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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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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9 21:15: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挑明

      潘清?!

  周少瑾訝然,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她來了嗎?」

  程笳撇著嘴朝裡面指了指。

  周少瑾默然。

  潘清恐怕不是來上課的,是來打探自己到底聽沒有聽到她和潘濯說的話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和程笳進了靜安齋。

  周少瑾的書案旁加了一張書案,潘清穿著件玫瑰色織金褙子,杭白綢素面立領春衫,烏黑的頭髮簡單地挽了個纂,正靜靜地坐在那張新加的書案前看書。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笑盈盈地和周少瑾、程笳打了個招呼,耳邊兩顆蓮子米大小的珍珠晃來晃去的,清雅中透著幾分活潑。

  真是個美人!

  可惜是個戴著面具,表裡不一的美人!

  周少瑾在心裡感嘆,上前和潘清見了禮。

  程笳則目不斜視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這樣一來,周少瑾的左邊是程笳,右邊變成了潘清,她坐在了中間。

  自己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這麼矚目,這麼重要。

  周少瑾在心裡自嘲著,沈大娘過來了。

  看見潘清,她並不意外,笑著和潘清寒暄了幾句,就開始講課。

  可見有人已經給她打過招呼了。

  三個人安靜地聽沈大娘講了一章《烈女傳》。

  等到中途休息,潘清給沈大娘斟了杯茶,和沈大娘說起離別後的情景。

  接下來的課程是寫大字。

  周少瑾攤開了宣紙,準備練字。

  程笳跑了過來,和她交頭接耳:「等會放了學你去我那裡用午膳吧?我讓人燒了隻野雉。」

  周少瑾只覺得無力,道:「我中午答應了外祖母陪她用膳。」

  程笳猶不死心,道:「要不你到我那裡去用晚膳?」

  「我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那,你回來的時候讓小丫鬟去我那裡打個招呼,我去找你玩。」

  「天色太晚,還是等哪天休沐的時候吧?」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潘清笑著走了過來,道:「在說什麼呢?這麼親熱。真是讓人羨慕。」

  前世她和程笳比今生還要親熱,也沒見潘清羨慕她!

  潘清一開口,周少瑾心裡就平添了些許的警惕。

  「我們在商量休沐的時候去哪裡玩?」程笳頗有些挑釁地望著潘清,道,「少瑾說,到時候我們在花園裡划船。」

  潘直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北方任職,潘清是旱鴨子。

  「是嗎?」潘清笑著,露出一副大感興趣的樣子,「我很少有機會划船,到時候我也參加一個好了。」

  程笳鼓著腮幫子,想要拒絕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轉,甜甜地笑道:「好啊!到時候定不會忘了清姐姐的。」

  潘清微微地笑,低頭打量周少瑾寫的字,然後露出驚訝之色,遲疑道:「這,這是少瑾妹妹寫的字?」

  還沒有等周少瑾回答,程笳已得意洋洋地道:「當然是少瑾寫得字了!要不然郭老夫人怎麼會讓少瑾幫著她抄經書呢!所以少瑾平時都沒空——要練字。」

  潘清「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少瑾一眼。

  程笳嘰嘰喳喳地誇獎了周少瑾一通。

  很快,練字的時辰到了,靜安齋安靜下來。

  沈大娘在各自的書案前看了看,各指點了幾句,就由小丫鬟陪著,去隔壁廂房看書喝茶了。

  書齋裡立刻又活了起來。

  程笳問周少瑾:「哥哥從外面給我帶了些蘭花的花莖回來,你要嗎?要不我讓婆子等會給你送幾株去,養在羨陽盆裡,等到春節的時候就能開花了。」

  潘清笑道:「我不知道少瑾妹妹喜歡書法,我那裡新得幾錠文德閣的墨,等會讓婆子給妹妹送幾錠過去用著試試順不順手。」

  周少瑾無語。

  但這感覺真得不錯!

  她想了想,對程笳道:「也不用那麼麻煩,我等會讓春晚去拿就是了。」又對潘清道:「多謝潘表姐了。我現在練字練得勤,就不和清表姐客氣了。」

  兩邊的東西都收下了,兩邊都不得罪,可到底有點差別——她和程笳說話隨意多了。

  接著周少瑾擱筆站了起來,笑道:「我要去趟毛廁。」也不約誰,徑直出了書齋。

  程笳狠狠地瞪了潘清一眼。

  潘清左右看了看,見程笳的丫鬟遠遠地坐在屋簷下繡花,面色一沉,冷笑道:「程笳,你別給我添亂,小心我對你不客氣。我不過是在程家做幾天客罷了,你說不定要在金陵待一輩子。孰重孰輕,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分辯得出來才是!」說完,不屑地瞥了程笳一眼,拂袖而去。

  程笳氣得直跳腳。

  潘清出了書齋,朝毛廁去。

  青石小徑蜿蜒曲折,兩旁青竹搖曳生姿。

  穿著粉色素面杭綢子褙子的周少瑾安靜從容地站在一叢斑駁的湘妃竹前,清雅如蘭。

  潘清愣住。

  周少瑾已笑著和她打招呼:「你來了!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潘清被問得一窒,神色有些晦澀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笑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彷彿山澗的清泉,清澈見底。

  潘清哂笑。

  突然生出幾份珠玉在側的自慚形穢來。

  既然大家都是聰明人,玩這種手段也就太低下了點。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在湘妃竹旁站定。

  「你應該知道,我父親升了山東按察使吧?」潘清說著,狠狠地拽下了一片竹葉,「可你們恐怕都不知道,我父親之所以升官,是因為走了涇大舅舅的路子吧?」

  可以猜得到。

  程涇是個喜歡幫人的人,特別是族親姻親,只要不是為非作歹的事,求到他面前,他都會盡力幫忙。

  周少瑾沒有說話,她猜,潘清也不需要她說什麼。

  「要不是我舅舅,他怎能有今天?」潘清眼底閃著寒光,「可就這樣,他還不滿足,三番兩次的要我母親給舅舅寫信,不是說他做官如何盡心盡力,就是說他在任上如何艱難,若是舅舅回信讓他略有不滿,就會作賤我母親……」

  她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顯然潘直對程賢所作的事讓潘清覺得說不出口。

  周少瑾很是驚訝。

  前世,潘直和程賢一直是對相敬如賓的好夫妻,潘濯和潘清也是讓人羨慕的官家子女。

  「這一次,父親不知道聽誰說的,涇大舅舅拿到了國子監祭酒的差事,他竟然讓我母親寫信給涇大舅舅,讓涇大舅舅推薦他出任。」潘清說著,面露幾分嘲諷,「他也不想想,他一個外放的四品知府,怎麼有可能越過那些在翰林院熬了十幾、二十的年老翰林被推薦到國子監去?他簡直……」她頓了頓,把「不知死活」這句話給咽了下去,繼續道,「這件事自然是不成!他就在家裡發脾氣,說母親沒用,不能討涇大舅舅的喜歡,到底隔著房頭,出了五服,早知道如此,他當年就應該求娶賀姑母的,至少有個同進士的舅兄,不像瀘舅舅,讀了一輩子的書,也不過是個秀才……」

  程賀?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你沒有想到吧?」潘清苦笑道,「當年我母親和賀姑母都沒有出閣,他看著三房富貴,就娶了我母親……這麼多年,他只要一發脾氣,就會把這件事拿出來說一遍……」

  誰家沒有一本難唸的經?

