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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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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1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遇見

      這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周少瑾有些茫然。

  先是因為程許的緣由她被人眾目睽睽地打量,接著被程許叫去長春館掏那個鬼鈕印,然後又被告知程輅在書院裡一直語氣曖昧地說自己和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在又親耳聽到潘清說什麼「是周家的二小姐對父親有益還是程家未來的宗婦對父親有益」……她覺得整個世界都顛覆了,她好像就生活在一個幻境裡,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從來沒有弄明白過……

  有人從旁邊的樹林中走了出來。

  胭脂紅的織金褙子,雙螺髻上規規矩矩地箍著珠花,眉心一顆米粒大的紅痣,嘴角噙著一絲不明所以的笑。

  周少瑾眼睛微瞇。

  吳寶璋!

  她在這裡幹什麼?

  她是什麼時候到的?都聽到了些什麼?有沒有發現自己呢?

  周少瑾思忖著。

  吳寶璋卻動作輕巧地重新返回了樹林,躲在了一棵大樹後面。

  周少瑾愕然,眼角的餘光卻看見程許和潘濯並肩走了過。

  潘濯怎麼和程許走到了一塊!

  她眉頭微蹙,聽見漸行漸近的程許問潘濯:「你就沒有看見周家二表妹嗎?」

  「真沒有看見!」潘濯皺著眉,神色有些嚴肅,道,「我剛剛和妹妹在這裡分的手。如果周家二表妹過來,我肯定會看見的!」

  此處是條筆直的甬道,有人走過就會看見。

  「難道迷了路?」程許呢喃,放慢了腳步,四處張望。

  原來吳寶璋是在躲他們倆人!

  潘濯和潘清的話在周少瑾腦海裡翻滾,她想也沒多想,本能地躲在了棵合抱粗的大樹後面。

  空中卻傳來一聲大喝:「是誰躲在那裡?」

  周少瑾向來膽小,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兩腿發軟,半晌都動彈不得。

  耳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周少瑾的心砰砰亂跳。

  萬一被人揪了出來,自己該怎麼說好?

  她悄然地睃過去,卻看見程許板著臉朝著樹林走過來,潘濯站在甬道間,滿臉不解地問著程許:「出了什麼事?」

  「有人躲在樹林裡。」程許沉聲道,眉宇間有著周少瑾從來不曾見過的冷峻。

  周少瑾一愣。

  吳寶璋戰戰兢兢地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程公子,是我!」她滿臉通紅地望著程許,羞赧地道,「四宜樓裡鬧哄哄的,我感覺頭很痛,又怕掃了長輩的興,想一個人在這裡靜一靜,沒想到遇到了您和潘公子……原本想避一避的……」

  這個藉口真好!

  周少瑾差點為吳寶璋擊掌。

  如果換成是自己,未必想得出這樣的藉口來。

  她以為程許會看憐香惜玉地放了吳寶璋走,誰知道程許卻眉頭微蹙,看了眼遠處的四宜樓,笑道:「小姐是?」

  「哦!」吳寶璋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忙道,「家父上吳下岫,乃金陵知府。前幾日到府上拜訪袁夫人的時候曾和公子擦肩而過,公子不記得我了,我卻記得公子!」

  周少瑾很是意外。

  她一直以為程許只不過是個會讀書的紈絝子弟罷了,沒想到他還有這麼細心的一面,竟然發現吳寶璋話中的破綻!

  吳寶璋,她到底有幹什麼呢?

  周少瑾看著她,有種舊仇未報又添新仇的感覺。

  程許聞言深深地看了吳寶璋一眼,道:「沒想到吳小姐的記性這麼好,我下午酉時間三刻下學後才會去給母親請安,吳小姐都能和我擦肩而過,可真是緣分啊!」

  通常過了下午酉時三刻還沒走的客人,都會留下來用晚膳。

  程許話裡有話,顯然那天袁氏根本就沒有留客。

  吳寶璋被揭穿,不僅沒有慌張,反而有種「事已至此你沒有證據就不能指責我說謊」的篤定,反而鎮定下來,笑道:「可不是!要不是那天我們走得晚,也不會有幸見到公子了。」

  潘濯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低聲道:「吳小姐是什麼時候出的四宜樓?剛剛我怎麼沒有看見吳小姐?」

  吳寶璋笑道:「我剛出來,還沒來得及四處打量一番就碰到了兩位公子,可真是不湊巧!」

  「是嗎?」潘濯狐疑地望著吳寶璋,眼色冰冷。

  吳寶璋依舊笑語殷殷:「不知道潘公子為何要懷疑我?」她說著,後悔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避著兩位公子了……」

  周少瑾懶得聽吳寶璋胡說八道,提了裙子,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

  可她的腳落下,樹林裡就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踐踏之聲。

  「是誰在那裡?」程許喝道。

  完了!

  被發現了!

  周少瑾拔腿就跑。

  「周家二表妹!」她身後傳來程許又喜又驚的聲音。

  周少瑾心裡慌慌的。

  相比被程許發現,她更怕被吳寶璋和潘濯知道她偷聽的事。

  前面有樹枝橫著檔住了她的去路,可當她撩開擋著的樹枝時,卻看見綠樹掩映之下,有條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正經過她的面前,不遠處彷彿還有水流的聲音和人說話的聲音。

  她想也沒想,朝那青石小道跑去。

  程許苦笑,再也顧不得什麼,草草地向潘濯陪了個不是,匆匆朝那青石小道追去。

  潘濯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吳寶璋站在那裡,神色猶豫,卻看見大蘇和翡翠、玉如追了過來。

  大蘇和玉如不認識吳寶璋,翡翠卻有印象,忙道:「吳大小姐,您可看見我們家大爺了?」

  吳寶璋眼底閃過一絲晦澀不明的光芒,笑道:「你們到底是找周家二小姐還是找你們家大爺?我可看見你們家大爺追著周家二小姐去了那邊?」她說著,指了指小道。

  翡翠神色不變,心裡卻恨不得罵程許幾句。

  「勞吳家大小姐費心了。」她笑道,「我們都在找周家二小姐,我們家大爺也是。」

  「哦?」吳寶璋意味深長地笑道,「這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你們都在找周家二小姐?」

  翡翠卻不想和吳寶璋過招,笑著向吳寶璋道謝,沒有理睬她,就和大蘇、玉如上了青石小道。

  周少瑾越跑,就覺得水流的聲音越大,她心裡的希望就越大——不管是些什麼人在那裡,自己只要一口咬定迷了路,當著外人的面,程許難道還能強行地送自己回四宜樓不成?

  她想著,眼前豁然開朗。

  岩石疊嶂,清泉飛濺而下。有個七、八歲的青衣童子正拿著竹筒在那裡取水。旁邊一座茅草亭,三、四個男子在亭間席地而坐。一個面容青瘦,形如枯竹的三旬男子雙手攏袖地站在亭外,眼睛半張半闔,似乎沒有睡醒的模樣,但雙目一張,卻寒芒如電地朝周少瑾射過來。

  她心中一顫,像掉進了冰窟裡似的,手腳發寒。

  身後是程許略顯幾分焦灼的聲音:「二表妹!」

  前面是群一眼就非同尋常的陌生的男子們。

  周少瑾慌張地回頭,進退兩難。

  亭間卻有人向她招手:「小姑娘,你過來!」

  她定晴望過去。

  朝她招手的男子年上去不過二十二、三歲的年紀,穿了件靛青色素面細布袍子,皮膚白皙細膩,額頭光潔飽滿,鼻樑高挺筆直,明眸清亮溫暄,相貌十分出色。別人都正襟危坐在鑲綠色卷草紋襽邊的香草蓆上,只有他隨意地支肘斜靠在一個葛黃色的大迎枕上,神色慵懶,頗有些睥睨天下的放任不羈,卻又因氣質溫和不讓人覺得討厭或是反感。

  周少瑾有些猶豫。

  那男子已道:「你會不會燒水?」

  周少瑾這才發現亭子中間有個紅泥小爐,爐上架著個提梁紫砂壺,男子面前各放著個紫砂小杯。

  他們顯然是在這裡喝茶。

  「我會一點點。」周少瑾有些摸不清楚這些人的底細,謙虛地道。

  那男子就笑了起來,扭頭對身邊一個穿著寶藍色團花杭綢袍子的三旬男子道:「別雲,通常說自己會一點的,都是高手。」說完,他對周少瑾道,「過來幫我們看燒壺水!」

  其他的幾個人都善意地笑了笑。

  周少瑾眼眶微澀。

  就算她長得像丫鬟,可穿衣打扮絕不像個丫鬟,可若說這男子認錯了人……看他那清亮的眼睛,周少瑾就不相信。

  他分明就是聽見了程許的喊聲在為她解圍!

  周少瑾輕聲應「是」,忙低頭走了過去。

  泉濺石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男子衣衫身上若隱若現地傳來淡淡的沉木香。

  那是京城「霍記」香舖的鎮店之寶,叫「如是我聞」,三十兩白銀一兩,每年只售一百兩,有價無市。

  穿靛青色素面細布袍子,卻用「如是我聞」的熏香,若不是身份地位極其尊貴,到了隨心所慾不踰矩的地步,就是已深諳吃穿住行真諦的世家公子,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這個人都不可小視。

  周少跪坐在那形如枯竹的三旬男子擺在靛青色素面細布袍子身邊的蒲團上,見他們喝的是鐵羅漢,遂小心翼翼地用烏木長箸從光滑的湘妃細篾簍中夾了塊銀霜炭放進了紅泥小爐裡。

  水輕輕地響了起來。

  周少瑾就聽見那個叫「別雲」的男子道:「可萬童就算是被貶到金陵城做鎮守太監,他是皇上的大伴,情分到底不同,只怕沒幾天又會被召回京!」

  周少瑾的手一抖,烏木長箸差點掉下去。

  眾人卻好像沒有看見似的。

  「別雲」身邊的男子道:「這次他牽扯到結黨之爭,回京,恐怕沒那麼容易。何況京裡還有個王剛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我倒覺得,萬童能在這裡養老就不錯了,怕就是怕他想全身而退都不能。」

  ※※※※※※※※※※※※※※※※

      作者:

  姐妹們,再次聲明,女主角前世只是個浮萍似的人物,很多事她根本就不知道,或者是說,以她的層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包括她和程輅,程許的事,並不像大家想像中的那樣簡單,所以請大家還是暫且別站隊,先看文……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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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1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止步

      說話的人聲音低沉,卻有著春風撲面般的溫暖,周少瑾忍不住抬瞼飛快地向說話的男子睃去。

  那男子相貌儒雅,穿了件石青色細葛布直裰,腰間繫著布帶子,用竹簪挽髮,看上去和穿靛青色道袍的男子差不多年紀,雖然氣質暖煦,雙目間卻有神光隱現。

  周少瑾心中一顫,忙低下頭去注意著爐火。

  她對面的男子卻朗聲笑道:「九臬這次可猜錯了!那王剛現在只怕是自顧不暇,哪有空閒盯著萬童!」

  他語氣顯得有些幸災樂禍,好像這個叫王剛的倒了黴,他很高興似的。

  「咦!」別雲聞言道,「竟然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鵬舉,你快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稱為「鵬舉」對面的男子聞言笑道:「皇上前幾天將酒醋局的劉永擢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剛的算盤落空了!」

  「還有這種事?」別雲大笑,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道,「王剛不是乾清宮大太監陳立最得意的乾兒子嗎?怎麼陳立這次沒有為他出頭?」

  鵬舉不以為然地笑道:「這些無根的東西,你還能指望著他們知道忠孝節義不成?怪只怪這王剛久貧乍富,得意的忘了形——萬童和陳立再怎麼鬥,也是一起在潛邸裡服侍過皇上的人,他這樣一伸手就把萬童給拉下了馬,手段如此厲害,陳立豈能不生出齒亡唇寒之感?」

  他肆無忌憚地議論著朝政。

  周少瑾心裡直打鼓,眼角的餘光飄了過去。

  沉綠色香草蓆上一襲紫紅色織金梅花方勝工字紋的袍子,通體潔白無暇仙鶴銜朱果的玉牌溫潤蘊澤,羽翅大開的仙鶴栩栩如生,昂首飛天,彷彿要從那玉牌裡衝出來似的,袍下月白色細葛暑襪上纏著的明黃色帶子更是讓她膽戰心驚。

  自本朝立國,就對服飾有著嚴格的規定,但江南富足,自孝宗皇帝之後,世風日漸奢靡,庶民時有佩戴金銀珍寶之事,穿著綾羅綢緞之時,官府責不罰眾,睜隻眼閉隻眼,此風越演越烈,卻沒有誰敢用明黃——皇家宗室專屬的顏色。

  在金陵城,只有一戶人家有資格用這種顏色。

  良國公府!

