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冤家路窄又相逢】
山上男人居多,但偶爾還是會有幾個賊婆子的。偏偏有幾個賊婆娘厲害得沒話說,尤其是兩個當家還挺為女人們著想,於是就形成了個不成文的規定,公共場合沐浴要穿褲子。
幾年下來,因為沒有出過什麼事情,於是就有人刻意地將該不成文的規定拋在腦後。也是,山上女人不多,且時常因為公差而下山辦事,女人不在的時候,男人們就成了山大王,想幹什麼幹什麼,大有「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架勢。
不想今日寧非居然在場,以至於有的「猴大王」 被結結實實地吃了豆腐。那些規規矩矩穿了褲子的還能面不改色,只是搓泥的動作少許還是文雅了些。至於某些肆無忌憚的,偏偏為了強迫丁孝脫衣而追逐了半個山頭,致使其脫下之褲不知所蹤,一時間爭相走避,幸好山上種有粽葉,奪命似的摘下葉片摀住重點部位,夾緊雙腿倒退著藏進草木叢中。
寧非繃著臉,各種念頭飛速地過了一遍。她實在是想不出來遇見這種情況是該尖聲驚叫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最後實在無話可說,看見丁孝被幾個男人壓在草堆裡,可憐兮兮地掙扎著,這幾個都是練家子,身上肌肉堅硬結實得很,丁孝一時間被壓得好像翻了殼的烏龜,任是他四腳劃動,也無法掙脫開來。
寧非臉色一沉,把幾個男人盯得一陣汗顏,說道:「他都說不願意了,你們強迫他做什麼,還不把人還回來。」
幾個大男人哂哂地爬起身來,丁孝狼狽至極地起來,猶自恨恨地說:「你們給老子等著,居然敢這樣……」他髮髻歪斜,衣衫凌亂,被大雨淋得透濕,好像標準落湯雞一樣。胸口一大片都露了出來,隱約看去居然還是有胸肌的……寧非自己汗了一把,趕緊扯住丁孝衣袖低聲道:「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說完急急忙忙扯住他轉身就走,適才揭開她斗笠的那名調皮青年維持著舉起斗笠的動作,寧非路過他身邊時說:「麻煩把斗笠還回來。」
那人忙不迭給寧非扣到頭上,被熱水燙到一般跳走了。可憐那頂斗笠沒繫牢,被風一吹,骨碌碌地滾下山去。
寧非乾脆不要了,速速逃離此是非之地為妙。屋子距離此處不過數十步,她把丁孝拉回到屋子裡,把門咚的一下子踢上,不論是動作之熟悉利落,還是態度之果敢堅決,都是丁孝未曾見到過的。
門口關上的一刻,男人們終於嘩然。
「女人,新鮮女人!」
「丁孝什麼時候帶了女人回來?」
「怎麼辦,我被看光了!」
「要她負責!」
「真遺憾,她好像沒有注意到我健壯美好的肉體……」
寧非和丁孝在屋子裡面面相覷,尤其是寧非,她覺得門外那些男人們根本就是不知所謂。
丁孝乾笑道:「別介意,你會慢慢習慣的。」說著接過寧非手裡的傘放到一邊,因為自己身上的狼狽之狀,不敢多說,急急忙忙回自己屋子更衣去了。
蘇希洵蹙眉沉思,丁孝帶外人上山的事情是向他報備過了的。他當時沒在意,交由許敏去查她的身份來歷。今日看見,居然好像是認識的。去年末確實曾在淮中京見過一面,沒想到他前腳才進山寨,她後腳就跟來了。
他記憶力甚強,僅是在燈火昏暗處見過,現在因站在山上,僅能看見寧非一個側面,還是認了出來。
旁人覺得寒氣逼身,不知他在打什麼主意。
*** ***
因這一件事,整個山寨都知道來了一個新鮮女人。
丁孝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拖回屋子,不片刻就屁滾尿流般退了出來。一時間傳言四起,據說丁孝拐帶了個婆娘上山,據說這婆娘頗有姿色且性格潑辣,於是丁孝降她不住,現今她還是無主之花……
換了一個環境,寧非不瞭解情況,覺得如同兩眼一抹黑。她隱約知道黑旗寨與淮安國是不同的,風俗習慣都不同,並且與淮安國裡的傳言也不符合。總之,是個超出了她和江凝菲常識範圍之外的地方。
有句話叫做入鄉要隨俗,她連俗都不知道,還要怎麼隨。第一次與山寨寨眾們大規模的見面,居然遇見這種情況,寧非不由得憂心忡忡地思考,怎樣才是正常的反應,是上吊自裁還是當庭謝罪?不過中國古人有其聰明之處,有一句話是對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管外面情況如何,寧非打定主意,惹不起她還躲不起了嗎?反正她是純無辜的,躲在屋子裡不出去了,別人還能為難得了她了嗎。
沒想到的是,山上人不但沒有說什麼諸如傷風敗俗之類的話,反而還對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三不五時就有人在屋外探頭探腦,甚至還有人天不亮在外面唱起情歌,歌詞之大膽,人數之眾多,弄得丁孝和寧非都是一臉囧然。
