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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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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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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7 08:0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回     失名城楊師戰敗 興大獄羅氏蒙嫌



  卻說民國十一年,除卻北方的奉直大戰,和南方的陳炯明叛變以外,四川也正在槍林彈雨之中。逐回寫來,令人目迷神眩,得此總束,精神百倍。這時四川督軍兼省隊劉湘,已經通電辭職,所有軍民政務,交由他部下王陵基、向楚成兩人代拆代行。至於他所以辭職的緣因,大概是由劉成勛逼迫之故。此時四川有實力的軍閥,除出劉湘以外,還有川軍第一軍軍長但懋辛,第二軍軍長楊森,第三軍軍長劉成勛,都勢力很強,而尤以劉成勛的實力最為雄厚。如鄧錫侯、賴心輝、田頌堯、劉斌等都聽他指揮的。在本年七月初,楊森與但懋辛,又因防地衝突,發生意見。楊森自恃勢力較強,竟率兵進迫忠州。忠州原是但懋辛的防地,見楊森大軍臨境,少不得派兵迎敵。無奈楊森兵多械精,但懋辛如何抵敵得住?只支持了一天,便敗退梁山。那梁山是一個小縣,在忠州的西北,地當群山之中,形勢尚屬險要。但懋辛退到梁山,當時便召集部下,開緊急軍事會議,商議應付之策。部下軍官齊聲道:「梁山地勢險要,進攻不易,我們願竭死力應戰。」但懋辛道:「現在我軍兵少械缺,餉彈不繼,決難持久,不如暫退綏定,一面電成都代表聯絡劉成勛,協同對楊,方能計出萬全。如其困守梁山,再打一敗仗,那就不可收拾了。」部下各軍官聽得有理,便立即開拔,退到綏定,一面電知成都代表,向劉成勛接洽一切。
  劉成勛本來也怕楊森勢力日漸膨脹,很想驅除他離開四川,無奈一時沒有機會,只得隱忍。這時聽說楊、但開戰,第一軍戰敗,立刻召集賴心輝、鄧錫侯一班人,商議道:「楊森若戰敗但懋辛,又得了忠州、萬縣等地方,勢力益強,將來難免侵略我們,不如乘此時機,幫助但懋辛,攻擊重慶、瀘州,使他首尾不能救應,一則使但懋辛感激,此後可以收為我用,二則可以乘勢佔領重慶、瀘州等地,也可多一籌餉之地,軍閥爭地以戰之目的,不過如此而已,彼輩豈能知大義哉?三則去了腹心之患。」眾人一致贊成,正待發電討楊,恰好但懋辛的代表前來,接洽請救。劉成勛大喜,虛己接納,十分優待。當由一三兩軍,共推劉成勛為川軍總司令,討伐楊森。劉成勛即日就職,分派鄧錫侯、賴心輝、田頌堯、劉斌各軍,往攻重慶、瀘州各地,一面電知但懋辛。
  此時但懋辛已退到遂寧,得到這個消息,便南下進攻瀘州。楊森聽說劉、但聯軍來戰,不敢輕敵,在永川、瀘州等處,嚴密防守。但懋辛一則報仇心切,二則得了劉成勛所脅餉彈,軍勢頓壯,三則楊森兵力已分,反成了此眾彼寡,因此激戰了幾次,楊軍節節敗退,竟被但軍占了瀘州。楊森便集中兵力,在永川壁山一方面,並力攻擊劉成勛的軍隊。劉軍方面的前敵總指揮鄧錫侯,是第三軍中最善戰鬥的師長,本不難一鼓擊敗楊森,卻因楊森把所有的兵力,大部都在這裡,拚命的抵禦,所以激戰了幾次,都不曾得手。
  鄧錫侯焦躁,思得一計,自己向壁山敵陣,猛撲了兩次,卻急忙退守銅梁去了。楊森只道他要渡嘉陵江,取包抄的戰略,便分兵防守這一面。隔日果然探報第一軍渡江的很多,楊森急忙把壁山的兵力,調到青木關,一方面卻把永川方面的軍隊,退到來鳳驛,使戰線縮短,以便救應壁山,不料第三軍渡嘉陵江的,不過一部分,大部還在全德場,得了調救青木關、麻柳坪一帶的消息,便乘勝襲擊。楊軍防守人少,又不曾預備,支持不住,立刻溃退。等來鳳驛的救兵來時,鄧錫侯早已占了壁山。
  在永川一方面的第三軍,是賴心輝所部的隊伍,得了鄧錫侯的約會,也乘勢猛攻。楊森這時,先得了壁山不守的消息,此時又得了這方面的報告,便又傳令來鳳驛的軍隊,退守白市,以便互相救應。
  但懋辛自得了瀘州後,隨即進兵佔領合江、江津、綦江等處,這時又下了南川,正待向涪州進攻。楊森恐怕後路有失,急忙分兵去救涪州。重慶方面的兵力,愈加薄弱,鄧錫侯、賴心輝等乘勢猛攻,楊森大敗,退守忠州,連防守涪州的軍隊,也受了影響,連夜退到石砫去了。鄧錫侯等得了重慶以後,立即領兵追擊,探報田頌堯克了大竹,劉斌攻克東鄉,前進更猛。楊森見忠州已在包圍之中,知道難守,便又放棄陣地,退守萬縣。但懋辛得了石砫,並不休息,立刻前進,在涂井渡江,進撲萬縣,一、二兩軍又在懷渡開火,一方是累敗之卒,一方仗戰勝之威,只支持了半天,二軍楊森所部,便大敗而退。但懋辛乘勢進攻,占了萬縣,第三軍的大隊,也陸續到來。休息了幾天,又繼續前進,和楊森的軍隊在廟基灘開火。楊森此時已存背城借一之心,所以勉勵部下,努力死戰,絕不退卻。雙方激戰了幾夜,終究眾寡勢異,漸漸抵擋不住。一、三兩軍乘勢猛撲,楊森頓時大敗,士兵紛紛溃散,一部退至湖北施南一帶,楊森自己逃到宜昌,向長江上游總司令孫傳芳要求收編。孫傳芳不敢專擅,電詢吳佩孚的意見。吳佩孚正因勝了奉天,陳炯明又逼走了中山,在那裡做武力統一的迷夢,吳佩孚武力統一的迷夢,確由此時起。得了這消息,自然極願收留楊森,為自己將來武力取川的嚮導,所以立刻電令孫傳芳收編,不願改編的,資遣回籍。孫傳芳準此辦理,共得了一混成旅之眾。吳佩孚仍令駐防鄂邊,聽長江上游總司令節制調遣。
  劉成勛、但懋辛、鄧錫侯等自逐出楊森以後,便組織了一個省憲會議籌備會,自己擔任籌備員,進行四川自治省憲事宜,以便永久割據。凡贊成或提倡聯治者,除卻希咽軍閥餘瀝之政客而外,皆軍閥之存此心理者也。然川、鄂邊境一面,因追擊楊軍之故,時時有與鄂軍開火之慮,所以形勢也非常嚴重。後來經孫傳芳和劉成勛各派代表,議定了三條和約:一,川、鄂軍同時撤退,兩不相犯。二,渝、宜交通,立即恢復。三,川、鄂聯防條件,繼續有效。方才雙方撤兵,言歸於好。
  吳佩孚自收了楊森之後,教他積極訓練士兵,一面又替他補充軍械,以備再舉,民國以來的失敗軍閥,只要有一成一旅的餘眾,不上幾時,便又恢復勢力,再成軍閥。因此兵額雖少,力量倒還充實,吳佩孚自是歡喜。不過此時北方又有直、奉備戰的消息,人心非常恐慌。幸喜鮑貴卿竭力調和,又經奉、直當局,通電否認,人心方安。想不到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直、奉戰爭的謠言方息,北京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卻說民國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那天晚上,大總統黎元洪,正在批閱文件,忽有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副議長張伯烈,說有緊要機密事要見。黎元洪很是疑訝,即命請見。吳景濂見了黎元洪,走上前一步,悄悄的說道:「有一件機密事兒,和總統接洽。」黎元洪詫問什麼事?吳景濂道:「財政總長羅文乾,訂立奧國借款合同,有納賄情事,請總統即下手諭,命步軍統領捕送地方檢察廳訊辦,以維官紀。這是眾議院的公函,這件事情,完全由景濂等負舉發之責。」黎元洪接過公函,看了一遍,不覺勃然大怒。黎氏本稱廉潔,對於官吏受賄,自應震怒,但此事卻不免又受人利用了。立刻下了一個手諭,給步軍統領,著將羅文乾逮交法庭訊辦。步兵統領得了這個緊急手諭,當然不敢怠慢,立派排長王得貴,帶領全排士兵,武裝實彈的趕到羅文乾的公館裡,把士兵四散埋伏了,自己只帶了兩個人,上去叫開了大門,只推說有要緊事要親見總長,問總長可在家?門上不明就裡,便老實告訴了他。王得貴更不說什麼,竟衝將進去。門上攔不住,只得也跟了進來。
  羅文乾這時正抱著他的愛妾,在那裡沉酣於好夢之中。忽聽得房門外有人叫喚,不覺驚醒,怒道:「什麼人,這時候還有什麼事?」王得貴道:「總長果然在家,我們奉了大總統和統領的緊要命令,特來請總長去商議要事。」羅文乾怒道:「這早晚還有什麼事?你去回復總統,說我明天早晨,再來商議罷。」王得貴道:「這不行!統領說過,今天非請總長一到不行。」羅文乾更怒道:「什麼話?我不去,他待怎樣?」他的愛妾這時已被他驚醒,見羅文乾發怒,忙勸道:「人家這樣要緊來請你,定有了不得的急事,你不去,豈不誤了事啦?」羅文乾聞著美人口中一絲絲的香氣,吹到鼻孔中來,不覺酥了半邊,立刻很溫柔的笑道:「一時生氣,卻把你驚醒了,這又是誰的不是啦?」他那愛妾也斜著眼道:「別胡說啦,還不起來,別誤了國家的緊要事呢!」羅文乾被催不過,只得勉強著衣下牀,開出門來,只見房門口立著三個軍人,和自己一個門房。不覺又發怒,罵那門房道:「什麼人,也不問個明白,也不先來請示,就糊裡糊塗的帶進來。」門上應了幾個是道:「小的和他說過,再三攔他不住咧。」羅文乾又很生氣的看著王得貴道:「你說有什麼事?」王得貴行了一個軍禮道:「統領教咱來請總長即刻過去。」羅文幹道:「什麼事,這樣要緊?你回去說,夜深了,有什麼事,請你們統領明天到部裡來找我罷!」王得貴道:「這不行,我們統領奉了大總統的命令,說非請到總長不可。」羅文乾又怒又奇的說道:「什麼話!非去不可!你們統領奉了大總統的命令,干我甚麼?我又不奉到大總統什麼命令,非去不可,這不是笑話嗎?」王得貴道:「回總長的話,大總統的命令,就是教總長非去不可的。」羅文乾道:「我不懂你的話,你說……」羅文乾說到你說兩個字,便沉吟著,看著王得貴,等王得貴回話。王得貴知道不和他說個明白,他是不肯去的,便掏出一張公文來道:「請總長瞧這一張公文,就知道了。」羅文乾拿著公文看時,只見上面寫著兩行字道:「奉大總統手諭,准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副議長張伯烈函開:『財政總長羅文乾,訂立奧國借款展期合同,有納賄情事,請求諭飭步兵統領,捕送地方檢察廳訊辦。』等由,準此,仰該統領即便遵照,將該總長捕送京師地方檢察廳拘押,聽候訊辦。此諭等因,奉此,合亟令仰該排長即便前往將羅文乾一名拘捕前來,聽候函送檢廳訊辦,切切毋延!此令。」羅文乾看完,方才恍然大悟道:「好好!原來有這麼一樁事,好好!我就和你同走。」說著,便叫人備汽車,和王得貴一同到了步軍統領衙門裡,步軍統領連夜就備文把他送到地方檢察廳裡去了。還有一位財政部的庫藏司長黃體濂,同時也被捕送檢察廳。
  第二天,國務總理王寵惠,外交總長顧維鈞,內務總長孫丹林,陸軍總長張紹曾,農商總長高凌霨,交通總長高恩洪等,得了這個消息,真是物傷其類,彼此備位閣員,卻無端被總統捕去了一個,如何不憤怒著急?立刻相互打電話,商議了一回,便開了一個府院聯席會議,在會議席上,先請黎總統宣佈經過事實。黎總統把事情說過以後,高恩洪首先起立說道:「這件事實是總統違法,無論總長犯了什麼罪,除卻司法機關以外,總統怎麼可以叫步軍統領捕人?此卻是據理而言。何況現行的是責任內閣制,假使大總統隨意可以捕人,我們這閣員還乾得了嗎?」高恩洪坐下以後,孫丹林、顧維鈞等也先後立起來發言,責備黎元洪,以為總統違法。黎總統原是個忠厚長者,被他們群起而攻的責備起來,竟一句也不會分辯。張紹曾看不過意,便立起來排解道:「事情已經過去,這時說也無益,不如大家討論一個補救的辦法罷!」高恩洪道:「怎樣補救?我們內閣總辭職就完了。」顧維鈞道:「現在也沒別的法兒,吳、張既為告密,當然該負責任,只請總統下一個命令,叫法庭依法辦理,實則嚴懲,虛則反坐,看他們敢不敢擔當?」眾皆贊成。當下便照此意擬了一個命令,請黎總統蓋印發表。
  聯席會議剛散,這消息已給吳景濂、張伯烈知道,連忙又趕到公府裡來,阻止黎總統蓋印。黎總統這時,已弄得全無主見,聽了這面好,聽了那面也好。吳、張如此說,便把命令擱下不發表了。這件事別的不打緊,卻觸怒了一位太歲爺吳佩孚將軍,立刻拍電痛斥黎總統違法。張紹曾先提出辭職,王寵惠、顧維鈞、孫丹林、湯爾和、李鼎新、高恩洪等雖不辭職,卻拍了一個通電,大略道:
  總統違法,拘捕閣員,十九日府院聯席會議所擬命令,又因議員包圍總統,不令蓋印。責任內閣制完全破壞,待羅案解決,即全體辭職,以謝國民。
  羅文乾在獄中,也呈請總統,將吳景濂告密案,下令交法庭辦理。黎總統對於別的,倒不甚注意,只有吳太歲爺這一電,卻有些受不住。隔了一天,便派孫寶琦、汪大燮、黃開文、廕昌四位大老,親到地方檢察廳裡,把這位羅總長從獄裡迎接到公府禮官處居住。想不到這位太歲爺的恩主曹錕,偏似和這位太歲故意為難似的,反而發了一個電報,列舉羅文乾五罪,請中央組織特別法庭,或移轉審訊,徹底根究。還有如王承斌、齊燮元、熊炳琦、馬福祥、盧永祥等,也紛紛響應,發電攻擊羅氏。黎總統有了這位曹老帥撐腰,膽氣陡壯,立刻發了一個電報,指斥吳氏。吳佩孚見恩主曹老帥和許多督軍的電報,都和自己的電報意思相反,正在懊悔事情做得太鹵莽,偏又來了大總統指斥的電報,此時無可如何,只得又發電聲明擁護總統,服從曹帥,對羅案不再置喙,所有太歲爺的威風,此時真減削了不知多少。此等地方,我卻認老吳還算一個忠厚人。
  黎元洪對於這件案子的真相,也曾發電聲明,並且反對組織特別法庭,又因曹錕和各督,盡皆攻擊羅氏,料道羅氏強不到哪裡去,便又送到獄裡去,教這位赫赫的總長,重去嘗嘗牢獄風味。王寵惠、顧維鈞、孫丹林、李鼎新、湯爾和、高恩洪等人,便一齊提出辭職,並通電聲明:「各方舉動,不由正規,無力維持,即行辭職,不到部院。惟羅案倘有牽涉之處,仍當束身待訊,決不游移。」黎元洪接了這個辭呈,當即批准,並即特任汪大燮為國務總理,王正廷為外交,高凌霨為內務,汪大燮又兼財政,張紹曾為陸軍,李鼎新為海軍,許世英為司法,彭允彝為教育,李根源署農商,高恩洪署交通,這件內閣的風潮,總算過去了。閒話少說,書歸正傳。
  卻說羅文乾下獄以後,到了十二月十一日,經檢察廳宣告羅文乾案證據不足,免予起訴,方才和黃體濂一同出獄。無奈這件事又引起了議員方面的反對。此時的黎總統,真叫做四面楚歌,雙方為難。此時的內閣總理汪大燮,已因軍閥政客的反對而辭職,黎總統另任張紹曾為總理。施肇基為外交,高凌霨為內務,劉恩源長財政,張紹曾兼陸軍,李鼎新長海軍,王正廷長司法,彭允彝長教育,李根源長農商,吳毓麟長交通。一國的內閣總長,廢置如弈棋,國事安得不壞。這幾位新總長,因恐怕國會投同意票時,遭了否決,竭力拉攏討好,免不得又詢國會的意見,由彭允彝在閣議中提出議決,將羅文乾再交法庭審訊,因此又激起了一次大學潮。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宣言彭允彝干涉司法,羞與為伍,辭職出京,北京於是發生了一個留蔡驅彭的運動,整整鬧了兩個月。正是:
  國家之敗由官邪,政以賄成世乃亂。
  這次學潮結束的時候,孫中山已回廣東,詳細情形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軍閥之離合,大率以利害為斷,利害相同則仇讎亦合,利害衝突則夙好亦離,劉成勛之助但懋辛,特以楊之力足為己敵也,使但強而楊弱,則楊可以不走。然則禍福相倚,盛衰相伏之理,豈虛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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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7 08:0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回     朱培德羊城勝敵 許崇智福建鏖兵



  卻說廣東自孫中山先生赴上海後,陳炯明便於八月十五日回廣州,在白雲山總指揮處開了一個軍事會議。葉舉、洪兆麟、尹驥和新近歸附的林虎等都以籌餉為言。陳炯明因請接近銀行界的陳席儒擔任廣東省長之職。到了第二個月,自己也恢復了粤軍總司令的名稱,以葉舉兼參謀長。此時李烈鈞已拋棄軍事,繞道長沙,赴上海養病,陳嘉祐部在湖南已被宋鶴庚部改編,許崇智、黃大偉、李福林等部在福建聯絡王永泉、徐樹錚、臧致平等圖攻李厚基,李明揚、朱培德、賴世璜等部經湖南退入廣西,梁鴻楷部降了陳炯明。至於廣西那面的情形,也很複雜。劉鎮寰既通電就廣西各軍總司令職,而廣西自治軍韓彩鳳據柳州,梁華堂據桂林,陸福祥在桂邊,都和劉氏不相統屬。陸榮廷又在龍州,就廣西邊防督辦職。沈鴻英也在贑南發出通電,班師回桂,這時西南的情形,真可謂亂得一團糟了。兩廣此時情形,真紊若亂絲,更過漢末群雄割據時候。
  卻說滇軍朱培德,贑軍李明揚、賴世璜等,自從江西退到湖南,湖南邊防,頓時十分吃緊。趙恒惕派人敦勸,朱培德等明知久留湖南,也屬非計,故於九月中,又退入廣西,佔領全縣,向桂林進展。在桂林的梁華堂,得了這個消息,一面佈置防線,一面聯絡柳州韓彩鳳,協力抵抗。韓彩鳳自從驅逐盧燾,佔領柳州後,勢力大張,得了梁華堂的聯絡,更覺氣勢十倍,以為朱賴屢敗之軍,不足以當一擊,所以不甚經意。梁華堂等候韓彩鳳的救兵不到,只得獨力抵禦。只一仗,便大敗而退,把一座桂林城,輕輕送給朱、賴了。
  恰好這時沈鴻英也班師回桂,假道湖南邊境,到了桂林附近。講起沈鴻英軍,原和北軍合作,抵抗北伐軍的,這時因岑春暄蟄伏滬濱,願和中山先生聯絡,所以冤家變為親家,不但彼此合作起來,而且還加入了一個張開儒,彼此又暫時決定,先由沈鴻英向西南柳州進展,掃除韓彩鳳。那韓彩鳳見滇、贑軍占了桂林,重新又來了一個沈鴻英,才覺有些恐懼,不等兵臨城下,先自在雒容佈防嚴守。沈鴻英的前隊到了雒容,雙方開火,因後隊尚未趕到,人數很少,抵抗不住,傳令後退。韓彩鳳以為沈軍如此不經戰,何足畏懼,便乘勢輕進。不料沈鴻英大隊到來,奮勇反攻,韓彩鳳不過是些烏合的民軍,如何抵禦,當即大敗而走,退回柳州。沈鴻英派師長何才杰追擊,又奪了柳州。
