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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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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0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告狀

      周少瑾的表情晦澀不明。

      程許欺負她,她恨程許。可他們原本不過是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她也不過是恨而已。

      程輅卻不一樣。在他給了她那樣的誓言和承諾之後,在她的生死關頭,他卻能對她的呼救視而不見,袖手旁觀,這或者是她再也無力抵抗程許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當她想起就恨不得喝他的血啖他的肉……那是種比恨還要恨的情緒。還有對自己有眼無珠的悔,對當初毀婚的猜疑……遠遠超過了事件的本身。

      今生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有了袁氏的前車之鑑,她以為她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前世的種種,可當她和程許面對面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像中的那樣鎮定。

      如果她要是遇到了程輅,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嗎?

      或者還是會找把剪刀捅他一刀?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用剪刀了,無論如何也要找把匕首……

      周少瑾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著,一路沉默地往嘉樹堂去,施香幾次對著她欲言又止她都沒有發現。

      等到了嘉樹堂,關老太太果然在等她。

      「快跟我說說你去抄經的事。」老太太拉著周少瑾的手關切地道,「郭老夫人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周少瑾在外祖母面前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道,「大家都待我很好……」

      她把在長房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關老太太,包括在竹林迷了路事,甚至是遇到了程許的事。

      程許說得對,他能知道自己曾經去過竹林,別人肯定也知道,與其到時候讓人懷疑,還不如自己早點說出來,至少不會再受程許的威脅。不過她也多了個心眼,省略下了程許威脅她的事——這倒不是她想替長房保守秘密,而是她覺得前世她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四房也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那今生她又何必多此一舉,攪得四房不得安寧。

      關老太太對她在竹林迷路的事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反而有些好奇她怎麼會在竹林裡遇到了程許:「他怎麼也在竹林裡亂竄?」

      是啊,他怎麼也在竹林裡亂竄!

      之前周少瑾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此時關老太太說起來,她才恍然大悟。

      分明是他在竹林裡偷聽郭老夫人和秦大總管說話,還倒打一耙說自己在偷聽,威脅自己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可見這個程許和程輅一樣,滿嘴胡說,也不是什麼好人。

      關老太太又交待她:「以後要小心,若是想去哪裡走動散心,就叫長房安排的那個小丫鬟小檀跟著,可千萬別亂跑。」

      可見這竹林也沒什麼要緊的!

      周少瑾虛心受教,在心裡又把程許鄙視了一番。

      等回到了畹香居,她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要是程許這樣每天在她去他長房的路上堵她,她該怎麼辦才好?

      要不,不去長房抄經書了?

      但要找什麼藉口好呢?

      生病?她剛剛好,而且周娘子的醫術高明,她又沒有姐姐那樣的手段……說自己身體吃不消?前先卻是她自己答應的,而且這樣還容易讓外祖母擔心……

      她輾轉反側大半夜都沒有睡著,等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眼圈竟然有些發黑。

      周初瑾只當她是太過擔心抄經的事,安慰她:「沒事,你年紀還小,就算是哪裡抄得不好,以郭老夫人那樣的人是不會責怪你的。你只要盡心做好就是了。又沒有約定哪天交經書!」

      周少瑾聽著眼睛一亮。

      不如說自己怕耽擱了功課,和長房的約定一個交經書的日子,大不了自己晚上多抄一些,早點把經書抄完了。

      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沈大娘講課的時候,她就在仔細琢磨著這件事,好幾次走神,都被沈大娘叫起來問她問題,好在她前世紮紮實實地學過,回答得也算是有模有樣,沈大娘只好委婉地讓她練字,單獨地教授程笳,氣得程笳對周少瑾不停瞪眼。

      周少瑾只好當沒有看見。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程笳立刻就跑了過來,指著她道:「少瑾,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能讓我一個人對付沈大娘?」

      「這些我都學過了啊!」這輩子,周少瑾決定不再慣著程笳的脾氣了,直言道,「要不你也和我一樣,課後把這些功課自己先學一遍?」

      這樣一來程笳也沒有時間纏著自己玩了。

      程笳氣呼呼地走了。

      翠環滿臉歉意地代程笳陪不是:「二小姐,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家小姐就是這直性子,可心底卻是最好的。」

      周少瑾笑著點頭。

      翠環拔腿就追了出去。

      周少瑾慢慢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準備回畹香居。

      下課離開的沈大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去而復返。

      她站在門口輕輕地咳了一聲。

      周少瑾笑著前問好。

      沈大娘道:「你生病的這段時間跟著誰讀的書?」

      周少瑾知道沈大娘這是對她起了疑心,如果放在前世,她肯定會緊張地找藉口向沈大娘解釋一番,可兩世為人的經歷讓她明​​白,有很多時候有很多是沒有答案的,端看你這個人鎮不鎮得住而已。

      她笑道:「是我姐姐。」

      沈大娘看著她的目光漸漸變得稅利起來。

      周少瑾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和平時一樣。

      沈大娘看了她半晌,見她沒有露出任何異樣,心裡雖然暗暗稱奇,卻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

      她總不能對郭老夫人說,周家二小姐什麼都懂,可以不來上學了吧?

      那程家請她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周少瑾這樣,卻極大地影響了程笳。

      她很快做了個決定,道:「以後我給笳小姐上課的時候,你就在一旁練字吧!」

      也就是說,她會和程笳分開上課。

      周少瑾喜出望外,笑盈盈地向沈大娘道謝。

      沈大娘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周少瑾腳步輕快地回了畹香居,把沈大娘的決定告訴了周初瑾,並問姐姐:「我若是在課堂上給郭老夫人抄經,不知道沈大娘會不會生氣?」

      周初瑾狠狠地彈了妹妹的額頭一下,道:「抄經是件虔誠的事,你可別亂來!」

      周少瑾也知道,要不然她就直接在課堂上幫郭老夫人抄經了,何必跟姐姐說。

      她也不過是想早幫郭老夫人把經書抄完,好和長房劃清界線罷了!

      但有了這樣一點微弱的希望,她的好心情一直維護到了下午見到郭老夫人。

      或許是好的情緒能感染人,郭老夫人之前面色微慍,但看到周少瑾那發亮的小臉,不由得烏雲散盡,露出些許的笑容來,溫聲問周少瑾:「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吃些點心再開始抄書?」

      「不用!」周少瑾笑道,眉眼彎彎,道不盡的恬靜柔順,「我喝了茶才出的門。」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神色很是慈愛。

      周少瑾心中一動,猶豫了片刻,道:「昨天我在竹林迷了路,還好遇到了許表哥,得了他的指點……當時我嚇傻了,回去後跟外祖母說起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向許表哥道謝……」

      她說著,微微低頭,看樣子有些羞澀的樣子。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但她並沒有惱怒,而是笑道:「這個許哥兒,每天猴子似的亂竄,看我不好好教訓他一番!」

      周少瑾見自己的話有了成效,喜得差點就笑出聲來。

      她怕郭老夫人看出破綻,忙站了起來,低著頭道:「我不是要告許表哥的狀……」

      郭老夫人大笑起來。

      她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這麼直白的話了。

      「沒事,沒事。」她不以為意地道,「你就是告他的狀也是應該。誰讓他在內院到處亂跑的。你放心好了,我會管教他的。」

      周少瑾赧然。

      自己兩世為人,還是被郭老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心思……可見並不是人人都擅長陰謀詭計,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做人好了。

      她笑咪咪地回了佛堂,高高興興地抄著經書。

      等到施香悄悄地告訴她「郭老夫人讓人叫了許大爺過來」時,她心情更好。

      可沒想到的是,她在回四房的路上又遇到了程許。

      「你這人好沒意思!」他神色有些沮喪,看見周少瑾就抱怨道,「我幫了你的大忙,你不僅不感激,還到祖母那裡告我的狀,害得我之前把話說在了前面,連揭穿你的謊話都不能……」

      原來你也有人管!

      周少瑾眼角也懶得掃他一下,一言不發地回了嘉樹堂。

      程許總不能跟到四房去。

      倒時候怎麼跟長輩們解釋。

      他氣得直打轉。

      大蘇低聲地提醒她:「史嬤嬤過來了。」

      程許跺了跺腳,對大蘇道著「我們走」,轉身快步地離開通往四房的甬道。

      周少瑾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第二天見到程笳神色都和善了不少。

      程笳卻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趁著沈大娘還​​沒有來趴在桌子上問周少瑾:「你還記得潘清嗎?」

      周少瑾當然記得潘清。

      她是程笳的嫡親的姑母程賢的女兒。長得清麗端秀,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壽的時候她的父親潘直升了山東按察使。程賢帶著一對兒女回金陵省親,曾在九如巷住過一段時間。

      周少瑾「咦」了一聲,道:「是不是潘清要來了?」

      程笳聞言臉色有些發青,道:「母親說,他們今天下午到!」
  
      周少瑾覺得這些日子菩薩一定在保佑她。

      她強忍著才沒有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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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08: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潘氏

      程笳天不怕地不怕,如果非要雞蛋裡面挑骨頭,找一個讓她忌憧的人,那非潘清莫屬!

      潘清和程笳同年,比程笳還小一個月。至德十四年,也就是潘清十歲的時候,曾隨母親程賢回金陵省親,相比潘清文靜乖巧,活潑愛鬧的程笳就像隻渾身是泥的猴子,怎麼看都沒有個正形,至於潘清得到了程家長輩的多少讚揚,作為參照的程笳就得到了程家長輩們的多少喝斥。

      從上程笳就記住了潘清,以至於之後的幾年裡她還一直都耿耿於懷,時不時地在周少瑾面前絮叨潘清幾句。

      而這次程笳和潘清見面更是讓兩人之間勢如水火——嫻靜大方的潘清讓程笳的母親姜氏每天都要嘮叨程笳幾句「你看人家清兒,怎麼就那麼聽話懂事,你還是做姐姐的,就不能學著點」,程笳為此沒少給潘清使絆子,偏生潘清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卻生了副七竅玲瓏心,程笳不僅沒能讓潘清出醜,反而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差點被姜氏禁足。

      周少瑾前世也曾幫襯過程笳。

      還潘清頗有胸襟,覺得她年紀還小,並沒有放在心上,該怎麼對待她依舊還是怎樣對待她,倒讓她生出幾份愧疚來。

      她因此勸了程笳幾次,程笳不僅聽不進去,還覺得她這是背叛,很長時候都不理睬她,直到賀賢帶著一雙兒女離開程家回了潘直的任上,兩人才和好如初。

      今天是四月十一,算算日子潘清他們應該到了。

      程笳以後恐怕再難有清靜的時候了!

      不過,她這世肯定不會像前生似的毫無原則和理由地站在程笳這一邊了。

      而程笳見周少瑾絲毫不意外,不由得生出幾分狐疑來,道:「你怎麼知道我姑母回鄉親親的事?」

      潘直的提擢頗為突然,程賢是臨時決定回娘家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程家三房昨天晚上才得的信。因潘清這幾年在親戚間賢名日盛,程笳又到了說親的年紀,姜氏怕女兒像那年似的,糊里糊塗地給潘清做了陪襯,連夜把程笳叫去叮囑了一番,程笳這才知道原來潘清又要回金陵小住了。

      周少瑾總不能跟程笳說自己是兩世為人,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好像聽誰說過,但沒什麼印象了……二房老祖宗的壽誕就在明天了,他們如果今天趕不回來,就要錯過給老祖宗拜壽了,我想他們今天十之八九會回來。」

      程笳絲毫沒有懷疑就接受了她的說辭。

      她有些不安地道:「也不知道潘清現在怎麼樣了?我聽我娘說她不僅擅長女紅烹飪,而且還寫得一手好字……」

      周少瑾看著這樣的程笳,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出她一個人悄悄地蹲在薔薇花牆下低聲痛哭的樣子……

      「她不過是來九如巷省親的,又不是住著不走了。你有什麼好擔心?」安慰的話就從周少瑾的嘴裡脫口而出,「再說了,我們又不是裁縫又不是廚子,女紅、烹飪學得那麼好做什麼?」

      程笳聽著像澆了水的花似的,整個人都精神了。

      「是啊!」她擊掌,「我怎麼沒有想到?我們又不是裁縫、廚子,學那麼好做什麼?」她跑到周少瑾身邊坐下,攬了周少瑾的肩膀,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周少瑾,「我發現你這些日子一下變得聰明起來,快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秘訣?」

      周少瑾心中暗暗後悔。

      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程笳的性子,怎麼還自找麻煩地管她的事?