數日後,許敏尚未回山,寧非已能如常自理。為了防止「打擾」,丁孝在歸他支配的幾間房屋和曬藥場院外圍了圈一人高的圍欄,又用荊棘在欄頂圍繞一圈,既防止偷窺,又防止夜襲。他對逼迫他脫衣的男人們心存氣憤,憑借這股惡氣,一人單干居然數日就完成了這個工程。
寧非思慮著,自己也算是在此暫居,成天吃丁孝的喝丁孝的不是辦法,多少要回報他一些才能心安,於是丁孝回來處置草藥時就跟在旁邊學著。不數日學會了制蜜丸、散劑的粗製方法,每日丁孝外出採藥,她就在廚房裡熬製草藥濃湯、煉製蜜蠟。
這日陽光大好,丁孝要到幾個山頭外的鹿過崖採摘巖耳和早春茶葉,寧非將屋子裡掃除了一遍,暫時沒有事做,搬了把椅子,在小小的場院裡曬太陽。
院門忽然被敲響了,寧非從院欄間隙看出去,見到是個有些眼熟的男人。略回憶就想起,是那日下雨所見的「二當家」。
為了避免上次的慘況,丁孝這幾日給她惡補了山上的常識,得知山上的大當家姓葉,二當家姓蘇。寧非想,看來就是淮安國裡用來嚇唬小孩的「葉牛頭」和「蘇馬面」了。
因為牛頭馬面的名號太過驚悚,此刻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心想這二當家和馬面真是半點關係都拉不上,黛眉斜飛,目如含霧,倒像是男狐精一般,偏偏邪氣裡還帶著點正氣,讓人形容不出是什麼味道。
她趕緊起身走到院門伸手去開門閂。
丁孝善藥,蘇希洵以前常來這裡挑揀合用的藥材。當時不設院門,可以隨意進入。如今不過來了個女人就變了樣子,讓他等得十分不耐煩。乾脆撩起下擺,直接飛身躍入場院裡去。
一眼就看見寧非站在門口拉門閂,更生不忿。他在淮中京初見她時,就覺得這女人生性懦弱,與他很不對盤,今日再見,更是覺得她改變了丁孝的處事法則,令人生厭。
寧非聽到衣袂響動的聲音,回身一看,原本在院外的男人正站在場院中央,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瞪著自己,神情上滿是不樂意。
蘇希洵再不樂意,一點禮儀還是有的,說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到這裡挑幾味藥草就走。」
寧非與蘇希洵曾有過一次面會,可惜光線昏暗,蘇希洵看清了她,寧非卻對此人沒有任何印象。當此時,她看這個男人既是山寨裡坐第二把交椅的,不好違抗,更何況她也沒有能力違抗,於是趕緊避進自己的屋子。
她如今對這座山是抱持了敬而遠之的態度,那日雨中觀景,事後悔之不及,如果當機立斷扭頭就走,斷不會生出許多事端,只可惜悔之晚矣。
蘇希洵先到風房裡尋了幾味風乾藥物,又到場院裡挑了一些,用皮囊分類紮好。臨走時看到寧非所在的屋子,房門虛掩,停住了腳步。
他想起自己帶葉雲清離開淮中京時,曾經配了一小瓶調氣補血的藥物給她服用,如果按時服食,如今身體當能大好。可是適才看時,分明是印堂灰紫,唇色發白,不但沒好,反而越發加重了的樣子。
蘇希洵好奇心起,將藥囊掛在場院的椅子上,提步推門走進寧非所在的屋中。
寧非驚愕地從床上站起,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他進來作什麼。眼見這男子進來之後盯著她左看右看,就是不說話,弄得她莫名其妙裡夾雜了忐忑不安。
蘇希洵的目光讓她直覺地想起「不懷好意」這四個字,真個是像盯上了青蛙的毒蛇,看上了小雞的老貓。
不能怪寧非太過被害妄想症,實在是環境陌生,再遇上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想要安全過活實在是太艱難了,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事事都要靠自己,只有萬分小心才能確保平安一路。
以前所看案例,有的姑娘遇到惡人,不先考慮退路就口出惡言,說要報警要報復,或者是激烈反抗激怒了惡徒,結果最後不是被棄屍荒野就是被大卸八塊。眼前這人看起來還算斯文,至少沒有滿面橫肉相,但並不代表他心理狀況就很正常。寧非可好好記得呢,《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裡那個斯斯文文的男人,暴力起來簡直不是人。
她心裡翻江倒海,面上不動聲色,開始仔細思考對策。
蘇希洵哼地冷笑道:「你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麼嗎?」
寧非沉默地想,她都盡量不動聲色了,居然還是被看出來了嗎?
