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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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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八章 避開

      只是想找他說說話嗎?

      程池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安撫她道:「沒事,我讓人注意一下四宜樓,如果有人常在那邊出入,我就讓他們來告訴你,好不好?」

      周少瑾展顏,點了點頭。

      程池突然間覺得她這樣笑的時候非常燦爛,讓他看著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如果他把端午節的時候可能帶她去莫愁湖看賽龍舟的事告訴她,她肯定會更高興吧?

      話到了嘴邊,他好不容易才嚥下。

      先抑後揚,還是待過幾天再告訴她,喜悅的心情可能更甚此時!

      因為他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周少瑾。

      「明天嘉善就要搬去藻園了,」程池溫聲地道,「他肯定會進來向我娘辭行的,你明天不如去找程笳玩一天,用晚膳的時候再回來。」

      程嘉善進來向母親辭行,於理於情他都不能攔著。

      但石灰山離城裡有三十來里路,他除非明天不搬,不然他就是賴著不走,最多在寒碧山房用了午膳再喝杯茶,下午無論如何也要動身前往藻園了。

      程嘉善若是敢公然地反抗他,程池決定就把程嘉善送回京城。

      也趁機讓程涇知道袁氏已經把程嘉善嬌寵到什麼地步了。

      至於說今年能不能桂榜題名,在程池看來這都不是問題。

      有時候晚入仕未必就比早入仕吃虧。多些人情世事上的磨練,對程嘉善做人做事甚至是為官仕途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而且,程嘉善萬一這科落第,二房和三房的人對他就少了幾分忌憚。拖上三年,說不定對周少瑾更好。

      所以程池只是想把程嘉善支到藻園去讀書,程嘉善能讀到什麼程度,考出什麼成績,一律都不在他的擔心範圍之內。

      周少瑾聞言一愣。然後喜悅之情就抑制不住地洋溢在她的眼角眉梢。

      程池看著,笑容更盛了。

      少瑾,只要覺得不那麼擔驚受怕,就會像太陽花似的笑起來。

      他的眼角陡然間覺得有些刺痛。

      前世,程嘉善欺負了她,她又是怎麼度過來的?

      程池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瘦弱的小女孩穿著月白色的單薄衣裳。瑟瑟發抖地躲在幽暗床角的樣子。

      那白色的衣裳,醒目的讓他心悸。

      他鬼使神差般地上前,輕輕地把周少瑾摟在了懷裡,低聲道:「別怕。不會有事的。我在這裡看著你的呢!」

      兩世為人,除了前世在花園裡。她還從來沒有和成年的男子這樣的接觸過。

      猝不及防,她的身子本能地一僵,手腳冰冷。

      但很快,她耳邊響起程池溫暖如陽光般的聲音,鼻尖聞到如是我聞的香味。

      她不由長長地透了口氣,身體忪懈下來。

      是池舅舅!

      是池舅舅抱著她呢!

      池舅舅是不會傷害她的。

      周少瑾想著,腦袋就不由地依在了他的胸前。

      少女柔軟的身子溫順地貼著他,烏黑的青絲順滑就在他的下頜。他眼瞼微低,就能看見她吹彈欲破的紅潤面孔,長長纖翹的睫毛和已經略有山巒的胸脯。

      程池弄了個臉紅。

      小丫頭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他看到的那個小姑娘了。

      再這麼抱她已經不合適了!

      腦子裡是這麼想的,可心裡卻有點捨不得就這樣放開。

      以後再也不能抱她了,這是最後一次,他就抱一會吧……

      片刻之後,程池有些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周少瑾。

      周少瑾若有所失。

      池舅舅的懷裡溫暖又安全,母親的懷裡。也不過如此吧?

      但她明年就要及笄了,以後就不可以和池舅舅這樣親近了。

      而且池舅舅說了。他要成親了。

      等有了新舅母,她就更要離池舅舅遠些了。

      想到這裡。她莫名的眼眶微濕,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

      程池一愣,窘然地退後幾步,忙道:「少瑾,我,我只是……看著你長大的,是你的長輩……」

      周少瑾連忙點頭。

      她當然知道啊!

      池舅舅待她就像她親人一樣。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也不知道為什麼猝然哭了起來。

      她向他道謝:「池舅舅,謝謝您。我明天天一亮就去找笳表姐玩,若是老夫人問起來,您就說……您就說笳表姐和瀘大舅母又吵起來,我有些不放心,想過去看看笳表姐有沒有事。老夫人那裡,我也這麼說。您看好不好?」

      最後三個字,她說的又軟又糯,被淚水沖洗過的眸子黑白分明,水潤清亮,依賴地凝視著程池,程池腦子裡一懵,糊里糊塗就點了點頭。

      等回到聽鸝館才回過神來。

      這是什麼爛藉口!

      那還不如說是關老安人那裡有什麼事,她一大早的要去看看!

      自己給她傳話,說程笳和母親吵了架……他是這種盯著後院看的人嗎?

      再說了,是程笳和他有交情還是姜氏和他有交情啊?她們就算是吵翻了天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只怕母親一聽就知道這是藉口。

      他當時怎麼就聽了這小丫頭片子胡謅,還點頭同意了的呢?

      程池撫額。

      補救般地喊了商嬤嬤進來,道:「你安排人,藉四房的口去給二表小姐傳個話,說沔大太太明天讓她過去一趟,明天會等著她去用早膳。」

      商嬤嬤恭聲應「是」。

      程池說完,想到那小丫頭笨得要死,他這麼安排,說不定她聽了還以為四房那邊真的出了什麼事呢,又畫蛇添足地道:「跟二表小姐說明白了,是我的意思。讓她明天去四房。老夫人那邊,暫時瞞著。」

      暫時瞞著。

      這是委婉的說話。

      意思是永遠別告訴郭老夫人。

      商嬤嬤在心裡嘀咕著,恭順地行禮,退了下去。

      程池的心情無端端地就煩躁起來,可讓他去找原因。他的心情反而變得更糟糕了。

      他索性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趟,吩咐懷山把這些日子的賬冊都搬進來:「趁著沒什麼事,把我的產業清理一下,看看我到底有多少銀子!」

      好像在諷刺程池似的,他的話音剛落,外面隱隱傳來了二更鼓聲。

      懷山默默地退了下去。

      程池一直忙到了半夜三更。把幾處角角落落,原來為了方便臨時買的小宅子都重新上了冊,心裡琢磨著,濟南府那邊的那個小宅子在大明湖邊,他有幾年沒去了。但記得那邊出門就是湖,種了二十幾株樹,春天的時候景緻特別的美。濟南離京城不遠,到時候不如把這宅子送給那小丫頭做陪嫁好了。

      不過說起遠近,好像天津衛那邊那個小宅子更合適些。不過天津和京城一樣冷,景緻就略差了點。

      還不如把在大興的那個宅子給她。

      但她說前世她就住在大興的宅子裡,今生未必就喜歡,還是在保定府置業比較好。

      可在他的印象裡。他在保定好像沒有產業。

      因為他有個綠林好漢金盆洗手的好朋友在保定,是開客棧的,給他留了個三間房的小宅子。他如果要在保定打塵,就會住那裡。

      要不要在保定買個小宅子?

      算了。

      那裡氣候也不比天津衛好。

      周鎮也不可能在保定知府的位置上不挪窩,到時候小丫頭在保定人生地不熟的,住在那裡幹什麼?

      南方的田太少了,大面積連在一起的都是世代居住在江南的大戶人家,絕不可能賣田。就算是賣田。多半也是因為犯了什麼事被充公的,那樣的機會幾年甚至是十幾年都遇不到一樁。小丫頭未必就等得。還是到北方去置產比較好,幾十畝上百畝甚至是幾傾的地連在一起。就是個大莊園,自己養了護院,方園幾十里的土皇帝,官衙輕易都不敢惹……

      說到滿門抄斬,程家最後就是被滿門抄斬了。

      這些田舍顯然就不合適了。

      就算她是外嫁女,還要防著夫家那邊給她臉色看。

      銀票什麼也不行!

      最好就是找個可靠的人,放筆能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的銀子……誰適合呢?

      程池想到了集螢。

      她和小丫頭交好,又是女子,身手高超,程家如果出了事,她可以隨時出入內院,少瑾以後有什麼事,也可以讓她去辦……

      但集螢的麻煩是沒有成親。

      女孩子成了親都會向著夫婿,得先給集螢挑個可靠夫婿。

      程池開始謀劃這件事。

      壓根就忘了周鎮,忘了周家,忘記周少瑾首先是周家的姑娘然後才是程家的外孫女……

      他來來回回地折騰了一夜,快天亮的時候才上床歇了。

      周少瑾卻是神清氣爽地起了床。

      池舅舅的藉口果然比她的合理一百倍。

      她歡歡喜喜地梳妝打扮了一番,在屋裡念了會經才壓住了心底的雀躍,去向郭老夫人辭行。

      昨天晚上周少瑾送程池的時候程池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麼,還好像抱著她安慰了她幾句。她回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了的。後來四房那邊又派了人過來見周少瑾,之後周少瑾很晚才睡。

      郭老夫人都知道。

      不過她向來不是那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人,有些事你越是追問越得不到真實的答案,有些事你放一放,說不定真相就送到你手裡來。

      她一句話都沒有問。

      周少瑾來向她辭行,她當然也不會追問四房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叮囑周少瑾路上要小心,早去早回,有什麼為難的事要記得跟她說:「你父親和你姐姐都不在身邊,你一個小姑娘家,也沒個有給你拿主意的,不可什麼事都放在裡。自己的好壞自己最清楚,可別把人給憋壞了,別人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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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8: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未滿

      面對郭老夫人真切的關心,周少瑾既感動又愧疚,她臉色微紅地向郭老夫人道了謝,帶著乳娘樊劉氏等人去了四房,留下了小檀在浮翠閣看家。

  沔大太太剛剛梳洗完畢,正準備去嘉樹堂給關老太太請安,聽說周少瑾過來了,笑著就迎出了門。

  周少瑾忙給沔大太太行禮。

  沔大太太卻沒等周少瑾屈膝就上前攜了她,興奮地道:「不必多禮!一家人,不講究這個。」又道,「昨天晚上你派人過來跟我說今天想過來看看老安人和我,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老安人更是連夜吩咐廚房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水晶糕和什錦豆腐撈,我還笑老安人,說你怎麼也要在那邊陪了郭老夫人用過早膳才會過來,做什麼什錦豆腐撈?老安人說,也不知道你在長房過得怎樣,有備無患,要是你已經用過了早飯,當下午的點心吃也是一樣。沒想到你這麼早就過來了。還沒有用早膳吧?老安人這會兒要是見了你,只怕是歡喜的都要合不攏嘴了。」

  周少瑾赧然地笑。

  沔大太太就是喜歡她這副平時溫順少言,關鍵時候卻有主意的模樣兒,越看就越滿意,拉著她的手就去了嘉樹堂。

  而郭老夫人這邊剛送走周少瑾,程許就不知道從哪裡衝了進來。

  他進門就高聲喊著「祖母」,笑道:「我特意過來陪您用早膳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歡喜前幾天在碧玉面前嚼根舌,說你四叔父給你一口氣佈置了十二篇文章,滿篇都圈著字,你每題都做了不下三次才勉強過關,你都瘦了一圈去了。我今天看你的樣子,不僅沒瘦,還比剛回來的那天白淨了些,有點江南名士的風采了。說吧,讓歡喜帶話給我,你這是要背著你四叔父做什麼呢?」

  程許就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祖母。但祖母知道他派歡喜過來遞話也沒有給他求情,他就知道這招行不通了。索性什麼也不說,湊到郭老夫人面前道:「我就是想在祖母這裡撒撒嬌!」

  郭老夫人笑著就朝著他的手掌心狠狠地拍了兩下,道:「這麼大的人了還撒嬌,過兩年你媳婦進門了看著成什麼樣子了!」

  程許心一跳,卻不敢多問,涎著臉道:「就算是我有了重孫子,在祖母面前也是晚輩,也能撒嬌不是?」

  「那我豈不是活成了人精?」郭老夫人和長孫開著玩笑,神情愉悅。

  她還以為程池說會指導程許的製藝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程池居然親自給程許批改文章,看著程池這樣悉心地教導程許,她想想都會覺得欣慰和高興。

  程許就扶著郭老夫人去了擺早膳的廳堂。

  郭老夫人指著滿滿一桌碗碟中間放著的那個小竹蒸籠笑道:「你最喜歡吃的湯包,我讓人做了一籠。從前你倒是最喜歡吃,去了京城兩年,也不知道胃口有沒有變。」

  程許看著桌上只擺了兩桌碗筷,心裡頓時像被涼水澆透了似的,涼颼颼的,臉上不僅不敢流露分毫,還要打起精神來歡喜道:「看您說的!我去京城兩年就惦記著家裡的湯包了,有時候做夢都夢到,有幾次讀書讀到半夜,就想吃家裡的湯包,饞得口水直流,就算是吃得再飽也覺得餓。我回來的那天,一口氣吃了七籠湯包這心裡才覺得好受了些。」

  「還是祖母心疼我,知道我喜歡這個。」

  他嬉笑著道。

  郭老夫人就笑著又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就在我這裡亂喊吧!什麼吃了七籠湯包,明明是吃了四籠……」

  「原來祖母什麼都知道?」程許嗔道。

  怎麼就不在四叔面前幫他說說情呢?