  這位,就應該是良國公府的世子朱琨,朱鵬舉了。

  周少瑾抬頭朝靛青道袍的男子望去。

  他神色悠閒地靠在大迎枕上,含笑不語,好像朱鵬舉只是隔壁的鄰居似的,不必太在意。

  周少瑾茫然。

  「別雲」拍著大腿笑道:「『無根的東西,你還能指望著他們知道忠孝節義』,這句話我愛聽,理應大浮三白!」他說著,像想起什麼似的,面露遺憾,嘆道,「可惜九臬不能喝酒,不然我們又可以一醉方休了。」

  這樣說內衙門的大太監們,好嗎?

  周少瑾再次望向靛青道袍男子。

  這次那靛青道袍男子似有所感,微笑著扭過頭來。

  周少瑾臉上火辣辣的,忙低下了頭,耳邊卻好像聽到道袍男子的輕笑。

  她想聽明白他到底笑了沒有,九臬卻頗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並道:「下次好了!下次你來金陵,我一定陪你大醉三天。」

  這讓周少瑾無暇分辯,臉上的熱氣經久末散。

  「別,別,別!」別雲迭聲道,「不要說你現在孝期,就是不在孝期,你們顧家的酒宴也是向來不好下喉的。我還不如去鵬舉那裡蹭飯吃,不說別的,就鵬舉養得那個小戲子,聲高處如裂雲,聲低處如細涓,聲急處如迸豆,聲慢處如殘漏……身段唱工無一不佳!」他嘖嘖地回味道,「你們家那幾株百年的老梅樹怎樣比擬?」

  眾人一陣大笑。

  周少瑾訝然。

  姓顧,百年老梅樹,家風嚴謹,字「九臬」,那就應該是金陵城梅花巷顧青鴻的後人了,之後累官至工部侍郎,位列小九卿的顧雲鶴顧九臬了。

  他是程許的表哥。

  不過,看顧九臬的樣子,應該不是隨著程許胡鬧的人,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曲折不成?

  周少瑾朝路口望去。

  程許正在路口的那棵合抱粗的大榕樹下打著轉,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潘濯則愣愣地望著這邊,呆若木雞。

  周少瑾愕然,又有些不安。

  萬一要是程許衝過來怎麼辦?

  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那靛青道袍的男子突然地道:「清風,你去問大爺一聲,不在外院待客,在這裡做什麼?」

  打水的小道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把竹筒放在了一旁石墩上,正垂手立在形如枯竹的男子身邊。聽到吩咐他應聲而去。

  空氣一凝,又很快散去。

  在場的人好像都沒有看見清風的離去般,繼續說著話。

  而在遠處徘徊的程許聽了道童的傳話之後,意外地朝這邊張望了一眼,竟然什麼也沒有作,乖乖地拉著潘濯就離開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感激地撇了身邊的男子一眼。

  周少瑾心中困惑卻更深。

  這人到底是誰?

  男子好像沒有註意到她的舉動們,微笑著聽顧九臬打趣別雲:「嫂夫人怎麼受得你這孟浪的性子?」

  「這你就錯了!」別雲得意地搖頭晃腦地道,「袁家十八子,你嫂嫂卻獨獨挑中了我!你說,你嫂嫂可是那種分不清楚魚目和珍珠的人?」

  眾人又是一陣笑。

  袁,袁別雲嗎?

  程許的外家就姓袁!

  程敘大壽,當朝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袁維昌曾派長子來賀。

  袁維昌是袁氏的族叔。

  難道這人是袁維昌的長子?

  他不是應該在集福堂嗎?怎麼會在這裡喝茶?

  給她解圍的男子到底是誰?

  周少瑾間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掐絲琺瑯裡的粗陶,有些不知所措。

  紅泥小爐上的水卻咕嚕嚕地冒起了熱氣。

  她忙收斂了心緒,小心翼翼地照顧著爐火。

  朱鵬舉道:「子川,萬童就要來鎮守金陵,你準備怎麼辦?」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靛青道袍男子身上。

  原來他字「子川」啊!

  周少瑾看著身邊的男子。

  只見他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用大拇指磨摩著紫砂杯的杯口笑道:「我,我有什麼主意?我不過是個商賈罷了,自然是他怎麼說,我怎麼做了?」

  「子川,你說這話有意思嗎?」朱鵬舉不悅地皺眉道,「我來討你個主意,你卻避而不談,這是好朋友應該有的立場嗎?」然後抱怨道,「我發現你這些年越發的古怪起來,不娶親不納妾,也不章台楚館飛鷹走馬,你到底要幹什麼?」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支了耳朵聽。

  「我啊……」子川笑道,聲音顯得有些漫不輕心,「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唄?你們以為我能幹什麼?」

  袁別雲聽著和顧九臬就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正色地道:「子川,我聽世鳴說,上九日大相國寺的第一柱香是你燒的……」

  周少瑾心裡「咯噔」一聲。

  佛教修來世,道教修今生。今生福祿雙全的人少,所以修來世的多,信佛的人也多。

  只是袁別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子川「扑哧」一聲笑打斷了。他揶揄地道:「你不知道嗎?今年龍虎山的第一柱香,也是我燒的!」

  袁別雲語塞。

  顧九臬道:「怎麼外面都在傳你要把程家的鹽引轉賣給杜鑫同?澤老知道嗎?」

  程敘別號「春澤居士」,外人常尊他為「澤老」。

  「你都知道了,他還能不知道?」子川笑著,語氣裡帶著幾分促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子川。」袁別云不由撫額,道,「我們都很擔心你,要不然我也不會從京城趕過來了。澤老雖然面子大,但還不至於讓我親自跑一趟。你若是和我們這些老朋友都打太極,那就當我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在金陵城裡好吃好喝幾天,屁股一拍,各自回家好了。」他說到最後,已是橫眉怒目,面紅如赤。

  「我說你們今天怎麼到得這麼齊呢?」子川笑道,「敢情早就合計好了的,這是要逼著我表態啊!好吧!你們說,想要我怎樣?我言聽計從!」

  顧九臬沒有說話。

  朱鵬舉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冷臉道:「子川,朋友貴在相知。你明知道我們不是無的放矢,卻這樣推三阻四的,我沒有別雲兄的脾氣好,我聽不下去了,我走了!」

  嘴裡說著走,腳卻沒有沒有抬起來。

  子川卻閒閒地換了個姿態,指著爐上的紫砂壺提醒周少瑾:「水已沸三遍了。」

  周少瑾忙去提壺,卻讓提梁燙了手,一觸即縮,又慌慌張張地去拿帕子。

  「你……」朱鵬舉臉上有些掛不住,拔腿就要走。

  袁別雲起身拉住了朱鵬舉,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子川的脾氣,他不想說,就怎麼也不會說。既是朋友,就不應該計較這些,快坐下來喝茶!」

  「照你這麼說,這還是我的錯了!」朱鵬舉冷笑,卻忿忿然地坐了下來。

  子川像沒有看見似的,慢悠悠地燙著杯子,道:「聽說這茶長在鬼洞中,能治時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它香氣濃郁清長,味道醇厚爽口回甘倒是真的。你嚐嚐!」說著,親自執壺倒了一杯茶。

  朱鵬舉沒接。

  子川笑著抬了抬手中的杯子。

  朱鵬舉扭過頭去。

  子川笑容漸淡。

  氣氛頓時有些凝滯起來。

  袁別雲眉頭一跳,剛剛站起身來,有個小道童跑了過來。

  他朝著子川行禮,捧上一張大紅的拜貼,道:「老爺,浙江道監察御史洪大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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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10: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求見

      紅色的拜帖,標榜著來人兩榜進士的出身。

  可洪社為什麼要來拜見子川?

  他是二房沂大太太的娘家兄弟,程識的堂舅。

  周少瑾望著子川。

  子川卻波瀾不驚地接過了拜帖。

  袁別雲皺眉對子川道:「洪國珍怎麼知道你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啊!」子川笑著把拜帖交給了一旁的清風,「等見到他不就知道了?」然後吩咐來稟告的小道童,「朗月,就說我請他喝茶!」

  朗月笑著一溜煙地跑了。

  袁別雲站了起來,道:「茶喝得有點多,我得去趟毛廁。」然後喊了清風,「你在前面帶路。程家這麼大,我怕迷路。」

  這話聽著怎麼像是不想見到洪社了?

  難道袁家和洪家不對盤?

  周少瑾微微有些不安。

  自己能安坐在這裡,不過是因為袁別雲等人看在子川的面子上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可洪社……看到袁別雲的樣子,她不知道洪社看到她的時候會不會佯裝不知。而且她自重生之後,就對自己前世的遭遇起了疑心,總覺得前世的事並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樣簡單,前世只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不想再讓姐姐傷心,父親難做,自己騙自己,掩耳盜鈴。程家前世的結局,讓今生的她,不管是想到二房程識還是三房的程證,都覺得他們並不像他們表面看上去那麼的簡單,那麼的無害。

  她始終對二房和三房有戒心。

  而洪社卻是二房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二房的靠山之一。

  她想迴避。

  反正程許也走了,這裡離四宜樓又不遠。

  只是這話怎麼跟子川說好呢?

  周少瑾咬在唇在心裡琢磨著,就聽見子川笑著吩咐站在亭外那形如枯竹般的三旬男子:「懷山,你把這小姑娘送回去吧!洪國珍未必有功夫喝鐵羅漢,讓人沏壺碧螺春過來就行了。我們也就不需要人照顧爐火了。」

  最後一句,他是對周少瑾說的。

  周少瑾愣住。

  懷山略微猶豫了一下,這才低頭應「是」,對周少瑾道:「請跟我來!」

  周少瑾此時已經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不管是前世今生,她所盼的,也不過是寒風冷雨的時候有個庇身之處,免她流離失所,可這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就在她已傷心絕望,早已把這個念頭默默地埋在了心底之後,卻突然有人在她的頭頂撐起一把傘,免她不安,免她淒苦,讓她有了片刻的安寧……可能於他不過是隨手之勞,不過是一時的慈悲,可對她來說,卻是從未曾有過的溫暖——前世,林世晟對她還算可以,可那是她用妻子權利換來的,那對她來說與其是個家,不如說是暫時的棲息之地,始終少了歸屬感。

  她低下了頭……唯恐眼淚落下來……深深地蹲了一個福禮,然後起身跟著那個被稱用「懷山」的人離開了茅草亭。

  樹木依舊碧綠,曉風依舊輕柔,可周少瑾的腳步,卻再也沒有闖進來時的慌亂和沈重。

  耳邊細樂喧鬧,牡丹台眼看就在前面。因為感激子川為她解圍,她向「懷山」道謝時非常的恭敬:「您就送我到這裡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好。」懷山從善如流,道,「我站在這裡,看著你進去再走。」

  周少瑾這才卻發現他的聲音非常的嘶啞,像把陳舊的老胡琴似的。

  或者是心情的緣故,她並不覺得難聽刺耳。

  她再次向懷山道謝,轉身朝牡丹台走去。一面走還一面想,看懷山的樣子,應該是子川的隨從之流。可正應了那句老話,有其主必有其僕。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實際上他和子川一樣,都心思善良、溫柔細心、寬厚體貼。

  她回過頭去。

  懷山果然還站在甬道的中間望著她。

  她朝著懷山笑了笑,走進了牡丹台。

  台上正在唱《四郎探母》。

  翡翠焦慮不安地在通往牡丹台的甬道旁等她。

  看見她,如釋重負地跑了過來。

  周少瑾想著以後還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少不得要和翡翠打交道,她既留了把柄在自己手裡,自己與其嚷得人人皆知打了翡翠的臉,還不如趁此賣個好給翡翠,方便自己以後在長房行事。

  所以她沒等翡翠開口已笑道:「我們一起去見老夫人吧!大爺那邊的差事了了,我們也得去稟老夫人一聲。只是不知道那鈕印最後拿出來了沒有——我已經盡力了。」

  這是不想追究囉!

