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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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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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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8 11:29: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回     救後路衡山失守 爭關餘外使驚惶



  卻說譚延闓見和議破裂,又入戰爭時期,和魯滌平等定下計劃,等湘譚的魯滌平軍準備好後,便和長沙對岸的蔡巨猷軍的劉序彝部,以及湘陰、赤竹、洙州各面的軍隊,齊進以奪長沙。到了趙軍下總攻擊令的那一天,因魯軍還不曾準備定妥,所以不能一齊發動。譚延闓自己在株洲方面,指揮謝國光部和從廣東帶來的湘軍,攻擊唐生智。戰了一日,未見勝負。譚延闓因命謝國光部,繞攻唐生智的側面,以收夾擊之效,自己在正面衝擊。唐生智自然也督率部下將士,奮勇反攻。兩軍正在戰得起勁,忽然東面槍炮聲大作,子彈如雨點一般的向唐生智軍灑來。原來謝國光已從側面攻到,唐生智大驚,急急分兵抵拒。正面的陣線既薄,抵抗力又弱,譚軍進攻愈勇,唐生智雖則竭力抵禦,當不起譚軍三番五次的肉搏衝鋒,看看支持不住,正待溃退,忽然後面一隊援軍,如風掣電卷的趕到,原來是賀耀祖部。唐生智吃驚道:「你負著防守長沙的重責,如何到這裡來?」賀耀祖道:「防守長沙的任務,業已有馬濟率領一團北軍擔任,趙總指揮因聽說這方面局面緊急,所以派我來助你。」唐生智大喜,請他擔任正面,自己去攻側面的謝國光。賀耀祖應允,便督隊向譚軍進攻。譚軍戰鬥已久,況且衝鋒多次,兵力已疲,如何還能攻破賀耀祖的陣線?因此本來很得勢的戰事,又漸漸的失勢起來。北軍不到長沙,賀耀祖不能調至株洲,則唐生智必敗,唐生智敗,則長沙危,一也。株洲方面戰事不得手,則不能抽調劉、鄒勁旅,擊退蔡巨猷之兵,二也。譚、蔡兩軍不退,葉開鑫不能攻克湘潭,三也。湘潭不得,唐榮陽決不又反譚助趙,四也。在事實上言之,馬濟不過助趙以一團兵力擔任防守耳,而在戰局上,乃有如此重大影響,亦見軍事之變化難知,而吳佩孚阻撓義師之罪,實浮於趙也。勉強支持了兩日,謝國光部先被唐生智擊敗,唐軍乘勢來包抄譚軍後路。譚軍恐受包圍,只得退卻。賀、唐追擊了一陣,忽然接著趙恒惕的密諭,大略說道:
  聞東路得手,譚、謝俱各敗退,甚喜。惟譚軍實力,並未全失,湘潭、靖港即蔡巨猷所部軍隊。敵俱未退,不可遠及,重勞後顧,可急令鄒鵬振、劉重威兩部秘密開省,俟退去蔡軍,則湘潭勢孤,不難一鼓而下。若得湘潭,東路亦不足憂矣。
  賀、唐見了這個密諭,便停止追擊,急令鄒鵬振、劉重威兩部開省。鄒、劉遵令回到長沙,來見趙恒惕,恰好趙恒惕和馬濟在那裡議事,見了鄒、劉便道:「你們來得很好。這幾天湘江的霧很大,明天拂曉,你們可乘霧渡江襲擊蔡巨猷軍,今天暫時休息罷。」鄒鵬振道:「蔡巨猷部在對岸的軍隊,恐怕也不多罷。」馬濟道:「你怎的知道?」鄒鵬振道:「我們在東路作戰,俘獲的敵人,裡面有不少是蔡巨猷部,蔡部開到對岸的本來不多,現在又分兵去助東路,可見留下的也就有限了。只我所不解的,不知道這些軍隊,是幾時開拔過去的?」趙恒惕道:「你還不知道嗎?蔡部的開拔到東路,是正在議和的時候哩。」劉重威道:「議和的時候,規定各軍不得調動,他如何通得過中立軍的駐地?」趙恒惕道:「魯滌平原是親譚的,豈有通不過之理?」此亦補筆,不必定看作鄒鵬振等未知也。劉重威道:「既然如此,也不必我們兩部去,還是分一半去攻湘潭罷。」馬濟道:「不必。湘潭方面,有葉部開鑫前去也夠了,很用不著你們去,你們還是去休息休息,明天拂曉好渡江進攻。」鄒鵬振、劉重威應諾,又道:「葉師長何時進兵?」
  趙恒惕道:「你們一得手,他便立刻進撲湘潭了。」
  劉重威和鄒鵬振等退出以後,各自回營佈置。到了次日天未明,便集合渡江,馬濟親自趕到炮台上來開炮,此時只聽得兩面的槍聲,連續不絕,隔江的炮火,也非常激烈。鄒鵬振等的兵船,幾次三番,都被逼退回。馬濟好生著急,因觀察炮火發來的所在,親自瞄準,放了兩炮,又向槍彈最密的所在開了幾炮,隔岸的槍炮聲便稀疏起來,鄒鵬振、劉重威乘勢又衝過江去。對岸的蔡軍急待抵禦時,鄒、劉兩部早已大半上岸。雙方不能再用射擊,便各裝上刺刀,互相肉搏。鄒、劉兩部後臨大江,不能即退,只得奮勇衝擊,此之謂置之死地而復生歟?後隊也陸續登陸。人數愈眾,進攻愈猛。劉序彝部,人數甚少,如何抵敵得住?不上三四小時,便大敗而走。
  葉開鑫得報,立刻從易家灣渡江,進撲湘潭,在湘潭北面,和魯滌平軍開起戰來。雙方戰了一晝夜,兀是勝負未分。忽然西北角上槍炮聲大作,鄒鵬振旅從靖港趕來助戰,向魯軍左側進攻。魯軍人少勢薄,又得了東西兩路敗退的消息,無心戀戰,急急棄了湘潭,全軍退走,正想率隊去會譚軍,忽然有大彪軍開到,急加探詢,方知譚軍已來。魯滌平大喜,急忙過去謁見譚延闓,動問放棄株洲防線的原因。譚延闓道:「我本待反攻,只因接到大元帥的電報,說東江失利,博羅、河源,相繼失守,令我即日回軍討伐陳逆﹔再則聽說吳佩孚因趙軍失利,令沈鴻英從贑邊出郴州,截我後路。我軍前線,已經不甚得手,如再後路被截,勢必一敗塗地,所以不得不急急回軍先救宜章,如東江戰事已有轉機,我們便可反攻長沙,如東江戰事緊急,便可即回廣州破敵,似乎比較妥當。貴部和我同行?還是保守衡山?可請兄自己決定。」魯滌平道:「我如防守衡山,則你我兵分力薄,反無勢力,不如同救宜章。」譚延闓稱善。當下兩人合兵到宜章來,趙軍便乘勢收復了衡山、衡陽。
  唐榮陽部聽說譚軍失敗,急又倒戈附趙,並派兵攻擊常德蔡軍,以贖前此暗襲賀、唐於常德之嫌。趙軍之失守長沙也,唐榮陽攻賀、唐於常德以助譚,譚之失衡陽,唐榮陽又攻蔡、劉於常德以助趙,同一攻常德也,其用大異,武人之反覆無信義,可勝慨哉!趙恒惕對於蔡巨猷軍,向來不甚重視,他惟一的戰路,是先行打倒湘南謝謝國光吳吳劍學魯魯滌平能戰的軍隊,再行圍迫湘西,所以沒有把譚軍盡行驅逐出湘。對於唐榮陽的舉動,也不甚留心,鄙薄之至,唐榮陽亦自慚否?只仍然繼續攻譚的工作。
  其時郴州已被沈鴻英所襲,廣州解來接濟譚軍的子彈餉械,也盡被沈鴻英截了去,因此譚方用全力奪回郴州,把沈軍逐回贑邊,一面急急召集魯滌平、方鼎英、謝國光、吳劍學、朱耀華、劉雪軒等,會議此後應戰方法。魯滌平道:「我們此時惟一的要著,就要維持湘南、湘西的聯絡,要維持湘西、湘南的聯絡,就不能不守永州、寶慶。郴州、宜章,雖然是和粤中來往的要道,卻決不可作為根據地,反而和湘西失了聯絡。」譚延闓道:「寶慶已有黃耀祖部在彼防守,似乎一時可保無虞。永州地方,更為重要,不知哪一位願去負責堅守?」劉雪軒欣然起立道:「雪軒願負此責。」譚延闓道:「永州地方,最為重要,永州倘然失去,則和湘西的聯絡斷絕,反攻和呼應,都有種種困難了。」劉雪軒道:「總司令放心,雪軒誓死堅守,決不致有些須閃失。」說大話人,往往不能實踐。譚延闓道:「永州現在還不甚吃緊,暫時由你一人防守,到緊急時,我自調兵助你。」劉雪軒慨然答應,其餘各人,也都認定防線,專候趙軍前來廝殺。無奈這時子彈缺乏,糧餉又少,因粤方接濟,被沈鴻英截留之故也。廣州的風聲又緊,因此軍心不甚堅定。不多時,寶慶、耒陽、祁陽相繼失守,劉雪軒見孤城難守,也不向譚氏求救,逕集合部屬,投降趙軍了。可殺。說大話的,原來如此沒用。
  譚延闓見大勢已去,孫大元帥回軍救粤的命令,又一日數至,便令各軍盡都退回粤邊。魯滌平、朱耀華、方鼎英、黃耀祖各部調樂昌,在廣東韶關之北。謝國光調仁化,樂昌東。吳劍學部調九峰,樂昌東北,貼近湘邊之一鄉鎮。陳嘉祐和蔡巨猷的一部調星子。粤境連州北,緊貼湘邊之一鄉鎮。一面又電令沅陵蔡巨猷猛力衝出湘南,集合粤邊。其時蔡巨猷、唐榮陽反戈附趙,陳渠珍又改變中立態度,派兵分攻辰、沅周朝武部,武人之看風使船,其刁猾處尤過於政客,可恨。形勢十分吃緊。蔡巨猷自己在漵浦和賀耀祖相持,雖曾用計擊破賀軍,無奈大勢已失,賀部依然集合反攻,不能挽回大局。周朝武屢被戴鬥垣所破,向趙恒惕提出要求改編的條件。趙恒惕因他們不日便可消滅,也拒絕不允。後來到底被擊敗溃散,這些散兵無處可奔,都流為土匪。自此以後,湘西便成為土匪世界,人民被累不堪。此亦不能不謂為趙恒惕拒絕改編之罪。蔡巨猷不能再守,只得退入洪江,派代表和黔邊黔軍聯絡,以謀退步,此時得了譚延闓的命令,便又令陶忠澄、陳嘉祐出武岡,周朝武、劉序彝出安化,奮勇衝突。趙恒惕哪裡容得他衝過?立刻把湘南各重兵,分頭包圍,不令越過雷池一步。蔡巨猷勉強支持了月餘,武岡、安化相繼失守,大勢更加窮蹙。蔡巨猷見形勢已十分危急,便通電下野,當劉序彝、陶忠澄、周朝武等,電請趙軍弗再追擊,趙恒惕哪裡肯聽,依舊派兵猛攻,到本年十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葉開鑫攻下洪江,蔡巨猷只得逃奔貴州,湘西軍事,方算解決。只是變為土匪的敗兵,卻並無收拾的辦法,自己地位保住便罷了,土匪騷擾百姓,和自己有何干涉哉?此事卻按下不提。
  卻說譚延闓因廣州的戰事緊急,奉孫大元帥的命令,即日率部回廣州,討伐東江的陳逆,便集合所部軍官會議。魯滌平、謝國光、吳劍學、朱耀華、方鼎英、張輝瓚等,都請即日回兵討賊,只有黃耀祖、汪磊兩人默然。譚延闓道:「既各位都主張即日回軍討賊,希望即去預備一切,分頭回廣州破賊。」眾皆領諾。黃耀祖起立道:「討賊要緊,邊防也要緊,我們如全體開往東江,萬一湘軍來襲,如何抵禦?」眾人正要回答,汪磊也起立道:「黃團長所說的話,確是很有理由,我們不可不防。磊雖不才,情願和黃團長緊守粤邊,以防意外。」其言甘者,其中必苦。譚延闓道:「如此甚好,所有粤邊的防守事宜,就請你們擔任罷!」議定以後,眾皆散去,只有吳劍學一人留在後面,有心人。悄悄向譚延闓道:「我看黃耀祖和汪磊,說話雖然好聽,恐怕其中還有秘密,總司令如何准他留守粤邊?」譚延闓默然不答。吳劍學固問,譚延闓道:「倘然必定要強迫他同走,他抗不受令,又將怎樣辦理?」吳劍學道:「立刻派兵繳他的械。」譚延闓道:「這樣辦就大失算了。他倆既有異心,如何不先做提備?萬一攻之不克,兵連禍結,必致耽誤東江戰事。再則恐怕趙恒惕乘機來攻,更惹出一層外患,豈非失算之至?現在示以坦白,結以恩信,即使他倆果有異心,也決不肯為我們後方之患了。」此等處既仁且智,頗似中山。吳劍學拜服。
  次日,大軍一齊開拔,向廣州進發,在半途便聽說黃耀祖、汪磊兩人集合部隊,投湘南去了,果然不為後方之患。譚延闓惟有太息而已。到得廣州時,廣州情形已十分嚴重,譚延闓急急去見中山。中山見了譚氏回來,十分歡喜。譚延闓把湘中的情形,大略講了一番,便問起戰事失敗的原因。中山歎息道:「此次戰事,本來已操勝算,不料石灘之戰,劉震寰部忽然嘩變,致牽動全局,遭此敗衂。假使沒有這次變故,惠州也早已攻下了。」致敗的原因,至此方才補出。譚延闓道:「已往之事,不必深究,只不知逆軍在什麼時候方能擊退咧?」中山笑道:「逆軍此次作戰有兩大失計,現在危險時期已過,不出三日,必可反敗為勝,再占石灘。」能說必能行,非如徒說大話而不能實行者。譚延闓道:「何謂兩大失計?」中山道:「洪兆麟、楊坤如不等林虎進展,便占石龍,以致不能齊進,這是第一失計﹔既然得了石龍,又不急急前進,讓我得整頓部隊,佈置防守,這是第二失計。當時退到廣州的時候,滇軍主張放棄廣州,我早已料到逆軍必不能立即進迫,所以不肯答應,只有李協和能深得我心,勸我堅守,現在樊鍾秀既已反戈附義,已到廣州,兄又領兵趕到,何愁逆軍不退嗎?」確有把握之談,非豪無主見者。譚延闓尚沉吟未答。中山又道:「組庵譚延闓字。不必懷疑,逆軍在三日內,我軍便不攻擊,他必自退。一則進無可取,二則糧食缺乏,香港又不肯運米接濟,怎能持久?」譚延闓欣然道:「戰事確不足慮了。但在軍餉方面,也急宜措置方好。不然,即使東江蕩平,而糧餉無著,也決不能完成北伐的工作。」中山道:「關於這一層,我已籌有辦法,決計收回海關稅權,將粤海關的關餘,全數截留,在本月按此時為十二年十一月。五日,我已正式照會北京外交團,要求將這筆關餘,應一例撥交本政府。」自是正當辦法。中山一面說,一面命人將原文檢出,交給譚延闓觀看。照會的大意說道:
  敝國關稅,除撥償外債外,所餘尚多,此項關餘,其中一部分為粤省稅款,北政府以取自西南者為禍西南,北政府嘗取此款以接濟西南各省叛軍,如陳炯明之類,以禍人民,故曰為禍西南。
  揆之事理,豈得為平?況當一九一九與一九二○年間,因廣東護法政府之請求,粤海關稅餘,應還抵押外債部分外,嘗歸本政府取用。今特援前例,要求外交團,此後所有關餘,應一律由本政府取用,不得復撥交北政府,否則當用直接處決方法。惟在此期間,當靜候兩星期,以待答復。譚延闓看完道:「外交團可曾答復?」中山道:「復文昨天剛由廣州的領事團送到。」說著,也叫人檢出,送給譚延闓觀看。復文的內容,大意是這樣:
  關餘為中國之所有,外交團不過受北京政府之委托,為其保管人,貴處如欲分潤,當與北京政府協議,南北方為交戰團體,豈有協議可得?復文殊覺滑稽。外交團無直接承諾要求之理。
  如任何方面果有干涉之舉,則外交團為保護海關起見,只有採用相當強迫手段,以為辦理。此文完全偏袒北京政府,外交團非有愛於北京政府也,特以南政府為革命政府,如革命成功,則列強即不能復肆侵略,故凡可以妨礙南政府之活動者,無不為之爾。
  譚延闓看畢說道:「這復文真豈有此理極了。真是豈有此理。我們偏要干涉,看他們如何用強迫手段來辦理?」中山道:「他們指外交團。現派了許多軍艦在廣州洋,升火示威哩,我也曾有過宣言,如海關不把關餘交給本政府,則本政府當即行撤換稅務司,便到萬不得已,還可把南方各港,辟為自由貿易港,亦稱自由市,一切貨物出入,均不須納稅者。以為抵制。言出必行,不畏強御,此時中國惟一人而已。但在這時似乎還不必實行此種計劃,且再過幾天,等擊破陳軍以後再說罷。」兩人又討論了一會戰事。方才分手。
  次日,中山先生令譚延闓、許崇智、樊鍾秀等,俱各分頭向陳軍反攻,又令范石生繞出增城,以斷林虎的後路。佈置定妥,便各分頭進攻。陳軍此時糧食不濟,本來已有退心,再加各義師進攻甚猛,陳軍哪裡抵抗得住?戰不一日,便紛紛敗退。各軍分頭追擊,洪兆麟、楊坤如等屢戰屢敗,石龍、石灘,相繼克復。林虎聽說中左兩路都敗,急忙退卻,恰被范石生趕到,大殺了一陣。林虎帶領殘軍,逃回增城,和圍增城的陳軍會合,軍勢又振,圍城如故。不料范石生部躡蹤而來,許崇智部又從石灘來攻,城內被圍的軍隊也乘勢衝出,林虎三面受敵,死傷甚眾,又大敗而退,相度地勢,憑險而守。其勝也忽然,其敗也突然。陳炯明見戰事著著失敗,十分懊喪,急忙拍電到洛陽,向吳佩孚求救,陳氏是時,方倚吳佩孚為泰山,而不知吳氏已有冰山易倒之勢矣。請吳立即令江西方本仁、湖南唐生智以及沈鴻英軍,迅即入粤援助,攻中山之後。正是:
  欲摧革命業,更遣虎狼師。
  未知吳佩孚是否即令方、唐、沈入粤,方、唐、沈是否肯受命攻粤,且看下回分解。
  中山為爭關餘而致牒於北京使團曰:北京政府,取西南人民所納之賦稅,以禍西南,揆之事理,豈得為平?痛哉言乎!夫帝國主義者,欲肆虐於中國,必先求中國時有內亂,不克自拔,乃得長保其侵略與借為要索權利之機會。欲助長中國之內亂,則非妨礙革命勢力之進展,及保持軍閥之勢力不為功。而欲妨礙及保持兩者之有效,則財力之為用尚焉。故務必取西南之關餘,以納諸北京政府之手,使得用之以為禍西南,雖盛派艦隊,架炮威嚇而亦有所不憚也。嗚呼!中山以為事理之所不平者,豈知彼帝國主義者,乃方以為必不可變之手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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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回     發宣言改組國民黨 急北伐緩攻陳炯明



  卻說陳炯明在廣州被中山擊敗後,只得退守博羅等處,一面向吳佩孚乞救。吳佩孚雖然擁兵甚眾,無奈鞭長莫及,不能立刻派隊援助,只得電令沈鴻英、方本仁、陸榮廷等,火速入粤。那沈鴻英此時已有歸附中山、回桂攻陸的意思,對於吳佩孚的命令,如何肯受?忽而叛中山,忽而順中山,忽而又叛中山,忽而又欲降中山,沈鴻英之反覆,在中國武人中,可謂罕與倫比。至方本仁目光,全在贑督一席,早有取蔡而代之之心。蔡成勛對他,也似防賊一般,十分留意。方本仁既不離開江西,至失了乘勢而起的機會。蔡成勛更不能接濟子彈餉械,為虎添翼。有了這兩種原因,吳佩孚的電令,哪裡還能發生效力?三路中又去了一路。陸榮廷在廣西,不過占得一部分地方,實力有限,也無暇遠征。三路全都沒用了。三路援軍,沒有一路可為陳炯明實際上的援助。還有湖南的唐生智,也曾奉到吳令,助攻廣東,誰知生智是新派人物,本來反對北軍,因時局緊急,自己實力未充,不曾有露骨表示,如今卻教他進攻廣東,更辦不到。這一路也沒用了。陳炯明見盼不到救軍,只得用離間引誘之法,此公反覆小人,應善此等計劃。運動楊希閔、劉震寰所部的滇、桂軍停止進攻,或竟背叛中山,這一著倒頗有效力。原因中山此時正在全力改組中國國民黨,作根本整頓之圖,對於東江戰事的進行,當然不能十分注意。有了這兩層原因,戰事便日趨沉寂,彷彿入於停頓之中了。至此將戰局暫時擱起,以後本回全寫國民黨改組事情。
  說到中國國民黨改組的動機,卻在去年 民國十二年。秋間,那時有一個名叫高一涵的,在《努力》週報上發表了一篇文字,批評國民黨的份子太複雜,和組織的不適當,主張加以改組。中山先生見了這個提議,十分滿意,便派汪精衛等著手預備。一面在未改組之先,先在廣州開一次談話會,請黨員發表意見,並規定在一月二十日,民國十三年。召集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大會代表由各省黨員各選舉三人,由總理指派三人,其餘如黨綱黨章以及改組手續等,則一切都俟大局決定,並由中山先生發表一篇改組宣言道:
  吾黨組織,自革命同盟會以至中國國民黨,由秘密的團體而為公開的政黨,其歷史上之經過,垂二十年。其奮鬥之生涯,犖犖大者,見於辛亥三月廣州之役,同年十月武漢之役,癸丑以往倒袁諸役,丙辰以往護法諸役。黨之精英,以個人或團體為主義而捐生命者,不可勝算。當之者摧,攖之者折。其志行之堅,犧牲之大,國中無二。然綜十數年已往之成績,而計效程功,不得不自認為失敗。滿清鼎革,繼有袁氏﹔洪憲隨廢,乃生無數專制一方之小朝廷。軍閥橫行,政客流毒,黨人附逆,議員賣身,有如深山蔓草,燒而益生,黃河濁波,激而益圂,使國人遂疑革命不足以致治,吾民族不足以有為,此則目前情形無可為諱者也。竊以中國今日政治不修,經濟破產,瓦解土崩之勢已兆,貧困剝削之病已深,欲起沈痾,必賴乎有主義有組織有訓練之政治團體,本其歷史的使命,依民眾之熱望,為之指導奮鬥,而達其所抱政治上之目的。否則民眾蠕蠕,不知所向,惟有陷為軍閥之牛馬,外國經濟的帝國主義之犧牲而已。國中政黨,言之可羞。朝秦暮楚,宗旨靡定,權利是獵,臣妾可為。凡此派流,不足齒數。而吾黨本其三民主義而奮鬥者歷有年所,中間雖迭更稱號,然宗旨主義,未嘗或離。顧其所以久而不能成功者,則以組織未備,訓練未周之故。夫意志不明,運用不靈,雖有大軍,無以取勝。吾黨有見於此,本其自知之明,自決之勇,發為改組之宣言,以示其必要。先由總理委任九人,組織臨時中央執行委員會以始其事,行將召集海內外全黨代表會議,以資討論。關於黨綱章程之草定,務求主義詳明,政策切實,而符民眾所渴望,而於組織訓練之點,則務使上下逮通,有指臂之用。分子淘汰,去惡留良,吾黨奮鬥之成功,將系乎此,願與同志共勉之!
  到了一月十九日那天,光開了一次預備會,第二天才開正式的代表大會。會期共是十天,到一月三十日閉會。在開會的那一天,各省代表,紛紛出席,議決修改黨章,決定政綱,並發表了一篇宣言。那宣言非常之長,共分為中國之現狀,國民黨之主義,國民黨之政綱三大段。現在把中國之現狀一段,擇要摘錄,政綱則全部都錄在下面。至國民黨之主義,則大家都知道是三民主義了。在這黨治之下,大概已經沒有不知道的人,在下也不容多費筆墨,來做抄書胥咧。那最前面中國之現狀一段的大略道:
  中國之革命,發軔於甲午以後,盛於庚子,而成於辛亥,卒顛覆君政。夫革命非能突然發生也,自滿洲入據中國以來,民族間不平之氣,抑鬱已久。海禁既開,列強之帝國主義,如怒潮驟至,武力的掠奪,與經濟的壓迫,使中國喪失獨立,陷於半殖民地之地位。滿洲政府既無力以御外侮,而鉗制家奴之政策,且行之益厲,適足以側媚列強。吾黨之士,追隨本黨總理孫先生之後,知非顛覆滿洲,無由改造中國,乃奮然而起,為國民前驅,激進不已,以至於辛亥,然後顛覆滿洲之舉,始告厥成。故知革命之目的,非僅僅在於顛覆滿洲而已,乃在於滿洲顛覆以後,得從事於改造中國。依當時之趨向,民族方面,由一民族之專橫宰制,過渡於諸民族之平等結合﹔政治方面,由專制制度過渡於民權制度﹔經濟方面,由手工業的生產,過渡於資本制度的生產。循是以進,必能使半殖民地的中國,變而為獨立的中國,以屹然於世界。
  然而當時之實際,乃適不如所期。革命雖號成功,而革命政府所能實際表現者,僅僅為民族解放主義。曾幾何時,已為情勢所迫,不得已而與反革命的專制階級謀妥協。
  此種妥協,實間接與帝國主義相調和,遂為革命第一次失敗之根源。夫當時代表反革命的專制階級者,實為袁世凱,其所挾持之勢力,初非甚強,而革命黨人乃不能勝之者,則為當時欲竭力避免國內戰爭之延長﹔且尚未能獲一有組織,有紀律,能瞭解本身之職任與目的之政黨故也。使當時而有此政黨,則必能抵制袁世凱之陰謀,以取得勝利,而必不致為其所乘。夫袁世凱者,北洋軍閥之首領,時與列強相勾結,一切反革命的專制階級,如武人官僚輩,皆依附之以求生存。而革命黨人,乃以政權讓渡於彼,其致失敗,又何待言!