  他道:「四籠也不少了。我當時就想,我要是再去京城,怎麼也得從家裡帶個廚子去才行。您是不知道啊,那京城的包子做的皮厚餡實,一個吃下去,你一頓飯也就解決了。開始吃的時候還覺得挺有意思,時間一長,我就挺不住了……」

  說話間,程許和郭老夫人分主次坐了下來,丫鬟們也上了熱帕子給兩人擦手。

  郭老夫人見程許還在那裡嘮叨,就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像祖母從來沒有去過京城似的?快用早膳了!你等會還要出城呢?」

  程許只好拿起筷子,打住了話題。

  碧玉給郭老夫人上了白粥。

  珍珠笑容歡快地問程許:「今天廚房裡還煮了薏米黑豆粥和百合蓮子粥,做了鴨血粉絲湯,雞絲澆麵,炸醬麵和擔擔麵,大爺吃什麼?要不要讓廚房另做?」

  程許不由道:「家裡怎麼會做炸醬麵和擔擔麵?我最喜歡吃的是鴨血粉絲湯了!」

  珍珠道:「是四老爺吩咐下來的。說大爺孝順,今天啟程去藻園,肯定會一大早就過來陪老夫人用早膳的。怕大爺在京城兩年喜歡上炸醬麵,特意讓翡翠姐姐去跟小廚房說了一聲。我們小廚房裡的人做得不太地道,還是去請了外院廚房的灶上師傅幫著做的炸醬。擔擔麵卻四老爺愛吃的。」

  程許聽著心驚。

  他小的時候,四叔父跟著二叔祖住在京城,他對四叔父根本就沒有什麼印象。後來四叔父回來打理庶務,每次出門都會給他帶些諸如風車、滑輪之類好玩的東西回來,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四叔父。

  但四叔父的性子很古怪,之後又不知怎麼地對他冷淡起來。

  他那個時候功課越來越緊,玩耍的時間越來越少,知道了讀書和不讀書的區別,漸漸地,兩個人也就疏遠了。

  可就在他以為自己的這個沒讀書的四叔父會泯於眾人,成為一個依附家族生存的鄉紳時,四叔父卻如厚積薄發似的,一年一個台階,最後竟然金榜題名成了進士。

  他驚呆了。

  不禁對自己的這個四叔父心生佩服。

  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特別是他剛剛過了縣試,正準備參加第二年的府試,知道了很多考場上的事,也知道科舉有多難。

  考過了第一科也許是勤奮,考過了第二科也許是運氣,可連續考過三科,特別是最後一場的春闈,三年一科,只取三百餘名,那就不僅僅是勤奮和運氣了……就像一個孩子突然發現了英雄,他開始對四叔父起了親近之心。

  四叔父對他卻越發的冷淡起來。

  他卻怎麼也找不到原因!

  想和父親說說,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四叔父和他接觸的雖然不多,但逢年過節的紅包,日常起居的嚼用卻都沒有少過他的,要說說他對自己不好,並不對。可若說是他對自己好,幾位世伯和世叔說起四叔父,都說四叔父功底紮實,學識淵博,可四叔父卻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的舉業,也從來沒有像個長輩般的指點過他什麼。

  就像現在,四叔父的所作所為看上去全是為了他好,可在他看來,卻是在他和周少瑾之間築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籬笆,隔離了他和周少瑾。

  四叔父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呢?

  是看出了什麼還是誤打誤撞呢?

  程許很想去問問程池。

  他問郭老夫人:「祖母,四叔父不和我們一起用早膳嗎?」

  郭老夫人慈祥地道:「你四叔父昨天晚上算了一夜的賬,今天天亮才歇下,是我吩咐他屋裡的人不許吵醒他的。我們先吃。等你四叔父醒了,我再讓人給他重新做。」

  程許想了想,不死心地道:「那周家二小姐呢?平時不陪著您一起用早膳的嗎?」

  「平時一直陪著我。」郭老夫人道,「今天嘉樹堂那邊有事,她過去了。」

  「這麼早?」程許很是懷疑。

  郭老夫人笑道:「可能是有什麼急事,昨天晚上我已經歇下了才派了婆子過來送信。」

  程許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知道自己這次又別想見到周少瑾了。

  他沮喪地辭別了郭老夫人,由秦子平護送去了藻園。

  ※

  嘉樹堂裡,用過早膳的周少瑾正和沔大太太圍坐在羅漢床邊陪著關老太太說話。

  關老太太道:「這天氣眼看著一日比一日熱,我跟你舅舅商量過了,準備在青龍山那一帶買塊地,蓋個宅子,夏天過去避署,你到時候跟我們一塊去住幾天吧!」

  等到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就把少瑾送去保定。

  這樣既對長房有了個交待,也把少瑾從那泥沼中拔出來。

  周少瑾大吃一驚,道:「外祖母,您怎麼突然想到在青龍山買地蓋宅子?」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神,正色地道:「少瑾,你今天就算是不來看我們,我也準備帶個信讓你回來一趟。長房和二房如今勢同水火了,四房既受過長房的恩惠,也受過二房的恩惠,我們站在哪邊都不好。可前幾天你也看見了,三房的李老太太坐在我這裡,非讓我去郭老夫人那裡給二房說項,我不去,她大有坐著不走,要去告訴二房的意思。君子欺之以方。郭老夫人是君子,三房的卻是小人。最後我雖然去了,這裡心卻不好受。」

  「我思來想去,又和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商量,決定藉口天氣太熱,暫時搬出去住些日子。等到了春節的時候再回來。」

  「我不想你捲入其中,你到時候就和我們一起過去避暑好了!」

  周少瑾心裡隱隱覺得不妥,卻又說不出來為什麼不妥,遲疑道:「要不,這件事你和我爹爹說說?他在官場為官,四房是避開還是做個選擇,爹爹是局外人,說不定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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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章 奔走

      關老太太向來看重周鎮這個姑老爺,聽了周少瑾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吩咐沔大太太去磨墨之後,對周少瑾:「兩邊都不耽擱。你父親那邊的信要送,你大舅舅這邊的宅子也要蓋,橫豎要一起過了端午節才可行事。」

  周少瑾鬆了口氣。

  起身去接了沔大太太手中的墨碇——有她這個小輩在場,怎麼好勞煩長輩動手。

  沔大太太看了心裡就更高興了,和關老太太道:「您看午膳的時候要不要讓誥哥兒和詣哥兒也陪陪?一家人吃個團圓飯。他們表兄妹好些日子都沒有見著了。」

  關老太太想著這些日子程詣倒也循規蹈矩,笑道:「那就讓兩人過來陪陪好了。」

  周少瑾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

  覺得自己還不如去程笳那裡,至少沒有這麼多煩心的事。

  似兒笑著去傳話。

  碧桃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周少瑾眼睛一亮,道:「碧桃,可是有什麼事?」

  碧桃進來給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了禮,這才道:「小檀讓小丫鬟帶了信過來,說許大爺已經啟程去了藻園。」

  周少瑾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關老太太卻疑道:「怎麼?今天是許哥兒去藻園讀書的日子嗎?怎麼沒有聽到什麼動靜?照理,你誥表哥他們也應該去送一程的。」又困惑道,「少瑾,你怎麼沒有去送許哥兒?」

  周少瑾這才想起來。

  讀書取士是家族大事,就算是像程家這樣出過好幾個進士的人家,出門讀書不僅要看黃曆,還有請了有道行的高僧看日子的。

  程許肯定是被池舅舅隨隨便便就打​​發出去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就露出喜悅的笑容來。

  可這笑容剛剛在嘴角綻放又很快逝去。

  不對啊!

  如果程許是被池舅舅隨便打發出去的,郭老夫人怎麼會答應?

  她心裡一時間像被貓抓子撓似的,想去問問程池。

  偏生沔大太太也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

  周少瑾不知道說什麼好,索性道:「是池舅舅說我不用去送許表哥的!」

  讓她們去問程池好了。

  反正這個藉口也是程池找的。

  她才不管呢!

  周少瑾抿了嘴笑。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卻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昨天晚上長房那邊才讓人送信來說周少瑾要過來看她們……非常的匆忙。

  這顯然有些不合常理。

  而程許出府讀書,長房肯定是請的高僧定下來的日子。

  難道周少瑾和程許出府讀書的日子犯沖?

  這畢竟不是什麼好事!

  周少瑾若是和程許出府讀書的日子犯沖,也許和程許的八字也犯沖。如今她卻長住長房……

  片刻之後,關老太太才笑道:「既然是池四爺吩咐的,想必有他的考量,你不去送他也行。今天就好生在這邊玩玩。」

  周少瑾笑著點著。

  把池舅舅拿出來當擋箭牌,果然好用。

  可她無意留在四房用午膳——程許出府去了,九如巷對她來說也就安全了。

  但找個什麼藉口好呢?

  周少瑾正在心裡琢磨著,有小丫鬟匆匆走了進來,道:「老安人,大太太,二表小姐屋的小檀姑娘過來了。」

  關老太太、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都非常的意外,請了小檀進來。

  小檀恭恭敬敬地給三人行了禮,稟道:「笳小姐和瀘大太太吵了起來,笳小姐身邊的翠環姑娘過來,說是請二表小姐快點過去勸勸。老夫人聽到了消息,讓我過來給二表小姐報個信,讓二表小姐快點過去一趟。」

  三個人俱是一愣。

  關老太太更是道:「吵得很厲害嗎?二表小姐自己都是個孩子,去了有用嗎?」

  小檀苦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可看翠環姑娘那六神無主的樣子,老夫人又讓我特意過來跟二表小姐說一聲,只怕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關老太太不想周少瑾捲到九如巷這些事裡去,可郭老夫人都開了口,她總不能把人強留下來。

  「少瑾,你自己要小心。」她只好叮囑周少瑾,「該說的話才說,不該說的話一句也不要說。」隨後想到周少瑾那綿柔的性子,不放心地又叮囑道,「你要是拿不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最好什麼也別說。」

  周少瑾連連點頭,心裡也跟著忐忑不安起來。

  程笳上次跟她說,李敬若是真的看重她,就進府來看她,難道是因為這件事?

  她神色凝重地直接去瞭如意館。

  程笳正哀聲嘆氣地在廡廊下逗鳥玩。

  見周少瑾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丟下手中的小樹枝就歡天喜地迎了上來,道:「少瑾,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過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拖到下午或是明天呢?我好無聊啊,正盼著你能來和我說說話呢?」

  周少瑾愕然。

  轉身朝翠環望去。

  翠環滿臉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奉了小姐之命去請二表小姐過來,誰知道老夫人卻吩咐小檀去嘉樹堂找二表小姐……」

  她難道還能說她們家小姐沒什麼事,只是被大太太禁足,不好玩,要找二表小姐說說話而已嗎?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周少瑾張大了嘴巴。

  程笳卻不管這麼多。

  她這幾天都無聊死了。

  好不容易把周少瑾盼來了……管她是怎麼來的了!