  翡翠看了周少瑾一眼,曲膝低聲說了句「多謝二小姐」,然後若有所指地道:「多虧了二小姐的主意,用紅繩把那鈕印給勾了出來,我正想陪著二小姐去給太夫人回句話呢!」

  彼此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周少瑾笑著點頭,和翡翠去了牡丹台的二樓。

  郭老夫人並沒有看戲,而是和良國公府太夫人附耳在說著什麼。

  碧玉上前在郭老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郭老夫人和良國公府太夫人都回過頭來。

  郭老夫人就朝著周少瑾招手。

  周少瑾和翡翠上前給郭老夫人行了禮。

  眾人也不看戲了,都望過來。

  翡翠就把那「用紅繩將鈕印勾了出來」的話對眾人說了一遍。

  高夫人當場就鬆了口氣,念了聲「阿彌陀佛」。

  郭老夫人則連連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後讓碧玉,「給少瑾搬個凳子過來,坐在我身邊陪我們聽聽戲。再給少瑾去沏一壺上好的龍井,雖說是四月天,走了這麼遠的路,估計也熱得夠嗆。」

  關老太太看了不免與有榮焉。

  周少瑾心裡有事,片刻也呆不下去,笑道:「太夫人,我風塵僕僕的,免得擾了大家的興趣,還是下去換身衣服再來陪您看戲吧?」

  郭老夫人喜歡直爽之人,聞言很是歡喜,笑道:「好得很,快去換了衣裳來陪我們。」

  周少瑾笑著應喏,轉身的時候卻朝著姐姐使了個眼色。

  周初瑾幾不可見地朝著妹妹頷首,不動聲色地幫關老太太剝著李子。

  周少瑾讓人叫了在四宜樓後院等著的施香過來,一起回了畹香居。

  她剛梳洗一番還沒來得及重新換件衣裳,周初瑾就匆匆趕了回來。

  周少瑾忙把屋裡服侍的都遣了,拉著姐姐坐到了內室的填漆床上,低聲把程輅在族學裡說的話告訴了周初瑾。

  周初瑾驚訝之極,氣得差點昏過去,大怒道:「這個程輅,他到底想幹什麼?當著我們一副面孔,當著別人又是一副面孔,我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他了,他要這樣敗壞你的名聲。」隨後又安撫她,「你別擔心,這件事我會跟外祖母和大舅母說的,定不能就這樣輕饒了程輅!」

  周少瑾卻臉色發白,顫聲問姐姐:「若是我真的對那程輅有情,外祖母會答應我和那程輅的親事嗎?」

  周初瑾嚇得跳了起來,連聲道:「你說什麼?難道那程輅說得都是真?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喜歡上這樣一個不把你當數的東西……」

  周少瑾忙拉了姐姐的手,道:「我沒有看中程輅。我就是再傻,他這樣待我,我怎麼可能看中他。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對程輅有情……」

  周初瑾狐疑地打量著周少瑾。

  周少瑾坦蕩地任由姐姐觀看。

  周初瑾見妹妹表情真誠,目光清亮,這才相信她沒有說謊,認真地考慮起這件事來。

  「應該會答應吧?」她沉吟道,「你在外祖母膝下長大,若是有這種事,外祖母和大舅母怎麼都有失察之錯,加上你性子軟弱,那程輅好歹是長輩們看著長大的,也算得上是個讀書種子,且那程輅是獨子,勢單力薄,只要他有心入仕,就得依靠程家,就算他有一天飛黃騰達了,為了名聲,也不敢虧待與你……」

  這就是上輩子外祖母和大舅母為什麼那麼輕易的就默許了她和程輅的婚事吧?

  周少瑾再也忍不住,眼淚籟籟而下,哽咽道:「我和他何曾有什麼情份?不過是大家都說我們好,外祖母和大舅母也都說他好,我想著長輩們吃過的鹽比我走過的橋還多,總歸不會有錯,才會待他好……那東西,也是長輩們許了我們之間的事我才拿的,之前全是詣表哥他們帶給我的。我原想,這是表哥給的,過了明路,接受了也沒什麼,誰知道他卻拿了這做文章……」

  為什麼?

  程輅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名聲壞了,他就是娶了她,他豈不也跟著壞了名聲?何況他以後是要做官的人,清譽第一……不對,前世他最終並沒有娶自己,而是和吳寶璋定了親,被程家遣出家門,革了功名之後,吳家也和他退了親,他遠走寧波,娶了當地一位富商的女兒,依靠著岳家成了一方富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那麼聰明的人,難道他不明白他這麼做會置她於死地嗎?

  如果沒有程許那件事,上輩子她會如何?

  會被父親接回去,然後悄悄地嫁了吧!

  父親當時已是正四品,她就是嫁得再差,也能保證她尊貴體面、衣食無憂地過一生……

  周少瑾打了一個寒顫。

  她之前怎麼從來沒有把這兩件事想到一塊去?

  總覺得是程許禽獸不如。

  卻沒有想到,當時程輅在場,卻沒有救她……不,她曾經懷疑過,卻以為他是怕長房的勢力不敢得罪程許……或者,她這是在為自己找藉口,為自己看中了這樣一個人渣找藉口……

  周少瑾茫然無措地在屋裡打著轉轉。

  周初瑾嚇得聲音都變了:「少瑾,少瑾,你這是怎麼了?」

  姐姐的聲音,讓周少瑾冷靜了下來。

  她抱著姐姐,安慰著周初瑾:「我沒事,你放心,我再也不會有事了。」

  周少瑾重生後第一次覺得,想救程家,必須先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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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商量

      周少瑾想了想,把幾次和程許相遇的事也告訴了周初瑾。

  周初瑾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地道:「你是說,你是說長房的許大爺,對你,對你………不一般?」

  如果是前世,周少瑾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可經歷了程輅突然和吳寶璋定親的事之後,她已學會三緘其口,別人不把話說清楚,她絕不對會自做多情。

  「我不知道。」她道,「但我總覺得這樣不好。瓜田李下的,還是離他遠點……」

  周初瑾思忖了半晌,斟酌道:「我倒覺得他比程輅可靠……」

  周少瑾驚出一身冷汗,忙道:「姐姐,你剛才也說了,我若是和程家的哪位表哥鬧出點事來,外祖母和大舅母少不得有失察之職。兩位長輩對我們疼愛有加,我們沒能給她們掌臉,也不能給她們臉上抹黑啊!我看這件事千萬不要再提,你得想辦法幫我離那程許遠遠的才是。」

  她想到程輅和吳寶璋定親的消息傳出來之後,五房程舉對自己的糾纏,她這才知道程舉早已垂涎自己的美色,早就想意圖不軌,不過是礙著程許不敢下手罷了。她遂道:「最好是離程家的這些所謂的表哥都遠遠的。」想到姐姐出嫁之後自己的艱難,又道,「等到姐姐出嫁,我就去父親的任上。」家裡畢竟是父親做主,繼母就是待她再不好,也不敢在婚姻大事上為難她。

  周初瑾聞言真是又驚又愧,拉了妹妹的手道:「是姐姐糊塗了。只想著榮華富貴,卻忘了門當戶對,還好你心性持重,不然姐姐就誤了你。」

  「不是,姐姐是關心則亂。」周少瑾覺得自己如果不是兩世為人,也未必能看得這樣清楚,她挨著姐姐坐下,和姐姐說著體己話:「我知道姐姐擔心我,想我能嫁個好人家。只是程家未必是誰都能嫁進去的。別的不說,就說三房的證表哥。他今年都二十二歲的,至德十七年的秀才,卻還沒有說親。我聽程笳說,她祖母覺得三房勢弱,一心想給證表哥找個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岳家。三房尚且如此,何況長房?」

  「你肯定會說。長房已貴為小九卿,父祖輩們陸陸續續出了五個進士,找個能在仕途上助一臂之力的岳家不過是錦上添花,沒什麼必要。可姐姐你想過沒有,外面的人看著我們穿金戴銀,出入有車馬僕從,十分的艷羨,可我們還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不怎麼順心,巴不得更上一層樓才好。同理,我看許表哥已是極好,涇大舅母說不定還指望著他封相入閣,名流青史了。」

  話說到這裡,周少瑾自己愣住了。

  她前世怎麼沒有想到?!

  按理說,她和程許出了那樣的事,以袁氏的精明,應該顧著程許名聲先把自己娶進去再說,是搓磨是責罵,是生是死,她成程家的媳婦,就是父親知道了也管不著。袁氏的反應卻那麼大,完全是氣極敗壞,歇斯底里,魚死網破的做法​​……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不僅僅破壞了程家和閔家的聯姻,阻礙了程許的前程,而且還讓袁氏的希望破滅……

  誰又會從中得到好處?

  二房!

  長房二老爺程渭的兒子程讓年紀還小,書讀的雖好性子卻十分軟弱;程池,好像沒有成親,也沒有子嗣;二老太爺那邊的程訓早逝,如果程家不出事,二房的程識碾壓程讓成為程家的家主只是遲早的事。

  還有三房!

  因為程證最後由洪家保媒,娶了吏部侍郎王簡的一個女兒,並先於程誥考中進士,進了庶吉士館,在刑部任給事中。

  那時候程涇的身體已經不好了,據程詣說,程證中舉之後就一直跟著程涇讀書,而且當年程證的主考官是程涇的同門師兄。

  現在想來,程涇可能是有所感覺,這才開始不遺餘力地提攜程證。

  程證在給事中的職上不過兩年,就提了大理寺少卿,仕圖之順,讓人眼紅,就連姐夫廖紹棠也曾感慨過……

  周少瑾抿了抿唇,把得了子川庇護的事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駭然,道:「你可聽清楚了,那些人稱他為『子川』?」

  「我聽得清清楚楚。」周少瑾嚴肅地道,「的確是稱那位公子為『子川』。莫非姐姐知道他是誰?」

  周初瑾有些哭笑不得,道:「他就是長房的四爺程池,字子川,至德十五年的進士。」她說著,點了點周少瑾的額頭,「你啊,得了長輩的庇佑還不知道,還好今天跟我說了,不然豈不是連聲『謝』字也不知道跟誰說?」

  「是,是長房的四老爺,程池?」周少瑾真的是做夢都沒有料到,「我看他待良國公世子很是隨意……還以為他是哪位來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王公貴族呢?」

  她小聲地嘀咕著,想到前世是他劫法場救了程許,又突然覺得他理應是這樣的人才對,不然也不可能做出劫法場的事來。

  難怪程許什麼也沒有說就拉著潘濯走了。

  還有潘濯當時表情,好像傻了眼似的,他顯然是認出其中的一個人。

  不過,他到底認出了誰呢?

  顧九臬此時還沒有名動天下,不過是金陵城中一個詩書傳世的世家子弟而已;朱鵬舉雖貴為公卿,於讀書人的影響卻小,還不至於讓潘濯那麼的驚訝……會不會是認出了袁別雲呢?

  周少瑾心裡充滿了好奇,更多的卻是感激。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程池,就不可能是這樣一個結局。

  她道:「姐姐說得有道理,池表舅那裡,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知道是他,怎麼也得去道聲謝才是。等二房老祖宗的壽筵過後,姐姐陪我去給池表舅道個謝吧?還有父親那裡,也應該說一聲才好。」

  周初瑾點頭,猶豫道:「父親那裡,我看還是不要聲張了,免得橫生支節。」

  是啊!怎麼解釋程池對自己的幫助呢?

