嘉在地方上得了官職,很快過去上任。去年冬天,他得上司賞識,娶了上司的女兒為妻。兩日前,他攜新妻歸鄉探親。而小小姐,是指古青嘉的女兒古慧。古慧雖不是古青嘉休掉的前妻陳氏所生,算不得嫡出,但因著祖母馬氏的疼愛、親爹古青嘉的重視,身為後娘的陸氏自是不敢怠慢。陸氏是個聰明的,緊跟婆婆、夫君的腳步,非常疼愛古慧,從而贏得了婆婆及夫君的歡心,小日子過的不錯。

    青舒這會兒聽了蘇媽媽的稟報,不假思索地說道,「趕巧,少爺們遊歷回來正在休養,暫時不離府,倒是方便一見。」

    蘇媽媽一聽便明白了。小姐沒有拒絕,就是答應了,願意讓少爺們與大公子接觸。

    青舒又道,「派人過去和少爺說一聲,後天上午的時間空出來待客。」

    蘇媽媽應了,走前一臉的欲言又止。

    青舒不解,「蘇媽媽可是有話要說?」

    蘇媽媽終是忍不住,一臉憂色地低語,「小姐,您已經二十歲了。」說道二十歲時,聲音低的幾不可聞。她愁啊!彥公子走了三年多,一直不曾回來,也不派個媒人過來提前,把她家小姐晾在這裡不管不問的,這算怎麼回事?光有書信有何用,不見人,不見提親的媒人上門,生生把她家如花似玉的小姐拖成了老姑娘。這世上最不缺嚼舌根的人,明面上不敢說道她家小姐,可背後沒少傳小姐的閒言碎語。

    青舒聽清了,可假裝沒聽清,沉默不語。

    關于小姐的婚事,蘇媽媽可是愁壞了。她跟當家的私下嘀咕,當家的每次都讓她不要多嘴,說什麼小姐心裡有數。唉!她苦命的小姐喲!當年遇上可惡的孫家,不得不退了親事。後來遇上樣樣出色的周公子,又趕上夫人去逝,小姐不得不守孝,耽擱了談婚論嫁的大事。後來小姐的守孝期過了,周公子卻始終不見蹤影,唉!她終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小姐,周公子什麼時候派媒人過來提親?」她心中忐忑,很怕周公子害了小姐,背著小姐在京中娶了娘子。

    蘇媽媽問的如此直白,青舒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蘇媽媽以為小姐傷心了,暗罵自己老糊塗,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姐放寬心,保不齊周公子正在來的路上,身邊指不定帶著幾個媒人呢!」話畢,借口去見少爺,腳步匆匆地走了。

    青舒無奈地笑了笑,支著下巴,繼續看窗外綻放的桃花。周伯彥走的最初兩年,京中形勢嚴峻,她雖不曾親見,但也知周伯彥的日子並不好過。每一步走的如履薄冰倒不至於,但其中艱險不言而喻。朝局不穩之時,又有敵國發動戰事,真可謂內憂外患齊發,皇帝可是焦頭爛額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至去年入秋時,京中傳來消息,太后大病。皇帝親赴皇家寺廟焚香拜佛,為太后祈願。秋末,京中有傳言,太后病情加重。入冬時,太后終於去了。大安國境內一個月不得有絲竹之聲、不得有飲酒作樂之舉。

    在此期間,僵持了一年多的戰事終於有了變化,前方頻頻傳來捷報。最後,大安王朝的大軍向敵國推進了一百多公里,奪得對方三座城池。一個半月前,敵國投降。戰事結束,戰後談判開始。這場戰事持續了兩年零一個月,耗資巨大。明面上,她捐給朝廷五萬石糧食,賣給朝廷十五萬石糧食。在暗裡,她秘密為朝廷耕種千頃良田兩年,擴充國家糧倉儲備。當然,這不是指她帶人過去種千頃良田,而是她暗中安排人手給予技術支持,並擾亂某些人的視線。

