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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莫霖]生死都要與你相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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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0 00:22:46
第九章

  心寶默然無語——她好訝異向群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她有想到向群可能會不太高興,畢竟此後要見面就更難了,連她心裡都跟著有點難過,可是她沒想到向群會這麼生氣。「醒之,我當年進宮來,就是要過這種生活啊!」

  心寶笑著,「我已經習慣了,現在只要公主好,我無所謂……」

  「那我呢?」向群不滿的大聲問著。

  他的話讓心寶有點震住——那他昵?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隨嫁到睿王府,我們以後要怎麼見面?」向群緊緊抓住她的肩膀,「你在宮裡,我們都不一定見得到面了,更何況是你隨嫁到睿王府?」

  「醒之……」原來他擔心無法再見到她,她必須承認,她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或者說她不敢想這個問題。

  向群穩住性子,「就算不說我們的事,你也應該知道睿王府跟朝廷之間的狀況,坦白說吧!你看到皇上幫睿王做壽,那都只是表面上和諧。事實上,睿王的人馬掌控了六部各衙門,甚至就連各地的軍隊也被睿王所控制,這些睿王的人馬囂張跋扈,甚至開始不聽朝廷指揮……」他甚至提出懷疑,「一個公主嫁到睿王府,真的只是嫁嗎?」

  「你怎麼這麼說呢?公主與三世子情投意合,我是親眼看過的。」

  「我不是說公主跟三世子的感情是假,我是說公主嫁入睿王府,睿王真能奉為上賓?」

  「既然如此,我更該去。」心寶的聲音鏗鏘有力,一股報恩效忠的決意在胸口翻滾沸騰。

  向群聽了,心裡一冷。

  「如果我知道公主嫁過去會面臨險境,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如果真是如此,我更要隨嫁。」

  向群眼裡的情緒復雜,雖然知道這就是心寶,就是那個決意挖空自己、全部奉獻出來的心寶,他是很佩服,可是她的一切思緒裡就只有她的公主,只有皇室對她的恩德,沒有他……

  他是奢求嗎?「那我呢?」

  心寶一愣,看著他傷痛的眼神。

  向群也凝視著她,「我說過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要娶你,我的未來裡面有你,可是你呢?你的未來有我嗎?」

  他的語氣又沉又痛,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燒紅的鐵塊一樣掉到她的心上,連帶也燒痛了她。「你什麼時候才能開始為自己而活?」懂得自己是值得擁有幸福之人,而非別人的附屬。

  向群慢慢松開了手,沉痛的心不知該說些什麼,更不知該如何說,他不可能開口斥責,他不會這樣做,她忠於自己的心,他能說什麼?

  只是,他還是覺得痛——在她生命裡的種種,為的都只是報恩,從來都不是為了他,甚至更不是為了她自己。

  轉過身,向群很難過、很失望,頭一次不再看她,就這樣離開了桃樹林;第一次,他將她獨自留在這片樹林裡。

  頓時,風不吹了、桃花不舞了,這氣氛仿佛凝滯一樣,心寶一個人僵在現場,看著向群離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眼中。

  她這樣做有錯嗎?也許吧!也許正如他說的,她沒有想到他!

  眼眶裡一陣霧,淚水不想流出,卻難以抗拒的掉落。她的心很篤定,她會隨嫁的,不管誰來說,都是一樣。

  可是,她傷了向群……

  她以為她的抉擇沒有錯,向群應該能懂,可是,能懂卻不代表他不痛,轉身離開是他唯一能做的。

  不傷她、不責備她,只是轉身離開……心寶蹲下身,坐在石頭上,默默想著,掉著淚。伸手去擦,卻擦不盡。

  其實她好累,她真的好累,向群說得沒有錯,都十五年了,她是真的好累了……

  英平公主下嫁了,嫁入了睿王府;當然,心寶也隨嫁,這是一開始她就做好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更改她的決定,恐怕連皇帝也不行。

  大婚當日熱鬧非凡,皇室與睿王府方面傾巢而出,都想辦好這樁婚事——雖然在睿王眼中,三世子只是個庶出之子,向來不受他重視,但是尚公主就是大事,不管三世子是怎麼認識公主,公主是怎麼看上三世子,如今天賜良緣、天子證成,誰都不敢馬虎。

  心寶只收拾了簡單的行囊,沒坐轎,步行跟著公主搭乘的八人大轎,出了皇宮,從此拜別皇兄、皇嫂,嫁入睿王府。

  依照慣例,公主出嫁都有自己的公主房,且通常都不與駙馬同住,駙馬需等待公主傳見才能晉見公主。

  不過公主決定不過這樣的生活,就與三世子一起住在他原先在王府內的小院落,清幽典雅。

  小院落內不算大,但房間也不少,心寶也住在這裡。

  才嫁入睿王府,心寶已經可以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睿王雖然什麼話都不說,但是長世子不歡迎的態度倒是很明顯。

  心寶這才覺得自己隨嫁的決定真是做對了,至少可以保護公主不受傷害,而且這個睿王府真的有問題……

  公主或許不知道這朝廷中的糾葛,連皇上說要另外為公主安排駙馬府都推卻了,直說都嫁出來了,就是要跟夫家的人好好相處。

  幸好三世子一心向著公主,定會好好保護公主,想來睿王府就算有異,應該也不敢對公主怎樣才對。

  出嫁後,公主在睿王府安頓下來,生活顯得忙亂,要到將近一個月後,公主才有機會回宮省親,拜見皇兄、皇嫂。

  雖然太後已經去世,但宮內的兄嫂還在,公主出嫁,自應回宮省親,也分享一下新婚的生活。

  那天,公主浩浩蕩蕩的回宮,當然也帶著心寶;回宮時,心寶也坐著轎子,是公主准的——

  公主說,心寶這陣子在睿王府幫著她忙上忙下,體力難以負荷,所以回宮時准她坐轎,可以好好休息。

  這次回宮,公主打算住一晚,明早再返回睿王府。

  不知是公主反應遲鈍,還是真的心胸開闊,這段時間住在睿王府,公主竟然一點都不覺得人家對她的態度怎樣——在公主的眼裡就只有三世子,小倆口如膠似漆,外人的態度倒是一點都不影響她。

  回到了明秀宮,才稍事休息一下,立刻前往皇帝的寢宮拜見皇上與皇後,寒喧了約一個時辰,這才離開。

  離開後,心寶跟著走在後頭;然而公主卻故意停下腳步,湊到心寶身邊。

  「公主?」

  「二皇兄跟我說,說『某人』石桃樹林等你喔!」

  心寶心裡一震,表情難以繼續維持冷靜——這將近一個月都沒再見過,她在睿王府、他在皇上身邊,明明同在京城,相隔不遠,卻覺得咫尺天涯。

  「心寶,你不去看看嗎?」

  「我先送公主回宮。」

  「不用!」公主有點不滿意她的反應,可是想起心寶都是為了自己,只得嘆息,「心寶姐姐,其實我沒你想像的脆弱,當初我也說不要你隨嫁,我不會有事,皇兄派了好幾個大內高手,化身成僕佣跟著我進府,能有什麼事?你真的可以不用擔心我的。」

  「公主,不管如何,我還是會隨嫁的,這是我的責任。」

  「唉!說也說不通……你快去吧!別讓人等太久了。」英平公主笑著,「我自己回宮就好了。」說完就走,留下心寶一個人站在宮殿的長廊下。

  她一動也不動,心裡想著、念著、盼著、望著。

  突然,她邁開腳步,向前走去——她壓不住思念、藏不住盼望,承認吧!承認自己想他……

  想他……好想……

  最後幾步路幾乎是用跑的,當她跑到那片桃樹林時,天幾乎都黑了,她氣喘吁吁,看著四周,卻是空無一人。「醒之?」

  她不敢喊得太大聲,怕被別人聽到,然而現場沒有任何回音,看來是沒有人在等她……他還在生氣嗎?

  心寶好失望,眼眶不覺濕透,她搖搖頭,轉身想要離去——沒人在等她,走吧!走吧……

  心寶轉身想走,卻在跨出第一步時,立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給拉住;她的心跳瞬間失速,差點要叫出來,下一秒鐘,她就落入一副寬闊的胸懷。

  「心寶,是我。」

  是他?真的是他?心寶動都不敢動,深怕一動,抱著她的人就此消失了,那溫暖的氣息幾乎讓她全身都軟了,一顆心再也不抵抗了,說不定此時此刻問她,她會說,她願意留下來,不隨嫁了……

  「心寶,對不起、對不起……」男人的聲音沙啞,語氣裡滿滿的懺悔與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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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0 00:23:25
第十章

  她不解,轉過身看見了他,看見了向群那張英俊的臉,臉上滿是憔悴的神情。

  「為什麼要道歉……」

  「我亂說話,讓你傷心了。」

  「醒之……」

  這陣子向群反覆思量,覺得自己真是可惡——他就是知道心寶的心,知道她的善良,他竟然還這樣逼她。

  他心疼她,卻說出那樣的話,讓她如此傷心;記得公主大婚那日,他跟去看,看見心寶一個人跟著轎子走,神情是如此憔悴,眼神裡一點喜悅也沒有。

  他這才痛苦的發現,他沒有成為寬慰她的心的那個人,反而帶給她痛苦與傷害。

  他的歉語讓她幾乎徹底崩潰,心寶靠在向群胸前,不能自己的哭著,每一聲幾乎都要撕碎了他。

  「別哭,別哭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向群緊緊抱著她,任由她靠著,直到天長。抬頭一望,天早黑了,四處空無一人,只有他們緊緊相擁,旁人恐怕也看不見。

  這一片樹林仿佛就是他們的全部——他們就是從這裡開始認識彼此的,在這裡,他們彼此聊天、彼此交心,甚至如此刻一般彼此訴說情意。

  她哭不只是為了他的道歉,也是為了自己的心,她竟如此想他,這段時問以來,她刻意壓抑腦海中的思念,但直到此刻親眼見到他,這才發現那種思念近乎發狂。

  到底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深的?