  袁世凱既死,革命之事業仍屢遭失敗,其結果使國內軍閥暴戾恣睢,自為刀俎,而以人民為魚肉,一切政治上民權主義之建設,皆無可言。不特此也,軍閥本身與人民利害相反,不足以自存,故凡為軍閥者,莫不與列強之帝國主義發生關係。所謂民國政府,已為軍閥所控制。軍閥即利用之結歡於列強,以求自固,而列強亦即利用之,資以大借款,充其軍費,使中國內亂糾纏不已,以攫取利權,各占勢力範圍。由此點觀測,可知中國內亂,實有造於列強。列強在中國利益相衝突,乃假手於軍閥,殺吾民以求逞。不特此也,內亂又足以阻滯中國實業之發展,使國內市場,充斥外貨。坐是之故,中國之實業,即在中國境內,猶不能與外國資本競爭,其為禍之酷,不止吾國人政治上之生命,為之剝奪,即經濟上之生命,亦為之剝奪無餘矣。
  環顧國內,自革命失敗以來,中等階級,頻經激變,尤為困苦。小企業家漸趨破產,小手工業者漸致失業,淪為流氓,流為兵匪,農民無力以營本業,至以其土地廉價售人。
  生活日以昂,租稅日以重,如此慘狀,觸目皆是,猶得不謂已瀕絕境乎?由是言之,自辛亥革命以後,以迄於今,中國之情況,不但無進步可言,且有江河日下之勢。軍閥之專橫,列強之侵蝕,日益加厲,令中國深入半殖民地之泥犁地獄,此全國人民所請疾首蹙額,而有識者所以徬徨日夜,急欲為全國人民求一生路者也。吾國民黨則夙以國民革命實行三民主義為中國唯一生路,茲綜觀中國之現狀,益知進行國民革命之不可懈,故再詳闡主義,發布政綱,以宣告全國。
   政綱的全文道:
  吾人於黨綱,固悉力以求貫徹,顧以道途之遠,工程之巨,誠未敢謂咄嗟有成。而中國之現狀,危迫已甚,不能不立謀救濟。故吾人所以刻刻不忘者,尤在準備實行政綱,為第一步之救濟方法。謹列舉具體的要求,作為政綱。
  凡中國以內,有能認國家利益,高出於一人或一派之利益者,幸相與辨明而公行之。
  甲 對外政策。
  一 一切不平等條約,如外人租借地,領事裁判權,外人管理關稅權,以及外人在中國境內行使一切政治的權力侵害中國主權者,皆當取消,重訂雙方平等互尊主權之條約。
  二 凡自願放棄一切特權之國家,及願廢止破壞中國主權之條約者,中國皆將認為最惠國。
  三 中國與列強所訂其他條約有損中國之利益者,須重新審定,務以不害雙方主權為原則。
  四 中國所借外債,當在使中國政治上實業上不受損失之範圍內保證並償還之。
  五 庚子賠款,當完全划作教育經費。
  六 中國境內不負責任之政府,如賄選竊僭之北京政府,其所借外債,非以增進人民之幸福,乃為維持軍閥之地位,俾得行使賄買侵吞盜用。此等債款,中國人民不負償還之責任。
  七 召集各省職業團體(銀行界商會等)、社會團體(教育機關等)組織會議,籌備償還外債之方法,以求脫離因困頓於債務而陷於國際的半殖民地之地位。
  乙 對內政策。
  一 關於中央及地方之權限,彩均權主義。凡事務有全國一致之性質者,划歸中央,有因地制宜之性質者,划歸地方。不偏於中央集權制,或地方分權制。
  二 各省人民得自定憲法,自舉省長,但省憲不得與國憲相抵觸。省長一方面為本省自治之監督,一方面受中央指揮以處理國家行政事務。
  三 確定縣為自治單位。自治之縣,其人民有直接選舉及罷免官吏之權,有直接創制及複決法律之權。
  土地之稅收,地價之增益,公地之生產,山林川澤之息,礦產水力之利,皆為地方政府之所有,用以經營地方人民之事業,及應育幼養老濟貧救災衛生等各種公共之需要。各縣之天然富源,及大規模之工商事業,本縣資力不能發展興辦者,國家當加以協助,其所獲純利,國家與地方均之。
  各縣對於國家之負擔,當以縣歲入百分之幾為國家之收入,其限度不得少於百分之十,不得超過於百分之五十。
  四 實行普通選舉制,廢除以資產為標準之階級選舉。
  五 釐定各種考試制度,以救選舉制度之窮。
  六 確定人民有集會、結社、言論、出版、居住、信仰之完全自由權。
  七 將現時募兵制度,漸改為徵兵制度,同時注意改善下級軍官及兵士之經濟狀況,並增進其法律地位,施行軍隊中之農業教育,及職業教育,嚴定軍官之資格,改革任免軍官之方法。
  八 嚴定田賦地稅之法定額,禁止一切額外征收,如釐金等類,當一切廢絕之。
  九 清查戶口,整理耕地,調整糧食之產銷,以謀民食之均足。
  十 改良農村組織,增進農人生活。
  十一 制定勞工法,改良勞動者之生活狀況,保障勞工團體,並扶助其發展。
  十二 於法律上、經濟上、教育上、社會上,確認男女平等之原則,助進女權之發展。
  十三 勵行教育普及,以全力發展兒童本位之教育,整理學制系統,增高教育經費,並保障其獨立。
  十四 由國家規定「土地法」、「土地使用法」、「土地征收法」及「地價稅法」,私人所有土地,由地主估價,呈報政府,國家就價徵稅,並於必要時得依報價收買之。十五 企業之有獨佔的性質者,及為私人之力所不能辦者,如鐵道航路等,當由國家經營管理之。
  以上所舉細目,皆吾人所認為黨綱之最小限度,目前救濟中國之第一步方法。
  一面通過國民政府的組織案,舉出汪精衛、胡漢民、廖仲愷等二十四人為執行委員,以主持大會團會後,一年內黨務的進行,另外選出監察委員五人,以監察黨內的一切。這次改組的最大變化,就是容納共產黨和共產主義青年團加入本黨。但是因為這樣一改組,在精神固是煥然一新,而一般老黨員如馮自由、謝英伯、劉成勛等,卻大為反對,以致引起外面國民黨赤化和國民黨新舊衝突的謠言。中山因他們違背大會的決定,便是不守黨紀,特向中央執行委員會提出控告。馮自由等不敢再強,只得在中央執行委員會出席聲剖自己不曾違背黨紀情形,事情便算就此解決了。
  改組國民黨的問題,既經解決,中山便又用全力來對付東西北三江戰事。但因財政為難,同時還有一個關餘問題,須盡先解決。為這問題,北京外交團雖曾派艦示威,武力脅迫,但中山先生堅持到底,並不曾因而減少反抗,百餘年來,中國對外交涉,無不失敗,皆因太怕外人,當局者每為外人武力屈服之故。若如中山先生之強毅不屈,據理力爭,雖列強亦不能不降心以相從也。進行的更加激烈。外交團沒法,只得由美使調停,和平解決。至於東路方面的軍事,因蔣緒亮部滇軍王秉鈞師,受了陳炯明的運動,叛孫降陳,蔣氏軍隊本不可靠,王師之變,其或蔣氏亦有默契者乎?頗影響進行。西路方面,陳天太部也被粤籍各軍繳械。北路方面,高鳳桂旅既被誘北歸,趙成梁部滇軍也被北軍誘去兩團。從這幾點看來,可見中山所部軍隊內部的團結力,非常缺乏。但是中山先生平生經過的憂患不知多少,如何肯因此灰心?好在此時陳炯明的內部,也非常不穩,洪兆麟、林虎均有離陳獨立的消息。再有一位桂派舊人沈鴻英,困頓於廣東北邊,前進不能,退後無路,餉械的接濟又缺乏,正在十分苦惱之時,想來想去,只有仍然歸降中山,帶兵回廣西,推翻陸榮廷而代之的一計,以攫得廣西地盤為目的,反正便非本心,日後復叛,何足異乎?因此屢次派代表和中山先生接洽投誠。若此所為,只可謂之投機,安得目為投誠?中山因他反覆已非一次,不敢信任,恰因蔣介石奉了中山的命令,依照全國代表大會的決議案,在黃埔創辦軍官學校,這天回來有所稟白,中山便和他商量此事。蔣介石道:「沈鴻英反覆性成,他的說話,全不可信。但現在四面受敵,大有困獸走險之勢,拒之太甚,則糜爛地方,不如答應他投誠,令他依照投誠的條件,剋日西征陸榮廷,如此便可抽調西征的軍隊,去討伐東江,等東江的戰事一定,沈鴻英便再叛變,也不足憂咧。」中山笑道:「我的意思,原是這般,你我意見既同,我便這樣決定了。」蔣介石去後,中山便答應沈鴻英的代表,准他投誠,但須即日西征,不得在粤境逗留。沈鴻英俱一一遵從,事情定妥後,便拔隊向梧州進發,聲討陸榮廷去了。陸榮廷有可討之罪,而沈鴻英非討陸之人,所以直書聲討者,重孫中山之命也。
  中山見西路軍事,已可無慮,便專意對付東江,計分三路出動。中路楊希閔的滇軍,進攻博羅,劉震寰的桂軍,則向廣九鐵路進展,譚延闓的湘軍,進攻龍門。陳炯明因洪兆麟部在閩南與臧致平、楊化昭作戰,所部兵力單薄,不敢戀戰,稍為抵抗便走,楊希閔便乘勢占領博羅,劉震寰軍也連克樟木頭、淡水各要隘,進占惠州城外的飛鵝嶺,湘軍也深入河源,把個惠州城,困於垓心之中。中山見戰事順手,很想一舉破敵,便令楊希閔向惠州突進。劉震寰留一部分軍隊監視惠州外,其餘軍隊直繞海陸豐,截斷惠州的後路。計劃自是周密,其如將士之不用命何?不料楊、劉佔領各地,已覺心滿意足,便頓兵觀望,不肯前進,此種軍隊,真如兒戲。只讓湘軍孤軍深入,向梅縣方面進展。譚公自是忠勇。陳炯明卻也料定楊、劉不肯再進,便把中左路的得力軍隊,抽調到北路來攻湘軍。林虎又用誘敵之計,把湘軍困在垓心。湘軍奮勇衝出時,已經被敵軍繳去一千多槍械。楊、劉能戰,湘軍何至於此?陳軍乘勢前進,經湘軍奮勇反攻,勉力堵住。但是中山大包圍的計劃,未免受了影響,不能進行。幸而陳軍力量薄弱,雖得勝利,仍然不能反攻。其後洪兆麟戰勝臧、楊,班師回粤,也不肯加入力戰,因此雙方又成相持之勢。到了九月中,東南戰事爆發,盧永祥派代表到廣東來請中山北伐,中山因反直同盟的關係,當然答應。並說:「曹錕毀法賄選,我久已想出師北伐,便沒有子嘉的催促,不久也必實行,何況子嘉屢次來電敦促呢。」盧永祥的代表,欣然而去。原來此時曹錕,已是逐去了黃陂,用重金賄賂國會,做了總統,盧永祥因反對賄選,通電討曹。中山的目的,雖比盧氏更大,但是北伐不成,便不能貫徹救國救民的主張,自然也非討曹不可,因此一得東南戰事發動的消息,便親自到韶關來指揮北伐事宜。正是:
  只因救國懷宏願,不惜從軍受苦辛。
  未知曹錕如何賄選,且看下回分解。
  民國以來,軍閥爭雄,如唐代之藩鎮,此僕彼起,不可完結,所異者藩鎮之勢,常亙數十年而不喪,軍閥之力,往往盛於藩鎮,而一擊便破,一破即溃,溃即不能再振,其故何哉?蓋軍閥之所以成軍閥者,非其力之所能,皆由兼並弱小軍隊而成。此等軍隊,即所謂雜色部隊也。此屬皆饑附飽颺之流,既無一定宗旨,更無所謂主義,以無主義無宗旨之軍隊,所造成之軍閥。軍閥之勢力,尚足恃乎?本回記楊、劉得地以後,頓兵觀望,遂令陳逆得乘機蓄養,專攻湘軍,因得苟延殘喘,貽患多時。此無他,楊、劉非革命基本隊伍,只能供利用於一時,不能使作戰於永久也。後此蔣氏專征,出師北伐,對於無宗旨主義,專事迎新送舊之雜色部隊,概拒收編,而惟恃黃埔親練之精銳,為戰勝攻取之惟一軍隊,用能奏大功,成大業,革命軍之所以統一中國者在此,所以異於軍閥者亦如此而已。然使蔣氏稍存私利之心,略現軍閥面目,則上行下效,縱有良好部隊,正恐未必為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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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回     下辣手車站劫印 講價錢國會爭風



  卻說曹錕自吳佩孚擊敗奉軍,擁黎復位,事實上差不多已成為太上總統,北方和長江一帶的武人,除少數屬於他系外,幾乎盡歸部下﹔中央政令,只要他說一句,政府就不敢不辦。一個人到了這般地位,總可志得意滿了。無奈曹三的慾望無窮,覺得光做太上總統,究竟都是間接的事情,還不能十分爽快﹔再則自己有了可以做大總統的力量,可以做大總統的機會,正該乘機干他一下,爬上這最高位置,也好替爺娘掙口氣,便在家譜中訃告上面寫著也風光得多。更兼門下一般進進出出、倚附為榮的蠅營狗苟之徒,莫不攀龍附鳳,做大官,發大財,所以也竭其拍馬之功,盡其攛掇之方,想把他捧上最高的位置,自己好從中取利,因此把個曹三捧得神智不清,想做總統之心,更加熱烈。以為這般人都是自己的忠實心腹,一切事情,莫不信托他們去辦。他們做你的忠實心腹,希圖你甚麼?論理,黎氏的任期,已經快滿,不過再挨幾個月工夫,讓他自己退職,再行好好的辦理大選,也未始不可。無奈他的門下,如高凌霨、吳毓麟、王承斌、吳景濂、熊炳琦、王毓芝諸人,好功心急,巴不得曹三立刻做了皇帝,好裂土分封,儘量搜刮,圖個下半世快活,哪裡還忍耐得幾月的光陰?小人無有不急功好利,若此輩其顯著者也。無日不哄騙曹三,教他早早下手,趕走了黎氏,便可早日上台。
  曹錕受了他們的包圍,一點自主的能力也沒有,東邊獻的計策也好,西邊說的話兒更對。曹三之無用,於此可見。蓋曹本粗人,毫無知識,未嘗有為惡之能力,造成其罪惡者,皆此一批希圖攀龍附鳳之走狗也。吁可慨哉!見他們如此說,便滿口答應,教他們便宜行事,斟酌進行。其中惟吳佩孚一人,對於他們這種急進辦法,甚不滿意,卻怕觸了恩主老帥之怒,不敢多說,惟吩咐自己門下的政客,不得參加而已。吳佩孚之頭腦,究比曹三清晰得許多。因此洛派的政客,都沒有參加大選運動,無從撈這批外快。津派和保派政客,一則妒忌洛派,二則怕吳佩孚阻止,著實在曹三面前,說吳佩孚許多不是。那王承斌更以軍人而兼政客,說話比其餘的政客更靈,因此保曹錕時居保定。洛吳佩孚時居洛陽。兩方,漸漸有些隔膜,吳佩孚更不敢多說了。直系之失敗,由於此次賄選,使吳氏敢言,失敗或不至如此之速也。
  吳景濂等見洛方已不敢開口,還有甚麼諱忌,道德的制裁,良心的責備,國民的反對,外人的誹笑,固皆不在此輩諱避之中。便定下計策,先教張紹曾內閣總辭職,以拆黎之台,使黎不得不知難而退。不料黎元洪看透了他們的計策,見張紹曾辭職,便強邀顏惠慶出來組閣,以遏止張紹曾的野心。熊炳琦等見第一個計劃不靈,便又進一步,改用第二個計劃,指使北京城內的步軍警察總罷崗,湧到黎元洪的公館裡索餉,並且把黎宅的電話,也阻斷至六小時之久。黎氏至此,實無辦法,只得答應每個機關,先給十萬元,其餘再儘量籌撥,方才散去。不料這事發生之後,不但受人誹笑,而且因治安關係,引起了外交團的反對。這批人,雖然不怕道德的制裁,良心的責備,國民的反對,旁觀的誹笑,而對於洋大人的命令,卻十分敬畏,所以外交團照會一到,他們便恭恭敬敬的一體遵從,立刻便命全體軍警,照舊復崗。於是這個計劃,仍不能把這位黎菩薩迫開北京,因此又步武段祺瑞的老法,拿出錢來,收買些地痞流氓,教他們組織公民團,包圍公府,請黎退位。
  黎元洪被纏得顛顛倒倒,毫無主意,只得分電曹、吳,聲明就任以來,事與願違之困難,並謂已向國會提出辭職,依法而來,自當依法而去,對於公民團的事件,也要求他們說句公道話。此時之總統,彷彿曹、吳之寄生物。曹錕得了這個電報,詢問王毓芝如何辦法?毓芝道:「老帥休睬他的話!這明明是捉弄老帥咧。」曹錕道:「瞧這電中語意,也很可憐兒的,怎說是捉弄我咧?」曹三尚不失忠厚。毓芝道:「老帥不用看他別的,只已向國會辭職和依法而來依法而去幾句話,夠多麼滑頭。他向國會辭職,不是還等國會通過,方能說依法而去嗎?知道現在的國會,什麼時候才能開得成。要是國會一輩子開不成,不是他也一輩子不退位嗎?」也說得異常中聽,無怪曹三信之也。曹錕道:「既這麼,怎樣答復他呢?」王毓芝道:「還睬他乾嗎?他要想老帥說話,老帥偏不要睬他,看他怎樣乾下去?」曹錕見說得有理,什麼理?殆燒火老太婆腳丫中之理乎?果然依了他話,置之不理。包圍公府的公民團,也連日不散。好辣手段。馮玉祥、王懷慶並且在此時遞呈辭職,情勢愈加險惡。黎氏只得設法召集名流會議,討論辦法。試想中華民國所稱為名流的,本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大軍閥既要驅黎,他們如何敢替黎幫忙?便肯幫忙,又有什麼用?因此議了半天,依舊毫無結果。
  到了第二日,索性連水電的供給也斷了,黎氏這時知道已非走不可,便決定出京,先預備了幾百張空白命令,把總統大小印十五顆,檢了出來,五顆交給夫人帶往法國醫院,十顆留在公府﹔又發了五道命令,一道是免張紹曾職的,一道是令李根源代理國務總理,一道是任命金永炎為陸軍總長,一道是遵照復位宣言,裁撤巡閱使、副巡閱使、檢閱使、按檢閱使者,陸軍檢閱使也,居此職者,惟馮玉祥一人。督軍、督理各職。所有全國陸軍,完全歸陸軍部統轄。一道是申明事變情形,及個人委曲求全之微意。此等命令,不過一種報復政策,即黎亦自知不能發生效力也。五道命令發表後,當即坐了一點十五分的特別快車,動身赴津。剛到天津車站,要想回到自己公館裡去,不料王承斌已在那裡恭候。黎元洪見了王承斌,先吃了一驚,此時之黎元洪,彷彿逍遙津中,忽見曹操帶劍上殿之漢獻帝也。王承斌也更不客氣,立刻向黎氏要印。黎元洪怒道:「我是大總統,你是何人?敢向我索印。」還有氣骨,菩薩也發怒,其事之可惡可想。王承斌道:「你既是總統,如何不在公府辦公,卻到這裡來?」黎元洪道:「我是中國的大總統,在中國的境內,有誰可以干涉?」是是。理直者,其氣必壯。王承斌道:「我沒工夫和你講理,你只把印交給我,便萬事全體。不然,休想……」語氣未畢。黎氏怒道:「休想什麼?休想活命嗎?你敢槍斃我?」似乎比漢獻帝硬朗得許多。王承斌笑道:「這種事,我也犯不著做。輕之之辭,也可惡。你把印交出便休,不然,休想出得天津車站。就是要到中華民國的任何地方,也是一萬個休想休想。」說著,眼看著身邊的馬弁示意。馬弁們會意,便退去了。去不多久,便擁進幾十個丘八太爺來,都是執著槍械,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黎氏面前,怒目而視。黎氏和隨從盡皆失色。王承斌突然變色而起,逼近幾步道:「印句。在哪裡?句。你拿出來,句。還是不拿出來?」咄咄逼人,其可惡誠有甚於曹瞞者。黎氏默然不答。左右隨從忙勸他道:「既然如此,總統就把印交給他罷!」先嚇軟了左右隨從。黎元洪依然不做聲。王承斌厲聲道:「快繳出來!誰有這些閒工夫來等你?」咄咄逼人,曹瞞之所不為也。左右們忙道:「別發怒!印現不在這裡。」王承斌道:「放在哪裡?」左右們回說:「在公府中不曾帶來。」次嚇出印的下落。王承斌道:「這話,句。不說謊嗎?」更逼緊一句,斬釘截鐵。左右都道:「說什麼謊?不信,可以到公府裡去搜。」王承斌道:「好!句。如此,句。且請暫時住在這裡,等北京搜出了印,再來送行。」說著,又叫過一個下級軍官來,厲聲吩咐道:「你帶著一連人,替黎總統守衛。何尚稱之曰總統?要是有點不妥當,仔細軍法。」那下級軍官諾諾的應了幾聲是。
  王承斌又向黎元洪道了聲失陪,方才匆匆走了。
  黎元洪走動不得,只得懷怒坐在車站裡,過了一小時,方見王承斌匆匆的進來,把一通電報向黎氏面前一丟道:「公府裡只有十顆印,還有五顆印呢?」黎氏冷笑不答。氣極而冷笑也。王承斌又道:「明亮些!句。見機些罷!你不交出這五顆印,如何離得車站?」黎元洪憤然道:「好!你拿紙筆來!」王承斌命人拿出紙筆,黎元洪立刻拿起筆來,奮然寫了幾行字,把筆一丟道:「你這還不准我走嗎?」可憐。王承斌把那幾行字讀了一遍,不覺一笑道:「好!你原來把印交給夫人帶往法國醫院了,也用不著拿這條子去要。要是把這條子送得去,一來一往,不是要到明天嗎?便算我們不怕煩,諒情你也等不住,還是打電報通知她罷。」說話輕薄之至,可恨。黎元洪道:「怎樣去拿,我不管,這樣辦,難道還不准我回去?」王承斌道:「不能。我知道你的話是真是謊?有心到這裡,就請你多坐一會,讓北京取得了印,復電到津,再送你回公館罷。」一點不肯通融,對曹氏則忠矣,其如良心何?說著,又匆匆的去了。等到復電轉來,已是深夜。黎元洪道:「印已完全交出,還不讓我走嗎?」王承斌笑道:「還有一個電報,請你簽字拍發,便可回公館休息了。」一步緊一步,一絲不漏,凶既凶極,惡亦惡極。黎元洪冷笑一聲道:「你竟還用得著我簽字發電嗎?」亦問得很惡。一面說,一面拿過那電稿來看時,原來上面寥寥的寫著幾行字道:
  北京國務院鑒:本大總統因故離京,此一故字,耐人深思。已向國會辭職,此卻是事實。所有大總統職務,依法由國務院攝行。按:《臨時約法》規定大總統因故不能執行職務時,以副總統代之。副總統同時缺位時,由國務院攝行其職務,時無副總統,故依法應由國務院攝行。應即遵照!大總統黎寒印。按黎氏離京為十三日,(十二年六月)被迫補發此電時,已在十四日後半夜,故用寒字。
  看畢,自思不簽字,總不得脫身,便冷笑一聲,毫不遲疑地挪起筆來簽了字,把筆一擲,便大踏步走了。王承斌笑道:「怠慢怠慢,後會有期,恕不遠送。」一面說,一面吩咐放行。此時無異匪。那電報到京後,高凌霨等便據以通電各省,不過此時就在這一個通電上,又引起了許多糾紛。因為此電署名的是高凌霨、張英華、李鼎新、程克、沈瑞麟、金紹曾、孫多鈺等七個人,當此電發出後,就有擁護張紹曾的一派人提出反對,謂國務院是以全體閣員組成的,現在張紹曾尚在天津,並未加入,此電當然無效。若說承認已准張辭,則勢不能不連帶承認李根源的署理,因此主張迎張紹曾入京。本承認十四日黎電為有效,而又否認其十三日所發之命令,時序已顛倒矣。事實不根據於法理,而又欲借法理以文飾其罪惡,適足以增糾紛,豈不謬哉!高凌霨正想獨掌大權,如何肯允?自不免唆使出一批人來,拒絕張紹曾回京。其餘各派,也都乘機竊動,各有所圖。單就津、保兩派中人而論,如張志潭是主張急進選舉的,研究係因想謀參議院長,也主張急進。邊守靖等則又主張緩進,當時以謂黎氏一走,大局便可決定的,不意反而格外鬧得烏煙瘴氣,比黎氏未走之前,更為紛亂。黎氏未去之前,各派方合力以驅黎,黎氏既走,則各圖得其所欲得之權利矣,焉得不更紛亂?因此雖有人主張歡迎曹三入京,曹三卻也不敢冒昧動身。在外交團一方,也很不直津、保各派所為,公文悉廢照會而用公函,表示他們不承認攝閣的地位。津、保派之不洽人心如此。甚至請放鹽餘,也拒絕不肯答應。如此一來,把個財政部急得不亦樂乎。軍人議員,又不肯體諒,索軍餉,要歲費,比討債的更凶。高凌霨等無可如何,只得抵借些零星借款,敷衍各方。除此以外,所謂攝政內閣者,簡直不辦事。中華民國何幸有此政府?在議員一方面,屬國民黨的,固然不肯留京,便是政學系及超然派的議員,也都別有所圖,紛紛離開北京,有去廣東、漢口、洛陽等處的,有轉赴上海的,同時東三省方面,也撤回滿籍議員,不許干涉選政,因此在京的議員,不但不能足大選的五百八十人之數,便連制憲會議,也不能進行。
  黎元洪在天津,又通電否認寒日令國務院攝政的電報,甚而把向國會辭職的咨文也撤回,並通告外交團,聲明離京情形,又在津繼續行使職權,以俟法律解決的理由。一面又任命唐紹儀為國務總理,未到任前,以農商總長李根源兼署。國會議員褚輔成、焦易堂等又率領二百議員,在上海宣言不承認北京國會和政府。上海各團體也宣言否認。奉天、浙江和西南各省,尤其函電紛馳,竭力反對。高凌霨等卻毫不在意。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此輩臉皮之厚,有過之無不及。或有勸他們稍加注意的,高凌霨便說:「黎菩薩十三日以後的命令,已經國會否認,還注意他怎的?國會原是一個豬窠,議員便是一群豬玀,有了武力,不怕豬玀沒買處,人數足不足,也和我們何干。六月十六日參眾兩院聯合會,通過十三日以後黎氏命令無效,次日,又有議員丁佛言、郭同等在天津宣言,十六日兩院聯合會,人數不足三分之二,以半數付表決,係屬違法。至於東三省和浙江等各實力派,便要反對,料情都戰不過吳大帥,怕他怎的?」燕雀處堂,不知大廈將傾。其餘諸人,當然也是一鼻孔出氣的,除卻爭地位權利外,便是竭力運動大選。可是在京的一批豬仔議員,只知要錢,不知其他,有些議員竟說,我們只要有錢,有了錢,叫我選誰便選誰。初時邊守靖主張每票五百,議員哪裡肯答應,最後由吳景濂向各方疏通,加到每票三千,一眾豬仔,方才有些活動。此輩豬仔,自吾人民視之,不值一文,乃竟有價三千以收買之者,可謂嗜痂有癖。不料京中收買議員,正在討價還價、斤斤較量之際,同時保定的候補總統曹三爺,卻因大選將成,心窩裡充滿了歡喜快樂。他從娶劉喜奎一事,失敗之後,另外又結識了一個女伶,叫金牡丹的,當有一班從龍功臣,為討好湊趣起見,花了三萬元,將金牡丹買來送與曹三。
