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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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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相看

      「我也不知道!」集螢翻了個白眼,道,「看見他在發脾氣我還不跑,我又不傻!要知道,你的這位池舅舅可是難得發一次脾氣!至少我跟了他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他像這樣雷霆震怒的——他生氣的時候通常只會暗算別人。讓他七情六欲上臉,他說了,太費勁!所以我才跑到你這裡來躲躲的!」

  從前集螢一口一個「你的池舅舅」,周少瑾只覺得與有榮焉或是甜蜜,現在,卻很心虛。

  她不由道:「你胡說些什麼?池舅舅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他的確不是你一個人的。」集螢不以為意吃了口酥糖,道,「可他對你卻是最好的。我這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你護不住我別人也護不住我,我不吃虧;萬一你能護住我呢?我豈不是找對人了!」

  周少瑾氣結,懷疑道:「是你惹了池舅舅生氣吧?不然你躲什麼啊?」

  「我要是惹了你池舅舅生氣,就不知道被丟到哪個旮旯角裡去了。」集螢不滿地道,「還能坐在這裡和你喝茶吃點心?你為什麼就不相信你的那個池舅舅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呢!」

  周少瑾難得跟她多說。

  也不想再和集螢在程池的身上打轉,轉移了話題,問起集螢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裡?

  集螢依舊懶懶地,嘆道:「就是東南西北的亂跑唄!哪天要是能像你似的安頓下來就好了。」

  這樣她就能好好地練練劍。

  現在她像那些走江湖賣藝的,出去還頂著程池婢女的頭銜,想想就覺得心煩。

  周少瑾見她不想多說,也就不再多問,拿了碧玉新做的冬衣給集螢看。

  集螢也知道碧玉快要出嫁了,道:「那個左賢你可見過?他為人怎樣?你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環,娶了你,等於捧了程家的金飯鍋,他在你之前可曾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

  一大堆話問得碧玉面紅耳赤。

  周少瑾忍俊不禁,道:「你怎麼像碧玉的娘啊?」

  集螢道:「我這不是自己吃了虧,怕別人也上當嗎?」

  碧玉不知道集螢的事,周少瑾卻知道。可碧玉常年在太夫人面前當差,什麼事當問什麼事不當問,心裡明鏡似的,赧然地向集螢道謝,小聲道:「我們兩家祖上都是老夫人的陪房,我還有個姐姐,一早就嫁到了左家。他是我姐姐看著長大的,也是我姐姐保得媒……」

  「哎喲,這麼說來是青梅竹馬了!」集螢非常感興趣,還欲再問,商嬤嬤過來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

  特別是周少瑾,還以為程池找她。

  誰知道商嬤嬤笑著和集螢打了個招呼,對周少瑾道:「我正巧閒著無事,聽說二表小姐在碧玉姑娘這裡,就過來湊個熱鬧。天這麼熱,要不要​​我幫著雪球洗個澡!」

  進入夏伏之後,周少瑾每天都給雪球洗澡,偶爾商嬤嬤路過也會摸摸雪球,因為不是周少瑾身邊服侍的,倒沒給雪球洗過澡。

  周少瑾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經給雪球洗過澡了。」然後指了繡墩,「大家坐了說話吧!」

  「不用,不用。」商嬤嬤笑道,「你們小姑娘一起說話,我去給二表小姐餵餵鳥去。」

  「鳥也餵了。」周少瑾道。

  商嬤嬤聞言笑道:「這幾天二表小姐都在家裡做針線,要不要我上街去給您添點繡線或是明紙啊?」

  「不用了。」周少瑾道,「這些東西家裡還有很多。」心裡卻納悶著,商嬤嬤怎麼一副非要給她做點事的樣子?

  她想了想,道:「您要是沒什麼事,不如幫我給花房的傳個話,讓他們晚上的時候記得把我養的那株山茶花搬出露露夜風。」

  商嬤嬤高高興興地去了。

  周少瑾奇道:「你們這都是怎麼了?池舅舅發脾氣很可怕吧?」

  集螢已經懶得和她說了。

  三個人在碧玉屋裡混了一個下午。

  郭老夫人留了關老太太用晚膳。

  程池就沒有過來,派了人過來向關老太太問了聲好。

  周少瑾不免有些失望。

  她以為會遇到程池,知道程池現在的情緒怎樣!

  也不知道現在池舅舅怎樣了?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擔心,幫著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擺了箸。

  郭老夫人就笑著對她道:「你誥表哥請的顧家大太太做的全福人,如今顧家大太太在孝裡,到時候不能出席,改請了顧家二太太申氏娘家的大嫂。你祖母的意思,前些日子承蒙顧家大太太出力,你誥表哥的婚事才會進行的很順利,現在申家大太太已經應允下來,顧家那邊也應該道個謝才。說到你前些日子在家裡舉辦了賞花會,幾位小姐都賞出席,賓主盡歡,請想讓你再做個東道,把顧家幾位出了孝的小姐都接過來玩一天,也算是答應顧家大太太之前的照應。」

  周少瑾前世參加過幾次聚會,可都是聚會上的小草,連陪襯都稱不上,漸漸也就視其為畏途,沒有興趣。可這次她舉辦的賞花會,朱朱幾個不僅和她脾氣相投,而且都是能互相遷就的人,就是郭家的兩位小姐也玩得很興盡,走的時候都有些依依不捨,約了朱朱出嫁的時候一定會隨著大人們去喝喜酒。

  如今有機會再聚,周少瑾欣然應允。

  關老太太見了呵呵地笑,道:「到時候你就多費費心。」

  這話說的太客氣,而且以周少瑾對關老太太的了解,覺得關老太太的笑容也有些勉強。

  難道是擔心誥表哥的婚事不順遂?

  她猜測著,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畢竟是兩姓結親,各有各的想法很正常。只要願意坐下來細細的商量,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用過晚膳,送走了關老太太,秦總管求見。

  說京城的杏林胡同遣人送了信回來,袁氏已經啟程,估計八月十三左右就能歸家,可以趕回來過中秋節。

  郭老夫人冷淡地點了點頭,吩咐呂嬤嬤帶人把長房的正院蘊真堂好生打掃一遍。

  周少瑾卻已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袁氏回來,又逢中秋節,程許肯定會回來。

  到時候她避到哪裡去呢?

  念頭閃過,她的心情又平靜下來。

  郭老夫人這邊得了信,池舅舅那邊肯定也得了信,他知道自己不喜歡看見程許,自會安排的!

  出了上房,她望著黑漆漆的聽鸝館,猶豫良久,最後還是回了浮翠閣,第二天一大早寫好了帖子交給春晚,由春晚帶著帖子和王嬤嬤去了梅花巷顧家,把做客的日子定在了兩日後。

  周少瑾因有了上次的經驗,輕車熟路地做著宴請的各種準備,然後接了集螢來幫忙。

  集螢最感興趣的就是到廚房去試吃那些準備用來宴請的點心。

  周少瑾卻問她:「池舅舅的心情好了點嗎?」

  「誰知道!」集螢大大咧咧地道,「他多半的時候都沉著個臉,我看不出來。」

  周少瑾不悅地推了她一下。

  她不以為意,對灶上的師傅道:「這個碗糕好吃,能不能多蒸幾個給我帶回去吃。」

  灶上的娘子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微微頷首。

  灶上的娘子就笑瞇瞇地應了。

  集螢道:「幾天沒見,這灶上的事你都能當家了。」

  「又開始故說了。」兩人一面東扯西拉,一面出了廚房。

  晚上回浮翠閣的時候,聽鸝館的依舊黑漆漆的。

  晚膳的時候也沒有看見!

  難道池舅舅出去了?

  周少瑾思忖著,想到明天自己還要早起,強忍著沒有去叩聽鸝館的門。

  翌日,她在名為「送爽閣」的水榭招待顧家的幾位小姐,請了郭家郭家六小姐和七小姐。

  郭家的兩位小姐比上次見著的時候又活潑了幾分,其中郭家的六小姐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她:「你頭上這把梳篦真漂亮,是在哪裡買的?」

  周少瑾酸溜溜地想,你若是做了我池舅母,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把漂亮的梳篦呢……神色間卻不顯,笑道:「是從杭州府買的。你若是喜歡,我讓人給你帶和你妹妹都帶一套回來。」

  她鏡奩裡的卻是池舅舅買給她的,她是誰也不會送的!

  「不用,不用。」郭家的六小姐聽說是從那麼遠的地方買回來的,生怕麻煩別人,連連搖手,道,「我也只是問一問。並不是要買。」

  周少瑾也就順勢而下,不再提給她帶梳篦的事。

  郭老夫人、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卻過來了。

  幾個小姑娘都上前行禮。

  郭老夫人笑著讓大家免禮,把顧家和郭家的小姐介紹給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笑容慈祥,都給了見面禮。

  沔大太太只是扶著關老太太站在一邊看,臉色卻不大好。

  周少瑾還以為她是為了程誥的婚事,在沔大太太坐下之後,體貼地讓小丫鬟送了碗冰糖蓮子銀耳羹給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接過碗,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拉著周少瑾的手輕輕地拍了拍,眼中似有眼水湧出來似的。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忙低聲道:「大舅母​​,您這是怎麼了?」又用身子擋在了沔大太太的身前。

  沔大太太就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道:「沒事,沒事。大舅母只得了兩個小子,想一個像你一樣貼心懂事的女兒。」

  周少瑾抿了嘴笑,心裡卻驚濤駭浪般。

  難道程家要向父親提親了?

  可這也不對啊?

  提親應該是高興才是,怎麼大舅母一副傷心難過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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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九章 釋然

      周少瑾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

  沔大太太卻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摟了周少瑾的肩膀先是和郭家的兩位小姐寒暄了幾句,然後和顧家的幾位小姐說起閒話來:「府上的幾位太太、奶奶還好吧?聽說家裡的幾位老太爺都在祭田旁結廬,家裡的庶務誰在打理?今年秋天的鄉試家裡有沒有人參加?」

  顧十七姑在姐妹中年齡最大,笑著應酬道:「托菩薩的福,家裡眾人都好。幾位老太爺不在家,家裡的庶務依舊由十九叔在打點。雖然我們這些做玄孫的除了服,可家中的長輩還在守孝,一時間幾位從兄弟也沒有這個心情,今年的鄉試多半都不會參加了。」

  她說話清楚,有條不紊,又在顧家的幾位小姐裡年紀最長,沔大太太知道這位就是顧家十七姑,程涇保媒的那個了。

  沔大太太不由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想著這偏見害死人,萬一這姑娘真成了自己的兒媳婦,可不能因為沒能留住周少瑾就遷怒於這姑娘。要知道,這姑娘才是跟著自己小兒子過一輩子的人。周少瑾再好,也是別人家閨女,別人家的兒媳婦了……

  她自己勸慰著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壓下心底的苦悶,仔細地打量了顧十七姑幾眼。

  顧十七姑穿了件月白色杭綢小衫,外面套了件銀紅色焦布比甲,下面是同樣料子的月白色杭綢挑線裙子,領口盤著琵琶扣,梳了雙螺髻,戴著枚鎏銀鑲珍珠的珠花,耳朵上墜了對小小的銀丁香,除此之外再無飾物,看上去雖然乾淨整潔,清楚利落,可挑線裙子略略泛黃的顏色和對稱整齊的褶折和領口早已過時的琵琶扣卻透露出些許的清貧,鎏銀珠花和銀丁香又透露出幾分小女兒家靈巧的心思來。

  至於長相,和少瑾相比那就相差甚遠了,根本就不必比。

  好在是目光清亮,神色從容,舉止大方,不愧是詩書禮儀傳世的顧家教養出來的姑娘。

  沔大太太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心時到底還是有幾分遺憾。退到關老太太身後,在一旁服侍著。

  郭老夫人就笑著站了起來,道:「你們玩你們的去。免得我們幾個老太太在這裡讓你們不自在。」

  眾人紛紛謙遜挽留。

  郭老夫人等人還是離開了水榭。

  眾人就嘰嘰喳喳地聊起天來。

  顧十七姑卻一直目送著郭老夫人等人離開,看到她們去了水榭不遠處太湖石山頂的涼亭,不由拉了周少瑾在一旁低語:「四房的老安人和大太太怎麼過來了?我瞧著她們的神色有些不對!」

  周少瑾道:「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上次外祖母過來的時候說心裡不舒服,想和老夫人說說體己話,後來又派了人去浦口,我懷疑是誥表哥的婚事有些不順當。」

  是嗎?