  向群說笑,「其實想想,我也是啊!皇上交代的任務,我也是拼了命的要完成,所以我覺得我不應該怪你,你只是想要完成太後交代的任務而已。」

  心寶笑了,眼前這個男人設身處地的幫她想了一套說詞,連自己都拖下水,真不知該怎麼說他。

  擦捧她的眼淚,關心問著,「你在睿王府還好嗎?」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他對睿王府有著很深的惡劣印像,難怪他抱持著先入為主的觀點,認為睿王府一定會欺負心寶。

  「我沒事,我是公主的人,他們哪敢對我怎樣?」

  「那長世子呢?」那家伙衝著心寶使劍,他永遠都無法忘記。

  「我哪有機會見到長世子啊?」除了大婚那一天。

  向群點點頭,滿足的抱著她,兩人享受這重逢的一刻,好像說什麼話都嫌多余,只要彼此相擁,感受彼此的心跳與體溫,就足以說明一切。

  心寶悶著頭,不清不楚的說了一句,「我們以後……要怎麼見面……」

  向群聽到了,更讓他高興的是,這是心寶問的,代表心寶也想跟他見面,代表心寶開始為他們之間著想了。「我可以潛進王府去找你。」他興致勃勃,藝高人膽大,顯然有此打算。

  「你別鬧!」心寶趕緊制止他,「公主定期會回宮,每次我都會跟著回來的……公主已嫁,三世子人品好,對公主也好,我的心願已了,責任也盡了。」

  「所以接下來該我了。」向群信誓旦旦、自信滿滿,「我得更努力建立功名,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的娶你。」

  這些年他一心篤定,誰都不要——不管是皇上、還是二皇子,說過許多次要幫他作媒,都被他拒絕,直到他親口說出他對心寶的心,皇上這才不再試著幫他作媒。

  但皇上也說了,心寶雖然無名無爵,但她陪伴了兩個太後直至百年,居功厥偉,因此絕不容心寶隨意嫁掉。

  皇上要他拿功名來娶!

  這是當然,眼不就有機會——北方的烽火,就是他的功名,他要請纓……

  當然,心寶不懂他的心,只知道此刻擁抱的溫暖,以為這就是幸福,就是長遠永久的幸福。

  卻不知一場烽火,就要震碎掉這一切……

  心寶知道這個消息時,愣了好久好久,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瞬間轉為慌亂、驚恐。

  她勉強自持,第一時間告訴自己,不能讓向群擔心,不能讓他有後顧之憂,不能讓他有所牽掛……

  向群要出征了……

  北方的幾個異族近年來屢次犯邊,向群為此曾經出征過數次,但前幾次因為敵方勢薄,邊亂方能迅速彌平。

  但這一次,聽說狀況不同——五個邊境部族聯手入侵,北邊與西北的幾個城鎮都陷落,烽火連天,守邊的駐軍慘敗,幾遭血洗。

  皇帝決定調兵出征,由華北各地調兵集結,無奈這一次調兵,屢遭擔任兵部尚書的睿王長世子,以及好幾個與睿王為伍的大將反對,勸誡皇上應該隱忍,不應與邊疆部族正面衝突。

  眾口皆彈此調,皇帝難以獨斷。

  這樣的說法皇帝當然不能接受,更讓皇帝覺得兵權旁落的問題嚴重,這一次調兵就可以看出端倪。

  眼見邊疆告急,加上調兵出現問題,朝議時武官多是反對,於是皇帝與向群、裴策、二皇子,還有幾個親信武官密商之下,決定就由這些支持皇帝的將軍調集有限兵馬,再由向群他們一起出征,連二皇子也願意親自上陣。

  他們都知道,這場仗就算反對者眾也得打,而且一定得打贏,否則將來皇上也不用再當了,一切但聽睿王及長世子即可。

  要親送這些左右手上陣,皇帝也很為難,但是向群告訴皇帝,「皇上,此戰內,外俱憂,但若能戰勝,兩憂均解;睿王家攝政多年,掌控天下兵馬,收攏多少人心,睿王黨或許成群,但更有許多大將不是不效忠新主,而是因為新主尚無作為,此戰若能告捷,則新主建威,百官自會順依……睿王黨不攻自毀。」

  裴策也說:「皇上,醒之說得極是,想想那宋帝趙匡胤,無須起兵就能廢了周恭帝柴宗訓,即因那周恭帝年幼無作為,眾臣將領自然倒向權臣。皇上,史有明鑒,還望聖斷。」

  皇帝下定決心,頒布聖旨,由幾個親信將領率三萬兵征邊,並任命向群為副將,裴策為策士,連二皇子,皇帝都同意其隨征,以提升士氣。睿王長世子眼看皇帝決意出征,不知出於何意,便告訴皇帝,他雖不贊同出兵,但願協調將領調一千兵馬隨征。

  長世子並稱,他身為兵部尚書,理應隨同征戰,但因老睿王有病在身,他請皇上准其留京,以盡人子孝道。

  皇上甚為不快——一千兵馬?這睿王真當天下軍隊掛的是他家名號?但出征在前,皇帝也不想再去追究。

  那晚,出征前三天,皇帝在寢宮乾明宮擺宴,宴請即將出征的將士,給大家打氣,祝福大家凱旋歸來。

  這一宴,連英平公主和三世子都回宮來參加了,包括皇後、皇妃,還有即將出征的將軍的夫人們都來了。

  當然也包括心寶……

  只是她沒有坐在席間,反倒是忙進忙出,自願跟著幾個宮女端著酒菜進出;英平公主本來要她也坐下——這宮裡上下,沒人真當她是下人。

  可是她拒絕了,她不敢坐下來,只有這樣忙著,她才能不再胡思亂想,才能滿懷祝福的送走向群。

  向群終於等到了他的機會,可以為國建功、可以重振家業、可以光宗耀祖……

  甚至可以凱旋歸來成為英雄,可以實踐他對她的諾言……

  可是心寶的眼眶還是無法控制的濕透,她不斷趁著端酒菜的同時,揩掉眼角的淚水。

  她不能哭……不能哭……

  醒之就跟她一樣,他們都是認真、盡責的人,都想拼盡全力完成自己背負的使命,她要支持他,就跟他支持她一樣。

  這時,向群和裴策,還有二皇子一起走了進來,三個男人間有說有笑,眾人看見他們進來,也立刻起身迎接。

  英雄出少年,就是這三人在其他將領眼中的形像,尤其是向群,這趟出征,他可是朝廷倚重的主力。

  向群手中拿著個東西,用布袋裝著,從外頭看不出來是啥,他走進宮殿時,四周望著,以為可以在席間看見心寶,但卻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三人就座,依舊說笑著。

  突然英平起身舉杯,要向幾個哥哥敬酒致意,卻被二皇子笑說,皇上還沒來,這杯酒他們可不敢受,給擋了回去,眾人笑聲頓時傳開。

  話才說完,皇上就來了;眾人起身才要跪地迎接,就被皇上擋住。「今兒個還要跪就太虛假了,各位英雄坐吧!想吃就吃、就喝就喝,今晚這兒百無禁忌。」

  眾人高聲歡呼,皇上拿起酒杯要與眾人干盡,向群還在看著四周要找心寶,裴策用肘頂項他,他這才驚醒,拿起酒杯與眾人一起回敬皇上。

  「祝各位英雄大獲全勝,凱旋歸來!」

  「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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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0 00:23:49
第十一章

  眾聲高呼,這時心寶終於出現,與眾宮女一起端菜上桌;心寶端著菜來到向群的桌前,將菜放在桌前。

  向群終於發現她了,「心寶?」

  心寶給他一個微笑,卻因為這一停頓,讓向群看見她眼裡的淚水,向群內心一震,痛楚與離別在即的傷愁頓時漲滿胸臆。

  這場出征最難熬的,就是離開她……

  心寶才想退下,怕自己的傷感會害了眾人的慶祝情緒,更讓向群擔心;但就在她要離開時,皇上喊住了她。「心寶,怎麼不留下來啊?」

  心寶福了福身子,「心寶不打擾各位,就先下去了。」說完趕緊離開。

  向群見狀,立刻彈起身想追,又礙於皇上就在這裡。

  皇上看了,則是笑笑說:「去吧!今晚你人就算在這裡,心也不在這兒啊!」

  向群獲得皇帝放行,立刻撈起放在地上的那一只布袋追了出去。

  宮外頭早已天黑,而心寶也早已不知去向,但是向群就是知道他該到哪裡去找她——

  藏經閣旁的桃樹林……

  幾乎是用跑的,甚至到最後還使出輕功,飛越重重宮殿,來到那片兩人熟悉的樹林。

  果然,心寶就在那兒……

  向群上前,雖然天黑了,可是他竟然還是可以清楚看見,心寶就坐在石頭上;可以清楚看見她的哀戚,因為她的淚水是如此晶瑩。

  他蹲在她面前,輕輕抬起她的頭;心寶也這樣望著他,兩人四目,視線彼此不離,長長久久,甚至連眼都不敢眨,就怕一瞬,眼前的人從此不再。

  不用言語,用眼神好像就說了很多話……你要加油,要保重,安全為上……只要你回來一切都好,心心念念,盼望君歸……你要保重,要多為自己想,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娶你……

  心寶的淚水直掉,落在他的手上;向群看著,眼眶也濕了,他張開手臂,緊緊抱住她,手裡原本拿著的布袋跟著掉落。

  「醒之,醒之……」

  「別哭,等我回來,等我回來娶你……」

  「我等你,你要回來……」

  此後又是不言不語,兩人只借由緊緊的擁抱,分享內心的思念與擔憂,但她不說,在此刻她不願意說不好的話。

  她會用接下來的日子為他祈禱,她會把全部的心力、把全部的生命都用來等待他,那是她接下來的日子唯一的目標。

  過了好久好久,向群輕輕放開了她,笑看著她,自己的眼眶裡也都是淚水,他對著她說:「心寶,等我回來,皇上說了,等我一回來,就立刻讓我娶你,皇上說他會依照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的遺志,收你為妹,這樣你也是公主了……到時候我是將軍,皇上會賜婚,我會名正言順用八人大轎把你娶進門……」

  心寶帶著淚水笑了,「我不要當什麼公主,我只要你回來,平安回來……娶不娶我都沒關系,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

  就算皇上不讓她嫁他,但這輩子,她有著「生死由之、來去由之」的聖旨,她誰也不嫁,管他高如天子,還是貴如權臣,她全都不要……

  她只要他一個向醒之,只要他就好……

  「別胡思亂想,等我回來我一定娶你……老實說,皇上和二皇子好幾次要幫我作媒,但為了你,我全都拒絕了,此生不娶你,難道要我做和尚嗎?」

  她還是哭著,眼淚不斷掉落,傷心到了極點,更是害怕到了極點。

  向群看著好心疼,抱著她,拍拍她的背。「嘿!別哭了,笑一個,笑一個有禮物喔!」

  向群輕聲在她耳邊說著,心寶終於破涕為笑,伸出手捶了捶他:向群見她笑了,心裡也開心,拿起被他丟在一旁的布袋,把布袋打開,裡頭竟是一枝箭。

  那枝箭與眾不同,箭身由竹造成,但若直接碰觸,競發覺箭身硬如鋼鐵,箭尾則有孔雀翎,通體筆直,相當漂亮。

  「這是我爺爺親手打造的,別看這是竹子做的,這竹子是南山之竹,聽說爺爺找了好久,這才找到一株竹子,通體只有三節,經過打造後,剛硬若鐵。爺爺傳給我爹,我爹再傳給我,一共十二枝……送給你一枝。」

  心寶拿著那枝箭,「這怎麼能送我呢?你馬上就要上戰場了,這……」

  「就算上了戰場,我也不會射這些箭,畢竟這是爹傳給我的;送給你只是想作為信物,等我回來,這十二把箭就可以重新在一起。心寶,要保重,要照顧自己,不要太傷心,也不要太想念我,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等我回來,我會回來……」這是他的決心,他一定要回到她身邊,他要光榮凱歸,這一趟戰役他一定要成功,不但能振興家業,還能娶得美人歸。

  他一定要回來……

  心寶看著箭,眼裡淚水未干,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只能祝福,只能在心裡深深的祝福——望君歸,此後她會耐心等待他回來,等待著他騎著戰馬,帶著勝利回來。

  就算事與願違,能回來就好……

  他的耳邊好像還聽到心寶說的話,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

  他一直把這些話記在心裡,告訴自己,別讓心寶空等,心寶在等他啊!