  周少瑾頷首,道:「郭老夫人那裡要不要說一聲呢?」

  周初瑾道:「你我去說肯定是不合適的,這件事最好還是和外祖母,大舅母商量了再說。」

  姐妹倆正說著話,施香隔著簾子稟道:「大小姐,二小姐,冬晚說,牡丹台那邊的戲快要散了,問您還過不過去?」

  自然是要過去的。

  不然長輩們問起來怎麼回答。

  周少瑾忙換了件衣服,和周初瑾一起去了牡丹台。

  好在她們進去的時候正好散場,大多數的人都以為周初瑾是等了周少瑾一起進來的,只有少數人注意到自周少瑾離開後周初瑾就再沒出現過,這其中就有程笳一個。

  她拉著周少瑾的衣袖低聲地道:「你們姐妹去幹什麼了?鬼鬼祟祟的!」

  「你才鬼鬼祟祟的呢?」周少瑾不悅地道,「什麼話被你一說怎麼就變得那麼不中聽呢?你若是再這樣,以後就別和我說話了!」

  程笳一氣之下扭頭走了。

  周少瑾不以為然,悄然地打量著來做客的女眷們。

  潘清神色自若地扶著外祖母唐老太太,吳寶璋則和穿著緋紅色織金褙子孫小姐笑語殷殷低聲說著話。

  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周少瑾朝著翡翠使了個眼色,翡翠瞅了個機會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周少瑾問她:「潘小姐和吳家大小姐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之前心裡有些發慌,並沒有注意這些。

  現在卻不一樣了。

  她要救自己,除了要查清楚程輅為什麼要毀壞自己的名聲之外,還要查清楚程家幾房之間的厲害關係!

  翡翠有些意外,但還是道:「我回來之前吳家大小姐正和孫小姐說著話,大約過了兩刻鐘,潘小姐回來了,當時唐老安人還問潘小姐怎麼去了這麼久?潘小姐說她遇到了潘公子,兩人說了會話。」

  周少瑾還以為潘清是最先回來的。

  也就是說,潘清和潘濯分手之後,潘清並沒有立刻就回牡丹台,不是去了別的地方,就是做了些別的什麼事……

  周少瑾笑著向翡翠道了謝。

  翡翠不動聲色地和周少瑾拉開了距離。

  吳寶璋卻走了過來,笑吟吟地道:「沒想到二小姐剛認識翡翠姑娘沒幾天就這麼的投緣,兩人有說有笑的,真是羨煞旁人!」

  難道只有你會佯裝!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面上卻很是客氣,道:「承蒙郭老夫人垂愛,特意讓翡翠姑娘照顧我,翡翠姑娘細心又體貼,和我很是投緣。」

  「是嗎?」吳寶璋笑道,「我還以為是許大爺緣由呢?」

  就知道吳寶璋會用這件事做文章。

  周少瑾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奇道:「許表哥?這與許表哥有何關係?翡翠姑娘可是郭老夫人屋裡的人。」

  吳寶璋訝然,隨後慢慢地瞇著眼睛笑了起來:「二小姐,我沒有想到你這麼有趣!不止是我,好像潘小姐也看到許大爺一直追著您到了三支軒呢!」

  原來池表舅喝茶的地方叫三支軒。

  她還以為三支軒是幢房子,沒想到個茅草亭。

  周少瑾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她怎麼會有閒心來關心這些……她道:「吳大小姐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你說許表哥一直追著我到了三支軒,潘小姐也看到了……」她高聲喊了聲「清表姐」,然後笑著低聲道,「我們不妨喊了清表姐來對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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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驚退

      吳寶璋沒想到在她印象裡溫順柔弱,沉默寡言的周少瑾被挑釁竟然說翻臉就翻臉,轉眼間就咄咄逼人起來。

  她不由臉色大變,連連後退了幾步,勉強地笑道:「周家二小姐說笑了,何必要和潘小姐對質?倒顯得我們一副小家子氣似的……」

  強得怕橫得。

  吳寶璋見周少瑾眉宇閃過一絲毅色,她還真怕周少瑾年幼無知,不懂人情世故,不計後果地把事情鬧到潘清那裡——潘清和潘濯的話她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那潘清看著一副溫良敦厚的樣子,心裡卻九彎十曲,不是個省油的燈。在她暫時還沒想到怎麼利用這件事之時,又打草驚蛇和周少瑾把話挑明了,還不想腹背受敵,把潘清拉牽進來。

  她心裡很快就有了主意,道:「二小姐,或者是我眼花,看錯了。是我的不是,你就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了。」她說完,還有些不放心,遂上前去拉周少瑾的手,誠懇地道,「端午節的時候,二小姐到我們家來賞花吧?有人送了我們家兩盆曇花,我爹爹就賞了我一盆,就養在我屋裡,照顧我家花木的大嫂說,端午節的時候那曇花就會開花了,我前幾日還想著要不要邀了三、五知己開個花會,可巧就遇到了二小姐。我自到了金陵,也沒有交到幾個投緣的好友。二小姐到時候一定要來賞花,給我捧捧場!」

  吳寶璋偃旗息鼓,一副求和的模樣。

  想刺了自己就走,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周少瑾想起前世的事,心裡就有那麼股氣。

  她在吳寶璋唱念作打的時候腦子也飛快地轉著,等到吳寶璋伸過手來,她任那吳寶璋牽了自己,淡淡地道:「出門的事,還得外祖母和大舅母首肯,到時候再說吧!」

  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吳寶璋鬆了口氣,心裡不免得意的想,這周少瑾畢竟年幼,喜歡聽好話,自己的姿勢這麼一低,事情也就揭了過去。只是不知道周少瑾的心性到底如何?是不是個藏事的人?以防萬一,自己還得好好奉承奉承她,讓她不好再和自己計較這件事才好。

  她笑著挽了周少瑾的胳膊,道:「那到時候我給妹妹下張帖子吧?」

  「好啊!」周少瑾說著,和吳寶璋往四宜樓去,「不過到時候不知道家裡會不會開燈會,你要下帖子,就提前幾天派人送過來。」

  還真惦記著玩啊!

  吳寶璋在心裡撅了撅嘴,徹底放下心來,笑道:「程家端午節還準備開燈會啊!那得多少開銷啊?」說著,驚覺失言,不由瞥了周少瑾一眼,卻見周少瑾四處張望,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說了些什麼,她透了口氣,就聽周少瑾高聲喊著「清表姐」。

  她心裡一緊,還沒有來得及細想,潘清已走了過來。

  「什麼事?」潘清問周少瑾。

  她笑容溫柔,舉止大方,看上去依舊一副清雅的模樣,可在周少瑾的眼裡,她已是個戴著面具的伶人。

  「吳家大小姐說,她看見我單獨和許表哥在一起。」周少瑾說著,毫不掩飾地漸漸露出個譏諷的笑容,「還說,清表姐也看見我和許表哥單獨在一起了,我就想當面鑼,對面鼓地問和清表姐問清楚:我明明沒有單獨和許表哥在一起,清表姐怎麼說看見我和許表哥單獨在一起呢?清表姐這不是造謠嗎?」

  她說著,表情已變成了滿腹的委屈,心裡卻道:你吳寶璋說事情揭過就揭過,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潘清大驚,眼底閃過一絲寒光,望向吳寶璋的目光中頓時變得銳利如鋒:「吳大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什麼時候看見周家二表妹和許表哥在一起了?你也是官家小姐,識字斷文的人,說話可得負責任!我一直待在外祖母身邊,中途出去一趟,也不過是奉母之命給哥哥遞句話,在座的諸位長輩都可以給我作證,你信口開河的,卻足以壞了我們表姐妹之間的關係,哪有像你這樣在別人家做客卻挑拔著別人家姐妹關係的?莫非這是你們吳家的家傳不成?」

  一席話不僅置疑了吳寶璋的人品還置疑了吳家的教育,最最重要的是,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沒有藏著掖著,站得筆直,正氣凜然,聲音不高不低,卻正好讓廳堂裡的人聽個清楚。

  把潘清拉進來和吳寶璋過招,真再對不過了!

  周少瑾悄然地向後退了一步,把主戰場讓給吳寶璋和潘清。

  吳寶璋做夢都沒有想到周少瑾兩面三刀,當著自己的面說得好好的,眨眼就翻臉無情把自己給賣了。她驚駭之餘,在心裡把周少瑾罵了個狗血淋頭,卻又不得不應戰,硬著頭皮笑道:「潘小姐,這完全是周家二小姐誤會了。我在牡丹台聽到馬班主唱『夜奔』的時候,突然有些頭昏,就出去走了走,因貪念牡丹台的好影致,不知不覺地走進一條甬道……」

  既然你不給我餘地,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了。

  她決定威脅威脅潘清。

  可她卻忘了,這是程家的主場。

  沒等她的話說完,得了丫鬟報信的姜氏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厲聲問潘清:「清丫頭,吳家大小姐說的是怎麼一回事?你母親不過是讓你去給你哥哥傳句話,你怎麼牽扯出周家二小姐和許大爺來?」

  看是訓斥,實則是在為潘清作證。

  吳寶璋暗叫糟糕。

  她沒有想到程家三房的長輩來得這麼快,更沒有想到的程家三房的長輩竟然會這樣公然的護短。

  吳寶璋進退不得——爭辯,她人微言輕,相比程家三房的長輩,在場的人會相信誰?不爭辯——就是承認了潘清對她的指責,到時候「喜歡搬弄口舌」、「吳家的姑娘沒有教養」這兩頂大帽子她是戴定了。

  一心想為親生女兒結門好親事的繼母豈會輕饒了她?

  只怕就算是有哥哥幫著說項,父親也會勃然大怒。

  她想想就覺得通體生寒,忙低下了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廳堂裡有人皺眉,有人低語,也有人勸:「吳小姐,快別哭了!今天可是程家老祖宗的生辰……」

  吳寶璋卻哭得更起勁了。

  她就是讓別人看看,三房的大太太在怎麼欺負她!

  姜氏心中大怒,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卻不得不笑上前攬了吳寶璋的肩膀,柔聲勸道:「你這孩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是不是清丫頭欺負你了,你快告訴我,我幫你教訓她……」

  潘清愕然。

  她沒有想到吳寶璋的反應這麼快,她頓時心裡生幾分悔意來。

  潘清和潘濯分手之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哥哥,人都走到了牡丹台,又折了回來,遠遠地​​就看見她哥哥跟著程許進了要中的一條小道,吳寶璋卻和程許的隨從丫鬟笑語盈盈地說著話。

  潘清記得很清楚,她出來的時候吳寶璋正坐在吳夫人身後聽戲,可等她回去的時候,吳寶璋卻出現在了她和哥哥說話的地方。

  她之前心裡還有些不敢確定,可當周少瑾喊了她要和吳寶璋對質的時候,她明白過來,不僅吳寶璋聽到了她和哥哥的談話,就是周少瑾,也有可能聽到她對哥哥說了些什麼。

  可不管怎樣,周少瑾卻是自己人。

  怎麼也得打發了吳寶璋再和周少瑾計較。

  所以她想也沒想,立刻站在了周少瑾這一邊。

  但現在看來,這個決定也許是錯的——周少瑾性子懦弱,沒有什麼主見,她雖然沒有什麼地方救得到周少瑾,但也不喜歡身邊有個什麼事也幫不上忙還會不小時拖你後腿的。吳寶璋卻不一樣,心計,手腕,甚至是反應,都是一等一的。這樣的人縱然不能成為朋友,最好也別成為敵人。

  潘清有了放吳寶璋一馬的打算。

  她看了周少瑾一眼,上前拉了姜氏,嘴角微翕,正準備說話,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周少瑾猝然上前,順手就指了個丫鬟道:「去幫吳家大小姐拿個帕子來擦擦眼淚。」然後轉身對吳寶璋柔道:「我在程家住了這麼多年,程家的長輩並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你有什麼委屈只管跟長輩說了,長輩定會為你做主的。這樣哭哭啼啼的,別人不免要誤會瀘舅母欺負了你。吳大小姐難道這是要學御史死諫不成?」

  最後一句,她是笑著說出來的,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卻錦裡藏針,頗有些暗示吳寶璋爭強好勝,一言不和,就要哭鬧不休,非要爭贏不可,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順溫和忍讓。

  把吳寶璋推到了懸崖邊!

  潘清眼睛一亮,悄然地退後幾步,立刻打消了為吳寶璋解圍的心思。

  周少瑾看在眼裡,不免有些齒冷。

  潘清果然不是值得相與之輩。

  不過,事情既然由自己起了頭,豈是她想退出去就退出去的?

  她喊潘清:「清表姐,你也來勸勸吳家大小姐!」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清的身上——她可是把吳寶璋氣哭的人!

  潘清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周少瑾,這還是她了解的那個周少瑾嗎?