    當時的作操是這樣的:

    青舒避開身邊人,通過周伯彥分別在另外五個州種植了大面積的田地,總數近千頃。

    明面上,是周伯彥的幾個好友買下了大面積的土地,然後聽說周伯彥認得能保糧食高產的神仙一樣的人物,便把地甩給了周伯彥。周伯彥推托不掉,種植之事甩給了手下操心。周伯彥的手下都忙,沒有精力打理,便將地租給了五個所屬地的有意向的員外郎。

    有心人細查,查出這些土地的主人不僅是周伯彥的好友,還是南方某大員的公子在外邊暗中置的土地,明擺著是日後兄弟爭家產時給自己留的後手。這人把地甩給周伯彥,一是為掩人耳語,二是為尋求彥公子的庇護。

    有能力的再深了挖,竟挖出地的主人並不是彥公子的好友,但此人尋求彥公子的庇護是真。既是有求與人,自是要拿東西出來示好的。此人左思右想,最後想出個主意,將地的三分之一雙手奉上。彥公子拒絕了,並不接受。此人使盡手段,最後彥公子答應為他打掩護,卻不要他的地,只要五年內每年上交土地產出的三成給彥公子便可。

    以為得知真相的人終於消停了。不涉及自身利益,其中事由又影響不到自己身上,盯著彥公子的人們紛紛轉開了視線。

    在這些虛實難辨的「內幕」中,青舒參與其中的身影始終不被人所知。而瞭解真正內幕的青舒是不管這些的。她心知靠牢皇帝這棵大樹,自己做好份內事便成。因而趁冬季她便不動聲色地挑好人派出去,傳播種糧新法與心得,給予細緻的技術指導。如今戰事結束,而那五個地方的人經過兩年早已純熟地掌握了種植技巧,她估計可以功成身退了。

    青舒取出先前放進袖子裡的信打開來看。果然如此。周伯彥用只有他們倆個能懂的方式,隱晦地在信中告知她,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她不懂政治,不會玩弄權術,唯一能幫到周伯彥的地方便是種糧食。能為自己的國家出一份力,她覺得很高興。

    大安國的內憂外患基本已除。他,快回來了吧!

    青舒不由彎了嘴角,心裡暗道:哼,這三年的賬我會好好跟你算的。

    她在康溪鎮,周伯彥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他們三年多未見,離別的第一年只通了三封信;第二年、第三年才又像以前那樣鴻雁傳書頻繁起來。就因為第一年那僅有的三封信,讓她難受了一年、胡亂猜測了一年。

    期間,步語嫣來信告狀,告周伯彥有移情別戀的跡象,讓青舒進京教訓周伯彥。

    當時京城裡消息靈通的人都在說,彥公子心繫古姓小姐的傳聞是真,但彥公子不會娶其為正妻。皆因古小姐失去雙親,府中無一長輩,乃不詳之女。這樣的女子,權貴高門自不會迎其為正妻,只能為側夫人。右相有一孫女芳齡十五,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紀。彥公子對此佳人一見傾心不說,右相也有意將孫女許配給彥公子。如今,彥公子和右相府的孫小姐雖然還沒有正式訂親,但雙方已達成了一定的默契,訂婚、成親是早晚的事。

    青舒和周伯彥本就兩地相隔,加上周伯彥反常的基本不給青舒寫信了。青舒再得了這樣的消息,心中自是有所懷疑,心裡不舒服極了,很是難受了一陣。然後她就拿了賜婚密旨出來偷偷看,並告誡自己傳言當不得真,十之八九周伯彥在故意製造煙霧彈,正在籌劃什麼。而且,一直不見安榮舟秘密來取賜婚密旨,她心中略定。