  人在京城,身邊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舉目四望就只有他,就只有身陷戰場上的他了……

  征戰在外,馬上生涯,向群很習慣,甚至習以為常——兵的命本來就不是安享天年的命,將能生是福氣,死才是注定。

  可以用馬革裹屍算命好,多的是橫屍遍野、曝曬荒郊、無人聞問,只有天地吹響悲歌,只有日月來送終……

  可是心寶在等啊,她在等啊……

  她是否在窗台前流著淚水等著……等到日落、等到日出,等到日又落,日復一日等著,淚水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等著,等著……

  「將軍,是否真要上山?」

  向群騎著駿馬跟在後頭,身旁還有二皇子,以及裴策,他們領著三千騎兵,追著窮寇三日三夜。

  前一場戰役很慘烈,但是朝廷軍大敗異族聯軍,敵軍逃散,他們便追,想要一次剿清,將異族逐出疆土。

  向群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追兵走的這條路往上就會上山,雖說敵軍確實往山上逃,而且只剩這一支約一千人眾,雙方差距,官軍應無不勝之理。

  但是上了山,在山裡面就是狀況多、變化大,況且山的另一頭是什麼誰知道,有否敵軍接應在彼方,誰敢斷言?

  領隊的主將看著四周,「劉將軍說,這座山的另一側山勢險峭,敵軍若在此山中,必無去處,依照探子事前調查,這裡的山勢確實陡峭,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

  「劉將軍?劉濤那家伙帶著一千人,從頭到尾都沒出過手,也個聽令,會這麼好心給我們建議?」二皇子不屑啐道。

  那個劉濤,就是那個龜縮著頭不知在策劃什麼的睿王長世子兼後部尚書薦舉隨征的將領,帶了一千人,從頭到尾有戰事,他們都避得遠遠的。

  不過這也好,光看那家伙領的一下人那種龜縮樣,反倒是助長了官軍士氣,三萬兵力上下一心,非贏不可。

  裴策也覺得不妥,「將軍、二皇子、醒之,我覺得有問題。」

  向群點頭,「我也覺得有問題。」

  主將問:「有什麼問題?」

  裴策看著,「第一,就算這裡山勢陡峭,那是對我們這些外地人而言,想那些異族在此進出頻繁,說不定對他們而言,登此山易如反掌;第二……」

  向群冷聲接道:「第二,那個劉濤為什麼會知道這裡的山勢?他以往並無在此鎮守的經歷,事前又未曾參與沙盤推演,他……如何得知?」

  裴策點頭,他知道他想得到的,向群也想得到一向群文韜武略兼具,實在是難得的將才。

  主將開始心存懷疑,「這……這該如何是好?」

  二皇子一副不怕的模樣,「有什麼好怕的?就衝過去追剿一番,然後下山,大功告成。」

  向群與裴策都不贊成,向群先開口,「不!將軍、二皇子,末將主張先撤,入山後情勢難以控制,敵暗我明,先走方為上策。」

  裴策也點頭稱是,「我也這麼認為,不如先撒,雖然敵軍不能一次剿清,恐有後患,但繼續挺進風險過大,不如改日再戰,只是延後獲勝罷了。」

  兩個人如此理智、冷靜的分析,主將立刻被說服,他下令部隊前隊改成後隊,後隊改成前隊,全員撤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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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0 00:24:14
第十二章

  部隊准備前進時,情勢果然發生變化——一枝箭就這樣射出,直接射中下山隊首的騎兵,該兵當場摔下馬喪命。

  部隊一陣騷動,向群立刻大聲下令,「保護二皇子,部隊圍成圈,外圍持起盾牌,內圈備妥長矛,就戰鬥位置。」

  部隊迅速轉換隊形,圍成一個圓圈,最外圍的盾牌上、下兩層將隊伍包圍住,第二圈拿起長矛准備趁勢從盾牌的空隙中刺出,以求攻、守兼具。

  同時,外圈向內縮,將隊伍包圍住。現場氣氛一陣緊張,每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知道自己恐怕已經深處險境中。

  向群手中握著長槍,一手拉著韁繩,環顧四周。就在此時,局勢徹底改變,上百枝箭從旁邊的樹林射出。

  雖然大部分的箭都被最外圍的盾牌擋住,但因為這裡畢竟是山裡,他們站在山前的一小片平原上,由上坡處射出的箭直接射入圈中,導致多人中箭倒下。

  後援士兵立刻補上,堅持圍住圓圈。

  就在此時,箭不再發,一聲聲呼嘯聲傳來,那異族兵果然集結而出,而且人數眾多。

  裴策完全說中——這裡山勢再陡峭,但敵軍畢竟是熟悉地形。

  成千上萬的士兵衝向那圓圈陣,在盾牌前被擋下,許多敵軍就被從縫隙中刺出的長矛刺殺;但對方人數太多,圓圈很快就被攻破。

  現場亂成一團,彼此殺聲震天;向群持長槍向前橫掃,多名敵軍瞬間倒地,他看見在敵軍陣中那三、四名坐在馬上的將領,心知擒賊應先擒王。

  他抽箭,卻發現這是爹留給他的箭!但是情事緊迫,只能對不起爹,他搭箭上弓,箭即發射,直中標的。

  敵軍一名將領落馬陣亡,此時又有人自馬前攻來,向群輕松應戰,長槍一揮撂倒來兵。

  這次他拿起兩箭,搭弓射箭,兩箭齊發,又中標的。一轉眼,他百步穿楊的箭法已射下三名將領,敵軍一時間也開始亂了陣腳。

  他陸續再射幾箭,有中有不中,直到箭囊全空;但對方也發現他了,直衝他而來。

  向群不畏戰,迎戰來敵,雙方馬上廝殺,頓時刀光劍影。

  敵軍死傷甚慘,但官軍也不在話下——這場圍攻確實重挫,向群看著眾多倒地的同袍,心裡一陣感然,更覺憤恨,心知非贏不可。

  不贏,那死的人不就白犧牲了?

  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

  此時裴策突然大喊,「向群!二皇子……」

  向群回頭一看,看見有箭飛向二皇子,他立刻調撥馬頭,直奔二皇子——這二皇子可不能有事,皇家血脈,不能有事……

  可是就這樣,那箭射中了向群的左臂,他長槍一揮,許多箭被他揮開,但手臂吃痛,痛楚甚烈,讓他拉不穩韁繩,摔至馬下。

  二皇子看著,也跳下馬;這時又有好幾枝箭,射中了向群的背部與左手臂,他吃力的想站起身,還想再戰,更記得自己的使命——他要戰勝,他要保護二皇子……他要平安回去……

  「你個混帳,誰要你幫我擋……誰准你幫我擋……」二皇子淚水盈滿眼眶,臉上又驚又痛,扶著向群。

  這時裴策也挨過來,三個人靠在一起。「醒之,你沒事吧?」

  「醒之?向醒之?不准有事,聽到沒有……」

  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向群眼神渙散,不知怎的竟然全身都使不上力,仿佛全身骨頭都被打碎了一樣,他難以動彈。

  勉強撐著,喘著氣,看著身旁的兩個兄弟——這兩個兄弟,他們從少兵營的時候就認識了,這場仗要輸了嗎?真的要輸了嗎?他們就要死了嗎?

  二皇子大罵,「劉濤害死我們了,他根本就是設下陷阱讓我們跳……是我們自己太笨,才會被騙……」

  裴策握著劍,「我們殺出去,要死也不要死在這裡……」

  「對!要死也要多殺幾個,這樣才夠本!」

  「醒之,撐得住嗎?」

  向群左手已經完全使不上力,右手握著長槍,也頻頻發抖;二皇子和裴策看了,不禁憂心。

  二皇子大罵,「向醒之!聽著,少兵營不服輸,至死方休……還有想想你的心寶,她在等你……」

  「心寶……心寶……」

  裴策笑著,凄惻不已的笑著,「衝衝看,沒到最後,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醒之,撐著,我們帶你出去……」

  「兄弟一定帶你出去,一定帶你回去……見心寶……」

  心寶……心寶……

  醒我會寫,你的名字好好聽……我七歲,你看起來好高……不要急,流石埋不住美玉,布袋藏不住針錐,總會有脫穎而出的一天……醒之,武官保家衛國是使命,可是戰爭畢竟殘酷,不只將士,連尋常百姓都要受害……戰火分不清誰是兵、誰是民,一有戰事,怕是軍民都逃不過……醒之,我知道你想建功,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不要當什麼公主,我只要你回來,平安回來……娶不娶我都沒關系,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

  十二月的京城竟連夜下起雨來,雨不大,但綿綿細雨不斷,總能把人打濕,更能教人身也冷了,心也寒了。

  睿王府已經關閉了好一段日子了,好像從向群他們出征後,這五個多月來,一直都是這樣的狀況。

  王府謝絕一切訪客,甚至也撤下了正門掛著的兩只紅色大燈籠,大門始終緊閉,甚至進出都變得不太方便。

  除了公主可以自由進出回宮外,其他人好像都不能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而她是公主身邊的人,自然進出也方便了些。

  幾次隨公主回宮,都沒得到前線的戰況——沒消息或者就是好消息,或者也可以說,跟王府這裡的情況相較,前線說不定還平靜些。

  前一陣子聽三世子說,睿王……薨逝的日子說不定就在這幾天了,應該拖不過過年。

  睿王畢竟已經高齡七十好幾,這一年來體弱多病、臥床不起,這一陣子更是連日不曾看過他,看來他大限將屆!