  一箭雙雕!

  不,不僅僅是一箭雙雕。

  自己是三房的人,被拖下了水不說,程許是長房的人,她自己是四房的人,今天是二房請客……程家除了五房,全都站在了吳寶璋的對面……不過,五房向來沒用,可以忽視不計……

  潘清突然有些同情起吳寶璋來。

  今天的事,肯定不能善了。

  而且就算吳寶璋能逃過今天這一劫,她以後想在金陵城立足,想在金陵城找門好親事,那就只能指望著菩薩開天眼了!

  她慢慢走了過去,心裡卻再也沒有之前面對周少瑾的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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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哭訴

      吳寶璋則又急又氣,差點就閉過氣去。

  周少瑾幾句話,讓她哭也變成了錯!

  她好不容易挽回了些許潘清造成的頹勢,又被周少瑾給破壞了。

  女孩子家性子這麼要強,誰家還敢聘了去做媳婦?

  她急中生智,扶著額頭,身子一軟,決定「昏」過去算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

  潘直雖然沒有妾室,可風流債卻不少。

  一直關注著吳寶璋的潘清立刻就明白了吳寶璋的用意。

  如果站吳寶璋旁邊的不是姜氏,她可能睜隻眼閉隻眼讓吳寶璋蒙混過去了,可偏偏站在吳寶璋旁邊的是她嫡親的大舅母,若是此時吳寶璋昏了過去,在別人看來,豈不是大舅母恃強凌弱欺負了吳寶璋?

  潘清三步並作兩步就走到了吳寶璋的身邊,沒等吳寶璋軟下去已扶住了吳寶璋的胳膊,並朝著姜氏使了個眼色,急聲地喊著姜氏的貼身丫鬟「果兒」 ,道:「還不快去給吳家大小姐打盆水來,你沒瞧見吳家大小姐這胭脂都哭花了嗎?」

  姜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僅庶兄妹就有七八個,這樣的場面從小見得多了,反倒是嫁到程家之後再也沒見到過。

  見潘清給她使眼神,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立刻半攬半扶地架住了吳寶璋。

  潘清鬆了口氣。

  她可沒力氣架得住吳寶璋!

  吳寶璋黔驢技窮,上,上不得;下,下不去。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兩眼一翻,真的要昏過去了。

  姜氏在心裡冷哼,朝著吳寶璋的手掌心狠狠地一掐,硬生生地把吳寶璋的那口氣給掐了出來。

  吳寶璋這下子就算是想真的昏過去也不能了。

  她不由眼含淚花,柔柔弱弱地朝剛才那個勸她的婦人望去。

  那婦人略一猶豫,就要上前,廳堂裡卻傳來二房老太太唐氏帶笑意的聲音:「哎呀,這是怎麼了?大家不去坐席,都站在這裡做什麼啊?」

  眾人循聲望去。

  就看見沂大太太洪氏扶著婆婆唐老太太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廳堂裡的女眷紛紛上前給唐老太太問好。

  唐老太太一一頜首,對姜氏道:「瀘侄媳婦,你不在敞廳裡幫我待客,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又奇道:「吳家大小姐,潘丫頭,周家二丫頭,你們三個這是幹什麼呢?」

  潘清沒有說話。

  姜氏在這裡,還輪不到她說話。

  周少瑾也沒有說話。

  她向來不是那喜歡出風頭的人,且多說多錯,不如看看情況再說。

  只有吳寶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若是沒有人通風報信,以唐老太太的身份地位,又怎麼會一眼就認出自己?

  原本應該在敞廳裡招待客人的唐老太太怎會攜了兒媳婦洪氏親至?

  既然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不責怪周少瑾惹是生非,不責怪潘清得罪了客人,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不就是想給周少瑾和潘清一個解釋的機會嗎?

  潘清和周少瑾兩人都不說話,不就是仗著有長輩幫她們出頭嗎?

  她惺惺作態這是在騙誰呢?

  吳寶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周少瑾和潘清譏諷,唐老夫人的話就像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勃然大怒,跳起來就要和周少瑾、潘清理論,可當她看見唐老太太身後同父異母的妹妹吳寶華時,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為了讓吳寶華在金陵城裡的那些夫人太太們面前露臉,這種場合,吳寶華向來是在繼母身邊服侍,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

  看來不僅是唐老太太,繼母也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繼母慣會作戲,當著程家的人肯定什麼也不會說,可回去之後卻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

  她不能發脾氣。

  發脾氣解決不了任何事。

  這件事是她失策了!

  她不應該掉以輕心。

  沒想到看上去溫和無害的周少瑾卻這樣的不好惹,自己給她賠了不是都不行,還非要讓她消了那口氣才罷休。

  吳寶璋冷靜下來,轉眼間就有了主意。

  她眼圈一紅,上前就拉住了唐老太太的衣袖,道:「都是我不好,之前誤會了周家二小姐,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您來得正好,可得幫晚輩說個情,請周家二小姐不要再生我的氣就好……」

  這樣一來,周少瑾總不好和她計較什麼了吧?

  唐老太太氣得夠嗆。

  輕輕地瞥了一眼自己貼身的唐嬤嬤。

  原本她來之前就吩咐下去了,只要自己問起三個小姑娘的恩怨,唐嬤嬤就上前和自己耳語一陣,然後自己就可以藉口「小姑娘家不懂事」,快刀斬亂麻地把這件事平息了。現在倒好,竟然被吳家大小姐搶了先機……

  周家那個二丫頭也是,四房關氏那麼精明的人,她在四房養了這幾年,卻一點也沒有學會,聽見吳家大小姐這麼說,也不主動上前賠個不是,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像個木頭似的。

  唐老太太腹誹著,呵呵地笑了數聲,道:「周家二丫頭,既然吳家大小姐說是誤會,你看你是不是……」

  不趁著這次機會讓吳寶璋受個教訓,只怕她以後還會把自己當軟柿子捏。

  周少瑾心思轉得飛快,臉上卻露出茫然之色,喊了一聲「唐老安人」,眼睛卻朝潘清望去。

  廳堂裡的人之前都沒有注意到周少瑾和吳寶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周少瑾和吳寶璋來找潘清對質,潘清夾槍帶棒說了吳寶璋一頓,之後周少瑾雖然待吳寶璋不客氣,可吳寶璋那樣不顧場合地哭泣,她做為程家的親戚,年紀又小,沉不住氣地譏諷吳寶璋兩句也是情有可原。反倒是吳寶璋,明明是來和潘清對質的,最後卻把事情推到了周少瑾的身上,也難怪周少瑾會對她不客氣。

  加之周少瑾眉宇間溫馴嬌柔,就有人看不順眼吳寶璋小聲地道:「吳小姐,這明明是你和潘小姐的事,怎麼卻扯了周家二小姐?我看你有什麼事不妨直說,這樣三家扯四家的,虧得你還是大家小姐,說話行事怎麼這麼不靠譜?」

  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一個人?

  吳寶璋氣得渾身發抖。

  她不知道此人是金陵同知申青雲的姻親,而申青雲和她父親吳知府卻有些不對付。

  唐老太太也不認識這個人。

  她很隱晦地瞥了潘清一眼,覺得三房全是些攪事精,沒一個正經安分的人,就算是嫁了出去,也還改不掉那些壞毛病。她心裡就像吞下了個蒼蠅似的,很是難受,也不看周少瑾了,笑道:「原來是清丫頭惹得禍!你怎麼能讓周家二丫頭幫你擋著!還不快給吳大小姐賠個不是?」

  姜氏聽了臉色微變,正想攔了潘清,誰知道潘清卻上前幾步朝著吳家大小姐行了個福禮,然後抿著嘴站到了一旁,頗有些「我沒有錯,但因長輩已說了話,我只好給你賠個不是」的意思。

  吳寶璋臉色微變,感覺自己好像又做錯了!

  全是一群狐狸。

  唐老太太在心裡罵著,嘴裡卻道:「好了,好了,小姑娘們吵架,還不是今天吵,明天好的。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就不摻合了,免得越幫越忙。」隨後她吩咐洪氏,「你在這裡待客。一定要好生招呼客人,讓大家吃好喝好。」接著拉了姜氏,「你還是幫我去敞廳裡陪客去。她們小姑娘的事,由她們小姑娘自己說去。」又對廳堂裡的女眷道,「招呼不周的地方,請大家多多包涵!」

  「哪裡,哪裡!」眾人紛紛笑著和唐老太太寒暄。

  關老太太的貼身大丫鬟似兒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她笑著對周少瑾道:「二小姐,老安人正到處找您呢,您快隨了我去。」

  周少瑾正想脫身,笑著先姜氏和唐老太太一步去了敞廳。

  潘清則隨後被姜氏拉走了。

  只有吳寶璋,吳寶華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神色間露出幾分尷尬,自己慢慢地走了過去,吳寶華才輕聲道:「母親說,怕父親、哥哥喝了酒家去無人照顧,讓姐姐先回去吩咐家裡的丫鬟婆子煮些醒酒湯。」

  這就是要攆自己回家了!

  吳寶璋嘴裡像含了枚破了的苦膽。

  她望著敞廳,覺得自己面前彷彿有一道天壑。

  這就是有母親的孩子和沒有母親的孩子之間的區別吧?

  自己的妹妹對自己這樣說話,她甚至連脾氣都不能發!

  吳寶璋慢慢地點了點頭。

  她也不想再回敞廳了。

  回敞廳做什麼?看周少瑾和潘清的家裡人怎麼愛護她們嗎?

  吳寶璋由吳寶華「陪」著,離開了廳堂,離開了程家。

  敞廳那邊,關老太太卻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對周少瑾道:「用了晚膳,等會還會放煙火。黑燈瞎火,煙霧繚繞,最容易生事。你們姐妹哪裡也不許去,等會就跟在我身邊。」然後讓二房的一個管事媽媽把周少瑾擠到了周初瑾的桌上。

  周少瑾根本不想理睬吳寶璋和潘清。

  她笑著應「是」,溫順地跟著那位管事媽媽就要過去。

  郭老夫人卻喊住了周少瑾,對那管事的媽媽道:「再開一桌吧!寧願有多的座位也不能讓幾位小姐擠在一塊。」

  那管事的媽媽殷勤地笑著去安排桌子去了。

  關老太太向郭老夫人道謝。

  郭老夫人卻嘆了口氣,道:「這原本是我考慮的不周詳,你不怪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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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6 23:12: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八面

      「小孩子家的事,總是一會晴一會雨的。」關老太太笑著安慰郭老夫人道,「你也不用自責。就當是受了教訓好了!」

  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我都一把年紀了,不知道受過多少教訓,這樣的教訓,不受也罷!」

  關老太太也笑了起來。

  郭老夫人身後的袁氏卻眼中閃過一絲鋒芒,聲如輕風地問周少瑾:「那吳家大小姐,二小姐可了解?」

  周少瑾差點就笑出聲來。

  她怎麼忘了袁氏!

  吳寶璋敢壞程許的名聲,袁氏就能吃了她。

  周少瑾可不想摻和進去,笑道:「我和吳家大小姐算上今天也不過是見了兩面,實在不了解她的為人。」

  袁氏點頭,若有所思。

  周少瑾這才發現吳夫人和程賢都不在敞廳裡。

  不知道她們幹什麼去了?