  潘清找自己肯定也不是為了說這些家事。

  她無意在這件事上和潘清浪費時間。

  不過,潘清的話卻讓當時她聽到的那些隻言片語猝然間都鮮活起來。

  周少瑾明白過來。

  她道:「也就是說,你們這次來給二房的老祖宗拜壽只是順帶的,想和長房的許表哥結親才是目的。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讓你這麼緊張,在壽筵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跑來告誡我。」

  「你誤會了!」潘清忙解釋道,「我沒有告誡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我母親……我哥哥很看重你,但我父親那個人,做事向來喜歡算計,我哥哥注定了不能如願以償……」

  潘濯?!

  看重自己?!

  周少瑾聽了氣得手腳冰涼。

  潘清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會和潘濯有什麼不成?

  這也太荒謬了!

  潘家兄妹看上去風光霽月的,沒想到行事卻如此的離譜。

  潘清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她心裡頓時攛起團火苗,面色也不由變得冷凜起來:「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不知道,原來你們潘家的兒女是不講究這些的。你想嫁程許也好,你哥哥想娶豪門千金也好,你都找錯人了!」她說著,轉身就走,「這件事就當我沒有聽說過。你以後也不要再提了!」

  「少瑾!」潘清拉住了周少瑾的手,誠懇地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正如你所言,我和許表哥的事,自有父母做主。我只是擔心我母親,若是不能如了父親的心願,他會加倍的折騰我母親……我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我也不應該找你,可你也知道,不管我怎麼做,程笳看見我都是副橫眉怒目的樣子,我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像程氏這樣的人家,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換親』的,哪怕是表兄妹,說出去了總歸是不好聽,我這是擔心哥哥鬧騰起來,大家都沒臉……」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冷笑。

  說來說去,不過是怕她看中了潘濯,影響了她和程許的婚事。

  這才是潘清找她的真正原因吧!

  難怪前世程賢會灰溜溜地帶著潘清和潘濯離開程家,而且在之後的十幾年裡再也沒回過金陵!

  連重點都沒有分清楚,就妄想嫁到程家長房去,真真是……作死!

  知道結局的周少瑾差點就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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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9 21:16: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再見

      話不投機半句多。

  周少瑾丟下潘清回了書齋。

  她的心情都被潘清破壞了。

  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姐姐已經和外祖母說了程輅的事,她和程輅的婚事就絕不可能了,關於潘清說的事,她得給姐姐和外祖母提個醒才是,免得外祖母和姐姐不明所以,把她和潘濯湊成對!

  可當她回到嘉樹堂,看見和外祖母談笑風生的程賢時,愣了半天才把似兒拉到了一旁,悄聲地問她:「知道賢姑母過來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似兒低聲道,「您和大小姐剛走,姑太太就來了,和老安人聊天,一直說到現在。」

  周少瑾心中一動,想起幾房之間的關係。

  長房和二房明爭暗鬥,此消彼長;三房一直想和長房、二房並肩而立卻又沒有能支應門庭的子弟;四房幫理不幫親,一直站在中間;五房稀里糊塗,像扶不上牆的稀泥。

  程賢若是想把潘清嫁到長房去,外祖母就是最好的媒人了。

  難怪這次程賢回來對四房頗為禮待。

  她問似兒:「外祖母留了姑太太用午膳嗎?」

  「留了。」似兒笑道,「不過姑太太說,今天三房那邊的李老安人娘家來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客人今天下午啟程回淞江,姑太太要幫著李老安人送客,所以不能留在這邊用午膳了。不過,姑太太說了,下次等帶了表少爺、表小姐過來給老安人請安的時候再來打擾老安人。」

  不用應酬程賢,周少瑾鬆了口氣。

  等到用了午膳,大家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時候,周少瑾故作好奇地問關老太太:「外祖母,賢姑母是來請您給清表姐和許表哥提親的嗎?」

  關老太太很是驚訝,道:「誰跟你說的?」

  周少瑾道:「清表姐今天去靜安齋和我們一起上課了,我聽清表姐說的。」

  關老太太聞言神色微凝,道:「清丫頭是怎麼跟你說的?她告訴你潘家要和程家聯姻?」

  「她沒這麼說。是我猜的。」周少瑾笑道,「今天笳表姐又和清表姐鬥嘴了,笳表姐說:你還想永遠留在程家不成?若是平時,清表姐肯定會冷哼一聲不理睬笳表姐的,可今日清表姐卻臉色通紅,跳起來和笳表姐理論起來。事後,又專程來跟我說,讓我別把她和​​笳表姐鬥嘴的話告訴別人,還說什麼她是去是留,都是長輩們才能決定的事……那天吳寶璋說起許表哥的事,我看清表姐也很介意的樣子,就猜是不是長輩們有意『親上加親』。這次賢姑母回來,只和長房、我們走得最近,外祖母在族裡又素來有『公正』之名,我就想,要是賢姑母有意把清表姐留在程家,肯定會請外祖母出面的。」說到這裡,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剛才看到賢姑母的時候不知怎地就有些懷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關老太太聞言笑了起來,道:「你這鬼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精明了?這件事八字還沒有一撇,我也還沒有決定幫不幫她們說項,你可別亂說才是。」

  周少瑾忙抿了抿嘴,做了個「閉嘴」的動作,然後才笑道:「您放心,肯定像蚌殼一樣緊。」

  關老太太、沔大太太和周初瑾都笑了起來。

  回去畹香居的路上,周少瑾的心情非常的好。

  可見有些事不必藏在心裡,該說的時候就說,該做的時候就做。像吳寶璋,若是前世,她肯定怕壞了自己的名聲,瞻前顧後,不敢動彈,反而被吳寶璋認為心虛,捏住了她的把柄,沒事也變成有事;像這次潘清的婚事,她大著膽子問外祖母,就把程賢的來意問出來了。

  以後自己的膽子要更大些才是。

  姐姐前世不是常說,不管什麼事,只要動腦筋,就有解決的方法。

  她就是犯了錯,也應該有解決的辦法吧?

  周少瑾想著,不知不覺中哼起了小調。

  周初瑾笑道:「你這嘴裡哼哼唧唧的,嘟呶些什麼呢?這麼的高興?」

  這是前世周少瑾聽田莊的那些小丫鬟們哼的小調。

  這些小事自然不必對姐姐說,而且說也說不清楚。

  她挽了姐姐的胳膊,道:「姐姐,我們晚上煮粥吃吧?煮鹹粥吃?放點蔥花,青菜。」

  「那能吃嗎?」周初瑾駭然,「你這又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

  周少瑾喜歡看書,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就喜歡照著做。當然,多數都以失敗告終。可她樂此不疲。周初瑾從前見她整日待在家裡,除了程笳,幾乎誰也不來往,怕她待傻了,想著不過是浪費些銀子,也不擾亂旁邊的人,就隨她了。

  「廣東那邊的人都這麼吃。」周少瑾這次回答的理直氣壯,前世,她田莊裡就聘過一個廣東那邊來的廚子,「天氣這私熱,總吃甜的,更容易上火,不如換了鹹粥來吃。」

  「隨你,隨你。」周少瑾好脾氣地道,「只要你別逼著我和你一起吃就成!」

  周少瑾嘻嘻地笑。

  覺得在自己的努力下,自己的生活也會慢慢變成自己最喜歡的狀態。又知道程許被免了昏省,所以她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經書的時候,心情雀躍。就連碧玉看見她發光的臉都忍不住笑著問她:「表二小姐有什麼高興的事嗎?說出來讓也我們也跟著歡喜歡喜。」

  自己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周少瑾赧然,只得道:「中午外祖母那邊做了火腿筍子湯。」

  誰知道郭老夫人正好從屋裡出來,聽了個一清二楚。不由地笑道:「這孩子,吃到了自己喜歡吃的就歡天喜地的,心地真是寬。」

  是說她有點傻吧?