  再說以前劉喜奎嫁崔承熾的時候,京內外曾有承熾替曹三出面,代作新郎之言。並且傳說喜奎身價是十萬元,其實這等說話,確是好事人造作謠諑,全屬烏有子虛。個中真相,以及各方情事,早在本書中敘得明明白白,讀者總該記得。現在事過境遷,本無舊事重提之價值,不道這班議員,為要求增價起見,竟將新近嫁曹的金牡丹,和早經嫁崔的劉喜奎,一起拉將起來,作個比例,以為我們的身價,便比不上劉喜奎,何至連金牡丹也趕不上。曹老帥有錢討女伶,怎麼沒錢辦選舉?我們當個議員不容易,也是花了本錢來的。曹老帥果然用著我們,我們也不敢希望比劉喜奎,說什麼十萬八萬,至於三萬塊一票,是萬不能少的了。自處於優伶妓妾之例,可丑之極。想諸位豬仔,尚自以為漂亮也。因此把這大選的事情,又擱了起來。
  這時又有一事,使高凌霨等十分為難的,原因浙江方面,反直最急,盧永祥竟在天津組織國會議員招待處,運動議員南下,至上海開會。議員赴津報到、南下開會的,非常之多。同時,在京的議員愈弄愈少,高凌霨、吳景濂等非常著急,定了派軍警監視的辦法,不准議員離京,因此議員要想南下的,非喬裝不可。手段之卑鄙,聞之使人欲嘔。其實這時高凌霨等,雖然進行甚力,什麼五百一票,三千一票,喉嚨說得怪響,這五百三千的經費,不知出在哪裡?曹三既然不肯自己掏腰包,各省答應報效的,也不過是一句空話,哪裡抵得實用?因此有人向曹三建議,說老帥功高望重,做總統是本分事,這大選費當然可以列入國家歲出中,作為正式開支。喪心病狂,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曹三聽了這話,更為得意,弄得各位籌辦大選的政客,更不敢向曹三開口要錢,忙不迭的叫苦連天,四處張羅,張羅不成,議借外債。外債被拒,方法愈窮。於是有那聰明人,想出一個不花本的辦法,是不由選舉,改為擁戴。偏偏勢力最大的吳佩孚,因擁黎出於直派,不便過於反覆,對於此次政變,始終不肯領銜。吳氏尚有人心,勝王承斌萬萬矣。最後還是由邊守靖等,竭力張羅費用,一面決定先行制憲,中秋大選,但從事實上說來,議員南下的愈弄愈多,在上海的已有四百多人,在京的反居少數,萬不能繼續集會。因此溫世霖等又主張和廣東孫中山先生合作,一正一副,以圖吸引南下的議員,由孫洪伊電征中山的同意。中山是何等偉大的人物,除卻擁護《約法》而外,怎肯參加這種卑鄙的舉動?當即復電謝絕,聲明護法而外、他非所知的意思。高凌霨到了這時候,真個束手無策了。
  不料在這將成僵局的時候,忽然齊燮元授意吳大頭,謂自己可出資百萬,辦理大選,但有三個條件:一、選自己為副總統,二、齊兼蘇、皖、贑巡閱使,三、以陳調元為山東督軍,並須先行發表,始能交款。試想曹三既未入京,大選尚未舉辦,怎能發表?所以這筆款子,到頭還是不能實收。在這時候,最著急的,莫過於吳景濂,跟著東奔西走,一直忙到九月底,方由邊守靖籌到了大批現款,一面又向國會議員講好,每票五千元。南下的議員,因在南方沒有什麼利益,聽說北京有五千元可拿,又復紛紛回到北京,因此在十月五日,按:在十二年。勉強湊足人數,選出曹錕為大總統。十月八日止,制成了一百四十一條憲法,從此所謂國會議員,都被人人罵做豬仔,所得不過五千元的代價,比到劉喜奎十萬之說,果然天差地遠,就要和金牡丹的三萬相比,也只抵到六分之一。人說這批議員,坍盡了我們鬚眉之台,我卻說大批豬仔,丟足了我們人類的臉。思想起來,兀的教人可憐可笑,可歎可恨。正是:
  選舉精神會掃地,金錢魔力可回天。
  堪憐丟盡鬚眉臉,不及優伶價賣錢。
  未知曹錕何日就職,且看下回分解。
  俗諺有云:「吃了五穀想六谷,做了皇帝想登仙。」人類慾望之無窮,大抵然矣。曹錕自勝奉而後,中央政治之措置,率可以意裁奪。黎之總統,殆偶像而已。曹之為曹,豈尚不可以已哉?乃必欲求得最高位置,不惜以卑陋無聊之手段,逼當時所擁立之黎氏去位而代之。復以重金為餌,誘納國會於污流之中,慾望之無饜如此,不重可歎哉?若王承斌者,始則擁黎復職,既則截車奪印,不恤笑罵,其誠所以為曹乎?觀二次直奉戰後,入新華宮勸曹退位者,又誰也?嗚呼!人心如此,吾不暇責王而為曹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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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回     大打武議長爭總理 小報復政客失閣席



  卻說曹總統賄選成功後,到雙十節入京,就職那一天,滿路上都鋪著黃沙,專制時代帝王所用之禮。步哨從車站一直放到總統府,行人車輛,都不准自由來往。歡迎的要人,一個個乘著汽車,中間夾著一輛曹錕坐的黃色汽車,兩旁站著幾對衛隊,前面坐著兩個馬弁,後面也背坐著一個馬弁,都執著實彈的木殼槍,槍口朝著外面,彷彿就要開放的樣子。一路上好不威風熱鬧,和黎元洪入京時大不相同。又點黎氏入京。相形之下,使人慨然。就職之後,便下了一道謀和平統一的命令。那命令的原文道:
  國於天地,所貴能群,惟宏就一之規,斯有和平之治。歷稽往牒,異代同符。共和建國,十有二年,而南北睽張,糾紛屢啟,始因政見之牴迕,終至兵禍之纏連。哀我國民,無辜受累,甚非所以強國保民之道也。不知何人使國不能強,民不能保也,出諸斯人之口,令吾欲嘔。本大總統束髮從戎,何不曰束須貿絲乎?即以保護國家為志。茲者謬膺大任,自愧德薄,深懼弗勝,甚欲開誠佈公,與海內賢豪更始,共謀和平之盛業,漸入統一之鴻途,鞏固邦基,期成民治。著由國務院迅與各省切實籌商,務期各抒偉籌,永祛誤惑,庶統一早日實現,即國憲於以奠安。兼使邦人君子,共念本大總統愛護國家,老著臉皮說謊語。蘄望郅治之意。此令。其次便是裁撤直隸督軍,原系曹自兼。特派王承斌兼督理直隸軍務善後事宜,以酬其奪印之功。隔了半個多月,又特派他兼任直、魯、豫巡閱副使,真是連升三級,榮耀非凡。軍人中除王承斌之外,如吳佩孚則升任為直、魯、豫巡閱使,原系曹三自兼,吳為副使,免去了兩湖巡閱使,也並沒便宜。齊燮元為蘇、皖、贑巡閱使,齊原江蘇督軍。蕭耀南為兩湖巡閱使,原系吳佩孚兼。杜錫珪為海軍總司令,一切位置定妥,軍人的酬庸,總算辦得個四平八穩。只有政治人才,卻不易安排。因為奔走大選的政客,非常之多,光是想做總理的,也有高凌霨、吳景濂、張紹曾、顏惠慶等四人之多。津、保派政客,在大選沒有成功以前,第一個約定的是張紹曾,因那時張為國務總理,最早拆黎元洪的台,再則又叫他不反對,攝政內閣,所以這新總統就職後的第一位總理,就約定了他。兩件都是大功,不能不約定他。後來又因高凌霨維持北京的功勞很大,所以又把第一任總理約了他。確是大功,又不能不約定他。但是那時最重要的,莫過於財政和外交,能夠支持這兩面的,除卻顏惠慶外,又沒有別人,所以第三個又約了他。確是要事,更不能不約定他。若在大選方面說起來,假使沒有吳景濂,便也不易成功,所以又不能不把這把交椅約定給吳景濂,使他好格外賣力。確是非常重要,更不能不將這把交椅許他。上述四個人各有理由,乃見權利之不易支配也。四人都有了預約券,自然加倍用力,不肯落後,在著大選沒有成功以前,各做各的事,倒還沒有什麼衝突,及大選成功以後,究竟誰應照約做總理,就大費周折了。小人之離合,大都以利害為歸,在利益無衝突之時,或能合作,若在權利衝突之時,則不易措置矣。從曹三一方面說起來,約不約,本來毫無問題,約者所以騙騙豬頭三者也。於信義何有哉?只要看誰的能力大,就給誰做總理,誰的能力小,誰就沒份。這四人裡面,吳大頭有幾百豬仔羅漢給他撐腰,自然不易輕侮。這一個能力,大有做總理的資格。高凌霨呢,內閣還在他的手中,也還有相當的能力。這位也有做總理的資格。顏惠慶雖沒有如他兩人的憑借,然而在外交和財政上面,曹三確實還不能輕易撂下他。這位又有做總理的資格。只有張紹曾一個人,似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能力,因此算來算去,只有他可以先犧牲,便先向他疏通,請他暫時退後。你想他當時犧牲了現成總理,希望些什麼?如今吃了顆空心湯團,一場瞎巴結,反成全了別人的地位,如何氣得過?但權力現在別人手裡,沒法抵抗,只得以不署名於攝政內閣總辭職為要挾。凡內閣總辭職,須全體閣員署名,而以總理為尤要。在實際上,張雖並未參加攝政,而在名義上,則張猶為國務總理,張如不署名,則總辭職之辭呈,將無效,故張得以為要挾耳。曹三派人疏通了幾次,毫無結果,惹得曹三發恨,便也不顧一切的,發表高凌霨代閣的命令。張內閣復活的消息,便從此消滅了。
  高凌霨既得了這代閣的命令,能力愈增,大有和吳、顏爭長之勢,可是洛陽的吳佩孚,南京的齊燮元,團河的馮玉祥,都主張請顏惠慶做第一任的總理,以排斥吳景濂。吳景濂久已懷著總理一席非我莫屬的念頭,而今竟被別人奪去,不覺又氣又恨,一面大放其國會決不通過的空氣,以顯自己的能力,一面又向王承斌求援。王承斌當時因自己曾一口答應過他,免不得代他力爭,並請曹銳進京和曹三強硬交涉。可是這般一做,倒反引起了曹三厭惡之心,發生了許多阻礙。那曹三除卻派王毓芝赴津示意外,又把個王承斌連升三級,使他得點實利,免得再替吳大頭幫忙,因此吳大頭的總理夢,反倒近於天亮了。吳景濂當大罵曹三忘恩。在顏惠慶本人,雖也很想過一過總理的瘾,但怕國會不予通過,反而坍台,因此不敢爭執,情願退讓。從表面言之,彷彿淡於榮利,而顏非其人也,蓋其所以不敢爭,由於情弱耳。所以四個人中,只剩了吳、高兩個,尚在大鬥其法。
  吳景濂既以國會的勢力,恐嚇高凌霨,高凌霨便也利用取消國會的空氣,以恐嚇議員,使他們不敢助吳,並且即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之法,利用反對吳景濂的議員,運動改選議長以倒吳。在十月二十六日按:是時尚為十二年。那一天,眾議院開臨時會的時候,就有陳純修提出依據院法,改選議長的意見,便把個吳景濂嚇得不敢開會。太不經嚇。曹三既然厭惡吳景濂,不願意給他做總理,又恐怕高凌霨不能通過於國會,因此找出一個接近顏惠慶的孫寶琦來做試驗品,提出國會,徵求同意。吳景濂得了這個咨文,自不免通告議員,定於十一月五日投孫閣同意票,而吳派議員,便在前一日議定了辦法。到第二天開會,反對吳派的議員,便指斥吳景濂任期已滿,依法應即改選,不能再當主席,大發其通知書。吳派的議員,哪裡肯讓?始則舌戰,既而動武,終至痰盂墨盒亂飛,混戰一陣而散。經了這次爭執以後,反對派時時集會討論倒吳辦法,和懲戒老吳的意見,並擬在眾院自由開會,把個吳景濂嚇得無辦法,只得緊鎖院門,防他們去自由集會﹔又恐怕他們強行開鎖,不敢把鑰匙交給院警,每天都緊緊的系在褲帶上,一面又倩人疏通,以期和平了結。不料反對派由保派的王毓芝組合為憲政黨,已成反吳的大團結,吳氏的疏通,如何有效?吳景濂沒了辦法,請王承斌補助款項,也想組織一個大政黨,和他們對抗,這事還不曾成功,曹三催投孫閣同意票的公文又來。吳景濂不得不再召集會議,在議席上仍免不了爭執,由爭執而相打。吳景濂竟令院警和本派的議員拳師江聰,打得反吳派頭破血流,並且把反對派的中堅份子,加以拘禁,一面又關起大門,強迫議員投同意票。恰好檢察廳得了報告,派檢察官來驗傷,吳景濂因他驗得不如己意,竟把檢察官一同拘禁起來。這議長的威風,可謂擺得十足了。散會以後,反對派的議員,一面公函國務院,請撤換衛隊,一面向檢察廳起訴。高凌霨就趁此大下辣手,把眾議院的警衛隊,強迫撤換。吳景濂失了這個武器,已經膽寒,更兼檢察廳方面,也以妨礙公務,毀壞文書,提起公訴,因此把吳大頭嚇得不敢在北京居住,忙忙帶著眾院印信,逃到天津去了。
  高凌霨到了這時,已算大功告成,不料千慮一失,在十三年元旦,突然發表了一道眾議院議員改選的命令,激起了多數議員的反感,要打破他們的飯碗,如何不激起反感?弄成大家聯合倒閣的運動。孫寶琦署閣的同意案,便在眾議院通過。高凌霨本來料定孫閣決不能通過,可以延長自己壽命,不料輕輕一道命令,竟掀翻了自己的內閣,促成了孫寶琦的總理,免不得出諸總辭職的一途,和吳大頭同一掃興下台。孫寶琦既被任為總理,閣員方面,則以程克長內務,王克敏長財政,吳毓麟長交通,顧維鈞長外交,顏惠慶長農商,陸錦長陸軍,李鼎新長海軍,范源廉長教育,王寵惠長司法,除卻王寵惠、范源廉外,大抵都是保派,或和保派有關係的人物。只有一個運籌幃幄之中的張志潭,卻毫無所得。原來張志潭本已擬定農商,不料閣員名單進呈給曹三看的時候,卻被李彥青一筆抹了,因此名落孫山,不能榮膺大部。
  至於李彥青為什麼要和張志潭作對?說來卻有一段絕妙的笑史。原來李彥青的封翁李老太爺,原是張志潭府中的老廚役,本書早曾說過,讀者諸君,大概還能記憶。曹三既然寵幸李彥青,就職之後,優給了他一個平市官錢局督辦,李老太爺更是養尊處優,十分適意。可是有時想起舊主張老太太,卻還眷念不忘,便和李彥青說:「要到張公館去拜望拜望,看看張老太太可還清健?」此等處頗極厚道,讀者慎弗以其為李彥青之父而笑之也。李彥青雖則是彌子瑕一流人物,待他父親,卻很孝順,此等人偏知孝順父親,亦是奇事。此是李彥青好處,不可一筆抹殺。見父親執意要去,便命備好汽車,又叫兩個馬弁,小心伏侍。李老太爺坐了汽車,帶了馬弁,威威風風的來到張公館門口停下車。李老太爺便自己走上前,請門上通報,說要見張大人。門上的見了李老太爺這門氣派,不知是什麼人,不敢怠慢,便站起來道:「您老可有名片沒有?」李老太爺道:「名片嗎?這個我可不曾帶。不好再用往日的名片。好在我本是這邊人,老太太和大人都是知道的,只請你通知一聲,說有一個往年的老廚子要見便了。」不說李大人彥青的老太爺,而說一個往年的老廚子,只能說真誠實本色,不可笑其粗蠢。門上的道:「大人已經出去了。」何不早說?管門人往往有此惡習,可恨。李老太爺道:「大人既然出去,就見見老太太罷,好在老太太也是時常見面的,又不生疏,我好久不見她,也想念的緊,你只替我回說,本府裡往年的老廚子,要見見老太太,問問安。」門上的見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廚子,又見他帶著馬弁,坐著汽車,好生詫異,暗想世上哪裡有這麼闊的廚子。可知現任曹大總統,還是推車賣布的呢。一面想,一面請他坐著,自己便到裡面去通報。張老太太聽說有如此這般一個人要見他,猜不出是什麼人,哪裡敢請見。一面命門上把李老太爺請在會客室裡坐候,一面急忙命人去找張志潭回來。可巧張志潭正在甘石橋俱樂部打牌,只因風頭不好,不到三圈牌,已經輸了一底,恰好這副牌十分出色,中風碰出,手裡發財一磕,八萬一磕,四五六七萬各一張,是一副三番的大牌,已經等張聽和,正在又擔心又得意之時,忽見家中的馬弁,氣呼呼的趕將進來,倒把眾人都吃了一驚,忙問什麼事?馬弁氣吁吁的道:「公館裡有要緊事,老太太特地差小人來尋大人趕快回去。」張志潭忙問道:「有什麼要緊事?」不料這馬弁是個蠢漢,只知道老太太叫他來找張志潭,卻不知找他什麼事,只得回說:「這我不知道,不過老太太催得十分緊,叫大人即刻就去呢。」張志潭見他說得如此要緊,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得托人代碰,自己坐著汽車,匆匆的回到家裡。一逕跑到上房,問老太太什麼事?老太太道:「有個老廚子要見你呢。……」剛說了一句,那張志潭見催他回來,是為著這般一件沒要緊的事,心中十分生氣,因在老太太面前,不敢發作,便也不等老太太說完底下的話,立刻翻身回到廳上,叫過馬弁來,大罵道:「混帳忘八!什麼事情,也不問問明白,便急急催我回來,要是一個廚子我也見他,將來烏龜忘八都來見我,我還了得。……」大罵了一頓,便氣忿忿的回到甘石橋去了。好賭人行逕,往往如此,張志潭其亦好賭者歟?李老太爺正在會客室中等得不耐煩,忽聽得張志潭這般大罵,心中也很生氣,不得不氣。帶去的兩個馬弁,便來扶他起來道:「老太爺,我們回去罷!他們不見我們了。」李老太爺一聲不作,慢慢的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又對門上的道:「我今日到這裡來,並沒什麼事兒,不過來望望老太太,問問安罷了。老太太既然不見我,我就回去了,請你代我轉致一聲罷。」忠厚之至。說完,便坐了汽車回來。這時李彥青還在公館裡,因曹錕的馬弁,打電話來喊他去替曹錕洗足,正要起身,恰好李老太爺回來。撞巧之至,可謂張志潭官星無氣。李彥青見了父親回來,免不得又坐下陪父親談幾句天,見父親的面上,帶著不豫之色,說起話來,也是沒甚興致,暗暗詫異,因搭赸問道:「老太爺今天到張公館去,張大人可看待得好嗎?」李老太爺被他這麼一問,一時倒回答不出。同去的馬弁,其時也在旁邊,因心中氣悶,便禁不住代答道:「他們不見老太爺呢。」李彥青詫異道:「呵!他們為什麼不見?」馬弁道:「他們不但不見,還罵我們呢。」李彥青更覺駭疑道:「呵!他們還罵我們,他們怎麼罵的?你快給我說。」馬弁正要告訴,忽然電鈴大震起來,李彥青便自己過去接聽,方知是公府中馬弁打來的。李彥青問他什麼事?只聽那馬弁道:「督辦!快些來!總統的洗腳水要冷了。」按:李彥青時為平市官錢局督辦,總統的洗腳水要冷了,卻叫督辦,可笑。李彥青答道:「我知道了,立刻就來了。」說完,便又把聽筒掛好,叫馬弁把張公館裡所罵的話說出來。那馬弁積了滿肚皮的悶氣,正想借此發洩,便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李彥青聽畢,不禁大怒道:「我父親好意望望他們,他們竟敢這般無理,要是我不報此恨,給外人知道了,不要笑我太無能力嗎?」一面說,一面又安慰了他父親幾句。因恐曹三等得心焦,不敢再耽擱,便匆匆的到公府裡來。
  曹三等了好久,本來有些氣急,比及見了他,一股怒氣,又不知消化到哪裡去了。等李彥青把腳洗好,才問他何故遲來?李彥青乘機說道:「我聽說總統叫,恨不得立刻趕來,不料家父忽然得了急病,因此緩了一步。」曹三道:「什麼急病?不請個大夫瞧瞧嗎?」李彥青做出愁悶的樣子道:「病呢,也不算什麼急病,因為今天家父到張志潭公館裡,望望他老太太,不料張志潭聽說是我的父親,不但不肯見,而且還罵了許多不堪聽的話,還句句聯帶著總統,因此把他氣昏了,一時痰迷了心呢。」曹三生氣道:「說什麼話?你的父親,他還敢這樣怠慢?誰不知道你是我跟前的人,他敢罵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嗎?居然是同牀共命,貼心貼骨之語。那還了得,過幾天讓我來懲戒他。」正說著,孫寶琦送進閣員的名單來,曹三也不暇細看,想是認不完這些字。便交給李彥青道:「你斟酌著看罷。」李彥青一看,見張志潭也在內,便一筆勾去。可憐張志潭枉自奔走了數月,用盡了娘肚皮裡的氣力,只因得罪了一位老廚子,便把一個已經到手的農商總長,輕輕送掉。正是:
  輕輕送掉農商部,枉自奔波作馬牛。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孟子有言:「上下交征利而國危」,觀於本回所記,豈不信然哉?曹氏欲為總統,既不惜僱用流氓,重金賄選,以償其慾望矣,在其下者,效其所為,以爭總理,固意中事也,而曹乃厭吳之所為而欲去之﹔亦可謂不恕之甚者矣。嗚呼!求總統者如是,求總理者如是,國事前途,尚可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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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回     宴中興孫美瑤授首 竄豫東老洋人伏誅



  卻說曹錕賄選成功,正在興頭,不料奉、浙和西南各省,都已通電反對,兵革之禍,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因此直系大將吳佩孚,十分注意,凡由各省來洛的人員,無不詳細詢問各該省情形,以便應付。吳氏亦大不易。一日,忽報馬濟回洛,吳佩孚立教傳見,詢問湖南情形。馬濟道:「趙氏勢力已經鞏固,南軍一時決難發展,軍事方面,已不足憂,但有一層,大帥須加注意的,就是國民黨改組和組織國民政府的事情,南方進行得非常努力,萬一實現,為害不小。」馬濟倒有些見識。吳佩孚道:「關於這兩件事的消息,我已得到不少,但是詳細情形,還不曾知道,你可能說給我聽嗎?」 不先決定其能否為害,卻先詢詳情,態度亦好。馬濟道:「孫氏因中華革命黨份子太雜,全沒有活動能力,組織的情形,又和時代不適合,所以決心改組。加之俄國的代表越飛,到南方和他會晤後,他又決定和蘇聯攜手。現在聽說,俄國又派了一個人到廣東來,那人的名字我倒忘記了。」說著,低頭思想。吳佩孚也跟著想了一會,忽然道:「可是叫鮑羅廷嗎?這人的名字,倒聽得久了。」不從馬濟口中說出,反是吳佩孚想出,奇詭。馬濟恍然道:「正是正是。那人到了廣東以後,又決定了幾種方針:一種是容納共產黨員和共產主義青年團加入國民黨﹔此條本列第三,馬濟卻改作第一,見其主意獨多。一種是國民黨的組織,採用共產黨的組織,略加變通﹔此條本為第一。一種是雖以三民主義為黨綱,而特別注意與共產主義相通的民生主義。此條本為第二。並聽得說中山已派廖仲愷到上海和各省支部接洽改組的事情,看來實現之期,也不遠了。」伏線。吳佩孚道:「這是國民黨改組的情形了。還有國民政府的事情呢?」馬濟道:「他所以要組織國民政府,動機就在爭奪廣東關稅的一件事情。因為這次交涉的失敗,全在沒有得到各國承認的地位,因此想聯絡反直各派,組織一個較有力量的政府,再要求各國承認。聽說現在也分派代表,到各處分頭接洽去了。」吳佩孚笑道:「這兩件事,你看以為如何?」故意問一句,自矜聰明。剛愎之人,往往如此。馬濟道:「以我之見,似乎不可忽視。」吳佩孚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吳秀才自己忘了自己是秀才了,卻看三年之後,果然如何?所謂黨員者,無事則聚,有事則散,孫中山想靠著這批人來成他的功業,真可謂秀才計較了。」比你的秀才計較如何?馬濟道:「雖然如此,大帥也不可不防,他現在北聯奉張,東聯浙盧,勢力也正未可輕侮呢。」吳佩孚之見識,未必不如馬濟,但以屢勝而驕,故其剛愎之性,乃隨日俱熾耳。吳佩孚笑道:「決可無慮。奉張是盜匪一流人,只能勾結匪軍罷了。老洋人部隊,業已擊溃,只有孫美瑤一人,尚屬可慮,此外我們直系部隊,盡是可靠的干城,哪裡還怕他們進攻不成?」志矜氣驕,至於如此,宜其敗也。馬濟道:「不錯。他在湖南聽說老洋人受了奉張運動,給大帥知道,想調集江蘇、山東、安徽、河南、陝西五省的一部分大軍,以四萬人去包圍他,預備一舉解決。不料事機不密,被他逃入寶豐、魯山、南陽一帶山中,據險頑抗。後來張督率領五萬大軍,包圍痛剿,他又突圍而出,謀竄鄂邊,又被鄂軍截回了。情形是這樣嗎?」吳佩孚歎道:「匪軍原是最靠不住的。譬如山東的孫美瑤,自從劫車得官以後,土匪鬧得更凶了。殺人放火,劫教堂,擄外人,來要求改編的不知多少,究竟他們是羨慕孫美瑤,所以起來效尤,還是妒嫉孫美瑤,借此和他搗蛋,都不能確定。不過無論他們是妒嫉,或是效尤﹔實在已到非殺孫不可的時候了。」此言之是非,極難評斷。蓋此種局面,雖由孫美瑤而起,究竟非孫美瑤自身所造成,不殺無以戡亂,殺之實非其罪也。馬濟道:「孫美瑤自改編後,很能認真剿匪,當初既已赦他的罪,又訂約給他做官,現在恐怕殺之無名。」此言似較中理,蓋孫既能認真剿匪,則其贖罪之心已甚切,固不必殺也。 吳佩孚道:「不殺他,等他受了奉張運動,發生變亂時,要殺他恐怕不能了。」原來如此,使人恍然。馬濟默然。吳佩孚又道:「這件事,我已決定,無論如何,總不能如老洋人似的養癰遺患了。」馬濟道:「既然如此,大帥何不寫一封信給鄭督,鄭士琦時任山東督理。叫他相機而行就是了?」吳佩孚笑道:「此言正合吾意。」當下便寫了一封信給鄭士琦,大略道:
  山東自收編匪軍後,而匪禍益烈,非殺孫不足以絕匪望。否則臨城巨案,恐將屢見,而不可復遏。此言不為無見,然要在警備得宜,亦何憂土匪?身為軍事長官,不能戡禍定亂,而欲殺一免罪自效之人,以戢匪患,上之失信於列國,下之使匪黨作困獸之鬥,其計豈不左哉?