  她思忖著,唐老太太由姜氏虛扶著走了進來。

  潘清跟在她們的身後。

  良國公夫人正和致仕回鄉的原吏部侍朗孫大人的夫人說著話,聽到動靜兩人齊齊扭過頭來,良國公夫人更是問道:「事情怎樣了?」

  敞廳裡的人都朝她們望去。

  眾目睽睽之下,潘清望著安靜地站在關老太太和郭老夫人身邊的周少瑾,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件事明明就是周少瑾惹出來的,現在弄得像是她在生事似的。難怪母親對四房的關老太太推祟有加,說她精明卻不咄咄逼人,寬厚卻不膽小怕事。她不過是派了個小丫鬟提前把周少瑾叫走,就不動聲色地把周少瑾摘了出去。

  唐老太太則看了潘清一眼,粉飾太平地笑道:「沒什麼事。小姑娘家口角,說清楚就沒事了!」

  潘清一愣。

  姜氏差點吐血。

  唐老太太這一頂大帽子壓下來,潘清就是沒錯也會給在座的夫人太太們留下個心胸狹窄,不能退讓、不願隱忍,喜歡惹是生非的印象。而潘清這兩年正是說婆家的時候……

  姜氏可不是那種吃悶虧的人。

  她立刻嘆了口氣,無奈地道:「現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聽風就是雨,針眼大的小事也能鬧得沸反盈天的……」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什麼周少瑾奉了郭老夫人之命去幫程許取東西;什麼吳寶璋早不頭昏遲不頭昏,周少瑾和程許走在一起的時候她卻正巧出去透氣,看了個正著;什麼吳寶璋振振有詞地喝斥周少瑾為何單獨和程許走在一起,周少瑾又是怎麼被氣得手足無措,只好跑來找潘清做證……說得她好像就在旁邊看著似的,周少瑾成了那個被欺負的人,潘清是打抱不平,如果說有錯,那全都是吳寶璋的錯。

  吳寶璋不在場,她就是在場也沒幾個人認識她是誰,而周少瑾和潘清一個軟弱柔順,一個端莊大方……和姜氏所形容的都很符合,就算有人懷疑姜氏的說詞,可看到這兩個女孩子的時候,也很難再懷疑下去了。

  良國公太夫人更是聽得眉頭緊蹙,搖著頭道:「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程笳則像聽天書似的,眼睛瞪得像銅玲,困惑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好生佩服姜氏。

  這可真真是將活的說成了死的,將​​死的說成了活的。

  從前她有點怕姜氏,如今看來自己卻也不冤。

  姜氏能主持三房的中饋,可見也不是僥倖得來的。

  當然也有人覺得這件事是周少瑾和程許的不對。

  「男女七歲不同席。」致仕的原吏部侍郎孫大人的夫人對郭老夫人道,「還好是在自己家裡,又有丫鬟婆子跟著,這若是在別處,還不得鬧出大事來。」

  袁氏臉一沉,挑著眉就要站出來,卻被郭老夫人一記冰冷的目光阻止。

  「這算是什麼大事?」郭老夫人端起茶盅吹了吹水面上的浮葉,輕輕地喝了一口,這才道:「佛祖看見美人是堆枯骨,膏粱子弟看到美人卻以為是天仙。我只能管我自己的事,我還能管著誰成佛誰入十八層地獄不成?」

  孫老夫人臉色有些不好看。

  那林教諭的夫人忙笑道:「郭老夫人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她娓娓道,「早些年我們家老爺有個學生,家中附近有個香燭鋪子,他常看到個年輕漂亮的道姑在那香燭鋪子裡挑選香燭,有一天,那店家的兒子在那裡守店,道姑又來了,兩人說了會話,就換成家裡的一個小伙計在看店,過了快一個時辰,那店家的兒子才送了道姑出來。」

  「他就留了心,每次路過那香燭鋪子的時候都要多看兩眼。」

  「這一看,就讓他發現原來那店家的兒子每逢初一、十五就會在鋪子裡守店,到了下午,道姑就會到他們家來挑香燭,之後兩人就會去店裡,一個時辰之後,店家的兒子就會送那道姑出來。」

  「他就去報了官。」

  「說店家的兒子和那道姑有首尾。」

  「誰知道官衙一查,原來那道姑已年過四旬,不過因是武當弟子,習內家功夫,所以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香燭鋪子的老闆娘是那道姑的嫡親姐姐,已癱在床上好幾年了,這道姑雲游到了金陵城,知道姐姐癱在床上,就每逢初一、十五來給姐姐按摩,那店家的兒子正是她嫡親的外甥……」

  敞廳裡頓時炸了鍋,說什麼的都有。

  就連年事已高,聽說過不少奇聞趣事的良國公太夫人都生出幾分興趣來,問林夫人:「後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林夫人感慨道,「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官衙一句『誤會』也就消了案。倒是那書生,還不認錯,非說是那店家兒子的錯,男女授受不親,雖說是親姨母,也理應迴避!」

  孫老夫人道:「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有什麼道理?」那個穿著大紅色織百蝶穿花的褙子少婦一直都沒怎麼說話,此時卻突然道,「那開香燭鋪子的不過是個寒門小戶,還不知道是否會識文斷字,你讓他守這些規矩,他懂嗎?要不然現在朝廷怎麼會把『教化』作為官員歲考的內容之一呢?」

  孫老夫人不免有些訕訕然,道:「劉大人不愧是『能吏』,連劉夫人對官場上的這一套都嫻熟得很。」

  原來這個少婦是江寧縣令劉明舉的夫人。

  聽她這說話的口氣,娘家恐怕也是有人做官的。

  周少瑾打量著她,就看見吳夫人和程賢低聲說笑著走了進來,依舊還可以聽見倆人的對話:「……我也是覺得虞記的脂姻比謝復香的好,但謝復香的香粉卻比虞記得好。」

  程賢道:「正是。所以我每年都會讓人從金陵城給我捎十來盒謝復香的香粉,既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人。」她說著,抬起頭來,好像這才發現敞廳裡多了個周少瑾和潘清,遂寵溺地對潘清道,「你這孩子,跑到哪裡去了?讓我一陣好找!」隨後問周少瑾:「不是說你和吳大小姐一塊嗎?怎麼沒見吳大小姐?」

  周少瑾目光微閃,本能地感覺到了程賢的惡意。

  只是她還沒有開口,吳夫人已笑道:「我讓她先回去了——我們老爺老家來了客人,說是從小看著大小姐長大的,特來拜見大小姐的。」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誰也不會煞風景地追根究底,大家笑著,也就把這件事翻了過去。

  等到開席,周少瑾就坐了吳寶璋的位置。

  潘清沒話找話,和周少瑾搭著訕。

  周少瑾秉承一貫的沉默寡言,潘清說上十句,她才應一句。潘清累得不行,程笳卻氣得不行。沒等到散席就拉了周少瑾低道:「潘清為什麼和你那麼親熱?剛才你幫潘清說話了?」

  「為什麼不能是潘清幫我說話了?」周少瑾道,「你管她想幹什麼?反正她過些日子就要走了?」

  程笳半信半疑。

  周少瑾從來沒有和人這樣糾纏過,此時船過波平,看到吳寶璋被長輩們嫌棄,她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深深的疲憊。

  她連喝了兩碗鰣魚湯,冒了點汗,這才有了精神。

  看過煙花,幫著二房送走了客人,周少瑾等人回到四房,已打了二更鼓。

  關老太太面露倦容,吩咐周少瑾等人:「都去歇了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眾人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叮囑了她們姐妹幾句「小心燭火」之類的話,也和周少瑾姐妹散了。

  周少瑾看著周圍沒人,讓施香、持香等人遠遠地跟著,悄聲把回到四宜樓之後發生的事告訴了周初瑾。

  周初瑾駭然,之後又有些啼笑皆非,道:「敢情你還挺得意的啊!是無知無畏。敞廳裡坐著那麼多人,哪一個不是眼睛珠子一轉就是個主意的,你竟然還敢設計吳寶璋。這若是露了餡,你準備怎麼收場?」

  說著,兩人進了畹香居。

  周少瑾道:「我當時就是氣極了,也沒有想那麼多。」

  現在看看,的確很兇險。

  如果這事擱在前世,以她的懦弱,十之八九就忍了。

  吳寶璋不是拿著這件事威脅自己就是拿著這件事討好自己,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事情都會像前世那樣,自己心虛之下只好和吳寶璋常來常往,吳寶璋會認識程笳,會認識和程笳關係緊密的鄭氏……

  但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吳寶璋被良國公府的太夫人這麼一「點評」,不要說融入金陵城的仕女圈了,就是略有些門第的人家都不會允許自家的姑娘和她走得太近。

  自己和她,以後應該不會有太多的交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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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教訓

      周少瑾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神清氣爽不說,還很用心地梳了個垂掛髻,戴了赤金髮箍,鑲百寶的珠花。

  施香忍不住讚道:「二小姐這模樣可真漂亮!您早就應該每天都這樣好好打扮打扮了。」

  璀璨的寶石把周少瑾襯得膚光如雪,明眸生輝。

  「那多麻煩啊!」她理了理衣袖,手指撫在粉色萬字蓮花暗紋的杭綢褙子上,越發顯得白嫩纖細,「就這頭就梳了快半個時辰,等到中午午歇,又得散開了重梳。我有這個閒功夫,還不如去花園裡看看哪些花開了——我準備把姐姐和我的夏衣繡完之後,就做幾瓶花露。說不定還能趕上外祖母的生辰。」

  「好啊!」施香喜歡看到這樣的周少瑾,彷彿清晨開在薄霧裡的第一朵花,不僅漂亮,而且有種讓人心生嚮往的勃勃生機,連帶著屋裡的氣氛都輕快起來,「到時候奴婢給二小姐打下手,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保證不耽擱您的事。」

  捧著鞋子進來的春晚聽了,來不及讓周少瑾挑選今天要穿的鞋子已急急地道:「二小姐,做花露是不是要讓工匠打個您那天畫的桶?也不知道馬總管能不能找個技藝高超的木匠師傅?」

  「那桶有什麼難得?」周少瑾打量著春晚手裡的鞋,挑了雙靛青色鑲銀紅色芽邊的素面高底鞋,道,「和北方蒸饅頭的蒸籠差不多,多半的手藝人都做得好。難就難在琉璃瓶上了。那香露是個隨風走的,想把香氣封在瓶子裡,就只能找個錫匠師傅來給琉璃瓶做蓋子。這可是個手藝活,蓋子做薄了,用幾次就壞了;蓋子做厚了,壓住了琉璃瓶,顯得頭重腳輕,不好看。還有琉璃瓶,也不知道什麼地方有訂做的?」

  她犯著愁,春晚卻被她的一番描述迷得兩眼發光,涎著臉問:「二小姐,做琉璃瓶的時候能不能訂幾顆琉璃珠,到時候我們可以鑲在簪子上。我前幾天就在街上看到個婦人戴著鑲了琉璃珠的簪子,太陽照在上面,閃閃發亮,比寶石還要漂亮……」

  「沒想到春晚喜歡琉璃珠?」周少瑾問施香,「你喜歡嗎?要不到時候我們多訂些珠子,讓院子裡的姐妹都分點?」

  「好啊!好啊!」春晚拍手稱快。

  周少瑾屋裡一片歡聲笑語。

  周初瑾卻後半夜才睡著,早上就起得有點晚。聽到妹妹這邊不時有笑聲傳來,她想了想,吩咐冬晚:「你去跟二小姐說一聲,就說我早上有事去了大舅母那邊,讓她辰正三刻再去外祖母那裡問安,我在那邊等她。」

  冬晚笑著去了周少瑾那邊傳話。

  周初瑾則草草地用過早餐去了鶴鳴堂。

  關老太太剛剛敬完香,見周初瑾一個人,奇道:「少瑾呢?難道昨天累著了?她要不要緊?」

  「不是!」周初瑾接過丫鬟手中的茶盅放在關老太太面前,欲言又止。

  關老太太喝了口茶,遣了屋裡服侍的,肅然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周初瑾把昨天周少瑾和吳寶璋之間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聽了眉頭緊鎖,但隨著周初瑾的敘述,她的臉色慢慢舒緩,等到周初瑾把話說完,她已是面帶笑容,柔聲道:「你這是在擔心什麼呢?怕別人覺得少瑾心機太沉,不喜歡她嗎?」

  周初瑾點頭。

  關老太太笑道:「可你看昨天,少瑾可曾有事?」

  周初瑾小聲道:「那也不過是僥倖……把幾房都拉扯了進去……」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能僥倖把自己摘出去,那也是她的福氣。」關老太太笑著拍了拍自己身邊的錦墊,示意周初瑾到她身邊坐下,「以少瑾當時的情景,那吳家大小姐分明包藏禍心,還好她機敏,趁著幾房的老太太都在,把這件事給嚷開了。若是換了另一個場合,只怕她都沒有這麼幸運。可見少瑾平日裡唯唯諾諾,關鍵的時候卻知道怎樣保護自己,這可是大福氣,你就不要擔心了。」