  可沔大太太看她的眼神卻有點奇怪。

  顧十七姑朝涼亭望去。

  只見郭老夫人和關老安人圍著石桌坐著說著放,沔大太太和呂嬤嬤並幾個小丫鬟在一旁服侍著。

  既然有服侍的在身邊,那就不是說悄悄話了。

  顧十七姑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郭老夫人等人卻在涼亭裡註意著水榭的動靜。

  看見划船的時候顧十七姑最後一個上船,第一個下船;吃飯的時候她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吩咐著丫鬟遞手帕遞洗水;姐妹們玩的時候她四張望著,生怕哪一個不見人影……既幫了周少瑾的忙,又不會搶了身為主人的風頭。

  這正是他們四房需要的次媳。

  沔大太太不得不低聲道:「還是娘有眼光……」

  關老太太望著笑顏如花的周少瑾,語氣也有些悵然若失,道:「這世間的萬物,都要講個合適。合適了,人就舒服,一切都好,不合適了,就是鑲金鉗玉的,那也難受。」

  沔大太太服氣地點頭。

  關老太太就扭頭看了郭老夫人,道:「還請老夫人代我謝謝大老爺。」因這樁字八字還只有一撇,向邊又有服侍的,她含蓄地道,「等哪天閒下來了,我讓詣哥兒給大老爺磕頭。」

  郭老夫人暗中鬆了口氣,正色地道:「你們可決定了?這可不是兒戲,決定了就不能更改的。」

  關老太太點頭,道:「決定了!我請得過涇侄兒的眼光。初瑾的婚事就是他做得媒。初瑾和姑爺就過得很好。」現在程詣也是程涇做得媒,「說起來我們四房多虧了涇侄兒,有什麼事都惦記我們。哪天他回來,我們家大老爺得好好地請涇侄兒喝頓酒才是!」

  郭老夫人謙虛道:「他是長房長子,有了這樣合適的機會,自然要照顧族人了!」接著又說起四房的二老爺程汶來,「翻過年來朝廷就要考核了吧?您跟汶侄兒說一聲,讓他爭取能評個上等,等到九年通考的時候,也能換個好一點的地方。」

  這就是說,以後程涇還會幫程汶的忙。

  關老太太自然是謝了又謝,可心裡卻惦記著另外樁事。

  她遣了服侍的,低聲對郭老夫人道:「就是少瑾的婚事……只怕是要麻煩了老夫人了……」

  「你放心。」郭老夫人道,「等九月鄉試完了,我準備去京裡住些日子。到時候親自給少瑾挑門好親事。」

  關老太太這才放下心來。

  過了幾天,就傳同程家和顧家聯姻的消息。

  程詣非常的驚訝。

  不是說把少瑾許配給他的嗎?

  雖說他之前覺得這樣有點彆扭,可仔細想想,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若是成了夫妻也沒什麼不好。何況少瑾長得那麼漂亮,不管是嗔還是怒都像幅畫似的,看著就讓人心裡舒服……現在卻突然換了人……那少瑾許配給了誰?

  是姑父不同意嗎?

  他心裡又彆扭起來。

  尋了個沒人的中午,他悄悄去了寒碧山房。

  浮翠閣可不像畹香居,能讓他隨意進出,何況集螢那個惡婆娘就住在離浮翠閣不遠的聽鸝館。

  他想想就覺得頭隱隱作痛。

  慫恿著似兒去叫周少瑾,自己則坐在寒碧山房旁的湖邊等著周少瑾。

  周少瑾聽到程詣和顧十七姑訂親的消息也非常的驚訝。

  她想到程池那次問她和誰最好……難道是自己的那句無心之語湊成的?

  周少瑾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池舅舅雖然對她好,可這種結兩家之好的姻緣哪裡是她一句話能決定的。

  她想藉著這個機會去見見程池,又覺得自己了見了程池只會更戀著他,正在屋裡打著轉轉,聽說程詣要見她,頓生如釋重負的感覺,換了件衣服,匆匆就去了湖邊。

  程池這幾天都不在家,在裕泰票號的總號和蔚字號的李家拆股,好不容易把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想著有些日子沒有陪著郭老夫人用膳了,中午特意趕回來,準備吃過飯之後睡個午覺,卻聽見給他端了茶進來的商嬤嬤笑道:「詣二爺還像個孩子,找二表小姐就找二表小姐唄,居然把關老太太身邊的似兒姑娘拉過來去請二表小姐,自己蹲在湖邊等著……」

  程池冷冷地瞥了商嬤嬤一眼,道:「他們表兄妹一起長大,如今詣哥兒定了親,肯定對新娘子很好奇,找二表小姐說說心裡,這也是人之常情。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是他的心裡話。

  他希望少瑾過得高高興興,像路邊的野花野草,恣意地生長,而不是把她養在籠子,什麼時候吃食,什麼時候啼鳴都要他首肯。

  不過,既然程詣來找她,只怕還要說會話,這大熱天的他從鋪子裡趕回來,滿身的汗,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洗個澡,等去了母親那裡,估計她也說完了話回來了。

  程池吩咐商嬤嬤去叫了水進來。

  商嬤嬤被程池的那一眼瞥得心裡直打顫,小心地服侍著,心裡卻忍不奇怪。

  如果四爺要讓程詣走,只需要找個藉口吩咐集螢去把二表小姐叫過來,程詣就人嚇得飛快地跑走。

  難道自己猜錯了?

  不然四爺為何讓她看著二表小姐?

  她可不想表錯了情。

  等從書房退出來,她去找懷山:「……你說四爺這是什麼意思?」

  懷山也不知道。

  但他深知程池不說話就不說話,說出來的話每一句都是有做意的。

  「那四爺有沒有讓你不必再盯著二表小姐了?」他低聲地問。

  商嬤嬤覺得自己恍然大悟。

  手下敗將,無須懼矣!

  不,程詣連敗將都不是。

  他根本和四爺不在一個等級上,四爺要是把他都放在眼裡,豈不是把自己的品格都降低了?

  商嬤嬤又安下心來。

  這邊程詣見到了姿容嬌美的周少瑾,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紅著臉往湖裡丟著石子玩。

  周少瑾心裡「咯噔」一聲,先​​發制人的地歡笑道:「恭喜詣表哥!顧家十七姑和我相熟,她很好的,詣表哥娶了個佳媳。」

  程詣的臉更紅了,喃喃半晌道:「二表妹,那你的,你的婚事有沒有定下來?」

  周少瑾就想到了程池。

  明亮的目光頓時黯淡下去,低頭道:「沒,沒有!」

  程詣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他的心裡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清明。

  如果祖母向姑父提了親,姑父不滿意自己又不想得罪程家,只能以二表妹已經和別家有了口頭的婚約為藉口,並且很快地為二表妹訂下婚約,就算不訂下婚約,也要囑咐二表妹一句。

  既然沒有,那姑父就不是不滿意自己,而且長輩覺得顧家的十七姑更適應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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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章 馬腳

      程詣忍不住向周少瑾打聽:「她是個什麼性子?」

  周少瑾忙把心裡那團亂麻壓在了心底,笑道:「她性子很開朗,為人又體貼,說話也很風趣……等你見到她就明白了。我不會騙你的。說起來祖母和大舅母都曾經親自相看過她,若是不好,肯定不會為你定下這門親事的。」

  程詣臉紅得彷彿能滴下血來,卻又悵然望了一眼寒碧山房,喃喃地道:「若集螢不是四叔父的婢女就好了……」

  趕情他還吃在嘴裡看著鍋裡的!

  周少瑾氣得不得了,沉著臉道:「顧家十七小姐是個好姑娘,你若是不滿意,趁早跟長輩們說,免得等到她嫁過來的時候你心裡還裝著別人,朝秦暮楚,害了顧家十七小姐。」她說著,不由想起自己的上輩子來,目光就有了點點的水光,「我們女人家不像你們男子,你們若是過得不舒服了,天南地北的都是躲的地方,不然就在外面找個紅顏知己,或是另置房外室。我們來來去去就只有這個院,只能守著這個院子過日子,就是尋死,還怕傷了長輩的心,怕讓疼愛自己的人背了惡名、罵名。我話說在前頭,你此時不把話跟長輩們說清楚,等到顧家十七小姐進了門,你若有半點對不起她的地方,我就立刻告訴外祖母、大舅母、大舅舅和誥表哥,不把你打得癱在床上也要讓你脫層皮……不行,這樣都太便宜你了。我到時候要請了集螢出面,狠狠地收拾你一番… …」

  程詣聽得頭皮發麻,叫嚷道:「喂!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毒了!像朵長了刺的花似的。不會是跟集螢那惡婆娘待久了,心腸也跟著她變壞了吧……」

  周少瑾沒等他說完,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雖然這一眼溫溫柔柔沒有一點威懾力,可那嬌縱的模樣兒還是讓程詣摸了摸腦袋,磕磕巴巴地道:「你別總把我想的這麼壞……我也就是說說而已!難道你就沒有喜歡過什麼東西最後卻求而不得只能偶爾在心裡想想?」

  周少瑾默然。

  她想起了程池。

  程池與她,就是一輩子都只能在心裡想想的人。

  放心底的最角落。

  誰也不讓發現。

  死了也沒人知道。

  念頭閃過,她不禁悲由心生,淚珠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周少瑾從小就嬌滴滴,可她也倔強,跌到地上手掌破了皮也不作聲,像這樣猝不及防地哭起來,程詣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慌了神。

  想掏了帕子給她擦擦眼淚,結果兜裡什麼也沒有帶;就想拿衣袖給她擦擦,看著她白玉般溫潤的臉,再看看自己衣袖上繡著的祥雲襴邊,又怕在她臉上留下印子。

  程詣只好圍著她團團地轉,一面轉一面申辯道:「你別哭了!我發誓對顧十七姑好還不成嗎?我發誓再也不想集螢了還不成嗎?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壞!前幾天輅從兄來找我,說柏大太太病了,他悄悄地回來看柏大太太,給你帶了些土儀回來,讓我轉交給你,我都沒有答應的……」

  周少瑾的淚珠子一下子就掛在了臉頰旁。

  她愕然地道:「你說什麼?程輅來找你?他什麼時候找的你?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噓!噓!噓!」程詣緊張的四處張望,「你小點聲!這件事我誰都沒有說。我答應輅從兄的,誰都不說的……」

  這個不動腦子的!

  她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位表兄!

  周少瑾唬著臉,忙擦了擦眼角,拽著程詣就往太湖石山頂的涼亭去。

  「哎喲!」程詣不敢掙扎,一路求饒,「你有什麼話好好說,你這是要把我拽哪裡去?我可是偷偷跑過來的,這要是被人看見了,我今天晚上就得趴著睡了……」

  會被程沔打得不能沾床。

  周少瑾不理他,氣喘吁籲地爬到了涼亭裡,站了半天才均過氣來,道:「到底是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了!不然我這就去告訴大舅舅,你一樣今天晚上得趴著睡!」

  「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程詣的臉比周少瑾的臉還要白。

  周少瑾手裡若是有鞭子都會抽他一頓,道:「我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為你。你還不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程詣囁囁地道:「就是他說他們是從外地去求學的,岳麓書院怕他們背井離鄉出了什麼事,所以只准他們一年回來一次。可柏大太太病了,他實在是放心不下,就悄悄地跑了回來。還說幾位從兄弟裡,只有我的嘴最緊,不會亂說話,他就想來看看我,隨道帶了些土儀給我。我就留了他吃飯。誰知道他說和你有幾年沒見了。你從前小的時候總喜歡和他說話,能不能把你叫上……」

  他當時以為自己就要和周少瑾定親了,表妹變妻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加上覺得程輅這樣的要求有點過份,就很乾脆的拒絕了。

  「輅從兄好說歹說,磨了我半天我都沒有搭腔。」程詣喃喃地道,「我也不是你說的那麼不靠譜。我只是覺得大家同根同源,有些事能幫他一把就幫他一把,不能幫也別把人弄得下不了台……」

  程輅這是要幹什麼?