      「我要練字了!」她掙脫了程笳把太師椅往旁邊挪了挪,「我已經決定每天早上練三頁大紙,你別耽誤我。」

      程笳嘻嘻地笑,去摸她的頭:「我說你以前有點蠢,你是不是生氣了?」

      周少瑾懶得理她。

      這些日子周少瑾都不怎麼理她,程笳好不容易找了這個機會,自然是纏著周少瑾不放了。

      就在周少瑾忍不住要拂袖而去的時候,門口傳來沈大娘的咳嗽聲。

      程笳忙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周少瑾這才擺脫了程笳,安安靜靜地練起字來。

      等到下課,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出了靜安齋,沒有理會身後程笳的大呼小叫。

      有前世一樣,周少瑾回到嘉堂的時候,程賢帶著土儀正領著兒子潘濯和女兒潘清來給關老太太請安。

      沔大太太,周初瑾,程誥,程詣都在。

      自這次之後,周少瑾再也沒有見過程賢和潘氏兄妹,她對母子三人的記憶還停留在此時。

      雖隔世再見,她卻沒有什麼諱和之感。

      周少瑾上前給眾人行禮。

      程賢身材高挑,穿著大紅色織黃色牡丹寶藍色寶瓶的背子,戴著金鑲羊脂玉觀世音分心,鵝蛋臉,大眼睛,高鼻樑,雖然歲月的風霜給她的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細紋,白皙細膩的皮膚也少了幾分緊緻,但歲月的風霜也讓她變得更優雅從容,自信成熟。

      一旁的潘清穿著件蔥綠色折枝花暗紋的杭綢被子,梳了雙螺髻,戴著通體無暇的羊脂玉鐲子,中等身材,長眉鳳目,氣質清雅。潘濯身材高挑,穿著青蓮色團花暗紋杭綢直裰,鬢髮如裁,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兄妹不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很相似。相比之下,程笳反而更像程賢。

      程賢要自攜了周少瑾起身,笑著對關老太太道:「幾年沒見,少瑾出落得越發漂亮了。這要是在另處見到,我肯定不敢認了。」

      關老太太向來疼惜這兩個外孫女,聞言難掩悅顏卻要強做出副謙遜模樣笑道:「承蒙您誇獎,這兩個孩子都算得​​上聽話懂事,讓人疼愛。」

      「這也是您老人家的福氣。」程賢笑著恭維,說起家長來,「……聽說孩子他沅舅舅升了平陰縣令,恭喜您了。」

      四房二老爺程沅和周少瑾的父親周鎮是同科,但周鎮二榜進士,程沅卻是三甲同進士。

      當時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已經致仕,四房走了長房大老爺程涇的路子,為周鎮的父親謀福建蒲城縣令之職,為程沅謀了江西宜興縣丞。

      程沅能以同進士之身升遷至縣令,如同小妾扶正,在仕途上邁過了最艱難的一步,又了程涇的提攜,以後的路就平順了。

      「同喜,同喜。」關老太太笑道,「你們家老爺如今放了按察使,再回京城,一個六部堂官是跑不了的,姑爺可是前程似錦啊!」

      正四品到從三品,那也是個坎。而潘直都做了快十年的四品知府了。

      自家的長輩,又嘴最緊的那個。程賢也就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了,笑道:「關鍵時候,多誇孩子他大舅爺幫著我們家老爺說了一句話,要不然怎有這樣的順利……」

      孩子他舅爺,應該是指程涇吧?

      周少瑾思忖著,沒有像前世那樣好奇地打量潘清和潘濯,而是眼觀鼻,鼻觀心,低眉順目地站在姐姐身後,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關老太太和程賢寒暄。

      樹欲靜卻風不止。

      誰知道竟然有道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很快又挪開。

      周少瑾沒有在意。

      但不過片刻,那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挪開……然後,又落在她的身上,挪開……

      周少瑾忍不住望過去。

      卻看見了潘濯清亮的眼睛。

      周少瑾很是詫異。

      前世,她也曾和潘濯接觸過幾次,但不是因為長輩的原因就是因為潘清的緣故緣無意間碰上了。可不管是有長輩在還是無意間碰到,潘濯都表現的彬彬有禮,眼角的餘光都不曾亂瞟。

      怎麼這一世卻偷窺她?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潘濯快速地側過臉上去,白淨的面皮卻脹得通紅。

      潘清飛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站在關老太太身邊的程誥身姿挺拔,穿了件寶藍色雲紋團花直裰,劍眉星目,表情端肅,看上去有些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撇了潘濯一眼,突然上前幾步把周少瑾擋在了身後。

      正在說話的關老太太和程賢不住打住了話題,齊齊地望向程誥。

      程誥神色自若,不急不慢地笑道:「祖母,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先用了午膳您再和姑母好好地闊契?也免得把姑母和濯表弟和清表妹餓著了!」

      「看我,只顧著說話,倒把這件事給忘了。」關老太太歉意地笑著接了程賢的手,「等會就留在我這裡吃飯。我有好多年沒看見濯哥兒和清姐兒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日子。」

      「瞧您說的。」程賢忙道,「你身體這麼好,我還準備以後抱了孫子回來看您,討您幾個紅包呢!您可不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好,好,好!」關老太太呵呵笑道,「我一定早早就準備大紅包,等著濯哥兒帶著媳婦兒子來看我。」

      潘濯聽了顯得有些不自在,眾人來不及多想,程賢已道:「今天恐怕不能留在您這裡用午膳了——一來五房那邊我們還沒有去拜會,再者來時我答應了母親回三房用午膳。」說著,輕輕地朝著五房住的西南邊呶了呶嘴,低聲道,「您也知道,那位是最喜歡爭這些的,我要是留在您這裡用了膳,她還不知道要怎樣排編我們呢?」

      關老太太嘆了口氣,道:「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你們晚上過來,我給你們接風洗塵。」

      「等過了老祖宗的壽宴吧!」程賢笑道,語氣真誠,「到時候您不請我也要來討杯酒喝。」

      明天就是程敘的壽誕了,也的確不好安排。

      關老太太笑著點頭,親自送程賢母子三人出了嘉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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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0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迴避

      下午,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碧玉和翡翠正忙著指使幾個丫鬟婆子搬桌椅碗碟。

  周少瑾不免有些奇怪,道:「這是誰要來嗎?」

  碧玉笑道:「三房的姑奶奶回來省親,晚上會過來用晚膳。」

  剛剛那麼誠意地拒絕了外祖母……原來並不是沒有時間,只是看這時間擠不擠得出來而已。

  好在周少瑾兩世為人,見過了世態炎涼,心裡雖然微微有些不舒服,但還不至於對程賢怒目以視。

  但這樣的人,不管看上去有多和善,還是少點來往吧!

  她在心裡暗忖,知道郭老夫人不在屋裡,帶著施香去了佛堂。

  沒想到郭老夫人竟然在佛堂。

  她正襟危坐在書案旁,正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她抄的佛經。

  「老夫人!」周少瑾上前行禮。

  「來了!」她微笑著放下手中的箋紙,神色非常的和善地指了指身邊的太師椅,道:「坐!沒想到你抄得這麼快!」

  周少瑾笑了笑,安靜地坐下。

  郭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指了箋紙上的幾個字:「你看,這一頓要果斷的收回來才是,這一捺就收得很好。」

  周少瑾乖乖受教。

  郭老夫人讓珍珠磨墨,寫了幾個字給周少瑾看:「你看,這樣寫是不是好看一點?」

  那字,金戈鐵馬般躍然紙上……周少瑾覺得自己就是再寫三十年,也定不出這樣的字來。

  不過,別人常說人如其紙,郭老夫人……性格不是一般的強勢啊!

  她在心裡嘀咕著,不住地點著頭。

  郭老夫人卻面露悵然地笑著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和我的性子不一樣……我這是強人所難……」她說著,深吸了口氣,頓時又精神振作起來,道,「你看看就行了,也不用一定照著我的寫,各人的喜好不同,你照著你自己喜歡的寫就行了。」

  周少瑾恭聲應「是」。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這樣的郭老夫人,好像很寂寞似的。

  周少瑾接過小檀手中的茶,奉給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喝了一口,笑著吩咐隨身服侍的珍珠:「你去把剛剛大姑奶奶送的西湖龍井抱幾兩過來給二小姐泡茶喝。」

  珍珠笑盈盈地應喏,轉身出了佛堂。

  周少瑾忙起身推辭。

  郭老夫人卻笑道:「我現在很少喝綠茶了,你們小姑娘家的卻經得住,正好消暑。」

  周少瑾只得道謝。

  碧玉進來,笑道:「老夫人,夫人過來了。」

  郭老夫人「哦」了一聲,由瑪瑙扶了起來,想了想,對周少瑾道:「你晚上就留在這裡用晚膳吧——我給二房的大姑奶奶接風,潘家的兩個孩子也在,你們年輕人,說得上話。」

  但程許也會出現吧?

  周少瑾笑道:「中午已經見過了,之前沒想到您留了她們吃飯,我還答應了外祖母早點回去,說是明天的壽誕,她老人家要叮囑我們幾句。」

  郭老夫人想想,還真是這事。沒有勉強,笑著由丫鬟婆子簇擁著出了佛堂。

  周少瑾鬆了口氣,靜下心來抄了幾頁經書,想著既然程賢過來做客,說不定那程許會提前過來,她決定提前走。

  去給郭老夫人辭行,郭老夫人也沒有留她,碧玉一直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鬆了口氣,遠遠地卻看見兩個少年緩緩地朝這邊走過來。

  他們一個穿著玉色,一個穿著穿著竹青色,一個神采飛揚,一個安靜從容……竟然是程許與潘濯。

  這兩人怎麼這麼快就走在了一起?

  前世好像沒聽說過程許和潘濯的關係很好啊?不過,前世她對程許根本不了解,也許兩人很好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周少瑾看著再往前走大家肯定會迎面碰上,她朝著施香使了個眼色,兩人躲到了顆二人合抱粗的榕樹後面。

  程許和潘濯都沒有發現異樣,一面說話,一面朝這邊走了過來。

  「……沂大叔外面的應酬多,族學裡的事由章先生管著。他是至德十四年辛卯科的舉人,和我四叔是同科,做秀才的時候就在族學裡授課,學問紮實,你不妨多多向他請教。」

  潘濯連連點頭,道:「眼看著府試在即,家父本想留我在家裡讀書,是家母說,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程氏族學裡不知道出了多少秀才舉人,讓我跟著來見識一番。只可惜明天要跟二房的老祖宗拜壽,不然跟著你去聽幾堂課,肯定受益非淺。」

  「讀書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也別急……」程許安慰著潘濯,兩人從周少瑾藏身的榕樹邊走過。

  周少瑾鬆了口氣。

  潘家祖籍揚州,潘濯若想下場,就得回揚州考試。好在南京離揚州不遠,若是安排的好,並不耽擱潘濯科舉。

  在她的記憶裡,這潘濯和程輅是同一年中的秀才,為此三房還大肆宣揚了一番。

  若是沒有意外情況,想必潘濯和程輅都會擠身秀才。

  她快步地離開樹林。

  拜壽要穿的衣飾早就準備好了,回到嘉樹堂時,關老太太不由地面露驚訝,道:「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周少瑾不想節外生枝,笑道:「我想著明天要拜壽的事,就提早回來了。」

  關老太太並沒有起疑,道:「這樣也好。我正好也有話叮囑你們。」然後吩咐似兒去叫了沔大太太和周初瑾過來,告訴大家:「女眷安排在了四宜樓,男賓在集福堂那邊,壽筵前,老祖宗會過四宜樓這邊,到時候二房的唐老安人領著我們給老祖宗拜壽,送賀禮。之後老祖宗就會去集福堂那邊。你們等會回去就看準備的賀禮清理一遍,免得到時候出了錯。牡丹台和桐花館都安排了唱戲,我們在牡丹台,他們在桐花館,你們到時候可別走錯了,特別是要囑咐丫鬟婆子,千萬別貪玩走錯了地方,衝撞了貴人是小,丟了程家的體面是大。你們可記清楚了?」話說到最後,語氣已十分嚴厲。這對於關老太太來說,是很少見的。

  周少瑾等人肅然應「是」。

  關老太太神色微霽,道著:「你們下去吧!」

  周少瑾等人魚貫著出了上房,沔大太太又交待了她們姐幾句「不用怕,只要跟著長輩別亂走動就不會有什麼事」之類的話,眾人這才出了嘉樹堂,各自散了。

  周初瑾不免有些擔心。

  周少瑾卻不是為意。

  前世和今生是一樣的安排。上輩子她都能乖乖地聽長輩們安排,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何況是這輩子她早就下了決心要風平浪靜,毫不引人注視地度過些生?