  皇上派人來探視了幾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睿王人還在靜養,多謝皇上關心。但事實上,心寶並不遲鈍,再加上她跟在兩位太後身邊多年,她其實很敏銳,從府裡最近的狀況看來,睿王的病情真的不好。

  但是心寶並不關心睿王的狀況。她每天想的還是人在前線的向群,偶爾忙了一天,就寢前,會從匣櫝裡拿出向群給她的那枝箭,想著、念著,直到淚濕衣衫,然後地夜無眠至天明。

  白天,三世子上衙門當差,她忙著伺候公主,陪著公主聊天談心,教著公主做女紅,但做著做著,總會失神想起人在前線的情郎。

  「心寶,這一針接下來該不該穿過去啊?」

  「……」

  「心寶?」

  「……」

  「向群大哥回來了!」

  心寶立刻彈了起來,衝到門口去看,但她畢竟沒失了理智,一到門口才想到——

  醒之怎麼可能到王府來?每回都是她進宮才見得到他。

  走回室內,神情黯然;英平公主這才覺得自己玩笑開大了,連忙拉著心寶的手說抱歉。

  心寶搖搖頭,沒關系,思念最苦,感謝公主給她那一瞬間的雀躍,至少讓她稍微活了過來。

  日子就是這樣過的,等待苦、思念苦,無邊無際的想望苦,可卻不說後悔,不說不等——因為有得等,至少還有希望,至少還是個幸福。

  那天晚上,晚膳剛用過,心寶陪著公主坐在房內聊著天;三世子不知去哪了,神秘得很。

  公主還打趣說,反正諒他也不敢娶小、納妾。「心寶姐姐,那天我聽皇兄說,前線的戰況很樂觀,二皇兄他們勢如破竹,大勝在即。」

  心寶心裡一振奮,趕緊追問:「那人呢?」

  「人?哪個人啊?」故意裝作聽不懂。

  「公主……」

  「好啦!向群大哥很好、裴大哥也很好,二皇兄也很好,他們都平安無恙,可以放心了吧?」

  心寶更加振奮,但這不是為了戰事告捷,而是為了情郎安好——女人的心太淺了,學不會男人那種志在四方的雄心壯志,只要他安好,平安無恙的歸來,一切都滿足了。

  就在此時,三世子進了院落,臉上表情哀戚,他走向院落主廳,看見了公主與心寶。

  公主發現他的異樣,站起身,同時電發現他換穿上一身素色衣裳。「相公,怎麼了?你……怎麼穿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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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三世子嘆息,雖然不曾獲得爹親青睞,甚至遭到輕視、漠視,只因他是庶出,難登台面,但他們終究是父子,此時此刻,他只有哀思,只有思念之情,就算曾有不滿與怨恨,也化為烏有。「公主,等會兒有人拿衣服來,記得要換裝,首飾與脂粉也別施了。」

  「怎麼了呢?」

  「父王薨逝了!」

  公主很訝異,心寶也很訝異,雖說心裡已有了准備,但聽到消息時,還是很驚訝,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接受。

  公主走到三世子面前,握住夫婿的手,知道他的難過;此時此刻,既為夫妻,只能給他力量。「這一年來,爹的病況一直不好,病痛纏身,現在過去了,是去享福了,就跟太後奶奶和母後一樣,知道嗎?」

  三世子含淚一笑,「我知道。」

  心寶也笑著,不禁在旁提醒,「世子,是不是應該稟報皇上,還有禮部呢?」

  知道心寶本來就是宮裡人,歷經兩個太後駕崩,對於此事一定有經驗,但三世子只是嘆息,「我跟大哥說了,大哥只要我什麼都別管……坦白說,王府那裡的事我使不上力,咱們只管守自己的孝就好,其他的都別管了。」

  「是!心寶知道了。」

  睿王薨逝的消息,只給他們帶來了一點哀傷,但瞬間消散——公主說笑安慰著三世子,甚至還惹得他笑了出來,真怕被別院落的聽到,會說他不孝,父喪之際,竟然還縱聲大笑。

  但就在此時,院落大門不斷敲響,僕人趕緊前去開門,跑進來了一名身著僕佣服裝的男子,但此人並非王府的人!

  那人被領進了正廳,此人神色匆忙慌亂,看見公主與三世子就跪地朝拜,起身時還看了心寶一眼。

  就這一眼,讓心寶頓感不安——深夜了,此人怎會來訪公主、駙馬所居的院落?又,現在睿王薨逝,府內必定禁止訪客,他又是怎麼進來的?為了什麼事,他非得在此刻進來?有何要事要報?還是為誰傳訊?

  「奴才在萬歲爺跟前當差,領了萬歲爺的旨意前來傳訊……」

  「皇上?這個時候?有什麼事?」三世子問著。

  那人看著三世子與公主,略有顫抖,不知該如何啟齒;接著他又看向心寶,又是這樣的眼神,讓心寶更覺不安。

  公主問:「什麼訊?」

  「噩訊。」

  短短兩個字,像雷一樣打在眾人的心上,耳邊似乎還傳來隆隆聲響,讓人發暈,讓人覺得不真切。

  心寶突然覺得她沒有勇氣去聽接下來的訊息,這段日子以來那日思夜想的盼望,那求神拜佛也希望不要發生的悲劇,難道……

  公主急了,「什麼噩訊?有話就說,干嘛吞吞吐吐的?」

  來人看向公主,又看向心寶,「公主……這心寶姑娘需不需要回避……」怕她聽了,會承受不住。

  「回避什麼?心寶與我情同姐妹,我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你直接說就是了。」

  公主沒把腦筋動到那個點上,大刺刺要來人把話說出來。

  「正午時分,皇上接到前線戰報,祁焉山一戰,官軍損失兩千,向群將軍……」聲一哽,淚決堤。

  三世子急忙問:「向群將軍怎麼樣?」

  「向群將軍……為國捐軀了……」

  心寶臉一自,全身不停顫抖,昏天暗地,眼前茫成一片——悲劇真的發生,命運真的沒有善待她……

  她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他沒有平安回來,他可以食言,那是他;但他要她好好照顧自己,所以她不能倒下……

  天啊……

  黑幕壓住了天地,曠野中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只有偶爾從耳邊呼嘯過的風聲,提醒了他們人在哪裡,提醒他們這是人間,不是地獄……

  曠野中一頂一頂軍帳豎立,這裡駐扎著軍隊,每日出兵征戰,回來總有人少,戰事無情,人無計可施。

  軍營旁挖了個大坑,帶得回的屍首就地掩埋,從此安息;帶不回屍首的也敬一杯酒,掛起招魂幡,盼英勇軍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三千兵去,兩千兵魂斷祁焉山,逃回來的只剩殘眾,連屍首都帶不回來。這一戰慘不忍睹,幾個主將都傷痕累累。

  劉濤避得遠遠,想來此刻他也不敢靠近,但他們都沒有心思理會那個小人,更沒心去猜他為何會給出上山的建言。

  這頂小帳內燈火通明,靠近一聽,可以聽見裡頭傳來哀呼聲,一聲一聲,愈來愈弱,弱到幾不可聞。

  其他的兵都不敢靠近這帳——一來是因為剛剛戰敗,每個人緊張兮兮的戒備;二來,他們的主將就在帳裡與死神搏鬥。

  向群、二皇子,還有裴策他們逃出生天——二皇子被砍了一刀,沒有大礙;裴策也被刺中一劍,也是小傷;只有向群,傷勢重到他們難以想像的地步。

  向群倒在炕上,全身不停發抖,臉色蒼白,甚至轉而發青——他身中四箭,三箭射中他的左手臂,一箭射中背部,軍醫砍斷箭身,拔除箭矢後,就成了現在這樣的景像。

  軍醫滿頭大汗,那箭矢上有毒,而且還是他們中原的郎中不曾見過,北方異族才在用的劇毒。

  背部的傷,軍醫立刻拿刀挖除了膿血,所幸背部只中一箭,中毒不深,蔓延不快,快刀一動,迅速處理完傷勢。

  但是這一挖還是讓向群吃足了苦頭——他昏了許多次,昏了,又醒,醒了再度痛昏,反反覆覆,讓一旁的二皇子與裴策看得心驚肉跳。

  可是這左手臂上的傷……就很嚴重了!

  箭上的劇毒幾乎到了手臂,毒量之大,很快的蔓延至整只手臂,現在向群的手部從外觀看來幾乎是發紫。

  軍醫不得已,只得再度動刀,學起華陀為關公刮骨療傷一般,剖開向將軍的手臂,刮著骨上的毒。

  向群痛極,渾身發顫,就算努力不喊出聲音,但是臉色已經完全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

  他再度昏了過去,二皇子衝上前,從他身後頂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二皇子含淚大喊,「向群!爭氣一點,撐著……」

  一聲激勵,向群像是感應到了一樣,又醒了過來,繼續進入那痛楚襲身的痛苦循環中。

  裴策看著,不禁問道:「軍醫,能不能快一點?他快撐不住了……」

  軍醫看著,不斷嘆息,再咬牙繼續;又反覆幾次,向群再度昏了過去,氣息愈來愈弱。

  「向群,撐著……我們都回來了,我們逃回來了,你如果要死,怎麼可以死在這裡?剛剛在戰場上我們都沒死,現在也不會死……」二皇子大聲哭喊,裴策也是潸然淚下。

  不一會兒,向群全身一顫,又醒了過來,他氣息微弱,嘴裡喃喃念著,似乎開始失去神智。

  「你要說什麼?」裴策湊上前,看見向群動著嘴唇,卻聽不清楚——他現在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軍醫丟下了刀。

  「軍醫?」

  「你怎麼停了,繼續治療啊?」

  軍醫哀戚的看著兩人,「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什麼叫沒有用?你不是軍醫嗎?你敢給我說沒有試試看,快點治療,不然回去我叫皇兄辦你!」二皇子惡狠狠的罵著。

  但軍醫只是搖頭嘆息,同時拿出針往向群的肩胛處落針,封住了穴道,想要暫緩毒液往身體流。

  裴策急問:「什麼叫沒有用?你說清楚!」

  「向將軍這手臂是救不回來了!」軍醫哀痛說著,「手臂中的毒太深,整只手臂都……毀了!」

  「怎麼會……你不是在幫他治療嗎?怎麼會毀了?你不要胡說!」

  「毒液流得太快,連刮骨都來不及,毒已經進到骨頭裡……而且現在……這手也不能留了……」

  裴策隱約發抖,「為什麼不能留……」

  「再留著,毒會流向身體,最後連命都不保!」

  二皇子聽著,愣了一會兒,頓時勃然大怒,拿起劍就要指向軍醫,「你個庸醫!滿嘴狗屁,我殺了你!」

  裴策擋住,「二皇子,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軍醫跪地,這時向群醒了,他聽見了,雖然一直昏昏沉沉,但他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事實,他聽見了!