  像上輩似的想繼續和她曖昧,糊弄她?還是這輩子覺查到自己的可能會功名不保,懷疑上自己,想從自己這裡找到些許的蛛絲馬跡?

  周少瑾想想就覺得很煩,恨不得馬上就到年底,除了程輅的功名,看他怎麼上竄下跳的!

  又恨程輅花言巧語,把程詣也騙了。

  可她又不能跟程詣說實話。

  程詣這個人還是年紀太小,她怕藏他不住話,一時失言壞了大事。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這才壓制住了心頭的怒火,盡量地用和平常一樣高低的聲音和他說著話:「他背著書院的尊長跑了回來,你知道了卻不告訴長輩,這就是你的錯了!你以後千萬別再和他來往了。不然大舅舅知道了肯定又要罰你去跪祠堂了!」

  程詣赧然,道:「他早就回岳麓書院了……我不會和他見面了!」

  「這是他告訴你的?」周少瑾道。

  程詣點了點頭。

  那程輅可能不會來找程詣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又叮囑了他幾句「你可別亂混」之類的話,直到見天色不早,快到用午膳的時候,才和程詣分了手。

  沒想到回上房竟然看到了幾天不見的程池。

  她壓抑不住心底的歡喜喊了聲「池舅舅」。

  程池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她雀躍的心情像淋了瓢冷水似的,也讓她冷靜很多。

  兩個人陪著郭老夫人用了午膳,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時候程池又說了和李家拆股的事。

  難怪這幾天池舅舅不見了蹤影!

  周少瑾的心沉靜下來。

  郭老夫人則有些意外。

  小兒子很少跟她說這些的。

  她不由道:「拆了股,會不會影響裕泰票號的生意?」

  程池道:「我不想再把生意做大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程家到了今時今日,應該收斂些了。」

  郭老夫人點頭,神色肅然地道:「兩朝交替之時,外面餓殍遍野,程家卻依舊錦衣玉食,最終惹來了禍事。前車之鑑,後事之師。你考慮得很對。你大哥那邊,你也要提醒他一句——我聽人說,你大嫂在和袁家一起放印子錢。這不是什麼好事!」

  周少瑾吃了一驚。

  沒想到袁氏還放印子錢。

  難怪前世她很有錢了!

  不知道池舅舅是不是為這件事發脾氣?

  郭老夫人所說的「禍事」到底是什麼事呢?

  周少瑾思忖著,程池笑著站了起來,道:「我知道了!正午的太陽正辣,您先歇著吧!我回去休息一會就去鋪子裡了。明天還要處理退股的銀子。」

  周少瑾沒等郭老夫人吩咐就幫著程池撩了簾子。

  程池朝著她笑著頷首,快步出了上房。

  周少瑾心裡發寒,垂著眼瞼回了上房。

  又過了七、八天,袁氏的乳娘和幾個管事押著行李,帶著幾個小丫鬟先行到了。梳洗一番之後,袁氏的乳娘過來給郭老夫人問安,看見在郭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周少瑾她並沒驚訝。

  周少瑾心中生警,記在了心裡。

  那乳娘給郭老夫人行過大禮之後就笑道:「夫人在京城的時候染了風寒,有些不好,又怕耽擱了時辰,所以命老奴帶著給家中眾人的土儀先趕了回來。夫人估摸著還要七、八天才能到。」

  再過七、八天,中秋節已經過去了。

  周少瑾就看見郭老夫人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道:「既然決定了回來,怎麼不早幾天啟程?」

  那乳娘看了周少瑾一眼。

  郭老夫人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那乳娘忙上前幾步,聲若蚊蠅地道:「南直隸鄉試的主考官和副考官都已經定下來了,只等著皇上在奏摺上蓋印了。夫人是為這件事才回來遲了。」

  看來自己的這個兒媳婦是想讓兒子中個解元啊!

  郭老夫人「嗯」了一聲,道:「嘉善被他四叔父安排在藻園讀書,我知道你惦記得緊,安頓好屋裡的事,就讓轎廳派輛轎子送你過去好了!」

  乳娘謝了又謝,這才退下去。

  周少瑾覺得空氣都輕快了不少。

  她非常的不喜歡袁氏的人。

  等到了下午,乳娘把袁氏給眾人帶的禮物送了過來。

  郭老夫人、碧玉等人自不必說,周少瑾居然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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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冷漠

      袁氏是長房長媳,周少瑾寄居在長房,袁氏肯定是知道的。可這種知道卻讓周少瑾有種芒刺在背的不舒服。

  她讓春晚把袁氏送給她的一對珠簪別外收了起來,準備留著賞人或送人。

  因為顧家的幾個姑娘年紀都相仿,程詣也不小了,程顧兩家很快就請了婚人,對了生庚八字,開始商定下聘的事。

  沔大太太則拉了周少瑾去看給程誥成親準備的新房,並指了程誥新房的幾間凌亂的小廂房道:「這兩年裕泰票號那邊的分紅豐厚。你大舅舅和我商量,把那邊也重新修繕一下,給詣哥兒做新房。這樣一來我們家至少五十年都不用再做大的修繕了。」說完,感慨道,「希望他們兄弟能同心協力,把家業振興起來。」

  她現在頗有些把周少瑾當女兒的架式,周少瑾不免有些不安,想著以後要好好孝順沔大太太和關老太太老才是,因而不時來陪陪沔大太太和關老太太。

  周少瑾聞言笑道:「一定會的——顧家十七姑性子很好,誥嫂嫂又是浦口何家的姑娘,兩家知書達理的人家,她們一定會相處的很好的。大舅母就等著享福好了!」

  一席話說得沔大太太臉上露出了笑容,道:「但願如此你所說。我嫁到程家這麼多年,和你外祖母向來是親親熱熱的,希望她們也能和我親親熱熱的。」說完,她「咦」一聲,道,「少瑾,馬上就要過中秋節了。長房可有什麼準備?你外祖母的意思是想接了你回嘉樹堂過中秋節。她老人家讓我問你一聲。你若是另有打算,那就我們這邊就提前一天擺桌酒席,家裡有好好聚聚,等到明年中秋節,你大表嫂和二表嫂進了門,那就又是另一番熱鬧了。」

  兒媳婦雖好,可現在還沒有進門,沒有相處,怎比得上從小在自己跟前長大的周少瑾。

  周少瑾謝了又謝,道:「郭老夫人倒是想讓許表哥回來過中秋節,可池舅舅說了,中秋節常有而時光不常有,讓許表哥自己決斷。聽許表哥的意思,他中秋節的時候就留藻園,不過來了。郭老夫人有好些日子沒有看見許表哥,就想去藻園過中秋節,陪陪許表哥。池舅舅不置可否,到現在也沒有個准信。我就怕他們是顧忌著我,正想和大舅母商量,陪著您和外祖母過中秋節……」

  沔大太太喜出望外,道:「我這就去跟你外祖母說去。你外祖母知道一準高興。」

  周少瑾忙攔了道:「這件事我還沒有跟老夫人和池舅舅說呢!等我跟老夫人和池舅舅打過招呼,您再跟外祖母說也不遲。」

  「我省得!」沔大太太笑道,「我已經讓人在北門橋市最大的海記訂了螃蟹和鮑魚。你身子弱,螃蟹吃不了,鮑魚卻可以吃……」然後又拉了她去程誥的新房看半天,留她在涵秋館用了午膳才放她回去。

  周少瑾因惦記著中秋節的事,下午就去和郭老夫人說了。

  誰知道郭老夫人卻笑道:「你池舅舅讓我去藻園陪嘉善,他留在府裡過中秋節。可我怎麼能把你池舅舅一個人留在寒碧山房呢?加之嘉善馬上就要下場了,也的確不是打擾他的時候。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留下來陪你池舅舅一起過中秋節。既然你外祖母接你過去過節,我看不如我們兩家一起過中秋好了。我來請外祖母她們,大家熱熱鬧鬧,也喜慶!」

  郭老夫人從前可是很喜歡清靜的。

  這次留在九如巷過中秋節,多數是因她而起!

  周少瑾心裡十分的感激,去跟關老太太說。

  關老太太倒豁達,笑道:「我看不如這樣發了,八月十四大夥到嘉樹堂來,八月十五的時候我們都去寒碧山房。好好地玩兩天!」

  周少瑾自然是很高興。

  程池也沒有說什麼。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等到八月十四她們去了嘉樹堂,周少瑾陪著郭老夫人、關老太太、沔大太太說著閒話,程沔、程池和程誥、程詣則圍坐在另一張桌上評論著時事。

  周少瑾開始還擔程池冷場,沒想到程池妙語連珠,幽默風趣,把大家逗得哈哈直笑。

  她開始還跟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後來就覺得有默然。

  池舅舅這麼好,卻注定和她無緣。

  卻注意是她寧願低到塵土裡也只能遠遠看著的人。

  等到了第二天四房的人來長房過中秋節,大家坐在院子裡猜謎賞月吃月餅的時候,不知怎地就說起程誥的婚事。

  程池聽了笑道:「少瑾也到了學著怎麼主持中饋的時候了。這婚嫁之事卻是個萬頭千緒頗為瑣碎之事,我看不如讓少瑾幫幫你,也正好跟著學點東西。」

  大家齊齊讚好。

  周少瑾感激地望了程池一眼。

  這樣一來等程許考完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避開程許了。

  ※

  過了中秋節,程家去顧家下聘。

  周少瑾也跟著去了,和顧家的十八姑、二十姑打趣了顧十七姑良久,可回到寒碧山房卻發現袁氏回來了,正關了門在和郭老夫人說話。

  她悄悄地回到了浮翠閣。

  等碧玉來請她用晚膳,她這才去了上房。

  袁氏看上去比在九如巷的時候更精神,蛋青色的杭州素面比甲,豆綠色的八幅湘裙,鳥黑的頭髮綰了個牡丹髻,插了蓮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銜鴿子雞大小紅寶石的步搖。

  看見周少瑾她立刻露出了個歡欣的笑容,道:「不過年餘沒見,少瑾長得越發的漂亮了。」

  周少瑾微微地笑著上前給袁氏行禮。

  袁氏就笑著扭過頭去對郭老夫人道:「不過話還是那麼少!」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小姑娘家的,整天像個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太輕浮。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袁氏臉上火辣辣的。

  郭老夫人就站了起來,對珍珠道:「吩咐婆子擺飯吧!」

  珍珠應聲退了下去。

  周少瑾慣性地上前去扶郭老夫人,沒想到袁氏也去扶,兩人一左一右,倒也沒有衝突。

  郭老夫人卻把手搭在了周少瑾的手臂上,對袁氏道:「你也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這些小事還是她們這些小姑娘做吧!」

  袁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恭聲應「是」,走在了郭老夫人的身後。

  寒碧山房的規矩向來提前五天把菜安排好,若中途想吃什麼讓廚房做,需要飯前提前一到兩個時辰告知廚房,不然就要等到下次用膳的時候。而她們桌上還是原定的那些菜式,甚至連個青菜都沒有加,她不由飛快地睃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卻神態自若地坐在了桌前。

  原來是郭老夫人根本就沒有吩咐讓廚房裡加菜。

  看到袁氏受到這樣的冷遇,周少瑾頗有些幸災樂禍地感覺到高興。

  三個人不言不語地用完了飯,袁氏伺候郭老夫人用了茶,就起身告辭,道:「我下午想去趟藻園,在那裡住些日子。」

  郭老夫人頷首。既沒有問她怎麼去,也沒有問她去了住幾天。

  袁氏頓時有些狼狽,匆匆地給郭老夫人行了個禮就走了。

  呂嬤嬤送了郭老夫人出門,回來後嘀咕著勸郭老夫人:「夫人也是為了少爺好……別人家想還想不著呢!要不是夫人,也弄不到些主考官和副考官平時寫的文章出的集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先做人,後做事。如此投機取巧,這路能走得長遠嗎?」

  呂嬤嬤不敢吱聲了,朝著周少瑾使眼色。

  周少瑾畢竟出身官宦人家,聽了幾句就明白了。

  她上前幫郭老夫人續了杯茶,笑道:「老夫人,您也別生氣。許表哥平日裡讀書很用功的。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涇大舅母這麼做也是為更保險些。您若是覺得這樣不好,等許表哥考完了,您再把許表哥狠狠地教訓一頓好了。」

  最好是能罰他跪祠堂。

  周少瑾這話實際上說得蒼白又無力,可郭老夫人看見她秋水盈目,滿臉的關切,這心裡一軟,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道!只是覺得他不像你池舅舅……當初的主考官是你渭二舅舅的同年的父親,你涇舅舅和你渭二舅舅花快兩個月的時間幫著你池舅舅整理書案,可你池舅舅硬是一眼也沒有看的。用他的話來說,看一個人的為人就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文章,若是連這點眼光都沒有,還怎麼官場裡混?那還不如趁早在家裡歇著。」

  「你許表哥,沒有你池舅舅這樣的勇氣!」

  「以後只怕難以拜相入閣!」

  應該是大部分人都沒有這樣的能力和勇氣吧!