  韓彩鳳失了根據地,真個弄得無路可奔,只得以唇亡齒寒之說,向陸福祥告急。陸福祥知道韓彩鳳失敗後,自己也決不能免,不如先發制人,所以並不遲疑,立刻派兵和韓彩鳳合軍,復奪柳州。沈鴻英急忙帶隊來救,已是不及,只得又退守雒容。韓彩鳳乘勝進攻雒容,何才杰接住劇戰,沈鴻英早悄悄帶了一團多人,繞到韓彩鳳陣後,兩面夾攻,韓軍又大敗而退。沈鴻英乘勢前進,又占柳州。韓彩鳳退到鳳凰嶺,依險而守,一面向割據南寧的陸雲高求救。陸雲高見梁華堂、韓彩鳳等屢敗,恐怕自己也不免,急忙派隊馳救,倚仗人多,把沈軍驅出柳州,重新佔領。不料沈鴻英的退卻,本屬一種戰略,出城時,城裡早已埋伏了許多便衣兵士,韓彩鳳黑夜進城,如何知道,剛才天色微明,沈鴻英已經反攻過來。韓彩鳳正待出城抵禦,忽然幾處火起,沈鴻英的便衣軍紛紛發作,和韓彩鳳的自治軍巷戰起來。韓彩鳳聽說沈鴻英的軍隊已經入城,只嚇得膽戰魂飛,更不管三七二十一,早走上了三十六策的最上策。不料剛到南門,便被沈軍的便衣隊捉住,韓軍無主,不戰自溃,紛紛繳械。沈鴻英入城,部下解到韓彩鳳,沈鴻英笑道:「他已全軍覆沒,不過一個常人而已,何必殺他。」當下便傳令釋放。韓彩鳳赧然感謝而去。沈鴻英一面佈告安民,一面因陸福祥幫助韓氏,電陸榮廷請撤懲陸福祥和林廷俊,否則限十日退出南寧,陸榮廷也沒有圓滿答復。此老末路,也著實可憐。
  其時朱培德正在運動駐紮梧州的粤軍劉震寰,對廣州宣告獨立,討伐陳炯明,並宣言擁護孫中山先生。在梧州粤軍中,有一部分不願討陳的軍隊,連夜逃出梧州,退守封川口,以圖反攻。陳炯明得了這個消息,急忙派參謀長葉舉為總指揮,帶領親信軍隊三十營,由肇慶向梧州反攻,真是兵精勢銳,十分了得。滇、桂、粤聯軍竭力抵抗還覺支持不住。朱培德情知不可力敵,變更戰略,一方以攻為守,一面請沈鴻英帶領所部,取道懷廣,去攻陳軍的側面,一方面設法運動陳部在後方的軍隊和海軍倒戈。那葉舉正在向梧州猛攻,忽報沈鴻英部攻擊四會,方才分兵去救,忽然又報後方梁鴻楷部已附聯軍,不覺大驚道:「梁鴻楷斷我們的後路,倘不急退,恐怕要求退而不可得了。」當下一面通知前軍,一面急忙退到三水防守。在前敵的各軍,得了撤退的命令,方想退時,後路早被沈鴻英、梁鴻楷等截斷,當下溃散的溃散,繳械的繳械,只剩得少數部隊,退往羅定等處了。葉舉退到三水以後,急忙調集北江援軍,折入河口,防阻滇、桂聯軍的東下。無奈軍無鬥志,屢戰屢敗,省城震動,一時人心非常恐慌,各團體紛紛派代表謁見陳炯明,請陳下野。到了十二年一月十五那天,情勢更緊,部下都主張退保東江。陳炯明尚在猶豫未決,忽報海軍總司令溫樹德已和滇、桂軍取一致行動,魏邦平也態度不明,知道事已無可挽回,只得長歎一聲道:「大勢至此,只好退保東江,一切事情,由你們斟酌做去,我就徇了人民之請罷!」虧他老麵皮。當日便通電下野,領兵退出廣州,往守惠州根據地,一部分退往北方韶關一帶,以便和吳佩孚派往援閩、師次江西的孫傳芳部隊聯絡。綜計六月十五通電請孫中山下野,到十二年一月十五,陳炯明自己通電下野,整整不過七個月,距八月十五復回廣州,不過五個足月。真是何苦。設陳氏能預知如此短促,當亦不復甘冒此叛變之名矣。作者於此,特地將他日子細算一番,調侃不少。陳部洪兆麟的軍隊,原屬湘軍,並非陳氏嫡系,這時見陳氏失敗,便在汕頭宣告獨立,歡迎孫中山、許崇智回粤。陳氏叛變,洪兆麟最為賣力,此時叛背陳氏,亦最起勁,此輩心目中,固未嘗知有信義也。孫中山此時尚在上海,許崇智則在福州,他從韶關戰敗後,便和黃大偉、李福林等退入福建,因福建督軍李厚基禍國害民,致電聲討,恰好這時徐樹錚到閩,暗地運動李厚基部的旅長王永泉和許崇智聯絡,反對李厚基,並通告設立建國軍制置府,限李厚基於二十四小時內退出福州。李厚基見了這個電報,勃然大怒,即刻率領親信部隊,到水口來和王永泉決戰。雙方支持了幾天,未見勝負。許崇智探得福州空虛,便派黃大偉和李福林,連夜前往襲取,福州既無守備,自難抵禦,因此黃、李兩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了福州。李厚基聽說福州已陷,無心作戰,王永泉乘勢進攻,李軍抵抗不住,立刻溃散。李厚基急忙逃入日本籍的台灣銀行,第二天又逃入中國軍艦。海軍中人,對李厚基原無好感,當時便把他監視起來了。他還有留下的親信軍隊史廷颺部,想復奪福州,再去聲討王永泉,不想也敵不過黃、李部隊,只一仗,便大敗而退,也被海軍陸戰隊,截留遣散。
  許崇智與徐樹錚、王永泉,進了福州,便商量建設計劃,徐樹錚毫不客氣,何必客氣。決定依照自己所著的《建國真詮》,設官分職,以制置府名義,任王永泉為福建總撫,統轄軍民兩政。這些消息,傳入陳炯明和北京政府當局的耳朵裡,盡皆耽心。此時陳炯明虎踞廣州,正是全盛時代,立刻便派洪兆麟為援閩總司令,尹驥為總指揮,率部討伐許崇智。洪兆麟雖則接受此項命令,但到了汕頭,便不肯前進,所以此路軍隊,和許崇智並未接觸。北京政府所患的,卻不在許而在徐,所以也派江西的常德盛師為援閩總司令,入閩討伐徐樹錚。常德盛進兵以後,又派李厚基為福建討逆總司令,薩鎮冰為副司令,高全忠為閩軍總指揮。薩鎮冰原屬海軍中人物,得北京政府的好處,便竭力為李厚基想法,因此李厚基得脫離海軍監視,赴南京求援。
  許崇智等在福州得了這個消息,便開會討論。李福林道:「孫總統昨天電任我們為東路討賊軍一二三路司令,並說前福建第二師長臧致平,已經回到廈門,一定有所活動,南路可以無憂。常德盛未必肯死戰,我們只派隊堵截,也不必十分擔憂。至於高全忠並無大不了實力,也不足慮。我們現在要留意的,只有海軍一方面罷了。」許崇智等都稱是,便決定防守西北路,一面向海軍疏通,教他們不要幫助北京政府,至少的限度,要守中立。一面又通電,就東路討賊軍司令職。
  許崇智部許濟,奉了許崇智的命令,在杉關防守,常德盛的軍隊到了杉關,許濟不戰而退。常德盛兵占了杉關,又向光澤進展。許濟接住,稍許抵抗了一會,便退守邵武,常德盛覺得非常奇怪,反而不敢輕進,竟在光澤逗留住,改攻勢為守勢了。許濟得了這消息,立刻電報許崇智,許崇智大笑,和黃大偉又商量了一條密計,只過了兩日,黃大偉便領著原部,投西北路上去了。
  一日,忽然徐樹錚來訪,二人談了一會軍情,忽然說起制置府的事情。許崇智道:「制置府的存廢,現在並無問題,只有總撫,閩人卻非常反對。還是設法改變的好。」徐樹錚默然,半晌,方道:「我改任王永泉為總司令,林森為省長,軍民分治如何?」許崇智道:「這也是救急之法,不妨如此決定。」次日,徐樹錚果然下令,裁撤總撫,改任王永泉為福建總司令,林森為省長。王永泉初時還不知是怎樣一回事,後來聽說是許崇智的意思,十分不悅,王永泉之反對許崇智,蓋種因於此。對徐樹錚的態度,也漸不如前。徐樹錚見機,於十一月二日,離開福州去了。許崇智和王永泉,卻仍似往日一般共事。
  其時李厚基在南京得了齊燮元的幫助,攜著巨款,到廈門和高全忠商量,要想反攻福州,誰料臧致平的舊部,已經接洽妥當,在夜間一齊發動,圍攻高全忠。高全忠大敗,和李厚基一齊逃到鼓浪嶼去了。常德盛部此時已佔領邵武,聽了這個消息,一面又探報黃大偉已領兵到泰寧,將繞攻後路,便不戰而退,竟連杉關也完全放棄。許濟即跟蹤前進,收復了杉關。吳佩孚聽說援閩各軍屢敗,十分震怒,又令長江上游總司令孫傳芳為援閩總司令,移兵入閩,一面又令駐紮江西的周蔭人為總指揮。周蔭人奉令,便帶領一混成旅軍隊,開入邵武。孫傳芳也運兵由武穴入贑,轉入福建,準備廝殺。不料孫傳芳軍隊,到得福建時,許崇智已由孫中山任命為廣東總司令,拔隊回粤。王永泉本已與許崇智不和,當時便聯絡薩鎮冰、劉冠雄等,電致中央,聲明擁護。孫傳芳得了這報告,也電呈中央和曹、吳請示。吳佩孚知道他的意思,當即電請中央下令道:
  迭據薩鎮冰、劉冠雄電呈及臧致平、王永泉一再來電,詳述前此不得已之情形,及擁護中央之赤忱,所有前此討逆軍總副司令名義,應即撤消,其援閩軍隊,著即停止進行。所有閩境主客各軍善後事宜,即責成薩鎮冰、劉冠雄、孫傳芳妥為協商辦理。總期彼此相安,毋再發生枝節,以重民生。此令。
  除這一個命令以外,還有三道明令,同日頒布。一道是令李厚基來京,另候任用,一道是裁撤福建督軍缺,一道是取消王永泉的通緝。比及孫傳芳的軍隊到了福州,北京政府又下了一大批命令,一是特派沈鴻英督理廣東軍務善後事宜,一是特派楊希閔幫辦廣東軍善後事宜,一是任命林虎為潮梅護軍使,兼任粤軍總指揮,一是任命陳炯明為廣東陸軍第一師師長,一是任命鍾景棠為廣東陸軍第二師師長,一是任命黃業興為廣東陸軍第一混成旅旅長,一是任命王定華為廣東陸軍第二混成旅旅長,一是任命溫樹德為駐粤海軍艦隊司令,一是特派孫傳芳督理福建軍務善後事宜,一是特派王永泉幫辦福建軍務善後事宜,任命臧致平為漳廈護軍使。孫傳芳等得了這命令,便通電就職,福建的事情,總算告了一個段落,暫且按下不提。
  再說許崇智部不曾回到廣東之前,廣州各軍,共同設立了一個海陸軍警聯合維持治安辦事處,推魏邦平為主任。不料在海珠會議席上,朱培德因魏邦平前此曾經附和過陳炯明,言語之間,彼此發生衝突起來,滇、桂軍恐怕他反動,索性將他扣留,一面將他所部陸軍第三師繳械遣散,以前附和過陳炯明的粤軍和劉震寰的部隊,都離開廣州去了。沈鴻英把自己的部隊,也開到廣州城外,通電歡迎孫中山先生回粤,主持善後,一面又電促許崇智急速回粤。許崇智率隊到了大埔,不知怎樣,和洪兆麟的軍隊,又發生衝突起來。洪兆麟不願和許氏發生戰禍,至危及自己的地位,傳令部下退讓。許崇智因此得通過饒平,到達潮州。這時尹驥的部隊,駐紮汕頭,正想派隊堵截,忽又聽說商會已接到許崇智的電報,勒令供餉二十萬,不覺大怒,立刻派兵向許崇智進攻。因此許崇智軍,不能直接回到廣州。正是:
  未見嶺南弭戰事,又睹閩海起風雲。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自陸、莫相繼失敗,孫先生回粤主政,不但西南人民,喁喁望治,即全國人心,亦深盼北伐早成,以遂來蘇之願。不圖陳氏叛黨,喋血省垣,致革命事業,為之停頓,孫先生亦不得已蒙塵離粤,暫避凶鋒。數月之間,內亂復起。各派紛爭,甚且蔓延桂閩湘贑,同受兵災,主將既倏離倏合,各派亦忽戰忽和,而究其離合和戰之故,雖個中人且不能自解,遑論其他。要之害民傷財,折兵損械,則為不可掩之事實,誰為禍首,貽此鞠凶,誠不能不深恨陳逆之狼子野心,禍延各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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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回     發宣言孫中山回粤 戰北江楊希閔奏功



  卻說許崇智回到潮陽的時候,孫中山先生已由上海回到廣東,重任大元帥,派胡漢民、孫洪伊、汪精衛、徐謙四人駐滬,為辦理和平統一的代表,任命徐紹楨為廣東省長,沈鴻英為桂軍總司令,楊希閔為粤軍總司令,一面又發表一篇宣言道:
  文曩在上海,於一月二十六日宣言和平統一及裁兵綱要,並列舉實力諸派,藉共提攜,推誠相與,以酬國人殷殷望治之盛心。其後迭得芝泉、雨亭、子嘉、宋卿、敬輿諸公先後復電,均荷贊同。文亦以叛陳既討,統一可期,雖滇、桂、粤海諸將及人民代表,屢電籲請還粤主持,文仍復遲回,思以其時為謀統一良好機會﹔又以滬上交通亦便利,各方接洽亦最適宜,故陳去已將彌月,而文之返粤,固尚未有期也。不圖以統籌全國之殷,致小失撫寧一方之雅。江防司令部會議之變,即上回海珠會議決裂、魏邦平被扣之事。哄動一時,黠者妄思從而利用,間文心腹,飛短流長,以惑蔽國人耳目,以致黎、張南下代表,因而中止,全為淺薄,已可慨歎。文之謀國,豈或以一隅勝負,斷其得失也?而直系諸將,據有國內武力之一,乃獨於文裁兵主張,久付暗默,懷疑之端,亦無表示。報紙所傳,竟謂洛吳於自治諸省,均欲以武力削平,以平昔信使往還,推之當世要賢,不容獨有此迷夢。賢者固不可測,文於今日,猶未忍遣以不肖之心待之,而深冀其有最終之一悟也。抑文誠信尚未孚於國人,致令此惟一救國之謨,或反疑為相對責難之舉。藉非然者,何推之浙盧、奉張而准,而於舉國人心厭亂之時,復有一二軍閥,乘此潮流而趨,而至於悍然不顧一切也?以文與西南護法諸將,討賊伐暴之初志,固有大梗,何難重整義師,相與周旋?顧國人苦兵久矣,頻年犧牲,已為至巨,而代價復渺然不可必得,文誠思之心悸。萬不獲已,惟有先行裁兵,以為國倡。古人有言:「請自隗始。」以是之故,斷然回粤,決裁粤兵之半,以昭示天下。文茲於今月二十一日(十二年二月),重蒞廣州矣,撫輯將士,綏靖地方外,首期踐文裁兵之言。同時復從事建設,以與吾民更始。庶幾文十餘年來苦心經營之建國方略,一一征諸實現。
  以吾地廣人眾之中華民國,卒與列強共躋大同之域,共和幸福,乃非虛語。天相中國,能進而推之西南諸省,以暨全國,其為長願豈以企仗?勝一隅之與全國,漸進之與頓改,其圖功之利純,收效之速緩,昭然未可同日而語,稱銖而計。故文之愚,尤以純一為能,立供國民以福利,遂不惜舉當世所礙之武力,以為攘竊權利之具者,躬自減削,以導國人。亦冀擁節諸公,翻然憬悟,知今日而言圖治,舍裁兵,實無二法。文倡於前,諸公繼之,吾民馨香之禱,豈有涯涘?若必恃暴力以壓國人,橫決之來,殊可危懼。諸公之明,當不出此。披瀝陳言,鵠候裁教。孫文敬印。
  此時恰值李烈鈞回粤,孫中山便任為閩、贑邊防督辦,並令他收編潮汕陳炯明舊部,移駐閩邊,所遺潮汕防地,讓給許崇智填駐。不久,北京政府又有特派沈鴻英、楊希閔等督理廣東軍務善後事務的命令,沈、楊此時既已歸心中山,當然謝絕不受。初志未嘗不佳。中山見他們不肯接受北京政府的命令,自是歡喜,但因廣州城駐兵太多,未免騷擾地方,因此著沈鴻英移防西江。沈鴻英奉了中山命令,也自不容推諉,便在四月一日出動,把所部分次運到三水、肇慶等地。其實沈氏此次移防,並不願意,很有反抗異謀,只因自己佈置,並未十分週到,只得暫時隱忍。再則北方曹、吳之徒,惟恐中山在廣東站住腳根,使他們地位發生危險,屢次派人向沈鴻英游說。主要的說詞,是說:「你們這些部隊,並非孫氏嫡系,無論如何忠於孫氏,總未必能使孫氏信任,將來衝鋒陷陣的苦差使,固然輪得著,至於權利,休想分潤一點。只看中山對人談論時,每說惟有許崇智的部隊,才是我的親信嫡系,其餘都是靠不住的,就可見他的態度了。現在正好歸順中央,驅逐孫氏,自居廣東督理,那時大權在握,豈不勝似寄人籬下?替人家拚死力的做事,還要聽人家的指揮,受人家的閒氣。」
  這種說話,不知在沈鴻英耳朵邊,說了多少次。沈鴻英原是個野心家,聽了這話,如何不動心?苟此公堅貞如一,何能聞此荒謬之語?要之沈氏反覆之流,不足以語大義也。便要求曹、吳的代表,轉請洛吳幫助,洛吳那有不肯之理?當時便派張克瑤、方本仁、岳兆麟等部隊,駐紮贑南,相機援助。沈鴻英這才大喜,便借移防為名,把軍隊在韶關、新街一帶集中,一面借與北軍聯絡,一面作兩麵包圍廣州之計,設總司令部於新街。到了四月十六日,便在新街就北京政府所派的督理廣東軍務職,一面效法陳炯明故智,堪稱陳逆第二。通電請孫中山離粤。這電報發出後,便由所部在廣州攻擊楊希閔的滇軍。中山令楊希閔、朱培德等,滇、桂、粤各軍,合力抵禦。沈鴻英也加調大隊救應,雙方支持了幾日,沈軍不敵,敗回新街。如此不經戰,何苦作祟,亦惟此等專能作祟而不經戰之軍隊,正該逐一刻除,方能成革命大功。楊希閔進兵追擊,沈鴻英守不住新街,又退守源潭,和楊希閔相持。沈軍留駐肇慶的張希栻部,也和孫中山系的陳天太部開戰。一時間,各方的風雲都緊急起來。

  中山先生內擬建設,外應軍事,十分忙碌。肇慶開戰那一天,中山正在計劃軍事,忽報陳策、周之貞來覲,中山即令傳見。二人行禮已畢,問起軍情。中山道:「北江現有大軍,只在月內,必能消滅沈鴻英的勢力,只有肇慶一面,陳天太一人,現在雖報戰勝,張希栻已退祿步,但天太為人素極躁直,部下反對已久,恐怕不是張希栻的對手。」中山先生可謂知人。陳策、周之貞齊聲道:「既然如此,大元帥何不派策等率領本部軍隊,和張希栻一戰。策等雖然不材,料想一個張希栻,只在期日之間,便可蕩平。」中山大喜,即時令陳、周克日西征。陳、周各率所部,向肇慶進發,在路得報,陳天太被部下所逐,張希栻重占肇慶,便急電報中山。中山即批令兼程前進。陳、周兩人奉令,火速前進,到瞭高要,正和張軍接著。陳、周乘著一股銳氣,奮勇猛攻。張希栻抵敵不住,只得放棄了肇慶,仍復退守祿步司。陳策和周之貞占了肇慶,又向祿步進迫。張希栻竭力抵禦,正在危急之時,恰好梧州方面的援軍開到,人多勢眾,又把陳、周戰敗,重複奪回肇慶。陳策、周之貞退守橫槎,向中山求救。中山又派了一團人,前去助攻。陳、周得了援兵,又向肇慶進逼。雙方在後瀝汎先開了一次火,張希栻敗退,入城固守。陳策、周之貞傳令圍攻,張希栻也竭力死守,維持了十多日,城內餉彈兩竭,只得放棄肇慶,突圍而出,帶著殘軍,逃奔梧州去了。
  楊希閔自從擊走沈鴻英,在源潭又支持了多天,急切未能攻下,卻是中山授與密計,教他分兵攻擊清遠,斷他和西路張希栻軍的聯絡。楊希閔得令,便派隊占了清遠,把守清遠的沈榮光擊溃,一面又聯絡桂、粤各部,先用全力,向沿粤漢路一帶的沈軍進攻。沈鴻英因聽說清遠被攻,急忙分了一大部隊,前往奪回清遠,因此花縣一帶,兵力甚為單薄。結果清遠雖則奪回,沿鐵路的部隊,卻被聯軍擊得大敗而退。聯軍乘勝進逼,連克源潭、英德、琵琶江等地。沈軍大為失勢,只得放棄前線,退保韶關。聯軍跟蹤進逼,雙方又激戰了一日夜,沈軍屢敗之餘,氣勢不振,自是支持不住,只得又放棄韶關,退保南雄,向北軍方本仁等求救。
  這方本仁原奉吳佩孚的命令,為援粤而來的,怎敢怠慢?當下派遣部隊,幫助沈鴻英反攻。沈鴻英得了北軍的援助,正待進兵,忽然粤軍謝文炳,率領一師軍隊,前來助戰。沈鴻英大喜,便令為右翼主軍,自任中路,以北軍為左翼。一時軍勢大振,沿路搶劫姦淫的,向韶關進攻。楊希閔等一面拒敵,一面電報中山,請示機宜。中山得了此電,便宣示左右,商議抵禦之策。左右都道:「沈、謝屢敗之餘,必不能作戰,北軍雖勇,地勢不熟,我軍倘能奮勇進擊,一鼓可服。」中山笑道:「話雖如此說,但是沈鴻英、謝文炳報仇心急,北軍南來,氣勢正旺,如用力敵,勝負未可必,而我軍損失已多。不如令楊希閔等暫時退守,不可力戰,以驕敵軍的氣燄。等到敵軍氣衰,然後反攻,那時方一鼓可破。」左右都贊服。人人說孫先生是政治家,其實革命偉人,斷無不兼擅軍事者,觀孫先生可知。中山便將此意電示楊希閔。楊希閔遵令,並不力戰,全師而退。因此沈鴻英軍又佔領韶關,進占英德。