  她拉著周少瑾的手就往屋裡去,一面走,還一面抱怨道:「你一點也不關心我!根本不知道我們家發生了些什麼事!二房唐老安人要給我大哥做媒,說是想把洪家的嫡次女許配給我大哥。我娘聽了喜得像什麼似的,半天都合不攏嘴,還尋思著是不是讓我爹親自去趟京城,請了涇大伯父做媒人,結果你猜怎麼著……」

  周少瑾趔趔趄趄地跟著程笳進了內室,心裡卻道:我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沒成!

  果然,接下來程笳就道:「誰知道洪家那邊回信,說他們家的嫡次女已和京城的杜翰林家有了口頭的婚約,只等他們家的女兒及笄兩家就要下聘了。但他們家四房的嫡長女和我大哥年紀相當,倒可以合合八字。我娘一打聽,原來四房的大老爺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而且家中只有這一個女兒。可把我娘氣得,追著我打了一通。」

  周少瑾可不像從前那樣只知道聽話,還知道聽音了。

  她道:「你又犯了什麼事?惹了瀘大舅母發火!」

  程笳抿了抿嘴,和周少瑾在填漆床上坐下,等丫鬟上了茶點,她連翠環也打發出去了,這才露出個得意的笑容,舉起手腕來輕輕晃了晃,道:「我又不是那沒眼色的!明知道我娘心情不好還會去惹她?何況她還禁了我的足!我這幾天都乖乖地拘在如意館哪裡也沒有去!」

  周少瑾不相信,更被她手腕上那串如金似石的手串給吸引了,不禁抓了她的手腕道:「這是什麼?不像是你的東西?」

  程笳並不喜歡木石一樣的東西。

  程笳狡黠地笑道:「怎麼就不是我的東西了?有人送了我,就是我的東西了!」

  周少瑾目瞪口呆,想到剛才程笳那壓也壓抑不住的高興,腦子裡靈機一動,失聲道:「難道這是李敬送你給的不成?」

  程笳眉眼都笑了起來。

  周少瑾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道:「他,他是怎麼見著你的?」

  「你小聲點!」程笳一把將周少瑾重新拽到了床邊坐下,和她耳語道,「我誰都沒有告訴。我娘不是要打聽洪家的事嗎?我爹誰都不認識,八字沒一撇,又不好去求了池從叔,我祖母只知道高興,管事們最多也就能打聽一下洪家有幾口人,在鄉里的門風好不好,洪家又不是破落戶,這內宅大院的事不可能打聽得到。正好李敬謀了半刀澄心紙,就給我爹送了過來。我爹聽說他走南闖北,哪裡都有朋友,就試著問了問他。李敬一口應下了。這件事就是李敬打聽出來的。我娘怕別人知道了,就在內院見了李敬……」她說到這裡,把頭輕輕地靠在了周少瑾的肩膀上,聲音裡透著幾分幽然道,「他說,我又沒有規定怎麼見面,只說讓他見我一面,他這樣,也算是完成了對我的承諾,我也要遵守對他的承諾才行!」說完,莫名其妙扑哧一笑,聲音也變得嬌柔起來,「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誰對我像敬表哥這樣用心的。他說,他不能悄悄的進府,這樣會被我瞧不起的,若是有人發現,也會壞了我的名聲……還說,為了找這半刀澄心紙,他只要是認識的人全都寫了信求援……他的管事天天請我們家小廝喝酒,九如巷有頭有臉僕婦都笑他趨炎附勢,他現在都成了勢利小人了……好不容易知道我娘想打聽洪家的事,他這才去見了我爹的……又怕我爹不託他去打聽,又怕他打聽不出來什麼事,又怕他去見我娘的時候我不在場……比起第一次出來做生意走西口的時候還要緊張害怕。少瑾,你說,怎麼就有人這麼傻,把我說的什麼話都放在心上呢?」

  這是傻嗎?

  周少瑾朦朦朧朧地想。

  池舅舅就會這樣。

  她說什麼,池舅舅都會相信,都會放在心上,都會幫她辦妥了……她可以什麼心都不操,什麼事都不管,全都丟給池舅舅……可李敬那是喜歡程笳啊!

  不管程笳變成什麼樣子,他都喜歡她啊!

  可池舅舅……池舅舅……

  她的心怦怦亂跳,臉上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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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8: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一章 閨蜜

      程笳說了半天,周少瑾也沒有個動靜。

      她不由抬起頭來。

      卻看見周少瑾神色恍惚地在那裡想著心思。

      程笳大為不滿,用力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肩膀,嘟著嘴道:「喂!你是怎麼一回事?我把你當成是我最親近、最信賴的人,把連跟我娘都沒有說過的話都告訴了你,你竟然聽得心不在焉,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周少瑾這才回過神來,忙歉意地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聽你說李敬對你怎麼怎麼好,很羨慕,所以才走神的。」

      程笳聽了,抿著嘴笑了起來。

      決定原諒周少瑾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嬌羞,悄聲地道:「少瑾,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問你,你覺得敬表哥這個人,可靠嗎?」

      周少瑾奇道:「你不相信他嗎?你既然不相信他,為什麼還要試探他?」

      程笳嬌嗔道:「就是因為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的,所以我才要試探他啊!」

      周少瑾不懂。

      除了父親和姐姐,她只相信池舅舅一個人。

      程笳也沒有指望她懂,忐忑不安地道:「若他只是哄了我去給祖母說怎麼辦?我反正已經成了金陵城的笑柄,也不多這一樁。可我只要想到自己會上當,我心裡就覺得刺骨的痛……還有些躊躇不前……我到底要不要跟祖母說呢?如果跟祖母說,怎麼跟祖母說好呢?我總不能像跟你似的,竹筒子裡倒豆子吧?」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

      周少瑾眼睜睜看著。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世。

      程輅說喜歡她的時候,她也曾經這樣忐忑不安過。

      可見那個時候她並不相信程輅所說的,只是被自己所想像出來的假象所迷惑了。

      那種需要幾天之間就做出決定的,輾轉反側的痛苦現在想起來依舊讓她覺得心有餘悸。

      不過,前世的這些痛苦對她應該記憶猶新才是。怎麼重生不過一、兩年的功夫,她居然需要記憶才會想起來……

      是不是她這些日子過得太安逸了,有意無意地想把這些事都忘記呢?

      周少瑾皺了皺眉。

      卻正好被轉過身來的程笳看見。

      程笳不悅道:「少瑾,你又在想什麼?我什麼話都告訴你,你卻像個悶葫蘆似的,什麼話都藏在心裡。你要是再這樣待我。我以後都不理你了!有什麼體己的話也不跟你說了。」

      周少瑾忙定定神,道:「你不是問我怎麼辦嗎?我正在跟你想呢!」

      程笳一聽,又喜又驚,忙坐了過來,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快跟我說說,我到底應該不應該相信敬表哥?」

      從前世的事來看,李敬這個人還是比較靠譜的。

      可今生改變了這麼多,周少瑾也不敢拍著胸說他肯定程笳的良配。

      急中生智,周少瑾道:「要不,你再試探試探他?不然怎麼能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誰知道程笳扭捏道:「要是他生氣了怎麼辦?」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程笳頓時臉色緋紅,道:「你,你剛才不也說。要是我相信他,還試探他做什麼?我要是繼續試探他,豈不是告訴他我不相信他……」

      周少瑾撫額。道:「你可以不讓他發現啊!」

      程笳追問:「那我怎麼才能讓他不發現啊?」

      周少瑾想了又想,道:「要不,你反悔,說上次的事不算,讓他再重來一次?」

      程笳猛地推了她一下,生氣地道:「你這算是什麼主意啊?我怎麼能反悔呢!」

      周少瑾訕然地笑。心裡卻想著程池。

      她在池舅舅面前說話很隨意,不知道幹沒有幹過這種臨時反悔的事。可池舅舅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生過她的氣……好比她在五房裡放火,池舅舅就包庇了她。

      那個時候池舅舅才見過她兩次……

      周少瑾心裡嘭嘭嘭像打鼓似的。

      從小到大。大家都誇獎她是個溫順漂亮的好孩子,是後來她長大了,心思漸漸多了起來,眾人看她的目光雖然很驚艷,卻很少再誇獎她了。

      她那個時候重生不久,還沒有像前世那麼孤僻,池舅舅,會不會也覺得她……很好?

      想到這裡,她心裡就像被裹著蜜……忍不住笑了起來。

      程笳奇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周少瑾連連擺手,有點後悔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程笳小聲地在那裡嘀咕著,她也沒有聽清楚程笳在嘀咕些什麼,也沒有心情去問程笳在嘀咕些什麼。

      池舅舅就算是喜歡她,也是因為她是他一個討他喜歡小輩而已,他遲早會娶妻生子的。

      因為這個原因,這些日子郭老夫人不知道有多高興。還賞了身邊服侍的每人二兩銀子買零嘴,就是她,也得了兩個金錁子。

      到時候新舅母進了門,池舅舅哪裡還會像現在這樣待她好。

      念頭閃過,她的心裡已被剜去了一塊似的,痛徹心扉。

      甚至比在花園裡看見程輅藏在花樹下的鞋時感覺還要痛。

      周少瑾不由摀住了胸口。

      她怎麼會這樣?

      池舅舅成了家,對他的妻兒好,這,不是應該的嗎?

      親疏有別。她不過隔壁房頭寄居的姻親而已。

      池舅舅成了家,有了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也就和她疏遠了。

      就像前世,誥表哥待她再好,有了自己的妻兒也就把妻兒放在首位了。

      這是常理。

      可她為什麼只要一想到池舅舅待她的那些好會收回去給別人,就覺得心痛得要死了?

      難道是因為這段時候池舅舅和郭老夫人把她當親人似的,她開始得寸進尺,要求越來越多。越來越不滿足?

      她什麼時候也變得了那種不知道感恩戴德的人?

      周少瑾的視線開始模糊,臉上也濕漉漉的。

      程笳一下子跳了起來,驚愕地大聲道:「少瑾,你這是怎麼了?我又沒有真的怪你,你哭什麼?」

      她哭了嗎?

      周少瑾擦著眼睛。滿手是水,眼睛像被刺痛了般的,淚水止也止不住地落下來。

      「我,我沒有哭!」她喃喃地道。

      「你騙鬼去吧?」程笳說著,拿了條帕子塞到了她手裡,佯裝嫌棄地遮掩著自己的擔心。惡狠狠地道,「快把眼淚擦擦,你還用手背擦眼淚呢?嬤嬤們教的規矩都哪裡去了?我都沒哭,你哭什麼啊?」

      周少瑾忙擦了眼淚。

      程笳又喊她的丫鬟春晚進來服侍她洗臉。

      她木然然由春晚擺佈著,心裡拔涼拔涼的。驟然間做什麼事也提不起精神來。

      之後程笳說了些什麼,她模模糊糊的都有些記不清楚了,只知道程笳留了她晚膳,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堅決辭了程笳,高一腳低一腳地回了浮翠閣,進門的時候不知怎地撞到了門框上,額頭紅了一大塊。

      她一下子就崩潰了。

      反正已經這樣了。她怎麼做池舅舅遲早會娶妻生子,郭老夫人早遲會含飴弄孫,都會忘了她的……她又何必去討人厭!

      周少瑾有些自暴自棄地躺在了床上。無精打采地吩咐春晚:「你去跟老夫人說一聲,我有些累,就不去給她老人家請安了,明天早上再去陪她老人家念經。」

      春晚擔心地道:「要不要請個大夫進來給您把把脈?」

      「又不是病得起不了床了,把什麼脈?」周少瑾蔫蔫地道,「你可別忘了。家裡有個老人,老人是最忌諱這個。以後這種話不要再提了。知道嗎?」

      春晚應「是」。更擔心了。

      二小姐性格溫和又柔順,大家都很喜歡她。

      她見著誰都會溫柔地微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裡的沮喪過。

      不知道笳表小姐都跟二小姐說了些什麼?