  「醒之……」

  向群張大眼睛,看著軍醫,突然間,手好像不痛了,身體好像也都不痛了,所有痛楚和傷勢好像都消失了……「是真的嗎?」

  「是真的,將軍。」軍醫跪地磕頭,然後起身,「將軍,小的先出去了,如果需要,小的會進來,進來幫忙……」幫忙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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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帳內頓時只剩三人——二皇子與裴策都淚流滿面看著向群,看著他一個人半倒在炕上,眼神空洞、默然無語。

  這手,不能留了……向群眼眶一濕,哀傷的淚水瞬問流出,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馳騁沙場、殺敵無數,他想要當個英雄、想要振興家業,想要抱得美人歸,這些他都得靠這雙手,自己打造出來……

  可是現在,這手不能留了。

  裴策無計可施,二皇子則是下定決心,拿起一把銳劍給他。

  向群看著那放在眼前的劍,內心一震。「二皇子?」

  「不然能怎麼辦?難道要連命都丟了嗎?」看向向群,「向群!斷了手還是一條好漢,而且兄弟做你的手,一輩子都做你的手……」

  「沒了手,怎麼做好漢……」向群絕望的聲音響起,讓兩人更心痛。

  但他們都知道,為了保命,這事非做不可!二皇子甚至自己拿起劍要幫他砍,可是劍舉在空中足足半晌,始終下不了手……

  把劍扔在地上,放聲痛哭,「啊——我沒用!我下不了手……」

  二皇子下不了手,裴策也下不了手——向群是他們的兄弟啊!他們怎麼可能舍得傷害他,就算知道這是在救他,但也會毀了他!

  這時,向群自己振起身,彎腰拾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劍,就這幾個動作已讓他耗盡氣力。以他的傲氣,他怎麼可能允許自己身有殘缺而苟延殘喘?

  他是寧可死的……

  這樣的他,還能有什麼希望……「慎謀,你要寫戰報給皇上……」

  「這個時候,哪還管那個……」

  「不!寫,要寫,戰報裡面記得寫,向群死了……向群戰死了……」

  「為什麼?」

  「答應我,兄弟已經是廢人了,這是兄弟最後一個要求,」向群懇求著,近乎哀求,「斷了手臂後,不管我是不是活下來,你都跟皇上說,向群不才,向群戰死了。」

  「那……那心寶呢?你想一死了之嗎?」

  聽到這個名字,向群全身不自覺發抖,難以割舍,更不得不割舍——心寶是個善良的人,老天會善待她,她會有她的幸福。

  「你要拿心寶怎麼辦?」

  「她會有她的路走,我給不了她幸福了。」向群哀求,「幫幫兄弟,這是兄弟最後一個要求。」

  裴策不願,「我不寫!」

  「你寫!現在就寫!叫人送回京,皇上等著看!」向群拿自己來威脅,「你若不寫,我寧可等死!」

  向群逼他,裴策無奈,只好草草拿起紙,如鬼畫符般隨意寫著「祁焉山敗,兩千眾亡,向群將軍,壯烈成仁!」,頗不甘願。

  寫完後,向群還不罷休,非要他將戰報立刻送出,不准他壓著——就報他向群已經死了……

  幾乎是哭喊著要人來拿,不顧現在是半夜,要傳令兵立刻啟程送往京城;回到帳內,向群已經倒在炕上。

  他看著,臉上笑著,真心誠意的笑著。這戰報送出,他成了已死之人,心寶會傷心,但早晚能走出來。

  拿起劍,眼前兩個兄弟包容他最後的任性,被他逼著完成這最後的無理要求,他感謝他們,至少這戰報讓他再也無顏回到京城、無顏到心寶面前,無顏當她的英雄、當她的夫婿。

  「兄弟,謝謝你們,不管我能不能活,都謝謝你們……」高舉起劍,對著自己的左手臂,眼裡什麼都看不見,只看見劍銳利的鋒芒,向群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擔心。

  「啊——」奮力一揮,飛濺出烏黑色的髒血,濺至五尺外,甚至濺濕了二皇子與裴策的戰袍。

  他們驚呼一聲,只看見向群倒下,那斷臂就掉落在一旁,從此分離。

  「醒之——」

  他眼睛一閉,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振興家業的使命、光耀門楣的願望,全部成為空談,說什麼要當英雄,說什麼名正言順用八人大轎將心寶娶回,現在都成了笑話……

  老天啊!斷了這一臂,於脆讓他死了吧!

  心寶,心寶,心寶,對不起了……

  向群食言了……

  千裡外,京城睿王府,公主、駙馬別院,東側小房,心寶就坐在裡頭。日早已落,房內沒點燭火,暗不可見。

  她動也不動,一身熱孝,脂粉未施,長發用粗布簡單捆綁;她手裡整理著麻布,熟練的撕開,或拿起剪子剪開,再拿起粗針,一針一針的縫,縫制出一套套的斬衰服,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熟練到不用看就能縫制。

  王府發喪,睿王薨逝。府內全部帶重孝,所有人不分奴僕還是主子,全部換上了斬衰服,像征如同雙親辭世般哀痛,是孝服中最重的。

  心寶沒日沒夜的做著,三天沒睡了——這三天,她粒米未進,渴時稍微喝水,很多時候就這樣做著,縫制著斬衰服,一天下來,一句話都不說。

  公主來來去去,和她說著話,卻得不到回應,只能嘆息再嘆息,心想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平復一下向群大哥陣亡的消息在她心裡所引起的哀痛。

  可是心寶都不哭,她只是這樣折磨著自己……終於在那天晚上,公主受不了,跑到她房間,將她手裡所有的麻布全部收走,不准她再做。

  「……」

  「今晚不准你再做了!我是公主,你給我聽話,去睡……不然就好好哭一哭!」公主哭哭啼啼的抱著東西走了。

  心寶手裡只剩下針,她放下針,看著四周,房內依舊昏暗,沒息燭火。

  她看不清楚,卻又看得一清二楚——什麼真心假意、什麼實話謊話,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什麼命啊運的、什麼幸啊不幸的,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站起身,頓時天旋地轉。

  她跌坐在地,用爬的爬到了櫃子旁,她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只布袋,布袋裡是一枝竹箭,箭身透著寒光,光照著她眼。

  抱著箭,摸著箭身,她的眼眶終於濕透;把竹箭從布袋裡拿出來,撫摸著箭矢,不能自己的流淚。

  人說,見物思人、物裡有人;醒之在裡面嗎?

  心寶默默流著淚,在地上爬著,繞著桌子,一圈一圈的轉,愈哭她爬得愈快,淚水跟著掉落,在地上繞成了一個圓圈。

  她的手被地板磨破了,膝蓋也是,甚至流出了血,可是心寶還是不停的在地上爬走著,繞著桌子。「啊……」她發出哀鳴之聲——

  醒之,你在哪?魂不是可以遠渡萬裡嗎?你來啊!我求你來啊……你留給我的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是真話,還是謊話?你告訴我啊……誰來告訴我?

  這是我的命嗎?

  為什麼命運終究錯待了我,竟還要我咬牙吞忍?天地之間,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嗎?有比我這安然服從命運的傻瓜更傻的人嗎?

  心寶放聲痛哭,在這夜裡,獨自舔舐著自己的哀傷——心已成灰、淚已流干,燭火不點,心與這房內一樣,早已難見光亮。

  睿王的葬禮還有得等,皇上體恤家屬,賜了兩個喪期,並不令在下葬之日頒謐,但長世子選擇放棄最近的喪期,使得下葬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一個半月後。

  睿王的喪禮,朝野關注,但也有人毫不在乎——心寶就是!

  她活得行屍走肉,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她變成一個沒有聲音的人,常常一整天下來都不說話。

  醒之曾說她把心思全都放在自己的職責上,以前照顧太皇太後、太後娘娘,後來照顧英平公主,都沒時間理他,當然更沒時間多照顧自己。

  所以這往後的日子,她要空出時間多跟醒之說說話……那箭裡有他,此後可供追思、憑吊。

  公主房內,她伺候著公主和三世子用餐。服喪期,用餐一切從簡,都是冷食,不過大家心情都不好,能吃飽就好了。

  最近府裡氣氛詭異,連他們住在這睿王府的人都不太敢打擾的公主、駙馬別院,都可以感覺到異常之處。

  偶爾可以聽到別院傳來哀號與哭聲,聲聲驚人震天響,讓聽到的人都毛骨悚然,直捂住耳朵。

  三世子與公主吃著飯,看著就站在門口,表面上是在一旁伺候,事實上心思不知飄到哪裡去的心寶,三世子低聲問著,「心寶最近還好吧?」

  「前天晚上哭過了,不過還是不說話。唉!怎麼會這樣?以後該怎麼辦?」

  「聽說皇上也很傷心,幾天下來朝議氣氛低落。再過一段時間吧!總要時間來平復的。」

  「唉……」公主無奈嘆息。

  這時,不知何處又傳來了一陣哭喊聲,甚至還聽見「不要」、「救命」的呼喊,三世子聽到了,眉頭皺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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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0 00:25:42
第十五章

  「這聲音好恐怖,到底是哪裡傳來的?」公主問著。

  心寶的頭也轉了過來,似乎也在好奇。

  三世子無奈嘆息,「這些都是要給父王殉葬的人,舉凡沒生兒子的側妃,以及父王生前服侍過父王的婢女、下人,統統殉葬!如果不從,大哥就下令直接殉殺;聽說人數有兩百多個,從前天開始,到今天已經殉葬了四十幾個了……」

  公主嚇到捂住嘴,「老天!太殘忍了吧!」「所以我才不告訴你們,怕你們嚇到……這陣子,可以的話少出門,就待在這裡。」

  心寶聽著,看著門外,又聽見那一聲聲凄厲的哭喊,每一聲都撞擊在她心上,讓她幾乎要窒息。

  她喃喃說著,「求生之人求不得,求死之人求不得……人之大悲……」

  「心寶,你說什麼?」公主問。

  她沒回話,心裡卻不斷想著——一直以來,她信賴命運,認為人的命運會為自己決定好一切。是好、是壞,是富貴,還是貧窮,都是注定好的,人只要低頭服從命運,自然能夠順利。

  所以她服從命運,從不做抵抗,該到哪就到哪;可是命運終究沒有善待她,終究將她推入這痛苦的深淵中。

  她決定,不要再愚昧了……她要決定自己往後該走的路……

  她回過頭,對著公主與三世子跪下;兩人驚呼,要她趕快起來,有話就說。

  「心寶謝過公主與駙馬的照顧,心寶決定了……」

  「你決定什麼?」

  「請王府不要再殉殺無辜,心寶決定代之殉葬。」

  「你說什麼?」三世子大驚,講話不自覺聲調都揚了起來,這時耳邊又傳來遠方不明處的哀鴻遍野,慘叫聲不絕於耳。

  「心寶決定殉葬。」不說為准殉葬,是因為她心裡另有想法——表面上,她為睿王殉葬;事實上,她是為了那個魂斷沙場的男人。

  公主大叫,不停哭喊,說她絕不同意;三世子也驚到站了起來,百般勸說,直叫她打消主意。

  但是誰都動搖不了她的決心……她要走自己的路,她不要再服從於命運……

  心寶願意殉葬,換王府別再殉殺!