  北軍見屢次勝利,極其驕橫,有時連沈鴻英和謝文炳的部下兵士,也受他們凌虐。謝、沈的部下,略有反抗,北軍便道:「你們沒有咱們來救,早做了廣州的俘虜,打了靶咧。軍隊謂槍斃曰打靶,受傷曰戴花。現在不謝咱們,倒敢和咱們強嘴!」沈、謝的部下,回去稟告長官,長官又得瞭高級長官的命令,只教部下士兵退讓,不准反抗,得罪北軍。因此謝、沈部下士兵,十分怨望,都說:「這裡既然只用幾個北軍便夠了,何必再要辛苦我們作戰,我們樂得舒服舒服,讓北老拚命去。」這話一人傳十,十人傳百,大家都懷著怨憤之意,毫無鬥志。卻早在先生算計中。這消息被楊希閔探聽了去,便召集將士討論進攻。將士都請一戰,楊希閔道:「敵軍重兵,都在韶關一方,英德只有謝文炳部防守,我們不如先出其不意,攻破英德,解決了謝文炳,然後以全力進攻源潭、韶關,可操必勝。」知彼知己,也是將才。議定之後,當下領了本部軍隊,去襲英德,一來謝文炳不曾防備,二來士無鬥志,所以楊軍一到,謝軍便不戰而溃,紛紛繳械。謝文炳帶領殘軍,由陽山、連山一帶,退入湖南,誰知湘省政府,不許逗留,謝文炳只得把殘部交與湘省改編,自己由長沙轉赴上海去了。
  楊希閔佔領英德以後,又請部下師長趙成梁商議道:「韶關東面的平圃司,是韶關往南雄的要道,你可率領本部將士,走楓樹坳小路,在平圃司左近埋伏,等我進攻韶關,敵軍必然竭全力來和我激戰,你那時可乘虛攻占平圃司,向大橋墟一面進逼。敵人見後方不妥,必然慌亂,我軍乘勢進逼,韶關不難一鼓而下。」趙成梁得令而去。楊希閔自己帶領一萬多人,向韶關進發。沈鴻英在韶關,聽報英德已失,謝文炳溃入湖南,十分驚訝,連夜便在韶關南面掘壕備戰,一面又把後路兵力,全部調到韶關,果然著了楊希閔的道兒。以備一戰擊退楊軍。兩軍接觸以後,楊軍進攻甚猛,幸喜北軍十分勇悍,雖大敵當前,絕不畏縮,支持了幾日。趙成梁師已到平圃,就近地方雖還有些沈軍,力量十分薄弱,如何夠得趙成梁一擊。沈軍放棄了平圃、大橋一帶,急忙飛報韶關。沈鴻英得報,驚訝道:「這倒是我失算了。」部將聽說後方有失,都請回兵救應。沈鴻英道:「我若回救平圃,敵人乘勢進攻,剛好中了他的計策,我們不如拚力死戰,打敗了楊希閔,趙成梁如何敢孤軍深入?不必我們回救,自然退走咧。」卻也有算計,鴻英固不如彩鳳之愚。諸將信服,一齊奮勇進攻。
  楊希閔剛才也得報,趙成梁佔領平圃、大橋,方以為沈軍必退,現在見他不但不退,反而反攻得十分猛烈,驚疑不置,和幕僚討論了一會,都說:「必然沈鴻英想先行打破我們,再回去救援平圃、大橋,我們不如詐敗而退,卻留些部隊埋伏在左近,他如進追,可用以抄襲敵人後路,如回救平圃,又可出其不意的襲取韶關,倒是一舉兩得之計。」楊希閔依言,便分派一部分人,在左近埋伏,自己率隊向小坑方面且戰且退。沈鴻英部下將士,見楊軍敗退,都主張追擊。沈鴻英道:「放棄東面陣地,只一味前進,固然也是一種戰略,但東路敵人如向韶關進逼,正面的敵人又伏兵抄我後路,則我軍進退兩難,必然全部敗溃。不如派兵東去,名為回救平圃,且走小路在新岑塘扎住,如東路敵人聽說正面戰敗,自己退去,不必說,要是向西進展,便可用作抄襲後路。如正面敵人乘我分兵回救,全力反攻,又可用以攻擊敵人側面,分一軍而有兩軍之用,方是妙計。」確是妙計,其如天不能容,反以致敗何?商議已定,便分撥一支軍隊,向東進發。
  不料趙成梁得到正面敗退的消息,既不退去,又不向西進攻,倒從大橋一路,來救應正面,想抄襲沈軍的後方。到了新岑塘,剛好遇見了沈軍,雙方便開起火來。那楊希閔埋伏下的軍隊,見沈軍向西移動,向韶關襲擊。沈軍接住激戰,楊希閔重新反攻,一面派隊去救應趙成梁。到了新岑塘,恰好趙、沈兩軍,在那裡激戰,當下便奮勇向沈軍後方進攻。可笑這路沈軍,本打算抄襲兩路敵人的,誰知反被兩面敵人夾攻,戰不多時,便即溃退。趙成梁等乘勢追擊,來攻韶關的側面。沈鴻英軍知道東路軍隊戰敗,後路已絕,頓時軍心大亂,不戰而溃。沈鴻英只得率領殘部,繞道仁化,退到南雄去了。楊希閔克了韶關,又向南雄進逼。沈鴻英軍損失太重,情知不能再戰,只得跟著北軍,退入江西大庚去了。北江的戰事,至此方算結束,但東江的戰事,卻正在十分激烈咧。正是: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師出無名,徒然自苦。
  欲知究竟,且看下回分解。
  軍閥之勢,易盛亦易倒者,何也?蓋其盛也,非其力所能,徒以吸收雜色隊伍而成,雜色隊伍即所稱烏合之眾也,既無紀律,又不耐戰,故不久即仍被他人吸收以去,而瓦解之勢成矣。西南自陳逆背叛,各軍效尤,紛攘雜作,互相雄長,此皆所謂烏合而雜色者也。使終隸孫先生部下,則孫先生亦不且近乎軍閥也哉?天誘其衷,此屬陸續叛變,使先生得假手嫡軍,一一蕩平,內部既清,方能對外,革命功成,實基於此。入謂陳、沈輩無良,吾謂天佑中國,實有以促其叛變而使之同歸於盡,以造成先生之偉業也,於諸軍乎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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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回     臧致平困守廈門 孫中山討伐東江



  卻說陳炯明的部隊,自從退出廣州後,除卻退北江的謝文炳一師外,其餘大部俱在惠州。初時粤軍因佈置未周,不曾發動,到了五月九日(十二年),葉舉通電誣斥中山在廣州縱煙開賭,賣產勒捐,兩軍方才漸至實行接觸。其時北方的反直一派,極望中山和陳炯明和平解決,合力反直,因此吳光新等,紛紛在廣州、惠州兩地活動,勸他們言歸於好,共同北伐。雙方雖未必聽他的話,戰局卻和緩下來。不料陳氏乘孫軍不備,襲取博羅,進窺石龍,一面又運動海軍反孫。溫樹德因前此曾經附陳,現雖在孫中山部下,心中不安,受了陳炯明運動,立刻允許反孫,為裡應外合之計。消息傳入中山耳中,不覺震怒,立刻下令免溫樹德海軍總司令職,並飭各炮台加緊戒備,並改換各艦長,由大元帥直接指揮。因此陳炯明的逆謀,完全失敗。
  中山把廣州的事情,佈置停當,立命各軍向惠州進攻。其中只許崇智在潮州、汕頭一帶,被林虎戰敗,退守揭陽,此時並不在圍攻惠州各軍之中。這時陳炯明守惠州的是楊坤如,雖則屢次戰敗,卻不肯放棄,只是一味死守,因此孫軍急切未能攻下。中山集眾將商議道:「李烈鈞收編的兩旅,現在又為林虎所收,敵勢愈強,好在廈門臧致平已聯絡許總司令的留閩餘部,和閩南自治軍,南圖潮、汕,現在已克饒平、黃岡,如能攻克潮、汕,消滅林虎、洪兆麟等的勢力,然後出其全力來攻惠州後方,則惠州腹背受敵,其亡可立而待。所以我們此時還是以攻為守,靜待攻克潮、汕,再行猛攻不遲。」這計劃雖是如此決定,不料滇軍內部各派,競爭總司令地位,一部分竟發生通北嫌疑。其嫌疑最重的,當推師長楊如軒、楊池生兩人。楊希閔不待他們謀逆,便下令驅逐。兩楊立不住足,帶領殘部,投江西去了。
  中山因滇軍太糾紛了,下令廢除總司令,將所有滇軍,改編為四軍,任楊希閔、范石生、蔣光亮、朱培德四人為一、二、三、四軍長,這件事方算解決,只靜候臧、許攻克潮、汕,便可以夾攻惠州。不料林虎、洪兆麟向饒平反攻,臧軍竟被擊退。林虎占了饒平,便向平和進展。臧致平一面派兵堅守平和、詔安、雲霄一帶,一面要顧北面王永泉部的南下,一面又要防備到海軍杜錫珪、楊樹莊等的襲擊,十分吃力。此時臧致平確不易應付。其時孫傳芳已在福州就督理職,吳佩孚屢次電令解決臧致平,孫傳芳前次因初到福建,佈置尚未十分周密,所以遲遲不發,等到臧致平實行對省獨立,南圖潮、汕,方才下了武力解決的決心,一面令王永泉南下夾攻,撫臧致平之背,一面請杜錫珪令楊樹莊率艦隊和陸戰隊進攻廈門。臧致平因此各方吃緊,不能專顧南路,被林虎攻入了平和,雲霄、詔安也相繼失守,漳州吃緊。臧致平正想派兵堵截,忽報海軍陸戰隊,已在金門登陸,艦隊已入嵩嶼,廈門吃緊,不覺大驚道:「廈門為我根據地,如被海軍佔領,則此後餉械都無所出。我軍雖不被攻擊,也不能在福建立足了,我當自往救之,寧失十漳州,不可失一廈門也。」因盡領漳州的軍隊,來救廈門,一面派使,假與海軍議和,一面乘各艦不曾防備,開炮轟擊,命中的很多,各艦帶傷的不少,要想發炮還擊,又被外艦干涉,只得和陸戰隊一齊退出。
  這一回雖僥倖勝利,那漳州因留下的只劉長勝一部,兵力十分單薄,林虎乘虛進攻,劉長勝素聞林虎勇悍善戰,心中怯懼,不曾交鋒,先自逃走。部下無主將指揮,不戰而溃。林虎既得漳州,便進逼廈門,恰好王永泉軍也從同安來攻,因此廈門數面受敵,形勢甚危。臧致平連接警報,悶悶不樂的回到公館裡。他夫人見了他這憂憤的樣子,知道一定是前方失利的緣故,著實慰解了一會。臧致平歎道:「你不知道現在廈門危險的情形,還是這般寬心。可知同安、漳州,俱已失守,王永泉、林虎,圍攻廈門,海軍雖暫退去,必然復來,廈門三面受敵,必不能堅守,你教我怎不憂愁?」臧夫人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索性放棄了廈門,帶領家小,到上海去居住,也免得在這裡驚恐擔心。」臧致平道:「你們這些女子,未免太不懂事。你想!我奉了孫中山先生的重托,把廈門一方的責任,全交與我負責,我現在既不能克敵,又不能死敵,見著危險,也不籌度一下,便帶著家小,躲到上海去了。不但將來見不得人,便連死在前敵的將士,也如何對得住?古人說:『城存與存,城亡與亡』,這方盡得守土之責,我現在決定死守,決不輕易放棄。此一段話,頗有丈夫之氣。至於你們這些人,並沒有什麼責任,可先送你們到租界上去居住。」臧夫人再三相勸,臧致平總是不肯。第二天,果然令人把家小送到租界上去,自己又召集了各團體的代表開會。各團體不敢不來,到齊以後,臧致平便向眾人宣言道:「現在王永泉、林虎夾攻廈門,我軍雖不曾失戰鬥力,但亦不能在三五天內,擊退敵人,希望敵人被我擊退,不但是廈門一地之幸,也是國家之福。萬一不能打退,我惟遵守古人城亡與亡、城存與存的兩句話,決不輕言放棄。至於地方上治安,我當竭力維持,如有不守本分騷擾商民的兵士,一經查出,立即槍斃,以肅軍紀。但軍餉一事,卻不能不希望地方上幫忙籌集。」各團體代表,面面相覷,不敢回答,唯唯而退。臧致平在軍閥中猶為較佳者,而其威猶使人民結舌不敢言其所苦,則其他軍閥可知,其他強梁悍惡之軍閥更可知。
  林虎和王永泉攻了很久,因臧致平一味死守,不能攻下,只得電請海軍助戰。馬江方面的海軍,因又帶著大批艦隊和陸戰隊,來攻廈門,先佔領金門,作為根據地,然後向廈門進逼。臧致平少不得分兵拒敵,形勢愈危,也是廈門人民,該多受幾天戰事影響。偏生陳炯明在惠州,被孫中山先生圍攻,屢次戰敗,中山先生此時已將許崇智等部隊,調到石龍一面,著著進逼。惠州情形,十分危逼,陳炯明心中十分憂急,一日數電,調攻廈門的軍隊回救。林虎、洪兆麟等見東江如此緊急,不敢逗留,只得放棄廈門陣地,回救惠州,因此廈門的形勢,得略見鬆動。按下不提。
  卻說陳炯明自從聽說惠州楊坤如被圍,便親從香港趕來指揮,已和中山先生激戰多次,雖屢有勝負,而惠州之圍,終不能解。吳佩孚派來救援的北軍,又在南雄,被滇軍趙成梁扼住,絲毫不能進展。孫中山見惠州久攻不下,便令右翼滇軍猛攻,佔領平山,向汕尾、海豐、陸豐等地進攻。惠州南面的交通,頓被隔斷。陳炯明大驚,急忙抽調右翼軍隊,親自帶往救應汕尾,方得轉危為安。同時中山先生聽說林虎、洪兆麟等回救惠州,參加東江戰事,便也把西北江的軍隊,盡行調到東江,全力猛攻,並率領古應芬、趙寶賢等親自赴前敵指揮,設大本營於石龍,以大南洋輪船為座駕。這只輪船,本系內河小輪,十分湫隘,中山所居的辦公室,只有幾尺見方,在這陽曆八月的天氣中,正是溽暑,十分難熬,中山先生卻披圖握管,決策定計,晝夜不息,一些也不在意。到了石龍以後,許崇智從博羅前敵來謁,中山先詢問了一會戰情,方道:「你卻回去指揮部隊進攻,明天我當親自前來察看。」許崇智勸道:「大元帥進止,關係重要,豈可冒險輕進?依崇智的愚見,還是在石龍駐蹕為是。」中山笑而不答。許崇智因前方緊急,告辭而去。
  第三天早晨,中山令輪船向博羅前方出動,將到博羅,許崇智得報,又帶著滇軍師長楊廷培來迎接。中山見了許崇智,又問起敵軍情形,許崇智道:「剛才接到警報,說逆軍分三路來襲,李易標帶領一千多人,已到湯村,離博羅只有二十里,陳修爵部也將趕到,雙方開火在即,想不到大元帥竟冒險到這裡來咧。」中山獎慰了一番,又授了一些應戰機宜,兩人方始辭去。中山辦公到晚上十一點鐘,方才就寢。
  古應芬等見中山休息,也悄悄退到自己臥室裡解衣而睡。正在朦朧入睡之際,忽覺有人在旁邊喊他,急忙睜開眼睛看時,原來是許崇智和團長鄧演達,因忙忙坐了起來,問許總司令有什麼要緊事這時候還來?許崇智向四面瞧了瞧,又走近一步,握著古應芬的手,悄悄說道:「大元帥已經就寢,我也不驚動他了。現在有一件要緊事,要和你說的,因為李逆易標的軍隊,已過湯村,我決定帶著各部軍隊,用全力去攻擊,一到天明,河沿兩岸,便有炮火,你務必懇請大元帥離開這裡。」古應芬點頭道:「好,我理會得。還有別的事沒有?」許崇智道:「還有一句話,大元帥整天勞苦,這時剛才睡下,不必去驚動他,讓他稍為休息一會,養一養神,在四點鐘左右開船也不遲,其餘也沒別的事了,我們再見罷!」說著走了。古應芬恐怕睡著失曉,誤了時候,便坐著等到三點鐘,悄悄的走到大元帥寢室門口,只見裡面燈火很明,知道中山已在那裡辦公,想見其賢勞與治事之勤。便進去行了一個禮。中山問有什麼事?古應芬道:「十二點鐘的時候,許總司令曾來過一次,因大元帥剛才就寢,不敢驚動,臨去的時候,對應芬說:『天明就要開火,河岸兩旁,不甚安全,務請大元帥離開此地』。」中山點頭道:「我也並非故意喜歡冒險,忘了重大的責任,只因本人不到前方,總覺心裡不大安穩,既然他這樣說,你可傳我的命令,就把船開下去罷!」古應芬遵令辦理。大南洋輪船便順水開行,約莫過了三四里路,忽又停留不進了。古應芬詫異,忙出去查問,方知因水淺,被擱住了。眾人想了許多法子,用了許多力量,方得繼續駛進。博羅城下的槍炮聲,已經連珠價由東南風送到耳邊來。
  到了十一點鐘,輪船到了石龍,便接得兩個報告,一是博羅因兵力單薄,退守飛鵝嶺,請撥調救兵的,一是增城報告,林虎帶領大隊來攻,請求派隊救應的。中山一面電令張民達旅猛攻平山,以分博羅之敵,一面又命用飛機傳令廣州滇軍,去救增城。第二天,又接許崇智的急電道:
  飛鵝嶺失守,敵已占銅鼓嶺、北嶺一帶高地,北門已被圍,城中兵力單薄,糧彈將盡,請即派隊救援。
  中山見了這電報,急命撥飛機一架,飛往博羅城上巡視一周。古應芬道:「大元帥為什麼不發一個電報去?卻放飛機巡視,是什麼意思。」中山道:「博羅待援甚急,就發電去,也未必可使守城將士,能夠相信救兵便到。如見飛機飛到,他們必疑是救兵特地教去偵察形勢的,才安心死守咧。」中山不但人格偉大,其處事之機智,亦不易及。應芬大服。中山又道:「只有糧彈一項,卻極重要,須派差遣艦冒險送去才好。這件事,你可以去辦一辦,我再備一封親筆信,教艦長順便帶給許總司令,也可教他安心。」古應芬遵令而去。中山寫好了信,也交給艦長帶去。差遣艦上駛以後,古應芬仍來大元帥室,中山又囑他再發電給廣州滇軍第三軍軍長蔣光亮,令他火速發兵。
  一連發了幾個電報,等了一日,還不見有功靜,中山正在焦急,忽報博羅許總司令行營參謀陳翰譽,間道到石龍請見,報告軍情。中山急教傳見,問其詳細。陳翰譽道:「博羅東西北三門,都已受逆軍包圍,只有南岸還沒有敵兵,可和惠州飛鵝嶺按:飛鵝嶺蜿蜒甚長,此是惠州城外之飛鵝嶺,非博羅北門外之飛鵝嶺也。劉總司令行營通點消息。城裡糧彈兩竭,情形較昨日更是危險,如再無救應,恐怕博羅不能再守了。」中山聽了,沉思不語,半晌,方對古應芬說道:「我已連發數電,催促援軍火速前進,措詞不為不切,為什麼只有准備的回電,卻總不見兵來?此地只滇軍有一旅人在這裡,你可曾催他前進嗎?」古應芬道:「如何不催他?他說不曾得到軍長命令,不好前進哩。」中山又想了一想道:「香芹!古應芬字。你可親到廣州去一趟,催促各部隊伍,火速出動,要是蔣光亮定要有餉才出發,不能馬上開拔,可先調福軍和吳鐵城的部隊,即刻到前敵去,除撥出鐵城一團,去救增城以外,其餘可俱教去救博羅,萬萬不可再誤。」應芬領諾,即時到廣州去了。
  中山教陳參謀也退下去休息,自己在辦公室裡辦一會事,又站起來走一會,這天的風雨又非常之大,船身受了風浪的擺簸,時常搖動,水勢也漸漸漲起來,潺潺作響。中山聽了,倍覺憂慮。這天晚上,也沒有好好的休息一會,隻眼巴巴的望廣州的援軍到來。第二天早晨,古應芬趕回石龍覆命,中山急問接洽情形怎樣?古應芬道:「昨天四點鐘到省,在一家洋行的樓上,見到蔣軍長,他一見我,就說:『博羅的危急,我已完全知道,即使大元帥沒有命令,我的軍隊,也應趕去救應,所以我已決定在今天晚上出發,只不知道有沒有火車咧。』我聽了這話,即刻到大沙頭車站去查問,知道各軍的專車,都已預備妥當,立刻便派人去通知他。福軍和吳鐵城部,也都答應立刻出發了。」正說間,忽報福軍前部,奉令開到,吳鐵城部已開抵增城,並另外派了幾十名馬隊來供偵察之用,軍長李福林、朱培德財政次長鄭洪年來覲。中山大喜,都即傳見。談了一會,李福林和朱培德先行辭去。中山問鄭洪年籌辦軍餉的情形,鄭洪年道:「各種財政權,都被各軍霸佔,財部已毫無收入,借債既難,費用又無從減省,近來前方軍事緊急,需餉更殷,財部雖則東西羅掘,也屬無法應付。昨天運使鄧澤如解來一萬元,因聽說行營所帶萬元,已經用完,正想提解,誰知又被蔣軍長光亮支完,連移動也不曾移動咧。」看此一事,見蔣氏不但霸佔財權,而吸收中央固有收入之款,亦無微不至。中山聽了搖頭,想了一想,又回頭向古應芬道:「他又得了一萬元餉,曰又得者,見其得餉已非一次,既曰非得餉不來,則已得餉矣,何以又不來?見其不來,非為餉也,特托辭耳。不然,許、李各軍何以戰哉?總該出動了罷!」鄭洪年辭去以後,等到天晚,還不見蔣光亮一兵一卒到來,那雨也越下越大,淅瀝之聲不絕。中山心頭煩悶,依然坐下,計劃軍事,因剛好看到劉震寰從惠州飛鵝嶺告急的電報,便親自草了一個復電道:
  敵人當然有計劃,所幸其數不多,自易擊滅。紹基已親率五千精銳,出擊淡水,兄之後方,斷無危險。少泉聞博羅被圍,非常焦急,已征集所有,趕緊出發,大約兩日後可到。倍之亦以全部來援,大約三日後,其他西北江各隊,亦陸續調來。今日省城已運到米糧四十餘萬斤,當陸續運來。此次東江之事,無人不焦急萬分,斷無見危不救。孫公之為此語,非真不能知人也,蓋其一,仁恕性成,不欲以不肖之心待人也﹔其二,深明兵法不欲使前敵將士,知內有不願應救之兵,以懈其心也。想不出十日,賊必銷滅,我俟各軍出發後,當再來梅湖,親督攻城,故望兄急調一隊,渡白沙堆,一以絕敵人後路,一可保我航線。聞敵人糧食輜重,皆在風門坳附近,若兄能照此行事,可悉奪之,則博圍可解,我軍實亦加利莫大也。
  幸速圖之!