    到了第二年,他們兩人又恢復了頻繁的鴻雁傳書。周伯彥在信中誠懇道歉,並向她解釋了故意疏遠她的因由。又暗點她一句,收好保證他們日後幸福的寶貝。

    保證他們日後幸福的寶貝能是什麼?自然是賜婚密旨。他這是在告訴她,先前離開時交待的那句話已經作廢。

    青舒回憶著離別的三年內發生的種種,繼續欣賞院中開的正盛的桃花。

    正這時,小娟來報,前院有客到,而且這個客還是個媒婆。

    媒婆?青舒吃了一驚。因著她悍女的名聲,還有一個糊弄人的侯府小姐的名頭,當然還得加一個老姑娘的名號,從去年開始媒婆一直不曾踏進侯府半步。今天居然有人不畏她悍名、老姑娘之名,居然請媒婆上門了,稀奇的很。左右無事,去會會也無妨。

    小娟亦步亦趨地跟在青舒身側,神秘兮兮地小聲問,「小姐,會不會是彥公子請的媒婆?」

    青舒腳下的步子一頓,「你想多了。」然後繼續走。周伯彥人還在京城,哪裡會有他請的媒婆上門。再者,若是他請的媒婆,那動靜一定會鬧很大,哪裡會這樣不聲不響的上門來!

    快走到前院時,遇上了正在練拳腳的洛小榮。洛小榮見了姐姐,拳腳也不練了,顛顛兒跟上。

    這時,蘇媽媽腳步匆匆地走來。見到青舒,她一臉急切地攔住青舒的去路,「回去,小姐,您回去,千萬別去前頭的會客廳。」

    青舒詫異,「蘇媽媽,出什麼事了?這都急出汗了?」

    蘇媽媽只是攔,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這下更是勾起了青舒有好奇心,「到底怎麼了?不說清楚,我自己過去看。」

    「哎,哎,小姐別,小姐您別。」蘇媽媽搓了搓手,在原地急的直轉。

    青舒盯著她,等著聽理由。

    蘇媽媽見不解釋是不成了,於是小聲說道,「是孫家的夫人和大公子帶媒婆上門了。」

    青舒眨了眨眼,「孫家?誰啊?我認得嗎?」

    蘇媽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沒解釋清楚,忙壓低聲音說道,「被您退了婚的孫家。那張氏臉皮厚的很,無論媽媽如何擠兌,硬是坐著不走,堅持要見小姐本人。」

    小娟眼睛瞪的大大的,大喊一聲,「什麼?不要臉的孫家竟敢從京城追到這裡來?臭不要臉的,我去湊他們。」說著,挽了袖子就要沖去湊人。

    蘇媽媽那個氣,「哎喲,你個臭丫頭,」她一把拉住小娟,「嚷嚷什麼嚷嚷?閉嘴。」

    小娟有點蒙了,「蘇媽媽,你幹嘛不讓我去湊人?」

    蘇媽媽拿手指使勁兒戳了小娟的額頭一下,「邊兒站著去,有你什麼事?」然後捨了小娟,一臉擔心地看著青舒,「小姐咱不氣,咱不傷心。您回去歇著,媽媽這就找人將他們攆出去。」然後一臉忿忿地嘮叨,「真是晦氣,趕巧門房今日當值的不是蔡鐵牛,這才給了那對母子鑽空子的機會。還有管家,什麼時候出門辦事不好,偏巧今天出去了。回來定要好好收拾他。」

    青舒撲哧一聲笑了,「蘇媽媽別急,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人。我何需生氣?又何需傷心?走,陪我過去會會張氏。也不知她漲沒漲本事?」說罷,收了臉上笑,側身,越過蘇媽媽便走。

    蘇媽媽張了張嘴,終是沒再多言,趕緊跟了上去。

    洛小榮緊跟住青舒。因為他意識到,今天姐姐似乎要教訓壞人。

    走在最後頭的小娟看到不遠處經過的初一,眼睛一亮,飛奔過去拉住初一嘀咕了幾句什麼,然後忙去追青舒。

    而初一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撒丫頭往松院的方向跑去。途中遇到洛三,還喊了一句,「有壞人,快去前院會客廳保護小姐。」

    洛三「咦」了一聲,轉眼間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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