  周少瑾思忖著,無意幫程許說話​​。

  但藻園那邊的動靜還是不時地傳到郭老夫人的耳朵裡,她也跟著聽了個大概,知道袁氏為了讓程許能取得好名次,在京城的時候就針對這次的教官請程渭幫著寫了滿滿三張紙的試題……知道程許每天讀書不輟,差點中了暑……知藻園林多,袁氏蟬鳴擾了程許的心緒,讓歡喜等人捉蟬,現在藻園連個蟬鳴都聽不到了……袁氏每天親自在廚房裡張羅著湯水,程許想吃什麼就給他做什麼……

  周少瑾默然。

  等秋菊奼紫嫣紅,競相開放的時候,程許進了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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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顯擺

      周少瑾每天早出晚歸,在嘉樹堂裡給沔大太太幫忙。

  可鄉試是大事,而且為了方便,程許搬回了多稼軒住,程許的消息還是通過僕婦們的議論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袁夫人親自守在考場外面……」

  「說許大爺出來的時候整整瘦了一圈,可精神卻很好。有程氏族學的人問許大爺考得怎樣,許大爺笑著說要等張了榜才知道……」

  「許大爺把看書的時文拿去給了池四老爺看,池四老爺很滿意呢!還讓許大爺放榜之前好生在藻園裡歇兩天……」

  「袁夫人昨天去廟裡給許大爺上香了,說是抽了根上上籤。袁夫人高興得不了得,說若是得償所願,要給菩薩鍍金身……」

  沔大太太聽了不免有些皺眉,私底下對周少瑾道:「不過是鄉試,袁夫人未免有些浮躁了。平時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人家是衝著解元去的!

  第二名都不稀罕,當然心中忐忑不安了!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著,並不參與這樣的討論,拿了昨天沔大太太給她的帳薄道:「您看,是不是這個數!」

  沔大太太看了看,笑道:「沒想到我們少瑾的賬也算得這樣好,這正是前幾日管事給我的數。」

  周少瑾想起程池打算盤的樣子,不由地汗顏。

  這帳冊花了她大半天的功夫才理清楚。

  她忙把這件事給掠了過去,笑道:「大舅母​​還有什麼事要我做?」

  沔大太太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難道還要你動手不成?你在我身邊看著我怎麼行事就行了。等到你詣表哥成親,我就可以做撒手的掌櫃了。」

  程詣和顧十七姑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初十。

  周少瑾嘻嘻地笑。

  似兒跑了進來,還沒有站穩就道:「大太太,二表小姐,大喜大喜,大表小姐診出了喜脈,三個月胎穩了,這才派了人過來報信。」

  「真的嗎?」周少瑾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太好了!

  前世姐姐嫁過去之後兩年才懷孕,結果沒多久就小產了。

  這次姐姐嫁過去不過兩個月就有了孩子……她終於改變了姐姐的命運,姐姐和姐夫也不會有遺憾了。

  她一把就抓住了似兒的手,道:「姐姐懷了孩子,親家太太待她怎樣?她懷相可好?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我這就讓人買了送過去?」

  似兒被抓得緊緊的,不由抿了嘴笑,道:「二表小姐,奴婢在老安人身邊當了這麼長時間的差,還是第一次看到二表小姐這樣激動……您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過來報信的是大表小姐身邊的持香,她如今已綰了頭,想必是已經出了嫁。老安人正在問她話,等會她肯定會過來給您請安的。您到時候就可以仔細地問問她了!」

  周少瑾失笑。

  自己太高興了!

  大舅母都沒有開口相關,她到喋喋不休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笑盈盈站在一旁的沔大太太一眼。

  沔大太太就攬了她的肩膀笑道:「你們姐妹素來相好,你姐姐嫁過去之後沒有動靜,我這心裡也跟著急得不得了,想派個人去問問,又怕廖家的人不喜,又怕問到你姐姐的傷心事。現在可好了,你姐姐診出了喜診,以後自然會瓜瓞綿綿,子孫滿堂的。」

  在沔大太太看來,女人家就怕不懷,若是能懷自然也就能生。

  周少瑾卻是怕廖大太太對姐姐不好。

  在她的印象中,廖大太太這個人雖然和袁氏是表姐妹,可兩人的性格卻截然不同。袁氏的狠在表面,廖大太太的狠卻在心裡。

  姐姐沒有懷孕之前,她一直冷眼相看;懷孕之後,派來的嬤嬤竟然想給姐姐立規矩,姐姐好不容易收拾了那嬤嬤,孩子也沒了。

  之後的事就更不用說了。

  若不是姐夫對姐姐好,姐姐只怕也沒辦法生下侄兒廖承芳。

  不知道姐姐這次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若是生下男孩,還會不會取「承芳」這個名字。

  她見到持香的時候就問得很仔細。

  持香衣飾整潔光鮮,面色紅潤光彩,笑道:「大太太就差沒有把大奶奶供起來了。廖家本家外家都擁在一起,走個路都要你讓著我我讓著你,就這樣,大太太硬是給大奶奶弄了個小廚房,每天只服侍大奶奶的吃食。廖家的七太太說風涼話,說大奶奶這還不知道生下來的​​是男是女,大太太高興的太早了。大太太不客氣地回她:我們都是沒有福氣的,所以這兒子一個接著一個生。真正有福氣的,都是先開花後結果。正好做母親的貼心的小棉襖,幫著管弟弟。」

  「廖家的七太太生了四個兒子,沒有女兒了!」持香解釋道,學著廖大太太的樣子抬了下巴斜著眼睛看人。

  大家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關老太太更是拉了持香的手道:「這就好,這就好!你們好生的服侍大奶奶,我這邊還另有賞賜。」然後賞了她一對赤金的鐲子。

  持香湊著趣,歡天喜地給關老太太道謝。

  沔大太太看見就賞了對銀鐲子給她。

  周少瑾出手最大方,她把袁夫人賞她的那對珠簪賞了持香。

  持香笑道:「我這下回去可不得了了,大奶奶若是再有差遣,只怕闔府的人爭著搶著都要聽候大奶奶的差遣了。」

  關老太太原本打的就是這主意。

  她呵呵地笑,道:「總之不會短了你們的。」

  持香又是一番謝。

  相比在周家的時候,她活潑了很多,可見姐姐在廖家的日子的確過得不錯。

  周少瑾就問她:「之前姐姐說要去京城的,現在只怕是去不成了吧?姐夫一個人去京城嗎?」

  持香笑道:「大太太的意思是等大奶奶把孩子生下來了再說,可大奶奶說不能耽擱了大爺的前程,想讓奴婢兩口子服侍大爺去京城。我來的時候還沒有定下來呢!」

  少年夫妻,千里相思總不如軟香在懷。

  這世間的事果然有得就有失。

  周少瑾有些犯愁起來。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諾大奶奶過來了!」

  諾大奶奶,指的是五房程諾的妻子,金陵知府吳岫的長女吳寶璋。

  她是八月十八進的門。

  因郭老夫人是孀居之人,沒有去參加她的婚禮。第二天認親的時候,程諾倒帶著吳寶璋過來給郭老人問安,周少瑾避開了。說起來,自吳寶璋嫁到程家之後,她們還沒有見過面。

  沔大太太奇道:「她來幹什麼?」

  小丫鬟笑道:「說是做了些她老家特有的米糕,很容易克化,拿了些過來孝敬老安人和大太太。」

  這倒是她前世也常幹的事。

  處處標榜自己如何的賢良淑德。

  而前世,吳寶璋靠著擅長做各種小食討了很多人的喜歡。

  周少瑾撇一撇嘴,隨後心中一動。

  等到丫鬟帶了吳寶璋進來,眾人互相見過禮寒暄之後,她笑道問吳寶璋:「諾表嫂嫁進來還沒有一個月,怎麼就想起做米糕來,還特意送了過來給外祖母和大舅母嘗,真是受之有愧!」

  嫁了人的吳寶璋除了把頭髮梳起來之外,和之前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區別。

  她微微地笑,眉間那顆硃砂痣襯著她的臉龐,越發顯得端莊:「婆婆是個寬厚的人,等我像女兒一樣,也沒有給我立規矩。我就尋思著,我也不能就這樣什麼事也不做。正巧明天老家有人來金陵城,知道我嫁了,就送了些老家的米過來,我看著這米很是新鮮,想到小時候祖母最喜歡吃這種米做的米糕,就試著做了些,請大家都嚐嚐,看合不合味兒。」

  周少瑾隨著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嚐了一口,讚道:「這米糕真好吃!怎麼做的,也告訴我做法吧?到時候我也做些給大家嚐嚐。」

  和前世一樣,吳寶璋不願意把自己的這點手藝告訴別人。

  她笑道:「二表妹若是想學,我自當傾囊以授。只是做這些糕點十分費事,別的不說,這米糕要吊出漿來,就要半夜三更起來磨米,太辛苦了。不如二表妹想吃的時候就告訴我,我幫你做好了。」

  周少瑾才不相信她會半夜三更起來親自磨米呢!

  不過,她既然這麼說,周少瑾就驚訝道:「沒想到這米糕這麼難做!我怎麼好再饞嘴。」

  吳寶璋正愁不知道怎麼在程家站住腳,聞言自然是再三保證不麻煩,就算是周少瑾不要,她也會做了送給別人的。

  周少瑾就笑道:「那你就幫我做十斤米的吧!我到時候送些給我姐姐去。」

  十斤米,僅磨米就要一天的功夫。

  吳寶璋心中微微有些不悅,但她之前已經把話說到前面了,何況又不真需要她自己磨米,就笑著應了。

  見周少瑾是要送給懷孕的周初瑾的,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也沒有說什麼。

  周少瑾就吩咐春晚:「你等會跟著諾大奶奶過去,看諾大奶奶是怎麼磨米,怎麼吊漿的,記得把它學會了,也免得以後總要麻煩諾大奶奶。」

  吳寶璋的笑容頓時有些僵。

  周少瑾才不管這些。

  她做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對吳寶璋道:「我聽說諾表嫂還很會做扁扁麵,涼粉,抄手,我都沒有吃過。諾表嫂的米糕做得這麼好,那些小食肯定也做得非常好。春晚,你可要好好地奉承奉承諾大奶奶,縱然不能都學會,至少也要學個兩、三樣回來。如果能學成,我也賞你一對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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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磋磨

      吳寶璋笑都笑不出來了。

  周少瑾怎麼知道她會做這些小吃?

  她讓春晚去跟她學做米糕,她大話說在了前頭,若是讓身邊的僕婦幫著磨米吊漿,春晚回去之後肯定會跟周少瑾說的,周少瑾不僅討關老太太喜歡,而且還得了郭老夫人青睞。她若是在長輩面前嘀咕上一兩句,程家上上下下的人會怎麼看她?