  中山草了這一封電信,交副官拿去拍發以後,便命大南洋開赴蘇村。誰知風雨既大,水流又急,到了鐵岡,便被阻不能前進。吳鐵城部的馬隊和福軍,也被風雨所阻,只得停止休息。到了第二天,方才到達目的地。鎮天盼望的蔣光亮部,卻只到了四百多人,蔣光亮自己不必說,當然沒有來。好在博羅城外水深數尺,陳軍不能逼近攻擊,只能在北門外高地上,用大炮遠遠的射擊,所以沒有什麼大損害。次日,又進至第七碉,已占地勢上的優點,可惜蔣光亮部只到石龍,並不進前。前敵兵力單薄,未能計出萬全,只得又派人到石龍督促。差人到得石龍,滇軍第三軍的大隊已經開到,但是蔣光亮自己仍沒有來。中山只得先傳他的參謀祿國藩來商議軍事。祿國藩進來謁見已畢,中山便催令前進。祿國藩道:「兵行以糧餉為重,現在餉也沒有,教我們如何前進?」桀傲可殺。中山道:「你的話果然不錯,但也須分個緩急,若在前敵不甚吃緊之時,要求發清全餉,也還有理,婉轉之極。中山愈婉轉,則愈覺蔣、祿之可殺。但現在博羅十分危急,倘固執要餉,豈不誤了兵機?等到博羅一失,必然牽動全局戰事,那時廣州未必可保,何處再容索餉?恐怕連現在這般的支領,也未必可恃了。」不但詞婉意嚴,而且理甚確當,雖蠢極之人,亦當領受,祿固猶人,而乃終不能聽耶?此所以古人有「談經可以點頑石之頭,而操琴不足以回吳牛之聽」之歎歟。祿國藩笑道:「要是這樣長久下去,還不如現在決撒了好。我們有了子彈就是糧,難道還愁拿不到餉?」可殺可殺,此輩因糧於民,固不愁開餉也。中山道:「我現在還是要你前進,你肯去嗎?我是大元帥,你敢違抗我的命令?硬一句。一味軟,則失中山身分矣。你如肯去,我可更給你便宜指揮之權。動之以權。解了博羅之圍,再額外給你重賞,歆之以利,小人非權利不行,中山蓋審之熟矣。你去也不去?」祿國藩笑道:笑得可惡可殺。「正經的餉銀也拿不到,還希望什麼賞銀?中山權利雙許,而祿只著眼在利,蓋此輩之要權,亦無非為利耳。便勝了敵,也不是一場空?我不去,我只要餉。」桀驁至此,可殺可殺。小人見權利必趨,至權利亦不能動,則必有非分異謀矣,蔣、祿之不能善終,已伏於此。中山怒道:「軍法具在,何敢無禮?不得不硬。我今不要你去,教你的軍長去,看你如何再違抗?」祿國藩道:「教我去要餉,不教我去也要餉。桀驁至此,可殺可剮。我又沒說不肯去,只要把餉發齊,我自然開拔了,要餉許是不犯軍法的。」
  偏有無理之理,益發可殺。
  中山正待訓斥,卻早激怒了侍立的一位英雄,他瞧了這祿國藩那樣的不馴樣子,早已氣破胸膛,此時忍耐不住,便走上幾步,向祿國藩一指道:「祿同志!請問你是不是大元帥部下的一員軍官?是不是做的中華民國公職?是不是吃的全國國民的公祿?」祿國藩倒吃了一驚,問道:「你貴姓?」古應芬在旁介紹道:「這是參謀趙寶賢伺志。」祿國藩說道:「趙同志如何說這話?這樣淺近的問題,還打量我不知道嗎?」趙寶賢道:「你既然知道,就好說了,請祿同志想一想,國家為什麼要用我們這班軍人?人民為什麼要把辛苦掙出來的錢,供給我們?大元帥令我們去作戰,是替什麼人做事?三個問題以後,又提出三個問題,遙遙針對,而又互相錯落,氣勢滂沛,自足以折祿氏桀驁之氣。須知大元帥並不是自己喜歡多事,甘冒危難,無非為著受了國民的托付,不得不戮力討賊,為國除害,庶不有負重大職守。此一段先說中山之用兵不得已,是賓。我們所以相從至此,也無非為了大義。再綜合一句,引起下文。既然彼此的結合行動,全為大義,就不能單在利害方面講了。斷定一句,意思漸顯。然還不曾明白說出,是主中賓。有餉,我們固然作戰,沒有餉,我們也要作戰。意思到此,方明白,是主。我們是為大義而聽大元帥的指揮,並不是因私誼而受孫中山先生的命令。我們是為大義而戰,並不是為餉而戰。自己又作解釋,意思倍顯,為餉而戰一句,極其尖刻。假如僅僅是為餉而戰,我們將自處於何等地位?反跌一句,尖刻之至,使祿氏不能不折服。國家要我們這些軍人何用?人民何必拿出這些錢來供給我們。又反問兩句,一句逼緊一句。祿同志是深明大義熟知去就的人,所以甘從大元帥,從困難中致力,不願附和陳氏,替北方軍閥做走狗。現在單只替士兵在餉糈上面著想,忘了前線的吃緊,和自己的天職,豈不可惜?」既恭維他幾句,使他不致因下不來台而決裂,又替他遮飾一句,使他得自己轉圜,語語有分寸。所謂替他遮飾者,蓋只餉糈上加士兵兩字,蓋替士兵爭餉糈,亦將士分中之事也。一段說話,說得義理謹嚴,氣勢浩沛,使蓄異謀者喪膽。正是:
  大義凜然嚴斧鉞,丹心滂沛貫乾坤。
  未知祿國藩聽了這番說話,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趙寶賢之責祿國藩也,幾於一字一淚,一字一血,不獨當時聞者為之肅然起敬,慨然自奮已也,即今日有述及其當時為大義所激之狀者,猶同此觀念焉。嗟夫!人誰不欲為善,其不為善者,非真不能為,不欲為也,特為利害物欲所蔽,欲自救援而不可得耳。觀於祿國藩驟聞趙君之語,未嘗不怵然而懼,懑然而慚者,蓋良知之說,確有可信者焉。然其雖能感悟一時,而終不克自拔者,則利害物欲之為蔽也。嗚乎!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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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7 08:0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回     戰博羅許崇智受困 截追騎范小泉建功



  卻說祿國藩聽了趙寶賢一番議論,一時良心激發,十分不安,便笑道:「趙同志的話,自是不錯,我也並非不願前進,實在為著士兵沒餉,不肯出發,也叫無可如何。就借士兵兩字收場,方見餉糈上特加士兵二字妙處。現在大元帥既有命令,明天當先設法調一部分上前敵去,只是餉銀一項,仍要請大元帥竭力籌劃。」古應芬在旁說道:「祿同志放心。大元帥自當令飭軍需處竭力籌撥,貴部只請前進就得啦。」祿國藩欣然而去。古應芬私下和趙寶賢商議道:「祿國藩雖一時被同志言語所激,答應出兵,過後必然翻悔,恐怕仍舊靠不住。」趙寶賢道:「不獨如此也,我看他今天這種狂悖桀驁的樣子,目中哪裡還有大元帥在?這分明是蔣光亮授意而來。要不然,一個參謀,如何敢在大元帥前這般放肆?就使他自己不翻悔,只怕蔣光亮也不見得肯答應呢。」見得很透,中山之所以不予以懲辦者,亦為此耳。不然,中山雖仁厚,豈肯為軍法曲宥?古應芬道:「博羅被圍已急,如再無救兵,必不能保,博羅一失,全局便都完了,如何是好?」趙寶賢也愁思無法。半晌,古應芬又道:「我想滇三軍是不必希望了,還是由我拍電給胡展堂總參議,飛檄調粤軍第一師來候令,你看如何?」趙寶賢道:「這也不見得妥當罷。剛才帥座因左翼指揮胡謙方來電告急,已經電第一師卓旅往救增城,現在再令開到石龍,如何辦得到?」古應芬道:「除此以外,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好照此試一試再說了。」
  兩人正在議論,忽傳大元帥請趙參謀。趙寶賢到了大元帥室,中山見了他,便道:「現在水已大退,逆軍必然乘勢攻擊,若再不趕緊去救,博羅一定難守,好在福軍已全部開到,滇軍第四師亦已到著,我想即日分三路攻擊前進,你看可好?」趙寶賢道:「進兵救博羅,自是要緊,只未知淡水、平山方面的戰事如何?倘然不得手,恐怕難免還要分兵助戰咧。」中山道:「剛才張民達來過,說淡水方面戰事大勝,平山方面,因受了雨水的影響,一時不能得手,現在天氣晴正,水勢已退,平山大概也旦夕可下,我們不必憂慮。」說完,便發令教祿國藩部為右翼,向雄雞拍翼前進。福軍為左翼,向義和墟前進,和博羅城內各軍,取夾擊之勢,以滇軍第四師為救應。
  這命令剛下,忽報第四師,因索餉沒有,已經全隊退回廣州去了,中山大驚,急忙傳令制止,已經不及。中山大憤,投筆於地道:「此輩尚有面目對國人嗎?」此輩久已不要面目,中山過慮矣。一面又傳祿國藩和福軍照舊進展,不可因第四師的退回而生懷疑不進之意。兩軍得令,分左右兩路前進。右翼祿國藩部到了第七碉陣地,忽又不待命令,便退回石龍。這時右翼福軍,未曾知道,依然叢陣待敵。中山得這消息,十分懊喪,一會兒在室內踱來踱去,一會兒伏在案上,疾草命令,有時凝神苦想,想不出一個方法、一條頭緒時,又時常用拳頭在頭上亂敲。古應芬、趙寶賢等,都從旁勸慰。中山歎道:「我所慮的,因水勢既退,如逆軍大舉攻城,博羅必不能守,博羅失守則石龍危,廣州也震動了。我的北伐事業,豈不大受影響?武侯南征,是為北伐,中山要北伐,亦先必東征,蓋未有心腹之患未除,而能出師有功者也。兩公殫心為國,鞠躬盡瘁而後已之概,亦彷彿。我決計親自往第七碉察看一回,再定計較,或者還有個挽救。」古應芬、趙寶賢均竭力勸阻,中山道:「我一生累犯艱危,方才創成中華民國,今日情勢更急,如我也退縮,則中華民國亡矣,我豈能策個人之安全,忘卻國家的使命?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言!」中山一生多冒險,武侯一生惟謹慎,謹慎難,冒險更難,蓋謹慎守常,冒險達變也,二者易地則皆然。當下便傳令,把輪船開到第七碉,命飛機出發偵察。到了傍晚,飛機回報,說逆軍還在博羅東北角山地,並未和我軍接觸。中山稍為放心,便教把船泊在第七碉南岸。
  入夜,中山帶了古應芬等一眾幕僚,上岸閒步,在危急中,猶有此逸興,非學養功深,而又志行恬惔者,不能致也。見蔚藍的天空上,眾星羅列,一道銀河,如煙似霧,平視則峰巒疊秀,煙樹迷離。彼此走了幾步,便在河邊席地而坐。中山仰望天空道:「古人說:『為將者必須知道天文』,諸君都深知軍事,以為這句話有無意義?」眾人都笑道:「懂天文不懂天文,和軍事有何關?古人說什麼這是某分野的星,那又是某分野的星,如何有風,如何有雨,都是些迷信之談,何足憑信?」中山笑道:「古人說這句話,必有他的意思,決不是象諸君所說那樣簡單的。天文和軍事,怎說無關係呢?」眾人都道:「不知有何關係?帥座何妨指教我們一些。」中山笑道:「此理甚長,一時哪能講得明白?我所說的,也不過幾件小事而已。例如黑夜行軍,失去了指南針的時候,往往分不出東西南北,找不到一條路徑,假如懂得些天文,就可看星辰的所在,定出方向,程度稍高的,並可定出時間來。辛亥革命以前,我在兩廣,每至黑夜用兵,往往要借重星月,做我的指南針,從此看來,天文和軍事,已經有許多密切的關係了。可見事無巨細,必有所用,特粗心人不曾理會耳。這不過據我所能說的而言,其事很小,此外還有許多關係,說它不完咧。」眾人都各恍然,因笑道:「這些地方,我們倒不曾留心。」中山卻又指著北斗七星笑意:「你們認識嗎?這是什麼星?」眾人都笑說:「不知道。」中山道:「這就是北斗七星,你們只要辨得出它,方向便容易知道了。」接著彼此又談了些軍事,方才回船。極熱鬧中間,忽然來此一件清冷之事,可謂好整以暇。
  第二天,義和墟福軍已經和陳軍千餘人接觸,田鍾谷帶著滇軍三百人,和粤軍第一師卓旅所部的張弛團一營,登雄雞拍翼山嶺,中山兼率侍從,登山督戰。時左翼的福軍,進到了義和墟,初時得些勝利,正在追擊,不料陳軍大隊到來,乘勢壓迫。福軍抵敵不住,只得退卻。陳軍趁機大進,沿義和墟趕向蘇村,謀斷義師歸路。中山尚欲指揮部下死戰,左右苦諫,始命大南洋座船退卻。剛到蘇村,只見一隊兵士,列在河上,沿風飄展的旗幟,現出招撫使姚的四個大字。原來姚招撫使名雨平,中山由博羅回到石龍時,因其指陳援敵之策,頗有些見地,所以給他一個招撫使名義,令他發兵救應博羅。他的隊伍開到蘇村,便不曾前進,至今還在蘇村駐紮。當時中山見姚雨平的部隊,尚在這裡好好兒的駐紮,知道敵軍尚未壓境,派人詢問,果然尚不見敵人蹤跡。古應芬急促輪船開回石龍,才到菉蘭,又在昏黑中,見一艘艘的兵船,接連不絕的逆流而上。急忙探問,方知是粤軍第一師所屬的卓旅。中山大喜,急命加緊開赴蘇村,探險登陸。大南洋船,仍然開回石龍駐泊。
  第二天又帶了楊廷培的一部,由石龍開拔,到了蘇村時,卓旅和福軍已聯絡追逐義和墟敵人,攻擊前進。中山即令楊部加入作戰,軍勢愈盛。陳軍抵敵不住節節敗退。中山登山了望,見卓旅、福軍、楊部衝擊甚勇,節節勝利,十分歡喜。博羅城內被圍軍隊,見救兵大隊已到,乘勢衝出,合攻銅鼓嶺的陳軍,陳軍大敗,死傷甚眾,向派尾、響水退卻。銅鼓嶺仍被城內的義軍奪回,博羅之圍已解。陳軍三路俱敗,聞風而逃。中山傳令休息,自己入城撫慰軍民,特獎滇軍師長楊廷培部萬元,彰其守城和破敵之功,其餘也各論等行賞。一面又令卓旅五團追向派尾。鄧演達攻師陽,福軍攻擊響水,只楊廷培的一師,因死傷太重,著回廣州休息。分撥已畢,自己又到梅湖去看重炮陣地,親發五彈。此時增城的敵軍,也被朱、吳各部擊退,前方各軍,俱皆勝利,東江戰事,總算轉危為安,可告一小小結束。
  中山因廣州等他解決的事情很多,便趁機回去了一趟,只一日工夫,便又重行出發。在這一回一出之中,別的並無改動,只有他自己的幕僚中,卻又添了馬曉軍、王柏齡等幾個人。輪船到了白沙堆駐泊,中山親自到飛鵝嶺劉震寰營中,商議攻破惠州之策。桂軍各上級軍官,聽說大元帥駕臨,一齊來迎,先到炮兵陣地察看。這時惠州城上的陳軍,用望遠鏡探看,見中山親來察看陣勢,便教炮兵瞄準中山開炮。顆顆炮彈,都向著中山飛來。有離開中山身前只有丈許光景的,轟然一聲,地上的木石紛飛,地皮也烏焦了。眾人見了,都替中山耽心,勸中山不要再留。我亦代為擔心。中山笑道:「你們不必驚恐,敵軍的表尺已完全用盡,凡槍炮均有表尺,用以瞄準,測量遠近之用。表尺用盡,則不能更遠,雖密發不能及我矣。即使他密集注射,也決不能射及我們所立的地點咧。我們盡管商量破城的計劃罷!」有見識,有膽量,有經驗,豈庸流所能企及?桂軍總司令劉震寰道:「逆軍的楊坤如,最善於守城,我們屢次猛攻,都不能得手,真是沒有辦法。」不說自己不善攻,倒說別人善守,也算善於解嘲。中山道:「我此來帶有一船魚雷,可用此物作攻城之具,炸毀城基,如城基崩壞,惠州即日便可克復了。」劉震寰唯唯稱是。中山又道:「我定今天仍回梅湖,特留程部長潛和參謀趙寶賢在這裡,和兄商議一切。事不宜遲,明天便可下總攻擊令了。」劉震寰領諾。
  中山見佈置已定,仍舊坐了大南洋輪船,回轉梅湖。輪船剛到中途,忽聽得轟然一聲,彷彿船都震動,不知什麼地方炸烈了東西。彼此正在驚訝,忽然偵緝員趕來報告道:「駐泊白沙堆的輪船失事,所帶魚雷,完全爆炸。飛機隊長楊仙逸,長洲要塞司令蘇從山,魚雷局長謝鐵良,同時遇難。」中山大驚,悲痛不已。王柏齡等,齊聲慰解,中山拭淚道:「楊、蘇、謝三同志,從我多年,積功甚偉,一旦為國犧牲,不但國家受了人材的損失,就是我們此番攻城的計劃,也大受打擊咧,使我如何不傷心呢?」當下命人仍至廣州運帶魚雷等攻城之具,一面下令贈楊仙逸陸軍中將,與謝、蘇兩人,均各厚恤,自己並親赴遇難地點察著,只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不禁加倍傷心,即令設壇致祭,親自致奠。祭畢,仍回梅湖陣地。
  廣州的魚雷既到,仍命程潛在飛鵝嶺主持攻城之事,並定九月二十三日下總攻擊令,於夜間十二時,先以魚雷炸城基,各部隊衝鋒前進,飛機則在前敵偵察敵情,拋擲炸彈。佈置既定,如期發動。前鋒衝鋒前進,一面發射魚雷,魚雷的炸力雖大,無奈惠州的城垣,建築得十分牢固,一時如何攻得破。彼此炮往彈來,激戰了許多時候,忽然轟的一聲,城垣已被魚雷轟坍了好幾丈。城內的陳軍大驚,楊坤如急令堵塞,那劉震寰的桂軍,素來膽怯,在城垣沒有攻破之前,倒還踴躍吶喊,誰知城已攻破,倒反怔住了,不敢衝進去。等到程潛得報知道,急來指揮時,已過了二小時之久,如此膽怯,尚可作戰耶?陳軍早築好了一層新城,把缺口堵住了。因此白犧牲了許多士兵,毫無效果,城上倒反用機關槍密集掃射,桂軍死傷甚眾,只得退回。中山得了這個消息,十分不悅,只得鼓勵將士,重作第二次總攻擊,自己回到博羅。
  許崇智聽說中山在博羅,也從橫瀝來會商全部軍事計劃。中山即命為中央軍總指揮,並以楊希閔為右翼總指揮,朱培德為左翼總指揮。部署既定,又回廣州,只留程潛在博羅,支應一切。中山這一回廣州,可不好了,沒到兩天,河源、平山兩地,都被陳軍攻陷,洪兆麟迫平湖,林虎攻柏塘、派尾。恰好許崇智這時,正在派尾,聽說逆軍來攻,便令部下各旅聯合朱、李各軍,奮勇逆擊。林虎大敗,兵士紛紛繳械的,足有千餘。洪兆麟也被范石生擊敗,只有逗遛石龍的蔣光亮部,因此時已和陳炯明默契,所以始終按兵不動,未曾作過一次戰,應過一次敵。更可笑的,還有圍攻惠州的桂軍劉震寰,因平山、河源失守,防到後路被截,便急急的退出飛鵝嶺,放棄了惠州陣地。中山聽了這個消息,恐怕惠州襲攻博羅,倘又失陷,便要牽動全局。二則又聞各軍都逗遛不進,未免耽誤軍機。急忙改乘專車,和參謀長李烈鈞等,同到石龍,召集各軍長胡思舜、盧師諦、范石生、蔣光亮等,會議軍事。胡、盧、范等,都立刻應召而來,蔣光亮直到會議將完,方才來到。中山看著他入席以後,方道:「貴部在石龍已久,現在前敵軍事緊急,為什麼不前進?」蔣光亮默然不答。中山道:「現在的軍事,較前更緊急了,你怎能按兵不動,自己不慚愧嗎?限你今夜,必須出動,攻擊惠州。」蔣光亮答道:「今天我有緊要事情,必須返省,明天當再來。」中山怒道:「今天只有軍令,你若今天回省,我除以軍法處你以外,決無第二句話。」蔣光亮又默然。胡思舜、李烈鈞等忙著解勸,請求中山寬容,一面又向蔣光亮道:「蔣同志就遵大元帥的命令,不必返省,立刻前進罷!」蔣光亮唯唯。此時不敢倔強矣,使人快然。眾皆不歡而散。
  次日天微明,中山傳令各軍出發,因蔣光亮已經回廣州,盧師諦的部隊素同兒戲,不足一戰,所以只用范、胡、許、劉各部,以范石生部主力軍,肅清沿鐵路的敵人,向平湖進展。令胡思舜合東路一支隊,溯河岸橫達博羅,和許崇智、劉震寰各軍聯絡。支配妥當後,正要出發,恰好敵將鍾景棠、熊略,率領所部,來犯平山。范石生部奮勇迎擊,激戰了一個鐘頭,鍾、熊抵敵不住,向後退去。范石生指揮部下追趕,到了張坑,鍾、熊忽又回身接戰,范石生所部奮勇衝突,正在激戰之間,忽然背後槍聲大起,原來是鍾,熊的伏兵殺來。范石生兩面受敵,正在著急,忽覺抄襲後路的敵軍,紛紛溃散,不解其故。不一時,接到探報,方知是西江李根沄部開到。這消息報到中山那裡,十分歡喜,親自至前線,察看了一回,令各軍繼續追擊,自己仍回石龍,才知胡思舜部尚不曾出發,中山也不深究,當下又令羅翼群從水路赴蘇村,梁國一部出菉蘭赴博羅。
  佈置剛畢,忽報林虎率領精兵一千,佔領龍門,進犯增城。陳策、李天德部不戰而退。中山大怒,急令朱培德、胡思舜赴援,一面電陳策、李天德嚴飭反攻。支配畢,因回顧李烈鈞道:「我本想回廣州一轉,不料增城的戰況又復如此,未免令我憂慮。廣州之行,只好暫緩了。」謀國之難如此,可為一歎。李烈鈞也歎道:「帥座軍事計劃,處處可操勝算,無奈各軍不肯用命,至九仞之功,往往虧於一簣,前功盡棄,豈不可惜!東江之戰,大率如此,令人慨歎。還有一事,盧師諦部雖不耐戰,然用之亦足以壯威,帥座何以不令作戰?」中山道:「此理我非不知,惟因其戰鬥力太弱,萬一失利,必致牽動全局,所以我只令往驅除深州之敵,也非全置不用。」正討論間,忽得博羅許崇智來電告捷,鄧演達占回石龍,右翼已達樟木頭。李根沄得鴨仔步,盧師諦克深州,中山大喜,即刻動身回到廣州。
  只隔了一日,忽報中路及左翼軍為敵所乘,退出博羅,許崇智回石龍,滇、桂軍相繼退卻。中山大驚,急和李烈鈞乘車到石龍來指揮。此時滇軍已退到狗仔潭,東西路許、劉各部已退到菉蘭,中山嚴令制止,一面召集開會,討論反攻之計。李烈鈞道:「剛才得報,范石生部已攻克鴨仔步,不如令鼓勇進攻惠城,牽制敵人的後方,使敵人不能專顧正面。」范石生亦頗饒勇善戰。中山從之,賞范石生部萬元,令向惠城進展。又賞楊希閔、朱培德部各五千元,令反攻。一面收容東西路溃兵,一面傳令再退卻者槍決。在此極忙極亂之中,而處置各方,井井有條,非好整以暇者不辦。部署方畢,傳令進駐石灘。恰巧逆將鍾景棠、熊略、楊坤如、洪兆麟各率賊眾,進犯菉蘭,中山令前鋒暫取守勢,定於明日分三路反攻,一面又令李濟琛赴援增城。次日天微明,便聽得增城方面炮聲斷續而起。中山恐怕中央軍朱部的李師、王師不進,令古應芬前去催促。古應芬遵令趕到石灘村,方知李師已經出發,王師的參謀長凌霄,亦已上了馬,正在督隊前進。應芬大喜,又去和羅翼群向增城方面沿路探看。過了石灘村,大約有三五里光景,便是一座小山,有兩三個滇軍的步哨,在那裡瞭望,應芬問他,此地可有敵人蹤跡?步哨道:「敵人剛才已經逼近,後來被我軍擊退,現在我軍正在向前追擊哩。」古應芬和羅翼群側耳細聽,果然槍炮聲漸漸自近而遠,將大敗,先有此小勝。心中甚喜。古應芬便尋路回轉,路中只聽得東北方面槍炮聲極其激烈,知道菉蘭、鐵牆方面,已在激戰之中,急忙回到車站,報告中山。中山道:「此一路軍事,雖然可以不憂,菉蘭、鐵牆方面的戰事,剛才得石龍趙寶賢的報告,卻有不能支持之勢。我已令在石龍的李根沄部,向石灣前進,並令鄧副官彥華,運了一車米去,分給各軍,但不知結果究竟如何咧?」