  周少瑾紅著臉屈膝行禮喊了聲「老夫人」。

  郭老夫人就摸了摸她的頭,吩咐碧玉:「等會把二老爺從京城送過來的糕點給二小姐裝一盒,小孩子家家的,正長著身體,時時刻刻都餓著,不像我們,什麼東西都老邁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了。」

  「您好好的。」周少瑾最聽不得這樣的話,好像花凋樹枯似的,縱然繁花似錦,自己見到的也不是原來的那一花​​一木了,她忙道,「還沒有抱著重孫呢!」

  郭老夫人能從中聽出話語中的焦急和認真,她有些意外,然後笑了起來。

  難怪關氏不願意把這兩個孩子還給周家,要是換了她,她也不願意。

  郭老夫人的笑容裡就比平時多了一份溫柔,語氣也變得隨和了很多,道:「重孫我倒是管不了,如果你池舅舅能讓我抱上孫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再無所憾了。」

  周少瑾無措。

  前世,她對這個舅舅知道的真的很少。

  特別她離開程家之後,有意忽略程家的一些人和事,就更不知道這位舅舅到底成親了沒有,有沒有孩子……連句安慰的話都不知道怎麼說。

  可這看在郭老夫人眼裡,就覺得周少瑾太實在了,要麼什麼也不說,要麼說出來的全是真心話。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

  也不怪這孩子會吃虧。

  這九如巷裡哪一個不是個頂個的精明厲害,不動聲色。

  也就是程許這孩子,都被袁氏養歪了。

  郭老夫人面露悵然,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頭,一言不發地進了正房。

  周少瑾被郭老夫人的這番「慈愛」弄得不知所措,還好她並沒有非討郭老夫人歡心的心思,也就有些「榮辱不驚」,回到佛堂,就開始準備抄經書。

  小檀高高興興地幫她鋪紙磨墨,把施香的事都搶做了。

  周少瑾見她年紀雖小,一張小臉卻雪白,嘴角還長了顆美人痣,嬌俏可愛,很是喜歡,就逗了她說話。

  小檀能在郭老夫人屋裡服侍,機敏伶俐不在話下,她從來沒見到過像周少瑾這樣柔弱無害的女子,讓她覺得很放鬆,很喜歡,因而也願意和周少瑾說話。

  兩人笑語盈盈,把寒碧山房都養了些什麼花,平時誰在照顧;飯菜好不好,誰最喜歡吃什麼……都胡扯了一通,周少瑾才開始抄經書。

  因為心中無事,她比平常更快地沉浸到了經文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雖然悄無人語,可她卻莫名地有種如針芒在背的感覺。

  周少瑾毛骨悚然,猛地轉過身去。

  斑管狼毫漆黑的墨汁滴在雪白的杭綢挑線裙子上。

  她身後站著個身長玉立的男子。

  「嚇著你了?」男子穿著靛藍色細佈道袍,有雙溫暄明亮的眼睛,「我看你寫得挺認真的,就沒有打擾你。」他溫聲解釋,眼底滿是歉意,「沒想到還是嚇了你一跳!」

  「沒事……是我自己沒有注意……」周少瑾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不禁長長地​​籲了口氣,緊繃的情緒跟著鬆懈下來,她想起姐姐的話,吞吞吐吐地道,「池……池舅舅……上次的事……謝謝您了……」

  「上次的事?」程池的笑容淡淡的,卻有著洞察秋毫的清明和寬容,「上次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周少瑾聽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忙道:「是我記錯了,是我記錯了。池舅舅不要放在心上。」

  程池笑了笑,轉身離開。

  但在腳就要邁出佛堂的時候,他卻突然回頭,笑道:「字寫得不錯。再好好練一練,就能寫春聯了!」

  真的嗎?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評​​價周少瑾的字。

  她頓時激動起來。

  若是能寫春聯了,那,那該多好啊!

  一個女孩子,寫的字能貼出去,成為這個家族的臉面,那才是無上的榮耀。

  廖章英曾說過,她寫字就是從寫春聯開始的。

  之後廖章英出了字帖。

  雖然是在閨閣之間流傳,卻在江南的士子間聲名大振,很多人都請她去指點家中的女眷,不必依靠廖家就能衣食無憂。

  如果有一天她能像廖章英那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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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噩耗

      周少瑾之後都心情愉快,經文抄得猶為流暢,不過一個時辰,就把預定要抄的經文全都抄完了,她竟然有些意猶未盡,又多抄了幾頁經文,看著天色不早了,這才放下筆,去向郭老夫人辭行。

  上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低眉順目,恭敬地站在屋簷下。

  周少瑾看見了小道童清風,跟著碧玉和翡翠立在廳堂的竹簾旁。

  看樣子池舅舅在郭老夫人屋裡。

  難怪他剛才突然出現在了佛堂。

  應該是從佛堂路過,看見自己在裡面抄經書,所以很好奇地進去看了一眼。

  周少瑾思忖著,猶豫著是跟上房的丫鬟婆子交待一聲先回嘉樹堂,還是等程池走後她再去給郭老夫人辭行,就看見碧玉朝著她笑了笑,轉身撩簾進了上房。

  她應該是去通稟郭老夫人了。

  不知道郭老夫人會怎麼說?

  周少瑾莫名的心裡一陣緊張。

  就看見碧玉快步走了過來。

  「二小姐!」她笑著輕聲地和周少瑾打著招呼,「太夫人讓您進去。」

  周少瑾「嗯」了一聲,整了整衣襟,隨著碧玉進了上房。

  宴息室祥雲紋鑲大理石靠背的羅漢床上,一左一右的坐著郭老夫人和程池,中央一張黑雕鈿鏍的茶几上擺著紫檀木的棋盤,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縱橫交錯,已到了收官的關口。

  郭老夫人執黑子,程池執白子。

  周少瑾差點就「咦」出聲來。

  尊者或棋藝高超的執白子,反之執黑子。

  程池是郭老夫人的兒子,難道他的棋藝非常的高超不成?但母子之間,怎能這樣計較?就算程池棋藝高超,也犯不著讓郭老夫人執黑子啊!

  周少瑾心裡總覺得有些彆扭。

  她神色有些恍惚地上前給兩人行了禮。

  程池微笑地朝她點了點頭。

  郭老夫人則笑著問她:「今天的經文抄完了?早點回去吧?改天我再留你用晚​​膳!」

  不管是客氣話還是真心,都給足了周少瑾面子。

  周少瑾恭聲道謝,由碧玉陪著出了宴息室,卻忍不住回頭望了眼悄無聲息的宴息室。

  透過細細的湘妃簾,程池像那天在三支軒似的懶懶地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白玉製成的棋子在潔白修長的指間靈活地翻挪著,透著漫不經心的隨意。郭老夫人卻眉峰緊蹙地俯視著棋盤,滿臉的嚴肅。

  周少瑾不由小聲問碧玉:「池舅舅的棋藝很好嗎?」

  碧玉抿了嘴笑,道:「很好——讓大爺十顆子,讓大老爺四顆子,讓太夫人三顆子。」

  這麼厲害啊!