  可整整十斤米……

  她額頭上冒出冷汗來。

  豈不要了她半條命去?

  周少瑾這麼做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

  她定晴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目如秋水般笑盈盈地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得彷彿能映得出人影子來,孩童般純淨。

  這樣的女孩子怎麼會算計她呢?

  吳寶璋立刻否認了自己的​​懷疑。

  但那十斤米的米糕怎麼辦?

  她腦子飛快地轉著。

  周少瑾心裡卻頗有些得意。

  你不是要裝賢淑嗎?那我就成全你,讓你裝個夠。

  不僅讓吳寶璋做十斤米的米糕,還要讓春晚跟著她學做小食,逼著她親自動手。看她還在不在長輩面前吹噓了!

  周少瑾就朝春晚望去。

  春晚心裡納悶極了。

  自己是二小姐身邊的大丫鬟,管著二小姐的吃穿用度,把這些全都丟下了去跟著諾大奶奶做米糕……諾大奶奶的米糕做得是不錯,可外院廚房裡也做得出來,而且比諾大奶奶的米糕做得還要合九如巷眾人的口味,二小姐要給大小姐送米糕,不吩咐外院廚房裡的師傅做,讓她跟著學……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但春晚向來對周少瑾很敬重,周少瑾既然吩咐下來,她還是笑瞇瞇地應了,對著吳寶璋福了福,道:「諾大奶奶,我笨手笨腳的,若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的,您直管呵斥。」

  吳寶璋忙道:「春晚姑娘言重了。但願我這點雕蟲小技還能入了你們家二小姐的眼。」

  周少瑾從前是個不會說話的,所以周初瑾給她挑的丫鬟都是能應酬別人兩句的。

  春晚聞言笑道:「諾大奶奶客氣了!我們家二小姐若是瞧不上諾大奶奶的手藝,也不會讓我把屋裡的千頭萬緒都先放下去跟著您做米糕了。怕就怕這是諾大奶奶家傳的手藝。好在是我們家二小姐等閒也不會出門,斷不會拿了諾大奶奶教的東西去贏利,諾大奶奶大可放心地教了我就是了!」

  吳寶璋聽著鼻子都要氣歪了。

  沒想到這個春晚看上去清清秀秀的,說起話來卻像刀子似的捅人。

  什麼祖傳的手藝?什麼二小姐等閒也不會出門,斷不會拿了諾大奶奶教的東西去營利?

  自己的父親是四品的知府,不是什麼街頭小販。

  她這麼說,豈不是暗指她出身低微?

  還說讓自己放心地教她。

  若是她學不會,豈不是自己不願意教?

  吳寶璋再次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眉眼彎彎地站在那裡,恬靜的如一彎月,好像根本沒有聽明白春晚話裡的意思。

  她不由氣結。

  這個周少瑾,還真是個草包美人!

  要不是周初瑾護著她,她只怕早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想到這些,她心裡酸酸的。

  哥哥吳泰成雖然待她好,事事處處都護著她,可目光短淺,又沒有能耐,還常常闖禍,反而要讓她收拾爛攤子。

  這周少瑾的父親也不過是個四品的知府,也是生母早逝父親再娶,甚至連個哥哥也沒有,卻比她過得好多了——跟著同父異母的姐姐在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祖母家寄人籬下,父親卻心裡始終惦記著她們倆姊妹,不時地捎些東西過來,家中兩個表哥也把她當寶似的,生怕她受了什麼委屈的,就是程輅聽說也打過她的主意……大家同人卻不同命。

  周少瑾的運氣就是這麼好。

  她不由笑著對春晚道:「吃食而已!我若是小氣,就不答應告訴你了!」

  春晚忙道:「諾大奶奶休怪!奴婢不會說話。」說完,屈膝給她福了三​​福。

  吳寶璋倒不好和她計較,免得在長輩面前留下來心胸狹窄的印象,和春晚說笑了幾句,約了學做米糕的時候就告辭了。

  關老太太這才笑道:「秋老虎這麼厲害,做那麼多米糕只怕是要放壞了。你要是實在喜歡吃,跟郭老夫人身邊的呂嬤嬤說一聲,吩咐外院的廚房給你做就是了。諾大奶奶畢竟是你的嫂子!」

  三房想差了外院的廚房給做點東西都要把那好話說了又說,塞了銀子才​​行,四房和五五根本就不去挨這個邊,自討沒趣,所以關老太太才有這個說法。

  周少瑾只佯裝驚訝地道:「十斤很多嗎?十斤到底有多少?」

  前世,她剛嫁到林家的時候,因為不知道一斤米到底有多少,曾經鬧過笑話。後來她提出讓沐姨娘主持中饋的時候,林家老太太才沒有堅持,想必也是覺得她不是個合適的主婦,這才做罷的吧?

  關老太太聽了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指了她對沔大太太道:「我看你還真得下些功夫教教她了。不然她出了嫁只怕會被家裡的管事架空了。」

  沔大太太應是,神色間閃過一絲苦澀。

  之前倒不是她不想教,一來是誥哥兒成親事多,太忙;二來也是想著周少瑾既給她做兒媳婦,又有何家的姑娘在前面頂著,自己屋裡的那點小賬,自己以後慢慢教周少瑾就行了……誰知道計劃卻是沒有變化快!

  然後關老太太說起程詣婚事準備的怎樣了,把這件事也給忘了,做十斤米的米糕的事就這樣落到了吳寶璋的頭上。

  周少瑾卻沒有忘記。

  她回到屋裡遣了身邊服侍的小聲和春晚說著體己話:「……想出風頭就出風頭去,可她卻總喜歡踩著別人出風頭。我和她無冤無仇的,又沒有和她爭什麼,憑什麼給她當踮腳石啊?這次你過去之後要多個心眼,盯著她親自動手把那十斤米做成米糕,她若是使巧,你就提醒提醒她,說要回來告訴我。」

  自從周少瑾知道吳寶璋和程輅早就勾搭到了一起,就懷疑前世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這兩人也早就勾搭在了一起。前世所受的那些委屈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裡徘徊,她再也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對待吳寶璋。

  而前世的周少瑾,吳寶璋當然不用忌憚。

  可今生她搬到了寒碧山房裡住,吳寶璋不可能不忌憚她。

  春晚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諾大奶奶在閨中的時候就和二小姐有了恩怨,難怪這次二小姐會讓她跟著諾大奶奶學做米糕,原來是要磋磨諾大奶奶。

  她保證道:「二小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總之,若是諾大奶奶再在您面前這樣顯擺,我們就讓她自食其果還不能吭聲。」

  春晚不愧是她身邊的大丫鬟!

  周少瑾瞇著眼睛笑著點頭,讓她從自己的箱籠裡拿十兩銀子,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拿著打點諾大奶奶身邊的人。」

  「我省得!」春晚接過了銀子。

  周少瑾又吩咐她:「吳寶璋這個人慣會耍奸溜滑,你明天一早就帶了八色禮盒去給汶大太太請安,說是要謝謝諾大奶奶教你做米糕,把這件事過了明路,讓汶大奶奶知道,讓她沒辦法推脫。」

  春晚做這種事比周少瑾更在行,給她出主意道:「奴婢畢竟卑微,我看不如請了沔大太太帶我去。以汶大太太的性子,有這樣能出風頭的事,她肯定會盯著​​諾大奶奶的。」

  「你的主意好!」周少瑾道,「可我不想把長輩們牽扯進來。你說,悄悄地請了商嬤嬤過去怎樣?」

  「那還不如讓商嬤嬤跟呂嬤嬤說一聲。」春晚道。

  兩人在屋裡嘀嘀咕咕了大半天,春晚看著天色不早了,要差了人去買八色禮盒,兩人這才打住了話題,一個去了外院,一個人興奮地屋裡走來走去的。

  這次怎麼也要叫吳寶璋吃個虧!

  周少瑾想想就覺得心情雀躍,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

  她立刻想到了程池!

  自己有好幾天都沒有看見池舅舅了。

  她嘟著嘴站在屋子中央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腳,去了聽鸝館。

  ※

  程池正在算賬,抬頭看見周少瑾探出半個腦袋來。

  他不禁哂笑。

  這小丫頭是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多久了?怎麼也不進來?

  他想到之前他和魏東亭幾個說著正事的時候她都能理直氣壯地闖進來……又想到周少瑾小兔子一樣的性子……難道是近日來自己對她太冷淡,把她給嚇著了?

  程池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就舒緩起來,朝著她笑著溫聲道:「你不會是闖了什麼禍吧?」

  周少瑾見他待她依舊像從來一樣溫煦和善,想到剛才商嬤嬤對她說的「這人哪能天天都高興,時時都笑著個臉的,前些日子四爺忙得連睡覺都在和李家算賬,那賬若是差了一點,可不是幾十兩、幾百兩的事,那是幾千兩、上萬兩的事,四爺哪還有精神對著誰都是一副好臉色」的話,她的膽子又大了起來,​​抿著嘴笑著走了進去。

  程池放下了手中的賬冊,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溫和,道:「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就不禁眉飛色舞起來,把吳寶璋怎麼討好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自己準備怎麼算計吳寶璋的事告訴了程池。

  程池見她眼角眉梢都透著幾分得意,整個人平添了幾分飛揚,也跟著高興起來,笑道:「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不用。」周少瑾揮著手,自信滿滿地道,「我自己就能行!」

  程池呵呵地笑。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厲害,心裡又有些遲疑起來,道:「池舅舅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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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9: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四章 糾結

  程池笑道:「她這麼好出風頭。若我是你,就慫恿著讓吳氏給各房的送米糕,最好是九月初重陽節這樣的日子裡。私底下則吩咐外院的廚房也做了米糕作為當日宴請糕點。讓吳氏做的米糕先端上桌,等大家吃了都說好的時候,再上廚房裡做的米糕——外院廚房做菜多以我們家裡人的口味為準,你的丫鬟又曾經跟她學過做米糕,想在這點上做手腳太容易了。吳氏吃了這個虧,以後自然不敢再輕易地出風頭了。」

  周少瑾不由擊掌,歡欣道:「這個主意好!」隨後卻有些遲疑道,「我們這樣算計吳寶璋,能行嗎?」

  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樣給人挖坑的。

  程池道:「她這種人,你給了她一次教訓,她就會從此以後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了嗎?」

  當然不是。

  前世,她就忍讓了很多次,後來也曾經給她使過絆子,可吳寶璋不僅沒有收斂,放過她,還變本加厲地嘲笑捉弄起她來,偏偏長輩們都覺得吳寶璋溫柔大方,她連狀都告不出去,後來索性和吳寶璋斷了來往,還威脅程笳不允許和吳寶璋來往,程笳見她真心不喜歡吳寶璋,漸漸地也和吳寶璋疏遠了。

  周少瑾笑著搖頭。

  程池就道:「這就是先揚後抑。」

  周少瑾連連點頭。

  可這法子也只有池舅舅才做得到吧?