      春晚在心裡琢磨著,去上房稟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正要和程池用晚膳,聽說周少瑾回來了,就把晚膳往後面挪了挪,準備等到周少瑾過來問安的時候問她用沒用過晚膳,要不要一起吃,沒想到春晚來說周少瑾有些累,先歇下了。

      程池沒等郭老夫人細問已道:「是不是笳小姐和你們家二小姐說了些什麼?」

      春晚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郭老夫人奇道:「少瑾不是去了嘉樹堂嗎?怎麼又和笳丫頭扯上了關係?」

      程池道:「好像是笳丫頭和瀘嫂子為什麼事又吵了起來,瀘嫂子請了少瑾去勸和。」

      可也不至於把周少瑾從嘉樹堂拖到如意軒去啊?

      郭老夫人心中還是有些疑惑,但春晚已道:「我也不知道。二小姐一進如意軒,笳表小姐就把我們都給趕了出來,只留了二小姐說話。二小姐出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像是哭了的。奴婢們也不好說什麼……」

      「怎麼會這樣?」郭老夫人來不及多想,心底的那點疑惑盡數散去,起身對程池道,「走,我們去看看少瑾去!我之前還擔心你關嬸嬸會對少瑾說些什麼,讓那孩子不高興,沒想到你關嬸嬸沒說什麼,笳丫頭卻……哎……」

      程池卻笑道:「娘,小姑娘家的,您不也常說,一會兒風一會兒雨的嗎?她既然覺得不舒服,您就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好了。您去了,她要重新梳妝打扮迎接您不說,還要打起精神來和您說話。」

      「也是!」郭老夫人笑著,重新坐​​了下來,對春晚道,「你回去跟你們家小姐說,讓她好生歇著。要是明天人還很疲倦,就別陪我念經了。明天我要去顧家做客,就不帶她過去了。」

      郭老夫人真好!

      春晚感激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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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8: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二章 哭泣

      程池見了笑著對郭老夫人道:「娘,您看!您不過去,連個小丫鬟都感激不盡,可見那小丫頭確實是累得起不來了,不然怎麼會不過來陪您?」

  郭老夫人失笑,道:「就你會說話!」

  也不知那小丫頭到底怎樣了,倒是母親這邊,有了自己的這幾句,她也就過關了。

  程池微微地笑,吩咐小丫鬟傳飯。

  飯後,他又陪著郭老夫人說起顧家的事來:「……怎麼就想著請了您去做客?他們家還在孝期呢!我有好些日子沒有看見九臬了,明天要不要我陪您?」

  他若是陪著母親去了顧家,那小丫頭就沒有什麼顧忌,可以自由自在地地家裡歇上一天了。

  郭老夫人奇道:「咦?!你什麼時候對這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感興趣了?」

  程池笑道:「若是其他的事我自然不會過問,可這是顧家的事。先不說我和九臬的關係,就是去世的老安人,我小的時候也抱過我,給我糖吃。我不希望她老人屍骨未寒,後輩就鬧出這些事來,傷她老人家的心。」

  郭老夫人聽著就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實際上我是贊成他們分家的。這樣幾輩子都窩在一起住著,特別是到了婚喪嫁娶的時候,公中拿不出多的銀子來,各房又不好私底下拿銀子出來貼補,顧家這幾年的女婿、媳婦就明顯不如前兩輩的女婿、媳婦有出息有主見。這次去,我也是想和顧家的人商量這件事,不如像我們府上好了,分家不分居,這樣既全了顧家祖上的清譽,又全了各房添犢之情。倒也兩全齊美。」

  這家到底分不分?怎樣個分法?說到底還是得顧家的幾位老太爺、老爺同意,他們也不過是過去聽這些人叨嘮幾句,洩洩心中的不忿而已。

  程池笑著哄了母親,道:「您這主意好!若是顧家還不聽,我看您也別管了,就由著他們鬧騰好了。到時候大不了請了我過去給他們做個中人!」

  郭老夫人聞言笑得不行,道:「你倒是個順杆子爬的,一會兒說不去顧家看看失了多年的情份,一會兒又說由著他們鬧騰,你這心裡到底打著什麼主意呢?」

  我怕您明天不出門……

  這個念頭就毫無徵兆地從程池的腦海裡冒了出來。

  他微微一愣,很快又收斂了心緒,道:「我這不是一邊手心一邊手背,既怕顧家鬧起來又怕您為難嗎?」

  郭老夫人大笑。

  程池卻流了身冷汗。

  他怎麼想到要把母親也支出去……

  程池再也坐不住了。

  母親的笑容讓他有些無地自容。

  他起身告辭。

  郭老夫人見天色不早了,程池昨天一夜沒睡,今天白天也只睡了兩個時辰十三行的二掌櫃就陪著他們的大掌櫃來拜見程池,沒有留他,只是吩咐他早點歇了,若是覺得太累,明天就不用陪他去顧家了。

  程池應了聲,出了上院。

  可路過浮翠閣時,看見花牆後面伸出來的石榴樹,他的腳步還是一滯。

  浮翠閣裡靜悄悄的,皎潔的月色下樹影搖動,斑駁陸離。

  他想起周少瑾的話:「為什麼四宜樓可以看見二房、三房、四房甚至是五房的大致模樣,卻看不見長房……望過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樹?」

  那是為了防止別人窺視。

  所以長房入了夜屋簷下是不掛燈籠的。

  小丫頭住進來這麼久,也不知道發現了這個異樣沒有。

  他更記得小丫頭問他時的樣子。

  細細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一雙大大的杏眼彷彿盛著汪清澈的泉水,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程池又想起她在自己懷裡的感覺。

  柔順貼著他,纖細卻軟若無骨,微微顯露的曲線,青澀卻纖稼有度……

  他沉默地望著那些斑駁的影樹,自嘲地笑了笑。

  以後,他還是少與她見面好了!

  她還是個小姑娘呢!

  什麼都不懂呢……

  程池慢慢地回了聽鸝館,吩咐商嬤嬤:「你去浮翠問一下,看今天下午笳小姐都和二表小姐說了些什麼?再來回我!」

  商嬤嬤應諾而去。

  周少瑾已經脫衣睡下。

  春晚低聲勸她:「二小姐,您還沒有用晚膳呢?」

  「我不想吃!」周少瑾神色蔫蔫地道,「等我想吃的時候再說吧!我現在就想睡覺!」

  春晚望著她哭得腫得像桃子的眼睛,遲疑了片刻,道:「那,您總得告訴我們您為什麼哭吧?是不是笳小姐說了些什麼?」

  她記得從前周少瑾去了程笳那裡,回到畹香居後,有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進門就趴在床上無聲地大哭一通,過幾天再問,不過是笳小姐添了件什麼衣服,說了句什麼話而已。可這已經是從前的事了,怎麼二小姐又開始哭起來?

  「她沒說什麼。」周少瑾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悶悶地道,「我只是想起了姐姐。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去京城?什麼時候能再見?」又道,「你別管我了,我哭了一通心情就好了。」

  這倒也是。

  從前二小姐哭過之後就把那些事都忘了。

  她端起了喝過的茶盅,笑道:「二小姐,今天我值夜。您要是有什麼事,直管叫我!」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春晚這才退了下去。

  長房入夜後廡廊上是不掛燈的,室內豆大的燈光讓屋裡子有些幽暗,可這幽暗卻讓一個人縮在床角的周少瑾覺得非常的安全。

  在大洪的田莊,她就是這一夜又一夜地睜著眼睛看著天色漸漸亮起來的。

  想到這裡,她眼淚又止不住落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

  可她就是想哭。

  好像這樣,她心裡就能好受一些。

  可哭過了,卻覺得更難受了。

  要是她能永遠都長不大就好了。

  她就能永遠留長房了。

  服侍老夫人,和池舅舅說說笑笑……老夫人不會老去,池舅舅也不會娶妻生子。

  可她若是真這麼想,就太自私了。

  老夫人盼著池舅舅娶妻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而且池舅舅年紀也不小了。

  像他這麼大的人孩子早就開始上學了,可他還沒有成親!

  池舅舅若是娶了舅母,她一定會像對待池舅舅一樣對待她的。

  周少瑾在心裡對自己說,莫名地又忍不住扑哧笑出聲來。

  她總是把池舅舅支來支去的,何曾對他好過?

  若是新舅母進了門,只怕是容不得她這樣支使!

  周少瑾的眼神又黯了下來。

  她不能再這麼哭下去了。

  老夫人雖然說明天要去顧家做客,讓她不用去問安,可她卻不能放任自己如此的嬌縱。

  別人對她好,她自然對別人更好。

  明天她不僅要去給老夫人問安,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著老夫人去顧家,讓老夫人高興。

  她嘶聲喊了春晚進來,悄聲道:「你快去幫我弄幾個熱雞蛋來,我明天一早得去給老夫人問安,可不能讓她老人家看出破綻來,跟著擔心。」

  春晚不由歡喜起來,道:「二小姐就應該如此!您看您一說不舒服,不僅老夫人不安,就是四老爺那裡,也打發了商嬤嬤來問。後來商嬤嬤去回了四老爺,四老爺還說,讓商嬤嬤明天一早就請個大夫來給您號號脈,哪怕是請個平安脈也行。這會兒商嬤嬤剛剛回去。」說著,她指了指長案上的漏斗,「您看,現在都是什麼時辰了?四老爺那邊還等著商嬤嬤回話呢?聽商嬤嬤說,昨天晚上四老爺算了一夜的賬,今早沒睡一個時辰就有兩個十三行的掌櫃來拜訪四老爺,說了一早上話不說,還留了兩位掌櫃用飯,喝了四、五斤酒,又接著說話。好不容易把兩位掌櫃送走了,秦總管從藻園回來了,又說了半天的話。接著陪了老夫人用晚膳……直到現在還沒有闔眼呢!」

  周少瑾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道:「你怎麼不催著四老爺早點歇了?我這邊能有什麼事!」

  春晚道:「四老爺那邊,是我能說得上話的嗎?再說了,您說您沒事,四老爺和老夫人可都是把您放在心上的人,不派了體己的人過來看看,怎麼能放得下心。」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周少瑾悔恨不己。

  自己怎麼就鬼迷了心竅的?

  池舅舅娶了新舅母進門,她就應該好好地敬著愛著才是,怎麼能因為池舅舅尊重新舅母就傷心難過呢?

  她不能做那種自私自利的小人!

  池舅舅夫妻美滿,她應該祝福他們才是!

  說是再也不流淚了,可不管怎麼說服自己都止不住心若刀剜的周少瑾還是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春晚把這些話說給周少瑾聽就是想讓周少瑾徹底地改了這哭泣的毛病。

  她們寄居在九如巷,若是悄悄地落淚,被有心人看見,什麼樣的流言蜚語都編得出來。

  見周少瑾又哭了起來,她只好道:「你快別哭了,驚動了四老爺和老夫人可就不好了!」

  周少瑾忙止住了抽泣,緊緊地咬著唇,乖乖地躺在床上由春晚幫著她燙眼睛,再也沒有落過一滴淚。

  程池那邊得了信,說周少瑾只是觸景生情想起了周初瑾。

  他不由笑了笑。

  這小丫頭,倒像是水做的。

  也太纖弱了些。

  是等到秋季制些養血益氣的丸子給她吃還是先吃幾副藥養養,等明天周娘子進府給她號過脈之再做打算好了。

  程池安心地去歇了。

  可背貼到了床上,這才猛地想起來。

  就算是想自己的姐姐,周少瑾也不至於拿累做藉口,甚至沒去給母親請安……好像怕見著母親似的。

  這可不是那小丫頭的作派!

  就算是母親那裡行不通了,她通常會不管不顧地衝到自己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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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約

      周少瑾肯定不是因為思念姐姐而哭泣的。

      那她到底是為什麼傷心?