  這件事,心寶當面向長世子和王妃說過——王妃就是當年下令打心寶與向群,而被送至內務府議處的王妃,聽到心寶自願殉葬,當然高興,甚至覺得是報了一箭之仇。

  至於長世子也是不反對——心寶在宮裡的地位不可謂不低,照顧過兩個太後,更聽聞本來太後有意收養心寶為女,此人為父王殉葬,可謂大大增添了父王的死後哀榮。

  於是公主與三世子反對,王妃與長世子贊成,甚至說,只要心寶一人活殉,剩下的百余人可以統統不死,擺明了非把心寶送進墓裡不可。

  此事最後終於鬧到皇帝那兒,公主先去哭了一番,直說心寶因為向群大哥陣亡,心灰意懶,才會求死,懇求皇帝大哥留人。

  皇帝也是大驚,立刻將心寶宣進宮來,當面問話。

  心寶到時,渾身熱孝,跪在宮外,沒有直接進來。「心寶給皇上請安,心寶熱孝在身,不便進宮。」

  「進來!都這個時候,還說這話做什麼?立刻給朕進來!」

  「是!」心寶立刻起身,低著頭、彎著腰,走到皇上跟前,隨即跪地。

  皇上難以按捺,立刻要她起身,直接切入重點,要問個仔細明白。「心寶,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傳出你要活殉?此事是真、是假?給朕說清楚!」皇帝急忙問著,連續提了好幾個問題。

  「心寶確實要活殉,此事不假。」

  「你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如果被逼,朕給你作王,你好歹是兩個太後的人,朕有責任給你當靠山……」

  「沒有人逼心寶,心寶甘願活殉。」

  皇帝訝異己極,不敢置信,頓時間,所有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心寶又是一跪,一個磕頭,頭重重落在地上。「皇上,王爺薨逝,王府內多人殉葬,多的是奴婢、僕人,他們都有家人、親人;心寶則是獨身,無牽無掛,心寶因此決定由心寶一人活殉,此事已得到王妃與長世子首肯,只要心寶活殉,便停止殉殺。」

  「胡鬧!你是不是腦袋不清楚了?活殉那是會死人的!進到墓裡就別想再出來,這些事難道你都不知道?」

  「心寶知道。」

  「那你還願意?」

  「心寶願意。」

  皇上頓時慌了手腳,不知該說些什麼——想起這心寶,一直以為她在宮裡多年,應該最為懂事,也最為聽話,照顧著兩個太後,照顧著皇上最年幼的妹妹英平公主,皇上對她實在很感恩:這個人不是朝臣,更非皇室中人,但對皇室的奉獻卻比誰都大。

  但沒想到現在她竟然如此的執迷不悟,一心求死……一心求死?「朕不答應,你是兩個太後的人,更別提太皇太後懿旨說要好生照料你,朕豈能沒好生照料你,反而讓你去殉葬,這樣朕如何對得起已故的太皇太後?」

  「皇上……」

  「不要再說了!你給朕回公主身邊,不准再動這種念頭。」

  「王府那些殉葬的人……」

  「那是他們的事,睿王府要如此暴虐無道,一心殘殺無辜,天必殛之,跟你無關。」

  「皇上!」心寶聲調一揚,「求生之人不得生,求死之人不得死,人之大悲……」

  「說到底,你就是求死!」皇帝怒聲,「向群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所以你甘願殉葬,對不?」

  一旁皇後走了出來,安撫著皇帝,「皇上,不要氣,不要太生氣了……心寶,快跟皇上說,你打消念頭了,你不會這樣不愛惜自己,快啊……」

  「皇上,娘娘……心寶還是要殉葬……」

  年輕皇帝一氣,拿起桌上的毛筆就往心寶丟,「你給朕滾出去!朕不要看到你,滾!滾出去!」

  「皇上……心寶,你快跟皇上認錯啊!快啊……別這麼死腦筋了……」

  「滾出去!來人啊!把心寶拉出去……」

  立刻有侍衛衝進來,架著心寶往外拖,心寶不願,她還想說、還想掙扎,想懇請皇上恩准——她知道皇上拿她當妹妹,在這個節骨眼,知道她哀痛逾恆,所以才會阻止她,這是皇上心疼她。

  可是這是她自己的路,是她進宮這十五年來,第一次決定走自己的路,她鼓足勇氣了,不再退縮。

  被拉到殿外,侍衛立刻放開,不敢傷到她。

  心寶就地跪下,伏地磕頭,嘴裡大聲念著,為自己爭取。「皇上,請成全,心寶下定決心了……」

  「皇上,您還記得嗎?」心寶高聲喊著、哭著,「您的聖旨,太後娘娘的懿旨,」生死由我、來去由我「,皇上您還記得嗎?」

  「皇上……心寶下定決心了,心寶要死,心寶要去;皇上,請您成全,這是心寶這輩子唯一的要求……皇上——」

  從宮殿內傳來咆哮聲,「把她拖遠一點!」

  心寶站起身,「皇上,心寶不敢打擾皇上,心寶在長春門外跪著,除非皇上恩准,否則心寶長跪不起。」

  心寶轉過身往宮外走,走到長春門外,然後直接跪下;她一跪地,就閉上眼睛,准備長期抗戰。

  聲音沒了,但皇帝依舊是又氣又傷心,都是因為這場戰爭,一瞬間事情全都變了樣——向群死了,心寶的幸福也沒了!

  「皇上,別氣了。」

  「朕不是氣,朕是傷心。」站起身,看著桌上那一張紙,那是十幾天前才送來的,區區十六個大字,……祁焉山敗,兩千眾亡,向群將軍,壯烈成仁……加上十天的快馬遞信,事情應該也過了二十幾天了。

  向群啊……心寶要死,你知道嗎?她痛苦萬分,你知道嗎?朕該怎麼辦?該准了,了結她的痛苦;還是不准,讓她繼續無邊無際的掙扎,浮沉於苦海?

  皇帝突然靈機一動,他看著那戰報——是裴策的字跡,可是卻潦草到可以,不像是裴策的個性。

  前線是發生什麼事了?

  「皇上,怎麼了?」

  「李斯道?李斯道人呢?」

  一名公公趕緊進門,立刻跪地,「奴才在。」

  「你傳訊到前線去,說……心寶要給睿王爺殉葬!用飛鴿,用快馬遞信,十五天給我到,超過這個時間,叫遞信的人提頭來見。」

  「奴才遵旨,只是……要傳訊給誰呢?」

  「給誰……」皇帝輕輕嘆息,「朕要是知道傳給誰就好了……」

  真希望一切還有轉圜,那只是他這個皇帝被騙了……他還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在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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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心寶在長春門外,真的一跪不起,任誰來勸都沒有用——皇後來勸過了,公主與三世子也來勸過了,可是心寶依舊跪著,心意依舊堅決如鐵、不動如山。

  人生無非生來死去,早走晚定而已,如果生不能歡,那死有何懼?她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渾身輕松。

  下雨了,冬夜的雨綿綿,打濕了她全身,一陣陣寒意襲來,她不覺得苦,依舊穩穩跪在地上。

  有個宮女經過,給她披了件衫,她謝過,但有與沒有都無妨,她不覺得冷、不覺得餓、不覺得渴,仿佛超脫凡世,直入雲霄,凡塵的苦痛她都嘗遍了,人世間的辛酸,她了然於胸。

  其間皇上派人出來趕了幾次,但她不肯走,被拉遠了又跪回原地。第四天晚上依舊下著雨,心寶還是跪著。

  終於皇帝走了出來,走出宮殿,來到長春門外看著她。「你到底是想跪到何時?」

  「跪到皇上答應。」重重嘆息,「人死不能復生,你何不節哀順變,往後好好活著,人生總還有希望。」

  「心寶……痛不欲生,只求解脫……」淚水盈眶。

  她終於承認,要殉葬,要救那些被殉殺的人,只是其中一個理由,最重要的,還是要解了自己的困境,把自己救出來。

  「你什麼人不好殉,你殉睿王?」

  「皇上,心寶不是殉睿王……只是那王府兩百余口,各個無辜,求生之人尋不著生機,求死之人覓不得死路,心寶想,既然要死,順道為醒之積下這最後的陰德……」

  皇帝無奈嘆息,傳訊到前線也才四天,當然等不到什麼回覆,但是眼前這裡顯然是不能再等了。

  這個烈女子下定決心後,比男人還狠,一心求死,如果他不走出來面對她,等天降大雪,天寒地凍,恐怕她也可以跪到凍死。「死了,就真能解脫嗎?」

  心寶含淚,抬頭望著皇帝,「心寶不知,但至少死了就不用再等、不用怕落空、不用怕失望,什麼都不用怕了……」

  也是淚濕雙眼,皇帝點點頭,想了又想,終於忍痛做出決定。「好,如果你求的是解脫,那就去吧!去吧……」

  心寶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心寶叩謝皇上。」

  「你在宮裡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的事,吃了這麼多的苦,到頭來,連該你的幸福也得不到手,朕,還有咱們皇室上下所有的人,真的都對不起你……能解脫就去吧!就像你說的,至少不會再落空了。」心寶淚流滿面,磕頭在地,「謝皇上成全,心寶……叩別皇上。」

  她的路走了,再也不能回頭,就往這條路走去吧……孤獨的走來,孤獨的向前走去……

  十五年宮廷生活,看盡帝王家的起落,嘗盡愛恨分離辛酸,就如黃粱一夢,生死富貴、愛恨笑淚,只在轉瞬間。

  一切往事如過眼雲煙,都存在記憶裡,然後灰飛煙滅,半點不留。

  她要空手上路……不帶記憶、不帶愛恨、不帶醒之;不帶太皇太後、不帶太後;不帶皇上、不帶公主、不帶宮廷;不帶錦衣玉食、不帶珠翠寶玉;不帶、不帶,她什麼都不帶……

  不屬於她的,她什麼都不帶……

  她安安靜靜的坐著,看著那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巳時正,距離正午只剩下最後一個時辰。

  她就要上路了……

  睿王的喪期就在今日——皇帝下令舉城發喪,滿朝哀悼;她身為活殉之人,將隨棺入墓,在死後也繼續伺候著主子,在陰曹地府繼續盡忠。

  確定殉葬以來,天天都有王府的奴僕到公主別院外跪地哭拜,若非心寶犧牲自己,那王府的殺戮是不會停的,他們這些奴僕早成冤魂。

  每天來哭拜的人多不勝數,心寶一個都不見,她安安靜靜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每天齋戒茹素,空閑的時候就誦念佛經,過著最簡單的守孝生活。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為誰守孝……