  她早早就梳洗一番上了床。

  夜裡睡得很好,一夜無夢到了天亮,起來的時候神采奕奕,紅光滿面。

  施香服侍她打扮的時候忍不住道:「二小姐的皮膚可真好,這胭脂水粉反而把二小姐裝扮得俗了。」

  別人敷粉她就敷粉,別人素面她就素面,絕不標新立異,獨立特行。

  周少瑾道:「這樣的大日子,怎麼能不用些胭脂水粉?你只管照著平常那樣的幫我梳妝就行了。」

  施香可惜了一陣子,見周少瑾意已決,不好再勸,給周少瑾化了個淡淡的妝容。

  周少瑾瞧著卻很滿意,和周初瑾一起用過早膳,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已經妝扮好了,正坐在那裡說著閒話等著她們。見她們姊妹一個穿著海棠色鑲玉蘭團花襽邊的褙子,一個穿著雪青色方勝暗紋褙子,並肩站在一起,一個清雅如出水芙蓉,一個嬌柔如靜花照水,說不出來的漂亮好看,兩人具是眼睛一亮。關老太太更是扭頭對沔大太太笑道:「你看我們屋裡的這對姐妹,這才是真正的漂亮呢!其他的人,也不是過應著景說說罷了!」

  屋裡的人都掩了嘴笑。

  周少瑾姐妹羞得面紅如赤。

  沔大太太由道:「你這話也就在屋裡說說,可千萬別嚷到外面去了,小心別人說你偏心!」

  「我不說,我不說。」關老太太呵呵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什麼話說得什麼話說不得心裡難道還沒有數。」

  大家又是一陣笑。

  關老太太就扶著王嬤嬤的手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眾人笑著就「好」,簇擁著關老太太往外走。

  有小丫鬟跑了過來稟道:「柏大太太過來了。」

  柏大太太,程輅的母親董氏。

  周少瑾頗有些意外。

  前世,她們好像是直接去了四宜樓,在那裡才遇到了來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董氏和吳寶璋等人。

  這些怎麼會有所不同?

  她暗暗留心。見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很是意外,並且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沔大太太才道:「請她過來吧——我們這就要去四宜樓了,再遲就有些晚了。」

  小丫鬟會意,跑了出去。

  不一會,董氏由兩個丫鬟服侍著走了過來。

  「老安人!」她有些尷尬地給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禮,道,「我們汶大太太這一時半會走不了,我走得慢,怕耽擱了時辰,就特意過來您這邊看看。沒想到您已經出了門。正好,我就隨您一起過去吧!」

  「你們汶大太太一時半會走不了……」關老太太沉吟道。

  董氏神色更顯窘迫,半晌才低聲道:「說是汶大老爺把大太太給老祖宗拜壽準備的一尊藍田玉彌勒佛給弄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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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董氏

      說什麼弄不見了,多半是偷出去賣了!

  大家心知肚明。

  關老太太不由搖頭嘆氣,道:「那你隨我們一道過去吧!」

  董氏窘然地笑著應「是」,隨著她們一起往外走。

  周少瑾卻心生警惕。

  前世五房的汶大老爺和汶大太太的確是最後一個道場的,卻沒有聽說丟了什麼東西。而且董氏和五房的另戶旁支裕大太太楊氏是跟著汶大太太一起到的四宜樓。

  今生卻起了變化!

  前世周少瑾出事的時候,向來對她熱情殷勤如親厚長輩般的董氏卻一直沒有露面。那個時候她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母子就是母子,不管平時看上去怎樣仁慈,寬厚,一旦需要做出選擇的時候,都會沒有原則的偏向兒子的,站在兒子的那邊。

  這一世自她重生之後,就一直沒有理睬程輅。

  董氏會不會是為兒子而來的呢?

  前世董氏可沒少在話裡話外地暗示她程家有為程輅求娶她的意思,特別是在父親升了保定知府之後,想和周家聯姻的意圖就更明顯了。不然外祖母和大舅母怎麼會誤會?

  周少瑾暗暗留心。

  那董氏和大舅母寒暄了幾句之後,果然親切地對她道:「少瑾,前些日子聽說你病了,舅母就想來看看你,結果又聽說你好了,在幫著郭老夫人抄經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去了寒碧山房幫郭老夫人抄經書?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董氏對周少瑾特別熱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關老太太原想著孩子們都還小,一家有女百家求,周少瑾若是能得了長輩的喜歡也未必不是件不好的事。可如今周少瑾不同住日的木訥怯弱,不僅常在她面前走動,還知道陪她說話,逗她開心,甚至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睞,她以後說親肯定會比從前容易的多。

  程柏家從前就有些勉強,以後……恐怕就更不夠看了。

  但程輅這孩子不錯,董氏的性情也好,兩個孩子又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雖說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做父母的誰不盼著子女們婚姻美滿,平安順遂?

  青梅竹馬總比那盲嫁啞嫁要好。

  至於最後會怎樣,也還要看看少瑾這孩子的意思才是。

  關老太太思忖著,朝周少瑾望去。

  沔大太太和婆婆想到一塊去了,不約而同地也朝著周少瑾望去。

  周初瑾卻時時關注著妹妹,也扭頭看著妹妹。

  一時間周少瑾成了眾人矚目的中心。

  雖然兩世為人,周少瑾還是不習慣這樣的眾目睽睽。

  她一開始略有些不安,但她很快就克服了這種不自在,落落大方地微笑道:「之前只是寒風感冒,吃了周娘子開兩副藥就好了。正巧郭老夫人來拜訪外祖母,見我在幫外祖母抄經書,隨帶著讓我也幫她老人家抄部經書,倒也沒覺得累!」

  「那就好,那就好。」董氏聽著露出一副歡天喜地模樣兒,道,「身體還吃得消就好——我明天還對董媽媽說給你燉點血燕補補身子呢!」

  「不用了。」周少瑾用詞委婉卻語氣堅定地拒絕道,「我小小年紀的,還用不上血燕。」她說著,朝關老太太望去,「還是像外祖母平時教導的,沒事的時候多走走路,一樣能強身健體!」

  這話關老太太愛聽,聞言連連點頭,道:「是藥三分毒。小孩家家的,少用些補品,多動動才是正經。」

  董氏鬧個沒趣,笑容有些尷尬地道:「老安人說得對!是我這個做舅母太心痛孩子了——您看少瑾這樣,風大點就要吹走了似的,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給這孩子補補。」

  這話不仔細想也就罷了,是仔細一想,豈不是說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沒有好好照顧她。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不禁暗暗皺了皺眉,周少瑾更是一改從前的沉默,搶在周初瑾前面笑道:「各人的秉性不同而已。您看我,雖然長得瘦,長這麼大卻少有生病的時候。到是汶大舅母,每天補品不斷,卻不是今個病了就是昨個病了。可見這身體好壞與吃什麼喝什麼沒太大的關係,還是要看每個人!」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就頗有些諷刺汶大太太的意思。可她年紀還小,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不是那種當著晚輩說長輩是非的人,她又一派胸無城腹的樣子,只當她不知道五房的事,卻沒有誰會覺得她這是諷刺汶大太太。

  周少瑾沒等董氏說話,又道:「我前些日子聽說你在周氏醫館做了二百顆十全大補丸,你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言下之意,你董氏看著紅光滿面的,也得吃補品。

  眾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董氏略有些豐滿的身上。

  董氏臉漲得通紅,想說周少瑾幾句,可抬頭看見她滿面的真誠,只好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乾笑了兩聲,道:「那大補丸是我給你輅表哥定的,你也知道,你輅表哥六月就要下場,我這是擔心他啊!」說著,長長地嘆著氣。

  關老太太安慰她:「輅哥兒學問好,族學裡那是公認的。他要是都過不了,別人就更沒戲了,你不必太過擔心。」

  兩人說起六月的府試來,倒把這一茬給揭過了。

  沔大太太卻沒忘記,她衝著周少瑾笑了笑。

  周初瑾則悄悄地表揚妹妹:「做得好!你要忘住了,四房才是我們的至親,就算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卻還論不到外面的人來指責。」

  周少瑾點頭,情不自禁地想著從前。

  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有沒有做出什麼糊塗事來讓外祖母和大舅母,姐姐傷心?

  四宜樓在九如巷的中軸線上。最前面是程家的正廳,叫「慎德堂」。除了像除夕、大年初一、接聖旨、子弟金榜提名升遷提擢、有巡撫以上官員親至、長房嫡孫成親等,輕易是不會開啟。「慎德堂」左邊是平時待客的「春澤軒」。「春澤軒」斜對面是個花廳,叫「聞木樨香」,也是待客的地方,不過是接待親朋好友或故舊知己的。再往後,是個翠嶂成山,清流直瀉,綠蘿掩映,花木蔥蘢的小花園。穿過小花園曲折的朱檻長廊,有片芭蕉林,芭蕉林旁的「聽雨軒」是外書房了。

  「聽雨軒」向左穿過太湖石假山是「集福堂」,再往前是片花圃,雕欄徹玉的「桐花樓」就在花圃邊,而外院小書房「聽松風處」則在「集福堂」和「桐花樓」的後面,隔著片松樹林。「聽雨軒」右邊出門即是道南北的長廊,叫「四季錦」。向北走一射之東邊地有個月亮門,門後是外院的廚房,聞名遐邇的「程家私房菜」就是出自外院的廚房。

  再向前走幾步是個如意門,通往內院的「牡丹台」和「四宜樓」。

  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壽,九如巷程家肯定是中門大開。

  周少瑾還沒有走到四宜樓就隱約聽到一陣喧鬧聲。

  四宜樓和集福堂之間隔著一道花牆。

  沔大太太笑道:「今天可真熱鬧!」

  關老太太笑道:「程家也要熱鬧熱鬧了,平時太冷清了些。」

  幾位老爺都在京城為官,有什麼喜報也不過是開了中門放幾架炮竹,到底少些人氣。

  說話間,迎面碰到長房的人。

  郭老夫人穿了件秋香色仙鶴銜仙草的褙子,長壽簪上的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熠熠生輝,身姿筆直,面容嚴肅,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氣勢逼人,好比那紅花和綠葉,硬生生把身邊穿玫瑰紫織金四楴紋的褙子,戴著點翠首飾,儀容雍容的袁氏給壓了下去。

  周少瑾突然好佩服郭老夫人——每次出場都讓其他人成為了陪襯,她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就是當年進宮去給貴人們問安,也沒誰有郭老夫人這樣的氣勢。

  她和姐姐上前給郭老夫人和袁氏問好。

  郭老夫人卻把她們姐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著對關老太太道:「真是明珠朝露,不讓伯仲。你們四房倒出了兩個漂亮的小丫頭。」

  「過獎,過獎。」關老太太謙虛道,卻難掩高興。

  袁氏笑而不語,但顯得很親切。

  莫名地,周少瑾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每每都溫順地跟在姐姐身後,大事小情全都姐姐絕對——此時的袁氏,和自己當初好像啊!