      程池頓時睡意全無。

      他喊了商嬤嬤進來,道:「你去如意軒打聽打聽,看笳小姐都跟二表小姐說了些什麼?」

      商嬤嬤剛剛上床歇下就被程池喊了過來,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沒想到居然還是這件事——她今天都跑兩趟浮翠閣了。可她向來會察顏觀色,低眉順目、不動聲色地應了聲「是」,恭聲道:「四老爺,已經三更天了,這時候過去只怕如意軒的已經落了鎖。要不我明天天一亮就過去?」

      程池這才驚覺自己有些失態,道:「什麼時候打聽都是次要的,要緊的是把事情問清楚了。別像浮翠閣似的,問的全是些場面上的敷衍話。」

      商嬤嬤恭敬地應諾,退了下去。

      程池睜了半天的眼睛才睡著。

      第二天天剛剛亮,商嬤嬤就過來回話了:「三房李老安人娘家有個叫李敬的侄兒,好像看中了笳小姐,瀘大太太卻因李敬出身商賈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前些日子瀘大太太有事請了李敬進府來說話,和笳小姐無意間遇到了,笳小姐就和李敬說了幾句話,瀘大太太因忙著證大爺的婚事,一時間也沒精力管笳小姐,就把笳小姐禁了足……」

      她條理清楚,把事情的經過全都告訴了程池。

      程池更是困惑,道:「那二表小姐哭什麼啊?」

      既然程笳說的全是她與李敬的事,那小丫頭起個什麼勁啊?

      商嬤嬤比程池更困惑,連聲保證道:「四爺。我還借助東亭的人才查出來的,您若是不信,我把東亭手下的那個小丫頭叫進來,您可以親自問問她。」

      「不用了!」程池目光微閃,道。「多半是笳小姐說的什麼話無意間觸動了二表小姐,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了!」

      商嬤嬤低頭應「是」,退了下去。

      程池一個人背著手在窗前站了一會,清風跑了進來,道:「四老爺,老夫人問。您還陪她老人家去顧家嗎?若是不過去,那她老人家就先走了。若是您過去,您此時就要動身了。」

      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程池換了件衣服,匆匆去了上房。

      遠遠的,他聽就到了母親爽朗的笑容。

      程池臉上也不由地帶著幾分笑容。

      他在家。母親有人作伴,情緒比從前好多了。

      想到母親一直在等自己,他沒等門口當值的小丫鬟稟告,就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廳堂。

      廳堂的長案上哥窯大花觚裡插著一大把火紅火紅的牡丹花。

      周少瑾穿著件湖藍色素面杭綢褙子,月白色的挑線裙子,笑盈盈地站在那花觚旁。

      那樣素淨的打扮,大紅色的繁複花朵不僅沒有讓她變得默然失色,反而映襯著她眉目如畫。瑩瑩如玉。

      程池不禁呼吸一窒。

      不是讓她在浮翠閣裡歇著嗎?

      怎麼跑這裡來了?

      他眉頭微蹙,正想問上究竟,郭老夫人已笑呵呵地道:「就差你了!好了。人到齊了,你去跟轎廳當差的說一聲,我們這就啟程。」

      最後幾句話,卻是對呂嬤嬤說的。

      程池訝然,道:「少瑾也跟著一道去嗎?」

      「是啊!」郭老夫人高興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這孩子有心了,說是已經沒什麼事了。正好跟著我去看看顧家的幾位小姐。」

      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程池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也沒有想到程池會陪著郭老夫人去顧家。

      可她知道的時候郭老夫人已經讓人去喊程池了。

      她總不能說「既然有池舅舅陪著您,那我就不去了」的話吧?

      但想到昨天她因為怕失去池舅舅的庇護莫名其妙地大哭了一通。她就有點不好意思見程池。

      此時程池一副質問她的樣子,她莫名地有些心虛,小聲地道:「我,我已經沒事了……老夫人說她老人家去顧家做客,我以為池舅舅有事要忙,就自告奮勇地陪老夫人去串門……我不知道池舅舅會陪老夫人一起去……」

      程池哭笑不得。

      還自告奮勇呢?!

      顧家是龍潭還是虎穴?

      她如果知道自己也會去顧家,是不是不準備去了?

      枉他替她擔心了大夜半!

      真是個小白眼狼,養也養不家!

      現在倒好,他怕母親一個人去顧家遇到糟心的事沒人開解;她怕母親一個人去顧家串門沒有人陪……兩個人無意間想到一塊去了。

      這麼一想,這小丫頭片子也算有點良心。

      程池神色微霽。

      郭老夫人知道程池這些日子很忙,還以為他氣她們耽誤了他的事,忙道:「好了,好了,這件事是我沒有說清楚。少瑾也是片好心。你要是有事,那你就忙你的好了。我和少瑾一起去顧家好了。」

      他們是去顧家做中人的,又不是去顧家賞花看景的,有周少瑾這個什麼也不知道的跟著,他不去怎麼能行?

      程池道:「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還是陪著你一道過去好了!」

      郭老夫人心裡明鏡似的。

      她一個孀居的老太太,就算管過九如巷的庶務,論能力、論眼界、論見識,未必比得上那些大商行的大掌櫃,她並不比誰強多少。不過是因為她養出了三個進士兒子,長子又位例九卿,別人給她幾分薄面,稱她聲「老夫人」,請她主持公道,說白了,不過是需要藉她兒子們的勢力。

      所以她等閒不去別人家做客。

      可顧家不同。

      顧家和郭家、程家都是幾輩人的交情,郭家和程家都受過顧家的恩惠,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顧家「詩書傳世、禮儀之家」的這塊牌子倒下去。

      有能幹的小兒子跟著,事情可能會更順利。

      郭老夫人也就不矯情了。由周少瑾虛扶著上了轎子。

      周少瑾被安排坐第二頂轎子。

      她一轉身就看見站在轎廳旁的程池。

      池舅舅昨天晚上派人來問了她兩次,她要不要跟池舅舅道個謝呢?

      周少瑾猶豫著。

      程池就嘆了口氣。

      這小丫頭片子七情六慾全上臉,等會到了顧家還不得被生吞活剝了。

      到了梅花巷,還是把她丟到顧家的幾位小姐堆裡去玩去好了。

      程池思忖著,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溫聲道:「眼睛還疼不疼?」

      池舅舅沒有生她的氣!

      周少瑾喜笑顏開,連連點頭,急急地道:「我讓春晚幫我煮雞蛋,很有效的,早上起來的時候什麼都看不見了。」

      程池見她像小姑娘獻寶似的,忍不住打趣她:「還知道用雞蛋。可見是經常哭的!」

      周少瑾臉色通紅,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程池失笑,道:「等會回來,我有話問你。你從老夫人屋裡出來,就去聽鸝館找我。」

      啊!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程池已轉身朝自己的轎子走去。

      周少瑾忙追了上去。道:「池舅舅,你有什麼事要問我啊?現在不能問嗎?」

      程池指了指郭老夫人已出了轎廳的轎子,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現在的確不是說話的時候。

      可池舅舅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她這一天怎麼能安心啊?

      周少瑾嘟著嘴上了轎子。

      程池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這小丫頭片子,一點也沉不住氣。

      早知道這樣,就不跟她說這句話了。

      不過,她總這樣也不行。

      這次就當鍛煉鍛煉她好了。

      到了顧家,顧大太太沒有想到程池會跟過來。

      她聽說程池和十三行談了筆大買賣。如果成了,九如巷可以吃三年了。

      顧家的人聽了都紛紛翹著大拇指贊程池厲害,覺得他不出仕太可惜了。

      她忙讓人去稟了顧家的幾位老太爺和老爺。

      幾位老太爺或去顧家位於青龍山的祖墳結廬。或去了寺裡念經,只有顧家的五爺在家。

      顧大太太也顧不了這些了,一面請了人去通知能趕回來的顧家老太爺和老爺,一面請了顧家五老爺陪客,自己則親自扶著郭老夫人往內院去。

      呂嬤嬤悄聲地對跟著顧大太太來迎客的顧家七奶奶低聲道:「幾位太太說話,二表小姐年紀輕。只怕是坐不住,還請七奶奶等會領了我們二表小姐去幾位小姐屋裡坐坐。」

      顧七奶奶是知道顧家為什麼會請郭老夫人過來作客的。聞言會意,笑道:「嬤嬤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了。」然後想到周少瑾和顧家十七姑娘關係不錯,等茶過三盞,幾位太太都到齊了,她親自領著周少瑾去了顧家十七小姐那裡。

      顧家人丁興旺,雖說顧家是由兩個五進的大宅子組成的,可輪到顧家十七小姐,卻也只能和顧家十八小姐住在一個廂房裡——東邊的暗間是顧家十七小姐的,西邊的暗間就是顧家十八小姐的。丫鬟婆​​子都住在後面的耳房。共用一個廳堂。進進出出都會碰到。

      好在是顧家姐妹教得好,都能壓著自己的性子謙和禮讓,頗此住在一起倒也有說有笑,頗為熱鬧。

      知道顧十七姑這邊來了客人,顧十八姑出來和周少瑾見了禮,客套了幾句,讓貼身的丫鬟端了自己前幾天做的藤蘿餅過來,這才回屋去。

      周少瑾不由咋舌,悄聲對顧十七姑道:「你從妹好能幹!」

      顧十七姑抿了嘴笑,道:「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我們家的姑娘嫁出去的都適應得挺好的。」

      這倒也是!

      周少瑾笑道:「你也很能幹!」

      顧十七姑哈哈地笑,問她:「你過來幹什麼啊?大伯母怎麼會邀了郭老夫人來家裡做客?」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你要是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我要是實在好奇,等我問過郭老夫人或是池舅舅了才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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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9: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串門

      顧十七姑愣在那裡,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等回過神來,忍不住扑哧一聲笑了起來。

  顧家是鍾鳴鼎食的大家族,幾代人群居在一起。在這種家庭裡長大的孩子,從小就學會了察顏觀色,說話行事都要留一半,周圍的親戚、結交的朋友、來往的人家,也都背後就算是恨得要捅刀子當著面也是把酒言歡稱兄弟的,她何曾見過誰像周少瑾這麼直白的?偏偏周少瑾表情認真,神色真摯,讓你就是想生氣也不知道該生誰的氣,想挑刺也挑不出個拿得出手的理由來。

  這就是所謂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吧?

  顧十七姑笑得不能自己。

  周少瑾愕然,惴惴不安地道:「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顧十七姑笑著攬了周少瑾的肩膀,道,「你說得很對。」又道,「要是郭老夫人和程四叔若是同意,你一定要告訴我郭老夫人是為什麼來的?」

  周少瑾連連點頭。

  或者是她的直率坦白,讓顧十七姑覺得她穩重可靠,突然間有種對她傾述的慾望,笑容漸斂地道:「少瑾,您看我住的地方應該就知道了,顧家在外面名氣雖大,平常的日子卻過得逼仄。倒不是顧家沒有錢,而是顧家有規矩,家中的財物只準拿三分之一分給各房頭。我父親在家裡排行第五,二十七歲上才中秀才,家中的族人讀書是公中的,月例卻是有定數的——秀才是十兩,舉人是四十兩,進士是八十兩。若是白身,成親前只有一兩,成親後只有二兩。」

  周少瑾聽著目瞪口呆。

  郭老夫人身邊得力的管事嬤嬤一個月也有二兩銀子的月例……

  「你們祖上定下這樣的規矩,是要激勵子弟讀書吧?」她不由道。

  顧十七姑點了點頭,道:「顧家在外的名聲極大,因而顧家的女人又不許拋頭露面做什麼營生。所以我們家的開銷先是靠我母親的陪嫁,之後是靠我外家救濟。好在是家中的兄弟姊妹到了啟蒙的時候都會按著排序搬出來,不然就是有我外家救濟,我們姐妹就是想買朵花戴都只怕沒錢。」

  顧家的嚼用和四季衣裳應該是由公中供給的。

  不過,既然是公中供給,那肯定不可能有太多的選擇,最多也就讓你吃個飯,不凍著。

  可顧家來往的都是金陵城中的高門大戶,顧十七姑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周少瑾不由道:「姐姐若是不嫌棄,我那裡還有幾匹好料子,趕明兒讓人送過來給姐姐做幾件秋衫。」