  她目光閃爍,道:「可我怎麼才能讓廚房的人聽我的話行事呢?」

  程池哂笑,道:「自己想辦法?」

  他眉宇間透露出來的淡淡無奈,讓周少瑾的心砰砰亂跳。

  她咯咯地笑,目光明亮,說不出來的俏麗,道:「我就說是池舅舅讓我吩咐他們的。」

  程池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回答自己,微微一愣。

  自他開始主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打著他的旗號行事。可沒有一個人像周少瑾這樣敢當著他的面說的,更沒有一個人像周少瑾這樣讓他不僅沒有覺得反感,反而覺得很有趣的。

  「行啊!」他一副很是大方的樣子道,「只要你能讓廚房的人相信是我的意思。」

  周少瑾狡黠地笑。

  在長房的這些日子,她充分體會到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名言。

  按理,內院的人要吩咐外院的廚房做事,得有對牌才行。可外院廚房的那些師傅們卻個個心裡有本賬,只要不攀扯到賬目上的事,那些大師傅還是很願意給她這個「寄居」在長房的表小姐做事情的。

  到時候她只要說是自己想孝敬郭老夫人,不,現在改說孝敬池舅舅了,讓春晚拿了銀子給廚房的人上份米糕,廚房還沒有誰那麼死板的。

  就算是事後有人問起來,她有了郭老夫人做靠山,那些大師傅多半也會三箴其口的。

  只是這樣一來她在婦僕間的口碑只怕就沒有那麼好了。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在擬菜單子的時候就加上。

  這樣一來別人會以為兩份米糕只是無意間撞在了一起。

  周少瑾覺得這個主意好極了。

  她急不可待地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了程池。

  小丫頭終於學會了動腦筋。

  程池眼中有欣慰之色,笑道:「不錯,不錯!可見這玉是不琢不成器的!」

  周少瑾臉一紅,裝作沒有聽見似的,高聲道:「那就照您的主意辦。」

  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現在越來越希望程池不要把她當成小孩子看待了。

  程池提醒她:「你私底下慫恿那吳氏就行了,可別讓人看見。若是覺得做不了,就跟你的乳母樊劉氏商量,我看她待人處事頗為機敏,也正好試試她是不是可依託之人。」

  樊劉氏當然是最可靠的人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又蹙眉苦惱道:「不過,誥表哥九月初十成親,老夫人說了,​​今天的重陽節大家就不聚在一起了,各房過各房的,重陽節肯定是不行的……我還正為這件事苦惱呢?那天是老夫人的生辰,老夫人不能壓了誥表哥的風頭,今年的生辰她老人家就不過了,還讓我一早去嘉樹堂幫忙。您說,我們是早上和老夫人一起吃了壽麵再出門?還是晚上回來再給老夫人慶賀好呢?初十是正期,估計初九的晚上我們應該能早點回來!」

  程池聽著她嘰嘰喳喳道,覺得沉寂的書房都有了生氣。

  他不由笑道:「那我們就早上起來陪著老夫人吃了壽麵再去嘉樹堂,晚上回來的時候再給老夫人擺桌酒宴,自己家裡人熱鬧熱鬧就行了。」

  那個時候秋闈的結果已經出來,程家和閔家的婚事也應該訂了下來,他正好打發了袁氏和程許去京城,小丫鬟也可以安安心心坐下來吃頓飯了。

  周少瑾笑瞇瞇地連連點頭,小心地湊到了程池的面前,低聲道:「池舅舅,您給老夫人準備了什麼禮物?」

  程池看著有趣,也學著她的樣了小心地低了頭,悄聲道:「我不能告訴你!我若是告訴了你,你照著我買的禮物給老夫人,提前送給了老夫人,我怎麼辦?」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這才意識到程池是在和她開玩笑。

  她的心止不住地飛揚起來,嬌笑著低聲道:「池舅舅還怕我搶了您的功勞不成?」

  程池正要開口說話,清風進來稟道:「四老爺,大爺過來了,說是有要緊的事要見您。」

  周少瑾心裡直呼「討厭」。

  這下不能繼續和池舅舅說話了!

  她的臉就沉了下來,沒等程池開口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道:「那我先走了!」然後一溜煙地從後門跑了。

  程池看了笑著直搖頭。

  這小丫頭,在他面前可是一點也不掩飾。

  他笑著吩咐清風請了程許進來。

  不一會,程許穿了件蓮青色杭綢直裰,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地走了進來。

  「四叔父!」他給程池行了禮,目露困惑地道,「我,我剛才好像看見了周家二小姐……」

  程池的書房有後門,聽鸝館卻沒有後門,進進出出只能從前面的如意門走。

  周少瑾可能走得急了點,雖然沒有和程許迎面碰上,還是在程許的眼裡落實行蹤。

  他笑道:「她來找我問些事。」

  程許等著。

  卻沒有了下文。

  他不由急道:「周家二小姐有什麼事找您?她怎麼會來找您?」

  那樣子,好像周少瑾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似的。

  程池心頭泛起淡淡的不悅,冷冷地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程許並沒有放在心上。

  程池待人向來這麼冷淡。

  他匆匆地道:「四叔父,我在京城的時候遇到了閔家大爺閔健行閔大人,他對您非常的推崇。前幾天還寫信給我,讓我代他向您問好,說您若是去說都,一定要去他家裡做客。我有一件事想求閔大人,您……」他語氣微頓,「您能不能幫我在閔大人面前說說項……」

  程池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望著人。

  平靜的眼眸淡漠無波。

  程許不安地端起茶盅來連喝了好幾口茶。

  程池就問他:「你怎麼知道關老太太有意把周家二小姐留在嘉樹堂的事!」

  程許大驚,一下子站了起來,道:「四叔父,沒有這回事!」

  「哦!」程池挑了挑眉,道,「原來是我理解錯了。我乍一聽說你父親沒有和我商量就給程詣介紹了門親事,還以為是你母親的主意。沒想到居然是你寫了信給你母親,慫恿著你父親給程詣保的這樁媒。我就納悶了,是誰知道周家二小姐可能會嫁給程詣之後去給你報的信?」

  程許緊緊地閉著嘴巴,沒有作聲。

  程池眼底泛起些許的不屑,道:「是程輅告訴你的?」

  如果不是為了瞞著郭老夫人,不讓郭老夫人發現程許對周少瑾的愛慕,他豈會認下這筆爛賬!

  程許低下了頭。

  無聲地承認了。

  程池看著只覺得心煩。

  看樣子自己還是高看了程許小瞧了程輅!

  有了吳寶璋幫忙,程輅能夠查出他來他早就預料到了,只是他沒有想到程輅在走投無路、焦頭爛額之際還有心思去攪亂程許的心思,讓程許知道關老太太有意將周少瑾許配給程詣的事,從而寫信去質問袁氏,向袁氏求助。

  袁氏更離譜,為了安撫程許,什麼都不知道就慫恿著大哥程涇出面給程詣做媒,拿一個姑娘家的婚姻當兒戲,她有沒有想過周少瑾的感受?

  可見前世周少瑾從程家逃走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都不是讓他最生氣的地方。

  程輅和他是對頭的,自然會想辦法算計程許;袁氏和程許是母子,幫著兒子也是應該。

  最讓他生氣的是大哥程涇!

  他一早就叮囑過程涇不要親自出面給程詣保媒,在這件事上自己早有安排。可程涇被老婆的枕頭風一吹,就把他的叮囑拋到了腦後,下了手爛棋!

  現在周少瑾和程詣的婚事不成了,袁氏近日肯定會再向閔家提出聯姻之事。

  程許肯定不會答應。

  他倒要看看,袁氏準備怎麼辦?

  程池心裡說不出來的失望。

  母親曾讓大哥和二哥在父親的面前發誓,今生今世都對他好!

  可在袁氏面前,大哥最終還是沒有謹守答應自己的事。

  程池腦海裡突然浮出周少瑾趴在門扇上伸出半臉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樣子……他心裡頓時有股暖流流過。

  或者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小人兒是從始至終都相信他的人,是唯一一個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的人。

  程池看程許的目光又冷了幾分。

  他聲音平緩地問程許:「那你可知道程輅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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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五章 執迷

  程許覺得自己知道。

  程輅愛慕周少瑾,可周少瑾在長輩的安排之下卻要嫁給程詣了,程輅心中不平,才來找他喝酒的、訴苦的。

  可這話他不能跟程池說。

  程池的脾氣素來都讓人摸不准,他沒有把握程池會站在他這邊。

  他的頭低的更低了,喃喃地道:「四叔父,我來找您,也與這件事有關!我聽母親的口吻,父親希望我能娶了福建閔家的女兒……」

  程池深深地望著程許,突然間不想再聽程許說下去。

  有些事,知道和說出來是兩回事。

  程許喜歡周少瑾,不想娶閔家的姑娘,他知道,可他不想和程許討論這個問題,更不想以叔父的身份去幫程許解決這個問題。

  他當即打斷了程許的話,沉聲道:「我問你,你知道程輅的用意嗎?」

  程池的聲音冷酷而無情,程許愕然地抬起頭來。

  「你已經是有功名的人了,怎麼說話行事卻依舊像個未開蒙的孩子似的沒有個章法!」程池毫不留情地呵斥著他道,「程輅無緣無故的,為何要在你的面前提起周家二小姐的事來,你就不動腦筋想一想嗎?你不會以為他是為了兒女私情吧?」

  難道不是!

  程許望著程池,表情顯得有些困惑。

  大哥生了個這樣的兒子!

  程池在心裡吐著糟,冷笑道:「程輅私自從岳麓書院回來,你可知道緣由?」

  「知道。」程許小聲地道,「說是他母親病了……」

  「百事孝為先。」程池道,「就是內閣首輔的母親病逝了也要回家丁憂。岳麓書院乃本朝四大書院之一。教的是孔孟之道,他母親病了,怎麼會不讓他回鄉侍疾!」

  程許一時愣住。

  他一聽說周少瑾要嫁給程詣就急了,哪裡還有心情去琢磨這些小事!

  程池就知道他是色令智昏了,道:「周家二小姐要和程詣訂親了,若是此冒出你讓大嫂阻止這樁婚事的消息,你說說看。周家二小姐會怎樣?」

  會被人罵水性揚花!狐狸精!甚至會被傳出德行有損的謠言。

  他額頭冒出汗來。

  程池道:「周家二小姐就會被送回保定府。」

  這樣一來。程輅就有機會娶周少瑾了。

  他怎麼會相信了程輅的話。

  程許又悔又恨,恨不得此刻就跑去存義坊找到程輅問個究竟。

  他啞著聲音對程池道:「四叔父,您不要說了。我知道我上了當。那程輅對周家二小姐還沒有死心。所以才想了這一箭雙雕、一石二鳥的作法……」

  說來說去還是爭風吃醋!

  程池閉了閉眼睛,突然想到了小時候乳母說的一句話——媚眼兒拋給了瞎子看!

  他再也沒有說下去的興致。

  那程輅多半發現了給吳知府打呼的人是自己之後,以為周少瑾在他面前進了饞言,所以想把周少瑾擠兌出九如巷。一來是免得周少瑾繼續在自己面前饞言,二來最好能暴露程許愛慕著周少瑾的事。讓長房忌憚著周少瑾,把周少瑾送出府之後就和她慢慢地疏遠。這樣程輅不管是打擊報復周少瑾,還是想拿捏住了周少瑾之後和自己講條件,都比周少瑾這樣深入簡出寄居在長房哪裡也不出去的好。

  程池滿心疲倦。

  他揮了揮手。對程許道:「你仔細地想想我說的話對不對吧?”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留開了書房。

  程許睜大了眼睛,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四叔父這又是怎麼了?

  前一刻鐘還說得好好的。後一刻鐘卻拂袖而去……難怪沂三叔他們都說四叔父脾氣古怪了!

  他悻悻然地坐在太師椅上,想著自己的婚事。

  母親雖然說讓他娶閔氏之女是父親的意思。但他並不相信。

  父親的心思都放在公事上,家中瑣事盡數交於母親。讓他娶閔氏女,肯定是母親的主意,不過是得到了父親的首肯而已。

  他原想請四叔父幫他出面和閔健行說項,讓閔家主動放棄這樁婚事。

  可現在看來,四叔父這邊很不好說話,而且對他拆散周少瑾和程詣的婚事很是不滿。

  只怕等他說服了四叔父,周少瑾早就嫁了人!

  這一刻,程許陡然間有些思念程輅起來。

  就算程輅的用意是讓周少瑾在九如巷待不下去,可那也是因為心中愛慕周少瑾,沒有能力和他一爭,想引了他和程詣鷸蚌相爭,他好做個漁夫而已。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想得到周少瑾。

  不然他也不會順水推舟了!

  這種話他要不要跟池叔父說呢?