  她跟著姐姐進了四宜樓。

  二房的老太太唐氏立刻笑咪咪迎了上來,互相見過禮,忙將四宜樓其他女眷引薦給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

  有些是通家之好,說話隨意而透著親呢;有些是熟人,熱情地寒暄;有些是見過幾面的,客氣地問好;還有些是初次見面,通報家門,攀扯著三姑六舅。

  周少瑾的目光剛剛掃過靜靜地跟著吳夫人身後吳寶璋,落在唐氏身邊穿著寶藍色折枝花褙子二房大奶奶鄭氏的身上。

  她梳了牡丹頭,戴了鑲黃玉的分心,皮膚雪白,身段有些豐腴,卻有種珠圓玉潤富態。

  周少瑾前世對她印像不深,沒辦法判斷她是因為懷孕的緣故還是因為生過孩子之後就一直如此。

  鄭氏感覺到有人在看她,笑著回頭,和周少瑾點了個頭。

  周少瑾露出個大方又不失甜美的微笑。

  鄭氏一愣。

  三房的人到了。

  程賢穿著件大紅色堂前富貴的褙子,扶著珠繞翠繞,笑容慈愛的母親李老太太,程笳的母親姜氏和程笳,潘濯跟在兩人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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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拜壽

      唐老太太立刻笑著迎上前去,熱情地和三房的人打著招呼:「大姑奶奶這身衣裳可真鮮亮,把你幾個嫂子可都比下去了。」

  「不敢當,不敢當。」程賢客氣道,「我是客人,嫂嫂們是東道主,自然要讓我這做客人的。」然後笑盈盈地朝鄭氏望去,「這是識兒媳婦吧?說起來還是第一次見面,瞧這樣子就知道是個溫柔敦厚的,難怪每次沂大嫂子寫信給我都讚不絕口。」說著,褪了手腕上的一隻碧玉鐲子遞給了鄭氏,「不是什麼好東西,卻是我這個做姑母的一片心思。」

  鄭氏笑著道謝,大大方方地接了鐲子。

  程賢關心地道:「聽說你有了身孕,前些日子的浴佛節都沒有出門?雖說是第二胎,可也要小心才是。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沒誰會怪你的。你要好生休養才是。」說完,四處張望道,「怎麼不見洪大嫂子?」

  這話就有聽頭了。

  主持中饋的太太不出面待客,反而讓懷了身孕需要養胎的孫媳婦在一旁周旋……

  唐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抬眼輕輕地撇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老神在在,看不出喜怒。

  鄭氏忙笑道:「洪家大舅爺也過來給老祖宗拜壽,娘正在和大舅爺說話,看時辰應該就要過來了。」

  洪氏乃江西九江人,祖父曾任都察院左都御使。父兄、叔伯也都有功名在身。特別是她胞兄洪繡,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兩榜進士,長房老太爺程劭的同科,因抗倭有功,累官兵部侍郎,銜任兩廣總督。

  洪家大舅老爺,指的是洪繡的獨生子洪社,至德十二年巳醜科進士,浙江道監察御史。

  沒想到洪家這麼給力,竟然派了洪社來給程敘拜壽。

  洪社可有監察浙江官場之職。

  南京雖屬南直隸,可誰家沒有生意居附近的杭州、餘杭、臨安等江南繁華之地?

  除了郭老夫人和袁氏,眾人臉色微變。

  唐老太太這才笑道:「沂兒媳婦的意思,大舅爺在任上,總要避些嫌,不必親自過來。誰知道舅老爺卻不答應,非要大舅爺親自走一趟。這不,我們大舅爺實在是擰不過舅老爺,只好親自走這一趟了!」

  眾人異口同聲稱讚程敘年高德劭。

  唐老太太笑著謙虛道:「哪裡,哪裡!」笑容裡卻難掩得意之色。

  鄭氏趁機請大家坐下。

  袁氏服侍著郭老夫人,周初瑾服侍著關老太太,李老太太卻撇開了姜氏,由女兒程賢服侍著坐在了郭老夫人的身邊。

  姜氏面帶微笑著站在了李老太太身後,可周少瑾卻覺得姜氏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似的。

  周少瑾挨著姐姐站定,一旁的程笳卻拉了她的衣袖,附耳道:「你看潘清那樣,滿肚子壞水,卻做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樣子,也不知道要給誰看!」

  照周少瑾前世的經驗,估計程笳已經和潘清鬥過一回了,至於結果,從程笳現在的表現就不難看出來了。

  她忍不住勸道:「今天是給老祖宗拜壽,你若是和潘清鬧出點事來,我是不會幫你的。等過了今天,你想怎麼樣,我都不管。」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不聽我的勸,以後我們一刀兩斷。」

  程笳氣得眼睛瞪得老大,卻沒有像前世那樣大聲地反駁她。

  可見有時候人要強勢些才行!

  周少瑾不再理她。

  程笳跺腳。

  周少瑾不為所動。

  程笳還欲引起周少瑾的注意,抬頭卻看見了母親投來的嚴厲目光。

  她只好作罷,乖乖地站在了周少瑾的身邊。

  兩人都沒有發現潘清曾經看過來,並深深地註視了周少瑾片刻。

  不一會,良國公太夫人和良國公夫人過來了。

  眾人起身,一陣寒暄過後,周少瑾等人上前給兩位夫人行禮。

  周少瑾、周初瑾和程笳在浴佛節的時候已經拜見過太夫人了,潘清卻是第一次見面,她向來端淑,太夫人少不得把她誇讚了一番,送了見面禮。這又惹來程笳的妒忌和羨慕。或者是周少瑾的話起了作用,她沒有像前世那樣表現出來,這讓周少瑾不由地鬆了口氣。

  程家的幾位老太太和袁氏等人將兩位夫人迎到了四宜樓後面的敞廳,鄭氏則留在了廳堂待客。

  之後江寧縣令劉明舉的夫人攜鎮江知府高耀的夫人齊來。

  高耀的岳丈是工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曲源,和良國公太夫人沾著親。

  兩位夫人也被迎到了四宜樓後的敞廳。

  緊接著按察使胡大人的夫人、致仕的原禮部侍郎孫大人的夫人帶著兒媳婦孫女、金陵府林教喻太太領著女兒……都過來了。

  有誥命的被迎到了敞廳,沒有誥命的在廳堂旁的廂房奉茶。

  等到洪大太太過來,廂房裡的那些女眷七嘴八舌地和洪大太太搭訕,還有人乾脆上前挽了洪大太太胳膊,笑著問洪大太太的衣裳是哪裡做的,首飾是哪裡打的,都很漂亮,改天也介紹她去做幾件衣服打幾套首飾。

  洪大太太顯得有些懵,半晌才回過神來,笑著應酬起眾人來。

  四宜樓倒也熱熱鬧鬧的,頗為喜慶。

  但直到吉時還差兩刻鐘,嘉興秀才、首富方鑫同的太太領著兩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到了之後,汶大太太才在丫鬟湘兒的攙扶下姍姍來遲。

  方鑫同和汶大太太是姻親。方鑫同如今又行的是商賈之事,講究和氣生財誰也不得罪,那方鑫同的太太是出了名的賢內助,見到汶大太太忙殷勤地上前問好:「可把您給等來了!」

  誰知道汶大太太卻撫額頭有氣無力地道:「哎!我頭痛得厲害。要不是老祖宗八十大壽,這裡就是金山銀海,我也不​​會來。」

  一句話說得素來八面玲瓏的方鑫同太太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滿室無語。

  還好鄭氏機敏,笑著上前挽了汶大太太的胳膊,道:「五嬸嬸,您快隨我來——幾位夫人都到了,正問著您呢!」把汶大太太拉去了敞廳。

  「真是太丟人了!太丟人了!」程笳掩面,不住地在周少瑾耳邊呢喃。

  周少瑾也很不自在,覺得汶大太太簡直是走火入魔了。

  得想個法子把程詣從小花園裡拔出來才行!

  她暗自琢磨著。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吉時快到了!」

  女眷各自迴避。

  程敘身材高大,年過八旬卻依舊身姿筆直,鶴髮童顏,神采奕奕,絲毫沒有他這個年紀的老人所流露出來的老態。

  或者是因為做壽的緣故,他穿了件十分華麗的大紅色平安萬壽葫蘆刻絲袍子,由玄孫程識陪同,幾個尚在總角的小廝跟隨著,精神抖擻地走了進來。

  程識服侍程敘在中堂的太師椅上坐好,站到了一旁。

  唐老太太領著程家的女眷給程敘拜壽,奉上壽禮。

  其中一個小廝幫著唱喝禮單,其他的幾個小廝幫著收受壽禮。

  這樣過了快一個時辰,才送完壽禮。

  程敘說了幾句表達謝意的話,就由程識陪同去了集福堂。

  拜壽就算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坐席聽戲打馬吊閒聊……眾人都覺得氣氛變得輕快起來,隨意地四處坐了,和相熟的人說說笑笑。

  周初瑾被沔大太太叫走了。

  程笳和周少瑾湊在一起,道:「桐花樓請的是長高班,牡丹台請的是馬家班。馬家班唱來唱去都是那幾折戲,可長高班裡的高惠珠卻色藝雙全,一身戎裝一出場,整個錦瑞樓都悄無聲息……我想聽高惠珠唱戲!」

  前世程笳也曾對周少瑾這麼說,還想偷偷地溜到桐花樓去,結果她膽小沒敢去,程笳半晌上被程識給逮住了,程笳就嚷嚷她是叛徒,向程識告了密。結果是程笳被姜氏狠狠地教訓一頓,關老太太為了給三房一個交待,禁了她的足。之後她花了很多口舌才讓程笳相信不是否她告的密,重歸於好。

  今生周少瑾再聽她這麼說,想也沒想地道:「你若是敢偷偷地溜到桐花樓去,我就立刻告訴你母親。」

  她可不想再沾惹前世的麻煩。

  程笳有些傻眼,半天才道:「你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周少瑾繼續不理她。

  程笳心裡像被貓抓似的,不知道怎麼辦好。

  旁邊有「扑哧」一聲笑。

  「是誰?」她臉一沉。

  周少瑾笑話她可以,但別人若是笑話她……她可就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程笳循聲望去,看見了個眉心長著紅痣的少女。

  「你們姐妹感情真好!」她感慨道,神色悵然,「不像我們家……」她說著,立刻收了悵然之色,笑吟吟地道,「我姓吳,在家行一,家父是金陵知府。」她指了指不遠處和鄭氏說話的吳夫人,「那是我繼母吳夫人。」然後道,「我前些日子曾去四房拜訪關老安人,和少瑾姐妹見過一面,和您卻是第一次見面,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定是三房的笳小姐。對嗎?」

  聽說她和周少瑾姐妹熟,程笳果然放下了警戒,而她不詳的話言又引起了程笳的好奇。

  程笳看了吳夫人一眼,道:「原來她是你繼母,難怪看上去那麼年輕,和你一點也不像。旁邊那個應該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吧?她長得比較像你繼母!」

  吳寶璋笑道:「我閨名『寶璋』,那是我二妹『寶華』,旁邊那個年紀更小的是三妹「寶芝』。」

  「啊!」程笳嘆道,「你們家一屋子的珠寶!」

  吳寶璋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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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私下

      周少瑾看著眼前的一幕,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和程笳何其地像,也是這樣傻傻地對吳寶璋毫無警惕……

  她上前拉了程笳,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程笳立刻丟下了吳寶璋,奇道:「什麼事?」