  周初瑾挨著外祖母坐下,吞吞吐吐地道:「還有一樁事……吳大小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看見程許追著少瑾……」她把程許的事告訴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捧著茶盅不知道是喝茶還是放下,半晌才道:「你,你說得可是真的?」

  「我照著少瑾的話說給您聽的。」周初瑾道,「一個字也沒有添減!」

  關老太太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兩個來回,心情這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周初瑾道:「若是真有此事,寒碧山房那邊……是不是暫時別去了?」

  「不行!」關老太太想也沒想地道,「如果就因為吳家大小姐的幾句話少瑾就不再去寒碧山房,落在有心人眼裡,只怕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少瑾不僅要去,而且還要從前怎樣現在就怎樣。」說到這裡,老太太話風一轉,道,「不過,你的擔心也有道理。我這就派人去寒碧山房那邊打聽打聽。無風不起浪,以郭老夫人的精明世故,這件事她此時應該已經知曉了才是。按理,她應該告誡程許一番。但她有事素來藏在心裡,到底會怎麼做,我還真有點拿不准。」

  這才是周初瑾單獨來見外祖母的目的。

  她連連點頭。

  關老太太讓似兒去請了王嬤嬤過來,低聲囑咐了王嬤嬤一通,王嬤嬤去了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裡,袁氏正低眉順目地站在郭老夫人身後,郭老夫人坐在雕紅漆萬字梅花紋的羅漢床上,慢慢地用著血糯粥,程許跪在青石鋪成的地舖上,膝蓋硌得生痛,他偷偷地打量了母親和祖母一眼,悄悄地挪了挪身子。

  屋子裡彷彿平地一聲驚雷,傳來祖母的冷哼。

  程許忙直身跪好,卻忍不住拿了眼角的餘光朝母親瞥去。

  袁氏心如刀絞似的痛。

  從她身子裡落下的一塊肉,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吳寶璋,造謠生事,還有周少瑾,三言兩語揭過就是了,非要嚷得人盡皆知,也不是隱忍持重的。

  她抬頭朝婆婆望去。

  見婆婆放下了粥碗,夾了個小籠包子,袁氏忙遞了個小泥碟過去,輕聲地提醒婆婆:「娘,您看,現在都快辰時了,大郎跪了快半個時辰了,他等會還要去族學裡上課呢……」

  「他要去上學啊!」郭老夫人放下小泥碟,輕聲慢語道,「族學裡教的都是聖人教誨,他在族學裡也聽了快十年了吧?竟然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那還去族學裡做什麼啊?當個人影子在那裡晃?還是想掙族裡那每月八兩的筆墨銀子?」

  說出來的話卻極其尖刻。

  袁氏氣得指尖發抖。

  婆婆怎麼能這麼說大郎?大郎與這又有什麼關係……

  程許的臉卻騰地一下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

  他高喊聲「祖母」,抬頭卻迎上了郭老夫人冷峻,銳利的眼神。

  程許愣在那裡。

  他還是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祖母這樣,不過,那時候是父親跪在地上,他年紀尚小,但也知道祖母最疼愛他們這些晚輩,不僅沒有覺得害怕,反而很是好奇。

  現在,跪在這裡的人變成了他,他才能體會父親當時的難堪。

  程許把那些申辯的話全都咽了下去,低著頭,跪得更筆直了。

  郭老夫人這才神色微霽,開始吃包子。

  屋子裡靜無人語,輕微的碰瓷聲和咀嚼的聲音讓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袁氏焦慮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兒子。

  郭老夫人視而不見,直到用完了早膳,淨了手,端起茶盅,這才道:「去上學吧!以後就免了你的昏省。」

  「娘!」

  「祖母!」

  袁氏和許程不約而同地望著郭老夫人,滿臉的驚愕。

  郭老夫人重重地把茶盅頓在了桌上,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

  她質問程許:「怎麼?我還指使不動你了不成?」

  「沒有,沒有!」程許急急地道,額頭都冒出細細的汗來,「我,我只是沒有想到……」

  「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呢!」老夫人冷笑道,「我養了三個兒子,可沒一個像你似的。你父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知道在書房裡服侍你祖父了……」

  接下來,就應該說大郎這性子到底像誰了吧?

  袁氏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似的,透不過氣來。

  程許羞愧地低下了頭。

  但出乎袁氏的意料,郭老夫人的話到此為止,沒有再繼續下去,而是朝著程許揮了揮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去吧!」

  程許不敢停留,扶著膝蓋起身。

  袁氏見兒子趔趔趄趄,心痛得不得了,想上前扶了程許,卻被郭老夫人的一個冷眼嚇得又退了回去。

  程許一瘸一拐地出了門,他貼身的小廝歡喜忙迎了上來。

  「大爺,您這是……」他一面問,一面扶住了程許。

  程許揉了揉麻木得幾乎抬不起來的腿,鬱悶地道:「別提了!被祖母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歡喜可不敢再問,扶著程許慢慢地往外走。

  大蘇默默地跟在他們的身後。

  這人怎麼這麼木訥?

  歡喜在心裡嘀咕著,衝著大蘇道:「還不過來扶了大爺!」

  大蘇默然上前,誰知道程許卻手一揚,道:「不用了!這裡不用你服侍,你去幫我到族學裡請個假好了!」

  「大爺!」兩人齊齊驚呼。

  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還不得打斷他們的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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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求助

      「你們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去上課嗎?」程許指著自己的腿,不以為然地對大蘇道,「你見到了章先生就照實說,說我被祖母懲罰,不良於行,下午才能去族學上課。章先生雖然為人嚴厲,卻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你直管去幫我請假,他一定會同意的。」

  大蘇還有些猶豫。

  程許已道:「你還不快去——再過兩刻鐘就要上課了,到時候你就算是去幫我請假,按著族學裡的規定,我也算是缺課。章先生向來秉公執法,到時候可不會管我是因何而請假!」

  族學裡的規定,大蘇比程許還要熟悉。

  他不敢耽擱,只好應「是」,飛奔著去了族學。

  歡喜卻嚇得瑟瑟發抖,道:「大爺,您今天上午真的不去族學上課嗎?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會把我掃地出門的……」

  程許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惹了我不高興,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掃地出門?根本不用等夫人知道!」

  「信,信,信!」歡喜哭喪著臉道,「我這不是怕夫人知道了……那我們現在去哪裡?回多稼閣碧玉那丫頭肯定會跟夫人通風報信的,夫人知道了,太夫人也就知道了。要不去春澤軒?家裡還有客人沒有走,二房的老祖宗最喜歡那裡了,就怕他老人家會在那裡待客……要不去聽松風處,不行,不行,二房的識大爺常在那裡出入,您去了,那裡服侍的小廝肯定會告訴他的,他揪了機會肯定會告訴太夫人的……還有哪裡能去……」

  程許沒好氣地拍了他一巴掌,道:「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當然是回多稼軒去。母親聽說我沒有上課,只會擔心我的腿,哪裡會想到我沒有去上課?祖母知道了也不要緊,你別看她老人家板著臉,實際上心最柔軟不過了,知道我因為腿疼沒有去上課,定會派人悄悄的來看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

  「要不怎麼大家都誇大爺聰明呢!」歡喜狗腿道,「我娘說我跟著大爺,這腦子都比從前好使了。」

  「你小心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程許大笑,然後低聲道,「喂,我問你,要是你得罪了一個姑娘家,有什麼辦法讓她不再生你的氣?」

  歡喜愣住。

  他比程許還小半歲,因是在程許身邊服侍,平日裡那些丫鬟見到他哪個不是笑語盈盈……得罪人……那也是別人得罪他。

  歡喜仔細地想了想,他好像還真沒有得罪過誰!

  就算是有,誰還敢給他臉色看。

  難道還有人敢給大爺臉色看?

  歡喜想起前幾天在玉如屋外偷聽到的話。

  大爺,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了周家二表小姐吧?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是應該的。

  周家二表小姐那麼漂亮,誰看見不喜歡啊!

  他還看見過五房那邊的那個旁支程舉偷偷地躲在樹林子裡窺視周家二表小姐呢!

  不過,怎麼討周家二表小姐歡心,他還真不知道。

  周家二表小姐可是千金大小姐,總不能像前院掃地的小柳似的,自己得罪了她,花了五個大錢買了兩包瓜子,小柳就又和自己歡歡喜喜了……

  想到這裡,他試探地道:「要不,您給周家二表小姐買點東西?」

  這次輪到程許驚愕了。

  他敲著歡喜的頭,道:「你怎麼知道我得罪的是周家二表小姐?」

  「這,這,」歡喜總不能說是聽到了玉如和碧如說私房話,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道,「家裡的這幾位小姐,我想了想,除了周家二表小姐,您也不可能得罪其他的人啊?」

  程許知道他可能是聽了什麼風聲。

  念頭閃過,他張大了嘴巴。

  連歡喜都猜到了,祖母……肯定也猜到了……

  但祖母卻讓他從今以後免了昏省。

  也就是說,禁止他和周少瑾見面……這可怎麼辦?

  程許頓時如坐針氈。

  他想了想,喊了「歡喜」,道:「我們去四叔父那裡去!」

  歡喜聽著畏縮了一下,道:「去,去四老爺那裡?」

  「是啊!」程許喃喃地道。

  周少瑾誤入三支軒,還是四叔父程池幫她解得圍。

  自己的心思,四叔父肯定知道。

  從小,他就很佩服他的這個四叔父。

  別人都在寒窗苦讀的時候,他卻在外面遊山玩水,訪道尋仙;別人在考場奮筆疾書的時候,他卻放浪形骸,流連在青樓楚館……照理說,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四叔父縱然不被遣出家門,也會被懲戒訓斥,可不管是父親還是祖母,好像都管不住四叔父似的,只能拿好話哄著他。就是二房的老祖宗程敘,也拿四叔父沒有辦法——五年前,四叔父決定下場科​​考,當時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很好笑,三房的沂叔父更是調侃道:「若是四郎都能金榜題名,那我們這些十年寒窗苦讀的豈不是都要跳莫愁湖!」

  誰也沒有料到,僅僅三年,四叔父就從秀才,舉人,一路考到了春闈,成為至德十五年壬辰科的兩榜進士。

  當時家裡人的眼睛落了一地。

  可更讓人意外的是,四叔父中了進士之後竟然沒有參加翰林院庶吉士的擢選,出了瓊林宴就直接回了金陵城,好像他去考個進士,就是為了堵住二房老祖宗等人的嘴,讓他們不再管束他似的。

  然後,他依舊想幹什麼幹什麼……有段時間甚至梳著道髻穿著道袍讓祖母害怕他是不是要出家做道士。

  這樣的一個人物,在程許眼裡,就像章回小說裡仗劍走天涯的俠客,快意恩仇,磊落不羈,令他嚮往不已。

  如果他和周少瑾的事能說服四叔父,那父親和祖母那裡……肯定能事半功倍!

  雖說自他啟蒙之後因刻苦攻讀和四叔父之間來往的比較少了,可他還記得小時候四叔父常帶著他到處玩耍的情景……四叔父一定會幫他的!

  程許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前途又充滿了希望。

  他拔腿就往程池位於九如巷東邊的宅院「小山叢桂」去,一面走還一面對歡喜道:「四叔父為什麼要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還叫什麼『小山叢桂』?太湖石壘成的小山倒不少,可桂花樹卻一棵也沒有看見。難道之前曾經種過一片桂花樹,然後全被砍了?可為什麼要砍了呢?我們族學裡的秦子安,就是那個長得高高瘦瘦的傢伙,據說他們家種了一百多棵桂花樹,就成了村裡的富戶,可見這桂花樹也是挺值錢的……既然桂花樹都砍了,為什麼不換個名字?也不知道這名字是什麼時候取的?誰取的名字……」

  小山叢桂在長房和二房交界處,花園的最北面,距九如巷的後街只隔著堵牆。

  他絮叨著,卻沒人回應。

  程許回頭,就看見歡喜有些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

  「你這是怎麼了?」程許奇道,「一副死了娘老子的樣子?​​」

  歡喜苦著臉嘀咕道:「死了我娘老子只直管辦喪事就是了……我怕什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程許停下腳步,蹙著眉峰望著他。

  歡喜只覺得脖子一涼,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五房汶大老爺身邊的多福幫汶大老爺藉著程家的名義放印子錢,後來鬧到了四老爺那裡,四老爺把多福按在地上打了個半死,汶大老爺不僅不敢為多福說一句話,還得在一旁陪著笑臉,事後還要請四老爺吃飯……」

  「這關你什麼事?又沒有打你?」程許微慍,道,「何況四叔父管著家裡的庶務,這種人不往死裡打一頓,殺雞給猴看,難道要等到別人告到官衙裡去了再幫汶叔父收拾爛攤子不成?」

  問題是事後他被四老爺叫去問了句「聽說歡慶是你胞兄」,就被晾到了書房裡……站了快兩個時辰才出來。

  如果不是四老爺身邊的大丫鬟南屏提醒了他一句「要不是這事牽扯到大爺身邊的人,我們家四老爺才不會管呢」,他還不知道四老爺這是在警告他呢!