  程許在聽鸝館呆了良久,也沒有等回程池。

  他只好訕訕然地離開了聽鸝館,轉身去了蘊真堂。

  母親失信於他,他原來打算揣著明白裝糊塗,等到四叔父幫他退了閔家的親事再說,如今卻只能和母親把話說清楚了。

  誰知道蘊真堂當值的卻告訴他:「夫人去了寒碧山房。」

  程許的心思又活了起來。

  說不定他在那裡多呆些時辰還能遇到周少瑾呢?

  程許三步並作兩步地去了寒碧山房。

  袁夫人正在和郭老夫人說程池的事:「……我也知道您心痛四叔,想給四叔找賢良恭順配得上四叔的。可那也得您幫著四處相看啊!我看閔家有位小姐就不錯。母親是廬江李家的姑娘,父親是兩榜進士出生,如今任雲南布政司。胞兄娶的是舒城方家的姑娘,是我的侄女。雖然只比閔家大小姐大三個月,論輩份卻是閔家大小姐的姑姑。相貌品行都十分的拔尖。您若是覺得可以見見,我來幫您安排好了。」

  如果真得這麼好,只怕早就被她選為了兒媳婦。或者是,這位閔家的小姐原本也是她兒媳婦的後選人。只因這樣那樣的暇疵,所以最終落選了!

  郭老夫人在心裡不無譏諷地想著,道:「四郎的事,自有我操心。你還是管好嘉善的事就好!兩家聯姻是好事,我怎麼聽說你一直藏著掖著?是閔家嫌棄我們家門第低了?還是嘉善不答應,你怕他鬧起來不好收場?」

  袁夫人訕然地道:「這件事不是八字還沒有一撇嗎?」

  郭老夫人神色平和地道:「兒子是你的。我雖然一早就提醒過你了,可你聽不聽。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袁夫人紅著臉應是。又說起程許的舉業來:「最多還有兩天就要放榜了。您看我們要不要提前些準備些銅錢?」

  金陵城裡大戶人家心照不宣的規矩,家裡有人取得了功名,會端裝著銅子的籮筐在大門口撒錢。
 
  「這件事你吩咐管事們就行了。」郭老夫人道。「不必來讓我示下……」

  為了迴避袁夫人,躲在郭老夫人內室伴裝做針線的周少瑾聽著郭老夫和袁氏話,心裡三緊,手上就被刺一下。血珠子慢慢地了出來。

  周少瑾忙把指尖放在了嘴裡,心裡卻如海浪拍岸般起起落落。

  福建閔家、廬江李家、三品布政使、舒城方家………還有顧家的六小姐和七小姐。

  士族嫡女有之。小家碧玉有之……池舅舅什麼樣的妻子娶不到?

  她又怎麼算什麼呢?

  周少瑾心像在油鍋裡煎一樣。

  早知道會聽到袁氏說出這樣一番話,袁氏來見郭老夫的時候她就應該起身告辭而不是迴避到老夫人內室來的。

  若是往深裡說,她就應該在沔大舅母身邊呆著,差著春晚來給郭老夫人送葡萄的……

  她好不容易熬到袁氏告辭。慢慢地走了內室,垂著眼瞼對老夫人道:「我先回嘉樹堂了,晚上再來給您請安。」

  郭老夫人笑道:「要是那邊忙就別過來了。身體要緊。可別累壞了!」

  周少瑾點頭,眼睛卻澀澀的。

  如果時間能就此停下來該有多好。

  她寄居在長房。池舅舅也還沒有成親,郭老夫人待她同親生祖母……

  周少瑾沉默地出了寒碧山房,腦子亂亂地往嘉樹堂去。

  歡喜一把拽住了聽說袁氏不在轉身就往蘊真堂去的程許,又驚又喜地道:「許大爺,我,我好像看見周家二表小姐了……」

  程許興奮地轉過來:「哪裡?哪裡?」

  歡喜就指了前面那個漸行漸遠的紅色身影,道:「您看!像不像周家二表小姐?」

  程許睜大了眼睛:「走!既然遇到了,就應該打聲招呼才是。」

  歡喜不住地點頭,跟在程許身後追了過去。

  周少瑾正想著自己的心思,身後有人喊著「周家二表小姐,請您暫且停步!」

  她回頭,看到了氣喘吁籲的程池。

  周少瑾拔腿就跑。

  程許在她身後追道:「周家二表小姐,你別跑了!我有話跟你說!只一句話。我沒有惡意的?」

  周少瑾不理他。

  他卻三下兩下就攔住了周少瑾,道:「周家二表妹,我有話跟你說。」

  周少瑾定睛望著他。

  美麗的眸子像天邊星子,熠熠生輝。

  程許語凝。

  周少瑾的眉頭皺了起來,道:「許表哥若是沒有什麼事,那我就去嘉樹堂了——誥表哥馬上就要成親了,大舅母還等著我把算好的賬目交給她。」

  「是嗎?」程許訕笑。

  他哪裡是有話跟周少瑾說,他是許久沒有看見周少瑾,想多看周少瑾兩眼。他能有什麼話說?

  程許憋地半天道:「你吃過飯了沒有?肚子餓不餓?」

  周少瑾根本不想和他接觸,正色地道:「若是許表哥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就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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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六章 表白

  程許攔住了周少瑾,忙道:「別,你別這樣!」

  周少瑾的臉冷了下來,道:「許表哥是有功名的人,雖未及冠,卻已有了表字,持重守禮,被家中的長輩所看重。我也敬許表哥是正人君子,又有著表兄妹的名份,遇見了才會上前行禮。可許表哥卻視我如輕浮女子,隨意地就在路上攔著我。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事讓許表哥誤會,也不想為自己辯解,只希望許表哥以後別再攔我,有什麼事,都可以當著家中的長輩說,我是年紀小的那個,自會盡力而為。」

  她說得正氣凜然,讓程許臉色緋紅,到了嘴邊的話都覺得難以開口。

  這正是周少瑾要的。

  她屈膝行禮,示意著春晚,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程許急了!

  雖說住在一個屋簷下,程許卻很難遇到周少瑾,現在四叔父又知道他愛慕周少瑾,肯定就更不會讓他隨意出入寒碧山房了。

  「你等等,你等等!」他追了上去,不管不顧地道,「少瑾,我很喜歡你,我想娶你為妻!」

  周少瑾做夢也沒有想到程許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而且是當著春晚、歡喜等人的面。

  她頓時臊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而程許把這句在心裡不知道想來想去想了多少遍的話高聲說出來之後,像身上背著的塊大石頭落了地,整個人都輕鬆起來,說話也漸漸開始流暢而有條理:「少瑾,我並非狂言亂語。我曾和我母親約定,若是我中了解元,她就答應幫我求娶你……我從來沒有像這次下場似的刻苦攻讀,而且我父親還想辦法弄了幾位主考官平日裡做的文章刊印的文集……你暫且不要訂親,先等我幾日。若是我無能,自不敢再來打擾表妹。若是我有幸高中……還望表妹能給我這個機會……」

  周少瑾氣得渾身發抖,不禁在心裡腹誹:你這還沒有做解元,就敢跟我說這樣的話。你若是中了解元,袁氏不同意這門親事,程閔兩家已經開始議親了,你是不是也非要強求,不管她的死活呢?

  她騰地轉過身去,原想以一句「兒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可看著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立刻就改變了主意。

  程許的表情太篤定,好像只要他說出來,自己就一定會嫁給他似的。

  前世,是不是他心裡也是這麼想,所以才會在羞辱她的時候一直喊著她的名字,說會娶的呢?

  像火苗像遇見了風似的,嘭地一聲就在她心裡燒了起來。

  她直言道:「許嘉善,你是不是覺得只要是個女子聽到你要娶她都會歡歡喜喜地一心一意地想嫁給你?你既然不要顏面,我也沒什麼好臊的。我們就趁著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好了。我不喜歡你!我也沒打算嫁給你!麻煩你以後再也不要對我說這樣的話。在別人看來,我雖然不像箏表姐她們那樣矜貴,可我也有疼愛我的父母和姐姐,也是我父母姐姐的掌中寶,我父母也會為我精挑精選個夫婿,讓我仔細地瞧清楚了再嫁人。斷然沒有隨隨便便就把我嫁出去的道理……」說到這裡,她想到自己前世所受的苦難和委屈,忍不住眼眶泛紅,覺得沒有什麼意思——在山洞裡,她那樣苦苦哀求他都沒有放過自己,自己又何必和他多說什麼呢?

  周少瑾低聲道:「程嘉善,我不喜歡你,也不想再見到你,以後我見到你會繞道走,也希望你見到我像不認識的。」

  就此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

  這一世,過個和上一世大不相同的人生。

  他娶到他的美嬌娘,和和美美地過一生。

  她把那個人放在心底,一生一世都循規蹈矩地望著他。

  周少瑾提著裙擺朝嘉樹堂跑去。

  春晚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她草草地給程許行了個禮,匆匆追了過去。

  程許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臉色煞白,彷彿魂魄已經離身,任樹邊的柳條拂在自己的身上。

  歡喜和大蘇都別過頭去,不忍直視。

  ※

  春晚趕在周少瑾踏進嘉樹堂之前拉住了周少瑾。

  她看周少瑾滿是淚水的臉,忙掏了帕子遞給了周少瑾。

  周少瑾這一路跑過來,心中的鬱悶也消散了些。

  她道了聲謝,用帕子擦了擦臉,嗡著鼻子問春晚:「看得出來我哭了的嗎?」

  春晚低聲道:「眼睛紅得厲害。我陪著您到旁邊的太湖石邊坐一會再去涵秋館吧?」

  那邊的太湖石假山引了湖中的水,可以淨個臉。

  周少瑾點了點頭。

  兩人在太湖石旁大槐樹下的青石上坐定。

  周少瑾赧然地道:「讓你看笑話了!」

  「沒,沒有。」春晚紅了臉,猶豫半晌,悄聲問周少瑾,「您,您真的不……不待見許大爺嗎?他可是長房嫡孫,又是秀才……」

  在別人看來,她這是不識抬舉吧?

  周少瑾黯然。

  如果沒有和池舅舅交往,如果沒有前世的事,她恐怕也難以那樣堅定地拒絕程許吧?

  這或者就是命運!

  就算兩世為人,她也不可能嫁給程許!

  周少瑾幽幽地嘆了口氣,悵然地道:「我只求一日三餐,他再好,也與我無關!」

  春晚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但她也覺得程許不夠尊重周少瑾。

  若是真的喜歡周少瑾,何不去說服長輩們?這樣私底下地找了二小姐,若是婚事不成,二小姐又聽了歡喜,認定了要嫁給他那可怎麼辦?

  還是聽從長輩的安排好了。

  春晚不再想這件事,用帕子沾了太湖石上潺潺流下的湖水幫周少瑾敷眼睛。

  ※

  程許呆呆地站了好一會,緩過氣來。

  歡喜和大蘇都跟著鬆了口氣,歡喜更是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大爺,我們還要去夫人那裡呢!」

  去找母親也是為了讓周少瑾嫁給自己!

  他在甬道上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趟才停下腳步,有些茫然地對歡喜和大蘇道:「你們說,二表小姐為什麼會不喜歡我?我在外祖父家的時候,幾位表姐表妹看見我來了就會一面含羞地散去一面偷偷窺視我……去郭家、顧家的時候幾位表妹對我也很好……難道是我還沒有娶得解元的功名?我是不是把話說得太早了?應該在中了解元之後再說的?可我很擔心她會突然訂了親……原先有程詣擋著,現在程詣快要成親了,四房也就剩她了……」

  歡喜和大蘇面面相覷。

  平日里聰慧機敏的那個大爺哪裡去了?

  周家二表小姐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不會嫁給大爺,怎麼大爺不想想二表小姐為什麼不喜歡他卻糾結著自己有沒有中解元的事?

  可程許已經開了口,他們倆個必須有一個得回話啊!

  大蘇就後退了一步,歡喜突兀地站​​在了前面。

  程許的目光就落在了歡喜的身上。

  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歡喜在心裡罵著大蘇,臉上卻獻諂地笑道:「這婚姻大事,誰不是聽父母的?大爺當著我們的面就這樣大大咧咧說出來,也不怪二表小姐心裡生氣了!」

  「不錯,不錯……她定是這樣才會惱我!」程許好像找到了癥結所在,豁然開朗地道,「走,我們去夫人那裡。」

  大蘇狠狠地瞪了歡喜一眼,連忙跟上。

  歡喜則冤枉地摸了摸頭。

  他只是說說而已,誰知道大爺卻聽到了心裡!