  周少瑾道:「她們同父異母的姊妹在鬥法,上次還差點把我給攪進去了,你別說我沒有提醒你,你自己小心點,別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程笳最不愛聽別人說她傻。

  她立刻上了心,跳腳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是要巴結我,我只是沒把她放在心上罷了——一個知府的女兒,也跑到程家來翻滾,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周少瑾知道自己在程笳心裡藏下了根刺,以後就算是吳寶璋對程笳再好,程笳為了不讓她笑話,也會和吳寶璋保持距離的。

  她遂不再說什麼,隨著程笳應酬那些長輩。

  程笳擺足了姐姐譜,立刻就高興起來,吳寶璋再湊到她跟前說話,也冷冷淡淡的不再熱情。

  吳寶璋暗暗皺眉。

  等到外院拜完壽,壽筵就開始了。

  良國公太夫人等人的筵席擺在四宜樓後的敞廳,其他人的筵席擺在四宜樓的廂房。

  和前世一樣,程笳因為性子浮躁,雖然代表程家,卻沒辦法獨擋一面,只好讓持重沉穩的周初瑾帶著她負責招待來做客的小姐們,周少瑾被安排和程輅的母親董氏坐在了一個席面上,潘清則被安置在了敞廳的席面上。

  程笳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可她也不是不知道輕急緩重的人,強忍著不快和周初瑾招待著那些小姐們,這其中就有吳寶璋。

  周少瑾那桌除了董氏還有程舉的母親楊氏並幾位程家的遠親。楊氏一坐下來就拉著董氏說話。周少瑾想到前世自己是和董氏並肩面坐的,立刻不動聲色坐到了董氏的斜對面。

  楊氏的聲音時斷時現地傳過來:「……當時一巴掌就打在了她臉上。我當時嚇了一大跳,忙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原想去找你,偏偏你又不在,我就一個人來了……差點就沒趕上給老祖宗拜壽……從前只聽到她們吵,沒想到這次竟然動了手。若是老太爺和老太太在還好,至少有個做主的人,現在她能找誰說去?只好裝著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周少瑾聽著心裡砰砰亂跳了幾下。

  難道汶大老爺對汶大太太動手了?

  她想著剛才汶大太太的模樣,悵然地嘆了口氣。

  董氏並不願意和喜歡八卦的楊氏坐一起聊天,卻還是晚了一步,被楊氏抓了個正著,好不容易耐著性子聽她說完話,抬頭卻看見周少瑾不在了身邊,坐到了自己的斜對面。

  她不由皺了皺眉頭。

  待到席開一半,董氏突然站了起來,對周少瑾道:「我有些不舒服,你陪著我出去一趟好了。」

  女人有很多事不能對人明言,誰知道這「不舒服」又指得是什麼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董氏和周少瑾的身上。

  這又是個前世沒有發生的意外事件。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不重蹈覆轍,不動如山地笑著站了起來。

  董氏等著她過來攙扶自己——周少瑾向來對她恭敬有加,她也樂於在眾人面前表現出和周少瑾非同一個般的親暱。

  可周少瑾卻站在那裡半晌也沒有動。

  她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依舊微笑地站在那裡,一副我隨你動的樣子。

  董氏想起兒子的話「二小姐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她眉頭蹙了蹙,起身離開了席面。

  周少瑾緊隨其後,聽到身後有人議論:「這位就是四房的那位二表小姐吧?長得可真好看!瞧著這模樣,性情也好。只可惜生母去世了。」

  在婚姻上,這一直是她的一大硬傷。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

  但今生,她會嫁人嗎?

  嫁給誰呢?

  她想到了林世晟,然後她突然機靈一動。

  如果沐姨娘在家裡出事之前就嫁給了林世晟,他們不就可以做一輩子的夫妻了。而且就算最終沐家還是倒了黴,林世晟也有立場把沐姨娘三個未出閣的妹妹救出來啊!

  她頓時覺得精神一振。

  起心想派人去打聽林家和沐家的情況。

  不過,派誰去好呢?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了沒人用的狀況。

  周少瑾第一次萌生了和姐姐好好談談的念頭。

  她想提前把自己的嫁妝拿到手裡,想養幾個自己能指使如臂的僕婦。

  但姐姐會不會誤會她是看著姐姐有十里紅妝的陪嫁就在和姐姐爭嫁妝呢?

  周少瑾有些頭痛,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事,差點撞在了走在前面卻猝然停下了腳步的董氏身上。

  「柏舅母。」她問董氏,「出了什麼事?」目光卻很快地朝周遭掃了一遍。

  她們正站在四宜樓廂房和敞廳間的遊廊上,向南是廂房,向北是敞廳,向東北是淨房,向西南是牡丹台。

  周少瑾道:「您這是要去哪裡?」

  董氏沒有應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少瑾,舅母少年守寡,又只有你輅表哥一個兒子,向來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人說了你什麼?你這些日子怎麼也不去探望舅母了?」

  自己經常去探望她嗎?

  周少瑾忍不住在心裡腹誹。

  就算是前世她一心一意想嫁給程輅也沒有做出這種自掉身價的事,更何況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再也不要和程輅遇上,哪怕是遠遠地看見……

  董氏分明就是在為程輅作說客!

  自己年輕不懂事,她一個當家理事的主婦,主持中饋的太太,難道也不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嗎?

  說來說去,不過是欺她年幼,無母親教導,引誘著她和程輅私相授受罷了!

  對程輅沒有前世的期許,她也就沒有了前世的掩耳盜鈴,董氏的心思,程家的歹毒,這一刻都如攤在了陽光下,纖毫畢露。

  她揣著明白當糊塗,笑道:「舅母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明白!我每天除了要跟著沈大娘讀書,還每隔兩天就要跟著岑娘子學半天的女紅,隔五天就要跟著柳先生學兩個時辰的琴,這些日子為了給郭老夫人抄經書,甚至連岑娘子那裡,柳先生那裡都擱下了,怎麼可能有空去您那裡串門?」

  董氏何嘗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聞言老臉一紅,可為了兒子的前途,她卻只有硬著頭皮道:「傻丫頭,舅母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她說著,去牽周少瑾的手,卻被一直提防著她的周少瑾識破,裝著去整頭髮,避開了。董氏的手落在了半空,笑容就顯得有些尷尬起來,但她還是咬著牙繼續道,「這幾個丫頭裡面,我最喜歡你了。不僅秉性好,孝順,還聽話懂事,和我們家輅哥兒年紀相仿,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我原想等你姐姐嫁了之後再和關老安人絮叨絮叨,可不曾想廖家那邊要守孝,這事倒不好提了。我聽說你繼母那邊生了個女兒,她難道就不帶著女兒回老家來祭祭祖什麼的?你父親畢竟是男子,沒女人那麼細心。你應該提醒提醒你父親才是。到時候我也好請你繼母到家裡坐坐,說說體己話。」

  雖然不合禮儀,可任誰聽了都會覺得董氏這是在向她提親,但如果仔細再一斟酌,又沒提一個和周家聯姻的字。

  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周少瑾氣得手腳發顫,好不容易才沒有失態,道:「家裡的事向來是我姐姐當家,這些事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幫您問問我姐姐?」

  周初瑾那死丫頭錦裡藏針,若是讓她知道,還不得想著法子打自己的臉啊!

  董氏忙道:「不用了,不用了。這樣的小事,你正正經經地代我去問你姐姐,你姐姐說不定還以為舅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呢!」說完,這才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太急促,顯得有些露怯,不免又悔又惱,語氣生硬地道,「你幫我問問就行了!」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索性道:「好啊!我看這種事問我姐姐不如問外祖母,我父親每隔半個月就會寫一封信回來,我父親那邊的情景,我外祖母最清楚不過。」說完,轉身就朝敞廳去。

  董氏嚇得魂飛魄散,急急地拉住了周少瑾。

  「今天這麼多貴客,怎麼好說這些瑣事。」她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成為這個樣子,覺得周少瑾這是在拆她的台,又覺得周少瑾應該沒有這麼精明,「既是你外祖母最知道你父親那邊的事,等老祖宗的大壽過後,我親自去問你外祖母好了。」

  周少瑾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免得她再糾纏自己,這個時候和外祖母說這種事,董氏丟得起這個臉她也丟不起這個臉!

  她順勢停下了腳步,笑道:「那好,等哪天柏舅母有空親自去問外祖母好了。」

  「就是,就是。」董氏連連點頭,背心已是一層冷汗。

  周少瑾就道:「柏舅母哪裡不舒服?這是要去哪裡?」

  她還能說什麼?

  董氏趁機下台階,道:「我要去淨房。」聲音雖然依舊有些強硬,但卻比剛才卻柔和了不少。

  自己從前也太好說話!

  周少瑾想,她以後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任人搓圓揉扁了。

  「我不上淨房。」周少瑾道,「我就在這裡等您吧!」

  董氏一愣,望著周少瑾平靜無波的面孔,想到剛才周少瑾說得那些話,她隱隱覺得,以後想再像從前那樣對待周少瑾,恐怕有些困難了!

  兒子的婚事怎麼辦?

  程家雖然顯赫,可有出息的子弟也多,哪裡輪得上自己的兒子?

  一個女婿半個兒。岳父卻不一樣。何況還有個得力的連襟……這樣的人家憑他們的門第可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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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莫名

      董氏想到兒子的話:「……總要有了功名,才好和四房的老安人說這件事。二房老祖宗的壽筵上卻是富貴雲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中少瑾。總得想個法子讓少瑾知道我們家的心意才是。」

  雖說這有些不合禮儀,可若是周少瑾成了自己的媳婦,卻是個拿捏她的好把柄。

  董氏這才會對周少瑾說那一番。

  卻不曾想周少瑾竟然不接招。

  她坐在馬桶上,氣得胸口發疼,心情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之後她想到周少瑾還在外面等她,索性慢悠悠地數起澡豆來。

  周少瑾左等右等,直到腿腳有些發酸,董氏也沒有出來。

  她想了想,朝著敞廳外當值的小丫鬟招手,道:「你去給我端張杌子過來。」

  小丫頭飛奔而去,給她端了張雕紅漆的小杌子過來。

  總不能坐在這裡擋著別人的道吧!

  周少開瑾四處瞧了瞧,見她站的地方正巧對著叢芭蕉樹,寬厚的葉片垂下來,像把傘似的撐在一塊青石上,若是不留意,根本不會發現有人坐在芭蕉樹下。

  她不由抿了嘴笑。

  就坐在那裡好了——等董氏出來沒有看見她,心裡肯定會不高興,到時候自己再站出來,既佔了道理還可以抱怨一下董氏為什麼在淨房待了那麼長的時間。

  周少瑾提著小杌子往芭蕉樹去,眼角的餘光卻猝然看見那芭蕉樹叢下露出一角朱紅色繡聯珠紋襴邊的裙裾。

  她如驚弓之鳥,嚇得連連後退了幾步,嘴裡厲聲道:「是誰躲在那裡?」

  芭蕉樹枝葉婆娑,一個梳著俏麗的傾髻,戴著赤金牡丹蝴蝶簪,點翠大花的少女走了出來。

  「潘清……」周少瑾目瞪口呆,「你怎麼躲在這裡?」

  那她和董氏的話豈不是被潘清聽了個一清二楚?