  正說間,忽報前方有兵數車,向這裡很快的開來,不知是何人的部隊?眾人正在疑訝,那兵車已經開到站裡,原來是李根沄所部的兵士。中山甚喜。李根沄隨即晉謁中山,請示機宜。中山獎勉了幾句,便令仍向石灣攻擊前進。李根沄遵令,即時出動,剛到石灣,菉蘭、鐵牆方面的各軍,已紛紛溃退。李根沄的部隊被他們衝動,不能駐紮,只得也跟著溃退,大部分都溃到石灘。中山得報,急忙和李烈鈞、古應芬下車制止,只見沿鐵路都是溃兵,既分不出是什麼人的部隊,也不知道他們因何而退,詢問他們的長官在哪裡,又都不知所在。各軍溃兵初時溃奔得非常慌忙,此時見大元帥下令喝止,始各站住,不敢再逃。各兵亦尚能守令。不一時李根沄的全隊亦退到,中山便和他說道:「武城李根沄之字。你應當率隊嚴守此間河岸,以圖反攻。」李根沄唯唯遵令。
  正說間,忽有溃兵所乘的火車開到,剛好和中山的座車,在同一條軌道上,因此座車也被他衝得逆行。中山剛好上車,便如風馳電卷的走了。古應芬等上車不及,只得沿鐵路隨著追趕。各溃兵見了這情形,便又大奔,中山派往石龍的副官鄧彥華,見了這情形,不覺大驚,因聽說范小泉的部隊,尚在橫瀝,急忙趕到橫瀝,報告敗耗,請其回軍救應。范小泉正待舉炊,聽了這話,也不待吃飯,便急令部下開拔,趕到石龍。恰好陳軍的先鋒洪兆麟,緊緊追趕中山,已到石龍。范小泉也不待開槍,便令衝鋒,自己奮勇前進。洪兆麟雖仗戰勝之威,無奈范軍勇悍難當,只一小時,便大敗而溃。洪兆麟恐被追及,急急渡江,不料船小人多,到了江中,一震蕩間,那只船已翻轉身來,把洪兆麟等都溺在水裡。讀至此,為之一快。眾人慌忙把他救過對岸時,已吃了好幾口水,狼狽不堪,急忙帶著殘兵,向東退去。
  卻說古應芬等,因追兵被范軍截住,安然到了新塘,上了火車時,方知中山已乘了機關車返省,心中甚覺安慰,只是想到此次溃退的士兵,不止一萬,如一到省城,商民必受損失,又沒法可以處置,甚是擔心。到了省城時,市面竟安堵如常,大為奇異。打聽之後,方知中山到省後,即派兵一部,在大沙頭堵截,所有散兵,已全被繳械,所以廣州毫無影響。綜計此次東江戰事,始於五月,至這時九月,已有四月之久,此次義師挫敗,退回廣州,總算告一小小結束。我這枝筆,便也要掉轉來,寫些別處的事情。要說北方在本年中,除卻平常的政變和戰爭以外,還有一件驚天動地、震動全世界的大事情。正是:
  戰爭喋血尋常時,別有奇峰天外來。
  未知究係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中山從事革命事業數十年,生平歷危涉險,不知凡幾,苟舉其犖犖大者而言,則除倫敦、白鵝潭兩役而外,惟此次東江之戰而已。蓋當時可用之兵,惟許崇智部及少數之滇、粤軍,若劉震寰、楊希閔、蔣光亮各部,則除索餉要械而外,其兵殆不堪一戰,甚者與逆軍通款協謀,以危中山,其處境之險,豈下於白鵝潭哉?然觀其從容處事,未嘗因消息之可驚而惶恐失措,處置困難而頹喪灰心,其學養工夫,與堅忍不拔之志,豈尋常人所能及其萬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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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7 08:0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回     昧先機津浦車遭劫 急兄仇抱犢崮被圍



  卻說民國十二年五月五日那一天,津浦路客車隆隆北上,將到臨城的那一天,滕縣忽然起了一個謠風,說抱犢崮的土匪,將到臨城。滕縣警備總隊長杜兆麟,聞得這個消息,急忙趕到臨城,想報告駐防於該地的陸軍六旅一團一營營副顏世清。顏世清聽說滕縣警備總隊長來見,不知道什麼事,想正在酣睡中耳。不然,賊將臨門,何尚弗知?寫得夢夢,可笑。又不便拒絕,只得請見。杜兆麟一見顏世清,略為寒溫了幾句,便開口說道:「有一個很重要消息,不知道營副已經知道沒有?」顏世清問是什麼消息?杜兆麟道:「據敝隊的偵探員報告,抱犢崮土匪,有大隊將到臨城,兄弟恐怕貴營還不曾知道,特地趕來報告,須設法堵截才好。」顏世清變色道:「胡說!真不知是誰胡說?抱犢崮的土匪,現被官兵圍得水泄不通,哪裡能下山?便生著翅膀兒,未見得能飛到這裡。若說真有這事,難道就只你有偵探,能夠先知道,我便沒有偵探,便不能知道了。」一味負氣語,總是料其決不能來耳。杜兆麟道:「不是如此說,抱犢崮雖則被圍,難保沒有和他聯絡的桿匪,再則或有秘密路兒可下山,怎說生了翅膀兒也飛不到這裡?這是地方的公事,也是國家的公事,須分不得彼此,或許你沒有知道,我先知道的,也許我沒知道,你先知道的,大家總該互相通個消息才是。」顏世清怒道:「我為什麼要通報你?我也用不著你通報,料你幾個警備隊兒,乾得甚事?敢在我面前吹牛!」杜兆麟見他不懂理,要待發作,卻又忍住,因微微冷笑了一聲道:「我們幾個警備隊兒,本來沒有什麼用,哪裡敢和老兄的雄兵作比。滕縣有什麼事,都要全仗老兄了。」說著,告辭而去。顏世清也不送客,只氣呼呼的坐在一旁,瞧著他走了。又向站崗的兵士,和值日的排長髮作道:「為什麼讓這妄人進來混鬧?也不替我當一聲兒駕。」
  正鬧著,忽報有個本村的鄉人,又有緊要機密事來報告。顏世清怒道:「又有什麼緊要機密事報告了,準定又是造謊,權且叫他進來,說得好時便罷,否則叫他瞧瞧老子的手段。」說著,喝令叫進來。不一會,鄉人已到面前站下。顏世清沒好氣,喝問報告什麼事?那鄉下人見了顏世清這樣子,早唬矮了半截,半晌說不出話來。顏世清愈加生氣,罵道:「村狗子!問你怎麼不說了?誰和你尋開心嗎?」鄉下人見軍官生氣,才嚇出一句話來道:「抱犢崮的土匪,離這裡只有七八里路了。」顏世清聽了這話,立刻跳起來,向他當胸就是一拳,罵道:「混帳忘八蛋!你敢捏造謠言,來擾我的軍心,我知道你是杜兆麟指使來的,你仗著杜兆麟的勢力,當是我不敢奈何你嗎?我偏要把你關起來,辦你一個煽惑軍心的罪名。」說著,又罵勤務兵,為什麼不給我關起來。幾個勤務兵應了一聲,趕上前,如狼似虎的抓起這鄉下人,先掌了幾個嘴,又罵道:「忘八羔子!你敢來誆我們的營副,吃了豹子膽了。」一行罵,一行打的,提到空房間裡去關起來了。軍閥時代,北軍之蠻橫,常有此種光景。
  這是這日下午的事情,到了晚上十二點鐘,北上的特別快車,開到臨城的附近,一眾客人,正在酣寢的時候,忽覺有極激烈巨大的砰的一聲,火車立刻停止了,有幾節車便倒了下來。一眾乘客,從夢中驚醒,正在駭疑,忽然有拍拍辟辟的槍聲,聯珠價響起來,一時間把車裡的乘客,嚇的婦哭兒號,聲震四野,男子之中,也有穿著襯衣,跳窗出去,躲在車子底下的,也有扒上車頂上去的,也有躲到牀底下去的,一時間亂得天翻地覆。不多一會,槍聲稍停,車中跳上了許多土匪,大多衣履破碎,手執軍械,把眾人的行李亂翻,只要稍值錢的東西,便都老實不客氣的代為收藏了。搶劫了一會,所有貴重些的東西,已全入了土匪的袋兒裡,方才把一眾客人驅逐下車,把中西乘客分作兩行排立,問明姓名、籍貫、年齡,一一記在簿上,又查明客票等級,分別記明,這才宣佈道:「敝軍軍餉不足,暫請諸位捐助,三等客人每人二千元,二等客一萬元,頭等客三萬元,西人每名五萬元,請各位寫信回家,備款來贖。」說完,便趕著眾人教他們跟著同走。有走不動的,未免還要吃些零碎苦頭。原來這些乘客,總計三百多個人,裡面卻有二十多個西人。
  這亂子的消息,傳到顏世清耳朵裡,只嚇得手足無措。此時不知是誰報告,亦曾飽以老拳,治以煽惑軍心之罪否?急急令排長帶領一排人,去截留乘客。排長不允道:「土匪有幾千人,只一排人如何去得?何況這樣潑天般大的事情,我也乾不了,營副該親自把這兩連人全帶了去才好。」顏世清怒道:「你說什麼話?你敢不依?你敢不去嗎?」那排長見營副發怒,不敢多說,只得退下來,抱著滿肚皮的不願意,帶著本排兵士,慢吞吞的到了肇事地點,下令散開。其時土匪剛好押解著三百多肉票,向東緩緩而行,見了官兵,也不開槍。官兵見了土匪,也不追趕。蓋此時匪之視兵,幾如無物,兵之視匪,有若同行矣。不一時,駐紮韓莊的陸軍第六旅,聽了這個警報,派了大隊士兵,前來邀擊,這才和土匪開戰起來。土匪帶了肉票,一路上且戰且走。官兵是緊緊追趕,倒也奪下了肉票不少。那些土匪一直奔逃到一座山頂,山頂外面有大石圍繞,極易防守,這時土匪已經精疲力盡,只得坐下休息,並叫中西肉票,也列坐於圍石之中。一面,各人都拿出擄來的贓物,陳列著,請肉票代為作價。
  卻說肉票當中有一個名叫顧克瑤的,和一個西人名叫亨利的,兩人最為頑皮,見了這些東西,隨口亂說,並無半句實話。有一個土匪,拿出一枚大鑽戒,請亨利評價,亨利看那鑽戒,原來是穆安素的,因操著英語,做著手勢道:「這東西毫無價值,只值二三角錢。」土匪不懂,只顧看著他發怔。顧克瑤替他解釋了一會,土匪方才領悟,甚是喪氣道:「我想一枚金戒,也至少值三五塊錢,這樣一顆亮晶晶有亮光的東西,至少也值上八塊十塊,不料倒這麼不值錢。」說著,沒精打采的戴在指上,又歎了一口氣。另一個土匪笑道:「你的是黃銅戒指,自然不值錢,這原是自己運氣不好,何必歎氣。」殆俗語所謂「運去黃金減色」歟?說著,又回頭問顧克瑤道:「客人!土匪謂所之票曰客人。你是懂得外國話的,可代我們問問這位外國古董客人,評評我們這些東西,可不是我這手錶頂值錢嗎?」顧克瑤向亨利傳譯了,只聽得亨利又做著手勢,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陣。顧克瑤向土匪笑道:「他說呢,這些東西,統都是沒價值的。你的手錶,雖則比他們的東西略貴,也不過值五塊錢。」眾人聽了,都十分掃興,紛紛把東西撿了起來,口裡卻嘰咕道:「難為這些客人,都帶著這麼值錢的東西,也算我們晦氣。」又一個站著的土匪道:「得咧得咧,我們不提這話罷。」說著,又走近一步,指著亨利旁邊的穆安素,向顧克瑤道:「聽說這胖大的洋人,是一個外國督軍。中國有督軍,外國亦必有督軍,此輩心中固應有此想也。你懂得洋鬼子話,可知道他是不是?」顧克瑤笑道:「他是外國的巡閱使呢。」有督軍則又必有巡閱使,無巡閱使何以安插太上督軍乎?顧君之言是也。說著,又指著密勒氏評論報的主筆鮑惠爾道:「這位就是他的秘書長。你貴姓?」那土匪道:「我姓郭,叫郭其才。」說著,向穆安素和鮑惠爾打量了一番,露出很佩服,又帶著些躊躇滿志的樣子。一會兒,又向顧克瑤道:「請你和外國督軍說,叫他趕快寫信給官兵,警戒他們,叫他們不要再攻擊,若不是這樣的話,我必得把外國人全數殺了,也不當什麼外國督軍、西洋巡閱咧。」中國之最貴者,督軍巡閱也,外國又中國之所畏也,然則外國督軍,外國巡閱,非世界至高無上之大人歟?土匪乃得而生殺之,則土匪權威,又非世界至高無極者乎?一笑。說到外國人的樣子,雖則很象凜凜乎不可輕犯,然而一聽到一個殺字,卻也和我們中國人一樣的害怕,所以顧克瑤替郭其才一傳譯,外國人就頓時恐慌起來,立刻便推鮑惠爾起草寫信。想因他是報館主筆喜歡掉文之故。同一動筆,平時臧否人物,指摘時政,何等威風,今日又何等喪氣。又經顧克瑤譯為華文,大約說道:
  被難旅客,除華人外,有屬英、美、法、意、墨諸國之僑民四十餘人。全書中,此句最是重要,蓋此次劫車,如無西人,則僅一普通劫案耳,政府必不注意,官兵亦必不肯用心追擊也。蓋袞袞諸公之斗大眼睛中,惟有外國人乃屹然如山耳,我數百小民之性命,自諸公視之,直細若毫芒,豈足回其一盼哉?警告官兵,弗追擊太亟,致不利於被擄者之生命。
  郭其才拿了這信,便差了個小嘍啰送去,果然有好幾小時,不曾攻擊。匪眾正在歡喜,不料下午又開起火來。郭其才依舊來找顧克瑤道:「官兵只停了幾小時,不曾攻擊,現在為什麼又開火了?你快叫外國巡閱再著秘書長寫信去,倘官兵仍不停止攻擊,我立刻便將所有外國人,全數送到火線上去,讓他們嘗幾顆子彈的滋味,將來外國人死了,這殺外國人的責任,是要官兵負的。」妙哉郭其才。單推外人而不及華人,非有愛於華人,而不令吃幾顆子彈也,蓋官兵目中,初未嘗有幾百老百姓的性命在意中,土匪知之深,故獨挾外國人以自重。蓋政府怕外國人者也,如外國人被戕,必責在役之官兵,在役之官兵畏責,必不敢攻擊矣。顧克瑤依言轉達,書備好後,仍由郭其才差匪專送。
  顧克瑤見書雖送去,不過暫顧目前,自己不知何日才能回家,心中十分煩悶,因在山邊徬徨散步,暫解愁懷。忽見有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衣履不全,坐在石崖旁邊,情致楚楚,十分可憐,禁不住上前問她的姓名。那女孩見有人問她,便哭起來道:「我姓許,叫許鳳寶,我跟我的母親從上海到天津去,那天強盜把我的母親搶去,把我丟下,我捨不得母親,跟強盜到這裡來尋我的母親,又不知道母親在哪裡。」真是可憐。一行說,一行哭,十分淒楚,聽得的人,都代為流淚。眾人正在安慰她,忽然一個外國人叫做佛利門的,走將過來,因不懂中國話,疑心眾人在這裡欺哄孩子。顧克瑤看出他的意思,便把詳細情形告訴了他,佛利門點頭道:「這孩子可憐得很,我帶她到維利亞夫人那裡去,暫時住著再說罷。」說著,便和顧克瑤兩人帶了許鳳寶,同到維利亞夫人那裡,給與她衣服鞋履。那許鳳寶年幼心熱,見顧克瑤等這般待她,十分感激,便趕著他們很親熱的叫著叔叔,這話按下不提。
  卻說這天晚上,兵匪又復開火,當時天昏地黑,狂風怒號,不一時,雞卵一般的雹,紛紛從天上落將下來,打著人,痛不可當,更兼大雨交加,淋得眾人如落湯雞一般,十分苦楚。郭其才等知道這地不可久居,便帶著一眾肉票,渡過山頂,奔了十多里路,轉入山邊一個村莊中躲避。一面叫老百姓土匪稱不做強盜之居民為老百姓。打酒燒火,煎高粱餅,煮綠豆湯,分給各人充饑。那餅的質地既糙,味道又壞,十分難吃。一住兩日,都是如此,甚是苦楚。顧克瑤覓個空,詐作出恭的樣子﹔步出莊門,想乘機脫逃。剛走了幾步,便遇著一中年村婦,忽然轉到一個念頭,便站住問道:「從這裡去可有土匪?」那婦人向他打量了一番說道:「先生是這次遭難的客人,要想脫逃嗎?」顧克瑤道:「正是呢,你想可得脫身?」那婦人搖頭道:「難難難,我勸先生還是除了這念頭罷。從這裡去,哪裡沒土匪!你這一去,不但逃不出,倘然遇見兇惡些的土匪,恐怕連性命也沒咧。」山東此時,可稱之謂匪世界。顧克瑤聽了這話,十分喪氣,只得死了這條心,慢吞吞的踱將回來。剛想坐下,忽聽說官兵來攻,郭其才等又命帶著肉票,往山裡奔逃。顧克瑤一路顛蹷著,拚命的跑,倒是那外國巡閱,十分寫意,坐著一把椅子,四個土匪抬著走,好似賽會中的尊神。假外國巡閱,在土匪中尚如此受用,真督軍下了台,宜其在租界中快活也。
  奔了半日,方才又到一座山上。顧克瑤和穆安素、佛利門、亨利、鮑惠爾等,都住在一個破廟裡,只有穆安素一人,睡在破榻上面,其餘的人,盡皆席地而睡。那亨利十分頑皮,時時和郭其才說笑,有時又伸著拇指,恭維郭其才是中國第一流人,因此郭其才也很喜歡他,時常和顧克瑤說:「亨利這人,很老實可靠,不同別的洋鬼子一樣,倒很難得。」被亨利戴上高帽子了。土匪原來也喜戴高帽。顧克瑤也笑著附和而已。一天,郭其才特地宰了一頭牛,大饗西賓。顧克瑤等因要做通事,所以得陪末座。英語有此大用處,無怪學者之眾也。那牛肉因只在破鍋中滾了一轉,尚不甚熟,所以味道也不甚好,可是在這時候,已不啻吃到山珍海錯了。彼此帶吃帶說之間,顧克瑤因想探問他們內中情形,便問他們的大首領叫什麼名字?怎樣出身?郭其才喝了一口酒,豎起一個拇指來道:「論起我們的大當家,卻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他既不是窮無所歸,然後來做土匪,也不是真在這裡發財,才來乾這門營生。多只因想報仇雪恨,和貪官污吏做對,所以才來落草。我們這大當家,姓孫名美瑤,號玉峰,今年只有二十五歲,本省山東嶧縣人,有兄弟五個,孫當家最小,所以鄉人都稱做孫五。他有個哥哥,名叫美珠,號明甫,也是我們以前的大當家,本是毛思忠部下的營長,毛思忠的軍隊解散以後,他也退伍回家。這也是他有了幾個錢不好,信然哉,有了錢真是不好也。謾藏誨盜,古人先言之矣。因為有了幾個錢,便把當地的軍隊警察看得眼紅,時時帶著大隊人,到他家去敲詐,指他們是匪黨。這麼一門好好的世家財主,不上幾月,便把七八頃良田,都斷送在這些軍警手中了。我讀此而不暇為孫氏悲,何也?如此者不止一家也。現在的孫當家的大哥,這口氣,幾乎氣得成病,當即召集了四位弟弟,向他們說道:『我們做著安分良民,反而要受官兵的侵逼欺凌,倒不如索性落草,還可和做官的反抗。左右我們的田產已光,將來的日子也未見得過得去。做了強盜,或者反能圖個出身,建些功業,不知諸位兄弟的意思如何?』眾人初時都默然不答。他們的大哥重又說道:『我不過這樣和兄弟商量,萬一有不願意的,也不妨直說,我也決不勉強。』他這般聲明過以後,二、三、四三位兄弟才都說:『不願意落草,願意出外謀生。』他們大哥不禁歎了口氣道:『想不到許多兄弟中,竟沒有一個人和我志氣相同的,也罷!我只當父母生我只有一個,我也不敢累你們,你們各自營生去罷。』此反激語也,然著眼不在老五一人。這句話,卻激動了我們這位孫大當家,他年紀雖小,按孫美瑤此時,年僅弱冠。志氣卻高,當強盜有何志氣,然在強盜口中,自不得不如此說也。立刻一拍胸膛,也是強盜樣子。上前說道:『大哥!諸位哥哥都願別做營生,我卻情願跟哥哥落草,萬死亦所不懼。』雖是強盜老口脗,然其志亦壯。初時不說,已在躊躇之中,經美珠說話一激,就直逼出來矣。他大哥聽了他這幾句話,頓時大喜,說道:『我有這樣一個英雄的兄弟,已經夠了,比著別人,雖有十個八個兄弟,緊要時卻沒一個的,不知勝過多少咧。』半若為自己解嘲,半似為慰藉美瑤,而實乃是反映三弟也,美珠亦善辭令。當下變賣餘產,得了四五千元,把房屋完全燒掉,亦具破釜沉舟之心。一面又拿出五百塊錢,給他的妻子崔氏道:『你是名門之女,總不肯隨著我去的,我現在給你五百塊錢,嫁不嫁,悉聽你自己的便。總之,此生倘不得志,休想再見了。』做得決絕,頗有丈夫氣概。把這些事情做好以後,便把剩下的幾千元,仿著宋江的大興梁山,招兵買馬,兩月之內,便招集了四千多人,佔據豹子谷為老巢。那時兄弟已在他老大哥的部下,彼此公推他老大哥為大都督。現在的大當家,和周當家天倫為左右副都督,就是兄弟和褚當家思振等,也都做了各路司令。」不勝榮耀之至。說著,舉起一杯酒來,一飲而空,大有顧盼自豪之概。
  顧克瑤笑道:「後來呢?為什麼又讓給現在的孫大當家做總司令了?」郭其才慢慢放下杯子,微微歎了口氣道:「真所謂大丈夫視死如歸,死生也算不得一件大事。」顧克瑤忙又接口道:「想是你這位老大哥死了。」郭其才又突然興奮起來道:「是啊!他在去年戰死以後,我們因見兄弟們已有八千多人,槍枝也已有六千,便改名為建國自治軍,推現在的孫大當家為總司令,周當家為副司令,誓與故去的孫大當家復仇,所以去年這裡一帶地方,鬧的最凶,誰想到官兵竟認起真來,把個抱犢崮圍得水泄不通,這倒也是我們始料所不及的呢。」此語由表面觀之,乃是訝其現在剿治之認真,而骨子裡,卻包含著以前之放縱也。眾西人不知道他們嘰哩咕嚕的說什麼,我們見西人說話,以為嘰哩咕嚕,西人見我們說話,亦以我為嘰哩咕嚕也。都拉著顧克瑤詢問,顧克瑤搖了搖頭,也不回答,便笑著問郭其才道:「你們孫大當家,有了這麼大的勢力,大概也不怕誰了,為什麼這次被圍在抱犢崮,竟一籌莫展呢?」郭其才笑道:「那是我們的總櫃,所以不願放棄。不然,帶起弟兄們一走,他們也未見得能怎樣奈何我們咧。」顧克瑤問怎樣叫做總櫃?郭其才道:「你不知道我們綠林中的規矩,所以不懂了。我們這裡的規矩和胡匪不同,胡匪做著生意,便立時分散走開,等到錢用完了,便再乾一下子,我們的規矩就不是這樣。兄弟們無論得一點什麼,都須交櫃,交櫃者就是把財物交給首領,外面稱做桿首,而我們自己有時卻稱做為掌櫃。櫃有大小,小櫃有得多時,須送交大櫃,大櫃有得多時,須送交總櫃。抱犢崮就是我們總櫃所在的地方,你懂了嗎?」顧克瑤笑道:「我懂得咧。你們首領裡面,除卻孫大當家以外,你老兄大概也算重要的了。但是我看你也不象乾這門營生的人,定然也因著什麼事,出於不得已,才投到這裡來的。」郭其才聽了這話,突然跳將起來,眼睛裡幾乎爆出火來。眾人都嚇了一跳,都疑心顧克瑤言語冒失,觸犯了郭其才了。正是:
  虎窟清談提往事,亡家舊恨忽傷心。