  周少瑾在棋藝和算術上沒什麼天賦。周初瑾花了很大的功夫教她下棋,她的水平始終停留在五子棋上,甚至連五子棋都下不贏施香。

  她不由心生佩服,問碧玉:「聽你這麼說,太夫人下棋也很厲害!」

  「當然。」碧玉少見地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神色,「我聽史嬤嬤說,當初老太爺都不是太夫人的對手……」她的話還沒有說話,宴息室那邊突然傳來「咣哐」一聲巨響,緊接著是玉落石上清脆的「啪啦啪啦」聲。

  碧玉臉色大變。

  宴息室那邊已隱隱有哭泣聲傳來。

  碧玉再也顧不了什麼,匆匆說了聲「我就不送二小姐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宴息室。

  周少瑾知道,此刻於情於理自己都應該迴避才是,可她實在是好奇,想了又想,見並沒有人進來探個究竟,她還是沒能管住自己,朝前走了幾步。

  碧玉站在郭老夫人身邊正低聲地勸著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則拿著個帕子擦著眼角,程池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斜斜地依在大迎枕上,棋盤掉在了地上,棋子灑落一地。

  這是個什麼情況?

  周少瑾還是第一次看見郭老夫人哭!

  就算是輸了棋,自己的兒子,又是私底下,郭老夫人也不可能因此又是掀了棋盤又是哭泣的啊!

  她有些傻眼。

  然後頭頂一涼,看見程池的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

  被人逮了個正著……

  周少瑾忙低下頭,轉身離開了。

  翡翠和清風的神色都有些焦慮,但兩人還是守在廳堂門口,並且什麼也沒有問周少瑾。

  周少瑾滿心狐疑地回到了嘉樹堂,出於一種讓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原因,她在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面前隻字未提她在寒碧山房上房裡看到的事情。

  第二天,她就聽到了消息。

  長房二老太爺的獨孫,和程許同年,比他只小五天的程訓病逝了。

  前世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感覺,甚至重生後她都不記得程訓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但現在,或者是因為她也曾經有過喪子之痛,聽到程訓病逝,她的眼淚止不住就落下來。

  程家向來子嗣單薄,程訓病逝,二老太爺那支斷了香火,會不會從程氏本家過繼一個?會過繼誰?

  郭老夫人應該比她考慮得更多。

  可惜她不知道結果,連句安慰郭老夫人的話都沒有。

  倒是關老太太,看見周少瑾眼睛紅紅的,把她攬在懷裡悵然地嘆了口氣,對沔大太太道:「這世間最讓人難熬的,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長房的二老太爺說起來還是跟著郭老夫人啟的蒙,如今二老太爺出了這樣的事,郭老夫人還不知道怎麼傷心呢?我看你得和大老爺商量一聲,看是派個管事去京城奔喪還是讓誥兒或是詣兒代表四房去趟京城?」

  沔大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應喏,去了外院。

  周少瑾有些迷茫。

  她記得前世程訓去世,程誥和程詣照樣上學練字,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怎麼今生就變了呢?

  周少瑾問關老太太:「那我今天還去寒碧山房抄經文嗎?」

  「去吧!」關老太太嘆道,「出了這種事,只怕郭老夫人抄經文的心更誠了。」

  周少瑾點頭,和關老太太一起去了寒碧山房。

  因為是孫輩,九如巷這邊還有長輩,不好戴孝,寒碧山房裡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只是除了金銀首飾,換下了紅衫綠裳。

  一時間,寒碧山房處處都透著幾分寒意。

  郭老夫人眉宇間透著幾分倦意,對關老太太的安慰道了謝,並道:「眼見著天氣一日日的熱了起來,孩子們也都還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就不要折騰他們了,小心橫生枝節,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派個管事過去上炷香就成了。孩子還沒成年,也別擾了他轉世投胎。」

  一席話說得關老太太和周少瑾都眼淚漣漣的。

  周少瑾主動道:「不知道管事們什麼時候啟程?我想抄幾章《往生咒》燒給訓表哥。」

  「好孩子,你有心了。」郭老夫人說著,眼眶有些濕潤起來,「秦總管已經啟了程,二房、三房、五房也說要派人進京祭拜,我讓他們明天再走,時間太緊,只怕是趕不上了。但我明天會去甘泉寺給訓哥兒做法事,你和我一道去吧?給他在菩薩面前上炷香,也就盡了心。」

  周少瑾連連點頭,但還是連夜抄了三章《往生咒》請四房的大總管帶去了京城。

  郭老夫人知道後摸了摸她的頭,讓碧玉服侍周少瑾在馬車裡補個覺,道:「等會去了廟裡,還要做道場,可別把身體拖垮了。」

  周少瑾很久都沒有這樣熬過夜了,也有些怕自己等會去了廟裡支持不住,遂不客氣,在馬車上睡下。

  等到了甘泉寺,下了馬車,她這才發現程池也陪著郭老夫人來了甘泉寺。

  不過,沒有見到程許。

  周少瑾大鬆了口氣。

  但程池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好像對程訓的死沒有太多的傷心似的。不過,也許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有什麼事都喜歡浮在臉上,男子卻藏在心裡。像沔大舅舅聽到程訓死訊的時候也很難過,可轉眼他就恢復如常,沉聲吩咐管家準備去京城祭拜程訓的事宜。

  今天隨郭老夫人同來的,除了周少瑾還有程池、袁氏、程許;二房的沂大太太、程識;三房的姜氏、程賢、程證、程笳、潘濯、潘清;四房的沔大太太、程誥、程詣、周初瑾;五房的汶大太太、程諾,裕大太太、程舉,董氏、程輅。

  程許和幾位從兄弟在前殿,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女眷在後院的偏殿。

  周少瑾跪在蒲團上,虔誠而又認真地念著經。

  就像前世很多個夜晚,她跪在大興田莊的小佛堂裡,為自己那個無緣的孩子念經一樣。

  程池走進來的時候,看見了跪在香案前有些東倒西歪的程笳和跪坐在小腿上的潘清,還有筆直得像那荒蕪的原野上一棵樺樹的周少瑾。

  她緩緩地撥動著手中暗紅色的紫檀木佛珠,白皙的皮膚在幽暗的大殿中彷彿發光的玉石,捲翹纖長的睫毛在輕輕合攏的眼簾下留下一道淡淡陰影,彷彿菩薩座前的蓮花,寶相莊嚴。

  他有些愣神。

  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怎麼會如此的安靜從容、淡定自若?

  程池抬頭。

  看見了觀世音菩薩悲天憫人的臉。

  或者,有人天生就有佛性?