  潘清滿臉通紅,急切地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早就過來了……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你和柏舅母突然停了下來……我不是那種人,什麼也不會說的。真的!」

  她語無倫次,急得滿額頭冒出汗來。

  周少瑾相信她的話。

  潘清沒有必要這樣窺探自己,一旦被別人發現了,她的好名聲就全完了。

  周少瑾仔細地想了想自己剛才和董氏說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就算是丟臉那也是董氏丟臉……

  她遂點了點頭,道:「那你現在是回敞廳還是在這裡站一會?」

  周少瑾如此平靜地就接受了潘清的說詞,讓潘清不禁張口結舌,半晌才道:「我回敞廳好了……再不回去,娘該遣人出來找我了……」

  周少瑾客氣地朝著頷首。

  潘清臉更紅了,低著頭和她擦肩而過,上了長廊。

  周少瑾在芭蕉樹下撐開了小杌子。

  走在長廊上的潘清卻越走越慢,最後竟然停了下來,轉身回望。

  周少瑾正端坐在小杌子上,神色怡然而自在。

  潘清就想到剛才她不問理由原因的淡定從容,想到她勸說程笳時不動聲色……有著女孩子少見的大氣沉穩……再想到哥哥看見她時的驚艷失態……她想了想,轉身快步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

  「你,就這麼相信我?」她目光灼灼地望著周少瑾,「萬一我要是告訴了我娘呢?」

  周少瑾正在想心思,直到潘清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發現,不免有些驚訝。可聽了潘清的話,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反問她:「那你會嗎?」

  前世程笳那樣的捉弄她,她都沒有到長輩面前告狀,有種自己的事自己能解決的傲氣,何況是這種與她沒有任何關係的事呢?

  潘家也是名門望族,人口眾多。相信她見過的齷齪也不少!

  潘清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好半天才道:「我當然不會去告訴長輩,可你什麼也沒有問……就不怕自己看錯了人?」

  周少瑾突然覺得潘清挺有意思的。她笑道:「那我看錯了人嗎?」

  「你……」潘清再次覺得自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好了,好了。」周少瑾笑道,「你不用那麼緊張,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就算你說出去又如何?別人只會覺得董氏存心不良,為人不厚道,與我何干?」

  原來人家早就算計好了。

  潘清臉色微變。

  周少瑾原就是心思細膩敏感之人,哪裡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她不免有些悵然,嘆道:「你們這些人,別人相信你,你覺得別人居心叵測,別人不相信你,你又能覺得別人輕瞧了你……真是不好打交道!」

  潘清的臉剎時紅得能滴下血來,羞愧地說不出話來。

  周少瑾性子柔順,又兩世為人,今生雖然年紀尚小,心理卻覺得自己要比程笳、潘清都大,又怎麼會去為難他們這些小姑娘呢?

  她忙轉移了話題:「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你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呢?」

  周少瑾聲音溫和,聽著很是真誠。

  潘清長舒了口氣,覺得臉變得不那麼熱了。她低聲地道:「原本大家都好好的,偏生致仕的那個孫夫人提起娘家的一個侄兒來……」她說著,臉又紅了起來,「拿了我的手不停地問東問西,我娘幾次都沒能把話岔開,我看不得她那混賬樣,就藉口要去淨房跑了出來,連丫鬟婆子也忘了招呼一聲。」

  原來是因為那孫夫人想求娶潘清而潘清不答應啊!

  周少瑾沒想到潘清會對她說這些,驚訝之後又有點理解。

  這就好比她和程輅,雖然大家都知道董氏是什麼意思,可這話不點透,不說穿。總歸是有些變數的,這樣大肆張揚卻不太好。

  她對潘清生出股同病相憐的味道來,道:「既是大姨母不答應,想必這件事是成不了的。」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潘清最後好像嫁給了一戶姓於的人家。

  周少瑾安慰潘清:「你別擔心,大姨母對你的婚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潘清聽著竟然羞答答地低下了頭。

  難道……潘清和於家的婚事還有什麼內幕不成?

  上輩子她怎麼沒有聽說?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覺得前世自己像個睜睛瞎,今生自己還是少開口為妙!

  她窘然地道:「你快回去了吧!你不是說你出來太久大姑母會遣了人來找你嗎?」

  正說著,董氏從淨房走了出來,抬頭就看見周少瑾神色靜然地和潘清站在一起說著話,那樣子還挺親暱的,她不由臉色微沉。

  難道自己前腳剛走這潘清就來了,兩人一直說著話,周少瑾根本就沒有苦苦地等她?

  「潘小姐!」董氏把周少瑾撇到了一邊,笑著和潘清打著招呼。

  潘清對她卻很冷淡,喊了聲「柏舅母」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後笑盈盈地對周少瑾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壽筵結束,我再去畹香居探望你和初瑾姐姐。」

  董氏和周少瑾的對話她聽了個一清二楚,有好幾次差一點就衝出去想拉了周少瑾的手不要聽董氏胡八說道,還好周少瑾識破了董氏的陰謀……像董氏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交往。

  周少瑾笑著送她離開。

  董氏卻滿腹狐疑:「她怎麼在這裡?」

  周少瑾無意和她多說,淡淡地道:「正巧碰上了。」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廂房。

  菜已經全都上齊了,裕太太楊氏道:「你們怎麼才回來?菜都冷了。」說著,指了桌上了的一碗鯽魚湯道,「新上市的鯽魚,鮮得很,快喝點吧!」

  董氏胡亂應了一聲,周少瑾卻神色自若地坐了下來,安靜地用飯,和董氏全程沒有交流。

  裕太太眼睛珠子骨溜溜直轉,一會兒看董氏一眼,一會兒看周少瑾一眼。

  不一會,管事的媽媽進來請大家移到牡丹台喝茶,並道:「還有半個時辰戲就要開鑼了。」

  大家笑哄哄地站起來往牡丹台去。

  牡丹台是個二樓的小樓,有條小溪從樓前繞過,小溪裡有錦鯉,溪面稀稀疏疏地飄浮著些許青萍,對面是片青石鋪成的露台。

  戲台就搭在露台上。

  她們則在二樓看戲。

  敞廳的客人早已到了,坐在二樓掛著珠簾的廡廊上,廂房的客人或坐在一樓的廡廊上,或擠在二樓的廂房裡。

  前世,董氏讓周少瑾陪她,周少瑾就和董氏一起坐在了一樓的廡廊下。曾有人在戲樓下朝著她丟了包瓜子,惹得大家紛紛朝著她張望,惹得董氏很是不快。

  這一世,她可不想再做這種沒臉的事。

  周少瑾去了二樓。

  姐姐一看到她就朝著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幾位老夫人都笑著回頭善意地看了她一眼。

  周少瑾的心情大好,笑著快步走了過去挽了姐姐的胳膊。只是姐妹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樓梯間「咚咚咚」的響。

  程許跑了上來。

  「祖母,祖母。」他高聲急呼,好像沒有長眼睛似的直直地朝著郭老夫人望去,「您可看見周家二表妹,我找她有急事!」

  屋裡的人「嘩」地一下,目光全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恨不得此時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為什麼程許總做些讓自己丟臉的事呢?

  她躲到了周初瑾的身後。

  郭老夫人的臉也沉了下去,不悅地喝斥著程許:「你都多大了,怎麼還這麼魯莽?你這樣怎麼能讓師長們放心?還不快點下去!這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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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幫忙

      程許卻很是委屈,道:「祖母,我沒有胡鬧。我是真的找周家二表妹有事!」

  他原本長得高大英俊,又一臉的坦蕩,良國公太夫人見了不由笑著對郭老夫人道:「你也不能不問青紅皂白的迎面就給孩子一棒,總要聽聽孩子是怎麼說的嗎?」

  誰家的孩子誰疼。

  郭老夫人相信程許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這麼做總歸是有些孟浪。與其被其他人非議,還不如被自家的長輩訓斥一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些對程許頗有微詞的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這才是郭老夫人在大眾廣庭之下喝斥程許的原因——郭老夫人這是在保護程許。而且就算沒有為程許說項,郭老夫人也會想辦法找個機會讓程許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總不能讓程許給眾賓客落下個舉止輕浮的印象吧?

  如今良國公太夫人主動幫程許說話​​,郭老夫人哪有不應允的道理?

  可她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婦孺,心裡雖然高興,面上卻絲毫不露,肅然道:「既然良國公太夫人給你求情,我看在太夫人的面上就不責罰與你。你要你周家二表妹幫什麼忙?」

  程許尷尬道:「我們幾個猜謎,結果把顧家表哥身上那枚臥鹿鈕印給落在了那個汝窯賞瓶裡拿不出來了。找了幾個尚在總角的小丫鬟、小廝都不行,就想到了周家二表妹……」

  他說著,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心裡砰砰亂跳,覺得程許沒有說實話。

  那個顧家表哥的臥鹿鈕印之所以落在了賞瓶裡,肯定與程許有關。

  但無憑無據的,她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眾人的目光再一次全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幾位坐在廡廊珠簾旁的夫人都笑了起來,其中一位穿著大紅色織百蝶穿花褙子的花信少婦更是道:「也虧你想得到!這位小姑娘皓婉如雪,纖細如柳,還的確是個好幫手。」

  大家聞言朝周少瑾的手腕望去。

  周少瑾紅著臉躲到周初瑾的身後,把手藏在了衣袖裡。

  幾位年長的夫人卻另有關心。像良國公太夫人,聞言神色微凝,問程許:「臥鹿​​鈕印,是不是太宗皇帝當年在金鑾殿上賞給顧老先生的?」

  程許羞愧地低下頭,低低地應了聲「是」。

  「你們這些孩子,怎麼這麼大的膽子!」良國公太夫人急得直跺腳,「那可是御賜之物,顧家的傳家寶之一,你們怎麼能拿它打賭?」

  知道那臥鹿鈕印的人紛紛點頭,不知道那臥鹿鈕印的人則表情有些茫然。

  穿大紅色織百蝶穿花褙子少婦身邊坐的是位和她年紀相仿的穿寶藍色織山水紋褙子的少婦,雪白的皮膚,大大的杏眼,氣質溫婉,見有人不明白,她柔聲解釋道:「當年四海初定,太宗皇帝招賢納士,江南道推薦顧老先生入主東宮,教太子《論語》。良國公三顧茅廬而不得見,太宗皇帝沒辦法,下特詣招顧老先生進京。顧老先生以白衣之身在金鑾殿與皇上對答。本朝立國以來,到現在也還是第一人。那臥鹿鈕印、百獸端硯、山水筆洗,就是當時太宗皇帝所賜的三件寶物。」

  屋子裡立刻像有千百隻蜜蜂在飛,「嗡嗡」聲不絕於耳。

  那穿寶藍色織山水紋褙子的少婦對此視而不見,笑著問郭老夫人:「汝窯賞瓶,難道是那尊『月下美人』?」

  郭老夫人望向程許。

  程許輕輕地點了點頭,喃喃道:「若不是那尊月下美人,我早就砸了……」

  就有人問:「高夫人,這又有什麼典故?」

  原來這少婦是鎮江知府高耀的夫人。

  周少瑾忍不住打量了高夫人一眼。

  只見那高夫人笑道:「這賞瓶倒沒有什麼典故,就是叫這個名,我聽著很喜歡,所以就記在了心裡。」

  有人微微地笑,有人道:「原來如此!」

  周少瑾卻覺得尊賞瓶肯定不像高夫人說的這樣簡單,要不然高夫人怎麼會知道這尊賞瓶的名字?

  她暗生不妙之感。

  那臥鹿鈕印珍貴無比,這賞瓶也來歷不凡砸不得……不管怎麼看,她都只有和程許走一趟了!

  可她若就這樣輕易地認了輸,又和前世有什麼區別?