  老洋人部以不早圖,至遺今日之患,一誤何可再誤?望一切注意及之!
  鄭士琦得了吳佩孚這道命令,和幕僚商議。幕僚道:「剿孫一節,現有吳團長可章在那裡,只教他處處留意,察看動靜,如有機會,再圖未遲。」鄭士琦然其言,便密電吳可章,教他察看孫美瑤的動靜。這吳可章本是鄭士琦所部第五師第十七團長,自從孫美瑤改編後,鄭士琦就委他為孫旅的執法營務處長,教他監督該旅,辦理一切。吳可章因是上級機關委來監督一切的,對於孫美瑤種種行為,不免隨時防範。孫美瑤又是少年氣盛的人,自己現為旅長,吳可章無論如何,總是自己的僚佐,也不肯退讓,尤其是孫美瑤部下的人,向來跟他們頭領胡鬧慣了的,怎禁得平地裡忽然弄出一個隔壁上司來?再則也替孫美瑤不服氣兒,於是早一句、晚一句的,在孫美瑤面前,絮聒出許多是非來。孫美瑤憤怒益甚,時時想除去吳可章。吳可章見他行為日漸驕橫,只得隨時稟報省中,請示辦法。孫美瑤之死,頗有疑吳可章專擅者,其實吳氏安有專殺之權?專殺之後,鄭督又安得不懲辦乎?本書所言,確是實情,足為信史。鄭士琦得了他的密電,便密囑他乘時解決。既已投誠,又萌故態,孫美瑤也該受其罪。
  這次,孫氏因剿匪,得槍十七枝,不行呈請,居然自己留了下來。吳可章認為孫氏措置失宜,強逼他交出。 此公倒是硬漢。孫氏大怒,堅決不肯交出。雙方愈鬧愈僵,幾至武力解決。吳可章便把此事始末,星夜電稟鄭氏,說孫旅全軍,即將嘩變,請即派大軍防衛。鄭士琦得了這電,急令袞州鎮守使張培榮,率令本部全旅軍隊,前往相機處理。這事辦得極其秘密,孫美瑤一點也沒有知道。這時地方上的紳士,聽說吳可章的軍隊,要和孫旅發生衝突,十分恐慌,人民可憐。少不得聯合各公團,出來調解。一天風雲,居然消歇,等得張培榮到時,事情已經了結。張培榮因得了鄭士琦的授意,不好就此丟開,暗約吳可章赴行營商議,詢問孫美瑤究竟可靠得住?吳可章便把孫美瑤如何驕橫,如何不法,如何不遵命令情狀,訴說一遍。又道:「這個姑且不必問他,既有吳大帥的命令,他叫我們怎樣辦,我們就該怎樣辦。違了他的命令,也是不妥的。」在軍閥手下辦事,也是為難。張培榮道:「據你的意見,要怎樣辦才是?」吳可章道:「督理既派鎮守使來,當然要請鎮守使主持一切,我如何敢擅作主張?」張培榮默然想了一會道:「我明天就假替你們調停為名,請他到中興公司赴宴,就此把他拿下殺了如何?」吳可章道:「這計甚妙,但是一面還要請鎮守使分配部隊,防止他部下嘩變才妥。」張培榮稱是。
  次日佈置妥帖,便差人去請孫美瑤赴宴。孫美瑤不知就裡,帶了十一個隨從,欣然而來。可謂死到臨頭尚不知。張培榮接入,兩人笑著談了幾句剿匪的事情,張培榮先喝退自己的左右,孫美瑤以為有什麼秘密事和他商量,便也命自己的隨從,退出外面去。半晌,不見張培榮開口,正待動問,忽見張培榮突然變色,厲聲問道:顏色變得非常之快,大和做戲相類。「鄭督屢次令你入山剿匪,你何以不去?」孫美瑤這時還不知自己生命已經十分危險,忙答道:「怎說不去?實在因兵太少,不能包圍他們,所以屢次被他們漏網。」此語也許是實情。張培榮拍案喝聲拿下。孫美瑤大驚,急想去拔自己的手槍時,背後早已竄過八九個彪形大漢,將他兩臂捉住,挪翻在地,用麻繩將他捆了起來。孫美瑤大呼無罪。張培榮道:「你架劫外人,要挾政府,架劫華人,並不提起,可見若輩胸中無人民久矣,為之一歎。何得自稱無罪?」孫美瑤道:「那是過去之事,政府既已赦我之罪,將我改編為國軍,如何失信於我?」卻忘了自己投誠後種種不法行為。張培榮道:「你既知赦你之罪,便當知恩圖報,如何又敢暗通胡匪,指東三省。陰謀顛覆政府?」孫美瑤道:「證據何在?」張培榮道:「事實昭昭,在人耳目,何必要什麼證據?」孫美瑤大聲長歎道:「我殺人多矣,一死何足惜?但是君等軍符在握,要殺一個人,也是極平常之事,正不必借這莫須有的事情,來誣陷我耳。」張培榮不答,實在也不必回答了。喝命牽出斬訖。孫美瑤引頸就刑,毫無懼容,鋼刀亮處,一顆人頭早已滾落地上,這是民國十二年十二月十九日事也。
  孫美瑤受誅後,隨從十一人也盡都被殺。一連衛隊,如時已被吳可章解散。那周天倫、郭其才兩團人,得了這個消息,也並沒什麼舉動。可見原是烏合的人馬。隔了兩日,方由張培榮下令,悉行繳械,給資遣散。這些人,也有回籍營生的,也有因謀生不易,仍去做土匪的。山東的匪禍,因此更覺鬧得厲害了。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卻說張培榮解決了孫美瑤,便分別電請鄭士琦和吳佩孚。那吳佩孚正因老洋人攻陷鄂西鄖西縣,殺人四千餘,以活人擲入河流,作橋而渡,很引起輿論的攻擊,頗為焦急,聽說孫美瑤已經解決,倒也少了一樁心事。那老洋人初時想衝入四川,和熊克武聯絡,共鬥直軍,因被鄂軍截擊,回竄陝西,又被陝軍圍困於商、雒之間,戰了許久時候不能發展,只得又回竄鄂邊,想由援川的直軍後路,衝入四川,土匪竟做含有政治意味的事情,奇絕。一路上焚掠慘殺,十分殘酷。如此行為,安得不死?鄖西、棗陽等縣,相繼攻陷,直逼襄陽。襄陽鎮守使張聯陞,因兵力不曾集中,不能抗御,只得閉城固拒,一面向督軍蕭耀南告急。蕭耀南一面派兵救援,一面又電請河南派兵堵截。那老洋人雖有兩萬之眾,卻因子彈不足的緣故,不能持久,正在著急,忽報趙杰派人來見。老洋人的催命鬼來了。老洋人忙教傳入,問他詳細的情形。來人道:「趙帥說:子彈尚有二十餘萬,現在豫東,但是不能運到這裡來,如貴軍要用,可以自己回去搬取。」老洋人大喜,打發他去訖,一面忙集合部下將領商議,主張即日竄回豫東。眾皆默然。老洋人又道:「現在大敵當前,最重要的便是子彈,子彈沒有,如何用兵?所以我主張即日回河南去。」部將丁保成道:「這話雖是實情,但是弟兄們奔走數十日,苦戰月餘,如何還有能力回去?」老洋人大怒道:「別人都沒閒話,偏你有許多嚕嗦,分明是有意怠慢我的軍心。不辦你,如何警戒得別人?」說著,便喝左右拿下。眾將領都代為討饒,說了半天,老洋人的怒氣方才稍平,命人放了丁保成。丁保成道了謝,忍著一肚皮悶氣,和餘人各率所部,又向河南竄了回去。
  這一遭,所過地方的人民,都因被老洋人殺怕,聽說老洋人又竄了回來,都嚇得躲避一空,不但鄉村之間,人煙頓絕,便是大小城鎮,也都剩了幾所空屋,就要找尋一粒米、一顆麥也沒有。這批土匪,沿路上得不到一些口糧,忍饑挨餓,還要趲路,見了官軍,還要廝殺,其苦不堪。因餓而病,因病而死的,不計其數。慘殺的報應,可稱是自殺自。小嘍啰的怨聲,固然不絕,便是頭領們,也十分不安,只有老洋人一人,因他是個大頭領,一路上有轎坐,有馬騎,兩條腿既不吃苦,餓了又決不會少他的吃食,肚皮裡也總不至鬧甚饑荒,本身既然舒服,不但不知道體恤部下,而且無日不催促前進,更激起兵士們許多反感。
  這日,到了京漢路線上,因探得有護路官軍駐紮,便叫部下準備廝殺。將士們聽了這命令,都不禁口出怨言道:「跑來跑去的,不知走了多少路,每天又找不到吃,還叫我們廝殺。……」可是口裡雖這樣說著,又不敢不準備。誰料那些護路軍隊,聽說老洋人率領大隊土匪來到,都嚇得不敢出頭。好貨。如此軍隊,還有人豢養他們,奇絕。又恐土匪劫車,釀成臨城第二,自己擔不起這罪過,便竭力勸阻來往車輛,在遠處停止,讓開很遼遠的地方,不紮一兵,好讓土匪通過。奇聞趣聞,閱之使人可笑可恨。土匪見此情形,莫不大喜,威威武武的穿過了京漢路,向東趲行。這時一路上雖然無人可殺,無物可劫,不過還有許多搬不動的房子,卻大可一燒,因此老洋人所過的地方,莫不變成一片焦土。但是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飲食,飲食一缺,無論你有怎樣大的通天本領,也便成了強弩之末,毫無用處。匪軍雖然驍悍,卻因一路上得不到飲食,早已餓得東倒西歪,只因逼於軍令,不能不走。若在平時,大概一個個都要躺到地上去了。閒話少提。
  卻說匪軍到了郟縣時,都已餓到不能再走,好在城內軍民人等,早已逃走一空,不必廝殺,便可入城駐紮。老洋人趕路性急,見天時尚早,不准駐紮,傳令放起一把火,向前開拔。必須放火,不知是何心肝?那些匪軍,見了屋宇,早已亂紛紛的鑽進裡面,也有一橫身便倒下休息的,也有東尋西覓,想找些食物來充饑的,一時哪裡肯走?老洋人傳了三四次命令,還不曾集合。老洋人焦躁,把幾個大首領叫到面前大罵了一頓。還說:「如果再不遵令,便先要把他們幾個槍斃。」他們不敢聲辯,便按著大蟲吃小蟲為老例,照樣吩咐小頭目,誰不遵令,便要槍斃誰。小頭目只得又用這方法去嚇小嘍啰,那些小嘍啰十分怨恨,又不敢不走,只得隨令集合,亂哄哄的開拔。寫得全無紀律,確是匪軍樣子。剛到城外,忽然丁保成部下,有個小頭目和小嘍啰爭吵相打起來,又是老洋人兩個催命鬼。事情被老洋人知道了,立刻傳去訊問。原來那小嘍啰在一家天花板上老鼠窩中捉了三五隻不曾開眼睛的小老鼠,可謂掘鼠而食。歡喜得了不得,急忙偷著拆了幾塊天花板,把他拿來燒烤。只因趕緊開拔,不曾耽擱多時,還只烤了個半生半熟。當時那小嘍啰把幾只半熟的烤老鼠,暗暗放在袋裡,再把幾塊燒著的天花板,向板壁上一靠,那板壁便也烈烘烘的著了,火勢頓時冒穿屋頂。這時裡面一定有許多烤焦老鼠,可惜沒人去受用,一笑。小嘍啰沒有可攜帶的東西,便拔腳走了。這時因袋裡有了幾只半熟的烤老鼠,彷彿窮兒暴富一般,十分得意,到得城外,覺得肚子裡咕龍東咕龍東的實在響得厲害,便忍不住抓出一隻來,想送到肚子裡去,嚇走了這咕龍東的叫聲。剛咬了一口,那一陣陣的香氣,早把眾人都誘得回轉頭來望他。也有向他討吃的,但是不曾到手。討的人生氣,便去慫慂小頭目向他去要。小頭目也正在餓得發慌,聽了這話,如何不中意?果不其然,立刻便向他去要這烤鼠。那小嘍啰如何肯與?一個一定要,一個一定不肯,兩人便爭吵起來。恰好他這一部,是保衛老洋人的,離老洋人很近,因此給他聽見了,立刻傳去,問明情由,不覺大怒,責小頭目不該強要小嘍啰的東西,立刻傳令斬首。他要吃半熟烤小老鼠吃不成,老洋人卻叫他吃板刀面,一笑。那些小嘍啰一則都在妒嫉有小老鼠吃的小嘍啰,二則小頭目的事情,都是自己慫慂出來,因此都覺心裡不服,都來丁保成處,請丁保成去告饒。丁保成想起舊恨,便乘勢說道:「你們的話,他哪裡肯聽?如肯聽時,也不教你們餓著去拚死趕路了。老實說一句:他心裡哪裡當你們是人,簡直連畜生也不如呢。殺掉一兩個,算些什麼?你們要我去說,不是嫌他殺了一個不夠,再教我去湊成一對嗎?」眾人聽了這話,都生氣鼓噪道:「我們為他吃了許多苦,他如何敢這樣刻薄我?你既不敢去,讓我們自己去說。他敢再刻薄我們,不客氣,先殺了他。」丁保成故意攔阻道:「這如何使得?你們這樣去,不是去討死嗎?」眾人愈怒,更不說什麼,一聲鼓噪,擁到老洋人面前,要求赦免小頭目。老洋人見了他們混鬧情形,一時大怒道:「你們是什麼人?也敢來說這話。再如此胡鬧時,一並拿去殺頭。」眾人大怒,一齊大叫道:「先殺了這狗男女再說,先殺了這狗男女再說。」呼聲未絕,早有幾個性急的人,向老洋人砰砰幾聲,幾顆子彈,直向老洋人奔來。老洋人只啊呀了一聲,那身子早已穿了幾個窟窿,嗚呼哀哉!一道靈魂,奔向黃泉路上,找孫美瑤做伴去了。眾人見已肇禍,便要一哄而散。丁保成急忙止住道:「你們如此一散,便各沒命了,不如全都隨著我去投降官軍,仍舊讓他改編,倒還不失好漢子的行為。」眾人聽了,一齊樂從。其餘各部,聽說老洋人已死,立刻散了大半。沒有散的,便都跟著丁保成來投降官軍。張福來一面命人妥為安置,一面申報洛陽吳佩孚。吳佩孚大喜,竭力獎勵了幾句,一面令將匪軍給資遣散。正是:
  莫言一鼠微,能殺積年匪。
  鄂豫諸將帥,聞之應愧死。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孫美瑤山東積匪也,劫車要挾,其計既狡,其罪尤重,痛剿而殺之,則上不損國威,下不遺民害,豈非計之上哉?乃重以外人之故,屈節求和,不但赦其罪也,又從而官之,賞非其功矣。既已赦之,則不得復殺也。況孫既能盡力剿匪,是謂有功之人,法當益其賞,今乃誣以莫須有,從而殺之,又殺非其罪矣。賞罰之顛倒如此,政治之窳敗,可勝言哉?雖然,中華民國之政刑,大抵如此,區區孫美瑤,何足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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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回     養交涉遺誤佛郎案 巧解釋輕回戰將心



  卻說吳佩孚因老洋人已死,豫境內已無反動勢力,便專意計劃江、浙、四川、廣東各方面的發展。正在冥思苦索,忽見張其鍠和白堅武連翩而入,手裡拿著些文書,放在吳佩孚的寫字桌上。吳佩孚看上面的一頁寫道:
  江浙和平公約。
  一、兩省人民,因江、浙軍民長官,同有保境安民之表示,但尚無具體之公約,特仿前清東南互保成案,請雙方訂約簽字,脫離軍事漩渦。
  二、兩省軍民長官,對於兩省境內保持和平,凡足以引起軍事行動之政治運動,雙方須避免之。
  三、兩省轄境,軍隊換防之事,足以引起人之驚疑者,須防止之。兩省以外客軍,如有侵入兩省或通過事情,由當事之省,負防止之責任,為精神上之互助。
  四、兩省當局,應將此約通告各領事,對於外僑任保護之責。凡租界內足以引起軍事行動之政治問題,及為保境安民之障礙者,均一律避免之。
  五、此項草約,經江、浙兩省軍民長官之同意簽字後,由兩省紳商宣佈之。
  吳佩孚道:「這是八月二十日訂立的江浙和平公約,好記性。過去得很久了,還拿來做什麼?」白堅武道:「近來浙、皖也訂立了和平公約,所以順便帶這個來給大帥參考的。」吳佩孚道:「浙皖和約的原文,也在這裡麼?」二人點頭說是。他一面問,一面早已把江浙和平公約拿過一邊,發見了浙皖和平公約。吳佩孚看那公約上面寫道:
  一、皖、浙兩省,因時局不靖,謠言紛起,兩省軍民長官同有保境安民之表示,但尚無具體之公約,仍不足以鎮定人心,爰請兩省軍民長官,俯從民意,仿照江浙和平公約成案,簽訂公約,保持兩省和平。
  二、皖、浙兩省轄境毗連之處,所屬軍隊,各仍駐原防,保衛地方,免生誤會。
  三、皖、浙兩省長官負責,不令客軍侵入,或駐紮兩省區域,防止引起糾紛。
  四、此項公約,經皖、浙兩省軍民長官之同意,簽字蓋印後,由兩省紳商,公證宣佈,以昭鄭重。
  吳佩孚看完,點頭道:「很好。浙江方面,果然能夠和平解決,在我的計劃上,反比較的有利。」張其鍠道:「話雖如此,人心難測,到底還要準備才好。」吳佩孚點頭,想了一會,忽然說道:「別的都不打緊,只有財政上真沒辦法了。光是關稅,又不夠用。」語意未完。白堅武道:「法國公使命匯理銀行扣留鹽餘這回事情,偏又湊在這時候,要是這筆款子能夠放還,倒還可抵得一批正用。」吳佩孚聽了這話,忽然回過頭來,向張其鍠道:「這件事情,說起來,卻不能不怪顏駿人顏惠慶字。太顢頇了。」顏氏良心不壞,而辦事毫無識力,諡之曰顢頇,可謂確當不移。張其鍠愕然不解。吳佩孚詫異道:「你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始末原由嗎?」不是張其鍠不知道,究是作者恐讀者不知道耳。張其鍠道:「法使所以扣留鹽餘,不是為著要求我國以金佛郎償還庚子賠款嗎?但是這件事和駿人有什麼相干?」此乃作者代讀者問耳,非張其鍠真有此問也。吳佩孚笑道:「原來你真沒知道金佛郎案的內容麼?這件事的起因,遠在前年六月,十一年六月二十一日。法使傅樂猷因為本國的佛郎價格低落,公函外部,請此後付給庚款,改用美國金元,並不曾說什麼金佛郎。這種請求,本來可以立刻駁回的,不料這位顏老先生,也並不考量,爽爽快快的便轉達財部。真是顢頇。華府會議時,王寵惠大發牢騷,顧維鈞亦覺棘手,獨施肇基抱樂觀,與顏如一鼻孔出氣,可發一笑。直等到法使自己懊悔拋棄國幣而用美國的金元,未免太不留國家顏面,自己撤回,才又轉達財部,豈不可笑?」張其鍠笑道:「這位老先生真太糊塗了。這種事情,如何考量也不考量,便馬馬虎虎,會替他轉達財部的。難道他得了法使什麼好處不成?好在是他,平日還算廉潔,要是不然,我真要疑心他受賄了。」顏但昏瞶耳,受賄之事,可必其無。白堅武笑道:「誰都知道,中國的外交家是怕外國人,這種小小的事情,豈有不奉承之理?」設無南方對峙,國民監督,中國四萬萬人民,恐將被外交家所斷送,豈但奉承小事?張其鍠道:「但這是金元問題,並不是金佛郎問題,這事情又是怎麼變過來的?」吳佩孚道:「說起這話來,卻更可氣可笑。法使當時撤回的時候,原已預備混賴,所以在撤回的原文上說,對於該問題深加研究之後,以為歷來關於該項帳目所用之幣,實無變易之必要,是以特將關於以金元代金佛郎之提議,即此撤回。這幾句話,便輕輕把金元案移到金佛郎案身上去了。我國人舊稱外人曰洋鬼子,其殆謂其刁狡如鬼乎?觀此事刁狡不講信義,豈復類人?偏這位顏老先生又是一味馬馬虎虎的,不即據理駁回,所以釀成了這次交涉,豈非胡鬧?」張其鍠笑道:「顏駿老是老實人,哪裡知道別人在幾個字眼兒上算計他的。」吳佩孚、白堅武俱各微微一笑。微微一笑,笑顏之無用,堪當此老實人三字之美號也。張其鍠吸著了一支捲煙,呆看吳佩孚翻閱公事,白堅武坐在旁邊,如有所思的,靜靜兒的也不說話。半晌,張其鍠噴了口煙,把捲煙頭丟在痰盂裡道:「讓我來算一算,現在中國欠法國的賠款,還有三萬九千一百多萬佛郎,若是折合規元,只要五千萬元就夠了,若是換金佛郎,一元只有三佛郎不到,若是折合起來算,啊呀,了不得,還要一億五千萬光景呢。假使承認了,豈不要吃虧一萬萬元。更有意、比等國,若再援例要求,那可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白堅武笑道:「好在還沒承認呢,你著什麼忙?」張其鍠道:「雖沒承認,承認之期,恐怕也不遠了。」白堅武笑問:「你怎麼知道不遠?」是故意問,不是真問。張其鍠道:「我前日聽說中法銀行裡的董事買辦們,說起幾句。老實說,這些董事買辦,也就是我們貴國的政治上的大人先生,他們聽得法使要等中國承認,方准中法復業,還不上勁進行,好從中撈摸些油水嗎?他們可不象我們這麼呆,以前教育界裡的人,反對得很厲害,現在這些大人先生們,已經和法使商量好了,每年划出一百萬金佛郎,作為中、法間教育費。教育界有了實利,恐怕也不來多話了。」白堅武方要回答,吳佩孚突然回頭問張其鍠道:「你這話可真?」張其鍠道:「本來早已秘密辦好的,大約是從今年起,關平銀一再,折合三佛郎七十生丁,不照紙佛郎的價格算,也不承認金佛郎之名。後來因為吳大頭要倒閣,利用金佛郎案子,攻擊老高,老高才慌了,教外部駁回的。這不過一時的局面,長久下去,怎有個不承認的?恐怕不出今年,這案子必然解決咧。」吳佩孚把筆向桌上一放,很生氣道:「這真是胡鬧極了。要是這案子一承認,中央不是又要減少許多收入了嗎?照現在的樣子,軍費還嫌不夠,你看他單單注意軍費。再經得起這般折耗嗎?」白堅武忙走近一步,在吳佩孚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吳佩孚輕輕哼了一聲,便依舊批閱公事,不再說話了。葫蘆提得妙。張其鍠心疑,怔怔的看著白堅武,白堅武只是向他笑著搖頭。張其鍠不便再問,只好悶在心頭,剛想出去時,吳佩孚忽然又拿起一個電報,交給張其鍠道:「你看!齊撫萬這人,多麼不漂亮,這電報究竟是什麼意思?」張其鍠慌忙接過觀看,白堅武也過來同看,那原電的內容,大略道:
  浙盧之聯奉反直,為國人所共知,長予優容,終為直害,故燮元主張急加剪除者,為此也。我兄既標尊段之名,復定聯盧之計,誠恐段不可尊,盧不得聯,終至貽誤大局,消滅直系,此燮元所憂心悄悄、不敢暫忘者也。子產云:「棟折榱崩,僑將壓焉。」我兄國家之棟,燮元倘有所見,敢不盡言。倘必欲聯盧,請先去弟,以貫徹我兄之計。弟在,不但為兄聯盧之阻力,且弟亦不忍見直系之終滅也。君必欲滅盧,竊恐盧雖可滅,而直系亦終不能不破耳。