  未知顧克瑤是否有性命之憂,且看下文分解。
  兵,外所以禦侮,內所以平亂也。今中國之兵,外不足以禦侮矣,內亦能平亂否耶?方其未亂也,則務擾之使為亂,方其無匪也,則務迫之使為匪。及其亂生而匪熾,則借其事以為利,如捕之養盜然,使之劫而分潤其所得,彷彿兵之所以養也。匪來,則委其事若弗知,使得大掠而去,又豈但不能平亂已哉?然則顏世清之不知匪之來劫也,果不知耶?抑熟知之而故為弗知者耶?觀其派兵而弗擊,吾思過半矣。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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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7 08:05: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回     避追剿肉票受累 因外交官匪議和



  卻說郭其才聽了顧克瑤的話,一時引起舊恨,不禁咬牙切齒,憤怒萬分,突然跳起來,把胸膛一拍道:「說起這件事來,真氣死我也。諸位不曾知道,我父親是滕縣的大紳士,生平最惡土匪,創辦警備隊,征剿十分出力,因此引起了土匪的仇視。在大前年的元旦,乘著我父親不曾防備,糾集三四百人,殺入敝村,把我一家十七人全行殺死,只剩我一人在外,不曾被害。我報官請求緝捕,當地官兵,不但不為緝捕,而且罵我不識時務。山東匪世界也,在匪世界中,而欲與匪為仇,豈非不識時務?諸位想想!這時家中只有我獨自一個,如何不想報仇?東奔西走,務要請他們緝捕。他們不曾緝捕之前,先要賞號,我急於報仇,就不惜立刻把家產賣盡,拿來犒賞官兵。誰知白忙了一場,到頭還是毫無著落。這時我仇既報不成,家產又都光了,想要低頭下去,也是生活為難,我這才無可如何,投奔已故的孫大當家部下,充個頭目,於今也總算做到了土匪中的大首領,可是殺父之仇,不知何日方能報得咧。」實迫處此情形,雖與孫美瑤不同,而同因官兵之逼迫則相似也。顧克瑤等幾個中國人,聽了這些話,都感歎不已。
  在這山中住了兩日,又搬到龍門關白莊,郭其才在途中和顧克瑤、亨利等人說道:「這幾天苦了你們,現在給你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了,那裡的房子又大又好,比外國的洋房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呢?」眾人聽了,都不知道是怎樣一個好去處,都巴不得立刻到了,好休息一下子。到了白莊以後,郭其才和他們一處走著,到了一所大廟門口,郭其才便踱將進去,穆安素、佛利門、鮑惠爾、亨利、顧克瑤等,也跟了進去。郭其才指著廟裡,向顧克瑤笑道:「你看!這廟宇多麼大,多麼敞朗,就是外國人住的大洋房,恐怕也趕不上咧。」此殆俗語所謂「小鬼不曾見過大饅頭」乎?眾人一看,只見屋雖高大,卻因年久失修,破壞不堪,六七尊佛像,也是金落粉殘,現出一種蕭索氣象,除此以外,就只有幾垛牆壁了,不覺啞然失笑。其實可笑。郭其才也笑道:「如何?我說的話不錯嗎?」亨利道:「好是好,可惜沒有牀鋪,一樣還要席地而睡。」郭其才聽了顧克瑤的傳譯,忙道:「有有有,還不曾辦到呢!等一會,就可送來了。」正說著,只見一個小嘍啰,帶著一個黑漢子尋將進來,郭其才問什麼事?那小嘍啰道:「奉孫總司令的命令,把這姓郭的,也並入八連,聽當家的發落。」郭其才道:「知道了,就叫他住在這裡罷。」顧克瑤看那姓郭的,手面俱極粗黑,下頷的鬍子也足有寸許長,穿著破舊的短襖,神氣竟和土匪一般無二,不禁暗暗稱奇,為下文潛逃張本。因上前和他拉拉手,問他的名字、籍貫、職業。那黑漢道:「我本地人,名叫鴻逵,就是這次津浦車車上的車手。」郭其才道:「你能夠寫字嗎?」郭鴻逵道:「懂得些。普通文件,也還能寫。」郭其才大喜道:「我正少一個書記,你就住在這裡,替我當個書記罷。」
  郭鴻逵領諾。
  不一時,小嘍啰們送進許多高粱梗來,鋪作牀垫,又搬進一隻破鍋,放在階沿上。鮑惠爾笑道:「我在村中時,恐怕山間沒有茶壺,順手牽羊,在莊家帶了一隻洋鐵茶壺在此,諸君看還適用嗎?」說著,果然掏出一隻洋鐵茶壺來,眾皆大笑。亨利道:「我雖沒有這麼的茶壺,卻有四隻茶杯在這裡,正好配對。」他一面說,一面果然也掏出四隻茶杯來。郭鴻逵笑道:「你們這些東西,都不及我在山下拾得的破洋鐵罐,用途更廣。」說著,拿出一隻破洋鐵罐來。眾都問何用?郭鴻逵道:「用途多咧。平時可以貯清水,要吃飯時可以煮飯,要吃茶時可以燉開水,質地既輕,水容易滾,又省柴火,豈不是用途更廣嗎?」廢物之用如此,在平時何能想到,甚矣憂患之不可不經也。眾人聽了,俱又大笑。
  顧克瑤等在這破廟裡住了數日,忽見一個小嘍啰領著一個小女孩進來,眾人看時,正是許鳳寶,顧克瑤問她來做什麼?鳳寶道:「今朝有個外國先生外國先生未知比外國巡閱如何?要到上海去,他們都叫帶了我去呢。我怕媽媽在這裡,找不到我,叔叔看見她,請告訴她一聲,說我回上海去了,叫她別掛念。」真是孩子話,然而我奇其天真。顧克瑤詫異道:「我又不認識你媽媽,叫我和誰說去?」許鳳寶呆了一呆,郭鴻逵也笑起來了。顧克瑤忙又撫摩著她的頭,安慰了幾句,方才依依不捨地,遲回而去。鮑惠爾等見了這情形,都問顧克瑤什麼事?顧克瑤說了一遍,眾人疑道:「不知是誰下山去了?為什麼我們竟沒知道?」顧克瑤道:「你們要知道誰下山去,也容易,只問郭其才便知道了。」說話時,恰好郭其才進來,顧克瑤便問他道:「聽說有個外國人下山去了,那人叫什麼名字?怎麼可以隨便下去的?」郭其才笑道:「他立誓在一星期內回山,才准他下山去的呢,怎說隨便可以下去?那是個法國人,名字叫做什麼斐而倍,我也記不清楚了。」顧克瑤便把這話傳譯給穆安素等人聽。穆安素道:「我正想發一個電報給羅馬意政府,催他們向中國政府嚴重交涉,只可惜沒人能帶下山去拍發。密斯脫顧能向郭匪商量,准我們這裡也派一個人下去嗎?」佛利門、鮑惠爾也忙道:「我們也很想和外面通個消息呢。無論如何,總要要求郭匪,派個人下去才好。」顧克瑤因回頭和郭其才道:「這幾位外國客人,都想和外面通個信,派個人下山去,乾完了事情便回山,不知道可不可以?」郭其才想了一想道:「事情是可以的。但是下山去的人,須由我指定,不能由他們自己隨意派的。」顧克瑤把這意思向穆安素等說明。穆安素等都道:「只要能夠和外面通信就得了,誰下去我們可以不管。」眾人寫好了信和電報,再請顧克瑤和郭其才接洽。郭其才便指定顧克瑤和亨利一同下去,又再三吩咐明日務必回山。
  亨利在路上和顧克瑤說道:「明天我們無論如何,必須回山去,不可失信於匪。」顧克瑤聽了這話,一聲不響,自己思量道:「土匪並不是講什麼信義的,就失信於他們,也並沒有什麼要緊。假使我的回去,能夠使被難的同胞得益,倒也不去管他,可是我看土匪的情形,對於外人,因想假以要挾政府,所以十分重視,至於對我們本國人,少一個多一個,並不十分希罕,我何必多此一舉呢。至於亨利他是個外國人,一方面,有外交團竭力營救,一方面,中國政府因怕此案遷延不決,釀成國際上之重大交涉,不惜紆尊降貴,向土匪求和,所以外國人的釋放,不過遲早問題,亨利回山,可保必無危險,象我們這些中國人,百十條性命,哪裡值得政府的一顧?將來能否回家,尚屬問題,我假如回山,真個是自投羅網的了。亨利所以定要我回去,無非為著我能說外國話,我假如走了,他們就要感著不便咧。……」他一面想,一面胡亂答應亨利,到了山下以後,各種事情辦妥當以後,亨利屢次催促顧克瑤回山,顧克瑤委決不下,去和幾家報館裡的記者商議。那些記者,都以為並無返山的必要,顧克瑤便決定南旋,先由棗莊乘車到臨城,在臨城車站買了張特別快車的票子,正在候車,忽見有兩個人匆匆忙忙的趕來,向車站上的人亂問。車站上的人用手向自己一指,那兩個人便向自己這邊走來。顧克瑤正在懷疑,那兩人已到了面前,打了個招呼道:「這位就是顧克瑤先生嗎?」顧克瑤一看,那兩人並不認識,因請問他們尊姓。一個中材的道:「我姓史,是交通部派來的代表。」顧克瑤問他有什麼事?姓史的道:「我們部長因聽說顧先生已經南旋,所以趕派我們趕來,勸顧先生回去。」顧克瑤道:「我已經下山,還要回去做什麼?難道苦沒有受夠,還要再去找些添頭嗎?」姓史的笑道:「並非如此說,現在政府和土匪,正在交涉之中,假使失信於他,一定要影響外交,無論如何,總要請顧先生保持信用,顧全大局。」到也虧他說得婉轉。顧克瑤正色道:「政府於國有鐵道上,不能盡保護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的責任,以至出了這件空前劫案,國家威信,早已掃地無餘,還靠我區區一個國民的力量,來彌補大局嗎?」姓史的再三道歉,非促顧克瑤立刻回山不可。顧克瑤推卻不得,只好回棗莊,和亨利一同回山。
  恰好這天江寧交涉員溫世珍和總統府顧問安迪生也要進山商量條件,彼此便一路同行。進山以後,郭其才見顧克瑤喜的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兩位真是信義之人,我想你假如不回來,這裡便缺少一個翻譯了,豈不糟糕?」幾幾乎做了不是信義之人,一笑。顧克瑤笑了一笑,也不回答。溫世珍請郭其才介紹和孫美瑤商議釋放外人條件,只提釋放外人,果如顧君之語。彼此商議了好多時,還無結果。安迪生道:「照這樣討論,很不易接近,不如雙方早些各派正式代表,速謀解決方好。」孫美瑤道:「這件事我個人也未便擅主,須等召集各地頭目,各派代表,開會討論,才好改派正式代表商議條件。」安迪生催他早些進行,孫美瑤答應在兩日內召集。
  溫、安兩人去後,顧克瑤把這消息去報告穆安素等,大家歡喜。正說話間忽見郭其才匆匆進來,叫眾人趕緊預備搬場,眾人吃了一驚。顧克瑤道:「剛才雙方商量的條件,不是已很接近了嗎?為什麼又要搬?」郭其才道:「他們要我們釋放外人,必須先解抱犢崮的圍,現在抱犢崮的兵,依舊緊緊的圍得水泄不通,誰相信他們是誠意的。」一面說,一面催他們快走。眾人只得遵命搬到北莊。顧克瑤知道必有變卦,因裝做不甚經意的和郭其才談及條件問題。據郭其才的意思,必須官兵先撤抱犢崮之圍,退兵三十里外,再將所有土匪編為國軍,給發槍械,方可議和。倘官兵敢放一槍打我們,我們就殺一外國人,看他們怎樣?顧克瑤探得他的意思,便和郭鴻逵去悄悄商議道:「匪首的態度,十分強硬,看來這和議一時必不能成功,我們不知何日方能出險,倒不如現在私下逃走了罷。」郭鴻逵道:「除此以外,也沒第二個辦法了,好在他們對我兩個,素來不甚注意,更兼我的樣子,又很象土匪,或者可以逃得出罷。」兩人議定,便悄悄的步出莊門。顧克瑤走在前面,郭鴻逵把蒲帽遮下些,壓住眉心,掮著一根木棍,在後面緊緊跟著,裝做監視的樣子。兩人很隨便大踏步往前趲路,偶然給幾個土匪看見,也誤認郭鴻逵是自己隊中人,絕不盤詰。走了半個鐘頭,已不見土匪的蹤跡,方使出全身氣力,往前狂奔,意急心慌,也不知跌了幾個觔鬥,一連奔跑了四個鐘頭,方才跑出山外,兩人換過一口氣來,休息了三五分鐘,方才慢慢的走。
  到了中興煤礦公司的車站上,恰巧遇見那天催他回山的交通部代表,那姓史的見了顧克瑤,忙著賀喜道:「顧先生!恭喜脫險了。做事情要這樣有頭有尾,方不愧是個大丈夫。」顧克瑤道:「倘然不幸而至於有頭無尾,你又有什麼說?」姓史的嘿然。彼此又說了些別的話,姓史的方作別而去。報告總長大人去矣。顧克瑤兩人到了棗莊,就有氣概軒昂的軍官來尋他們,說總長叫他們去問話。顧克瑤和郭鴻逵,就跟著那軍官,到了一部輝煌宏麗的藍色座車裡面,只見坐著約有十多個人,都氣度昂然,有不可一世之概。可惜只能在車子裡稱雄。顧克瑤、郭鴻逵兩人暗暗估量,大概就是什麼總長等等,現在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人物了。他倆一面想,一面向他們行了一鞠躬禮。那些人把手往旁邊一伸,也不站起來,只向顧克瑤點了點頭道:「你就是顧君嗎?請坐下談談!」顧克瑤遵命坐下,郭鴻逵就站在顧克瑤的背後。那些人把山中的情形和匪首的態度,問了一個詳細,也算難為他們能這樣的費心。方令退出。真好威風的總長大人。顧克瑤到了臨城,要搭津浦車南下,不怕再被俘耶?郭鴻逵住在濟南,兩人將要分手,想起共患難的情形,十分依依不捨,彼此大哭而別,此一哭,倒是真情。按下不提。
  卻說顧克瑤所見的十幾個人,都是這時官匪交涉中的重要人物,就是田中玉、吳毓麟、楊以德、張樹元、劉懋政、安迪生、陳調元、溫世珍、錢錫霖、何鋒鈺、馮國勛這一批人。當顧克瑤出去以後,又商量一會招撫的辦法。田中玉道:「委任狀我都已吩咐他們預備好了,明天可教丁振之、郭勝泰再去一趟,順便把委任狀帶給他們,他們才不該再鬧什麼了。」眾人都各無話。次日丁振之、郭勝泰二人,帶了委任狀進山,到了匪巢裡面,只見孫美瑤、郭其才、褚思振等都高高坐著,並不理睬,也不說話。丁振之就把委任狀交給褚思振,褚思振把委任狀向旁邊一丟,氣忿忿的說道:「兵也沒有退,一紙空文,有什麼用?老實說句話,你們非將軍隊退盡,決不能開議,今天可回去對田督說,限三天之內把兵退盡,否則就請田督下哀的美敦書,彼此宣戰好咧。」丁振之、郭勝泰說不得話,只得把這情形回稟田中玉。田中玉大怒道:「他媽的!我怕他嗎?既這麼說,我就剿他一個暢快。」眾人勸阻再商量,田中玉猶自怒氣不息。
  這消息傳入滕、嶧兩縣的紳士的耳朵中,恐怕兵匪開戰,累及平民,十分著急,當有劉子乾、徐蓮泉、金醒臣、梁子瀛、田冠五、劉玉德、陳家鬥、陳正榮等二十多個人,開會討論補救辦法,或雲此所謂皇帝不急急殺太監,然惟太監處處吃虧,乃不得不急耳。決定推劉玉德、陳家鬥、陳正榮三個人為代表,入山和土匪商議就撫辦法。誰知土匪依舊十分強硬,劉玉德等再三解釋,褚思振才說:「外國人已答應給款千萬,所有的人,編成四混成旅,預先發餉六個月,明天由外人派代表向官廳交涉,用不著你們來說。」劉玉德等沒法,只得又去見官廳方面的人物。其時田中玉已經免職,山東督軍,已派鄭士琦代理,所以劉玉德等便向鄭士琦接洽。鄭士琦道:「他們既然這樣強硬,不必再和他說什麼招撫了。」劉玉德聽了這話,嚇了一大跳,忙道:「打仗不要緊,豈不又苦了我們滕、嶧兩縣的百姓?總求督理設法收撫才好。」可謂哀鳴。鄭士琦笑道:「也並非我要剿,實在那些土匪太刁詐可惡了。看在兩縣百姓臉上,暫時緩幾天,你們試再說說看罷!」劉玉德等只得又進山去和匪首商議,這樣鬧了好多天,條件方才漸漸有些接近。最後由安迪生、陳調元兩人入山交涉,孫美瑤等恐怕被剿,不敢再硬,只要求剿匪的主力軍旅長吳長植入山一會。吳長植因恐談判再決裂,遂也慨然答應入山,又商量了多天,方才決定編為一旅,以孫美瑤為旅長,周天倫、郭其才兩人為團長,先放西票,後釋華票,一件驚天動地的劫案方才解決。然而外交團到底還向中國政府提出了許多要求,中國政府對他道歉以外,還要賠償損失。孫美瑤後來也仍被山東軍隊槍決,一場大案子,不過晦氣百姓受些損失,國家丟個面子而已,說來豈不可歎?正是:
  官家剿匪尋常事,百姓遭兵大可哀。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各國之為政也,為人民謀利益,於外人則損焉。我華僑在日,在菲,在南洋,在美,固嘗受當地軍警之虐殺,士民之攻擊,匪徒之架劫矣,我國對之除一紙抗議空文而外,未嘗見各國有何賠償與保障,蓋其保護本國人之利益,嘗盛於保護外人也。我國則不然,於國人之兵災匪劫,每視屬無睹,倘涉及一二外人,則無有不張皇失措,竭力以營救之者。蓋政府之畏外人,常過於國內之人民也。使抱犢崮中無外人,吾恐數百華票,至今猶在匪窟中,吾人且淡焉忘之矣。嗚呼!中國之為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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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7 08:3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回     吳佩孚派兵入四川 熊克武馳軍襲大足



  卻說楊森自兵敗退鄂,無日不想回川報仇,吳佩孚也很想聯絡他收服四川,完成他武力統一的一部分計劃,所以暗令長江上游總司令王汝勤,竭力補助他的給養和軍械。楊森因此得補充軍實,休養士卒,如此數月,實力已經復原,便向吳佩孚獻計收川,自己願為前部。吳佩孚因川中局勢穩定,認為時機未至,一面令他待機而動,一面令人暗地運動劉成勛部下的健將鄧錫侯、陳國棟,和楊森聯絡,共倒劉成勛。鄧錫侯等當時雖不曾完全答應,然而也未免稍事敷衍,雙方時有信使往返,因而惹起了劉成勛的疑竇,因猜疑而成為嫌隙。到了十二年二月中,便因防地和軍餉問題,雙方竟至決裂起來。武人之反覆無常,向來如此,而錯綜變化,無可究詰者,尤莫如四川之武人焉。鄧錫侯一面和陳國棟向成都猛攻,一面又電催吳佩孚派楊森迅速入川,解決時局。有前此之助劉成勛猛攻楊森,又有此時之催楊森入川以攻劉成勛,武人反覆,固未嘗引為異事。吳佩孚認為時機已至,便立即電令楊森入川,攻擊川東的但懋辛軍,免得但軍去攻鄧、陳的後路。一面又令盧金山為援川軍總指揮,王汝勤為援川軍總司令,入川助楊攻劉。
  但懋辛原不經戰,如何當得起楊、盧的生力軍隊。幾次接觸,便由萬縣而退重慶。楊森克了萬縣,繼續向重慶進展,但懋辛不敢迎戰,只是死守,盼望劉成勛打敗鄧錫侯後,分兵來救。不料劉成勛初時雖然勝利,到底因軍心不固,被鄧錫侯一個努力反攻,便節節敗退,困守成都。鄧錫侯等四面攻打,徹夜不絕,兩方槍炮並用,劈拍砰轟之聲,嚇得城內百姓,個個膽戰心驚,哀求中立派軍隊劉文輝、陳洪范等出任調停。劉文輝為見好川民起見,當下派代表向兩方接洽,請劉成勛自動退出成都,鄧錫侯的軍隊也不曾追擊。倒是個兩全之法,成民大幸。但懋辛得了這消息,不禁大驚,又聞得敵軍新加入趙榮華一旅北軍,攻擊更猛,料道重慶不能再守,只得放棄,退守瀘州,一面派代表向楊森求和。楊森得了重慶,正待休息,所以也不追擊,因此四川各方面的戰事,忽然沉寂起來。
  也是川民災難未滿,忽然潛伏多時的熊克武,也在這時候出現起來。他聯絡了周西成、湯子模、顏德基等軍隊,開到瀘州,助但懋辛反攻楊森。此時鄧錫侯已受同派軍隊的推戴,自任為川軍總司令,駐兵成都,想不到熊克武忽然來攻。鄧軍開出抗御,雙方戰了一晝夜,卻被賴心輝從側面猛攻,因此支持不住,只得把剛從劉成勛手裡奪得的成都,奉送給熊克武。驅劉氏而代之,尚不滿兩月,即已為人所驅,想來亦復何苦。川東方面,卻互有勝負,旅進旅退的不知道犧牲了多少平民。可為長太息。這時川軍的實力派,大可分為三派:第一派便是傾向南政府的熊克武派,占有成都、瀘州等地,劉成勛,賴心輝、石青陽、周西成、湯子模、顏德基、但懋辛等,都是熊氏一派的。第二派是受吳佩孚嗾使的楊森派,如鄧錫侯、陳國棟、袁祖銘、趙榮華、盧金山、王汝勤以及在川北的劉存厚、田頌堯等,都是這一派的。第三派如劉湘、劉文輝、陳洪范等,雖則號稱中立,其實卻接近楊森,所以後來也竟加入楊森一派,和熊克武實行宣戰了。
  熊克武原屬老同盟會員,很信仰中山先生,所以在川中用兵的時候,就通款先生,先生便任他為四川討賊軍總司令。那面楊森一派,便也公推劉湘為四川善後督辦,以為對抗之計。彼此戰爭了幾個月,還沒有得到解決。在七月中旬的時候,楊森曾經吃過一個大敗仗,重慶被周西成圍睏了好幾日,後來雖經擊退,人心已經十分不安,所以不能大舉進攻。至於熊克武一方面,有顏德基、湯子模、周西成各軍,在南川、涪陵、垫江一帶,和鄧錫侯相持,也不能長驅直進。楊森方面主持前敵的是袁祖銘,見屢攻不能得手,十分焦急,便改變方針,分三路進攻成都:以楊森和其他川軍任左翼,由敘州、嘉定進攻﹔自己所部的黔軍任右翼,分四路由安岳、遂寧、鄰水、武勝取道金堂,向成都進攻﹔以北軍盧金山等任中路,在資州以下暫取守勢。又恐怕大軍進攻後,周西成再來抄攻後路,所以仍命鄧錫侯堅拒周西成等,不使東下。為謹慎起見,更令趙榮華守重慶後路,以防意外。戰略也可謂精密得巨細無遺了,然而終於戰敗者,蓋智力尚未足為數氏之敵。原來這三路中間,從資、簡進攻成都,須經過銅鐘、河茶、店子、龍泉驛等險要,十分難攻,所以教盧金山暫取守勢。左路仁壽、黃龍溪,右路雅州、金堂,都是平坦大道,進攻甚易,所以楊森自己進攻。到底還是有著私心。