  程池轉過身去,對在殿外服侍的碧玉道:「你去稟了夫人,說午膳的時候快到了,別讓老夫人太勞累。」

  碧玉恭敬應喏,進殿傳話。

  程池快步離開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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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祭奠

      粉條勁道,胡蘿蔔清脆,做出來的酸溜素丸子焦香脆爽,非常的可口;百合清香,水芹菜甜脆,一道水芹炒百合清利爽口……甘泉寺使出了渾身解數做出來的齋菜,不僅讓程笳吃的津津有味,就連向來講究的潘清也滿意地多吃了半碗飯,只有周少瑾,形同嚼蠟。

      程訓是夭折,按理長輩們都不應該祭拜,可正應了那句「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話,長房顯貴,不僅姜氏等人隨著郭老夫人一起來了甘泉寺,就是五房和與九如巷走得比較近的旁支程裕、程輅家也來了。

      早知道這樣,她就不答應和郭老夫人一起來甘泉寺了。

      或許是那天刺了董氏幾句,或許是因為郭老夫人一直把她帶在身邊,董氏沒有像往常那樣親熱地拉著她說話,這讓周少瑾覺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但願不要碰到程輅……還有程許……

      可事情總是不遂人願。

      用過午膳,眾人各自回房休息了片刻,重新回到偏殿參加程訓的道場。

      程輅走了進來。

      周少瑾重生之後,還是第一次遇到程輅。

      此時的程輅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修竹般挺拔的身材,眉目清秀,羞澀中帶著幾分靦腆,如鄰家哥哥般可親。

      誰又會想到他以後會變成個英姿俊郎卻滿嘴謊言的卑鄙小人呢?

      他是來找董氏的。

      母子交頭接耳地站在殿角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站在香案前的汶大太太突然陰陽怪氣地對董氏道:「聽說輅哥兒六月要下場,一個秀才恐怕是手到擒拿的了。」

      「哪裡!」董氏有些勉強地笑道,「江南士子多,不等到公榜,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結果。」

      程輅看也沒看汶大太太一眼。和周少瑾說著話:「聽說周家二表妹前些日子病了?可好些了沒有?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上忙的,周家二表妹不要客氣,只管跟我母親說。」

      好像一副不屑於和汶大太太說話的樣子。招呼打得非常自然。

      周少瑾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的程輅……是那麼的陌生。

      好像她手刃的那個人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她笑著對程輅點了點頭。

      汶大太太卻變了臉。道:「誰不知道你們家輅哥兒是個讀書的種子,以後還要做達官顯貴的乘龍快婿,柏大太太和我這麼客氣幹什麼?難道是怕輅哥兒顯赫了我們這些窮親戚找了去不成?你放心,我們程家就是爛船也有三斤鐵,討飯也不會討到你們家去的。」

      董氏的臉脹得通紅。

      程家的其他女眷也不知道汶大太太又發了什麼瘋。

      程輅卻是一臉的平靜,恭敬地向郭老夫人等人辭行,又對周少瑾道:「聽說二表妹那裡有幾架寶瑞祥的風箏,我想借了來看看怎麼做的。不知道二表妹可否行個方便?」

      前世,程輅每一次和她接觸都是那麼的理直氣壯,光風霽月,所以周少瑾從來沒有懷疑過。今生,再聽這樣的話,周少瑾只覺得好笑。

      程輅,那麼謹慎小心的一個人,從藉著五房的名義被四房推薦到族學裡上學,到成為族學裡人人爭相交結人物,怎麼可能不知道男女大防。犯這樣的錯誤?

      若是她沒有記錯,那些風箏好像都是程輅之前送給她的。

      現在卻這樣光明正大的要了去,恐怕過幾天還會光明正大的送給她。

      只是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無意去試探程輅。

      「那寶瑞祥就在存義坊,輅表哥好像也住在存義坊。」周少瑾淡淡地道,「輅表哥與其向我借風箏,不如去寶瑞祥看看。詣表哥送我風箏的時候曾說過,寶瑞祥的後院就是做風箏的做坊,輅表哥過去說不定還可以看出點做風箏的訣竅。」

      她揣著明白裝糊塗,把風箏說成了是程詣送給她的,以後就算是程輅想玩什麼花樣,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他既不敢挑明了風箏是他送的,以後也就沒辦法拿了這風箏做文章。

      說完。周少瑾又覺得就這樣放過程輅太便宜了他,遂補充:「我們表兄妹都大了。總不好像小時候那樣玩作一堆了,只怕這風箏不太方便借給輅表哥了,還請輅表哥原諒。」

      郭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笑意。

      程輅滿臉通紅,低頭作揖走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轉身在蒲團上跪下,準備和寺裡僧人一起念經,心裡卻像開水翻滾著。

      或許是因為自己不僅捅了他那一刀,還設了個圈套讓程輅跳了下去,前世的仇恨都已經報了。她再見到程輅,已沒有了入骨仇恨,卻再一次肯定,程輅的所作所為都是有意為之。

      讓別人誤會,她和他之間是與別人不同的。

      程輅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雖說外祖母和沔大舅舅定會為她出頭,可求人不如求己,周少瑾決定暗中查明這件事。

      只有知道了程輅的目的,才有可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劇發生。

      不然以有心算計無心,她躲過了這一茬卻未必能躲過那一茬。

      如果有個忠心耿耿的僕人就好了!

      周少瑾思索著著,等到道場做到一半休息時,她出了偏殿,讓人找了施香過來,吩咐她去找了程詣過來:「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施香應聲而去。

      周少瑾站在偏殿的廊廡下等。

      抬頭卻看見半山的涼亭裡坐著兩個人正在喝茶。

      一個穿著僧衣,一個穿著道袍,舉止都很舒閒,只是隔得有些遠,看得不十分清楚。

      正好有小沙彌走過,周少瑾忍不住拉了小沙彌問:「知道是誰坐在那裡嗎?」

      小沙彌看了一眼涼亭。見怪不怪地道:「是貴府的四老爺和我們藏經樓師傅在論經。」

      程訓病逝了,池舅舅卻有閒心跟甘泉寺的和尚論經?

      他就不擔心二房的子嗣之事嗎?

      周少瑾越覺這個池舅舅的性情的確挺奇怪。

      不一會,程詣跑了過來。喘著氣問她:「你找我有什麼事?我那邊還等著給訓表哥掛長明燈呢?有什麼事不能回了家再說?」

      周少瑾沒想到正殿那麼忙,心生愧意。忙道:「我就是想問問,輅表哥怎麼會突然跑來找他母親……女眷們都在,還有客人,他這麼做挺奇怪的!」

      「還有這種事?」程詣眉峰蹙了蹙,道,「輅表哥一直在偏殿……中途就去了趟毛廁,還跟我們說了一聲,他原來是去找他母親的嗎?可他回了正殿什麼也沒有說啊……」

      周少瑾心裡有了底。笑道:「怕是有什麼不好明言的地方,你回去也別嚷了,免得輅表哥面子上過不去。」

      程詣那邊正忙著點長明燈,聞言也沒有多問,一溜煙地跑了。

      周少瑾在廊廡下站了良久,這才轉身進了偏殿。

      之後她一直表現的很沉默。

      等到法會結束,郭老夫人喊了她過去攙扶著自己,往正殿去。待給菩薩上了香,他們就該打道回府了。

      路上,郭老夫人輕輕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再去佛堂抄經書吧?小心熬壞了身子。」

      周少瑾也的確感覺到了疲倦,輕聲應是。服侍郭老夫人上了馬車之後,靠在姐姐的肩膀上一路睡回了家。

      樊劉氏帶著兒子樊祿和樊祺在茶房裡等她。

      看到周氏姐妹,他們母子三人忙上前行禮。

      周初瑾讓人扶了樊劉氏起身,笑道:「看你的樣子,家裡的事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處理好了。」樊劉氏滿臉笑容地道,「他大伯把田還給我們,還說以後會多多照應祿兒。」