  周少瑾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她很快想到一個主意。

  「老夫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上前給郭老夫人行了個禮,道,「既然是如此,不如請許表哥把那賞瓶拿過來好了?我就在這裡試試。」

  郭老夫人微微一愣,高夫人幾個的表現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周少瑾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來不及想自己到底錯在了那裡,郭老夫人已道:「戲馬上就要開鑼了,這裡亂哄哄的,你還是和你許表哥走一趟吧?」說著,她吩咐身邊的翡翠,「你陪著二小姐一起過去。萬一那臥鹿鈕印還是拿不出來,就把那賞瓶砸了吧?」

  程許愕然,高喊了聲:「祖母……」

  郭老夫人已朝著他擺手,道:「事發程家,程家就得負責。你不要多說,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老夫人高義!」屋子裡又是一陣「嗡嗡」聲。

  周少瑾卻看見高夫人欲言又止,露出心痛不忍的表情來。

  她更加肯定這尊賞瓶不簡單了。

  可不管這賞瓶無何的不簡單,既然郭老夫人已經發了話,如果那臥鹿鈕印真的拿不出來,她決不會多做停留,管那瓶子會怎樣?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笑著應諾。

  向來疼愛妹妹的周初瑾卻覺察到了周少瑾的不安,她笑道:「要不我陪著妹妹一道去吧?她年紀小,可別毛手毛腳地把東西給打碎了!」

  程笳一聽也跳了出來,道:「我也去。萬一少瑾拿不出來,我還可以幫忙。」

  大家朝她的手腕望去。

  只覺得雪潤如脂,凝如羊脂,圓潤無暇。

  有人「扑哧」一聲笑。

  程笳的臉脹得通紅。

  姜氏忙道:「茄兒,你別胡鬧!少瑾那是去給你許堂兄幫忙又不是去玩,你別搗亂!」一面說,一面去拉她,一副生怕她再繼續鬧下去的樣子,又對周初瑾道,「你也別去了,有翡翠姑娘陪著,你還擔心什麼?」

  郭老夫人則以為周初瑾是怕臥鹿鈕印拿不出來砸了賞瓶會讓周少瑾背過,周初瑾這樣,分明就是懷疑她的為人。她略有些不悅,接著姜氏的話對周初瑾道:「你放心,我說話算話。」

  周初瑾人精似的人物,自然聽得出郭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她哪裡還好堅持,只得笑道:「那我就留下來陪笳表妹好了。」但心裡還是不放心,對周少瑾悄聲說也句「小心」。

  如果眼神能傷人,那程笳身上已經有七八道傷痕了。

  周少瑾強忍著才沒有給程笳一個白眼。

  她之前怎麼就沒有覺得程笳是個壞事的種子呢?

  周少瑾心含怒氣地跟著程許下了樓。

  程許規規矩矩地在前面引路,甚至一副怕她害怕的樣子一面走一面還向她道:「我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顧家表哥還不知道那鈕印拿不出來了。所以我讓大許抱著那賞瓶在長春館等我們。」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長春館在什麼地方,但也不打算問,悶著頭跟著程許往前走。

  程許的話卻多,道:「長春館離四宜樓不遠,還不到聽松風處,在三支軒的東……」

  周少瑾素來沒有什麼方向感,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周少瑾更加不知道地方了。

  她還是不作聲。

  走在前面的程許根本沒有發現,繼續道:「你知道三支軒嗎?那裡曾是我們程家老祖宗的靜修之地,繁花似錦,溪流涓涓,樹木蔥鬱,景緻極美。特別是溪前菩提樹下有尊人高的青石,竟然映著尊盤膝而坐的人影,大家都說那是我們程家老祖宗參憚悟道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看?」

  他殷勤地介紹,卻久等不到回音,回頭一看,卻見周少瑾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遠遠地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道聽到他說話沒有。

  程許倍感沮喪。

  但隨著他們出了四宜樓,他又恢復了精神,笑著站在甬道上等著周少瑾走近。

  周少瑾見他停下來,也跟著停了下來。

  程許等了半天也不見周少瑾走近,這才明白她的意圖。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離我那麼遠做什麼?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無恥小人!

  說個話都不好生生的。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看也不看程許一眼,扭頭對翡翠道:「我年紀雖小,卻也知道男女大防。這樣的距離最好。」

  翡翠已經十八了,若說之前還沒有看出程許的心思,此時卻再肯定不過了。

  她哪裡敢攪和進去?

  含含糊糊地嗯了幾聲,誰也聽不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程許卻氣得說不出話來,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身邊綠樹遮日,濃蔭匝地,不時傳來幾聲鳥兒的脆鳴。

  程許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他為什麼總是放不下周少瑾?

  除了她生得漂亮,還有……她只對她喜歡的人好,一心一意地好!

  像她姐姐,像程笳,像關老安人,還有程詣、程誥……她從來都是溫言細語,隱忍順從。

  他們本不相識,是他強行把她叫出來的,換了任何一個正經人也會覺得自己舉止輕佻,他又怎麼能指望她給自己個好臉色看。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剛才的舉止太無禮,也太小家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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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主意

      程許就思尋著自己得給周少瑾陪個不是才好。

  他偷偷地朝身後看。

  卻見周少瑾依舊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突然有些促狹地想,她這樣走路,也不知道會不會摔跤?若是她摔了跤,不知道她是痛得大哭一場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爬起來繼續走……不過,以她的性子,只怕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爬起來繼續走……要是自己那時候跑過去扶她,不知道她會不會惱羞成怒地把自己推開……不知道她惱羞成怒是怎麼副模樣?氣得面頰飛紅,鼻子紅彤彤的,還是板著臉卻妙目含淚?不管怎樣,一定都很漂亮……

  程許想著,又回頭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只當什麼也不知道,不停地在心裡念著「明鏡本非台,庸人自擾之」。

  翡翠卻膽戰心驚,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

  若是周家大小姐跟了過來就好了……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好?

  在詭異的沉默中,她們眼前出現座小山,有青石路蜿蜒而上,路邊怪石嶙峋,藤蘿疊翠,綠樹遮日,高高低低地開著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一派山野情趣。

  程許指著山頂:「那裡就是長春館了。」

  周少瑾依稀看見灰色的屋簷。

  她停下腳步,問:「你讓大蘇下來好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和程許說話,聲音軟糯,彷彿那窩絲糖,一直甜到人心裡去。

  程許不由愣了愣神。

  周少瑾眉宇微沉。

  程許回過神來,頓時面皮發熱,忙道:「那尊『月下美人』是前朝御賜我們之家,如今雖今非昔比,可存世的不過兩三尊,十分的名貴。這裡什麼都沒有,萬一磕著碰到了怎麼辦?長春館不僅有桌椅,還有銅盆、香胰子、冷熱水……」說到這裡,他這才明白周少瑾在顧忌什麼。他恍然大悟,忙道:「還有兩個服侍的小丫鬟……」又怕周少瑾不相信,道,「何況還有翡翠呢?」

  翡翠只盼著快點把這樁差事交差,聞言忙道:「是啊,二小姐,我陪著你一道去。」

  反正老夫人已經發了話,若是那鈕印拿不出來,大不了砸了那賞瓶……無論如何也要毫髮無傷地讓周家二小姐回到敞廳才是!

  周少瑾想了想,朝翡翠伸出手去,道:「這石路不好走,你扶著我好了。」

  翡翠看著整齊的青石路,默默地扶了周少瑾。

  周少瑾就望著程許。

  程許這才回過神來,迭聲道:「你隨我來!」大步上了石道。

  周少瑾和翡翠跟在他的身後。

  隨著地勢走高,起起伏伏的山巒,高高低低的亭台,大大小小的樓閣慢慢地都呈現在她的眼前,她甚至看見了牡丹台上穿紅著綠的小人兒。

  她從來不知道九如巷有這麼大。

  曉風拂面,滿目翠綠,周少瑾心曠神怡,漸漸鬆懈下來,眼底有了些許的笑意,讓她的面孔也變得柔美起來。

  程許看著笑容就止不住地爬上了眼角眉梢。他道:「周家二表妹,這裡的風景還不錯吧?」

  語氣中帶著不容錯識的討好。

  翡翠不忍直視。

  周少瑾一如既往地不予理睬。

  程許心中卻大為得意。

  在他看來,周少瑾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之前板著臉,現在表情卻和緩下來,可見這人是要相處的。只要他堅持不懈地溫言細語,周少瑾就是鐵石心腸也有化為繞指柔的那一天。

  他頓時來了精神,繼續自顧自地道:「周家二表妹,實際上你應該出來走走才是。從前我姐姐們在家的時候,常來這裡爬山。你沒事的時候也可以邀了周家大表姐一起來啊?對了,顧家過幾天要辦詩會,你想不想去?我讓顧家表妹給你送請帖來怎麼樣?」

  周少瑾此時已明白所謂的顧家表哥就是郭老夫人父親郭元生的先生顧青鴻家。

  程許既然稱顧家的人為表哥,說明顧家和郭家走得極近,甚至連程家都因此和顧家成了​​通家之好。而今天卻是二房老祖宗的壽宴,顧家都派了人來拜壽,怎麼郭家卻沒有女眷出現?是郭老夫人娘家無人還是另有原因呢?

  周少瑾胡思亂想著,心情有些鬱悶。

  程許和顧家的表哥表妹這麼熟,前世怎麼就沒有看中顧家的表妹呢?幹嘛拖了她下水?

  程許也挺鬱悶的。

  周少瑾剛剛還挺高興的,怎麼轉眼間臉又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話得罪了她……她這性子也太陰晴不定了!

  程許暗暗嘆氣。

  還好長春館到了。

  灰瓦白牆,黑漆月亮門洞門大開,一個尚在總角的小丫鬟正站在月亮門前踮著腳眺望。

  看見他們,小丫鬟立刻喜滋滋地跑了進去。一面跑還一面喊著:「大爺來了!」

  立刻有個十五六歲的丫鬟迎了出來。

  她穿著件銀紅色鑲黃色忍冬紋的比甲,眉目清秀,身姿窈窕。

  周少瑾一眼就認出她是程許身邊的大丫鬟玉如。

  不,她現在還不是程許身邊的大丫鬟,現在程許身邊的大丫鬟是碧如。等到碧如被放出去,玉如才升了大丫鬟。

  她是程許的心腹。

  前世,自己被袁氏處罰的時候,玉如常去給程許通風報信,程許就會藉故過來,袁氏只好放過自己。一來二去,袁氏看出端倪來,要不是程許護著,玉如差點被袁氏給發賣了。

  周少瑾心情複雜。

  玉如卻什麼都不知道,笑盈盈地上前給三人行禮,滿面笑容地道著:「東西都準備好了,只等二小姐過來試試看能不能把東西拿出來了。」

  周少瑾對她點了點頭,進了月亮門。

  迎面是五闊廂房,黑漆梅花冰裂紋的門扇上全鑲著透明的琉璃,太陽照在上面,亮晶晶的,彷彿發光的寶石。

  而這裡只是程家一處用來招待賓客的敞廳,而且還是不常用的一個敞廳。

  走進去,迎面是架十二扇黑漆鏍鈿群仙嬰戲的搧風,四周錯落有致地放著黑漆太師椅和黑漆鏍鈿的茶風、花幾。因沒有陳設花草,整個敞廳雖然乾淨整齊卻很是冷清,缺少生機。

  大蘇抱著個玉白色大肚賞瓶站在屏風前,神情緊張。

  見到程許,他鬆了口氣,喊了聲「大爺」,把賞瓶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玉如和另一個小丫鬟打了水拿了香胰子進來。

  周少瑾見程許等人不像是偽做,遂沉下心來,上前打量著那賞瓶。

  圓潤飽滿,晶瑩如玉,彷若一輪明月。

  只是那瓶口還沒有嬰孩的拳頭大小。

  可還是很漂亮。

  周少瑾強忍著才沒有伸手去摸那賞瓶。

  玉如已手腳麻利地兌好了溫水,拿了香胰子過來:「二小姐,你打了這個潤潤手吧!剛剛小萼她們都沒能伸進去。」語氣頗為關切。

  周少瑾點頭,用香胰子搓了手,試著把手伸進賞瓶。

  但幾次都沒成功。

  周少瑾讓玉如打了熱水進來。

  手越是柔軟,越容易伸進去。

  她決定最後再試一次。

  翡翠有些擔心。

  有時候伸進去容易出來卻難。

  她看了身邊的程許一眼,欲言又止。

  程許卻好像回過神來似的,忙喊住了玉如,對周少瑾道:「千萬不可勉強。還是讓我想想其他辦法吧!」

  周少瑾氣得不行。

  你既然有其他辦法,為何還叫了我來?