  這消息傳到成都,熊克武忙召集部下討論抗御之計。石青陽這時恰在成都,當下向熊克武獻計道:「敵人三路來攻,聲勢甚大,不易力敵,不如待我寫信給楊森的旅長賀龍,使他倒戈攻楊,楊軍回救後路,則此一路可以不憂,僅須專力對付北中兩路,便不怕不能取勝了。」亦是一種計劃,但猶屬僥倖之計。熊克武笑道:「此計雖妙,尚未美全。賀龍雖然和你交好,假如竟不聽你的話,不肯倒戈,那時楊森得長驅而來,豈不全盤俱敗?我現在有一萬全之策,一面,只依你所言計劃,去游說賀龍,使他倒戈攻楊,他肯聽你的話,果然很好,不聽你的話,也和我們的計劃上,不生什麼影響,豈不更覺妥當?」石青陽問是怎樣一個計劃?熊克武便把自己的戰略,向他細細說了一遍。石青陽鼓掌道:「此計妙極,我想袁祖銘雖能用兵,此一番,必然又教他倒繃孩兒了。」誠如尊論。計議已定,自去分頭進行。
  卻說楊森帶了本部軍隊,從敘州出發,連克犍為、嘉定等處,浩浩蕩蕩的,殺奔成都而來,直到合江場,中途並不曾遇到一個敵軍,十分驚異。惟恐熊克武有計,不敢再進,只得暫且按兵不動,靜待中右兩路的消息,再定攻守之計。正紮下營,忽報周西成繞越合江,已從瀘州方面,向我軍後路逆襲,聲勢甚銳,不日便要來攻打敘州了。楊森得報大驚,急命分兵救應。部下參謀廖光道:「周西成莫非是虛張聲勢,我們如分兵回救,豈不中了他的計策?」楊森道:「我也知道他是虛張聲勢,然而總不能置之不理。假如我們一味前進,他也不妨弄假成真,真個逆襲,那時我軍前後受敵,必敗無疑,如何可以不回救?」正討論間,忽然又報:「趙榮華屢戰屢敗,重慶震動,請即回兵救應。」楊森頓足道:「完了,我們現在須作速由威遠、隆昌退回重慶,如仍去敘州,不但多費時日,而且周西成倘來堵截,未免又要多受損失了。」廖光稱是,當下傳令全軍俱走威遠,放棄嘉定,退回重慶去了。一面電知大足方面,教盧金山格外小心。
  盧金山因北路袁祖銘軍節節勝利,毫不在意,每日只在司令部中,征花侑酒,打牌消遣。一天晚上,正和幕僚中人,吃得醉醺醺的在那裡打牌,忽然有人報說:「熊克武已率領大隊來攻,現在將到三驅場了。」盧金山怒道:「袁總指揮現在金堂一帶,節節勝利,熊克武哪裡還有工夫到這面來?這話分明是敵人故意編出來的謠言,你如何敢代為散佈,擾亂我的軍心?吩咐捆起來。」幕僚代為討饒,方才叱退。如此安得不敗。以後別人有了什麼消息,惟恐觸怒獲罪,都不敢稟報。如此安得不敗。盧金山打牌打到天色微明,酒意已解,人也困倦了,正待散場睡覺,忽聽得槍炮聲一陣陣的自遠而近,不覺大驚,急忙追問,這槍炮聲是什麼地方來的?已經遲了。眾人不敢直說,都面面相覷,推做不知。其積威可想,治軍如此,安得不敗。盧金山怒道:「你們乾的什麼事?問你的話,為什麼都不做聲了?」其中有一個幕僚道:「聽說熊克武只派了些小部隊來襲,不知是真是假。」至此猶不敢實說,積威可想,如此治軍,焉得不敗?盧金山急教傳值日營長問話,值日營長來到,盧金山見了他,十分生氣道:「敵人來攻城,如何不通報我?想是你不要這顆腦袋了。」值日營長道:「報告總指揮,昨晚已經報告,因總指揮正在看牌,不曾理會,並非沒有通報。」盧金山更怒道:「你敢笑我好賭誤公嗎?吩咐捆起來,讓我打退了敵人,恐怕難了。再和你算帳。」這帳恐怕不易算清。幕僚們再三諫阻,盧金山只是不聽,傳令遺下營長職務,由營副代理。
  全營士兵知道了這件事,十分不平,盧金山如何知道,當下傳令把所有軍隊,全數開拔出城禦敵。出城只三四里,便和熊軍接觸,略略戰了一兩個小時,熊軍忽然退去。盧金山回顧幕僚道:「如何!我說川軍極不耐戰,果然一戰就敗了。」我亦曰:盧金山不善用兵,果然一戰就敗了。幕僚忙道:「他們聽了大帥的威名,早已嚇走了,哪裡還敢對敵?」盧金山大喜,傳令儘量追擊,追了十多里路,熊軍忽然大隊反攻過來,槍炮並發,勢頭非常猛烈。盧金山雖然無謀,卻也是直軍中一員戰將,見了這情形,便令部下拚死抵抗。無奈熊軍甚眾,炮火又烈,戰了二三個時辰,忽然左角上槍炮大震,熊軍又從西南側面攻擊過來。盧軍雖勇,因無心作戰,剛撤換營長的一營人便退了下來,熊軍便乘著此處陣線單薄,奮勇衝擊,向盧軍後麵包抄過來。盧軍抵敵不住,頓時大敗。剛到得大足城邊時,忽然城內又槍炮齊發,原來熊軍別動隊已入了城,正在掃除盧軍的少數留守部隊咧。盧金山不敢入城,帶領少數殘軍,向北繞過城垣,逃奔重慶去了。果然一戰就敗了。
  卻說袁祖銘的北路,開到遂寧時,只遇見少數敵軍,不曾一戰,便已退出。袁祖銘兵不血刃的得了遂寧,也不休息,連夜便向射洪進展。不料防守射洪的熊軍,依然甚少,仍復望風而退。如此一直到了中江,仍不見熊軍大隊。袁祖銘十分狐疑,猜不出他的主力軍在哪一方面。部下也有疑心熊克武已退出成都的,也有疑心別有埋伏,誘我們進攻,卻來兩面夾擊的。袁祖銘都不做理會。想了半天,忽然大悟道:「是了!熊克武素稱善能用兵,一定見我黔軍氣銳,不敢力敵,卻用全力去壓退中路,使我有後顧之憂,不敢不退,但是這算計如何瞞得過我?」卻也瞞了幾天。部下的將士道:「倘然中路果然敗退,我們倒也不能不退了。」應下文。袁祖銘道:「盧金山素稱勇悍,至少也必能守個十天半月,熊克武輕易如何敗得他。我今繞道而進,攻下金堂後,只一天便可直攻成都,那時他根據地已經搖動,還能專顧中路嗎?」部下稱是。
  袁祖銘正待下令進兵,忽報金堂現有大隊敵軍防守,工程極其完固,聽是劉成勛的部隊。袁祖銘擊桌而起道:「現在除卻猛攻金堂而外,更沒有他計。無論金堂守禦如何堅固,我也務必攻克他了。」當下傳令會集各軍,向金堂猛撲。誰知熊軍十分鎮定,袁軍屢次衝鋒,都被用炮火和機關槍逼回。袁祖銘焦灼,正要傳令死攻,忽報內江、富順被賴心輝占領,此一段上文所無。賀龍在酆都叛變,歸降熊氏。此一段上文所有。忠州的防軍也響應賀龍,分兵去攻長壽了。此一段又上文所無。袁祖銘驚道:「如此後方已危,如不急急攻下成都,恐怕全軍俱要敗績了。」聽了後方吃緊,又不但不肯退,反要進攻,袁氏亦勇。當下傳令急攻。所部兵士幾番衝鋒,都被熊軍猛烈的炮火逼退,不但不曾占得一分便宜,而且折了好些兵士,心中氣悶,暫令停攻,擬想一條比較妥當的計策,再行攻擊。正在沉吟之時,忽又接到報告,周西成乘鄧錫侯回救長壽,後路空虛,回兵向楊森逆襲。此段一半上文所無,一半為上文所有。楊森已率軍向威遠方面急急退去,此段為上文所有。劉湘部隊,因被但懋辛牽制,不能活動,南路又完全失敗了。此段又上文所無。袁祖銘頓足道:「如此一來,我原定三路齊進的計劃,完全失敗了。如中路再有意外,則我的後路,也將發生危險,事已如此,不能不先好好的防備了。」當下傳令把軍隊分作三路,緩緩的退下五十里駐紮,以便進退。此時已作退計,不似前此之勇敢矣。熊軍也不追趕,過了一日,忽報:「熊克武自己帶領大隊生力軍,襲敗了盧金山軍,占了大足,此一半是事實,上文所有。盧金山陣亡,所部已完全消滅了。」此一半是謠言,上文所無。以上一段虛一段實,互相錯綜,一半圖省筆,一半卻為要文章變化不板也。袁祖銘聽了這話,立刻傳令退兵,到了岳池、定遠、合州一帶駐紮,自己趕回重慶,商議戰守計劃。到得重慶時,只見城內軍壘累累,攻城甚急,甚為吃驚,問楊森道:「我在路時,聽說周西成三次來襲重慶,卻不知詳細情形,和現在的勝負怎樣?」楊森道:「周西成初在瀘州一帶,因知道鄧錫侯、陳國棟的軍隊,向下游長壽、酆都一帶開拔,便集合了顏德基、湯子模等四團之眾,乘虛襲取了南岸銅元局,向城內猛撲。我軍喪敗之餘,屢戰不利,長壽方面又勝負未決,看來重慶決不能守。我意欲暫時放棄,因不曾和你商量,所以還不曾決定。」袁祖銘拍案道:「你們未免太不耐戰了。區區一周西成也不能擊退他,還想平定四川全省,便你們要退,我決計主守。」楊森道:「並非我主張退,實因兵無鬥志,要想守也守不住了。」袁祖銘道:「我在前敵時,聽說盧師長已經戰死,到了遂寧,方知此話不確。他現在還駐防壁山,如何不來助戰?」楊森道:「他也主張放棄重慶哩。」袁祖銘冷笑道:「好,你們便都退盡,只剩了我一個,也務必把周西成擊退。」說著,便回到自己司令部內,立刻電令前敵各軍,即日回到重慶,和周西成激戰。
  周西成見袁祖銘的軍隊已回到重慶,知道暫時不能奪取,便全師而退。楊森、鄧錫侯、盧金山、趙榮華,見周西成果然被袁祖銘打敗,十分慚愧,當下公推袁祖銘為前敵總司令,支持一切。袁祖銘也老實不客氣,即便就職了。此時袁祖銘大有睥睨一世之概。楊森因戰事勞頓,又受了感冒,身子十分不適意,和袁祖銘商量,暫留重慶養病,不問軍事。袁祖銘道:「你大部軍隊,尚在瀘州,要在重慶養病,也須先去整頓一下。現在劉文輝雖曾差人去求和,我看來熊克武未必肯依,你須作速回瀘州去,提備著些。」正照後文。楊森領諾,當日便回瀘州去了。按下不提。
  卻說熊克武因劉文輝屢次派人來調和,欲要應允他,又因中立派軍,都是傾向楊森的,自己未免吃虧,欲待不應允他,又怕冒破壞和平的罪名。尋思多時,忽然得了一計,便對著劉文輝的代表,滿口答應,教劉文輝只去富順和賴心輝商議調和辦法,自己無所不可。劉文輝得了代表還報,便親自至富順和賴心輝商量。賴心輝此時已接到熊克武的密令,一面敷衍劉文輝,一面調集三四師的兵力,向瀘州進襲。恰好此時楊森已回瀘州,因袁祖銘吩咐提備,所以準備得十分週到,這時一聽賴心輝率兵來襲,立即派隊應戰。兩軍將要接觸,劉文輝、陳洪范兩人急急調集了三旅兵力,將雙方的戰線隔斷,當即宣言,哪一方面先開火,便是哪一方面破壞和平,中立軍隊便先打他。熊克武見襲取瀘州的計劃失敗,只得改變態度,當即派了兩個代表,分頭去見劉湘、劉文輝、陳洪范等人,說明此次衝突,實出誤會,現在當把軍隊撤回成都,議和的事情,全聽三位主持,鄙人等無不樂從。雖雲兵不厭詐,然而也太詐的厲害了。劉湘等不能責難,只得罷了。熊克武一方面派代表向他們接洽,一方面令賴心輝率軍北退,自己趕到內江等候。兩人見了面,熊克武便秘密和他討論軍事計劃,賴心輝道:「中立各軍,本來偏向楊森、袁祖銘一面,如果我們先發動,他們勢必聯絡楊、袁,向我們攻擊,豈不是平白地又要增加許多敵人?」熊克武笑道:「話雖是如此說,但是我們先要看準劉湘等幾個人,是否能夠永久中立,不向我們攻擊?他們果然能夠永久維持中立,不攻擊我們,我們這樣顧慮,還有理由,可是在事實上說來,他們無論如何,總有加入敵方之一日,我們何必如此顧慮,失了目下千載難遇的好機會呢。」賴心輝問道:「如何是千載難遇的機會?」熊克武道:「這時正因日本輪宜陽丸有幫助敵人的舉動,被周西成劫了宜陽丸,俘了日本船主和北軍軍官,累得駐紮重慶的盧金山、鄧錫侯等各軍,十分發急,用全力向涪陵周西成進攻,重慶十分空虛。黔軍雖已移防大足,但人數尚不足兩師,我們現在如調集三師以上的兵力,暗地往襲,可以一鼓而平,重慶城便在我們掌握之中了。敵人的根據地既失,便使劉湘等幫助敵人,亦何足懼哉?」熊氏戰略,確非此中諸子所及。賴心輝大喜道:「果然好計劃,事不宜遲,我們便可前進,莫使黔軍有了準備,不易攻克。」商議已定,便夤夜進兵,倍道而行。
  大足的黔軍,果然毫無準備,等到發覺時,已被熊軍圍了四五重,黔軍四面受敵,死傷甚眾。袁祖銘此時急得五臟生煙,兩目生火,督率著部下,拚命的衝突,總不能脫。袁祖銘能料熊之攻瀘,而不能料其攻己,豈謂熊無此膽量乎?何明於遠而昧於近也?血戰了好幾日夜,子彈將竭,熊軍又愈逼愈緊,袁祖銘把帽子向地下一擲,大呼道:「我黔軍素稱勇悍善戰,今日被熊克武圍困在這裡,衝突了五日五夜,竟還衝突不出,這黔軍的威名何在?」反激得很好。部下將士,聽得此話,傳將開去,都十分氣憤,一齊大呼道:「我們誓死須殺出重圍,再和敵人見個高下。」一齊喊殺,全軍士兵,便如潮水似的湧將出去。熊軍的火線雖密,也攔擋不住,竟被他衝出重圍,向銅梁敗退。熊軍隨後緊緊追趕,一點不肯放鬆,黔軍不敢再戰,繼續放棄銅梁,向壁山退卻。熊軍也緊緊的追來,袁祖銘教把隊伍扎住,向眾將士訓話道:「祖銘自從和諸位入川以來,戰無不勝,從未有過這等大敗,不想今天被敵人追得這等狼狽,甚至不敢反攻一陣,黔軍的威名,從此掃地無餘,我還有什麼面目和諸君相見?諸君只顧向重慶退卻,我個人情願留在壁山,被敵人打死,也見我是個英雄豪傑,不是怕死之輩。」一方說自己不是怕死之輩,明明是說別人是怕死之輩,反激得妙。部下的將士聽了這話,又一齊大呼,情願和敵軍拚死。袁祖銘再三相勸,將士不肯,定要作戰。袁祖銘道:「你們既然定要作戰,可就此散開,殺他一個不提防。」將士們應諾,當即四散排開。等得熊軍追到,反突起反攻,熊軍也奮勇衝擊,兩下又死戰起來。熊克武在高阜處望見,忙即傳令退卻,一面又令賴心輝如此這般。賴心輝領命而去。黔軍見熊軍退卻,十分高興,立即令軍追擊,約莫追了十多里。熊軍又忽然反攻過來,氣勢較前更猛。黔軍抵敵不住,只得退卻。剛退了三四里,忽然後面槍炮大作,賴心輝已從後方攻擊過來。袁祖銘大驚,急令拚命衝過時,士兵已死傷甚眾。大家都不敢逗留,急急向重慶奔逃。正走之間,忽然前面一彪軍隊殺來,不覺把袁祖銘嚇得膽戰心驚。正是:
  壁山才得脫重圍,又遇敵兵撲面來。
  進退兩難行不得,而今慚愧濟時才。
  欲知袁祖銘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軍閥在實力膨脹之時,無有不思擴展其勢力於原有地盤之外者,況以武力統一為目的者乎?吳佩孚自一戰勝皖,再戰勝奉,遂謂強大若彼兩軍閥,猶不足當我一擊,則若浙之盧,晉之閻,滇之唐,粤之孫,何能我抗?遂自謂無敵於天下。一方經營湖南,收趙恒惕為己用,一方利用楊森,以發展其勢力,欲借川湘之兵,以定西南,其志誠不可為不壯,其計誠不可為不雄矣。而不知武力終不可恃,以戰勝虎視天下者,終以戰敗而立足無地。觀於楊森、劉湘,以數倍之兵,而卒敗於熊克武之手者,已足悟武力之不可卒恃,何必至一逐於鄂,再逐於湘,漂流蜀境,始覺武力政策之非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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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8 11:2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回     楊春芳降敵陷瀘州 川黔軍力竭失重慶



  卻說袁祖銘正在奔逃之際,忽遇前面又有大隊兵士,撲面而來,不覺大驚。急忙探詢,方知是劉湘的軍隊,心中稍寬。兩人見面以後,袁祖銘問劉湘何故來此?劉湘道:「熊克武雖然答應講和,未必真心,前次暗襲瀘州,便是一個證據。我恐怕他假說退兵,暗地卻來襲取重慶,果如所料。所以特地帶領本部軍隊,到重慶來調查東面兩軍停戰議和的情形。聽說兩軍又在大足衝突,因此趕來,但不知何以又有此場血戰呢?」袁祖銘把上項事情說了一遍,劉湘大怒道:「此人果然毫無信義,便是不肯議和,也不該詐騙我們,他既然蓄意破壞和平,也難怪我助你定川了。兄請暫退重慶休息,讓我來對付這廝。」捲入漩渦中了。觀此語,可見熊克武如不詐騙調人,劉湘等或不至即行加入戰團也。袁祖銘稱謝不置。此時老袁亦大坍其台。又道:「熊克武善能用兵,而且兵多勢銳,兄宜小心,不可輕敵。」劉湘領諾,便命部下掘壕備戰,袁祖銘自退回重慶去了。
  卻說熊克武正在追趕黔軍,忽報劉湘率領本部全軍,現在前面掘壕備戰,急教軍隊停止前進,一面請賴心輝、但懋辛商議道:「劉湘素稱善戰,現在又懷怒待我,不可輕敵,須用計勝之!袁祖銘防熊克武,熊克武亦防劉湘。你們兩人可領隊左右兩路包抄,我由正面進攻,劉湘方在盛怒之下,必不防我算計他。盛怒最為壞事,劉湘此次之敗,蓋即壞在這個怒字上。三面夾攻,必然可獲大勝。我們能夠打敗劉湘,劉文輝、陳洪范兩人必不敢再動,重慶一城,便在我們掌握中了。」此著可謂莫遺劉、陳。賴心輝、但懋辛俱各贊成,當下分兵去了。
  卻說劉湘等了兩日,見熊克武並不來攻,十分憤怒,傳令拔隊前進,先向熊軍衝擊。熊軍自然照樣回敬,彼此一來一往,炮火和槍彈齊發。雙方鏖戰多時,賴心輝和但懋辛已從側面攻擊前進。劉湘的兵力既薄,又處於四麵包圍之中,如何支持得住。便算支持一時,也恐蹈袁祖銘的覆轍,以此不敢戀戰,急急敗回重慶。袁祖銘見了,彼此愁悶。劉湘問袁祖銘有何計較?袁祖銘道:「為今之計,只有分電楊森、鄧錫侯、盧金山等回救,一面請劉文輝、陳洪范、劉存厚等,分別在南北兩面活動,敵兵前進既然不能克重兵守護的重慶,後路又須顧到劉存厚的北路和劉文輝的南路,必然不能持久。我們等他士氣懈倦時,再行攻之,當可必勝。」袁祖銘非毫不知兵者,何竟作此單方面之算計?其殆以劉湘初加入,不欲使其遽爾灰心,乃出此萬不得已之計劃,聊以相慰乎?劉湘默然想了一會道:「這戰略雖然很好,但在事實上還有許多困難,涪陵方面的鄧、盧各軍,現在方和周西成激戰,如其撤回重慶,周西成必然聯合湯子模等,再來攻襲銅元局。楊軍現守瀘州,地位也極重要,假使回救重慶,賴心輝留在富順的呂超所部,必然襲攻瀘州。瀘州倘然失去,則我們犄角之勢失去,重慶更危險了。至於劉、陳兩人,雖肯幫助我們,宗旨卻未決定,現在見我們戰敗,必然更是猶豫,決不肯輕動。此種人最多,不獨劉文輝、陳洪范而已。劉存厚在川北,毫無實力,也靠不住。劉湘亦頗能知兵,觀此一席話,於各方面均一一料到,亦可想見。所以你的戰略雖好,實行起來,必有阻礙。」豈止?袁祖銘道:「那麼怎樣辦呢?敵軍氣勢甚銳,兵力又厚,我軍屢次戰敗,如何抵抗得住?」袁祖銘此時也急了。劉湘道:「就是如此說。現在實逼處此,除卻用你這個戰略,來救一救眼前之急,也無別法了。」火燒眉尾,且顧眼下。
  正商議間,忽報楊軍長率領本部軍隊,從瀘州趕到。劉湘和袁祖銘俱各大喜。袁祖銘就把剛才自己兩人的議論告訴了他,楊森道:「瀘州方面,我現留有楊春芳在那裡防守,可以放心,何況還有劉、陳的中立軍在富順一帶,把雙方的戰線已經隔斷,呂超便要攻瀘,在事實上也行不過去。此亦就現在局勢之常理論之耳。然事常有出於意外者,其將如之何?只有涪陵方面的周西成一路軍隊,卻十分惹厭。」劉湘目視袁祖銘道:「他為什麼要倒戈攻你?」袁祖銘搖頭道:「你不要再提這話罷。人有良心,狗不吃屎,現在的人,哪裡還有什麼信義?」以國家所設職官,為私人割據爭奪之利器,以人民膏血所養之士兵,為割據爭奪之工具,上以危累國家,下以殘虐百姓,公等所行如此,所謂信義者安在?孟子云:「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在上下相交爭利之局面中,固必然之現象也。公既誤國害民,又何能獨責部下以信義。昧於責己,明於責人,至於如此乎?楊森道:「在眼前的局面看起來,戰線愈短愈妙。鄧、盧各軍,總以調回重慶為上計。」此時欲求一中計而不可得,何處更可得一上計?劉湘道:「鄧、盧兩軍,調不調回,在於兩可之間,不必多所討論,只須拍一電報給他,通知他目下重慶的戰事形勢,回不回來,還讓他斟酌情形,自己決定為妥。我們現有三路軍隊,用以防守一個重慶,當不至再有閃失。」有袁祖銘之三路攻成都,乃有熊克武的三路攻重慶,有熊克武之三路攻重慶,乃有劉、袁、楊三路之守重慶,更不料攻重慶之部隊,於熊、賴、但三路以外,更有周西成、胡若愚、何光烈三路,戰局之變化,豈容易捉摸者哉?當下彼此決定,劉湘任中路,對付熊克武,好。袁祖銘任右翼,對付賴心輝,好。楊森任左翼,對付但懋辛。好。如此捉對廝殺,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等得熊克武軍隊趕到,雙方便開起火來,一個是用全力猛攻,有滅此朝食之概,一個是誓死力拒,有與城俱亡之心。激戰數日,未分勝負,按下不提。
  卻說鄧錫侯、盧金山等,在涪陵方面和周西成激戰,正恨未能得手,忽傳熊克武留劉成勛守成都,劉成勛下落在此處補見。自己和賴心輝、但懋辛,率領三師兵力,暗襲重慶。黔軍在大足方面,被熊軍殺得大敗,劉湘來救,也遭損失,現已退守重慶,形勢十分吃緊,鄧不覺大驚,急請盧金山商議:「涪陵尚未攻克,重慶偏又告警,根據要地,不能不救,煩兄獨立對付周軍,只要能堅守陣地,不望克城,等我擊退熊軍,再來助兄猛攻,不怕涪陵不下。未知我兄以為怎樣?」盧金山道:「賀某軍隊,現在彭水、石柱之間,倘然繞道武隆,在涪陵之南。來攻我側面,那時我兵力既薄,決不能兼顧,如之奈何?」鄧錫侯道:「趙榮華現在忠州,賀軍決不敢西進,萬一你果然守不住,便退守樂溫山也好。」在涪陵、重慶之間。盧金山應允。鄧錫侯正待退軍,忽接劉湘、楊森、袁祖銘三人來電道:
  熊軍進薄重慶,銘、湘均失利,森於今日申開到,議定誓必堅守。中路陣地白市,由湘防守,南路浮圖關,由森防守,北路悅來場,由銘防守。地名在此處補出,為上文所無。兵力相當,想不致再挫。惟聞趙部在忠州,有退守萬縣之意,不悉確否?如確有其事,乞盧師長電阻。此又上文所無。順慶方面第五師,自何光烈被監視後,全部已在旅長李伯階之手,近聞其有南下助熊之意,殊為可憂。此又上文所無。我兄方面戰情如何?是否回兵救後,希斟酌敵情而行!