  張其鍠看完,把電報仍舊放在吳佩孚的桌子上,道:「撫萬齊燮元字。也未免太多心了。」白堅武道:「他倒不是多心,恐怕是為著已在口中的食品,被大帥擱上了,嚥不下嘴去,有些抱怨哩。」便不被大帥擱住,輕易也不見得就吞得下。吳佩孚道:「這件事,他實在太不諒解我了。同是直派的人,他的實力擴張,就是直系實力的擴張,難道我還去妨礙他!看他只知有直系,不知有國家。至於我,本來抱著武力統一的主張,豈有不想削平東南之理?先說本心要削平。只為東北奉張,西南各省,都未定妥,所以不願再結怨於浙盧,多樹一個敵人。次說不欲即時動武的本心,是主。再則國民因我們頻年動武,都疑我黷武,不替人民造福,所以我又立定主張,比奉、粤為爛肉,不可不除,比東南為肌膚,不可不護。這卻一半是好聽說話。三則上海為全國商務中心,外商雲集,萬一發生交涉,外交上必受重大損失,所以不能不重加考量。這幾句,又是實在原因。撫萬不諒我的苦衷,倒反疑心我妒嫉他,豈不可歎?」張其鍠道:「現在東南的問題,還不只撫萬一人哩。福建方面,馨遠也不是躍躍欲動嗎?」白堅武道:「假使撫萬不動,料他也決不敢動。」料殺孫傳芳也。張其鍠道:「現在大帥主張怎麼辦?」吳佩孚道:「你先照我剛才所說的話,復一個電報給他,再派吳毓麟去替我解釋一番罷。」張其鍠領命草好了一個電報,恰巧吳毓麟匆匆的進來,白堅武見他很有些著緊的樣子,便問他什麼事?吳毓麟道:「有一樣東西,要送給大帥看。」吳佩孚聽了這話,忙回頭問什麼東西?吳毓麟不慌不忙的掏出幾張信箋,上面都寫滿了字,遞給吳佩孚。吳佩孚看道:
  自辛亥革命,以至於今日,所獲得者,僅中華民國之名。國家利益方面,既未能使中國進於國際平等地位,國民利益方面,則政治經濟,犖犖諸端,無所進步,而分崩離析之禍,且與日俱深。窮其至此之由,與所以救濟之道,誠今日當務之急也。夫革命之目的,在於實行三民主義,而三民主義之實行,必有其方法與步驟。三民主義能影響及於人民,俾人民蒙其幸福與否,端在其實行之方法與步驟如何。文有見於此,故於辛亥革命以前,一方面提倡三民主義,一方面規定實行主義之方法與步驟,分革命建設為軍政、訓政、憲政三時期,期於循序漸進以完成革命之工作。辛亥革命以前,每起一次革命,即以主義與建設程序,宣佈於天下,以期同志暨國民之相與瞭解。辛亥之役,數月以內,即推倒四千餘年之君主專制政體,暨二百六十餘年之滿洲征服階級。其破壞之力,不可謂不巨。然至於今日,三民主義之實行,猶茫乎未有端緒者,則以破壞之後,初未嘗依預定之程序以為建設也。蓋不經軍政時期,則反革命之勢力,無由掃蕩,而革命之主義,亦無由宣傳於群眾,以得其同情與信仰。不經訓政時期,則大多數之人民,久經束縛,雖驟被解放,初不瞭知其活動之方式,非墨守其放棄責任之故習,即為人利用,陷於反革命而不自知。前者之大病,在革命之破壞,不能了徹,後者之大病,在革命之建設,不能進行。辛亥之役,汲汲於制定《臨時約法》,以為可以奠民國之基礎,而不知乃適得其反。論者見《臨時約法》施行之後,不能有益於民國,甚至並《臨時約法》之本身效力,亦已消失無餘,則紛紛然議《臨時約法》之未善,且斤斤然從事於憲法之制定,以為借可救《臨時約法》之窮。曾不知癥結所在,非由於《臨時約法》
  之未善,乃由於未經軍政、訓政兩時期而即入於憲政。試觀元年《臨時約法》頒布以後,反革命之勢力,不惟不因以消滅,反得憑借之以肆其惡,終且取《臨時約法》而毀之。而大多數人民,對於《臨時約法》,初未曾計及其於本身利害何若。聞有毀法者,不加怒,聞有護法者,亦不加喜,可知未經軍政、訓政兩時期,《臨時約法》決不能發生效力。夫元年以後,所恃以維持民國者惟有《臨時約法》,而《臨時約法》之無效如此,則綱紀蕩然,禍亂相尋,又何足怪?本政府有鑒於此,以為今後之革命,當賡續辛亥未完之緒,而力矯其失,而今後之革命,不但當用力於破壞,尤當用力於建設,且當規定其不可逾越之程序。爰本此意,制定國民政府建國大綱二十五條,以為今後革命之典型。建國大綱第一條至第四條,宣佈革命之主義及其內容。第五條以下,則為實行之方法與步驟。其在第六、七兩條標明軍政時期之宗旨,務掃除反革命之勢力,宣傳革命之主義。其在第八至第十八條,標明訓政時期之宗旨,務指導人民從事於革命建設進行。先以縣為自治之單位,於一縣之內,努力於除舊布新,以深植人民權力之基本,然後擴而充之,以及於省,如是則可謂自治,始為真正之人民自治,異於偽托自治之名,以行其割據之實者。而地方自治已成,則國家組織,始臻完密,人民亦可本其地方上之政治訓練,以與聞國政矣。其在第十九條以下,則由訓政遞嬗於憲政所必備之條件與程序。綜括言之,則建國大綱者,以掃除障礙為開始,以完成建設為歸依。所謂本末先後,秩然不紊者也。夫革命為非常之破壞,故不可無非常之建設以繼之。積十三年痛苦之經驗,當知所謂人民權利,與人民幸福,當務其實,不當徒襲其名。倘能依建國大綱以行,則軍政時代,已能肅清反側,訓政時代,已能扶植民治,雖無憲政之名,而人民所得權利與幸福,已非借憲法而行專政者,所可同日而語。且由此以至憲政時期,所歷者皆為坦途,無顛蹷之慮。為民國計,為國民計,莫善於此。本政府鄭重宣佈,今後革命勢力所及之地,凡秉承本政府之號令者,即當以實行建國大綱為唯一之職任。茲將建國大綱二十五條並列如左:
  一、國民政府本革命之三民主義,五權憲法,以建設中華民國。
  二、建設之首要在民生,故對於全國人民之食、衣、住、行四大需要,政府當與人民協力,共謀農業之發展以足民食,共謀織造之發展以裕民衣,建築大計劃之各式屋舍以樂民居,修治道路運河,以利民行。
  三、其次為民權,故對於人民之政治知識能力,政府當訓導之,以行使其選舉權,行使其罷官權,行使其創制權,行使其複決權。
  四、其三為民族,故對於國內之弱小民族,政府當扶植之,使之能自決、自治。對於國外之侵略強權,政府當抵禦之。並同時修改各國條約,以恢復我國際平等,國家獨立。
  五、建設之程序,分為三期:一曰軍政時期,二曰訓政時期,三曰憲政時期。
  六、在軍政時期,一切制度悉隸於軍政之下,政府一面用兵力以掃除國內之障礙,一面宣傳主義以開化全國之人心,而促進國家之統一。
  七、凡一省完全底定之日,則為訓政開始之時,而軍政停止之日。
  八、在訓政時期,政府當派曾經訓練考試合格之員,到各縣協助人民籌備自治。其程度以全縣人口調查清楚,全縣土地測量完竣,全縣警衛辦理妥善,四境縱橫之道路修築成功,而其人民曾受四權使用之訓練,而完畢其國民之義務,誓行革命之主義者,得選舉縣官,以執行一縣之政事,得選舉議員,以議立一縣之法律,始成為一完全自治之縣。
  九、一完全自治之縣,其國民有直接選舉官員之權,有直接罷免官員之權,有直接創制法律之權,有直接複決法律之權。
  十、每縣開創自治之時,必須先規定全縣私有土地之價,其法由地主自報之。地方政府則照價徵稅,並可隨時照價收買。自此次報價之後,若土地因政治之改良,社會之進步,而增價者,則其利益當為全縣人民所共享,而原主不得而私之。
  十一、土地之歲收,地價之增益,公地之生產,山林川澤之息,礦產水力之利,旨為地方政府之所有,而用以經營地方人民之事業,及育幼、養老、濟貧、救災、醫病,與夫種種公共之需。
  十二、各縣之天然富源,與極大規模之工商事業,本縣之資力,不能發展與興辦,而須外資乃能經營者,當由中央政府為之協助。而所獲之純利,中央與地方政府,各占其半。
  十三、各縣對於中央政府之負擔,當以每縣之歲收百分之幾為中央歲費,每年由國民代表定之。其限度不得少於百分之十,不得加於百分之五十。
  十四、每縣地方自治政府成立之後,得選國民代表一員,以組織代表會,參預中央政事。
  十五、凡候選及任命官員,無論中央與地方,皆須經中央考試、銓定資格者乃可。
  十六、凡一省全數之縣,皆達完全自治者,則為憲政開始時期。國民代表會得選舉省長,為本省自治之監督。至於該省內之國家行政,則省長受中央之指揮。
  十七、在此時期,中央與省之權限,彩均權制度。凡事務有全國一致之性質者,划歸中央,有因地制宜之性質者,划歸地方,不偏於中央集權,或地方分權。
  十八、縣為自治之單位,省立於中央與縣之間,以收聯絡之效。
  十九、在憲政開始時期,中央政府當完全設立五院,以試行五權之法。其序列如下:曰行政院,曰立法院,曰司法院,曰考試院,曰監察院。
  二十、行政院暫設如下各部:一內政部,二外交部,三軍政部,四財政部,五農礦部,六工商部,七教育部,八交通部。
  二十一、憲法未頒布以前,各院長皆歸總統任免而督率之。
  二十二、憲法草案,當本於建國大綱,及訓政憲政兩時期之成績,由立法院議訂,隨時宣傳於民眾,以備到時採擇施行。
  二十三、全國有過半數省分達至憲政開始時期,即全省之地方自治完全成立時期,則開國民大會決定憲法而頒布之。
  二十四、憲法頒布之後,中央統治權則歸於國民大會行使之。即國民大會對於中央政府官員,有選舉權,有罷免權﹔對於中央法律,有創制權,有複決權。
  二十五、憲法頒布之日,即為憲政告成之時,而全國國民則依憲法行全國大選舉,國民政府則於選舉完畢之後三個月解職,而授政於民選之政府,是為建國之大功告成。
  吳佩孚看完道:「這東西,你從哪裡得來的?」吳毓麟道:「我有個香港朋友,用電報拍給我的,我怕大帥還不曾知道,因此急急的抄了,送給大帥看。」吳佩孚道:「前此也聽善堂約略說過,點前回馬濟。但那時還不過一句空話,現在可已經實行了嗎?」吳毓麟道:「這個原電,並不曾說清楚,我也不敢懸揣,以我的猜度,只怕還在進行中罷。」如此關連上文,天衣無縫。吳佩孚道:「這卻不去管他,我現在要派你到南京去一趟,你願意嗎?」吳毓麟笑道:「大帥肯派我做事,就是看得起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只不知有什麼事要做?」吳佩孚便將齊燮元的來電,給他看了一遍,一面又將自己的意思,說給他聽。吳毓麟笑道:「他現想做副總統哩。論理,這地位誰敢和大帥爭奪,論功勞名譽,誰趕得上大帥。二則全國的人心,也只屬望大帥一人,他也要和大帥爭奪,豈不是笑話?」馬屁拍得十足,而言詞十分平淡,不由秀才不入彀中。吳佩孚忍不住也一笑,果然入了彀中。說道:「我也不想做什麼副總統。他要做,自己做去就得了,我和他爭些什麼。前幾日,有人竭力向我游說,想是幾個議員。說怎樣怎樣崇拜我,此次非選舉我為副座不可,我當時就回答他們說:你們要選舉副座,是你們的職權,可見確是幾個議員。很可以依法做去,不必來徵求我什麼同意。敷衍話。至於我自己,資格本領,都夠不上,也不想做。絕其獻媚之路,敷衍之意甚顯。老實說一句,現夠得上當選資格的,也只有盧永祥一人。明是推崇一盧永祥,暗地裡是罵盡齊燮元一批人。但是該選舉哪個,也是國會的專有權,我也不願多話。總而言之,我在原則上總推重國會,國會倘然要選舉副座,我決不反對就是咧。」全是敷衍之語。吳毓麟拍手笑道:「怪道他們在北京都興高采烈的,說大帥推重國會呢,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咧。大帥雖然推崇盧子嘉,但以我的目光看來,子嘉資格雖老,倘以有功於國為標準,卻和大帥不可同日語。平心而論,沒有盧永祥,在國家並沒什麼影響,沒有大帥,只怕好好一個中國,便有大帥,在中國也不見得好好。要亂得土匪窩似的,早經外人滅亡了呢。這帽子比灰簍更高了。大帥有了這樣的功勞地位,反存退讓之心,可見度量的宏大,便一千個子嘉,盧永祥字。一萬個撫萬,也趕不上了。」肉麻之至。吳佩孚笑道:「太過譽了,不敢當,不敢當。」其辭若偽謙,而實深喜之也。吳毓麟道:「但是照我的愚見,大帥不可過謙,失了全國人民屬望之心。」吳佩孚笑而不答,笑而不答者,笑吳毓麟之不識風頭也。倒弄得吳毓麟懷疑不解,因又改口道:「萬一大帥定要讓給子嘉,我此次到南京去,就勸撫萬休了這條心,免得將來又多增一件糾紛咧。」卻也試探得不著痕跡。吳佩孚微笑道:「你就再許給他又打甚緊,誰該做副總統,誰不該做副總統,難道我們一兩個人,自己可以支配的嗎?」此情理中話也,出之以微笑,則尚有深意存焉。說著,又回顧張其鍠、白堅武道:「你看!這話對嗎?」白堅武、張其鍠正聽得出神,忽見吳佩孚問他,忙笑回道:「大帥的話,怎的有差?如果一兩個人可以支配,還配稱做民主國家嗎?」此時也不見得可稱為民主國家。雖不直接支配,也逃不了間接支配。吳毓麟聽了這話,不知理會處,只得也笑了一笑,忙道:「既如此說,我怎麼可以答應他呢?」吳佩孚笑道:「你答應了他,豈不容易講話嗎?」眾人聽了,都笑起來。當下吳佩孚又教了他許多說話,吳毓麟一一領命。
  次日便帶了吳佩孚親筆手書,到南京來見齊燮元。那時齊燮元正因吳佩孚阻礙他併吞浙江,十分怨恨,一見吳毓麟,便大發牢騷。吳毓麟再三解釋,齊燮元的怒氣稍解,才問吳帥有什麼話?吳毓麟先拿出吳佩孚的信來,齊燮元看那信道:
  復電計達。浙盧非不可討,但以東南為財賦之區,又為外商輻輳之地,萬一發生戰爭,必致影響外交,務希我兄相忍為國,俟有機可圖,討之未晚。其餘一切下情,俱請代表轉達。
  齊燮元看完,冷笑道:「子玉這話,說得太好聽了,委實叫我難信。」好話不信,想以為當今軍閥中無此好人耳。吳毓麟道:「這是實情,並非虛話,撫帥切弗誤會!」齊燮元道:「如何是實情?」吳毓麟道:「若在從前時候,外交上的事件,自有中央負責,不但玉帥可以不管,就是撫帥也無費心之必要。政府裡外交辦得好,不必說,假如我們認為不滿意時,還可攻擊責備。現在可大不同了,首當其衝的大總統,就是我們的老帥,老帥的地位動搖,我們全部的勢力,隨之牽動。在這時候,不但我們自己,不要招些國際交涉,就是別人要製造這種交涉,撫帥、玉帥,也還要禁止他呢。果然不錯,果然動聽,我們怕曹錕發生國際交涉耳,豈怕中國政府發生國際交涉哉?我臨動身的時候,玉帥再三和我說,撫帥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這種地方,並非見不到,只因和浙江太貼緊,眼看著浙江反對我們的現象,深恐遺害將來,所以想忍痛一擊,不比我們離北京近,離浙江遠,只知道外交上困難的情形,不知道浙江跋扈形狀,到底怎樣,還得讓撫帥斟酌,撫帥自能見得到的。」此一段言語,真乃妙絕,雖隨何復生,陸賈再世,不能過也,宜乎撫萬之怒氣全釋矣。說著,又走近幾步,悄悄的笑道:「還有一件事,也要和撫帥商量的,就是現在的副座問題,我在洛陽時,曾用話試探玉帥,看玉帥的意思,雖然也有些活動,妙妙。如言其毫無此意,齊氏反不肯信矣。但如撫帥也要進行,他不但決不競爭,而且情願替撫帥拉攏。撫帥雄才大略,物望攸歸,此事既有可圖,自應從速努力。如撫帥有命,定當晉京效勞。」又妙。不但替吳氏解釋也,而且替自己澆上麻油矣。齊燮元此時顏色本已十分和平,聽他這樣說,便道:「這個,我如何可以越過玉帥前面去的,還是請玉帥進行罷。」尚不深信也。吳毓麟笑道:「有好多人都這樣勸他呢。可是他卻志不在此,一句也不肯聽。我看他既有此盛意,撫帥倒不要推卻,使他過意不去。再則別人不知撫帥謙讓真心,倒說有心和他生分了。」又妙又妙,使他深信不疑,不至再推托。齊燮元笑道:一笑字,已解釋許多誤會。「這樣說,我倒不好再說了。吾兄回洛時,請代為致意玉帥,彼此知己,決不因小事生分。浙江的事情,也全聽他主持,只要他有命令,我決沒有第二句話。」大功告成了。吳毓麟笑道:「玉帥不過貢獻些意見罷了。一切事情,當然還要撫帥主持。」齊燮元大笑。吳毓麟回洛以後,齊燮元便把攻浙的念頭,完全打消了。正是:
  副選欲酬貪鄙志,稱雄暫按虎狼心。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齊燮元坐鎮南京,不必如洛吳之馳驅於戎馬之中,而其地位日隆,乃與洛吳相埒,為直系三大勢力之一(吳佩孚、馮玉祥、齊燮元),亦可謂天之驕子矣。乃又欲鯨吞浙江,以擴展其武力,又欲當選副座,以增高其地位,野心之大,可為盛矣。洛吳既察知其隱而故作聯盧之計,以妨礙其進行,齊既憤激而欲出於辭職,吳又餌之以副座,始得保江、浙之和平。齊之貪鄙粗陋,令人失笑,然吳氏所為,亦非根本辦法,故不久而江浙之戰,仍不能免。世亦安有交不以誠,而能持之久遠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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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回     識巧計劉湘告大捷 設陰謀孫督出奇兵



  卻說吳毓麟回到洛陽,把南京的情形,向吳佩孚說了一遍。吳佩孚大加獎勵。吳毓麟見左右無人,悄悄的問道:「聽說民國八年運到中國的那批軍火,已經給人以四百八十萬的代價買去,大帥可曾知道?」又突然發生驚人之事。吳佩孚佯作驚訝之狀道:「你聽哪個說的,我不信。故意把問句顛倒,裝得真象。那批軍火,不是有公使團監視著嗎?急切如何出賣?」裝得象。吳毓麟道:「大帥果然不曾知道嗎?」吳佩孚道:「知道,……我還問你?」吳毓麟低頭想了想,笑道:「既然大帥不知道,我也不用說了。」意中固已深知此事,為吳氏所為矣。吳佩孚道:「你不必說這消息從哪裡來,卻說對於這件事的意見如何?」問得妙。吳毓麟道:「以我的愚見,倘然此項軍火為大帥所得,則大可以為統一國家的一助,倘然被別人買去,則未免增長亂源咧。」回答得更妙。吳佩孚大笑,在他背上拍了兩下道:「可兒,可兒,你知道這批軍火是哪個買的?」吳毓麟熟視道:「遠在千里,近在目前,想來眼前已在洛陽軍隊中了。」吳佩孚又大笑,因低聲說道:「果如我兄所料,這批軍火,確是我所買進,正預備拿一部分去接濟楊森呢。」瞞不住,只得實說,其實此時已無人不知,正不必瞞也。吳毓麟道:「楊子惠楊森字。屢次敗溃,接濟他又有何益?」吳佩孚笑而不答。吳毓麟也不往下再說,因又轉變辭鋒道:「聽說孫馨遠把兵力集中延平,不知道是襲浙,還是圖贑?」吳佩孚道:「浙江並無動靜,江西督理蔡成勛,已經來過兩次電報,請中央制止他窺贑,但我料馨遠雖然機詐,似乎尚不至做如此沒心肝的事情,想來必然還有別的用意。」知孫氏者其子玉乎?彼此又說了幾句閒話,吳毓麟辭去。
  吳佩孚命人去請張其鍠和楊森的代表,張其鍠先到,吳佩孚便告訴他接濟楊森軍械的事情。張其鍠想了想,並不說什麼話。吳佩孚道:「你怎麼不表示意見?」張其鍠笑道:「這也不必再說了,不接濟他,等熊克武衝出了四川,仍要用大軍去抵禦。接濟他,立刻便有損失。但是歸根說起來,損失總不能免,與其等川軍來攻湘北而損失,倒不如現在僅損失些軍械,而仍為我用的好得多了。此即戰國策均之謂也,吾寧失三城而悔,毋危咸陽而悔之意。吳佩孚聽了這話,也不禁為之粲然。正在說話,楊森的代表已來,吳佩孚便當面允他接濟軍械,叫他們趕緊反攻的話。楊森的代表一一領諾,當日便電知楊森。楊森歡喜,復電稱謝,電末請即將軍械運川,以備反攻。吳佩孚命海軍派艦運了來福槍三千枝,子彈百萬發,野炮十尊,補助楊森。楊森得了這批軍火,一面整頓部隊,一面又分出一部分子彈,去接濟劉湘、袁祖銘等,連合反攻。
  這時楊森新得軍火,槍械既精,兵勢自盛,熊軍久戰之後,力氣兩竭,不能抵禦,竟一戰而敗。胡若愚見熊克武戰敗,不願把自家的兵,去代別人犧牲,也不戰而退。劉湘、楊森、袁祖銘等入了重慶,開會討論,劉湘道:「敵軍中賴心輝、劉成勛等,勇悍難敵,好在他們並非熊克武的嫡系,所以服從他的命令者,不過逼於環境罷咧。我們現在最好一方追擊熊軍,一方通電主張和平解決川局,僅認熊克武、但懋辛的第一軍為仇敵,對於熊軍的友車,如劉成勛、賴心輝各部,都表示可以和平解決。劉、賴見熊克武要敗,恐怕自己的勢力跟著消滅,當在慄慄危懼之中,見我方肯與合作,必不肯再替熊氏出力,那時熊氏以一軍當我們三四軍之眾,便有天大的本領,也不怕他不一敗塗地咧。」楊森、袁祖銘均各稱善,一面追擊熊克武,一面通電主張和平解決。如此且戰且和的戰略,亦係從來所未有之戰局。
  其時劉存厚在北部也大為活動,熊克武左支右絀,屢次戰敗,心中焦灼,急急召集劉成勛、賴心輝、但懋辛等在南驛開軍事會議,商量挽救戰局的危機。熊克武先把最近的局勢報告了一番,再徵求他們的戰守意見。但懋辛先起立發言道:「現在的局勢我們已四面受敵,守是萬萬守不住了,不如拚命反攻,決一死戰,幸而戰勝,還可戡定全川。假使死守,則四面援兵已絕,日子一久,必致坐困待斃咧。」但懋辛此時亦十分著急。熊克武聽了這話,點頭道:「此言深得我心。」因又熟視劉、賴兩人道:「兄弟意見如何?」兩人不肯說話,其心已變。劉、賴兩人面面相覷,半晌,賴心輝方起立道:劉成勛不說,而賴心輝說,此賴之所終能一戰也。「現在局勢危急,必須戰守並進,方才妥貼,倘使全力作戰,得勝固佳,萬一相持日久,敵人絕我後路,豈不危險?」熊克武道:「兄的意思,該守哪裡?」賴心輝道:「成都為我們根據地方,要守,非守成都不可。」自為之計則得矣,其如大局何?熊克武道:「派哪個負責堅守?」劉成勛、賴心輝齊聲答應,情願負責。不願參加前敵,果中劉湘之計。熊克武道:「哪個擔任前敵?」一面說,一面注視劉、賴。劉、賴低頭默然,半晌不說。但懋辛奮然而起道:「前敵的事情交給我罷。」不得不擔任,亦地位使然。熊克武嗟歎點頭道:「很好,我自己也幫著你。」無聊語,亦冷落可憐。