蘇希洵半瞇起了眼睛道:「倒是個有點膽色的。」
寧非繃緊了心裡那根弦,直覺地覺得自己這回遇到了天敵。丁孝曾經對二當家推崇備至,說山上大當家時常遭人挑釁,二當家卻是沒人膽敢不服的。究其原因,是因為挑釁了大當家的權威還能死得很愉快,而挑釁了老二,那就是想找死都沒有門路。難怪淮安國裡關於他的傳聞會那麼多,若是在她前世那個環境,這種人會在同業裡混得風生水起,隨隨便便就能陰人陰到陰溝裡,而被陰的還會以為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後的依靠。
蘇希洵往前走來,微彎了下腰,捉起寧非的手腕。她倒吸一口涼氣,強壓下噁心沒有甩開。眼見他只是將四根手指托住手背,拇指按在關脈上,稍微放下心來。可是這觸覺,涼冰冰的,沒有人的體溫,就像是被一條鏟頭花皮的毒蛇纏繞在手腕上一般。
蘇希洵有些驚訝地抬眼看她,直直看入她眼睛深處,過了盞茶時分才問:「你似乎很厭惡我?」
寧非禮貌地笑笑:「哪裡哪裡。」
蘇希洵道:「你的脈搏很快。」
「是嗎?天生的吧。」
「……」
蘇希洵說不出地煩悶,和寧非說話就像打在棉花裡使不出力氣。不論如何挑釁都不見懼色,不單是懼色,連驚訝、愕然、憤怒都沒有,難不成還是個木頭人不成。
蘇希洵看著寧非一臉警惕地看著自己,偏偏就像欲拒還迎的歌伎。
他偶爾會下山,有時候會到煙花之地。那裡是逢場作戲的場所,他在裡面舒心愜意,如魚得水。只有在那種地方,才能真正脫離了責任,忘卻了日常煩心事,不用再想著與奸商爾虞我詐的事情,不用再想著哪批貨能下手而哪批貨是難啃的骨頭。
歌伎們施展渾身解數,只為討得恩客歡心,有時候為了提高身價,不惜使出毒計踩在姐妹頭上。人生百態就在那種場所裡盡展,有的人看不透,有錢便去那裡尋歡作樂,一朝淪為街頭乞,便是前恭後倨的好戲連台。
蘇希洵喜歡挑一個角落坐下,點上一壺小酒,慢慢品上一夜,單看那些粉黛釵環之下是如何醜陋的面目。
蘇希洵只會在遇上女人時才表現得尖刻惡劣。他知道自己這個毛病,不過無關緊要,不改變也沒關係。
他不是在黑旗寨裡長大的,曾經是岳上京蘇氏宗家這一輩的嫡子。雖是正妻所生,可父親偏愛二房妾,對他和母親向來不聞不問。母親過世後,他隨葉雲清一起上了黑旗寨,至今已有十年。
那日在徐府見到寧非,知道是徐燦的二房已生不悅。而後得知她居然讓葉雲清與她共臥一床,更是認為此女水性楊花不是好貨。前幾日大雨那會兒堅定了想法,試問,有哪個女孩兒家會呆在那種地方,還看得津津有味一般。
此際,他心裡生了鄙夷,冥冥中冒出捉弄人的惡劣想法。忽然伸手托住寧非下顎,不待她反應,一把將人推倒在床上,壓住她,看著她烏亮亮的眼睛裡閃爍的光彩,然後噬咬一般地親上去。無聲地舔舐她的唇線,描摹精緻的唇形,染得上面一片亮澤。
寧非如遭雷擊,她從沒有被人這麼親密地接觸過,並且是不帶尊重的褻玩。這種感覺令人非常非常的不愉快。
可是掙扎不得,蘇希洵的力量大得不像人類,直長的腿壓制了她的下半身,單手控制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撐在她腰下。
半晌,蘇希洵笑瞇瞇地抬起頭,看著身下人煞白的臉,問道:「喜歡嗎?」
寧非死死地瞪著他不說話。
真是無趣的反應,蘇希洵想。院子裡傳來有人推門的聲音,然後聽見丁孝在外面大聲問:「咦,今日怎麼沒上門閂?」
蘇希洵想了想,還是把寧非放開了,站起身來,身上的衣服絲毫不亂。寧非的頭髮都被他壓散了。
寧非坐起身來,沉默地整理頭髮。
蘇希洵看著她也站起身,走到屋角找到臉盆,一路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深覺無趣,不由問道:「就這樣算了?」
寧非就著臉盆,狠狠地吸了一口水,咕嚕咕嚕地漱起口,拉開門往外面噴出去,差點射到往這邊走來的丁孝。丁孝叫道:「你這是幹什麼,漱個口都能漱出殺氣來!」一看蘇希洵居然在寧非屋裡,又道:「老蘇,你過來是找藥的嗎,我今日採回幾種稀罕物。」
蘇希洵掃了他一眼,扭頭不語。過不多時忍不住又去注意寧非。
寧非此時已擦乾淨臉,把門拉得大開,往外面走去。
蘇希洵終於忍不住,再次問道:「你……就這麼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