      樊祿看上去既老實又木訥,只在旁邊點頭。

      樊祺卻「哼」了一聲。道:「娘也真是的,竟然還答應每年給大伯父五百文錢。算是他照顧了我們這麼多年,我們給他的孝敬!」

      周少瑾和周初瑾愣住。

      「祺兒!」樊劉氏臉一沉。喝斥道,「你也在府裡當了幾天的差,大小姐、二小姐和我說話,哪裡就輪到你多嘴多舌了。還不快給大小姐、二小姐認錯!」

      樊祺嘟著嘴,跪下來給周氏姐妹磕頭。

      周少瑾問樊劉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遠親不如近鄰。」樊劉氏陪著笑道,「何況他大伯父既是親戚又是鄰居的,兩家鬧不和被別人看見只會欺負樊家沒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買個平安。」

      周少瑾聽了若有所思。

      周初瑾卻道:「如此也好,畢​​竟是親戚,心存怨懟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樊劉氏想到自己的親人還不如服侍了一場的周氏姐妹,眼圈一紅,哽咽道:「多謝大小姐和二小姐,要不是有您們,我們孤兒寡母的,只怕是連個擋風的片瓦也保不住……」說著,帶著兩個孩子就又要給周氏姐妹磕頭。

      周少瑾忙上前攜了樊劉氏。

      周初瑾也道:「你是她的乳娘,樊祿和樊祺是她的乳兄,理應像一家人一樣才是。以後可不要講這些虛禮了。」

      樊劉氏連連點頭。

      周初瑾知道樊祿是特意過來謝恩的,讓人收拾了廂房留了樊祿過夜,第二天樊祿回去的時候還賞了他二十兩銀子。

      樊祿給周初瑾和周少瑾磕頭,頭都磕青了,要不是春晚拉著,他會還繼續磕下去。

      送走了樊祿,周少瑾叫了樊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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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打聽

       周少瑾問樊祺:「你想不想在金陵城裡到處玩耍?」

       「想!」樊祺不知道周少瑾的用意,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周少瑾,卻還是說了實話,。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來,讓施香拿了二兩銀子給他,道:「你要是能把金陵城都逛遍了,我不管問起哪裡你都知道地方,不僅這二兩銀子歸你了,我還要另賞你二兩銀子!」

      樊祺不敢接,摸著頭道:「二小姐要我做什麼?」

      「你以後要跟我當差,總不能讓我告訴你東西要去哪裡買吧?」周少瑾笑道,「你去問問馬總管,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我知道!」樊祺忙道,「馬總管說過,東家只管要吩咐下來,我們就應該知道該幹些什麼?怎麼幹?而不是去問東家這個東西在哪裡買?那個東西要去哪裡找?」

      周少瑾笑著點頭。

      樊祺接過銀子就跑了。

      施香笑道:「小姐也不用這樣貼補樊媽媽吧?」

      周少瑾也不解釋,笑道:「等你找了個女婿,我也這樣貼補你。」

      「小姐!」施香羞紅著臉跑了出去。

      周少瑾的笑容卻漸漸斂去,坐在羅漢床上發了半天的呆。

      既然不用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周少瑾就好好地睡了一覺。

      等到晚上去給外祖母請安的時候,姐姐悄悄地跟她說:「沔大舅舅已經和程輅說過了,說是近日流言四起,讓他還是把家裡的產業掛在五房那邊為好。不過程輅苦苦哀求,說他六月就要下場,能不能等到他下場之後再清算他家的產業。沔大舅舅不好強迫他,答應等到八月份再說這件事。」

      周少瑾沒想到外祖母和沔大舅舅雷厲風行。說做就做。

      實際上如果沒有什麼變化,等到六月份程輅過了府試,程輅就有了免除徭役的資格。他也就不需要四房的庇護了,但沔大舅舅這樣告誡他一番。至少表明了四房的態度,讓他心裡難受難受也好。

      她很是感激,見到關老太太的時候委婉地表達了謝意。

      關老太太笑道:「你們都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是我的外孫女,我不維護你們誰維護你們?」

      前世,她為什麼就沒有仔細地去看這些事呢?白白地錯過了很多的機會。

      周少瑾尋思著以後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外祖母一家。

      到了第二天,她依舊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只是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林教諭太太貼身的媽媽過來給郭老夫人送回禮。

      程家長房門第高。並不是誰都可以隨意進出的,更何況住著郭老夫人的寒碧山房。

      她好奇地問小檀:「林教諭家和老夫人很熟嗎?」

      「不知道。」小檀現在在周少瑾面前很放鬆,笑道,「我只知道前天老夫人讓我給林教諭家送了些文房四寶過去,說是給林家公子下場用的。今天林教諭的太太就差了人來回禮……從前沒見過老夫人和林教諭家的來往。」

      也就是說,郭老夫人這是在答謝林教諭家的那天在四宜樓敞廳為程許說話囉!

      周少瑾轉眼間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過了幾天,家家戶戶開始送端午節的節禮。

      周少瑾注意了一下,並沒有吳寶璋給她們姊妹的節禮。

      看來經過那件事之後,前世和今生有了不同。

      這讓周少瑾對未來更有信心了。

      樊祺高高興興地來找她:「二小姐,你考考我。看我答不答得出來?」

      周少瑾莞爾,問了他幾個地方,他都對答如流。

      「既然如此。那我就交給你一樁事。」周少瑾笑道,「你知不知道有個叫存義坊的地方,程家的輅大爺就住在那裡。」

      「知道,知道。」樊祺忙道,「那裡有座普賢庵,佔地不過一畝,有間三闊的正殿,東、南、北都臨著官街,西邊是梅府的花園。」說完。他又道,「梅府您知道嗎?就是家裡種幾百株梅樹的那個梅府。實際上他們家姓劉,不過因為家裡種著很多的梅花。天一冷,整個官街都聞得到梅花的香氣,大家都稱他們家為『梅府』,時間長了,反而不知道東家姓劉了……」

      周少瑾雖在金陵城長到及笄才離開,卻沒有出過幾趟門,更不要說熟悉了解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了。可樊祺提到的「梅花飄香,整條街都聞得到」她卻覺得有些耳熟,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聽誰說過。但她並沒有多想,而是笑著打斷了樊祺的話,道:「好了,好了。你就說你知道的就行了。」

      樊祺赧然地嘿嘿笑。

      周少瑾道:「我想讓你幫我打聽一下輅大爺家的事。」

      樊祺睜大了眼睛。

      周少瑾悄聲道:「不過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包括你娘,你能做到嗎?」

      「不能告訴我娘啊!」樊祺有些猶豫。

      周少瑾笑道:「若是你娘問起你在幹什麼?你就說是我不讓你說的,你娘肯定就不會問你了。」

      樊祺道:「如果照著二小姐說的,我娘不再問我,我肯定不會跟我娘說的。」

      周少瑾微微地笑,道:「我知道輅大爺的曾祖父和五房那邊是胞兄弟,你幫我打聽一下,輅大爺現在住的房子是什麼時候買的?他們在存義坊住了多少年?家裡平時和哪些人來往最密切?街坊鄰居又是怎麼說輅大爺和柏大太太的?你都記住了嗎?」

      小孩子誰沒有好奇之心?