  到了秋天,顧十七姑就該出孝了。

  她不禁又道:「姐姐說親了沒有?」

  爽快的顧十七姑少見地臉一紅,道:「還沒有呢!」

  周少瑾就抿了嘴笑。

  正好做幾件衣裳給人相看。

  顧十七姑卻苦笑道:「金陵城中的大戶人家誰不知道我們顧家的這個規矩,我就是穿件刻絲別人也不會把我當成二十姑。」

  顧家二十姑是顧家二老爺的女兒。

  顧家二老家二十一歲就中了舉人,娶得又是金陵城有名的鄉紳之女,當年僅陪嫁就有一百二十四抬。

  周少瑾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好了。

  倒是顧十七姑性情開朗,比周少瑾更灑脫,笑道:「我的事一半靠天一半靠命,你也別聽我這麼說就替我擔心,我們姐妹雖然相處的好,可有些事也不好說。今天跟你這麼一嘮叨,我心裡舒服多了。」

  周少瑾忙道:「若是姐姐以後有不痛​​快的事,只管來找我說就是了。」

  顧十七姑道:「不怕把你弄得不高興起來?」

  「不會,不會。」周少瑾不好意思地搖頭。

  顧十七姑就請她吃藤蘿餅,道:「我也會做,只是沒有十八妹做得好,你要是喜歡,我等會向她討些讓你帶回去。」

  只怕會落了顧十八姑的人情,到時候顧十七姑要用其他的東西還這份人情。

  周少瑾笑道:「也就圖個新鮮,我喜歡吃軟些的東西。」

  顧十七姑聽了笑道:「你說起這個,我倒有件事要求你的。上次去九如巷做客,你們家廚子做的那豌豆黃真是好吃,你能不能跟程笳帶個口信,讓她以她的名義送幾匣子給我。我大伯母吃過之後回來贊不絕口。我尋思著過些日子要論到我說親了,想討了她的喜歡,讓她幫我多多留心些。」

  周少瑾聽了只覺得心酸,知道五房可能在顧家沒有什麼地位,顧十七姑若是想嫁個好人家,還得請顧家的大太太出面幫著相看婆家。

  她立刻道:「除了豌豆黃,你大伯母還喜歡吃些什麼?要不,我跟笳表姐說一聲,把那邊的點心每樣都送裝點,做個什錦盒送過來,又好看又體面。」

  「都行!」顧十七姑笑道,「我只是想藉借程家的勢,又不是真的要程家的點心。」

  周少瑾連連點頭,尋思著回去和池舅舅商量商量,與其用程笳的名字送過來,還不如用長房郭老夫人的名義送過來,以郭老夫人的心性,知道了顧十七姑的這點小心心思,肯定會有成人之美的。

  之後兩個人又說起女紅來,周少瑾還告訴顧十七姑打了個梅花攢心的絡子,兩個人倒也玩得開心。

  程池這邊由顧家五老爺陪著卻是有些心煩。

  顧家的五老爺考了十幾年才考中個秀才,之後又一直在為舉人奮鬥,在僅用了三年就一路過官斬將地取得了進士頭銜的程池面前是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吭一聲,拘謹地坐在那裡喃喃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程池不僅要找話題和他說話,還要仔細地聽著才明白他都說了些什麼。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到顧九臬的屋裡去看看他收藏的那些金石。

  程池在心裡嘀咕著,顧九臬趕了回來。

  顧家五老爺鬆了口氣,程池也鬆了口氣。

  顧九臬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兩人在一起有多彆扭,送走了顧家五老爺,忙向程池解釋了一番,最後笑道:「還好五哥兒子和女兒都不像他的性子。」

  程池卻聽著心中一動,道:「你五哥的女兒排行第幾?」

  顧家五老爺是顧九臬的胞兄。

  顧九臬笑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麼?難道還要給我五哥的閨女做媒不成?」

  自從程池給顧家十九娘做冥婚之後,顧家和郭家幾位老太爺和老爺就不時地拿這件事打趣他。

  程池笑道:「我還說不定真能給你侄女做個媒呢!」

  顧九臬知道程池是不打誑語的,正色地道:「我最多也只能貼十七姑三百兩銀子的壓箱錢。」

  程池笑道:「我嫁侄女,你還怕少了她的壓箱錢?」

  顧九臬聞言大喜,感興趣地道:「快說說,倒是哪家的公子?能得你的眼,想必是不錯的。」

  「錯是不錯!」程池買關子道,「不過這樁事恐怕要另請媒人。」

  顧九臬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誰知道程池笑道:「等我去探探對方的口風再和你說。」

  顧九臬氣結,狠狠地朝著程池的肩膀捶了一搥。

  程池笑著受了。

  少瑾那傻丫頭把四房當娘家似的,既然是從顧家的姑娘裡找,怎麼也要找個她喜歡的,以後姑嫂之間也好相處。至於顧五爺家的十七姑,沒有程詣,還有李詣,劉詣,吳詣,他既然答應了九臬,少不得也隨便把顧家十七姑的婚事解決了。

  等到晚上回去,周少瑾見郭老夫人好像有話要跟程池說的樣子,服侍郭老夫人更了衣,就藉口也要回房梳洗一番,起身告辭了。

  郭老夫人沒有留她,而是出了內室對程池道:「顧家的幾位太太都同意像程家這樣,分家不分居。估計過些日子是要請你過去商量的。」

  在程池看來,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安慰了郭老夫人幾句,就回了房。

  郭老夫人勞累了一天,早早就歇下了。

  周少瑾卻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衣服首飾,最後才決定隨意地綰個纂,穿件月白色銀條紗小袖對襟,釘著珍珠釦子,青色八幅湘裙,繡著杏紅、鵝黃的忍冬花,襯她纖細的腰肢,婀娜多姿如柳拂風。

  她站在鏡子前抿了抿嘴,戴了對蓮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環。

  春晚道:「二小姐這是要去哪裡?夜風有點涼,你這個時候就穿起了夏衫,要在外面加件衣裳才是。」

  周少瑾臉一紅,一面去找了件杏子紅繡著鵝黃色祥雲團花的披帛,一面道:「我這還沒有梳裝打扮完呢!你催什麼催!」

  春晚只是笑。

  二小姐難得有這樣的心情,可見今天在顧家過得挺不錯的。

  她指使著小丫鬟去倒洗澡水,由著周少瑾在屋裡打扮自己。

  周少瑾走了幾步,覺得這披帛有點累贅,又換了鵝黃色的素面比甲。

  可配月白色,還是杏子紅好看。

  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杏子紅的比甲了。

  吩咐碧桃去找。

  碧桃帶著幾個小丫鬟找了半天才找了。

  因為是夏天的衣裳,還壓在箱底,又燒了燙斗熨衣裳,到了月上柳梢,周少瑾才去了聽鸝館。

  程池見周少瑾沒來,就叫了秦子平進來,道:「你去趟京城,去問問我大哥明年春闈的事。李家的四公子明年要下場,若是能買個人情給他們也不錯。也可以探探二房的底。我總覺得二房那邊也應該有所應對才是。」

  秦子平會意,遲疑道:「只怕大老爺不同意——二房能出個進士,對程家也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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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6 22:00: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選

      程池冷笑。

  秦子平忙道:「那我就去找二老爺。」

  二老爺,是指程池的二哥程渭。

  這還是句話。

  程池點了點頭。

  秦子平退了下去。

  程池一人坐在書房,閉著眼睛靠在太師椅的靠背上,想著心思。

  二哥這一生,學著二叔給​​大哥讓了位置,就是唯一的兒子讓哥兒,也只是教導他讀書學問,溫良純厚,怕和嘉善有什麼爭執,讓別人看長房的笑話。可大哥卻太過剛正,有時候,恰恰是過剛易折。

  可一個家族要興旺,真的只靠一個人就行了嗎?

  人才備出,就一定會遭來皇家的猜疑和忌憚嗎?

  但程家就算如此的低調,最終不也被滿門抄斬了嗎?

  有個大膽的念頭在程池心裡冒了出來。

  只是還沒有等他細想,周少瑾過來了。

  他讓商嬤嬤請了周少瑾去宴息室,自己轉身拿了罐大紅袍這才去了宴息室。

  周少瑾正坐在羅漢床上翻著他放在茶几上的棋譜,杏子紅的比甲映襯著她白玉般精緻的面龐,蓮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環光華隱現,讓她嫻雅中帶著幾分瑩靜,說不出來的清麗。

  那耳環是他送給她的……

  程池呼吸微窘,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微妙。

  感覺到動靜的周少瑾笑盈盈地回過頭來,高興地喊著「池舅舅」,彎彎的眉眼皎皎如弦月。

  程池不動聲色地揚了揚手中的茶葉罐,道:「我們來沏大紅袍。」

  周少瑾跳下羅漢床,雀躍地道:「我來燒水。」

  程池忍不住笑了起來,打趣她:「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周少瑾不以為然,嬌笑道:「池舅舅的要求這麼高,我燒的水能讓您滿意,可見手藝也是不錯的。」

  程池被她的大言不慚逗得再次笑了起來。

  朗月很有眼色地跟幫周少瑾燒著茶水,周少瑾也不矯情,一面跪坐在席上給爐火打著扇,一面笑著和程池說話:「我今天在顧家的十七小姐那裡玩。真沒有想到,顧家那麼大還沒有地方住。可十七小姐說,她住的地方還算是好的了,坐南朝北,她的十九妹和二十妹住的廂房恰恰相反,坐東朝西,冬天還好,大不了多穿幾件衣服,一到夏天,熱得人身上都起疹子,她們就把堂屋讓出來,給十九小姐和二十小姐住……」

  程池一面翻著棋譜,一面心不在焉地應著她:「所以很多大家大族表面看上去挺風光的,實際上日子過得併不比一般的人家好多少。有的人家,家中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襪都是自己做,從來不請針線上的人,對外面的人說是貼身的東西,怕被外人看了去,實際上能省一筆是一筆。」

  周少瑾知道。

  京城中很多敗落了的功勳之家就是這麼過日子的。

  「總歸是要子孫們成氣才行。」她道,「坐吃山也空。要不就別要面子,低調行事,能省下來的自然也就省下來了。」

  這點程池倒挺贊成的。

  周少瑾見水開,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提著燒了熱水的鐵壺走了過去,沒話找話地道:「池舅舅在看什麼呢?」

  不知名的香氣淺淺地縈繞在他的鼻尖。

  程池微微笑,心情突然非常得愉悅,笑道:「就是你剛才翻的,劉甫之的驪山仙姥局。」

  周少瑾只是笑。

  她剛才看了一眼,完全看不懂,只覺得旁邊還有一大塊,大可重新再開闢一塊地方再爭勝負。

  程池也沒有指望她能看懂,去接她手中的茶壺,道:「小心燙著,我來吧!」

  「不用,不用。」周少瑾笑道,「我來幫您洗杯子。」

  程池瞥了她一眼,道:「你會嗎?」

  「我當然會啦!」周少瑾瞪了程池一眼,道,「不過是沒有您的茶藝高明罷了!」

  程池沒有作聲。

  一副你明明知道的樣子。

  周少瑾訕訕然地笑,把鐵壺遞給程池。

  程池動作嫻熟地洗著碗子,燙著茶壺。

  周少瑾就坐在一旁看著。

  水一沖到茶壺裡,茶香就飄了出來。

  周少瑾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真香。」

  程池翹了嘴笑,把茶倒進小小的茶盅裡。

  兩人聞著茶香,靜靜地喝了壺茶,他這才一邊開始沖第二泡茶,一面開口道:「前世程笳嫁給了誰?」

  周少瑾道:「李敬!」

  眼睛卻盯著程池的手瞧。

  程池的手潔白修長,動作輕巧靈活,襯著淡色的哥窯茶盅,彷彿羊脂玉雕成的般,又充滿了活力。

  她不由看了看自己捏著茶盅的手。

  纖細蔥白,粉粉的指甲像花瓣似粉粉的沾在指尖。

  也挺漂亮。

  周少瑾滿意地在心裡點了點頭,就聽見程池道:「那你哭什麼?」

  她臉色緋紅,道:「我真是想到了姐姐,池舅舅怎麼還問?」

  周少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說這話的時候竟然嘟了嘟嘴,又甜又糯的聲音既像是撇嬌又像是求饒。

  就是知道這小丫頭片子是個無賴。

  知道在自己面前躲不過,索性咬緊了牙關不開口。

  若不是如意軒那邊查不出什麼來,他還需要在這裡盤問她?