  歡喜再也不吭聲,急急地跟了上去。

  ※

  蘊真堂的上房,丫鬟婆子垂手恭立,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程許目光微凝,問門口當值的婆子:「家裡有客人?」

  那當值的婆子獻媚地道:「大爺,是大老爺派了人回來給夫人送東西,結果出城的時候遇到了閔狀元家的婆子,也是回老家送東西,就一路結伴到了鎮江,閔狀元家的婆子多禮,特意隨了我們家的人過來給夫人、老夫人請個安,問聲好!」

  他們家甚麼時候和閔家的關係這麼好了!

  程許皺眉。

  門簾子一撩,袁氏的乳娘陪著兩個裝扮端莊大方又不失精明幹練的婆子走了出來。

  袁氏的乳娘看見程許眼睛一亮,高聲地喊了聲「大爺」。

  那聲音,隱隱還透著些許的興奮。

  兩個婆子齊齊望過去,驚訝過後皆露出欣慰的眼色。

  好像他是什麼東西,她們看了之後很滿意似的。

  程許念頭閃過,怒意止不住地湧上來。

  什麼閔狀元家的婆子,順道來給老夫人和夫人請安,分明是特意到金陵來相看他的。

  他唬著臉,轉身就走。

  兩個婆子俱是一愣。

  袁氏的乳娘已笑道:「這不是秋闈還沒有張榜嗎?我們家大爺的心情不太好!」

  「那是,那是!」兩個婆子笑道,「我們家也是年年都有參加科舉,沒張榜之前爺們的心情都不大好,我們都著靜聲屏氣的不敢多說一句話!」

  心裡卻不以為然。

  大公子還是狀元郎呢?張榜之前也沒有像程家大爺似的像誰欠了他三百銀似的。

  看來這位程家大爺也不是什麼持重之人。

  可憐了他們家的大小姐,那樣的相貌才情,卻要嫁給這位程大爺。

  早知道大太太就應該再堅持些日子,等秋闈的結果出來了再說,偏偏大爺聽信了大公子的話,秋闈一過就應了程家的婚事。要不是大太太心裡還是有些沒底,只怕是連人也沒有打聽清楚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把大小姐嫁了過來。

  可那邊已經對了八字,她們回老家見了老夫人和太夫人,難道還能說這樁婚事不行不成?

  兩位婆子把這心思按下,辭了袁氏的乳娘,從金陵城的穩船湖上船,一路南下,回了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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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七章 高中

  兩天以後,傳來了程許高中解元的消息。

  整個九如巷都沸騰了。

  要知道,程家在科舉中取得的最好成績是長房的二老太爺程劭,他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榜眼。可程劭被點榜眼的時候,已經三十七歲了。

  而十七歲的解元郎,有著無限的可能。

  周少瑾在去涵秋館上房的途中就聽見給花樹澆水剪葉的僕婦們議論:「……許大爺肯定會中狀元郎的,在二老太爺之後,我們九如巷就要立塊『狀元及第』的牌坊了!」

  「我覺得就算是許大爺被點了狀元,長房也不會立牌坊!」有人道,「長房的人向來都不喜歡喧嘩。二老太爺那時候點了榜眼,不就有人上門來勸說郭老夫人立塊『榜眼及第』的牌坊被郭老夫人拒絕了嗎?」

  「可『榜眼及第』和『狀元及第』是一樣的嗎?上次是小叔子,這次是自己的親孫子,還是長房長孫,要掌管九如巷的人!就算是郭老夫人不答應,那袁夫人呢?」有人反駁道,「何況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從前郭老夫人孤兒寡母的,帶著三個兒子過日子。你看現在,三個兒子,三個兩榜進士,長子是手握重權的內閣輔臣,次子是清貴的翰林院學士,你說,你要是郭老夫人,會怎麼做?」

  「當然是在大肆慶祝了!」又有人加入了幾個僕婦的議論,「什麼也不做,豈不如錦衣夜行,有什麼意思?」

  「可惜你不是郭老夫人!」有人嘻笑道,「郭老夫人的心思就是袁夫人也猜不透。你趁早歇歇吧!」

  那人有些不服氣,道:「你難道就能猜得出郭老夫人的心思嗎?你怎麼知道郭老夫人不會大肆慶祝?」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來。

  周少瑾笑著搖了搖頭,正要離開,就聽見有人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就不要吵了!人家長房的人還沒有怎樣。我們倒好。自己人跟自己人吵了起來。照我說,那許大爺雖然中了解元,可離狀元郎差遠了……」

  「你懂什麼!」又有人跳了出來。道,「我去市集給大太太買東西的時候,聽茶館裡說書的先生說,要是人長得漂亮。上了金鑾殿,最少也能點個探花的。我們府裡長房的二老太爺。當年不僅文章寫得好,人也長得非常體面,皇上原想點他個探花郎的,結果那一次參加科舉年紀最小的卻是廬江李家的九老太爺。長得也很周正,皇上就點了廬江李家的九老太爺做探花,我們家二老太爺做了榜眼。」

  「胡說八道。」眾人皆是不信。道,「那我們長房的池四老爺長得不周正嗎?也曾上過金鑾殿。怎麼就沒被點個探花回來?」

  那個啞言。

  大家就紛紛議論起程池來。

  「你說,池四老爺是怎麼一回事?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都放了出去,只留了南屏和集螢,那南屏還是望門寡,也不添個人,身邊的小廝倒是個頂個的漂亮……」

  「是啊,是啊!我聽長房的人說,池四老爺是從來不進秦樓楚館,梨園戲館的,甚至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的!」

  「不會吧!那個集螢不是池四老爺的通房嗎?那上次詣二爺調戲集螢被集螢打了,我看那集螢一點事都沒有……」

  「我也覺得那集螢應該是池四老爺的通房。你看她那周身的氣派,就是剛進門的諾大奶奶,正經四品知府家的小姐都不如她!我看池四老爺不是身邊沒人,是等閒的人不能入他的眼,你看那集螢,長得多漂亮,我們家詣二爺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少瑾漸行漸遠,議論聲越來越小,她嘴角忍不住就翹了起來。

  想著若是這些話被集螢聽見我,還不知道怎麼氣憤呢!

  她眉眼帶笑地進了上房。

  沔大太太正在和灶上的婆子說著什麼,看見周少瑾走了進來,笑道:「這一大早的,遇到了什麼喜事?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說給我聽聽,讓我也高興高興!」

  那灶上的婆子更是奉承地笑道:「二表小姐這麼一笑,就更像朵花了,可真是漂亮!」

  周少瑾承認自己聽到別人誇程池心裡就會很高興,可有這麼明顯嗎?

  她不由摸了摸臉,笑道:「今天早上好像和平時一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啊?」

  灶上的婆子就道:「二表小姐肯定是因為大爺要成親了,高興!」

  這個婆子可真會說話。

  周少瑾抿了嘴笑。

  沔大太太就問她:「許大爺中了解元,長房那邊可有什麼安排?」

  「不知道!」周少瑾笑道,「我住在寒碧山房,袁夫人回來之後,郭老夫人把長房的中饋交給了袁夫人。袁夫人有什麼打算,好像還沒有和老夫人商量。不過,老夫人的意思是不用大肆慶祝,家裡的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就行了。」

  沔大太太聽了贊笑道:「老夫人畢竟是經過事的,真是鎮定。要是我,肯定在門口搭了台唱幾天大戲的。」

  周少瑾笑了起來。

  有婆子在門外探頭探腦的。

  周少瑾認出是外院一個掃地的婆子,笑著問她:「可是有什麼事?」

  她拘謹地走了進來,屈膝給沔大太太和周少瑾行了禮,喃喃地道;「大太太,二表小姐,我聽人說,柏大太太病了,家裡在賣田,有些還是祖產… …」

  早些年柏大太太與四房走得近,疏遠只是這兩年的事,而且還是程輅去了岳麓書院之後。在別人看來,柏大太太孀居,兒子不在家,自然是要緊閉門戶,和四房來往的少了很正常。倒沒有覺察到實際上四房和程輅家已經不再來往了。程輅家裡出了事,僕婦們聽到了肯定會來跟沔大太太說一聲。

  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都大吃一驚,兩人面面相覷,半晌都沒有說話。

  程輅家裡也算得上富足。柏大太太得了什麼病,居然到了要賣田的地步,而且還有些是祖產!

  沔大太太對那婆子道:「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暫且放在心上,等我問過大老爺之後再做定論。」然後讓人賞了一把銅錢給她。

  婆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沔大太太立刻讓人去請了程沔進來,把這件事告訴了程沔。

  程沔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非常的驚訝。立刻道:「我這就讓人去打聽打聽。」

  雖說兩家幾乎斷了來往。可一筆寫不出兩個「程」字,在金陵城裡的人看來,程輅還是程家的子弟。程輅母親生病。到了賣田賣地的地步,九如巷縱然不拿出錢財來幫他度過難關,也不能讓程家的祖產落到別人的手裡,應該把程輅要賣的產業買下才是。特別是和程輅走得很近的四房。若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免讓人誤會太過薄涼。

  沔大太太點頭。憂心忡忡地送走了程沔,在屋裡思前想後一番,留了周少瑾在涵秋館,自己去了關老太太那裡。

  周少瑾心裡不免有些惴惴。

  前世程輅是在被程家除名之後。把產業賣給了三房,帶著母親董氏離開了金陵城。

  今生他既然面臨著被除名的困境,以後不能入仕。理應更珍惜祖產才是,怎麼會賣祖產?

  程輅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一直以為董氏生病是程輅的病口,難道董氏真的病了?

  還是程輅有什麼陰謀?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程沔進來沉著臉給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了禮,道:「打聽清楚了。柏大太太真的病了,周娘子去問的診。但柏大太太的病很奇怪,時好時壞,周娘子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病,周大夫的意思,最好到京城去請個御醫看看。程相卿是三天前趕回來的,如今在家裡侍疾,賣田賣地的事全由程相卿身邊的隨從趙大海在奔波。我來之前去見了池從弟和二房的老祖宗。池從弟說,若真到了這個地步,他可以出五百兩銀子資助程相卿。二房的老祖宗則說可以把程輅的產業買下……」

  關老太太聞言皺起了眉頭。

  程池願出五百兩銀子,而二房的老祖宗卻要買下程輅的產業……高低立現。

  她沉吟道:「那你就去給程相卿傳個話好了。」又對沔大太太道,「你就帶些補藥去看看柏大太太,也算是全了兩家的情份。」

  程沔和沔大太太齊齊應「是」,關老太太搖頭嘆氣由周少瑾扶著進了內室。

  周少瑾安慰關老太太:「您別太擔心了,大家都在幫他們,他們會度過這個難關的!」

  關老太太悵然頷首,道:「或者是年紀大了,我現在越來越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這人,還是多多與人為善的好。」

  這是說柏大太太突然生病的事吧?

  周少瑾沒有吱聲,心裡卻始終非常的懷疑。

  回到寒碧山房,她去了聽鸝館。

  程池正在燈下練字,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笑道:「是為了程輅的事過來的嗎?」

  昏黃的燈光下,他眼底淺淺的笑意如冬日的暖陽,讓人沉醉。

  周少瑾心中一滯,這才點了點頭。

  程池笑道:「你別管他。董氏在裝病,好讓程輅有藉口賣了祖產去打點學政。」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

  程池的笑意更濃,聲音更顯溫和,道:「你放心,不管他找誰都沒有用。

  周少瑾自然是相信,她只是有些困惑,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了。

  程池笑道:「不突然。他這個年紀能做出這個決定,也算是果斷有謀了。」

  說得他好像很大的年紀似的。

  周少瑾不禁在心裡腹誹,嘟了嘟嘴,道:「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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