      樊祺大感興趣,把周少瑾的話重複了一遍,道:「二小姐,我說得對嗎?」

      「對,對,對。」樊祺比周少瑾預料的還要機敏,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又賞了他二兩銀子,「這些是給你喝茶的。差事若是做得好。還有賞!」

      「二小姐,您已經賞我了!」樊祺沒有要那二兩銀子,而是不好意思地道。「二小姐,我。我想跟著施香姐姐識字……您不如就賞我這個吧?」

      周少瑾愕然,隨後笑了起來,道:「行,我跟施香說一聲,讓她教你識字。等把施香認得的字都認全了,我就跟誥大爺或是詣二爺說,讓你幫他們捧紙墨,到族學裡聽那些先生講學。」

      樊祺興奮得要跳起來了。不停地向周少瑾道謝,出去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給絆了一跤,惹得在外面服侍的施香掩了嘴直笑。

      周少瑾的心情也因此變明亮了不少。

      她晚上點了燈幫姐姐和自己趕製夏衫,還給關老太太做了條墨綠色的馬面裙。

      等到各家賞花、詩會的請貼紛至沓來的時候,樊祺來給周少瑾回話:「輅大爺家的房子是輅大爺家祖上傳下來,是輅大爺的曾祖父從九如巷分出去的時候買的,到了輅大爺的父親柏老爺的時候,柏老爺把隔壁的宅子也買了下來,才有了現在七畝基地的規模。柏老爺是乙酉年,也就是至德八年去世的。聽鄰居說。柏老爺去世前在床上躺了快半年,那半年像變了個人似的,脾氣暴躁不說。還罵丫鬟踢小廝的,差點弄出人命案來,要不是九如巷這邊幫著出面,柏老爺沒等去見閻王先進了官衙。或者是因為這樣,柏老爺去世後,柏大太太覺得臉上無光,不太跟街坊鄰居走動,除了回娘家,就是到九如巷這邊串門。門戶很嚴實,左鄰右舍的提起來都覺得柏大太太堅貞守禮。是個賢惠人。」

      「至說輅大爺,從小讀書就厲害。平日裡除了去族學上課就在家裡讀書,就是出去走動,也是跟了族學裡的同窗或是程家的大爺們。存義坊的人都說輅大爺是讀書的料子,說不定還能中狀元。大家都很羨慕柏大太太,說她是個有後福的人。」

      說完,他意猶未盡,咽了口口水又道:「我聽人說,輅大爺家從前只有一百二十幾畝水田,兩間鋪子,都是租給別人,自己吃租子。還是到了柏老爺手裡,柏老爺考中了秀才之後沒有繼續舉業,開始南貨北販,家裡這才興旺起來。不僅在浦口那裡添了個二百多畝的田莊,還在官街又置了六間門面,其中兩間租給別人,兩間做漆器生意,還有兩間是綢緞鋪子,都由從前柏老爺生前留下來的掌櫃管著,每年僅幾間鋪子的收成就有一千多兩……」

      周少瑾想了起來。

      她生母莊氏去世的時候,她嫡親的曾外祖母,外祖父都已經去世,莊家的書畫字帖金石還有些現銀等都留給了她的生母,房產地畝等留給了那個出了五服的便宜舅舅。那時候父親周鎮還沒有金榜題名,生母去世後,便宜舅舅曾經上門來討要過她生母的嫁妝,父親不願意因此而壞了母親的名聲,拿出兩千兩銀子到官衙裡立了字據,這才算是和她那便宜舅舅了斷了此事。

      但她那個舅舅不是個安分的。

      就在兩年前,前世今生加起來應該是十七年前,她的舅母想著法子找到了她,說是她舅舅賭博,把祖上傳下來的家業都輸光了,如今「連老太太的陪嫁,就是那間兩闊的小宅子也要賣了……那是多好的地界,入了冬就滿街的梅花香,不知道多少讀書人想在那裡買個宅子。二小姐要是再不管管,這些老祖宗留下來的,拿錢也買不到的東西就都要賤賣了,二小姐好歹拿幾百兩銀子出來給你舅舅救救急……」

      她自幼失怙,對外祖父家裡根本不了解,對莊家留下來的東西就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了。她當時只覺得難堪,竟然敗落到了這個份上,連她這個人寄人籬下的外甥女的銀子也要哄騙,她既不願意也不知道怎麼辦,把事情全都交給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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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生疑

      此時聽了樊祺的話,周少瑾不由地驚出一身冷汗,心裡生出幾份疑雲來。

      她打發了樊祺,迫不及待地去了涵秋館。

      周初瑾正幫著沔大太太對著端午節節禮禮單,見到周少瑾,兩人都很是意外。

      沔大太太忙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大事。」周少瑾說著,瞥了一眼姐姐,道,「我就是來看看姐姐在幹什麼?」

      這個時候,周少瑾應該去寒碧山房抄經書才是。

      沔大太太聞言知雅,吩咐丫鬟上了茶點,藉口要去庫裡看看節禮,把宴息室留給了周氏姐妹。

      周少瑾把周初瑾拉到了一旁,悄聲問道:「姐姐,你可還記得那年莊家舅母找來……我把舅母推給了姐姐應付……」

      「記得!」周初瑾聞言警惕地道,「怎麼?他們又來找你了?你不用理會,只管讓他們來找我就是了!當初官衙判決的文書父親已經讓人送了過來,這次就是他們想鬧騰我們也不怕。」

      「倒不是這件事。」周少瑾遲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想問問當初的事怎麼處置了?」

      妹妹漸漸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情,更何況莊家是和妹妹血脈相連的外家,或許她也有些放不下。

      周初瑾猜測著,想了想,最終還是把勸告的話壓在了心底,笑道:「當初金陵城的父母官是父親的同窗,我寫信告訴父親,馬總管拿了父親的名帖請了官衙出面,這才把莊家舅爺給嚇住了。」

      周少瑾問:「那,莊家的老宅子到底賣了沒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周初瑾有些不解,委婉地道。「不管賣沒有賣,那些都是分給了莊家舅爺的,就是莊家舅爺的東西。我們就是再不願意,也不好插手的。是不是有誰在你面前說了些什麼?你想知道母親從前的事?這個你不用擔心。凡是母親用過的東西,當初父親都要了回來,現在放在周家的祖宅裡,父親那裡有一份單子,馬總管那裡有一份單子,外祖母這裡也有一份單子,等你出嫁的時候,父親說了。會一併都給你處置。你若想帶走,就全都帶走,你要是瞧不上眼,就留給父親,等到父親百年之後,父親和我生母的棺木按禮是要合葬,母親的東西就放到父親的棺木裡,做父親殉​​葬品。這些父親都是有交待的。」

      周少瑾聽著,突然心中一酸,眼眶濕潤。

      父親對母親……比對姐姐的生母還要好……她前世做得那些事。一定讓父親傷透了心……

      她的眼淚止不住就落下來。

      周初瑾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溫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想母親了?父親實際上是很疼愛我們的,他只是沒辦法把我們帶在身邊。你不要怪他。父親雖然也是正四品的官吏。可程家從前朝起就世代為官,程家的外孫女,還有個為官的父親,身份才夠顯赫……」