  散會後,劉、賴辭去。熊克武謂但懋辛道:「他們兩人變了心了,我們不先設法破敵,打一個大勝仗,決不能挽回他們兩人的心腸咧。」洞達世故之言。但懋辛默然太息,一言不發。頹喪如畫。熊克武怕他灰心,忙又安慰他道:「你也不用太著急了。勝敗兵家之常,我兵稍挫,尚有可為,眼前兵力,至少還有一萬多人,更兼劉、賴、胡若愚。等,雖然不肯作戰,有他們擺個空架子,敵軍究竟也不能不分兵防守。可和我們對敵的,也不過一兩萬人,我們正可用計勝他。」熊君到底不弱。但懋辛忙道:「你已想出了好計策嗎?請問怎樣破敵?」心急之至。熊克武笑道:「你別忙!妙計在此。」說著,悄悄對他說道:「如此如此,好麼?」但懋辛大喜道:「好計好計。劉湘便能用兵,也不怕他不著我們的道兒。」當下傳令調集各路軍隊,一齊撤退,揚言放棄各地,死守成都,集中兵力,縮短戰線,以備反攻。
  這消息傳入劉湘那邊,急忙召集袁祖銘、楊森、鄧錫侯等人商議。楊森笑道:「熊克武素稱善能用兵,這種戰略,真比兒戲還不如了。」劉湘笑道:「子惠兄何以見得?」笑得妙,笑其不能知熊克武也。楊森道:「現在的戰局,是敵人在我軍圍攻之中,倘能擴大戰線,還可支持,倘然局處一隅,豈非束手待擒?」別人早比你先知道了。劉湘又笑道:「那麼,據子惠兄的意思,該當如何應付?」索性故意再問一句,妙甚。楊森道:「據兄弟的意見,可急派大隊尾追,圍攻成都,不出半月,定可攻下,全省戰局可定了。」劉湘笑對袁、鄧諸人道:「各位的意見如何?」還不說破,妙甚。袁祖銘道:「熊氏素善戰守,這次退守成都,恐怕還有別的計較,以弟所見,寧可把細些,不要冒昧前進,反而中了他的狡計。」也只知道一半。劉湘又看著鄧錫侯,想啟口問時,鄧錫侯早已起立說道:「老熊不是好相識,寧可仔細些好。」劉湘大笑道:「以我之見,還是即刻進兵為上策。」奇極奇極。袁祖銘驚訝道:「兄怎麼也這樣說?」我也為之吃驚。楊森道:「果然如你們這般膽小,省局何時可定,不但示人不武,而且何面見玉帥呢?」老楊可謂知恩報恩。袁祖銘怒道:「怎麼說我膽小?你既然膽大,就去試試看罷。」楊森也怒道:「你料我不敢去嗎?看我攻破成都,生擒熊克武給你看。」慢些說大話。劉湘見他們動氣,連忙解勸道:「好好!算了罷。說說笑話,怎麼就動了氣?老實說一句罷,料事是袁君不錯,戰略還得要依子惠。」鄧錫侯道:「這是何說?」劉湘笑道:「這是顯而易見的。熊克武素稱知兵,如何肯出此下策?我料他號稱退守成都,暗地必然是把大軍集中潼川,等我們去攻成都,卻繞我們背後,襲我後路,使我們首尾不能呼應,必然大敗,他卻好乘勢襲占重慶。熊克武之計,在劉湘口中說出。我們現在表面上只裝做不知,逕向成都進攻,到了半路,卻分出大隊,去襲潼川,敵軍不提防我去襲,必然一鼓可破,這便叫做將計就計,諸公以為何如?」袁祖銘、楊森等都大服。議定之後,袁祖銘和楊森各帶本部軍隊,向成都進攻,暗地卻派鄧錫侯替出他們兩人,星夜襲攻潼川。
  熊克武在潼川聽說楊、袁領兵攻打成都,暗暗得計,正待打點出兵,去襲他後路,不料半夜中間,忽然偵探飛報,楊森、袁祖銘領著大隊來攻,不覺大驚,急忙下緊急集合令,出城迎敵,走不上三五里路,前鋒已經接觸。熊軍一則不曾防備,軍心慌亂,二則屢敗之餘,軍心不固,戰到天明,楊、袁大隊用全力壓迫,熊軍抵當不住,大敗而走。楊、袁乘勢追擊,熊軍慌不擇路,拋槍棄械,四散奔逃。熊克武急急逃回成都,和劉、賴商議抵敵之策,正待集合反攻,忽然東北面槍炮聲大作,楊、袁大軍已經追到。熊克武急令賴心輝出城迎戰,賴心輝雖則不甚願意,又不好意思不往,軍心如此,焉得不敗?怏怏的領兵出城,只戰了兩三個鐘頭,便抵禦不住,敗進城來。劉成勛便建議放棄成都,熊克武知道大勢已去,長歎一聲,傳令各軍一齊退出成都。但懋辛在路上向熊克武建議道:「劉湘和楊、袁等,都在前方,東南後路空虛,我軍不如逕襲重慶,以為根據之地。敵軍倘然大隊回救,我軍以逸待勞,可操勝算。」熊克武尋思除此以外,已無別計,便率領各軍,逕向重慶前進。
  剛到中途,忽然前面一彪軍隊攔住,原來是鄧錫侯奉了劉湘的命令,在此堵截。熊克武大怒,傳令猛撲。兩軍開火激戰了半日,鄧軍先占好了地勢,熊軍進攻不易,更兼遠來辛苦,不能久戰,鄧軍乘勢衝擊,又復大敗而退,到了中途紮駐,熊克武請劉、賴、但、石、陳諸人到自己營中,向眾作別道:「克武本圖為國家宣勞,為人民立功,平定全川,響應中山,不料事與願違,累遭敗北,此皆我不能將兵之罪,決不能說是諸位不善作戰之罪。現在大勢已去,決難挽回,與其死戰以困川民,不如暫時降順以待時機。克武一息尚存,不忘國家,總有捲土重來之日。現在請把各軍軍權,交還諸位,望諸位善自圖之!」其詞不亢不隨,頗見身分。眾人聽了這話,都覺十分感慨,竭力安慰。熊克武笑而不言。眾人散後,次日早晨,正待出發,熊克武早已率所部軍隊退入黔邊去了。蓋熊氏此時,早已料定劉、賴不能一致行動矣。
  劉成勛道:「錦帆熊克武字。已經單獨行動,我們此後應當如何?」賴心輝道:「此時除了依錦帆的話,暫時降順,也無第二個方法了。」但懋辛默然無語。良久,方握著賴心輝的手道:「我們也分別了吧。」奇絕。賴心輝驚訝道:「這是什麼緣故?」但懋辛道:「兄等都可與敵軍講和,惟有我決不能和敵人合作,而且有我在此,和議決不成功,反害了諸公的大事,我也只有追蹤熊公,率軍入黔,以圖再舉的一策,其餘更無別議了。」劉、賴再三挽留,但懋辛都不肯聽,第二天便也率部退走,追會熊克武的軍隊去了。
  劉成勛和賴心輝只得派人與劉湘去議和,劉湘大喜,當即允准,一面和袁祖銘等連名電致洛陽,報告戰事經過情形。吳佩孚見川戰已定,四川全省已入掌握,十分高興,論功行賞,擬定劉存厚為四川督理,劉存厚有何功勞?不過以其資格較老,與自己又接近耳。田頌堯為幫辦,鄧錫侯為省長,劉湘為川藏邊防督防,袁祖銘為川滇邊防督防,楊森為川東護軍使,寫好名單,送到北京內閣。內閣見是吳帥擬定的,自然沒有話說,當時便在閣議席下通過。不料楊森自謂功不可當,早以省長自居,紛紛調換全省行政人員,一面發電報告情形。曹錕恐怕此令一下,又要發生糾紛,便把命令擱了下來,不曾發表。吳佩孚苦心經營,犧牲多少軍械軍糧,殺害多少無辜人民,所得的一點戰功,還是一個了而不了的局面,這卻按下不提。
  卻說川中用兵之日,正閩、贑交哄之時,上回書中曾說孫傳芳頓兵延平,蔡成勛連電告急,因作者只有一支筆,難寫雙方事,所以擱到如今,現在就趁著四川戰事結果,抽出一點空閒來,向讀者報告一番。原來孫傳芳素以機變著名,自從得了福建地盤以後,積極訓練軍隊,補充軍實,一年以來,勢力日見強大,數日以前,把軍隊集中延平,一時佈滿了疑雲。也有說他謀浙的,也有說他侵贑的,累得浙江調兵遣將,忙亂非常。蔡成勛發電求救,神魂無主﹔就是福建的人民,也不知他葫蘆內賣什麼藥。那王永泉也是個陰謀專家,見了他這種舉動,十分猜疑,他的兄弟王永彝也再四囑咐王永泉小心。這天王永泉正在公館中和一班姨太們調笑取樂,忽然孫傳芳微服來訪,王永泉不知何故,吃了一驚,急忙整一整衣服,出去迎將進來,同到會客室裡坐下。孫傳芳笑問在公館中樂否?王永泉笑道:「彼此心照不宣。」孫傳芳也大笑,因把座位移近一步,低聲說道:「弟已決定本月二十七日十三年二月。出發,福建的事情,此後全仗老兄一人維持了。惟軍餉一項,務請老兄竭力幫忙百萬之數,並在弟出發以前,籌集四、五十萬,使弟可以支應開拔費用。彼此都是為國家辦事,虧他有臉皮說得出。務請竭力,不要推卻。」王永泉道:「兄可把所有各部軍隊,全都帶了去嗎?」問得惡,亦把細。孫傳芳道:「這時還不能定。大概李生春、盧香亭兩旅,可以暫留,助兄鎮守省城,其餘各部,非全都開拔不可,否則恐怕不夠調遣。」說得不著痕跡。王永泉欣然答應。孫傳芳大喜,又再三拜托,方才辭去。
  王永彝聽得這事,便問王永泉道:「不知道他抱著什麼意思,怎麼肯輕易放棄福州?」王永泉笑道:「福建事權不一,他外被群雄所困,內又見扼於我,伸展不得自由,所以想往外發展咧。」人言王永泉多陰謀善機變,然而到底不能識透孫傳芳之機變,則亦虛有其名而已。次日,王永泉令財政廳儘量搜羅,湊集了四十萬現款,解給孫傳芳。到了二十六日,王永泉親到孫傳芳那裡接洽移交各事。尚在夢中。讀者將以為王氏必在此時,發生危險,不知在事實上決無此理也。蓋果然可以如此解決,則兩人相處甚久,何遂無類此之機會哉?孫傳芳擇最緊要的事情,都接洽了,漸漸談到攻浙的事件。王永泉道:「聽說仙霞嶺一帶,盧永祥只派夏兆麟一旅人防守,兵力很單,只是仙霞嶺地勢險要,進攻不易,我兄還須謹慎才好。」不催其出發,反勸其謹慎,惡極。孫傳芳微笑道:「我也不一定圖浙,如有機會,攻贑豈不也是一樣?」王永泉道:「蔡成勛雖然沒用,然而軍力尚厚,我兄所帶的,雖然都是精銳,但以人數而論,恐還不足以操勝算。」更惡更惡。其意蓋在慫慂其將李、盧兩旅一同帶去。孫傳芳聽了這話,躊躇了一會,裝得很象。方才說道:「我兄所說的話,十分有理,但是另外又沒有兵可添,奈何?」妙妙。看他撇開李、盧,毫不在意。王永泉也躊躇不答。王永泉倒是真的躊躇。孫傳芳忽然笑道:「方法有一個在這裡了。貴部李團,素稱驍勇,現在城外,何不借給兄弟,助我一臂之力?」
  王永泉慨然答應。不由他不答應。
  第二天。孫傳芳發出佈告和訓令,大概說:「自己赴延平校閱軍隊,所有督理軍務善後事宜,都由幫辦王永泉代理」云云。一面整隊出發。王永泉親自出城送行,並命李團隨往。孫傳芳挽著王永泉的手,再三懇其源源接濟。裝得極象。王永泉滿口允諾,送了幾十里路,方才珍重而別。路上王永彝又問王永泉道:「哥哥如何教李團隨往?他是哥哥部下的精銳,如何替別人去效力?」王永泉笑道:「你哪裡知道我的意思?馨遠素多機變,他的說話,至少也要打個三折,如何可以盡信?我要派人去偵探,又嫌不便,現在他借我的李團同行,我正可教李團在前方監視,樂得做個順風人情。」人謂王永泉多機變,果然名不虛傳。王永彝道:「你可和他說過。」王永泉笑道:「孩子話,豈有不囑咐他之理?」說著話,回到福州,便到督理公署裡去辦公。
  光陰易過,忽忽已是一個星期,這天正是三月四日,王永泉忽然接到孫傳芳一個電報,請飭李、盧兩旅,開赴延平。王永彝又不解是何用意,王永泉笑道:「這是馨遠聽得浙、贑增兵邊境,恐怕兵力不夠調遣,所以又調李、盧到前敵去咧。」因令人去請李生春和盧香亭,李、盧應召而來,王永泉便把那電報給他們看,李、盧齊聲道:「我們也剛接到馨帥叫我仂開拔的電報,正想來稟督理。居然稱之曰督理,使他不疑,妙甚。明天早晨,便好開拔,只是開拔費用,還請督理轉飭財政廳,立刻籌撥才好。」又索開拔費,使其不疑,妙甚。王永泉應允,立刻便打電話知照財政廳,籌撥四萬。兩人欣然道謝而去。次晨,李、盧領了開拔費,各自率領全旅軍隊,出城而去。王永泉笑對王永彝道:「現在我眼前可清淨了。」慢著,大不清淨的要來了。當下便電泉州所部旅長楊化昭,速帶所部開拔入省,守衛省城,以防意外。也可謂把細之極,其如孫氏機變更甚何?又隔了一日,是三月六日。忽然接到了周蔭人的萬急電報,不知是什麼事,正在驚訝,立刻命人譯了出來,誰知是宣佈他的罪狀,並限他在三小時內退出福州的哀的美敦書,不覺大怒,立刻命秘書復電痛罵。這謂之鬥電報。一面傳知洪山橋兵工廠中的駐軍,加緊戒備,另外又趕調就近駐軍,急來救應。講到洪山橋的駐軍,本來也有一旅多人,自從被孫傳芳借去一團,便只剩了一團多人,兵力十分單薄,可見孫傳芳計劃之週到。此時得了王永泉的命令,十分驚疑,正在佈置,忽然報稱盧香亭、李生春以後隊作前隊,來攻兵工廠了。王軍慌忙出動抵禦,盧、李兩旅,早已撲到營前,王軍軍心大亂,不敢戀戰,俱各拋槍棄械,四散奔逃,兵工廠當時便為盧香亭軍所占。王永泉的救軍還未到,盧、李兩軍,又攻進城來。倉卒之間,調遣不靈,所部盡被繳械。王永泉和兄弟王永彝帶領殘部急忙逃出福州,向泉州路上奔逃。正走之間,忽然又一彪軍馬到了。王永泉大驚探詢,卻是自己所部,得了命令,特來救應。王永泉大喜,合兵而行。到了峽兜,捕了許多船隻,正在渡江之際,忽然兩隻大軍艦,自下流疾駛而來,浪高丈許,把所有的船隻,盡皆打翻,兵士紛紛落水。王永泉大驚,急急逃過江時,所部三千多人,已大半落水,不曾落水的,也都被海軍繳械。原來盧香亭攻進福州時,便即關照海軍,請即派艦到峽兜堵截,所以王永泉又吃了這個大虧。他倆在峽兜逃出性命,只得百餘殘卒,也都衣械不全,急急向泉州奔逃。剛剛過了仙游,忽然前面塵頭大起,又是一大隊兵士到了。王永泉不知道是何處軍隊,不覺又是大驚。正是:
  福無雙至非虛語,禍不單行果又來。
  未知王永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王永泉以機詐起家,雄踞福建者數年,督其地者,莫敢攖其鋒,終亦敗於孫傳芳之機詐,天道好還,不其信哉!當王之討李厚基也,與臧致平、許崇智合謀,團結甚堅,迨許去閩歸粤,則又一變而降孫傳芳,及孫傳芳謀之,則又以攻臧者,再變而為附臧,饑附飽揚,其反覆固不殊溫侯。然一蹷不可復振,心勞不免日拙,於國既多貽害,於己又寧有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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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回     失廈門臧楊敗北 進仙霞萬姓哀鳴



  卻說王永泉、王永彝正在奔逃之間,忽然前面又有一軍攔住去路,這路軍隊不是別人,正是部下的旅長楊化昭,率領本部全軍,前來救應。王永泉大喜,當即傳令紮下,防堵北來追兵,自己和王永彝、楊化昭回到泉州,召集各旅旅長開緊急軍事會議,討論反攻計劃。楊化昭竭力主張聯絡臧致平,再圖反攻。王永泉想來別無他法,只得如此決定了,想已忘卻圍攻廈門時矣。即日派代表去和臧致平接洽。那臧致平自從去年被圍,洪兆麟等回粤以後,一面用金錢聯絡海軍,使其不願再動,一面運動各屬民軍,圍攻泉州,王永泉不得不把圍廈的軍隊調回救援,因此廈門得以解圍,如今竭力補充整頓,兵力已大有可觀,屢想攻克漳州,回覆去年的舊觀。無奈這時民軍中最有勢力的張毅,受了孫傳芳聯絡,已由北京任為第一師長,兼廈門鎮守使,無日不想窺取廈門。王獻臣本來是宿世冤家,還有一位賴世璜,自由贑粤入閩,也和張毅、王獻臣聯絡成一派,專和廈門做對,此等亦皆反覆無常之武人。因此臧致平不能如願。如今見王永泉派人前來聯絡,一口便允,絕不提往日圍廈之事。代表還報,王永泉極為得意,便部署軍隊,準備反攻。
  再講盧香亭、李生春兩人入了福州,急電周蔭人入省主持。電報發出不久,周蔭人已翩然到省。盧香亭急忙問他延平方面的情形,周蔭人笑道:「昨日三月五日。馨帥探得水口方面,王永泉有大批軍械運過,立刻派謝鴻勛暗地截留,一面又派孟昭月把帶去的李團繳械,都做得十分秘密,所以省中沒有知道。補前文所未寫,十分細到,不然,李團何遂一去無下落耶?現在馨帥有令,命我在省中主持一切,你們兩人可急把分駐閩北一帶王軍殘部,掃除乾淨,好請馨帥來省,替出我去攻打泉州。」李生春道:「馨帥仍在延平嗎?」周蔭人道:「他暫時不能來省,須等閩北王部肅清,方才可以來呢。」盧、李兩人應諾,當即分遣部隊,把王永泉留在閩北的殘部全都肅清,電省告捷。周蔭人得了報告,電請孫傳芳來省,自己率隊南下,去攻泉州。
  王永泉在泉州得此消息,正待派兵迎擊,忽然又報張毅、賴世璜奉了孫傳芳的電令,率部來攻。王永泉急令所部旅長高義,率隊防禦,正在支配兵力之間,又見王永彝匆匆進來,見了這幾條命令,便夾手奪過,擲於地下道:「哥哥還在睡夢之中嗎?高義久已和張毅有了接洽,如何還派他去?現在軍事形勢,已十分危險,哥哥還留戀在這裡做什麼?萬一哥哥必定要和他們死拚,做兄弟的可耐不住,便要辭了哥哥,到上海去咧。」王永泉聽了這話,不覺長歎一聲,擲筆而起,傳令命楊化昭入內,對他說道:「我決意到上海去了,所有的軍隊,都請你代為統帶,候臧致平來改編。高義不必叫他到前敵去,可留他守泉州罷。」楊化昭再三勸慰,王永泉笑道:不哭而笑,非真能笑也,哭不出來耳。「我在福建的勢力不可為不厚,然而數日之間,一敗塗地,可見這事情已非人力所能挽回,分明是有天意在內,此是從項公「天亡我也」一句化來。我便有本領戰勝敵人,決戰不勝天意。明明是人謀之不臧,偏要推說天意,將自欺欺天乎?人言王永泉多機詐,果然。我待不走怎的?」楊化昭見他去意已決,便慨然答應。王永泉便把這意思又吩咐了各旅長一番,然後電致臧致平,請其來泉改編。事情辦妥以後,便和兄弟王永彝,潛行動身,到上海去了。
  臧致平得了王永泉的電報,電令楊化昭放棄泉州,退守同安。楊化昭遵令全部開到同安,只留高義在泉州防守。這時高義的態度十分曖昧,所以楊化昭不曾教他同退。不數日,臧致平自己也到同安,恰好周蔭人會合張毅、王獻臣、賴世璜各部,來攻同安,臧、楊合力抵禦,大戰多日,不分勝負。盧香亭向周蔭人獻計道:「如此苦戰,不易得勝,不如仍運動海軍攻他們之後,一面令漳州方面的駐軍,襲擊江東、水頭一帶,斷他和廈門的聯絡。臧、楊進退無路,必然成擒了。」周蔭人然其計,當下派人暗地去運動海軍和漳州的民軍,同攻廈門。海軍因兩次攻擊廈門,都未得手,現在見周蔭人又來約他,生恐仍舊未能得手,大家討論了一會,忽然思得一計,假意拒絕周蔭人的請求,反向他索取截擊峽兜時所許的利益。彼此在假意爭執之時,暗暗地集合艦隊,載著陸戰隊,星夜去襲廈門。此時臧軍全體都在同安,留守廈門的,不過是些少部隊,忽見海軍來襲,抵敵不住,急忙電請臧致平分兵回救。臧致平大驚,立刻便派劉長勝率領本部軍隊,回去救援。劉長勝遵令,急急開拔,剛到灌口,前面已有軍隊截擊。劉長勝大驚,趕即派人查明,卻是漳州的民軍,即令向前衝擊。無奈民軍甚多,衝突不過,反而損失了不少軍士。民軍乘勢反攻,劉長勝大敗,劉長勝變作劉長敗矣,一笑。退到洋宅,作急報知臧致平。臧致平得此消息,拍案而起道:「劉長勝如此無用,大事去矣。」因急召楊化昭吩咐道:「廈門駐軍單薄,已半日不得消息,此時必已失守,你可率領所部軍隊,急急前去擊破漳州民軍,乘勢佔領漳州,以備退步。」此時計到退步,殆已知不能抵禦北軍乎?楊化昭遵令,急忙領兵趕到灌口相近,已和漳州的民軍接觸。楊化昭大怒,更不放槍射擊,立即傳令肉搏衝鋒。大隊兵士,一齊大喊一聲,便如潮水一般衝將過去。寫得楊化昭勇悍之極。民軍雖稱勇悍,從來不曾見過這種戰法,支持不住,大敗而走。楊化昭略略追了數里路,便收兵扎住,打探廈門曾否失守。不多時,探員回報,廈門已入海軍之手。楊化昭長歎一聲,傳令進攻漳州。漳州的民軍被楊化昭追趕,急急奔逃,剛才過了長泰,將到安東,長泰城南之一小市鎮。忽然前面有大軍阻住,前鋒相迫,交綏起來。原來這支軍隊,卻是何成濬所部,他因探得漳州空虛,業已襲擊佔領,派兵來攻漳州民軍的後路。楊化昭也趕到,兩面夾攻,民軍大溃,四散奔走,槍械棄了一地。楊化昭和何成濬見了面,大約談了幾句,楊化昭便要回軍仍赴前敵,何成濬留守漳州,佈置一切。楊化昭剛到坂頭,長泰城東之鄉鎮。臧致平已因兵少,敗了下來。楊化昭上前猛力反攻了一陣,方才把周蔭人的軍隊擊退。臧致平對楊化昭道:「漳州既被我軍佔領,此時也只有退守長泰,讓我整理隊伍,才能反攻咧。」楊化昭稱是。臧致平便令楊化昭、劉長勝守住長泰,自己率領殘部,回到漳州,整理了幾日,散走的溃兵,漸漸又來聚集,軍勢復振。何成濬因是生力軍隊,情願開到長泰去作戰。這時臧軍前線雖然減少了臧致平自己的部隊,卻增加何成濬的生力軍隊,因和周蔭人又成了相持之局。
  周蔭人見不能取勝,又想起去年與粤軍夾攻的情形,回應二十三回。便派代表往潮、惠和洪兆麟商議,請其派兵北上,攻臧、楊之背。洪兆麟因臧致平占了漳州,也恐他往南發展來攻自己的背面,造成和中山系軍隊夾攻自己的局面,立即應允通電聲討臧、楊,臧、楊有何罪?可供聲討,不過與自己不利耳。率兵北上。好在這時東江的戰局,已在停頓之中,滇、桂、黔、粤各軍,時有內訌,不能直搗潮、惠,暫時抽調軍隊,諒還無妨,便拔隊向漳州進攻。臧致平腹背受敵,支持不住,又和何、楊等退出漳州,衝過龍岩,占了汀州。周蔭人等乘著戰勝之威,又率隊進迫汀州。臧、楊等都知汀州決不能守,因和何成濬商議道:「汀州孤城,萬不能堅守,浙江盧子嘉和我們素有接洽,不如衝過江西,從玉山入浙,不知我兄可肯同行?」何成濬尋思了一會,方道:「我想到廣東去投中山先生,擬即率隊由江西入粤,不知兩兄以為何如?」楊化昭道:「人各有志,既兄志在投奔中山,我們也不敢相強,好在中山與子嘉,都在反直團體之內,何分彼此。」議定之後,便即拔隊離汀,何成濬由會昌轉入廣東去了。