  歡喜一直沒敢告訴程許。

  當時多福給他們幾房的貼身小廝都遞了話,讓他們隨個份子,有財大家一起發。他在外院管車馬的哥哥歡慶沒有跟他知會一聲就以他的名義隨了份子……

  他都不知道的事,四老爺卻知道。

  這幾年他頭頂就像懸了把寶劍似的,嚇得他乖乖的一點犯規踰矩的事都沒有做。

  等會見到了四老爺,也不知道四老爺會不會記起當年的事來……

  歡喜小腿肚子打著顫,跟著程許去了小山叢桂院。

  四老爺住的地方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

  上次歡喜來的時候惴惴不安的,走的時候誠惶誠恐的,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小山叢桂院是個什麼樣子。這次有程許掠陣,他心中略安,才敢打量四周的景緻。

  正如大爺程許所說,小山叢桂院太湖石壘成的山挺多的,東一群,西一堆的,形態各異,玲瓏有之,厚重有之,輕巧有之,質樸有之,加之大樹參天,野草叢生,還有清泉潺流其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走到哪處深山老林了,卻沒看見一顆桂花樹。

  他們剛踏上院子裡的青石小道,四老爺身邊的小廝清風就一身青色道袍出現在了小道上。

  「大爺!」他向兩人行禮,「您怎麼過來了?請到花廳用茶,我這就去通稟南屏姐姐。」

  程許停下了腳步,道:「四叔父不在嗎?」

  不然為何讓南屏來待客。

  清風笑道:「四老爺和顧六爺去了雞鳴山,說是後天才回來。」

  程許大失所望,道:「那好,等四叔父回來了,你就派人去跟我說一​​聲,我要事要找四叔父。我今天就不進去了。」

  清風笑著應「是」,送程許和歡喜出了小山叢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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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9 21:15: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不見

      程許漫無目地走在綠樹遮日的甬道上。

  歡喜忍不住道:「大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程許想了想,悵然地道:「回多稼軒吧!回去練幾頁字,到時候拿了來給四叔指點指點。」

  程池的書法在金陵城的士子中頗有些名氣。

  到時候也有機會再去拜訪四叔父。

  歡喜鬆了口氣。

  大爺要是不好好讀書,夫人肯定會覺得是自己慫恿著大爺玩耍的。

  他殷勤道:「聽說櫻桃、李子都上了市,小的去幫大爺買些回來嚐嚐鮮吧?」

  歡喜的話提醒了程許。

  他喜歡吃櫻桃,家裡的人就總惦記著,小廝們會想著法子從外面買回來孝敬他,母親也會特意囑咐秦總管到果農那裡去收最新鮮的,就是祖母,到了櫻桃上市的季節,也會專程買給他。

  投其所好,才能討好一個人。

  「歡喜,」程許沉吟道,「你說,我要是幫她把她最討厭的人收拾了,她會不會就不生我的氣了,對我另眼相看呢?」

  歡喜腦子轉了轉才反應過來程許說的那個「她」是周少瑾。

  他笑道:「那當然。書上不是說『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嗎?您這,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一席話說得程許高興起來,他拍了拍歡喜的肩膀,道:「你上次不是在永福盛看中了一對金手鐲?等會去碧玉那裡支二十兩銀子,就當是我賞你的。」

  「真的!」歡喜喜不自禁,連連道謝。

  小山叢桂院的太湖石堆成的小山頂上,紅漆欄杆圍成的美人倚旁站形如枯竹的懷山,他程許和歡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綠樹叢中,這才轉過身去,走進了題著「清音閣」匾額花廳,低聲稟道:「爺,許大爺走了。」

  三闊的花廳梅花六棱窗扇上鑲著透明的玻璃,寬敞明亮,陽光直直射進來,落在大書案前穿著靛藍色細佈道袍的男子身上,白皙的皮膚彷彿最上等的無暇美玉,潤瑩光澤,透著雍容矜貴,卻也透著冷漠疏離。

  「是嗎?」他放下手中的筆,打量著攤在書案上的宣紙,淡淡地道,「不是說文德閣這次製了批好墨嗎?讓他們的掌櫃送幾錠過來瞧瞧。」

  懷山應「是」,欲言又止。

  程池靜靜地立在書案前,提腕揮墨。

  清音閣裡只聽見筆落宣紙的沙沙聲和風吹過樹葉的嘩嘩聲。

  懷山靜佇半晌,悄聲退了下去。

  嘉樹堂中,周初瑾正和關老太太說起三支軒的事:「……還好遇到了長房的池舅舅,否則事情恐怕難以收場。」

  「這個大郎,沒想到這麼魯莽。」關老太太有些不相信,蹙了蹙眉,道,「不過,長房的四老爺雖然冷冷淡淡的,行事卻很讓人放心——他不管是不管,若是管了,沒有事辦不成的,特別是這幾年,打理著家中的庶務,越發的幹練了。既然他插了手,你大可放心,他是絕不會說出去的。至於道謝,若是遇到了,就試探一句,他若是無意多說,你們也不要再提了。若是沒有遇到,也不用專程去道謝。他這個人,說得好聽點是目下無塵,有晉魏之風,說不好聽點那就是脾氣古怪,桀驁不馴,等閒的人根本不瞧在眼裡,和你搭上兩句話,那是瞧得上你,他瞧不上眼的,你熱臉貼過去他都不搭理你。可他又管著家裡的庶務,不理睬又不行。你看五房的汶大老爺就知道了。家裡的人都對他有些敬而遠之。你是沒有和他打過交道,等哪天打過交道就知道了。」

  外祖母還是第一次這樣評價人。

  周初瑾有些驚訝,但她素來信服外祖母的見第,笑著應「是」,奇道:「長房和二房、三房不是分了家嗎?就算是不得不和池舅舅打交道,那也是長房的事,和五房有什麼關係?」

  關老太太笑道:「你是不知道。池四老爺還是個財神爺。早年長房、二房和三房分家之後,三房自立門戶,長房和二房卻還在一塊兒。先前是二房的勵老太爺管著兩家的庶務,後來二房的勵老爺病逝,你沂舅舅年幼,他們這兩房的庶務就由長房的勳老太爺接了過去。可勳老太爺在京都為官,哪裡會打理庶務?又推給二房。二房的老祖宗那時候仕途正盛,根本就不願意接手。兩房的庶務就你推過來,我推過去的。後來實在沒辦法了,讓郭老夫人管了幾年。」

  「郭老夫人雖然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可到底是女人,有些事情受了限制。不過三、五年的功夫,三房一家獨大,長房和二房勉強算是保住了祖業。直到池四老爺接手,長房和二房的日子那才否極泰來,烈火烹油,不僅添了幾頃祭田,還和安徽那邊的人做票號生意,所謂的『北有李蔚,南有裕泰』,這李蔚,指的就是歙縣李家的『蔚字號』票號,『裕泰』,指的就是我們程家的『裕泰』票號了。」

  「因『蔚字號』是歙縣李家幾兄弟合伙的,池四老爺就建議我們幾家也合夥。程家族學能不問阿堵物,一心向學,幾位老爺能安安心心地在仕途上累擢,我們幾房的日子能越過越紅火,全因有了『裕泰』票號的分成,就算是池四老爺的脾氣再古怪,又有誰敢不忍著?」話說到最後,關老太太哈哈地笑起來。

  這些事周初瑾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不由面露驚訝。

  「這些都是我們程家的家務事。」關老太太笑道,「你們是小輩,平時沒事,誰和你們說這些?」

  民以這樣一來,說話權就落到了程家長房。

  周初瑾想到這幾年三房的彆扭,懷疑道:「三房也入了夥嗎?」

  「誰會和錢過不去。」關老太太笑道,「當初長房和二房佔大頭,三房,我們和五房佔小頭,結果三房說,本是親戚,還合夥做生意,怕平白地生出嫌隙來,所以他們就不入夥了。」老太太說著,笑容漸淡,感慨起來,「那時候你沔大舅舅還一心惦記著舉業,我也指望著他光耀門楣,你沅二舅舅是個愣頭青,什麼也不懂,家裡的事全壓在我身上了。我想著你沔大舅舅要進京科舉,你沅二舅舅還要拜名師,要死要活,就這一次了。遂拿出錢來認了三房的那一股。沒想到,四房就這樣興旺起來了……後來三房後悔,涎了臉去求袁老夫人,涇大老爺,五房的汶大老爺又鬧出事來,想把票號的股份盤成銀子,三房這才有機會入了股,就這樣,長房也只讓他買了半股。」

  周初瑾沒想到程池這麼有本事。

  程家沒人以他為榮,可能是因為他行的是商賈之事吧?

  周初瑾有點為他可惜,道:「如果池舅舅去做官做官,肯定是個計相!」

  文官裡數算數的不多,有一個都會被戶部視為珍寶,別的不敢說,一個侍郎是熬得到的。

  關老太太笑道:「誰說不是!可池四爺說了,戶部已經有個宋景然,他就不去湊熱鬧了。還是回家管管自家的賬房好了。」

  宋景然,宋旭,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翰林院侍讀學士,天下聞名的計相。

  周初瑾咋舌,道:「他口氣可真大!」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了兩聲,道:「年輕人,有本事,口氣怎可能不大……」

  老人家話沒有說完,有小丫鬟通稟,王嬤嬤回來了,話題從程池身上轉移到了寒碧山房:「……許大爺跪了一頓早膳的功夫,出來的時候腿都不太利索了。袁夫人站在一旁沒敢吭聲,還免了許大爺昏省。」

  關老太太不由長吁了口氣,道:「到底是在外面行走過的,做事果斷。初瑾,​​你把這件事悄悄地告訴少瑾,讓她不用擔心,郭老夫人那裡明鏡似的,許大爺是不敢亂來的。再就是……關於許大爺的事……她做得很好……袁夫人那裡,對許大爺的婚事只怕早有打算,不然也不會到如今也沒給許大爺說話,許大爺今年都十七了……至於她的婚事,你也別急,我會好生幫她看看的!」

  周初瑾明白了外祖母的意思,趁機把程輅的事也說了。

  關老太太氣得差點閉過氣去,鐵青著臉讓王嬤嬤去請程沔過來:「……敢情我們家養出了條白眼狼來。這要不趁著發現得早打發了,還不得等著被反噬啊!」

  王嬤嬤也覺得茲事體大,匆匆去了外院。

  誰知道程沔被二房的老祖宗叫去了聞木樨香陪客。

  關老太太只好先把這件事放下,對周初瑾道:「總歸是不會讓你們姐妹吃了虧去。」

  周初瑾當然知道,向關老太太道謝,等到周少瑾過來給關老太太問了安,周初瑾送周少瑾去上學。

  路上,她低聲把關老太太囑咐她的話轉告了周少瑾。

  周少瑾心裡的一塊大石頭這才算落了地。

  過了明路,以後程輅再玩什麼花招就沒有人會相信了吧?

  說起這件事,她還得感謝程許。

  要不是程許告訴她,她只怕會一直蒙在鼓裡。

  一報還一報。

  前世的那些事也還沒有發生,她和程許,就算是兩不相欠了吧!

  周少瑾笑盈盈地和姐姐在靜安齋門口分了手。

  轉身卻被程笳攬住了肩膀:「你怎麼這麼晚才來?你昨天都和潘清說什麼了?怎麼潘清一大早就跑到祖母那裡,說什麼我們姐妹多時不見,想像小時候那樣,和我們一在靜安齋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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