  程池在心裡輕哼了一聲,道:「李敬待程笳很不好嗎?」

  「很好啊!」周少瑾好怕池舅舅插手李敬和程笳的事。

  沒有了前世的事,李敬想娶程笳已經很困難了,如果池舅舅插了手,他們倆個肯定不成了!

  她忙把前世的事跟程池講了一遍。

  程池聽著,胸口像被撕裂了般。

  這小丫頭片子怎麼這麼沒心肺沒腑的。

  以程笳的性子,要不是愧疚得無以自拔,又怎麼會不敢去見她,又怎麼會年紀輕輕的就鬱鬱寡歡而亡!

  她倒好,說起來全無芥蒂。

  這也更證實了他的猜測——可見前世程許不可能僅僅是失禮而已,他應該是做了更過份的事!

  程池想著,心裡就湧現出股炙灼的痛來。

  小丫頭像朵初春時開在枝頭的花,粉嫩嬌柔得不染一絲塵埃,程許,他怎麼就做得出來?他怎麼就忍心?

  他閉了閉眼睛,強忍著才沒有伸手去摸周少瑾的頭髮——他既然下了決心要離漸漸長大的小姑娘遠一點,就應該有那個自製力。

  周少瑾見程池的臉色有些不大好,心裡不免有些忐忑,小聲地道:「池舅舅,你是不是覺得李敬有什麼不妥?」

  前世,是李敬的人送翠環去找她的,然後翠環回了洛陽,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李敬的消息了。當然,如果要打聽肯定是能打聽得到的,是她不想打聽,也不想知道。

  她對程笳的感情很複雜,既有姐妹情誼,又有徹膚之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想這件人,這件事。

  重生之後她才發現,因為她的逃避,很多事情她根本不知道,也不是她想像的那樣,她就越發地不敢憑著前世所發生的事行事了。

  程池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眼眸裡全是不容置疑的信賴,心頓時就像塌了似的,軟綿綿的,不禁露出個和煦的笑容來:「現在還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照你說的,李敬多半是喜歡上程笳。可不管事態怎麼發展,那也都是三房的事,與我們無關,你以後少管他們的事,等到東窗事發,瀘大太太氣極之下說不定會遷怒於你,說是你從中給他們牽線搭橋。」

  以姜氏的性格,這是肯定的了。

  周少瑾好喜歡和池舅舅聊天。

  她乖乖地點頭,道:「那我就在屋裡給老夫人做秋衣好了——衣服都裁好兩件了,一直沒空做。」

  程池很是滿意,笑道:「也不用那麼緊著自己,做針線傷眼睛,有些活能交給身邊的人做就交給身邊的人做,要是沒有合適的,我再指派兩個擅長女紅的丫鬟給你。」

  周少瑾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甜甜地笑道:「給老夫人的東西怎麼能讓別人做呢?再說,現在才是暮春,離秋天還早著呢!」

  「那你自己看著辦好了!」程池覺得有時候說再多都沒有用,要自己知道了厲害才會改,遂改變了話題,道:「你剛才說你在顧家的時候是十七小姐招待的你,你和顧家十七小姐關係很好嗎?」

  周少瑾想到了顧十七姑所託之事,忙道:「顧十七姑人很好的。她父親是顧家的五老爺,在幾位老爺裡算是不起眼的了,但她卻性格開朗又活潑,為人平和又爽直,我很喜歡她的。」

  程池點了點頭,不置可否,說起郭家來:「……我舅父這個人不拘小節,我母親也是個爽快的,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兄弟三人要是在家,就由我們三人去送節禮,若是我們不在家,就派個管事去。今年我想和母親一道去郭家看看,你到時候也跟著一起去吧!」

  周少瑾就像個被大人逼迫著出去應酬的小孩子,低眉順目地道:「我,我能不能不去?」

  「為什麼?」程池問好,眉宇間卻一派溫文。

  周少瑾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郭家的小姐們都不拘言笑,我去了也不知道和她們說什麼……」

  而且,那天聽郭老夫人的口氣,說不定郭家的哪位小姐就會成了她舅母,她……她不想去。

  也就是說,小丫頭和郭家的人合不來。

  程池笑道:「也行!那我一個人去給郭家送節禮好了。母親一個人去了,身邊沒個人陪著,我也有些不放心。」

  池舅舅不進郭家內院的嗎?

  周少瑾心裡有點高興。

  她悄悄地拽了拽程池的衣袖,道:「池舅舅,我也給你做件秋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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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喜悅

      程池斜睨周少瑾一眼,道:「你很閒嗎?」

  周少瑾紅著臉笑。

  她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想給程池做點什麼,可想到程池身邊有南屏,這個念頭就立刻消褪了下去。何況她現在還要給郭老夫人做好幾件衣裳,時間的確是有些緊,不過,也不是抽不出時間來的……

  程池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般,道:「這些事偶爾為之就行了,別把自己弄得跟個繡娘似的,自己要愛惜自己,知道嗎?別總想著別人。」

  周少瑾心裡就有股暖流流過。

  池舅舅,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先想到她……就是教訓,也是句句都為她好!

  她眼眶有點濕,低下頭來不好意思地應了聲「是」。

  程池見她乖乖聽話,心情大好,喊了在門外當值的朗月進來,吩咐他去把自己掛在衣架上的月白色細布夾袍拿過來:「……就是那件南屏剛做好的,準備明天穿出去的那件。」

  朗月立刻去把袍子拿了過來。

  周少瑾見程池只穿了件靛藍色細布直裰,心裡正納悶著他這個時候幹嘛要換衣服,那自己要不要迴避,就看見程池甩手把那件衣服丟在了她身上,道:「披上!夜晚的風這麼涼,你的身邊服侍是些什麼人?也不提醒你加件衣裳,就這樣讓你出了門?」

  她眨了眨眼睛才回過神來,可一回過神來就跳起來道:「我不要穿這件衣服!」

  程池一眼瞪過去。

  周少瑾立刻不動了,心裡卻啐啐念著:明天是什麼日子啊?池舅舅為什麼要穿月白色的衣裳出門?早知道這樣,她就不應該穿那件杏子紅的比甲了!她披上這夾袍後裡面的衣服顏色比外面艷麗,根本就壓不住……肯定很醜的。

  可池舅舅都說話了,她又不敢不聽。

  周少瑾如坐針氈般地不自在。

  程池只好道:「那我讓朗月去拿件南屏的衣裳給你披著吧!」

  那她寧願披池舅舅的衣裳。

  反正她更醜的樣子他都見過了。

  周少瑾只好蒙了心道:「不用,不用。這件就挺好。」

  月白色的衣服像籠月色把小丫頭籠在裡面,程池覺得很好,決定對周少瑾的言不由衷視而不見,指了剛才收到旁邊的棋盤道:「來,陪我下盤棋!」

  啊?!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心裡又有種躍躍欲試的喜悅,笑盈盈地連連點頭。

  真是個傻丫頭!

  下棋盤而已。

  有這麼高興嗎?

  到時候別輸了棋又耍賴就好。

  又覺得耍賴也無所謂,反正是打發時間,難道還指著這小丫頭真的陪他下棋不成?

  程池嘴角微翹,一個執黑子,一個執白子,慢悠悠地下起棋來。

  朗月很自覺地在一旁泡茶。

  周少瑾每下一顆子都會支著肘看半天。

  寬大的衣袖下就露出凝如羊脂般的手腕來。

  程池想,應該送對瑪瑙鐲子給她的。

  要買那種細細的,小小的。

  或者是翡翠也不錯。

  若是大了,戴在裡面做臂釧也應該很好看。

  就是不能戴金銀。

  特別是金。

  有點俗。

  他悠悠地想著,隨手落下了一顆子。

  周少瑾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就在心裡腹誹。

  池舅舅真是太過份了!

  有事還拉著她下棋。

  分明是把她當消遣。

  總不能就讓他對自己這樣視若無睹……

  她眼珠子轉了轉,忙攔了程池的手,嘟呶道:「等會,等會,我還沒有想好。」

  君子下棋無悔。

  程池看著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想了想,笑著把手收了回去。

  周少瑾知道了程池下一步準備在哪裡落子,偷偷地笑,把剛下的棋子重新落了個位置。

  這樣,池舅舅就不能下剛才那手了。

  程池隨後又落了一顆子。

  這顆子就沒有之前那顆子落的地方精妙了。

  周少瑾大喜。

  然後屋裡就不時地傳來周少瑾甜甜糯糯的聲音:「池舅舅,你下那麼快幹嘛?我還沒有想好!」

  「不對,不對,我準備下在這裡!」

  「池舅舅,我棋藝雖然不精,可您也不能這樣,我明明下在了這裡!」

  程池覺得非常的有趣。

  有人下棋居然無賴到這種地步,而且還無賴得這樣理直氣壯。

  他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朗月卻目瞪口呆。

  這還是下棋嗎?

  二表小姐一路悔棋悔到底。

  四老爺居然還有心陪著二表小姐胡鬧!

  可片刻之後,他又對周少瑾非常的佩服。

  就是良國公府的世子爺也不敢在四老爺面前這樣胡鬧。

  二表小姐,膽子可真大啊!

  他替周少瑾捏了把汗!

  周少瑾卻睜大了眼睛傻了。

  就這樣,程池還把她的大龍給斬成了三斷。

  她氣得不得了!

  池舅舅這分明是仗藝欺人。

  對,就是仗著自己棋藝高超,欺負她。

  她把程池的白子全都撿了起來,嘟呶道:「這盤不算,重來!」

  程池就任著她胡鬧,和她下第二局。

  但和上一局不同的是,這次他很認真,棋風也很平和。

  周少瑾喜上眉梢,慢慢地和程池下著棋。

  程池看著像貓一樣趴在棋盤旁邊的周少瑾,心裡柔柔的。

  這小丫頭要是嫁人,哪裡還看得到這副景象。

  這屋裡不免少了幾分生氣!

  還是把這小丫頭多留兩年好了……晚點嫁,於生育也好一點——遇到難產的機率比較低。

  程池一面想著,一面隨意地下著棋。

  第二天早上周少瑾和郭老夫人用早膳的時候,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郭老夫人笑道:「昨天去幹什麼了?」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老老實實地道:「陪著池舅舅下棋了!」

  郭老夫人倒沒有想到這兩個人從自己這裡出去之後還一起下棋了,奇道:「你們什麼時候才散的?」

  周少瑾赧然地道:「打了三更鼓才散。」

  和池舅舅在一起的時候時間過得總是特別快,他們不過下了兩三盤棋,就打了三更敲,要不是朗月在那裡打磕睡撞倒了旁邊的燈籠,著了火,懷山他們進來救火,他們說不定還會下兩盤。

  「這麼晚!」郭老夫人有些驚訝。

  周少瑾點頭,並不防備郭老夫人,道:「我總是輸!」

  很苦惱的樣子。

  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能贏你池舅舅的也沒有幾個。」

  池舅舅是非常厲害的!

  周少瑾滿臉佩服地點頭,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地道:「不過我後來輸得越來越少。」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四郎就有這個本事,縱然贏了也會讓輸的人輸得很高興。

  她笑道:「我們下午和四郎下棋去!」

  周少瑾臉上火辣辣的,喃喃地道:「我,我能不能不去?」

  要是被郭老夫人看著她那無賴樣,她還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啊!

  郭老夫人奇道:「為什麼不去?」

  周少瑾只好道:「我總是輸……」

  小姑娘害羞了。

  郭老夫人的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擴散開來:「好,好,好。你們下你們的,我當不知道好了。」

  「沒有!」周少瑾聲若蚊蠅地道著,怕郭老夫人誤會她輸不起,可又不知道怎麼跟郭老夫人解釋,正為難著,程池走了進來,笑道:「在門外就聽見娘的笑聲了!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這事說出去豈不會被池舅舅笑話!