  念一段經文,但願亡魂早點上路、安心投胎,不要在戰場上繼續魂無所依,回到該去的地方,在該去的地方相逢……

  葬期前三天,她離開了公主別院,在公主的哭聲中來到靈前,就在暫歷睿王棺柩的大堂旁的小房直接住下。

  三天下來,王府對她備極禮遇,吃好、穿好,一點守孝的哀簡樣子都沒有。

  正如現在,出殯在即,依舊滿桌的酒菜魚肉,說是為她餞別人間,讓她吃飽上路……這路遠,得吃飽一點才走得到。

  一名老伯,是府內僕人,他將酒菜放在桌上,老淚縱橫——他也是被心寶救下的人,看著心寶一身斬衰服,苴绖系腰、絞帶捆膝、足踏菅履,頭頂則以箭笄簪發,粗布捆包。

  大家都知道,心寶以一人換百余人之命……

  「心寶姑娘,多吃一點。」

  捧著碗,點點頭,以筷就口,速度不快不慢,不多吃,但也不會什麼都不吃……此時此刻,這酒肉再好,嘗來都無味。

  老伯跪地,用力磕頭,「心寶姑娘……」不禁大哭。

  心寶笑著,揮揮手,什麼話都不想說。

  這時,她放下碗,拿起一杯酒,離開座位,走到朝向北方的窗,在窗前舉起酒杯,不知在敬誰,然後往地上一灑。

  那無依的魂啊!這酒就敬你了……

  回到桌上,她不再用餐,腦袋裡一片空白,看見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只布袋,她微微一縮。「老伯,」終於開口,「能否取盆火來?」

  老伯擦掉淚水,立刻去辦。

  沒多久,一盆火就端了過來,放在地上。

  心寶跪在那盆火前,從布袋裡取出箭,不再留戀,就這樣放進了那盆火中;箭翎瞬間燒毀了,用竹子制成的箭身也在火中掙扎,只有箭矢依舊不化。

  她的淚水在瞬間滑下……

  說不帶走,還是做不到,就讓她帶著這枝箭上路吧!她什麼東西都不要,就帶這把箭,只帶這把箭……

  君提箭救邊關,魂斷北疆,孤魂無依……但願這火能照亮黃泉路……

  心寶站起身,取起一旁的哭喪棒,走出大門;上路了……

  門外,公主就站在那裡,她看著心寶,不禁大哭……

  心寶看見公主,緩緩跪下,磕了三個頭,起身,不再回頭的離去。

  公主放聲痛哭,「心寶,回來……心寶——」哭聲斷腸,幾乎倒在三世子懷裡。

  三世子亦含淚望著心寶離去的堅決身影。

  上路了……

  送葬隊伍浩浩蕩蕩,走了好幾個時辰;心寶定在隊伍正中央,沒人敢與她並肩而行,這最中間的位置,只有她能站。

  前頭是睿王的棺,後頭還有大大小小,約四十幾具一般的棺木,都是王府內不幸被殉殺的人,這些連同她在內,都要被送進睿王的墓中,從此與世隔絕。

  隊伍每走一段距離,便要哭喊一番——有人帶頭,大家隨聲叫嚷著,場面反而一點都不哀凄,反而令人發噱,不過倒是沒人真有膽笑。

  一路上,心寶嘴裡都念著……到了哪了,等會兒還會到啦,還剩多久就到了……等著、等著,耐心點……

  不知道她是在提醒誰,是在提醒自己?還是提醒那個虛空中的人?

  走著、走著……好幾個時辰都過去了,足足從午時走到了申時末,她走到筋疲力竭、汗如雨下,甚至開始用著哭喪棒撐著自己,咬著牙也要走到。

  她的意志毫無動搖,這段路她非走完不可,盡管皇上告訴過她,只要她在入墓前反悔,皇上絕對會降旨救她。

  但她不會反悔的……終於走到這裡了,一切的痛苦很快就會結束,她不需要再空等,不會再失望……

  終於到了睿王墓的入口處——繼任為新睿王的長世子領了皇上頒贈已故睿王褒謐的聖旨,連她也有聖旨。

  皇上封她為天朝女戶,此後萬古流芳、貞德永垂……這淨是虛言,但她收下,心裡唯一感謝的就是皇上的成全。

  進了墓園,外頭聽見嘈雜聲,好像是睿王府的人不讓禮部跟其他各部的官員進園,她有點訝異。

  睿王曾貴為攝政王,睿王的喪儀應該由禮部來負責,但看來這次睿王府自己主導了一切,朝廷無權插手。

  心寶又想起了一件怪事,聽說已故睿王的遺書稱,不要三世子隨隊送葬,要他在家守孝。

  三世子不來,公主自然也不來!

  當時,三世子的表情既哀傷、又無奈——連自己的父親去世,都不准自己兒子送,難道父王真的那麼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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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進了墓園,開始有人喊著,「定快一點,還有很遠的路要趕,天黑前要進墓,快點。」

  隊伍速度加快,心寶也被迫趕路。說也奇怪,這睿王墓竟然這麼大?眼前有條筆直的石板路,一望竟然不見底,也看不到前方會有什麼。

  她側頭一看,路旁有著大小雕像,如果她沒記錯,這叫做石像生,有神獸、有靈鳥,也有威武強壯的武官,和風度翩翩的文官,統統雕刻得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心寶隨著隊伍向前走著,走了許久許久,終於走完了這條不知到底有多長的路。

  到了底,這才看見一座漢玉石牌坊,以及連接著的大小建物;再往下走,則又是一座碑樓,上頭高高五個大字,寫著神功聖德碑,鑿刻著滿滿的碑文,卻在碑主名號上挖空,似乎在等待日後填入。

  再往前,她看見一座浩瀚巍峨的宮殿,牌匾上寫著隆恩殿三個大字;心寶心裡一驚,訝異到完全說不出話來。

  再往後走,來到了方城明樓,穿越後終於來到了墳前,心寶看著,眼前一個入口,後頭隨著斜坡進入地下世界。

  到這裡後,老睿王的棺槨從靈車上降下,往裡頭送;後台那四十具棺木也往裡頭送,心寶不禁懷疑,這個地下墓穴裡頭有這麼大嗎?可以安放這麼多的棺木嗎?

  睿王進入地下墓穴,祭祀官也帶著王府的人進入,心寶當然也跟著走進去。那斜坡又是一長段路,慢慢向內降,他們往內走,終於來到墓穴中。

  心寶看著,真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墓穴仿若地下宮殿,由一條中道串起了前、中、後三室,前兩進再分左右,那四十多具殉葬者的棺木就往第二進的左右兩廂送入。

  老睿王的棺木往最內進送,安放在裡頭的正位上,身旁還有兩具棺木,應是兩位被迫殉葬的睿王側妃之棺。

  這時,眾人陸續撤出,睿王離去前,還對著心寶說:「心寶姑娘,先父就托付給你了,望你好生照料,本王感激不盡。」臉上仿佛還帶著笑意。

  心寶沒有回應,她只是往墓室內走,最內一進擺放睿王的棺木,中進的空間則擺著許多隨葬品,甚至包括一張雕龍王座,還有一盞長明燈。

  她懂了,難怪不讓三世子來送……

  「你們以為瞞得過天下人嗎?」心寶輕聲說著。

  王府的祭祀官離去前,聽到了,他看著心寶,「你說仟麼?」

  「神道、神功聖德碑、隆恩殿、玄宮,這些全部都是帝王禮制。睿王……還真的有狼子野心。」

  祭祀官笑著,「你看得懂?真不簡單,還想說什麼,趕快說吧!」

  等會兒大門一關,金剛牆一築,她就再也別想說了。有話,說給王爺聽吧!

  心寶搖搖頭,不干她的事,讓外頭的人去傷腦筋;她是來死的,不是來揭發小人的。

  況且不是修個皇陵,死後過過當皇上的癮,就能得到這個天下!

  祭祀官走了,墓內只剩她一人。

  朱紅大門從外面關閉,一道名為自來石的石牆佇立在門內,外頭有人從朱門韻門縫中伸進了一個勾杓般的器具,形狀有如北鬥七星,用那杓狀之處將那堵自來石一勾,自來石撞上朱門,從此內外兩隔、陰陽不見。

  耳邊瞬間變得安安靜靜,隱約可以聽到外頭的人正在修築金剛牆,那牆築好後,睿王墓就永遠與世隔絕。

  心寶站在墓室中,發現自己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走到這裡,真是死路一條,再也不用去想外面的事。

  心寶就這樣坐在地宮的地上,安安靜靜的不發一語。她心裡霉然覺得好平靜,人生至此,說不出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是喜還是悲?

  等吧!

  走完這段路了,接下來,就是等死了。

  千裡之外,北方戰線,官軍軍帳內,一個男人站在桌前,看著眼前那推演戰況的沙盤,兀自沉默。

  身旁放著一個包袱,隨身之物都已收拾好了。他卸下戎裝,換穿藍色長衫,臉上的胡髭多日末刮,雖是如此,但臉色略顯蒼白,只見那男子身上藍色長衫的左袖垂在身側……

  戰事已有重大進展……他該走了……

  二皇子與裴策進帳時,就看到這個畫面——向群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麼,而他身旁的那個包袱,他們也看到了。

  斷臂之後,他們本以為向群活不了了,但最後他還是活了下來。上天有好生之德,好人更不應有這樣的下場。

  「醒之,怎麼不好好休息?」

  他搖頭,看著兩個兄弟,「我要離開了。」

  兩人一驚,裴策緊張問著,「離開?你要去哪裡?」

  「我該去哪就去啦,朝廷以為我已經死了,我不能再留,不然你們反而變成欺君……我早就打定主意要離開,只是前陣子戰事混亂,我想幫你們的忙……現在戰事底定,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二皇子憤怒大罵,「混帳!你為什麼非得選在現在說這種話?今天不是說好要一起慶祝嗎?我們終於打贏了這場仗啊!」

  這場仗,勝利來得太晚,向群已經受到重創,現在就算打贏了,也只是遲來的安慰。

  裴策也勸著,「醒之,我以為經過這段時間,你已經放寬心胸了。當初若非你以自己的安危相逼,我也不會發那種戰報!我們應該一起回京,向皇上稟明,相信皇上會原諒我們的。」

  向群默默無語,不肯說話。

  裴策繼續說:「況且部隊這裡人這麼多,怎麼擋得住悠悠眾口?當初說流騙皇上,遲早會被揭穿……」

  「所以我要離開,到時候看到我沒跟著你們回去,皇上心裡也有數,不用再多說,你們就當我死了……」

  二皇子憤怒上前,一把揪住向群的衣服,「說什麼兄弟?你當兄弟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嗎?這一場仗,如果不是你給我們出主意,我們哪能打贏?」

  向群傷後,多日臥床療傷。少了向群,他們反而成了群龍無首,他們就算還擁有兩萬兵,反而只能坐困愁城。

  發動奇襲前一晚,他們幾個將領沙盤推演,彼此無語,連裴策也拿不出主意。

  這時,幾天下來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的向群,竟然連滾帶爬的從床上下來,爬到他們面前,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擺出了調兵進攻的陣勢。

  再次攻山……

  但要分兩批軍隊攻山,一前一後,前後約隔十裡。

  上回他們在山上被包夾,死傷慘重。但這一次,換他們將敵軍包夾入山,兩邊夾攻,一次殲滅。

  獲得計策,眾人精神一振,隔日即出發,當然向群不能去。

  可是這一戰,鏖戰了五天,不但大獲全勝,敵軍全滅,官軍損傷甚少,甚至他們還大有所獲。

  因為他們竟然發現,劉濤那渾小子竟與敵軍將領勾結,當場抓到他們碰面時那談笑風生的得意場景。

  二皇子當場將劉濤的人頭砍下,激勵士氣,就算這劉濤是睿王的侄兒,長世子的堂兄,也照殺不誤!