  蔡成勛聽說臧、楊入贑,便派人接洽改編。臧致平笑道:「蔡成勛何物,豈是用我之人?」蔡成勛一庸材耳,宜乎為臧氏所輕。當時嚴詞拒絕。使者道:「兩君現在勢窮力竭,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如不歸順蔡督,更待何往?倘蔡督派兵兜截,兩君雖欲歸順,也不可得咧。」臧致平笑道:「我們人數雖只有五六千之眾,然而轉戰千里,孫傳芳竭全省之力來兜截我們,也被我們衝過,何怕什麼蔡督?是實事,不是吹牛。蔡督如講交情,不來攔阻我們,讓我們通過到浙江去,我們當然感激不盡,將來總有報答之時。此是講情理,見自己不是一味恃蠻者。倘必欲相厄,那時實迫處此,只好請蔡督莫怪了。」此是威之以硬,見自己是不怕兜截者。使者見他態度如此決絕,知道多說無用,怏怏而去。臧致平令全軍一齊前進,走了一日,忽報前面有蔡軍阻止前進。臧致平大怒道:「蔡成勛太不量力,如何敢來阻我?」當下便令楊化昭為前鋒,向蔡軍猛衝。講到江西軍,在東南各省中,原屬最闒茸的軍隊,自來不耐戰鬥,如今遇見這位慣玩肉搏的楊化昭,如何抵抗得住?一交綏,便即四散敗走。不經戰。楊化昭見蔡軍很少,十分奇異,叫過捉住的俘虜來問,方知他們是因派來運送軍械,並非派來堵截的。楊化昭聽了這話,大喜道:「我們正缺械彈,想不到竟有人送來。」當令把奪下的械彈,分發給兵士配用。
  這消息報到南昌,江西省城。蔡成勛禁不住大怒道:「臧、楊太無禮義了。我好意接洽改編他們,不願意也還罷了,如何又劫奪我的軍械?此仇不報,有何面目見人?」當即調集大隊陸軍,在建昌、金谿方面堵截。臧、楊軍前衛探得這事,便來向臧致平請示。臧致平得了此報,急和楊化昭商議道:「江西的地勢,我們不熟,如敵人用抄襲之法,我們必中其計,現在不如分作三路,你任中鋒,教劉長勝擔任左翼,我自己任右翼,你如衝得過固好,衝不過,你可稍退,讓我們左右兩翼,攻擊他的側面,取三麵包圍之勢,定可戰勝。即使不能勝,也決不致被他抄襲了。」楊化昭應諾。三人分兵訖,楊化昭中鋒先進,在新豐司地方和蔡軍接觸。蔡軍還沒見楊軍的影子,便槍炮齊發,亂轟一陣。可發一笑。楊化昭卻安然處之,並不還擊。等到兩軍相距甚近,方令開槍。才是慣家作用。不一時,愈戰愈近,相距不過十餘密達,楊化昭便令上刺刀衝鋒。又玩肉搏的老調兒了,此公真是狠貨。兵士齊聲大喊,奮勇向蔡軍猛撲。蔡軍起初還忙不迭的開槍,並亂用機關槍掃射,等到楊軍衝過了十字火線,相距只有三四密達的光景,早已丟了槍械,紛紛奔逃。楊化昭哪裡肯捨?竭力追擊,追擊蔡軍槍械委棄了一地。臧致平、劉長勝又從左右殺來,殺得蔡軍更無逃處,溃散得幾不成軍。臧、楊衝過了建昌、金谿,由江滸、胡坊、河口、廣信、玉山,退入浙江的常山。
  浙江人民,聽說臧、楊的軍隊入境,恐怕引起戰事,一齊電請盧永祥派軍防堵。盧永祥哪裡肯聽?臧、楊輕蔡而重盧,亦知盧氏必能重視彼等也。浙江紳商,都借口餉項困難,情願集資遣散,一面推代表去見盧永祥。盧永祥道:「我心上何嘗不知道浙江財政困難,不能再供給軍隊的餉項,但我本與臧、楊有約,他今窮而歸我,我如拒絕他,或者解散他,不但有乘人於危之嫌,良心上也如何過得去?」紳董們再三勸解,盧永祥總不肯聽,紳董只得怏怏而出。盧永祥當即派人赴衢州常山改編臧、楊軍隊為一混成旅,並定名為浙江邊防軍,以臧致平為司令,楊化昭為旅長。
  從此直派方面因攻浙聯浙的主張不同,曾造成洛陽、南京兩大實力派的意見大衝突。這時齊燮元便拿著這事去責備吳佩孚,吳佩孚也覺得有些說不過去,便即電致盧永祥,請其即將臧、楊兩部遣散,一面電令蘇、皖、贑、閩四省監視浙軍的行動。浙江各團體也因一時盛傳四省攻浙,解決臧、楊的風聲,一天緊於一天,都紛紛籲請盧永祥解散臧、楊部隊。這種電報,一時如雲蒸霞蔚而起。現在把浙江省議會發給盧永祥的一個電報,錄在下面,也見當時浙江人民反對之烈了。
  原電的內容,大意道:
  臧、楊入浙,全省人民莫不驚惶失措。度以事理,揆以環境,其不可不另籌解決之理有四,敢為督辦陳之。浙江雖為財賦之區,而歷年供應浩繁,軍費重積,頻年以來,漸入窘境,國省各稅所入,以應原有各軍,已有竭蹷之慮,何能再增負擔?一也。臧、楊以不容於閩,見逐於贑,始改就浙江。閩、贑皆與浙省為鄰,萬一進兵致討,必致牽動大局,二也。前此和平公約及督辦歷次宣言,不容客軍入境,今收容臧、楊,是實始破壞和平公約之咎,三也。浙江陸軍,原有一二兩師,益以第四第十,已達四師之數,以固邊防,綽有餘裕,收容改編,義無可取,四也。務乞俯順民意,另籌解決之道,浙江三千萬人民幸甚。
  盧永祥見了這電報,便請省議長沈鈞業到公署中去,向他解釋道:「兄弟自從到浙江以來,多蒙全浙父老兄弟誠意擁戴,兄弟也處處顧及民意,時時顧及地方。老實說,浙江也差不多可說是我第二故鄉了。自從廢督的潮流一起,兄弟當即適應潮流,自向全省人民辭職,又蒙全省人民付托我以軍事善後督辦的重任,半年期滿之後,又堅留我繼續擔任,浙民之愛我如此,我豈有不愛浙民之理?兄弟所以定要收編臧、楊者,也是有我一番至理。馥蓀兄沈鈞業字。試看目今的直系,驅逐總統,公然賄選,是否是全國人民所共同切齒痛恨的?論理我既是中國國民一份子,當然要盡力反對,此言我不可以不反對。便是浙江人民,也並非居在中國版圖之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該努力向這條路上去走。此言浙江人民也不可不反對。何況直系本抱著武力統一的主張,即使我們不反對他,他也決不能輕輕放過,當然還要派兵來攻。此言便不反對,也不能免於一戰。我們不反對而仍免不了受戰事的損失,何如爽爽快快正言反對,也教他們知道民心尚未全死,知所警惕。此言我們樂得反對。我們既處在不能不反對,不可不反對的地位,他們又處在不肯不攻浙的地位,是戰事遲早總不能免。試想浙江現在的實力,怎能對付四省十餘萬的兵力?僅僅增一臧、楊,我尚嫌他太少,浙江人民,怎麼反嫌兵多呢?此言不能不收容臧、楊。這番苦心,我又不能明白宣佈。一宣佈了這層意思,豈不立刻挑動了戰事?此言所以不明白宣佈之因。馥蓀兄!你現為全省人民的代表,務請你代為解釋!」一篇話,說得十分透徹。沈鈞業原是個忠厚人,聽得他如此說,不能辯駁,也是不敢辯駁。當時喏喏而出。那齊燮元久已想併吞浙江,擴充自己的實力,可恨此次戰事,實完全由齊氏一人引起。此時有口可借,便調集自己所部的第六師全師,黃振魁的第二混成旅,吳恒瓚的第四混成旅,陳調元的第五混成旅,楊春普的第十九師,白寶山的蘇軍,總計約有四萬人的兵力,紛紛向滬寧路和太湖附近一帶開動。安徽方面雖然和浙盧並無仇恨,也無野心,只是既同隸直系之下,自不得不派兵助戰。江西的蔡成勛,因怕孫傳芳壓迫的緣故,本來竭力主張和平對浙,這次因臧、楊奪他的軍械,又破他堵截之兵,因此遷怒到浙盧身上,也派定楊以來一師人,在玉山邊境,乘機窺伺。孫傳芳此時已將福建督理的位置,讓給周蔭人,自己只擁了個閩粤邊防督辦的虛銜,正想竭力向外發展,另外找一個地盤。他的本意雖在江西,卻因名義上總算同隸直系之下,不能不有多少顧忌,所以遲遲未能實行。現在見浙江方面,大有可圖,便帶領孟昭月、盧香亭、謝鴻勛等六個混成旅,分兵三路,窺伺浙江。
  浙江方面,防駐衢州的,原為夏兆麟。盧永祥因夏旅系北軍精銳,想把他調到北境,攻擊江蘇,所以駐衢不久,便又令他開駐嘉興。夏兆麟奉了這調防的命令,當下便令地方上拘集船隻,開拔東下。這些民船,行駛很慢,衢州上游開到杭州,雖然說是順水,每天也只能行駛百來里路,所以每天總在縣治所在的地方駐泊。從衢州開到龍游,恰好只有一站路,一站路者,九十里也,浙江上遊人,多如此稱。將晚時分,夏兆麟到了龍游時,自有一批官紳人等,遠遠在那裡迎接,夏兆麟上岸答訪,就有當地紳士的領袖張芬,設筵款待。到了半酣時候,夏兆麟忽然動了征花之興,主人少不得助助興致,立刻命把沿岸的交白姝,不論船上岸上的,一律叫來。且住,交白姝究是什麼東西?怎麼又有船上岸上之別?讀者不要性急,且聽著書者慢慢道來。原來衢州上游一帶的妓女,並沒有什麼長三么二之分,只有一種船妓,碰和吃酒,出局唱戲,一切都和長三相類,不過沒有留客過夜的舊例,所以有賣嘴不賣身的諺語。這種船妓,俗名謂之交白姝。至於何所取義,卻沒人知道。初時交白姝只准在船上居住,不准購屋置產的,到了光復以後,民國成立,這種惡例取消,他們因舟居危險,而且又不舒暢,才有許多搬在岸上居住。至於交白姝之營業方法,則依然猶昔,並不因一搬到岸上而有什麼不同。這龍游地方,原屬小縣,更兼縣城離開水面,還有三四里的旱道,近水一帶,只有一個二三百家的市鎮,因此船妓的生涯,也並不十分發達。操此業的,總計也不過二十來人。此時聽說夏旅長叫局,也有歡喜的,也有害怕的,歡喜的是以為夏旅長叫的局,一定可以多得些賞錢,害怕的是聽說夏旅長是個北老,恐怕不易親近。可是害怕歡喜,其情形雖不一致,至於不敢不來,來而且快的情形則一。所以條子出去不多時,所有的交白姝,便已一齊叫到。夏旅長雖是粗人,卻知風月,少不得要賞識幾人,替錢江上游,留點風流趣史。正是:
  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未知夏兆麟究竟看中何人,如何發生趣史,且看下回分解。
  臧、楊入浙而東南戰事爆發,江、浙之爭,其果以此為導火線乎?曰:否否。盧不附直,雖攻臧、楊而消滅其勢力,直亦必出諸一戰。納臧、楊與不納臧、楊,於東南戰事固無與也。矧臧、楊與盧,同為反直份子之一,今臧、楊以勢蹙而歸盧,盧倘拒之出境,其亦何以對初心乎?更進一步言之,則東南戰爭,勢必不免,與其拒之而自翦其羽翼,何如改編之以為反直之助也。然則吾人豈可以納臧、楊為盧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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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8 11:3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回     受賄托倒戈賣省 結去思辭職安民



  卻說夏兆麟在席散之後,先打了兩圈撲克,輸了二三十塊錢。這時有個妓女叫阿五的,正立在夏兆麟的背後,夏兆麟因鼻子裡聞著一陣陣的香氣,忍不住回過頭來一看,只見阿五中等身材,圓圓的面孔,雖非絕色,卻有幾分天真可愛,禁不住伸過手去,將她一把摟在懷中。講這阿五,原是上回所說膽小意怯,畏懼北老之一人,受了這等恩遇,只嚇得膽戰心驚,不敢說話,又不敢掙扎,一時兩頰緋紅,手足無措,只把那一對又羞又怕的目光,盯著夏兆麟的面上,灼灼注視。夏兆麟見了這樣子,更覺可愛,忍不住抱住她的粉頸,熱烈地接了兩個吻。短短的鬍鬚,刺著阿五的小吻,痛雖不痛,卻癢癢地使她接連打了兩個寒噤。眾人見了這樣子,雖不敢大笑,嗤嗤之聲,卻已徹耳不絕。夏兆麟也覺得眼目太多,有些不好意思,便兩手一鬆,把一個軟洋洋、香噴噴、熱烘烘的阿五,如此形容,使人發一大噱。放在地下。阿五這時突然離了他的懷中,倒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蓬著頭,只顧看著眾人發怔。寫得入情入理。夏兆麟不覺微微一笑,便伸手把剛才輸剩放在檯子上的七十塊錢鈔票,向她面前移了一移,分明是賞給她的意思。一吻七十元,在一般軍閥視之,直細事耳,然在吾輩窮措大聞之,已覺駭人,奇矣。阿五雖然也猜得一二分,卻不敢伸手去接,只是看著鈔票,看看夏兆麟,又望望眾人。眾妓見了這情形,也有好笑的,也有妒忌的,也有歆羨的,也有代她著急的。這時又有一個妓女,名叫鳳寶的,在妒忌之中,又帶著幾分歆羨,妒忌人未有不帶歆羨者,蓋妒忌多由於歆羨而生也。正在無機可乘之時,忽見夏兆麟撮著一根捲煙,還沒點火,便忙著走上前,划了根火柴,替他點著,又款款的喊了聲老爺。夏兆麟點了點頭,便在那七十塊錢裡,拈出兩張拾元鈔票,遞給鳳寶,鳳寶連忙接過謝賞。鳳寶比阿五乖得多了。夏兆麟又把其餘五十塊錢票,遞給阿五,阿五還不敢接,這時旁邊有一個紳士,瞧這情形,忙著向阿五道:「阿五,你這孩子太不懂了。夏大人賞你的錢,為什麼不謝賞?」阿五見有人關照她,才伸手接過道謝。接得遲了些兒,便少了二十塊錢,應呼晦氣。此刻時候已遲,夏兆麟不能多耽擱,便告辭而去。張芬等少不得恭恭敬敬的送到船上。
  次晨開船到了蘭溪,蘭溪的官紳,少不得也和龍游一般竭誠歡迎。夏兆麟的船還在半路,便已整排兒的站在碼頭上迎接。他們以為這樣虔誠,方能博夏司令的歡心。按是時夏兼任戒嚴司令。不料這天剛碰在夏司令不高興頭上,船到碼頭,不但眾人請他的筵會,拒而不受,甚至請見也一律擋駕。蘭溪人可謂觸盡霉頭。眾人再三要求,方允出見。眾人一見夏司令出來,在眾人意中,固不敢直呼其名也。也有鞠躬的,也有長揖的,整排站著的人,高高下下,圓溜溜黑油油的頭顱,七上八下的,一齊亂顛。夏司令嚶的一聲,眾人便似雷轟般應著。夏司令笑一笑,眾人又七張八嘴的恭維。一時亂糟糟的幾乎不曾把個夏兆麟纏昏了。旁邊幾個衛兵,知道司令有厭惡之心,也不等眾人說話做個小結束,便一個左手,一個右手,如風也似的扶了進去。岸上整排兒站著的官紳,不見了夏司令的影子,兀自打陣兒高聲頌祝,無非是夏司令是一路福星,夏司令全省柱石等等說話。話休煩絮,夏司令如此一站一站的到了杭州,見過盧永祥,盧永祥便令他即日開往嘉興,夏兆麟即日遵令去了。
  臧、楊入浙後,仙霞嶺一帶便由臧、楊防守,比及蘇、皖、贑、閩四省,都把重兵紛紛調向浙邊,盧永祥也少不得分調兵防禦,令臧、楊開拔北上,防守黃渡,自己所部的第十師和何豐林所部的兩混成旅俱在滬寧路一帶守護。陳樂山所部的第四師,由長興、宜興之間進攻,天目山方面,則指定第十師的一部,防止皖軍侵入。南部則由浙軍潘國綱所部的第一旅郝國璽防守溫州、平陽,張載陽所部的第四旅防守處州,潘國綱所部的伍文淵第一旅和張載陽的第三旅、張國威的炮兵團防守仙霞嶺和常山,都取守勢。第四、第十兩師合稱第一軍,自兼總司令,何豐林的兩混成旅及臧、楊部隊為第二軍,以何豐林為總司令。浙軍第一、第二兩師為第三軍,以第二師長、省長張載陽為總司令,第一師長潘國綱為副司令。
  潘國綱、伍文淵、張國威等防地,本來都在餘姚、五夫一帶,這次得了調守浙邊的命令,當即拔隊南行。當調遣軍隊之際,軍務廳長范毓靈忽然得了一個消息,急忙來見盧永祥道:「仙霞嶺一帶,督辦派哪一部軍隊去守?」盧永祥道:「孫傳芳北侵,兵力不厚,軍械也不甚齊全,不必用強有力的軍隊去,只派第一、第二兩師的一旅去也足夠應付了。至於江西的楊以來師,更是不必擔心,只一團人便儘夠對付了。」江西兵之無用,幾乎通國皆知,用以作戰則不足,用以殘民則有餘,吾人何幸有此軍隊。范毓靈道:「浙軍可靠得住?」盧永祥吃驚道:「你得了甚麼消息?可怕是說浙軍不穩嗎?」范毓靈尚未回答,盧永祥又道:「當時我也曾想到這層,因為浙軍是本省部隊,恐受了別人的運動,所以我前日已對暄初張載陽字。等說過,此次戰爭,無論勝敗,已決定以浙江交還浙人,現在浙軍差不多是替自己作戰了,難道還肯帶孫傳芳進來嗎?」子嘉亦是忠厚之人。范毓靈忙道:「兩位師長倒都是靠得住的,督辦休要錯疑,我今日得到一個消息,倒不是指他兩人。」盧永祥道:「是哪個?」范毓靈道:「我剛才得到一個極秘密的消息,卻是指這個人的。」說著,把聲音放低,悄悄的說道:「聽說孫傳芳派人送了二十萬現款給夏超,夏超已囑咐張國威乘機叛變了呢!是耶非耶?詢之浙人,當有知者,吾不敢斷。督辦應該防備一二才是!」盧永祥怔了一怔,半晌方道:「這話未必的確罷。」子嘉到底是位長者。范毓靈道:「我也希望他不的確,不過有了這消息,我們總該有些防備,莫教牽動大局。」老范比老盧乖得多咧。
  盧永祥半晌不語。范毓靈正待解釋,恰巧潘國綱進來辭行,並請領軍械子彈開拔費等類。盧永祥望著范毓靈委決不下。范毓靈會意,因向潘國綱笑道:「子彈已飭照發,開拔費卻一時為難。」潘國綱一怔道:「不知什麼時候才有。」范毓靈道:「且看明天罷!」答得空泛。潘國綱道:「且看的話,又是靠不住的,到底明天可有?」范毓靈道:「這個……你不要著急,多少總該有些罷。」答得空泛。潘國綱道:「軍情緊急,餉項是第一要緊的事情,務請范廳長轉飭財廳,剋日照發。」盧永祥道:「潘師長不必著急,范廳長既如此說,明天總可有了。」潘國綱剛要再說,恰巧陳樂山進來,見了潘國綱,便道:「我們這邊,已經接觸了,你們那邊怎樣?」潘國綱還不曾回答,陳樂山又道:「貴部現在可是暫由伍文淵節制嗎?聽說大隊仍在江山,不曾扼守仙霞嶺,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潘國綱驚疑道:「這是什麼緣故?……恐怕還是因閩軍的前鋒尚遠,或許是要兼顧江西罷?」潘國綱才力之薄弱,在此數語可見。陳樂山過潘遠矣。陳樂山點頭道:「我說伍旅長是熟諳軍情的人,總不該如此大意,萬一閩軍偷過仙霞嶺,那時豈不悔之已晚?」潘國綱忙道:「這話很是,我當即刻電令他趕緊扼守仙霞。」恐怕來不及了。盧永祥忙道:「這事如何可以這般疏忽?你趕快拍電給他罷!」潘國綱連忙答應,這時他自覺佈置未周,有些內慚,坐不住,便辭了出去。
  范毓靈望著他出去,方謂陳樂山道:「你看老潘為什麼這般言詞閃忽?難道有什麼不穩嗎?」陳樂山道:「我不曾聽到這個消息。不過潘的為人,我很知道,看去不過能力薄弱些罷了,要說他有什麼不穩,倒不是這類人。」盧永祥道:「你那面既已接觸,又趕回來做什麼?」陳樂山做了個手勢道:「請督辦再發十五萬塊錢,今天可有嗎?」范毓靈忙道:「有有有,你自到財廳去支領就得咧。」潘無而陳則一索十五萬,兩面相映,使人暗悟。盧永祥道:「你領了錢,就到前線去,不要再耽擱咧。我明天也要到黃渡一帶,視察陣線去咧。」陳樂山答應,到財廳領了軍餉,便到長興去了。
  第二天盧永祥也到滬寧路一帶前線,觀察了一會,便仍舊回到杭州。兩軍在滬寧路及宜興一帶,激戰多日,勝負未分。論兵力,蘇齊雖比盧永祥要多一倍,無奈蘇軍不耐戰的多,而能戰的少。盧、何的軍隊,卻非常勇敢,因此只能扯直,一些分不出高下。至於平陽方面,也是勝負未分。慶元方面,因浙軍兵力單薄,被閩軍戰敗,慶元已經失守,不過這一路並非主力,只要東西兩路守住,閩軍無論如何勝利,也決不敢孤軍深入。常山、開化方面,浙軍只有第五團一團,江西軍雖有一師之眾,因浙軍素有老虎兵之號,不敢輕進,並不曾接觸。這等軍隊,虧老蔡厚臉派得出來。江山方面,伍文淵正待進扼仙霞嶺時,不料孫傳芳軍已經偷渡過嶺,已在二十八都江山縣南一市鎮。掘壕備戰,因此伍文淵不敢前進,只在江山城南的曠野上,掘壕防禦。九月十三那天,孫軍忽然來攻,伍文淵急急率部應戰,約莫戰了一天,左翼漸漸不濟。原來浙軍的戰略,注重中鋒,大約有一團之眾,右翼有兩營人,左翼卻只有一營。孫軍這次參加戰事的,有三混成旅之眾,因探得浙軍左翼的防線單薄,便只用兩團人牽制住中鋒和右翼的兵力,卻用全力去壓迫左翼。左翼人數甚少,如何支持得住?戰了一天,人數已不足一連,一面勉強支撐,一面急急打電話請伍文淵派兵救援。伍文淵又打電話請潘國綱派兵,潘國綱教他派第二團第一營上去,伍文淵只得又打電話給第二團團長,第二團團長又打電話給第一營營長,第一營營長回道:「我雖願意去,無奈我四個連長都不願意去,請團長回覆司令,另派別的隊伍去罷!」真是放屁,養你們做什麼用的?第二團團長急道:「這如何使得?左翼現在十分要緊,怎麼禁得再另行派兵?電話去,電話來,一個轉折,又要費多少時候,如何還來得及?」營長道:「四個連長不肯去,也叫沒法、請團長派第二營或者第三營去罷。」倘第二、第三兩營也象貴部一般不肯去,難道就不戰了!第二團團長沒法,只得回覆伍文淵。伍文淵又急急打電話向潘國綱請示,潘國綱急令調第六團去接應。第六團又因不是潘國綱的直轄部隊,不肯遵令。命令如此不統一,安得不敗?按六團系張載陽所部。如此幾個周折,前線左翼幾個殘兵,早已被孫軍的炮火掃光。孫軍乘機占了左翼陣地,向中鋒的後麵包抄過來。
  那些炮兵中有幾個士兵,見敵軍抄襲過來,急忙向敵軍瞄準,想發炮時,卻巧被張國威望見,急忙親自走上炮台去,喝退炮兵,把炮口瞄準自己浙軍的前線,接連就是兩炮。那些浙軍正因自己發炮並沒效力,正在驚疑,忽覺炮聲發處,自己隊伍中的人,就如潮水也似的倒了下去,再加審辨,才知炮彈是後面來的,知道已有內變,便齊喊一聲,不聽上官節制,紛紛溃退下去。中鋒一溃,右翼也不敢再戰,立刻跟著敗走,連在後方的第六團也被溃兵衝散,跟著奔逃。浙軍威名,掃地盡矣。第五團原是防守常山的,聽說江山戰敗,後路已經被截,也不敢再留,急急繞到衢州,跟著溃逃。一天一夜,奔了一百六七十里,直到龍游,方才休息了三、五個鐘頭,重又撒腿飛跑。浙軍威名何在?