  她看著程許。

  程許在周少瑾的目光下訕訕然地摸了摸鼻子,道:「我,我也是剛剛想到的……」

  如玉和那小丫鬟驚訝地望著程許,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大蘇更是把臉側到一邊。

  還是翡翠已見過幾次有了抵抗力,為程許解著圍,道:「不知道大爺想到了什麼好辦法?」

  程許笑道:「你們看我的。」

  他將那賞瓶倒了過來。

  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瓶口露出半個青銅臥鹿來。

  但正好卡在瓶口。

  程許笑道:「我想這東西既能落進去就一定能拿出來,不過是方位不同罷了。」他吩咐玉如,「你去拿根紅繩來。」

  玉如不知道從哪裡找了根紅繩過來。

  程許想將那紅繩從臥鹿蹄間的小縫隙裡穿過去。

  這樣就可以拽住鈕印了。

  但程許的手有點抖,幾次那紅繩都和臥鹿擦肩而去。

  這就是從來不曾拿針線的緣故。

  周少瑾示意翡翠:「你過去試試吧?」

  翡翠早就想接手了,只因程許沒有說話,她不好自告奮勇,此時周少瑾開了腔,她笑著上前道:「大爺,讓我試試吧!」

  程許嘿嘿笑了兩聲,把紅繩遞給了翡翠。

  翡翠試了幾次也沒有成功。

  周少瑾沒辦法,道:「讓我試試。」

  翡翠把紅繩交給了周少瑾,周少瑾試了試,然後讓大蘇輕輕地轉動著賞梅,讓那鈕印換了幾次方向,在眾人的屏息中將紅繩穿了進去。

  如玉歡呼:「二小姐的女紅一定很好!」

  周少瑾笑了笑。

  程許立刻道:「原來你的女紅很好啊!玉如是我屋裡女紅最好的一個,她若是說你好,定是十分的好。要不你幫我打幾根絡子吧?我上次見顧家表哥扇子上的香囊的絡子打得極好,讓玉如幫我打一根,結果玉如說她不會。你一定會……」

  玉如聽了恨不得跳腳,急急地道:「大爺,二小姐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您怎麼能讓二小姐幫你打絡子呢?若實在是想要,也應該去求了老夫人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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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10: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躲避

      周少瑾可算是看清楚了。

  他們主僕是合著夥兒設了圈套讓自己鑽啊!

  她甩手就走。

  程許忙追了過去。

  翡翠一看,暗喊了聲「糟糕」,急急地就跟了上去,誰知道玉如卻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笑道:「翡翠姐姐,大爺只不過是想和周家二小姐說幾句話而已……」

  「你好生糊塗!」翡翠再也忍不住,大聲地喝斥著玉如,也藉此告誡大蘇,「大爺就是有什麼心思,也應該堂堂正正地去跟夫人、太夫人說才是。這樣糾纏著周家二小姐算是怎麼一回事?君子坦蕩蕩,你們不規勸著大爺行事磊落,反而只知道阿諛奉承地討大爺的歡心,若是有什麼不好的流言傳了出去,你們這些身邊服侍的準備怎麼辦?大爺的名聲又怎麼辦?不要說大老爺了,就是太夫人和夫人知道了只怕也不會輕饒!」

  大家本不在一個屋裡服侍,太夫人屋裡的有臉面,未來程家宗子屋裡服侍的也一樣有臉面,大家彼此間向來客客氣氣的,玉如被翡翠如此一通劈頭蓋臉的喝斥,臉色飛紅,強辯道:「好姐姐,這件事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吧!我們這些做下人,自然是主子怎麼說就得怎麼做了!」

  原來大爺真的是看中了周家二表小姐!

  雖然早有所覺,但這樣說出來,還是讓翡翠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蘇畢竟是在外行走的男子,比她們這些每天只在內宅裡兜兜轉轉的小姑娘有閱歷,聽著道:「我倒覺得翡翠姑娘說的有道理。我覺得我們還是跟過去好。我看周家二小姐看著柔柔弱弱的,性子卻倔,若是大爺一言不合惹發了那周家二小姐,肯定會不歡而散的。這院子這麼大,若是走失了就不好了!四宜樓那邊,幾位老夫人、夫人還在聽戲呢!」

  玉如聞言心中一慌,拉著翡翠就和大蘇一起追了出去,可四周綠樹疊翠,哪裡還有程許和周少瑾的影子。

  大蘇四處瞧了瞧,對她們說了一聲「你們等等」,哧溜一聲爬上了最高的一株樹。

  翠綠掩映的青石甬道,周少瑾和程許正一前一後地走在通往四宜樓路上。

  大蘇鬆了口氣,催著翡翠和玉如往東邊去。

  周少瑾卻是羞憤不已。

  「……妹妹為何要躲著我?之前的事我不是已經道過歉了嗎?」程許在她身後不停地絮叨著,「若是你心裡還有氣,妹妹只管開口,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若是有半句推託,你下次再遇到我只管繞開了走就是。」又低聲下氣地問,「那天我特意去找妹妹,妹妹怎麼那麼早就走了?」

  所以他大眾廣庭之下把自己叫出來幫他掏那個什麼鈕印,不過是要告訴自己,不管自己怎麼躲也休想躲了他去吧?

  周少瑾氣得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偏生程許還在那里道:「這鈕印原本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是想找了妹妹出來走走,讓妹妹散散心。那尊『月下美人』漂亮嗎?它是我祖母最喜歡的賞瓶之一,平時都收藏在珍玩庫裡,我費了老大的勁才弄出來的。我們家還有個賞瓶,是鈞窯的,因是玫瑰紫的,所以叫『魏紫』,你覺得有趣不有趣?那賞瓶比這尊還漂亮,我娘曾想向祖母討了給我大姐做陪嫁,不過最後我爹幫我姐姐找了對定窯的梅瓶,我娘這才作罷……」

  兔子急了還咬人。

  周少瑾實在是忍不住了,轉身對程許道:「你幹嘛總是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你們家有什麼瓶子與我有什麼關係?我既不想看也不想得到它們,你說這些話有意思嗎?我和你早已過了男女同席的年齡,枉你是讀聖賢書的人,怎麼連這些倫理人常也不懂?你以後少和我說話,我根本就不想見到你。」

  程許是誰?

  程家的嫡長嫡子,程家未來的宗子,又從小會讀書,長得英俊……從他出生到現在,見到的人縱然不巴結奉承他,也沒人敢隨意得罪他,更不要說像這樣的羞辱了。

  猶如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他臉色大變,心裡更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可眼角的餘光看見周少瑾明明已眼中含淚卻故作堅強的樣子,他邁出去的腳步一滯,重若千斤。

  「我,我沒別的意思……」他喃喃地道,不知道怎麼解釋好,只恨自己喜歡眼前這個人,在她面前失了志氣,她打了自己的左臉,自己還把右臉也給她打……

  自己這樣待他了,他還賴著不走,周少瑾心裡也有了火氣,跺腳道:「你還不快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話一說出口,好像上輩子她來不及對程許的話,此刻被她都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煩躁的心緒像淤塞的河道被清理乾淨似的突然間平靜了下來。

  程許勃然大怒。

  從小到大,還沒人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就是父親,他小時候不願意做功課,也是好言好語地跟他講道理,從來也沒有喝斥過他……

  自尊心受傷讓他氣紅了眼,他的情緒凌駕於理智之上,忿然地道:「怎麼有你這樣的人?我好心好意地待你,你不僅不領情,還惡語相向,你可真是柿子趕軟得捏!難怪那程輅一會兒當著程舉說什麼他母親十分中意你,只等他金榜題名就會向周家提親,他親手做了幾個風箏給你,你喜歡得不得了,每到春天的時候就會拿出來放飛;一會兒又說什麼你父親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員,也不知道瞧不瞧得上他。可他卻和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地長大,他不能辜負了你,就算是門第有些不相當,他也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你說什麼?」程許的口不擇言讓周少瑾如同五雷轟頂,耳朵嗡嗡作響,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程許眼看著周少瑾紅潤嬌柔的面孔瞬間變得蒼白如雪,如同朵被狂風驟雨吹落的花,這才驚覺到自己失言,頓時又羞又愧,道著:「我,我是胡說的?你,你別放在心上……」

  胡說!

  別人會胡說!

  可程許不會!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看中了自己也犯不著以這種藉口去詆毀程輅。

  原來程輅是這樣看待她的。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曾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程輅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還有程許。

  難道前世程許之所以招惹她,是因為程輅的原因?

  要不然自己一個默默無聞,寄人籬下的姻戚,程許一個萬眾矚目,前程似錦的程家未來的繼承人,怎麼會注意到自己呢?

  周少瑾氣得心角都是疼的,胡亂扶了路邊的一棵樹才在程許面前癱軟下去。

  望著倍受打擊的周少瑾,程許又悔又恨,哪裡還敢說什麼,又是擔心又是心痛的,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走上前去,低低地喊了聲「二表妹」,道:「這事你還是跟老安人稟告一聲吧?要不你和令姐商量商量也行。總之不能再聽之任之下去。雖說是清者自清,濁著自濁,可這世上明辨是非的人少。我若不是認識二表妹,說不定也會相了他的話……」

  難道他就對自己沒有私心?

  不然上輩子怎麼會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來?

  周少瑾胸口就像被團棉花堵住了似的,透不過氣來……就像當初她被程輅掐住了脖子……她的淚水如露珠滾滾而下,朝著程許就大聲地喊了聲:「滾!你快滾!」

  程許十分難堪。

  但他不敢走。

  周少瑾這樣子太嚇人了。

  他怕她走後來她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周少瑾再也待不下去了。

  「好,好,好。」她擦著眼角,「你不走是不是?你不走,我走!」

  她說著,提著裙子就朝四宜樓飛奔而去。

  是啊,她都這樣對待自己了,自己難道還要硬跟著她不成?

  那自己成什麼人了?

  何況她要去的方向是四宜樓。

  程許有片刻遲疑。

  周少瑾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程許在原地打著轉。

  周少瑾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她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四宜樓去。

  迎面走來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好像在說什麼。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她只要一哭眼睛就會紅腫得像核桃,非得用涼帕子敷​​一敷才行。

  今天到處是客人,若是被人看到了,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是非來。

  她躲到了一旁的大樹後面,定眼一看,那一男一女竟然是潘濯和潘清。

  兩人不知道為什麼起了爭執,潘濯好像要去哪裡,潘清攔著不讓,兩人低聲地爭辯著。

  周少瑾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打聲招呼,潘濯和潘清的聲音卻大起來。

  只聽見潘清發著脾氣:「……我們家又不是什麼寒門小戶,難道還和程家換親不成?」

  潘濯的樣子立刻變得很難看,嘴抿得緊緊的,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卻能看出他的固執和堅持。

  潘清哭了起來,道:「哥哥,是周家的二小姐對父親有益?還是程家未來的宗婦對父親有益?你不能只顧著自己,總要替母親想想,母親這麼多年過得有多不容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他們兄妹吵架,怎麼會和自己有關?

  周少瑾不禁豎了耳朵聽。

  潘清的聲音卻漸漸地小了起來。

  周少瑾咬了咬牙,輕手輕腳地穿行在長滿了雜草的樹叢裡。

  眼看著就要靠近潘氏兄妹了,他們兄妹倆卻不歡而散。潘濯往西,和周少瑾擦肩而過。潘清往東,朝四宜樓去。

  ※※※※※※※※※※※※※※※※※※※※

      作者有話說;

  有姐妹傳了貼給我,問周少瑾為什麼不帶著貼身丫鬟+媽媽等官配一起去長春館。大家可以想想當時的情況,小姐之尊的周少瑾尚只能在廂房的角落裡坐席,她貼身的丫鬟和媽媽怎麼會有一席之地?更不要說郭老夫人吩咐她去做事,又有郭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陪著,她能帶著一堆丫鬟媽媽同行嗎?古時候是很講尊卑的,這也就是「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的道理。當然,我也沒在古代生活過,但我會盡量遵照明清小說裡反映出來的社會風俗來寫文。不足之處,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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