  而這件事,也讓裴策的心裡覺得不太對勁。

  向群臉色蒼白,卻是咬牙不吭聲;他的傷勢剛愈,當然承受不住二皇子這般搖晃。

  裴策看見了,立刻上前拉開二皇子。「醒之,真要這樣一走了之嗎?」他說出心裡的隱憂,「幾天前我們還在談那劉濤的事,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他為什麼會與敵軍將領見面?長世子為什麼會派他來?這次異族聯手入侵,究竟與他們有沒有什麼關系?」

  「這些,我都管不著了:慎謀,你夠聰明,你可以幫皇上……」

  「坦白說,醒之,皇上缺不了你,我也缺不了你。我是文官,二皇子則是皇上身邊最信任的武將,但我跟二皇子常常意見不一,文有文策、武有武略,著眼之處各有不同,這時就要靠你這個文、武兼具的將才居中調和……」

  「別灌我迷湯,我現在什麼都不是。」

  「好!撇開這些都不談,京城裡難道沒有什麼讓你能留戀的嗎?」他直接挑戰,要刺進向群的心裡。

  二皇子覺得干嘛這麼拐彎?他直接就說:「你不想回去見心寶嗎?如果心寶得到了你的死訊,她會有多傷心啊!」

  向群咬著牙,想起那個傻女人,但他還是一甩頭,「我不回去,心寶……就讓她當作我死了,我不回去……」

  「你混帳!說什麼要給心寶幸福,心寶這麼多年在宮裡,服侍這個、腿侍那個的,過得這麼辛苦;她在等你回去,要跟你一起享福!你還說你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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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30 00:27:12
第十八章

  「我沒有辦法給她幸福!」向群終於爆發,大聲吼著,「我手都斷了,我是個廢人了!我怎麼給她幸福?她跟著我,怎麼享福?」

  裴策嘆息,「你怎麼知道呢?電許她就是在等你啊!我好後悔,不該被你一逼,就寫了那封戰報,想想心寶知道了會怎麼樣?」

  向群眼神一痛,閉起雙眼,卻還是可以看見心寶的臉,心寶的眼,心寶那哀傷的表情……

  離去那一夜,心寶對他說的話,還在他的腦海裡回蕩著一 我不要當什麼公主,我只要你回來,平安回來……娶不娶我都沒關系,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

  她把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了,他卻再也不能回應她;此身已殘,他承認,他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向群了……

  拿起包袱,不再多說,「兩位兄弟,相識多年,向群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向群就此告別。」准備往帳外走。

  要走去哪,他心裡還沒有數,但無論如何,總有路走的。他斷了一臂,什麼雄心壯志都沒了,既然都活了,那就苟延殘喘的活著。

  心寶,他此生注定虧欠;若有來生,但願上天憐憫他,再給他一次機會……

  二皇子大怒,拿起劍就刺了過去;向群的手斷了,但反應不減,立刻閃開;裴策驚呼,要二皇子收手。

  「你回不回去?不回去,就吃我一劍!」

  向群竟不閃,「好!刺准一點,給兄弟一個痛快!」

  二皇子更怒,他不喜歡這個畏畏縮縮的向群!

  他知道向群斷了一臂,信心全失;他更說過,向群是為了救他才受傷,他願意永遠當向群的手臂,但就是不准向群這樣意志消沉,該死的這般意志消沉,這才不是向群!

  裴策上前將二皇子擋下,「拜托,醒之才剛痊愈,真要傷到他怎麼辦?」

  「我就是要好好教訓他,咱們少兵營的絕對不會這麼懦弱,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不是向群……」

  向群沒多說,就趁這個空檔離開,出了帳。

  二皇子與裴策看到,趕緊迫出帳外,看見向群竟施展輕功,迅速飛到馬繃,准備牽出馬要離開。

  裴策驚嘆,「醒之就算受了傷,輕功還是了得。」

  二皇子立刻持劍追上,裴策也追上前,三人在馬棚那糾纏,沒發現主帳那兒出現一陣喧擾。

  沒多久,有一名小兵跑了過來,跪在三人面前。「稟三位將軍,朝廷派人來,說皇上有旨要宣。」

  向群、裴策與二皇子你看我、我看你。裴策趕緊回過神來,「人呢?」

  一旁有一名小兵把人帶來,那人跪倒在地,一抬頭,看見三位將軍,眼神卻在看見向群時,訝異到差點忘記要說話!

  「皇上到底有什麼旨要宣?」

  「向將軍,您……您不是……」不是已經死了嗎?現在怎麼會好好的站在眼前?

  向群嘆息,「就說你們應該讓我早點走……現在恐怕謊更難圓了。」

  那人撲倒在地,「向將軍、裴大人,還有二皇子,皇上說……皇上說……」

  「皇上到底有什麼旨意?」

  那人一陣激動,「睿王日前薨逝,皇上說……」

  「說什麼?」

  抬頭看著向群,「皇上封心寶姑娘為天朝女戶,讓心寶姑娘……給王爺殉葬!」

  眾人一驚,頓時渾身發抖。向群更是震驚,他立刻衝到那傳訊兵面前,一只手就拉起了他。「你說什麼?」他大吼。

  「屬下說,睿王薨逝,皇上准心寶姑娘給王爺殉葬。」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喃喃自語,聲音破碎,幾不可聞。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手一松,傳訊兵跌落在地。

  裴策趕緊追問:「睿王是什麼時候死的?」

  「不知道,聽說是過年前……」

  「現在年才剛過……喪期什麼時候?」

  「好像……是十七!」

  二皇子大聲驚呼,「那不就是九天後嗎?」

  裴策再問:「是活殉,還是殉殺?」

  「屬下不知道……」

  老天……

  向群渾身發抖,立刻衝進馬棚拉了匹駿馬,一躍上馬,立刻飛奔而去,不顧現在天已黑,策馬狂奔、絕塵而去。

  二皇子與裴策你看我、我看你,也立刻拉過馬,由二皇子先追上,別讓斷了臂的向群一人上路。

  裴策與幾個主將和將官交代完事情後,立刻追上。從戰場回京城,最快也要十五天,來得及嗎?

  天啊……

  三人連夜趕路,連奔千裡、日夜不休,遇到驛站也不敢歇腳,只能換馬再趕路,三人一共跑死了十多匹馬,整整趕了十五天路,這才回到京城。

  這一路,向群沒有心思注意自己的不便,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斷了一臂——

  就算不便,此刻也得便。

  尤其是過了十七那天,他的心更痛——是睿王下葬的時間。經過驛站時,問過驛站官員也已證實。而這一天,就是心寶殉葬的日子!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是睿王逼的嗎?那怎麼皇上沒有替心寶作主,就這樣准了這樁荒唐事?

  心寶……心寶……心寶……

  向群無暇自艾自憐,腦袋裡光是想著心寶的狀況,就夠讓他發狂;心寶現在是死是活?到底是活殉,還是殉殺?

  誰能告訴他?

  這一路上,二皇子與裴策都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尤其是初九那天一過,他們還在路上,向群的神情更加凝重,連旁人都可以看出他的心痛。

  終於回到京城時,已是日落時分,三人風塵僕僕,十五天不眠不休奔馳千裡的勞累,讓他們看起來都有點狼狽。

  回到京城,他們沒有直接進宮,裴策找了個朝廷的官員,問了睿王下葬的事,得知心寶是「活著」走進睿王墓,那就是活殉!

  然後他們也問到睿王的墓址,也就是天壽山東北簏的山腳下,於是三人再火速趕出城,直到天黑,他們終於趕到了睿王墓。

  墓圍前戒備森嚴,睿王府派了守衛來回巡邏,怕有人驚擾了老睿王在此安眠。

  三人本想從旁繞過去,偷偷潛入,無奈發現,這墓大得超出他們的想像。

  不從正門,繞路而行,照這墓的規模,可能會有所拖延;於是他們別無方法,只能從正門入,只能撂倒正門的守衛。

  接著他們策馬長驅直入,卻發現從正門進入後,竟然策馬狂奔了好一段路,都無法望見盡頭——這石板路竟如此的長,長到有如帝陵的神道。

  一路上,當然有守墓的侍衛衝出,要阻擋他們接近,但都遭到二皇子解決。終於他們一路奔馳,看見了建物。

  但是他們真是亂了,不知如何是好——這竟是座碑樓,再往前走去,終於看見了一座類似宮殿的建物,那裡也有守衛,也被他們解決。

  下馬看著四周,向群又慌、又亂,「該死!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是墓嗎?那墓碑在哪?他到底要到哪裡去救心寶?

  老天……

  裴策看著,眼角突然注意到一座磚紅色城牆,「那裡!我們去那裡看看。」

  三人一同靠近,城牆裡沒有什麼建物,或者說那根本稱不上是城牆,因為裡頭只有著巨大的封土,那這裡應該就是墓。

  裴策屏息,「這是睿王墓?」

  老天!這睿王……修築了這樣的墓!

  向群衝上前,四周看著,卻不知該如何著手,他從心慌開始心痛,甚至跪地痛哭,「心寶——」

  裴策立刻理出思緒,「醒之,心寶應該就在這裡面!睿王的墓應該有建造玄宮,如果我沒猜錯,這封土下面就是玄宮。」

  他沒說出心裡的訝異,此刻說這個也毫無意義,但真令他訝異,這睿王墓怎麼看都是帝陵的規模。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二皇子立刻決定,「我去找炸藥,把它炸開!」

  向群立刻站起身,衝到二皇子面前,「好!就這麼辦,趕快把墳炸開。」

  裴策也同意,於是二皇子立刻再策馬回奔——他是皇上的弟弟,誰敢不從?值此危急時刻,這樣的身份最好用。

  他奔回宮裡,找了在軍機處值守的官員,搬出皇子的威嚴,要他立刻去找出炸藥,就算把宮裡和整個朝廷都翻過來也要找到。

  兩個時辰之後,二皇子回到睿王墓,後頭跟著的人載著一車的炸藥,與向群及裴策碰面。

  他果然找到炸藥,是值守官員跑到工部去找的,還說是二皇子要,如果拿不到,要他們拿頭來見;官員們嚇得要命,就算是晚上也趕緊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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