  盧金山見了這電報,便道:「重慶既有楊、袁、劉三位在那裡,兵力已不止三師,用以抵禦久戰遠來的三師熊軍,想來總不致再挫,兄似不必急急回救了。」想是不敢獨力對付周西成。鄧錫侯沉吟道:「趙軍退守萬縣,這消息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如果此說確實,重慶的後路空虛了。」盧金山道:「來電原說聞他有這意思,並非說確有這舉動,怕什麼的?」鄧錫侯道:「話雖如此說,總該拍個電報給他,勸他堅守才是。」盧金山答應。鄧錫侯又道:「重慶一方面,看來電所說,似已十分吃緊,我無論如何,不能不去。」盧金山道:「要退,大家齊退如何?」北軍太不耐戰。鄧錫侯想了一想,只得答應,當下全軍悄悄的退回重慶去了。周西成守了一日,見鄧錫侯並不來攻,方知他已回救重慶,便也急急率軍追趕,到了重慶南岸銅元局,追個正著,鄧錫侯也因銅元局地方重要,不能不守,兩軍便就此激戰起來。此時重慶南有周西成,西有熊克武,都撲攻得十分激烈,雖則守者較逸,也十分吃力。
  劉湘、袁祖銘等因戰局危險,十分煩悶,這時偏又有兩樁不祥消息,接踵而來,第一件是瀘州失守。若說瀘州一地,雖只有楊春芳一人主持防守,卻因和富順敵人方面,還夾有中立軍隊,呂超雖勇,決不能學飛將軍的自空而下,越過中立軍,來攻瀘州,所以在楊森一方面看來,總想到一時決不會有失陷之事。不料熊克武料定戰局延長,劉文輝等中立軍隊,必將加入敵軍,若是能夠佔領瀘州,則南路局面已固,劉文輝必不敢動,此亦勢所必然之事。所以使石青陽竭力運動楊春芳倒戈。那楊春芳一則礙於友誼,是賓。二則惑於利益,三則見楊、劉、袁等局勢已危,是主。便決定投降呂超,白旗一豎,瀘州便入了熊軍之手。重慶的左臂既斷,形勢愈覺危險。劉文輝等又入了兩面監視之中,更不敢輕動了。楊春芳之投降呂超,實重慶失守之一大原因。
  這消息報到重慶,人心更覺浮動。楊森一面急電宜昌告急,一面請劉湘、袁祖銘、鄧錫侯、陳國棟、盧金山等商議道:「瀘州既失,劉文輝等決不敢再動,我們原是希望堅守幾日,等敵軍後方發生變化,再行反攻的計劃,已經完全失敗了。劉存厚、田頌堯又始終未見發動,想來也決無希望了。照這種情形看起來,我們的援救已絕,而在順慶的第五師,本來接近敵方,所以久不發動者,不過因看不定誰勝誰負,不敢冒昧耳。此種情形,亦和劉文輝彷彿。現在我們被圍重慶,勝負之勢已決,不久必然也來攻擊。俗所謂看順風行船,打落水狗也。久守於此,必非善策。我意欲暫時放棄,退守夔、萬,和趙榮華的意見不謀而合,豈亦所謂英雄所見乎?等宜昌救到,再行反攻,似乎較有把握。」劉湘道:「退之一字,萬萬說不得,多守幾日,等真個守不住時,再行退卻,也不見得會受更大的損失。」城破再逃,亦不為遲,劉湘之言是也。我真不懂近時武人聞風而逃者,系何心理?袁祖銘道:「光是死守,也不能說是計之得者。」盧金山搶著道:「我也不贊成守。」你老兄自然不贊成。劉湘問道:「兄為什麼也不贊成守?」為怕性命出脫耳。盧金山道:「現在困守重慶,四面受敵,應付不易,一也﹔是。離宜昌太遠,接濟不便,中途有被劫奪之憂,二也﹔是。如曠日持久,順慶的李伯階,攻我於北,胡若愚所率滇軍攻於南,賀龍截我退路,俱為後文伏線。那時必至欲退無路,勢必至全軍覆沒不止,三也。是。說來又很有道理,我直無以難之。這是困守的三害。假如退守夔、萬,卻有三利:戰線縮短,兼顧便利,一也﹔現在的戰線,也未嘗不短。接近宜昌,補充迅速,二也﹔此說似乎有理。敵軍補充軍實,反因遠而不便,反客為主,我得乘其弊而攻之,三也。由渝至萬,一葦可杭,也未見得補充不便。有此三利,所以我主張退守。」盧將軍還漏說一利,我為補說曰:容易逃到湘北,四也。袁祖銘怒道:「你怕戰時,便可先退。」袁祖銘尚以謂拒周西成時事乎?可惜現在局勢不同了。盧金山也怒道:「我好意到這裡助你,如何這樣無禮?」須不道是奉吳帥之命而來。眾人忙都勸解,只有鄧錫侯默然,一句話也不說。劉湘問他為什麼不說話?鄧錫侯道:「今日的局面,並非口舌爭勝的時候,要戰則戰,要守則守,何必多說!」獨不說退,已見其不贊成盧之主張。劉湘大笑。笑得奇怪。眾人都覺奇怪,忙問他為什麼大笑?鄧錫侯未知亦問否?劉湘道:「我現在想了一個三全之計,所以歡喜得大笑。」盧金山問怎樣一個三全之計?想是要戰者戰,要守者守,要退者退乎?劉湘道:「我今全依了各位主張,戰、守、退,三者並用,所以稱做三全之計。」陳國棟懷疑道:「怎樣三者可以並用?」果然可疑。劉湘道:「一味死守,固然一時也未至失機,但是假使敵軍再有增加,便難應付,不如以戰為守。一件事當兩件看。趁著李伯階、胡若愚等沒有來攻,拚力齊出,去攻熊軍的北路,一路若敗,則中南兩路陣勢搖動,奮力衝擊,必然可破。熊軍若敗,則其餘各路,俱不足慮了。此是戰勝於守。如果戰敗,便不待胡、李兩路來攻,可疾忙退守夔、萬,此言戰不勝,守不住,再退。豈非全依了各位主張?」其實只是戰耳,守尚不用也,更何況於退,所謂全依了各位主張,不過敷衍之語而已,然因此而各軍不致意見相左,則敷衍之功正不可沒。袁祖銘道:「這戰略很好,我們就何妨依此而行。」眾人俱各無話。議定,當即分遣部隊,以盧金山守銅元局,陳國棟防守後方,鄧錫侯牽制住中南兩路熊軍,只要死守,不要進攻。只要守得住,便是勝算矣。袁祖銘為前鋒,楊森、劉湘為左右翼,以全力突攻北路賴心輝。分撥既定,便悄悄出動。
  賴心輝正因戰事不能立刻得手,有些焦躁,在那裡努力督促部下進攻,肉搏了幾次,黔軍漸有不能支持之勢。賴心輝正然高興,忽覺敵兵炮火突然猛烈起來,一聲呼殺,便有大隊敢死戰士,向前衝擊,如狂潮怒馬,勢不可當。賴心輝仗著戰勝餘威,哪裡放在心上,當時親自督陣,傳令奮勇回擊。機關槍的子彈,密如雨點一般。黔軍衝鋒隊,便象潮水般倒了下來,袁祖銘大怒,親自上前領隊,士兵見了主將如此,個個奮勇,賴心輝也拚死抵抗,雙方死戰多時,不分勝負。忽然兩旁炮響,楊森、劉湘兩路軍隊,一齊在斜刺裡衝殺過來。熊軍的陣線,幾被突破。賴心輝大驚,急急分兵抵禦,一面差急足向熊克武求援。熊克武的軍隊還不曾到,右側的陣線,已被劉湘突破,向北包抄過來。賴心輝只得下令退卻。劉湘見熊軍已敗,心中大喜,急教楊森、袁祖銘追擊,自己移兵向南,來攻熊軍中路的側面。劉湘確能用兵,其卒能擊敗熊氏,非偶然也。
  卻說楊森、袁祖銘正在追擊賴心輝,忽然探馬飛報,後方東北角有敵人來攻。楊森、袁祖銘不知是何處軍隊,心中大為驚疑,急由楊森率兵迎戰,原來是順慶李伯階的軍隊來襲。雙方前鋒接觸,便開起火來。袁祖銘因後方發生戰事,不敢再追,便將陣線的正面移向西北,和楊森成犄角之勢。賴心輝乘勢反攻,雙方又死戰起來。同時熊克武見正面敵軍的火線忽弱,知道兵力已減,防線單薄,便傳令急攻,希望一戰突破敵人陣線。誰知鄧錫侯死不肯退,衝了十多次鋒,終於不能攻破。鄧錫侯亦頗難得。熊克武正在疑訝,忽然賴心輝的警報傳來,方知劉湘之計,急教石青陽守住陣地,自己帶了兩團人,來救北路。恰好劉湘來襲擊側面,兩人撞個正著,炮火隆隆的又衝突起來。銅元局的周西成,聽得西北方面的槍炮聲甚密,知道正在激戰,便也竭力撲攻。六處戰事,都非常激烈,炮聲如雷,幾乎震破了重慶人民的耳膜。如此激戰了三晝夜,尚且勝負未分。南面浮圖關一方面,因鄧錫侯的兵力較弱,但懋辛進攻甚猛,漸覺不支,鄧錫侯著急,急教陳國棟指揮中路,自己趕到浮圖關督戰。雙方激戰愈烈,但懋辛見不得手,正在焦灼,忽報後方有大隊滇軍,前來助戰,知道胡若愚已來,大喜,急忙差人迎接。兩人見了面,胡若愚問起戰事,但懋辛便把久攻不下的情形告訴了他。胡若愚道:「我現帶著精銳萬餘人在此,料此重慶城不難攻破,貴部久戰辛苦,可稍稍休息,讓敝軍上前攻擊。」但懋辛稱謝。胡若愚即令滇軍上前衝擊,鄧錫侯指揮的部隊,都屬久戰的疲卒,如何當得住生力的滇軍。戰了半日,便支持不住,滇軍漸漸進逼。鄧錫侯大敗,放棄了陣地,急急退走。這時盧金山已被周西成擊敗,失了銅元局,南面的戰事,已完全失敗。西北各路軍隊,得了這不祥消息,如何還能作戰?一齊漸有瓦解之勢。劉湘已無力再戰,便通知各軍,放棄重慶,此方是不得已而退,果然全依了各位戰守退的主張,一笑。自己急急退往垫江。在長壽東北。同時袁祖銘也退往長壽,在重慶東北。鄧錫侯、陳國棟也率領殘兵,退往鄰水去了。楊森和盧金山,各率了自己的殘部,先跟袁祖銘退到長壽,住了一日,恐怕熊軍來追,正圖再退萬縣,不料守忠州、酆都的趙榮華,聽說重慶失利,早已退往夔、萬,好將軍。卻被賀龍襲取了酆都。楊森、盧金山因此不敢沿江退走,只好繞垫江梁山小路投奔萬縣,真是好將軍。一面電呈吳佩孚告急。正是:
  爭雄西土成春夢,好向東君乞救兵。
  未知吳佩孚如何應付,且看下回分解。
  武人多反覆,非其本性然也,為物欲所蔽,利害所誘,雖欲貞一其志,而有所不能焉。是以反覆變化,朝從乎秦而暮合乎晉,雖本人亦惟被造化播弄顛倒於利害物欲之中,而不能自知其何以至是,滋可憫也。抑武人固善反覆,而惟四川之武人,則為尤甚。如鄧錫侯,本逐楊森者也,而至此乃為楊森所用,劉湘,始與劉成勛相暱者也,終乃助楊而攻劉,而其後來之變化反覆,雖川中之人,亦有莫知其所以然者。總而言之,為物欲利害所蔽,弗克自拔而已,政見主義云乎哉?愛國保民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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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8 11:2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回     朱耀華乘虛襲長沙 魯滌平議和誅袁植



  卻說吳佩孚自決定武力統一的政策以後,沒有一天不想貫徹他的主張。初時因見楊森入川,頗能制勝,心中甚喜,不料如今一敗塗地,又來求救,不禁轉喜為惱,問帳下謀士張其鍠道:「楊森這廝,真是不堪造就,我如此幫他的忙,卻仍舊不夠熊克武的一擊,這般無用的人,有甚麼用處?只索由他去罷。」吳秀才發急了。張其鍠道:「我們既然助他在先,現在他失敗了,又毫不在意,一些不顧念他,未免使別人寒心﹔二則怕他無路可走,降了熊克武,未免為虎添翼,增加敵人的力量﹔三則旁人或許要疑心我們無力援助,在大局上也有妨礙。如今之計,惟有作速令王汝勤入川援助,免得熊克武的勢力,更為膨脹。」吳佩孚道:「你的意思雖不錯,計劃卻錯了。他敗一次,我們派一次援兵,這不是他被我們利用,倒是我被他利用了。他利用你,你也利用他,如今的世界,本是一利用的世界。如今我只囑咐王汝勤,緊守鄂西,不准熊克武的川軍,越雷池一步便得咧。」不肯多用力量,以疲自己,確是好計較。張其鍠道:「大帥難道對於川戰,也和湘戰一般的不顧問嗎?」吳佩孚笑道:「豈有不問之理?湖南一方面,你還不曾知道,我已派馬濟任兩湖警備司令部參謀長,去代葛應龍管理入湘北軍嗎?」張其鍠道:「既然如此,大帥何不再派王汝勤到四川去?」吳佩孚道:「川、湘的情形不同,川省僻在一隅,非用兵必爭之地,湖南居鄂、粤之中,我們如得了湖南,進可以窺取兩粤,退一步說,也足以保持武漢,倘然湖南為南方所得,則全局震動矣。」此湖南所以常為南北大戰之戰場歟?湖南地勢之重要,湖南人民之不幸也。張其鍠道:「如此說,大帥對於川戰,真個完全不管了。」吳佩孚笑道:「川亦重地,哪有不管之理?張先生未知吳將軍野心乎?野心未戢,豈有不管之理哉?我目下只教王汝勤給與楊森餉械,令其補充軍實,再行反攻,能夠勝利,四川我之有也,即使不勝,不過損失些餉械,在實力也毫無影響,豈不勝如再派兵入川嗎?」比坐觀蚌鷸之爭,毫無損失者,已覺差了一點。張其鍠大悟道:「大帥用兵,果然神妙不可及。」奉澆麻油一斤。吳佩孚微笑道:「神妙不敢當,不過比別人略能高出一籌耳,然而非兄亦不足知我。」一個炭簍子戴了去了。
  正說著,恰好馬濟來請行期,吳佩孚命人接入,對他說道:「湘戰吃緊,吾兄宜趕緊赴任,倘能湖南得手,長驅南下,以撫粤軍之背,廣東政府,不難一鼓蕩平也。」軍閥所念念不忘者,獨一孫中山而已。馬濟領諾,又請示了許多機宜,即日到湖南去了。原來湖南這次戰爭,先發生於湘西,因湘西的沅陵鎮守使蔡巨猷,和前湖南督軍、現在廣東革命政府旗幟下的譚延闓素來接近,湖南省長趙恒惕眼光中最忌的,就只有譚延闓一人。恐地位不保耳,與吳秀才之忌孫總統,大致彷彿。其時適值有譚延闓回湘,蔡巨猷約期相應之謠,趙恒惕惟恐成為事實,遺禍將來,便作先發制人之計,下令調任蔡巨猷為講武堂監督,沅陵鎮守使一缺裁撤,所部軍隊由一、二兩師長及寶慶鎮守使分別收編。蔡巨猷明知是趙恒惕忌他,故有此舉,如何肯低頭接受,棄了一方之主不做,倒來趙恒惕矮簷下過生活,因此立刻分配軍隊,宣告獨立,委劉序彝為中路司令,田鎮藩為北路司令,周朝武為南路司令,實行討趙。弄假成真了。趙恒惕大怒,即刻要武力討伐,誰知第一師長宋鶴庚,第二師長魯滌平,都一致反對,主張調和。趙恒惕無可如何,只得暫時按下一腔怒氣。氣悶殺趙恒惕矣。
  這消息傳到廣東,孫中山見有機會可乘,便委譚延闓為湖南省長,兼湘軍總司令職,克日率兵援湘,救湘民於水火之中。譚延闓奉令,便率隊趕到湖南衡州就職,組織公署,預備北伐長、岳。趙恒惕聞報,更覺憤怒,當下以譚延闓破壞省憲為名,自稱護憲軍總指揮,委陳渠珍、唐榮陽、唐生智、賀耀祖、劉鉶、葉開鑫、楊源濬為司令,分兵七路,來攻衡州。譚延闓派兵迎擊,雙方打了一仗,譚軍人少,被趙恒惕奪了衡山。譚軍退卻,保守衡州,一面派人運動駐防湘潭的中立軍團長朱耀華攻趙。朱耀華素來也惡趙氏陰險,聽了譚氏代表的一席話,便即依允,立刻回兵進襲長沙。長沙這時除卻幾個警察而外,並無防軍,因此朱耀華不費吹灰之力的占了長沙。趙氏聽說長沙已失,正要退卻,譚軍已猛烈的反攻過來。趙軍軍心已亂,抵敵不住,大敗而走。趙恒惕率領殘部,逃到醴陵,向江西的北軍蕭安國乞援。請北軍入湘,是省憲所許可的嗎?
  譚軍乘勢復奪衡山,一面令張輝瓚先入長沙。張輝瓚到了長沙以後,先請任命宋鶴庚的參謀長代理第一軍軍長,用宋氏名義,招撫西路賀耀祖、唐生智兩旅。賀耀祖得了這個消息,拍電給唐生智商議道:「劉鉶和魯滌平都是中立軍隊,決不至為譚利用,葉開鑫現率全軍,已和趙省長在株洲會合,現已助譚的,只有唐榮陽一人,我軍未見得沒有復振的希望,不如暫時退卻,以圖再舉。」唐生智復電贊成,遂即由桃源退軍常德。剛把軍隊紮下,忽然又報唐榮陽來攻,部下兩個團長大怒,便要接戰。唐生智忙阻住道:「長沙失守,士兵已無鬥志,倘若戀戰,徒受損失,不如全軍而退,再作計較。」團長遵命。唐軍便向益陽退卻,到了中途,又報益陽已被劉序彝佔據,只得又繞道退到湘陰。正在忙忙奔走之間,忽見又有一彪軍隊到來,急忙打探,方知是賀耀祖的軍隊,兩人俱各大喜,當時合兵一處,到湘陰去了。
  方鼎英得了這個消息,便與張輝瓚商議辦法。張輝瓚道:「這是很容易辦的。他倆現在已經勢窮力竭,我們派人去接收改編,大概沒有什麼問題了。」方鼎英道:「這問題雖然容易解決,但是還有一個問題,也是要解決的。譚總司令現因佈置軍事,無暇到省,宋鶴庚、林支宇等又不肯來,魯滌平那廝昨天還來電要求我軍退出長沙三十里,這件事應該怎樣辦呢?」張輝瓚道:「這問題也不甚要緊。魯滌平雖有電報叫我們退出長沙,未見得便來攻擊,倒是北軍方面,我們要注意些。」方鼎英道:「只要中立軍沒有問題,北軍方面,大概是一時不會來的,現在且丟下再說罷。」
  過了一天,派去收編賀、唐兩旅的人,被賀、唐趕了回來,方鼎英問他詳細情形。那人道:「賀、唐兩人聽說我去收編,勃然大怒,便準備下令來攻長沙,把我趕出。臨走時,他還對我說,教我轉告軍長,速速反正。不然,他們攻下長沙,不好相見。」方鼎英怒道:「這廝也太倔強,我難道怕他們不成?」正說時,忽然張輝瓚很匆忙的走了進來,方鼎英見他很有些急遽之色,忙問何故?張輝瓚道:「剛才譚總司令有電報來,叫我們支持兩日,等東西兩路兵到再說,不可便退。」方鼎英詫異道:「奇了!你這話我完全不懂,怎麼支持兩日,賀、唐的軍隊還沒到哩。」一說東,一說西,各不接頭,趣甚。張輝瓚忙道:「你說什麼話?賀、唐,句。你個賀、唐?可是要攻長沙嗎?」方鼎英更覺詫異道:「賀耀祖、唐生智不聽收編,現已出動來攻長沙,你還不知道嗎?」迷離惝恍之至。張輝瓚道:「這真奇絕了,我竟毫不知道。」
  正說時,朱耀華也走了來,一見張、方兩人,便道:「你們知道劉鉶率著本部軍隊,前來攻擊我們嗎?」突兀之至。張輝瓚道:「我正為著這件事到這裡來的,你也知道了嗎?」方鼎英驚疑道:「什麼話?劉鉶是中立軍隊,為什麼要來攻擊我們?」張輝瓚道:「說來話長呢,他雖是中立軍,實際上比較和趙恒惕接近,又因為聽得吳佩孚已命蕭耀南派第二十五師和江西的蕭安國入湘援趙,恐怕北軍一到,湘省的自治要受影響,所以想先來驅逐我們,好阻當北軍的南下。」方鼎英道:「照現在的情形說來,長沙已處於四面圍困之中了,我們應該要想法應付才好。」張輝瓚道:「我們在省的兵力很薄,分兵抵禦,當然是做不到的,現在惟一的戰略,只有採用各個擊破的計劃,先擇緊急的一面,打破了他,再回軍攻擊別的部隊,如此,或者還有點希望。此時除此以外,確無別法。要想守是守不住的,你知道東西兩路的大軍,什麼時候能到?」也料得著。朱耀華道:「論起緊急來,當然要先攻劉鉶了,一則他兵近勢急,二則易與中路聯絡,賀、唐一路,只可暫時不顧了。」此時以為專對劉鉶,放棄賀、唐一路耳,孰知西路之外,更有葉開鑫一路哉?方鼎英道:「這個戰略很對,事不宜遲,我們就出發罷。」議定之後,當即分別預備,出發攻劉。剛到半路,忽然偵察隊飛報,趙軍葉開鑫所部蔣、劉兩團精旅,已乘虛襲入長沙。得之毫不費力,失之亦毫不費力,可謂水裡來,火裡去,扯個平直,一若冥冥之中,確有主之者。張輝瓚等大驚,不敢再御劉鉶,全軍退往寧鄉去了。
  卻說譚延闓到衡山以後,因趙恒惕尚在醴陵一帶,即繼續前進,恰好趙軍精銳部隊蔣、劉兩團,已入長沙,留下的只鄂軍夏鬥寅部,如何當得譚軍?所以譚軍在一戰之後,便連克攸縣、醴陵,進迫瀏陽。不料葉開鑫部的蔣、劉兩團得了長沙後,卻把長沙防務,交與賀耀祖、唐生智兩人,自己仍趕回瀏陽作戰,擊敗譚軍,奪回醴陵。譚軍只得退守株洲,正要反攻,忽然接到劉鉶、魯滌平兩人的聯名來函,大略說道:
  湘省自戰,易啟外侮,近聞北軍將實行入湘,蚌鷸相爭,為漁翁者已大有人在。我公愛護桑梓,可不悟乎?滌平等同念民艱,不忍坐視,竊願兩公俯念下悃,化干戈為玉帛,另附和議具體辦法七條,務希採納。至一切細情,已派代表面詳,恕不具贅。
  一、自九月二十二日下午起,至二十九日止,共一星期,為停戰期間。
  二、在停戰期間內,雙方軍隊各守原防,確定以湘江、淥江為界,彼此不得移動前進。
  三、停戰期間,由謝、吳、葉、賀各軍長官,就近選派全權代表,先行交換意見。
  四、指定湘潭縣姜畲為雙方代表交換意見場所,即由該地防軍擔任保護,所有代表及隨從,不得攜帶武器。
  五、雙方代表交換意見後,如認為與事實不甚相遠,再由雙方會函通電約集和平會議,並繼續停戰若干日。
  六、和平會議辦法及地點,由雙方代表定之。
  七、第一第二兩條規定之效力,由吳、謝、葉、賀擔負責任,如有違反者以破壞和平論。辦法亦頗切實。
  譚延闓看過以後,問代表,北軍入湘的詳細情形。代表答道:「趙恒惕失長沙時,曾向洛陽吳佩孚乞援,現在吳佩孚已決定派兵入駐岳州,設立兩湖警備司令部,自任總司令,蕭耀南任副司令,並以湖南人葛應龍為主任,兼軍務處長。雖然並沒有援湘的名義,實際上卻是相機而動,希望窺取全湘,所以蕭耀南部的四十九旅,已開到桃林黃沙街,五十旅也將入駐雲漢,劉佐龍旅開到羊樓司,胡念先旅已到公安、石首,將入常、澧。江西蕭安國旅已准備向株、醴進發,局勢已十分危急,所以只得議和以圖自救了。」持論甚是,惜不能推之國家耳。譚延闓道:「這些事情,我也大略知道一些。譚公豈孤行一意者?但是我已聲明仍繼趙炎午辦法,阻止北軍南下。蕭耀南也因鄂、湘兩省的人民反對派兵,已經表示決不侵湘,吳佩孚的計劃,或者不至實現,也未可知。」代表道:「吳佩孚豈是講信義的人?他如要擴展地盤,哪裡肯顧到這些不關痛癢的事情?」譚延闓道:「這辦法上面要謝、吳、賀、葉四人負責,謝、吳當然是我前敵的謝國光和吳劍學了,賀、葉可是賀耀祖和葉開鑫?他兩人對於這七條辦法,可曾表示過什麼意見沒有?」魯滌平的代表道:「已經另派代表去接洽,想來也決無問題。」
  譚延闓請他先回,即時便有電復。一面命人去請謝國光、吳劍學,兩人應召而至。譚延闓就把魯滌平的信給兩人觀著,謝國光道:「我們剛都接了他的電報,據說賀耀祖、葉開鑫已經復電贊成,只要我們答應,便可正式接洽了。我們正要來請總司令的示。」譚延闓道:「劉鉶前此驅逐長沙的張輝瓚部,明明已經傾向趙軍,有他在內,這件卻難憑信。」吳劍學笑道:「他前星期也為怕人疑他親趙,特地聯合魯軍長,電請趙軍離省,讓給中立軍駐防,以解眾疑。劉鉶似亦頗具苦心。不料趙軍全體反對,因此他又離開長沙,到漢口去了。這封信上雖寫著他的名字,恐怕他自己還不曾知道咧。」譚延闓道:「既然如此,能夠和平解決,更好,只要他們能福國利民,我沒有不贊成之理,你們就復電贊成罷。」兩人領諾。謝國光道:「湘陰方面的唐榮陽部,攻擊長沙的劉序彝部,和張輝瓚、朱耀華各團,總司令都要電飭他們停戰才好。」譚延闓道:「這個自然,不須你說。」
  謝國光、吳劍學去後,譚延闓當即電飭各路停戰,可謂勇於為善。謝、吳、葉、賀各派代表,交換了一次意見,尚極接近。一星期的限期易過,瞬息已滿,魯滌平又通電繼續停戰兩星期,雙方各派全權代表,開正式會議,討論議和條件。當時舉魯滌平為正主席,劉鉶為副主席,議定趙恒惕任總司令,譚任省長,省憲法也加以修正。葉開鑫得了這個報告,不覺大怒道:「省憲法是全省人民所議定的,代表如何可以擅定修改?說話未嘗不是,但惜此省憲未必真出全民公意耳。我派他做代表,原只能代表我的意見,他倒代表起全省人民,來擬修改省憲了。蔑憲違權,莫此為甚。」此語雖未必全是,然頗足為但知個人不知民眾,以一手掩天下目者諷也。當下立時撤回代表,另行改派,再延長停戰期限,集會磋議。
  魯滌平見垂成的和議,中途又生波折,十分不悅,因和所部團長袁植道:「我為湘省三千萬人民計,不能不出任艱難,倡導和議,不料偏有許多波折,令人可歎。」袁植道:「本來是多此一舉,譚氏破壞省憲,罪有應得,趙軍屢次戰勝,平定全湘,已非意外之事,偏有什麼和議出來,要推譚氏來做省長,便是大家贊成,我也不贊成。」一味偏護趙氏,豈得謂之公論?魯滌平聽了默然,袁植也自悔失言,即便告辭而出。魯滌平親自起身送他出門,格外比往日恭敬。心有所不忍歟?抑不認其為部將歟?袁植亦很覺詫異。走不多遠,忽覺前面有人影一閃,袁植正要叱問,只聽得拍的幾聲,子彈休休的直射前心,不覺啊呀一聲,跌倒在地。隨從馬弁一齊大驚,急忙尋覓兇手時,已經無影無蹤。眾馬弁無可如何,只得把他抬回團部裡,急忙叫軍醫官來診視時,早已嗚呼哀哉。全團將士,不知被何人所刺,正在忙亂,忽然軍號幾聲,四面的槍彈如雨點似的灑了過來。全團將士大驚,正待探問,槍聲忽然停止了。接著跑過幾個軍官來,一聲大喝道:「繳槍!」眾人這時因袁植已死,無人統領指揮,二則知道已處於四麵包圍之中,決難抵抗,只得一齊繳械,聽其遣散,按下不題。
  卻說劉鉶在姜畬忽然聽得袁植被刺的消息,不知何故,十分驚訝。次日,忽報魯滌平令吳劍學部一團和朱耀華團,襲占湘潭,解散袁植所部,在姜畬的趙方各代表,已都受監視,不覺大怒道:「魯滌平如何敢欺我?他能助譚,我便不能助趙嗎?」全不講順逆,一味講意氣之爭,也不能說是明智。說著,便起身赴省,去見趙恒惕。趙恒惕議和本非出於誠意,不過因兵力已疲,想借此休息補充而已,軍閥在戰爭中而談和議者,大率類此。所以一方面雖在討論磋商,一方面卻積極擴充軍備,軍閥行逕,大率如此。把唐生智、賀耀祖、葉開鑫等都升為師長,所部團長,也都升為旅長,卻以軍長的空名義,給與宋鶴庚、魯滌平兩人。
  這天因馬濟到湘,正在議論攻譚之事,剛好劉鉶趕到,趙恒惕忙問其何故匆匆來省?劉鉶就把魯滌平如此可惡的情形說了一遍,趙恒惕大怒道:「既然如此,我即日便進兵交戰,看我能擊退譚軍否?」馬濟問現在各路的軍事佈置。趙恒惕道:「我軍主力,現在東路攸、醴、株洲一帶,和敵軍成對峙之勢,北至湘陰,沿湘江一帶,都有敵軍,我軍要防守的地方太多,軍力單薄,尚望貴軍助我一臂之力。」馬濟慨然應允,準定即日回岳,調一團人入長沙,代賀耀祖任防守之責,讓賀耀祖到株洲去助唐生智。趙恒惕大喜,劉鉶之驅譚軍離長沙,借口阻止北軍入湘也,今北軍且入長沙矣,何以獨無一言?當即傳令各軍向譚軍總攻擊。正是:
  只因欲拒門前虎,無奈權親戶後狼。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魯滌平之誅袁植也,時論多議魯處事失當,吾以為是誠管窺蠡測之論也。夫譚之伐趙,趙有可伐之罪,而譚有可伐之權也。何則?趙本屬譚,譚民黨份子也,不利於野心者之所為,遂利用趙以去譚,譚去而湖南入於軍閥之手矣,此趙有可伐之罪者也。中山為創立民國之元勛,而以救國救民為志者也,北伐不成,國不可救,民亦不得救也。趙氏不去,不能貫徹北伐之計劃,故譚秉孫令,有伐趙之權也。魯滌平為譚舊部,附譚而反趙,與情理正誼,皆所應爾,而袁植乃攻譚而附趙,不誅之將何為乎?孟子曰:「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若斷章取義,責魯不宜出謀誘殺之途,則吾復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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