  周少瑾求肋般地望向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大笑,對著周少瑾眨了眨眼睛,笑著對程池道:「這是我和少瑾的事,你別管!」

  神情中流露出極為罕見的促狹。

  不要說程池,就是屋裡服侍的碧玉等人也都非常的意外。

  程池就想到自己小的時候,母親有時候和父親說了什麼,他突然間闖了進去,母親有時候就這樣對著父親使眼色。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正呆呆半望著他母親,好像被郭老夫人震住了似的。

  程池失笑。

  這傻丫頭!

  要是換了個人,只怕早就撲了過去,不是在母親面前獻殷勤,就是湊著趣兒哄了母親高興了。她倒好,只知道傻呼呼地站在那裡……不過,也因為這樣,所以經歷過很多事的母親才會喜歡上她吧?

  小丫鬟們給程池擺了碗箸。

  三個人靜悄悄地用了早膳。

  程池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忙自己的事,而是陪著她們在宴息室喝茶說話。

  「娘,」他笑著問郭老夫人,「端午節那天您可有什麼安排?」然後不等郭老夫人開口已道,「端行節那天官衙在莫愁湖裡舉辦龍舟賽,我在輕煙樓訂了三闊相連的雅間,到時候我陪著您和少瑾去看賽龍舟吧!」

  「哎喲!」聞言就連郭老夫人也不禁笑嘆道,「沒想到今年官府會舉辦賽龍舟,那可要去看看!」

  上次官衙舉辦賽龍舟,還是上一任知府的事。

  程池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已經歡喜得不得了,追問程池:「我也跟著去嗎?」

  「當然。」程池笑道,「我娘去看賽龍舟,你當然要跟著啦!」

  周少瑾笑得眉眼彎彎,不住地點頭。

  程池看著她那高興勁,不禁道:「你要是有要好的朋友,也可以下了帖子邀她們一起去看賽龍舟,輕煙樓的雅間很大。」

  「還可以邀朋友?」周少瑾又驚又喜。

  程池笑著頷首。

  郭老夫人卻有些奇怪地看了兒子一眼。

  他可不是那種事無鉅細都要管的人。

  程池莫名地就有些心虛起來。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道:「良國公家的大小姐馬上要嫁到保定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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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6 22:0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七章 相邀

      良國公府的大小姐,不就是阿朱嗎?

      她怎麼會嫁到保定去?

      周少瑾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們怎麼全都不知道?」

      郭老夫人皺著眉,顯然也覺得這件事不太妥當。

      程池就知道,這句話一說出來就會轉移眾人的視線,因而更是語出驚人的地道:「這件事說起來,還是我促成的!」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瞪大了眼睛。

      程池這才慢慢道:「二月間,就藩四川的慶王因霸占百姓良田被問了罪,不僅被降了爵,而且還被罰了兩年的俸祿。良國公覺得這件事透露出來的風向有些不好,因而想把女兒嫁個最好能託付終身的人家。」

      「他就求到了我這裡來。」

      「正巧我去京城的時候遇到了袁別雲。他剛從保定回來,說起自己一位姓范的老友,我覺得挺合適的。就跟良國公提了提。」

      「良國公派人去打探了幾個月,相中了范家的次子。」

      「我寫信給袁別雲。」

      「袁別雲也覺得合適。親自去了趟保定。這婚事基本上就定下來了。過了端午節,那就應該來下聘了。」

      「良國公想把女兒早點嫁出去,前幾天還差了朱鵬舉去看日子。」

      「若是沒什麼意外,朱家大小姐過了八月十五就會出嫁了。」

      周少瑾張口結舌。

      阿朱,就這樣被嫁了?

      她望瞭望程池。又望瞭望郭老夫人,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似的。

      倒是郭老夫人,臉色有些不好地道:「范家是個什麼來頭?你可別亂點鴛鴦譜!」然後看了一眼周少瑾。

      意思是,既然那家的兒子那麼好,你為何不為給周少瑾做這個媒。

      當著周少瑾的面。程池不好說什麼。

      這人原是給周少瑾相看的,不過後來他發現范家行事太過端方,保定的風沙又大,周少瑾這丫頭膽子本來就小,沉默寡言的,嫁過去了只怕會更拘謹。還是活潑開朗、爬樹上房都不在話下的朱朱更適合。

      他只好道:「良國公府看重的是對方的品格,范家前朝就是保定數一數二的官宦人家。現在雖然落魄了,可門風卻在——曾有人攜千金夜宿范家別院暴斃,范家為其保管財物二十年而不動分文。」

      也就是說,子弟未必出色。卻能恪守承諾。

      郭老夫人明白了。

      周少瑾卻咋舌,好奇道:「池舅舅,那別人怎麼知道范家為那人保管了財物二十年?那人的後代又憑什麼證明財物是自己的?」

      程池笑道:「那人早有忠僕回家報信,不過那家唯一的孩子還小,又怕去討要范家會謀財害命,所以一直忍著,直到那家的孩子中了進士,有了功名。這才帶著忠僕去討要。范家因人死在了自己的莊子裡,就開了箱籠,想找些線索。這才發現那些錢物。又因為莊子上死了人不吉利,范家最後把那莊子賤賣了,把箱籠放在了自家的地窖裡。後來那家的人來討要財物的時候,數量、東西都對上了,范家怕是有人冒名頂替,請了當地官衙去那人的老家查證。這才把財物還給那家人。事情也是這樣傳出來的。」

      如果這樣,那阿朱嫁過去了范家肯定不會虧待她的!

      周少瑾又想到了顧十七姑。笑道:「池舅舅,我還想請顧家的十七小姐!」然後抬瞼看見了郭老夫人。又道,「還有郭家的小姐!」

      程笳那邊也要問問,看她能不能跟著她一起去看賽龍舟。

      程池笑道:「本來要了兩個相臨的雅間就是讓你也可以招待自己的朋友的。你想請誰就擬個單子來好了。到時候讓呂嬤嬤去給你下帖子。」

      這樣沒有誰家會拒絕周少瑾的邀約的。

      郭老夫人並沒有註意到這些小細節,她還在想朱朱的婚事。

      等到周少瑾歡天喜地地拉著春晚去浮翠閣擬單子,她問程池:「阿朱有郡主的封誥,她出嫁,只怕還要宗人府和禮部答應。」

      「我已讓袁別雲去辦這件事了。」程池道,「遠親不如近鄰。這些年良國公府對我們也算恭敬。此時幫他們一把就幫一把吧!他們的處境也挺艱難的。」

      郭老夫人緩緩地點了點頭,道:「那劉家大小姐到底如何?鵬舉的婚事卻有些草率!」

      程池笑道:「人是鵬舉自己瞧中的,有什麼事,他也只能自己兜著。我們這些旁人卻不好說什麼。」

      「這倒也是。」郭老夫人嘆氣道,「你大嫂就是你大哥自己瞧中的。」

      程池不說話了。

      好像每個人都有缺點。

      她娘的缺點就是袁氏。

      只要說起袁氏,她娘左看右看就是不順眼。

      好在是老太太還沒有失去理智,也只是私底下和他抱怨抱怨。

      周少瑾卻在那裡喜滋滋和春晚商量著要請的人:「阿朱是池舅舅親口說的了,肯定是要請的了。何況她上次在元宵節的時候還請我去看了花燈的,又馬上要出嫁了。顧家十七小姐和笳表姐肯定也是要請的……笳表姐知道了一定是最高興的那個人,她就不用被禁足了。還有顧家的十七小姐,在眾姐妹面前露了臉,說不定就能說門好親事呢?可郭家的幾位小姐請誰好呢?」

      她有些為難起來。

      郭家的幾位小姐她只見過一面,而且看上去都不拘言笑,也不知道請不請得動。

      要是姐姐在這裡就好了。

      她就可以和姐姐一塊去看賽龍舟了。

      周少瑾興奮起來,決定寫封信給周初瑾,告訴她端午節的時候程池會陪著自己和郭老夫人去看賽龍舟。

      她和姐姐長這麼大。還是很小的時候去莫愁湖看過一次賽龍舟。她那時候好像是被樊劉氏頂在肩膀上的,去晚了。只記得到處是人,很吵,有很多小吃,姐姐拉著她的小手一刻也不放。只聽到劃龍舟的號子沒有看見劃龍舟的。好不容易擠到看湖邊水榭,已快到中午了,龍舟賽告了一段落,太陽照在湖面熱氣騰騰的,她又累又渴,在管事嬤嬤的服侍下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就依著樊劉氏睡著了。

      可這次池舅舅卻說了。她們可以坐在雅間裡觀看。

      就不用像上次似的和人擠在一起了。

      想到這裡,周少瑾不由坐直了身子。

      那年她和姐姐已經在九如巷了,是沔大太太帶著她們姐妹一起去的,她們卻只能坐在湖邊臨時搭建起來的水榭。

      而莫愁湖旁邊的輕煙樓自本朝開國就立在了那裡。

      這三闊的雅間來得只怕不容易。

      周少瑾心裡怦怦地亂跳,把寫給姐姐的信捂在胸口。半晌才吩咐春晚送到馬富山那裡去。

      等用完了膳,程池問她:「你決定要請哪些人了嗎?」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道:「難道池舅舅有什麼人要請嗎?」

      不會是郭家的小姐吧?

      她在心裡琢磨著,就聽見程池笑道:「我就是要請誰也不可能和你們坐到一起,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周少瑾眉眼彎彎地笑。

      程池搖了搖頭,沒再搭理她。

      周少瑾卻一直保持著好心情,直到聽到消息說程諾和吳​​寶璋的婚期訂在了八月十八日,她這才不悅地對春晚道:「五房真是的,明明知道誥表哥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初十。他們卻搶著在誥表哥之前把新人迎進門來。難怪大家都不喜歡五房的人了!」

      這樣頗有壓程誥一頭的意思。

      春晚也為程誥抱不平。

      樊劉氏卻笑道:「你們小孩子家懂什麼!誥大爺的婚事才是堂堂正正的辦得隆重,像諾大爺這樣,今說親明就娶的。分明就是沒有把新娘子放在眼裡,就算是以後新娘子進了門,也沒有誥大奶奶體面。」

      周少瑾仔細一想,還真是這個理。

      她就小聲地和樊劉氏說八卦:「您說,汶大太太這是要做什麼?她就不怕以後自己的媳婦被人笑?」

      樊劉氏看了看四周,見沒有旁人。壓低了聲音道:「我聽祺兒說,是吳家的意思。說是吳夫人懷了身孕。年底就要生了,怕到時候驚動了腹中的胎兒。所以才選中了這個日子。」

      周少瑾抿了嘴笑。

      覺得挺解氣的。

      不管到底是什麼原因,吳夫人又打了吳寶璋一耳光。

      而且吳夫人這一胎是男孩子,從此吳寶璋的哥哥吳泰成的日子就不怎麼好過了。

      前世,程輅被程家除名之後,吳寶璋也和程輅解除了婚約,嫁了個落第的秀才,在湖州定了居。程詣曾告訴她,那秀才並不把吳寶璋放在眼裡,她的日子過的很堅艱,幾胎都沒有留住,靠悄悄給人縫補衣服度日。吳泰成沒有跟著吳大人去雲南任上,而留在了金陵,成了個閒幫。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老婆最後也跟著別人跑了。被金陵的人戲稱為「大公子」。

      現在想想,這兩兄妹也算奇葩了。

      知府的公子和小姐,居然過成了這樣。

      特別是吳寶璋,在她的心裡,她是個很有手段和心計的人,就算是和程輅訂了親,也不會隨便嫁人才是。

      還有吳知府,最後是死在雲南的任上了。

      好像惡有惡報似的,吳家的結局都不好。

      這也是為什麼她重生之後對吳寶璋沒有刻骨仇恨的重要原因。

      反倒是這一世吳寶璋比上一世嫁得靠譜。

      這也許是她不作惡就不會受報應吧?

      周少瑾把這些拋到了腦後,繼續為請郭家的哪位小姐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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