  此時盧永祥尚在杭州,浙軍溃退的第二天,方才接到這個消息,只因電報電話俱已隔絕,得不到詳細情形,都說:「浙軍全體叛變,倒戈北向,反替孫軍做了嚮導。」盧永祥部下的幾個高級軍官聽了這話,一齊大怒,約齊了來見盧永祥道:「督辦待浙江人總算仁至義盡,不料他們這般無良,下此辣手,他無情,我無義,現在我們也顧不得許多,督辦千萬不要再講仁義道德的話!」浙軍即叛變,與杭人何與?說得無理之極。盧永祥忙道:「你們要怎樣呢?」是故意問。眾軍官道:「還有什麼辦法!老實說,事已至此,就是我們不干,部下士兵,也要自由行動了。」盧永祥冷笑道:「哦!你們原來想這等壞主意,這不是糟蹋浙江,怕還是糟蹋我罷。我治軍二十年,部下的兵士,從來不曾白要過民間一草一木,好好的名譽,料不到今天壞在你們手裡,你們果然要這樣辦,請先槍斃了我再說罷!」盧氏治軍之嚴明,在舊式軍人中,確實不易多得。眾軍官聽了這話,更覺憤怒,齊聲道:「督辦待他們如此仁義,他們可有一點好處報答督辦?今天督辦有別的命令,便是叫我們去死,我們也都情願,只有這件事,我們只有對督辦不住,要抗違一遭了。」說著,起身要走。盧永祥急忙立起身來,喝令站住。眾人只得回頭,看他再說些什麼話,只見盧永祥沉著臉,厲聲問道:「你們果然要這麼辦,非這麼辦不行麼?」眾人齊聲道:「今天非這麼辦不可!」足見怨憤之極。盧永祥大怒,立刻掣出手槍,向自己心頭一拍,厲聲說道:「好好!請你們槍斃了我罷,我今天還有臉對人嗎?」更說不出別的話,寫得氣憤之極。眾人見盧永祥如此大怒,倒都站住腳,不敢動身了。裡面有一兩個乖巧的,反倒上前勸解道:「督辦不必動氣,既督辦不願意如此辦,應該怎樣處置,只顧吩咐就得咧。」盧永祥聽了這話,才換過一口氣來,喘吁吁的說道:「你們若還承認我是上官,今日便要依我三件事。」眾人問哪三件事?盧永祥道:「第一件,各軍軍官,所有眷屬,一例在今日送往上海﹔第二件,各軍軍官士兵,所欠商家的帳項,一例須在今日還清,不准短少半文﹔第三件,各軍官兵,一例在今夜退出杭州,開往上海。」眾軍官聽了這話,都十分不服,卻又不敢違抗,大家默然不語,怒氣難平。
  正在不能解決之時,恰巧張載陽得了這個消息,趕來請示。眾人見了他,都眼中出火,紛紛拔出手槍來,要和他火並。盧永祥急忙攔住,眾人雖則住手,卻都氣忿忿的指著張載陽大罵。張載陽卻不慌不忙的向著盧永祥一彎腰便跪了下去。盧永祥慌忙把他扶起道:「暄初如何這樣?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在前敵,如何知道前線的情形?」盧永祥確不失為仁厚之人。張載陽大哭道:「浙人久受督辦恩蔭,哪個不想念督辦的好處,哪個不想報答。不料浙軍軟弱,逆賊內亂,惡耗傳來,令我肝腸寸裂。我職為總司令,不能節制各軍,使他們效忠督辦,至有此變,這都是載陽之罪,特來向督辦請死。」亦是實情實理之言,但事盧如君,未免大失身分耳。盧永祥亦忍不住流下兩點老淚,忙安慰他道:「暄初不必這樣,當初我本有言在先,此次戰事,無論勝敗,必然把浙江還給浙人,浙軍之變,不過自己捉弄自己而已,在我並沒有什麼損失,何必怪你。我現在仍當實踐前言,辭去浙江軍務善後督辦的職務,將浙江交還浙人。暄初是浙江人,此後請好自為之,不要負我交還的一番苦心咧!」張載陽道:「我隨督辦來,仍隨督辦去,豈肯貪戀權位,受國人的唾罵?」此時除隨盧俱去以外,實亦無術可以自辯。眾人聽了這話,都道:「很好,暄初兄,你能這樣辦,我們原諒你,我們並原諒浙江,想不到浙江還有你這麼一個好人。」怨憤如畫。張載陽聽了這話,十分難受,便即設誓道:「張載陽如有一點對不住盧督辦的心,將來總須死在敵人之手。」盧永祥忙道:「這何必呢。你一去,浙江教誰維持?」張載陽道:「無論有人維持,沒人維持,我無論如何,總須隨督辦到上海去。」說著,便別了眾人,回到省長公署裡,令人去請夏處長夏超時任警務處長,兼省會警察廳長。和周總參議來。周鳳歧時任警備隊總參議。
  兩人到了省長公署,張載陽先對夏超道:「老兄想這省長一席,現在可以達到目的了,在氣頭上故有此話。現在我決計跟盧督辦走了。這省長的事情,就交給你罷。但是據我想來,孫傳芳也不是好對付的人,怕沒有象子嘉那樣仁厚罷。」夏超聽了這話,不覺良心發現,慚愧道:「既然省長隨督辦去,我當然也去,如何說這話?」張載陽笑道:「你太謙了,不怒而笑,其鄙之深矣。何必客氣。定侯兄!夏超字。你自己不知道,外人是怎樣咒罵你?」夏超臉一紅道:虧他尚能一紅。「外人怎樣罵我?我自己想來,也並沒什麼可罵之處哩。」你太誇了。張載陽冷笑道:「你自己怎得知道?既你問我,我少不得學給你聽,你當初因想做都督,不惜和呂戴之呂公望前為浙江都督。火並,結果戴之雖給你攆走,卻便宜了楊督。只因你一點野心,便把一個很好的浙江,送給外省人的手中去了。使現在的浙江成為北老殖民地,罪魁禍首,就是你定侯兄。現在你因想謀奪省長的位置,又不惜把人格賣給孫馨遠。你須知道,督軍省長,不過過眼雲煙,二十萬的款子,更是容易用完。」語音未完。夏超急忙打斷他的話頭道:「省長怎樣罵起我來了?」張載陽冷笑道:「怎說我罵你?你自己問我,我才學給你聽呢。妙妙,不意暄初公有此妙語。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嗎?還有呢!」妙妙,不意暄初公有此妙語。周鳳歧初時不過靜聽,此時忙夾著說道:「兩位卻別說閒話,大家談正經事要緊。」浙人議論謂張國威之倒戈,二團之不戰,周亦有嫌疑。張載陽笑道:「什麼叫正經話?好在我們都是知己朋友,有什麼話不可說的?省長的事情,我決意交給定侯兄了。第二師長的事情,請恭選兄周鳳歧字。擔任了去。此後浙省的事情,全都要仗兩位的大力維持,兄弟明天便要隨盧督走了。」夏超、周鳳歧齊聲道:「省長既隨盧督去,我們如何可以獨留?」張載陽笑道:「這如何使得!你們也走,浙江豈不是沒有人了嗎?省城的秩序,還有誰來維持?」妙語妙語。夏超和周鳳歧不好再辭,只得答應。意在此耳,何必客氣。
  次日,張載陽又到督軍署中來見盧永祥,其時陳樂山已在那裡,彼此見了,心頭都有說不出的難過。張載陽問起長、宜情形,陳樂山不曾答應,盧永祥替他代答道:「我已令他全部退回嘉興了,將來還要退守松江。總之我無論如何,決不在浙江境內作戰。盧公對浙江人則對得住矣,其如江蘇人何?所有在省城裡的兵,昨天一夜,也俱給我運完了,我定在今天下午走。暄初兄已決定同行嗎?」從容之極。子嘉氣度,似亦不易及。張載陽稱是。陳樂山忽然問道:「暄初兄把省長的事情交給誰?」張載陽道:「定侯。」陳樂山見說起夏超,咬牙切齒的道:「這反覆的逆賊,你怎麼還把省長的事情交給他辦?我見了他,不用手槍打他兩個窟窿,不算姓陳。」張載陽怕他真個做出來,倒竭力勸解了一會。
  到了下午,盧永祥令沒有走的幾個衛兵,先到車站上去等著。張載陽道:「督辦怎麼把兵運完才走?」盧永祥道:「我假使先走,你能保這些兵士不胡鬧嗎?」做好人便做到底,所謂送佛送上西天也。張載陽聽了這話,十分感動。臨走的時候,盧永祥獨坐著一部汽車,也不跟衛兵。陳樂山忙道:「現在局勢吃緊的時候,督辦怎麼可以這般大意?」盧永祥笑道:「樂山兄太過慮了,難道還有要謀害盧永祥的浙江人嗎?」是深信浙江人之語乎?抑自負語也。說著,一逕上車走了。眾人都十分感動。張載陽、陳樂山等一行人,也隨後上車,不一刻,夏超、周鳳歧等都趕來送行。陳樂山一見了夏超,勃然大怒,立刻拔出手槍,要結果他的性命。張載陽急忙把陳樂山抱住,代為哀求。陳樂山大怒,指著夏超罵道:「反賊!嘉帥何負於你,你竟下這般辣手?乾此卑鄙的事情?你以為孫傳芳來了,你有好處嗎?老實說,今天先要你到西天佛國去咧,看你可能享用那二十萬作孽錢?」說著,便又掙扎著,奪開張載陽的手,掣出手槍,向夏超就放。虧得張載陽不曾放開握住他右臂的手,慌忙把他的右臂一牽,周鳳歧便把他的手槍奪下。陳樂山怒氣未息,又指著他大罵道:「反賊!反覆的小人,你以為這樣一反一復,便可以安居高位嗎?只怕總有一天反覆到自己身上來呢。你以為孫傳芳是將來的大恩主嗎?恐怕一轉眼間,仍要死在他手裡咧。」夏超本來總坐著,不曾開口,到此方才說道:「樂山兄!怎樣知道我和孫氏有關係呢?你已找得了證據嗎?」陳樂山聽了這話,不覺又勃然大怒道:「你還強詞奪理,我教你到閻羅殿上討證據去。」說著,猛然摔開了張載陽、周鳳歧,拾起手槍,一槍向夏超放去。張載陽趕緊奪住他的手時,早已砰的一聲,一顆子彈,飛出槍口。一個人啊呀一聲,應聲倒地。正是:
  未聽軍前鼙鼓聲,先見同室操戈事。
  欲知夏超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平心而論,浙江歷任軍事長官,均尚比較不壞,所以十七年來,各省糜爛不堪,惟浙江一隅,未被兵燹,西子湖邊,幾成世外之桃源。雖浙江地勢,不宜於用武,究亦不能不歸功於各軍事長官之能顧大局也。盧氏去浙,浙中各界無不惋惜,即仇敵如孫馨遠,亦有「嘉帥老當益壯,治軍饒有經歷,我儕分居後輩,允宜若蕭曹之規隨,庶不負嘉帥讓浙之心」之語。故終孫氏之任,未有大苛政及民者,亦盧氏感化之功也。惟盧氏知有浙而不知有蘇,豈真視浙為故鄉、蘇為敵國耶?抑何眼光之短淺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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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回     假紀律浙民遭劫 真變化盧督下台



  卻說陳樂山一時發怒,掣出手槍便向夏超開放,幸喜張載陽的手快,早把陳樂山的手扳住,因此槍口一歪,那子彈只射著旁邊一個馬弁的肩窩,應聲倒地。可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陳樂山再要開手槍時,盧永祥早已過來攔阻。陳樂山不平道:「嘉帥怎的也幫他說話?」盧永祥從容不迫的說道:「樂山,你既要殺他,為什麼不叫士兵洗劫杭州?」問得奇絕。陳樂山詫異道:「這不是你不肯遷怒杭州人民,要特別成全他們嗎?」確是奇異。盧永祥道:「你以為這事應不應該這麼辦?」再問一句,還不說明,妙甚。陳樂山道:「論理浙人負我,非我們負浙人,便洗劫了也不算罪過,但是嘉帥不忍罷咧。」盧永祥道:「你既知我不忍,為什麼要殺定侯?」還要再問,奇甚妙甚。陳樂山道:「焚掠商民,謂之刑及無辜,當然應該存不忍之心。至於亂臣賊子,則人人得而誅之,有什麼不忍?」盧永祥道:「你難道說我是為著他個人嗎?」陳樂山還不曾回答,盧永祥早又繼續說道:至此不容他再回答,又妙。「你殺了他,原不要緊,可是他部下現在也有若干保安隊,這種保安隊,打仗雖不中用,叫他搶劫商民,可就綽然有餘了。你殺了定侯,他們沒了主帥,豈有不生變搶劫的道理?你既肯體恤我的不忍之心,不肯叫部下搶劫,怎麼又要殺定侯,以累及無辜的商民呢?」疊用幾個問句,而意思已極明顯。張載陽、周鳳歧兩人也勸道:「既然嘉帥不和他計較,請樂山兄恕了他罷!」陳樂山聽了這話,半晌無語,手裡的手槍,不覺漸漸的收了回來。周鳳歧見事情已經解決,便起身告辭道:「鳳歧為維持省垣治安起見,只得暫留,等負責有人,當再到上海來親領教誨。」盧永祥微笑道:微笑者,笑其言不由衷也。「這也不必客氣。恭選兄只管請便罷。」周鳳歧目視夏超,夏超會意,便起身同辭。陳樂山忽然變色阻止道:「恭選盡管請便,定侯兄可對不住,還屈你送我們到上海去。我們相處了這麼久,今天我和嘉帥離開杭州,不知道什麼日子再和定侯兄相會,定侯兄難道連送我們到上海這些情分,也沒有了不成?」其言硬中帶軟,軟中有硬,定侯此時可謂難受。夏超無奈,只得又坐了下來。陳樂山又向周鳳歧等人道:「我們的車子立刻要開了。相見有期,諸位請回罷!」周鳳歧等只得告辭而去。陳樂山立即便命開車。定侯此時,亦危乎殆哉。夏超坐在一旁,不覺變色。此時也有些懼怕了。張載陽心中不忍,再四向陳樂山疏通。陳樂山並不回答,只有微笑而已。不一時,火車已經隆隆開動,夏超著急,向張載陽丟了幾個眼色。張載陽忽然得了一計,因急去和盧永祥說道:「定侯如不轉去,保安隊無人統轄,萬一發生變亂,省城必遭糜爛,如之奈何?」盧永祥聽了這話,瞿然變色道:「暄初的話不錯,萬一保安隊因不見定侯而發生變亂,豈不是我害了杭州人民嗎?」因急對陳樂山說道:「到了艮山門,快叫停車,讓定侯下去罷!」盧永祥能處處以人民為念,宜乎浙人至今思之也。陳樂山見盧永祥有命令,不敢不依,只得教火車到艮山站時略停,好讓夏超下車。到了艮山站時,車子停住,陳樂山因向夏超道:「對不住得很,勞你送了這麼一程,也不枉我們同事多年,更不枉嘉帥卵翼了你幾年了,請從此回去罷!我們相見有期。」說得若嘲若諷,令聽者難受。夏超默然,盧永祥、張載陽都催他下去,夏超這才下車,回到公署中,一面發電請孫氏即日來省維持。那些商民紳董,見盧氏已去,知道孫氏必來,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拍幾個馬屁,也好叫孫督開心,以後可以得些好處,此中山所以主張打倒土豪劣紳貪官污吏歟?蓋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實導軍閥殘民者也。爭先恐後的發電歡迎。所以孫氏後來開口就是浙民歡迎我來的。究之,歡迎者有幾人乎?此時潘國綱還不曾曉得省中情形,到了七里壟中,正待整兵再戰,忽然聽說省局大變,盧氏已走,不覺大驚,知道作戰無用,只得收拾殘部退往五夫,保守寧、紹去了。少了許多戰事,也未始非受盧氏即時出走之賜。
  那孫傳芳在福建動身時,曾誇下海口說:明年八月十五,請各位到浙江來觀潮,想不到果然應了這話。此時見浙江官紳的歡迎電報,如雪片而來,怎不歡喜,然則只能說浙江官紳歡迎而來耳,決不能說浙人歡迎而來也。何也,浙江人民固不承認歡迎也。立刻電令進攻衢州的第一支隊司令孟昭月,兼程而進。講到孟昭月的部隊,服裝軍械,都還完全,紀律也還不壞,所以孫傳芳叫他擔任前鋒。臨行時,又再三交待孟昭月和別的軍官:「盧氏在浙多年,紀律甚好,浙江人民對他的感情也很不錯,現在我們既要想在浙江做事,第一要順人心,你們切須遵守紀律,要比盧永祥的兵更好,莫要胡亂搶劫,坍我的台!」因此孟昭月等都十分謹慎,不敢讓士兵們在外妄動,除在福建胡亂撈些外快,到了浙江以後,果然不曾大燒大搶。可是零碎部隊,卻難免仍有不規則舉動。
  有些兵士,因衣服單薄,身上寒冷,便背著草薦上岸,宛然和叫化子一般,哪裡配得上講什麼軍容。更有幾件可笑可恨的事兒,不能不趁便記述一下。一件是衢州鄉下,有一家人家,正在娶親,孫軍部下,有三個散兵,因不敢在城內打劫,便向鄉下撈些油水。恰巧聽說這家有人娶親,便老實不客氣的跑了進去。那些客人親族,以及幫忙打雜鼓吹等人,見了三尊惡煞降臨,不敢逗留,立刻卷堂大散,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只剩著新娘一人,蒙著紅布,呆坐在牀沿上。新郎何以也不管?未免太放棄責任了,一笑。三位太爺先到新房裡翻了一陣,把些金銀首飾和押箱銀等,都各塞在腰裡,再除下了新娘的紅巾,覺得品貌實在不錯,便老實不客氣,把她帶到就近山中一個破廟裡,爽爽快快的輪奸了三日三夜,還要她丈夫拿出五十塊錢來贖回去。真是可恨可殺。她這丈夫也不知哪裡晦氣,損失財物還可,誰料到已經討進門來的娘子,還要先讓給野男子去受用。如在胡適先生言之,則如被三條毒蛇咬了幾口而已,也不打緊,一笑。
  一件是出在龍游交白姝的船上。原來那些交白姝因聽說北兵到來,早已逃之夭夭,一個不留,只有幾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子,還住在船上照看什物。不料這天居然也有一位八太爺光降下來。那位八太爺在船上找花姑娘,北人稱妓女為花姑娘。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一時獸欲衝動,無可發洩,便要借她的老傢伙來出出火。那老婦如何肯依,忙道:「阿呀!我的天哪,我老了嚇。」那八太爺笑道:「你老了,你幾歲?」老婦道:「我今年五十六歲咧。」那八太爺笑道:「很好很好,你五十六歲,我五十二,不是很好的一對嗎?老怕什麼?好在我又不要你生兒子。」可笑可恨。說著,便動起手來。那老婦原屬行家出身,並不是怕羞的人,便殺豬般的大叫起來。好在這裡是通商要道,往來的軍官很多,恰巧有一個連長經過,聽得叫救命之聲,急忙趕將進去,才把這尊惡煞嚇跑了。
  還有一件是出在龍游城裡的。這時龍游城內,因大兵過境,所有婦女,早已避往鄉下,只有一家人家,母女兩個,因自己托大,不曾走匿。有勸那婦人小心的,那婦人毫不為意。一天因為家中的米完了,這時男人怕拉伕,女人怕輪奸,左右鄰舍,都已無人,只得自己出去設法。不料轉來時候,就給兩位八太爺碰到了。他們見這婦人雖已徐娘半老,卻還白嫩可愛,便一直釘梢釘到她家裡。不料又看見了她女兒,她女兒這時剛才十八九歲,正是俗語說的,「十八廿三,抵過牡丹」。龍游俗諺。那兩個丘八,見了這麼一個雪白滾壯的少女,如何不動心,便你爭我奪的,把母女兩個一齊按翻,乾將起來。一次已畢,便又更調一個。兩個丘八去後,母女倆方才著慌想躲避時,不料那兩個丘八,又帶領了七八個同類來。母女倆避之不及,只好聽著他們播弄。一批去了一批來,竟把母女倆弄得腹大如鼓,一齊嗚呼哀哉了。不但可笑可恨,而且可殺。
  還有蘭溪王家碼頭,有一個女子,已將出嫁,不料孫傳芳的貴部到來,這些八太爺都如獵狗似的,東一嗅,西一聞的,尋覓婦女,想不到這位女郎,竟被他們嗅著了。第一次進去了三個丘八,那女子知道決不能免,便悉聽他們所為。不料三個剛去,四個又來。四個未畢,又來了三個。牀面前整排的坐著,莫不躍躍欲試。這女子知道自己必死,詐說要小解,那群野狗子性的混帳丘八,見她赤著身子,料情她逃不到哪裡去,便暫時放她起來。那女子竟開後門,赤身跳入錢塘江中溺死了。可殺可恨可剮。
  這一類事情也不知有多少。總計這一次遇兵,蘭溪婦女死得最多,約莫有三四十人,龍游也有十多個,衢州倒不曾聽到有奸死的。建德以下,作者雖不曾調查,想來也不在少數。看官們想想,這類軍隊,還配得上紀律嗎?可是孫傳芳既處處向人誇口,自己的軍隊如何好如何好,這些所謂浙江的官紳們,本來只知大帥長、大帥短的拍馬屁,哪裡還敢說這些事情,只有順著他的意思,隨口恭維幾句。那孫傳芳真個如同丈八燈台,照不見自己,深信自己的部隊,果然紀律嚴明,比盧永祥的部下更好了。
  自從接到省中官紳的歡迎電報,即刻趕到杭州,不料他剛到的這一天,西湖中忽然發現了一件無大不小的事。西湖十景中雷峰夕照的雷峰塔,忽然平空坍倒,一時議論紛紛,也有說雷峰本名盧妃,該應在盧永祥時倒的,也有說孫傳芳不吉利的,孫氏卻毫不在意。這時杭州有幾家報館,孫軍雖到,他們卻仍舊做他擁護盧永祥、攻擊直系的評論,各報幾乎完全一致,而尤以浙江民報為最激烈。有一家叫杭州報的,因為做了一篇歡迎孫傳芳的文章,頓時大受攻擊,都罵為婊子式的日報,各處盡皆貼著不要看婊子妓女也。式的杭州報。杭州報的銷路,竟因此一落千丈,也可見那時的人心向背了。這些官紳們,偏要借著公團的招牌,偽托人民的公意,歡迎孫氏,孫氏也是不怕肉麻,居然口口聲聲,說什麼浙人歡迎我來,豈不可笑?非但可笑,而且可丑。
  但在這時,卻另有一樁小事,很值得記載的。那孫傳芳到了杭州,到督辦公署中一看,只見公家的東西,無論器具案卷,不曾少一些,連著案上的紙墨筆硯,以至一切什用之物,也都好好的放著。拿著簿冊一對,居然一點不少,真是難得。不覺十分歎服。我也歎服。因回顧諸位侍從道:「盧嘉帥軍界前輩,年紀這麼大了,還能辦得這麼有精神,有操守,我們比他年紀輕,要是攪不過他,豈不受浙人的笑罵?以後我們務須格外留意才好。」孫氏在浙,其敷衍浙人之功夫,十分週到,如竟言浙江為其第二故鄉,又處處抱定大浙江主義,皆其聯絡浙人之一斑也。推原其故,則大率皆受盧氏之教訓者。侍從莫不肅然。孫傳芳把事情大略佈置了一佈置,又和夏超碰了一次頭,便到嘉興去督戰了。
  這時盧軍已退守松江,在那裡指揮的是陳樂山部的旅長王賓,陳樂山自己率領夏兆麟旅在黃渡方面,協助楊化昭作戰。不料松江的後路明星橋被孫傳芳軍所襲,王賓死戰了一天,等得盧永祥派援兵打通明星橋的交通時,不知如何,王賓竟已棄了松江,逃回上海。盧永祥治軍素嚴,見王賓沒有得到命令,便自動退兵,認為不遵調度,即刻要將他槍決。雖經臧致平力保,仍然受了嚴重的處分,將他免職。陳樂山因王賓是自己十餘年至好,盧永祥並未和他商量,便將他免職,十分不悅。恰巧這日他因回到上海來看他的姨太太金小寶,對她說起此事。金小寶冷笑道:「他要殺你的朋友,也不通知你,他的眼睛裡,還有你嗎?胡說!總司令要殺人,難道還要和部下人商量嗎?依我說,你也不必再替他出什麼死力了,樂得刮一票錢,和我同到外國去玩玩,豈不勝在炮火中冒危險?」陳樂山素來最寵愛這位姨太太,凡是她說的話,無有不聽從的,這次又正銜恨盧永祥,漸有不服調度之心。
  講到陳樂山娶這位姨太太,中間卻也夾著一大段趣史。據聞這位姨太太金小寶,原是上海堂子中人,有名的金剛隊中人物。陳樂山愛她已久,正在竭力討她歡心,想把她藏之金屋的時候,不料上海有一個姓成的闊大少爺,也和他同向一個目標進攻,這其間,兩雄不並棲,當然時有爭執。金小寶功夫甚好,兩面都敷衍得十分到家。可是她在心坎兒上盤算起來,這面雖是師長,名譽金錢兩項,卻萬萬敵不過成少爺,因此也情願跟成而不願跟陳。不過對著陳氏面上,仍是十分敷衍,總催他趕緊設法。又說她母親十分愛錢,萬一不早為之計,被成少爺運動了去時,自己便也無法抵抗了。陳樂山聽了這話,當然非常窩心,便抓出大批宦囊,在金小寶母親面前,竭力運動。無奈成家的錢比他更多,因此白費了一番心,結果還是被成少爺奪了去。陳樂山如何不氣,在著金小寶過門的那一天,幾乎氣得半死,甚至連飯也吃不下。不料不上一年,成少爺忽然為什麼事,和金小寶脫離關係。金小寶空牀難守,少不得還要找個對頭。陳樂山得此消息,立刻托人運動,仍要娶她為妾。金小寶想:他到底是個師長,只要自己運氣好些,或者竟由師長而督軍,由督軍而巡閱,由巡閱而大總統,那時不但自己可以享受總統夫人的榮耀,便是發個幾十萬幾百萬的小財,也不算什麼稀罕,因此便決定嫁他。在陳樂山初心,以為佳人已屬沙叱利,從此蕭郎是路人,對於小寶的一段野心,早已冰消雪冷,誰知居然還有墮歡重拾、破鏡再圓的日子,心中如何不喜,立刻在上海尋了一所洋房,掛燈結綵,迎娶新姨太太,而且特別加多儀仗,在成家的四面,兜一個圈子,氣氣成家,以吐昔日被奪的那口惡氣。自從金小寶過門以後,一個英雄,一個美人,真個恩愛纏綿,十分甜蜜。現在陳樂山既然信了枕邊情話,對於盧氏益發不服指揮。他部下的旅長夏兆麟,當然也跟著變心了。
  最奇怪的,那楊化昭本屬千生萬死,奔到浙江,來投盧氏的,到了這時,竟也有些抗命起來。盧氏本是忠厚長者,並不曾知他們都已懷了二心,所以還在希望奪回松江,他一面連電催促廣東的孫中山,奉天的張作霖,趕緊實行討曹,使直系不能專對東南,一面派臧致平反攻松江,何豐林向莘莊進攻。又因黃渡方面戰事,現在停頓之中,莘莊的形勢吃緊,便令陳樂山部開到莘莊助戰,不料樂山實行抗命起來。武人之不足靠也如此,一歎。盧永祥見一個忠心耿耿的陳樂山,忽然變了樣子,還不曉是何緣故,十分詫異。當下想了一個方法,在龍華總司令部,召集各重要軍官,開軍事會議,決定戰守的方針,何豐林、臧致平、陳樂山、朱聲廣、盧所部第十師之旅長。楊化昭、夏兆麟等一干重要軍官,莫不到席。盧永祥報告戰情畢,便徵求各人對於戰局的意見。臧致平先發言道:「我軍現在尚有四萬餘人,集中兵力,來防守上海附近的地方,無論如何,總不至失敗。再則子彈方面,兵工廠中現在日夜趕造,決不致有缺少之慮。三則現在孫中山先生已聯合唐繼堯等,預備北伐,奉方張雨亭,也已向直隸動員,直系內失人心,外迫強敵,決不能持久。我軍只要堅持到底,不出兩三個月,直系內部,必然會發生內變,直系未發生內變,自己內部倒已發生內變,事之難料也如此。那時不但浙江可復,便是江蘇也在我們掌握之中了。」惜陳樂山、楊化昭諸人不能從其計,否則東南半壁,何至落孫氏之手,以致累起戰事哉?何豐林聽了這話,也立起道:「剛才臧司令所說的話,確是深明大局之談,我們想到臧司令以數千之眾,困守廈門,抗五路數萬之眾,竟能夠維持到一年多之久,他的見識經驗,必然在我們之上,因此兄弟主張遵照他所說的辦法,堅持到底,諸位以為如何?」陳樂山、楊化昭、朱聲廣、夏兆麟俱各默然無語。盧永祥見他們不開口,便又問道:「諸位不說,大概是沒有疑義了。」一句話還不曾完,陳樂山突然起立道:「堅持到底不打緊,只不知道可要作戰?」也作假糊塗嗎?盧永祥詫異道:「你說什麼話?堅持到底,當然是要作戰,不作戰,如何能堅持?」陳樂山道:「既要作戰,不知派誰去?」臧致平插口道:「這何須問得,當然還是我們去,難道教老百姓去不成?」陳樂山冷笑道:「你去,我是不去。」盧永祥、何豐林一齊變色道:「樂山兄,你如何說這話?」陳樂山道:「我的兵也打完了。兵是你的嗎?怎麼去得?老實說一句,諸位也不要動氣,現在這戰局,莫要說堅持到底,恐怕要堅持一日也難了。與其死戰而多死些官兵,何如老實少戰幾次,可以多保全幾條賤命呢。」也有他的理由。夏兆麟也跟著起立說道:「奉天軍隊雖已出動,但是決不是直系的對手,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至西南方面,更是不濟,天天嚷北伐,連個東江的陳炯明也打他不敗,還想他們勞師千里的助我作戰麼?以我之見,也是不戰為上。」楊化昭、朱聲廣也一齊附和,贊成不戰。臧致平再三解釋,眾人都不肯聽。盧永祥冷笑一聲道:「不論主戰主和,都是一個辦法,我也沒什麼成見,請諸位暫時各回防地,我只要對得住國家人民,對得住諸位就完了。」
  眾人散去以後,臧致平和何豐林都還不曾走。盧永祥見他們兩人的神色也很頹喪,因笑道:「你兩位有心事嗎?其實這種事也很尋常,大不了我們即刻走路而已。」何豐林歎了一口氣道:「還有什麼話?這時除卻走之一法,也沒別的計劃了。」臧致平默然。盧永祥道:「怎麼?兄還不曾決定宗旨嗎?我是已很堅決了。無論兩位的主張怎樣,我決意走了。」說著,便命人請秘書草下野通電。臧致平忙道:「我們三人去則同去,留則同留,哪裡有讓你獨自下野之理?光是我們在這裡,還有什麼辦法嗎?」盧永祥道:「那更好了。」說著,又想了一想道:「那朱聲廣不知為什麼,也變起心來?」臧致平道:「我是早已聽說,小徐現在上海,很想利用我們隊伍,出來活動一下,他們大概受了徐樹錚的運動要擁護他做領袖呢。不然,樂山等對直系又無好感,何以態度決裂得恁快呢?」此是補筆兼伏筆。安知尚有枕邊告狀一幕趣劇呢?盧永祥笑了一笑,更不下什麼斷語。不一會,秘書把通電稿送來,盧永祥便和何、臧兩人蓋章拍發,三人便同時下野,假道日本,同到奉天去了。正是:
  人情變化渾難測,昨日今朝大不同。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謀及婦人宜其死,千古奉為至言。陳樂山追隨盧氏,耿耿忠心,可貫金石,方其劫夏超於車中,慷慨奮發,何其忠且勇也?逮王賓案作,愛妾陳詞,轉瞬而態度遂變。雖不至於殺身,而人格喪失,名譽掃地,亦不可謂非愛妾之賜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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