      「我知道!」周少瑾接過姐姐手中的帕子胡亂擦了擦眼睛,「我沒有怪父親,我還有姐姐呢!我就是有點傷心。」

      周初瑾偶爾也會傷心。

      只不過她選擇了不去多想。

      「是啊!」她抱住妹妹,「你還有我,我還有你呢!」

      姐妹倆傷感了半晌,周少瑾提出哪天去周家的祖宅看看:「……我就想知道母親都留了些什麼給我?」

      前世。父親也派人將她生母的東西送去了京城,卻全都是些古玩字畫之類的。戴過的金銀首飾,用過的妝奩琴蕭卻一件沒有。來送東西的人卸了東西就走了,她也沒敢問。今生,她卻想看看母親遺物。

      周初瑾道:「你別急,我來安排。」

      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對她們有養育之恩,她們若是天天念著生恩,那養她們的外祖母和大舅母又會怎麼想?

      周初瑾很注意這些細節,平日裡盡量不提自己的父母親,更是很少提及周家。

      周少瑾是知道的,她道:「我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姐姐不必勉強。」

      「我省得。」周初瑾道,「如果能抽得出時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說起來,她前世今生加起來至少有二十年沒回過周家祖宅了。如果能和姐姐一起去,當然最好不過。

      周少瑾笑著頷首,姐妹倆又說了一會話,丫鬟們才進來上了茶點,等到沔大太太過來,周少瑾就起身告辭,去了寒碧山房。

      到底是心裡有事,那天她用了一個下午,卻只抄了平時一半的經文。

      郭老夫人甚麼也沒說,等她回了四房,卻把小檀叫了過去:「知道二小姐為了什麼事心神不寧嗎?」

      「不知道。」小檀低著頭,恭馴地道,「二小姐平時話很少,磨墨鋪紙都不假他人之手,奴婢也不過是守在門口通稟一聲,或是幫著二小姐跑跑腿,拿些東西。」

      郭老夫人沒再問,讓小檀退了下去,吩咐翡翠:「你留個心。」

      翡翠恭聲應喏,心裡卻翻江倒海似的。

      老夫人是什麼人?也就是笙小姐、許大爺們能得了她老人家這樣的關注。什麼時候周家二表小姐也入了老夫人的眼?

      她想到程許的所作所為……老夫人竟然只是免了大爺的昏省。

      難道老夫人還有什麼用意不成?

      翡翠自從二房老祖宗大壽那天之後,就有點避著周少瑾。

      此時她不禁苦笑。

      以後該怎麼對待周家二表小姐好呢?

      翡翠心思重重地回出了正房。

      周少瑾對此一無所知。

      待周鎮端午節的節禮送到的時候,周氏姐妹終於找到了一個回周家祖宅的機會。

      關老太太不住地叮囑她們:「那邊久無人住,只怕是蚊蟲成堆,你們站在院子的高處,看著僕婦們把屋子打掃得差不多了就回來,我等著你們姐妹倆用晚膳。」

      至於祭祖。因周氏姐妹都是女孩子,還輪不到她們。

      「放心。」周初瑾笑道,「有馬富山家的跟著。不會有什麼事的。」

      就是這樣,關老太太還是一直把姐妹倆送到了門口。

      周家的祖宅位於金陵城南的太平坊平橋街。佔地不過四、五畝,卻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亭台樓閣,花木繁茂,景緻十分的優美。從九如巷坐轎子需穿過金陵城,走上半個時辰方至。

      轎外的叫賣聲、問價聲、高呼聲、說話聲……喧囂不絕於耳。

      周少瑾坐在轎子裡面,若是從前。怎麼也會撩了轎簾好奇地瞅上幾眼。可現在,她不僅沒有心情,而且還生出恍如隔世的情怯來。

      如果一切如她所料,她該怎麼辦才好?

      周少瑾擰著帕子,直到轎子停在周家祖宅的院內,耳邊傳來馬富山恭敬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由施香扶著下了轎子。

      進門的青石板油潤卻窩窩點點,前廳黑色的六扇槅門鑲著透明的琉璃,兩旁的老槐樹樹冠如傘。把屋子擋去了一大半,巳時(早上十點)的陽光也照不進來,廳堂的黑漆香案、太師椅、茶几都看得不十分真切。倒是掛在中堂上的那幅仙人指路圖因留白處太多反而成為屋子裡顯眼的物件。

      周少瑾不禁長長地​​吸了口氣。

      院子裡飄蕩的是月季的花香。

      她的心莫名就變得踏實,愉悅起來。

      這裡是她的家,她有什麼好怕的!

      周少瑾跟在姐姐身後,聽著馬富山恭敬而不失殷勤地向姐姐說著這些日子家裡的收益,端午節節禮的派送,父親信中的示下,僕婦們夏秋衣衫的縫製……眼睛卻不住地四處打量著,好像是第一次來似的。

      周初瑾被她的樣子逗得直笑,又因有事和馬富山說。怕她不耐煩,又有心讓她單獨瞧瞧莊氏的遺物。遂吩咐馬富山家的:「你陪著二小姐去母親的庫房裡看看吧——二小姐要找幾件東西。我和馬總管去賬房裡說話。」

      馬富山倆口子恭聲應喏,一個陪著周初瑾去賬房。一個陪著周少瑾去了庫房。

      三闊的廂房打通了,整齊有序地堆著箱籠、桌椅、屏風等等。

      馬富山家的領了周少瑾往西邊的那堆箱籠去:「這是太太留下來的。」她指著箱籠上貼著的紅箋,「​​這是太太留下的皮襖皮裙……這是太太留下來的筆墨紙硯,還有一張琴……這是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字畫古玩……」她最後從懷裡掏出一串鑰匙,「太太留下來的金銀首飾由我收著,我這就去拿給小姐。」

      「不用了。」周少瑾並不是來看這些的,她道,「這些我自己慢慢地看好了。家裡有沒有服侍過母親的老人?我想問問母親生前的事。」

      孩子大了,自然會來尋根。

      馬富山家的不疑有他,道:「有的。原是在太太屋裡服侍,太太去世後,老爺開恩,把曾經服侍過太太的都放了出去,她沒地方去,就留了下來,因夫家姓餘,我們都稱她餘嬤嬤。如今專伺著家裡的花草,耳不聾眼不花的,口齒也清楚。我這就去叫了她過來。」

      周少瑾點頭。

      馬富山家的轉身領了個穿著藍色粗布褙子的老嫗進來。

      老嫗要給周少瑾磕頭,周少瑾忙攜了她,道:「你是服侍過我母親的人,可別折煞了我。」隨後吩咐施香給餘嬤嬤設個座,「我就是趁著姐姐有事要和馬總管說,過來看看。您別和我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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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9 21:1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說古

       「不客氣,不客氣!」餘嬤嬤木訥地道,一雙眼睛向周少瑾身上直睃。

      周少瑾想著自己還是六歲的時候父親帶著續弦李氏回鄉祭祖的時候曾回祖宅待過幾天,倒能理解這老嫗的好奇,笑著請她坐下來說話。

      餘嬤嬤連稱不敢,周少瑾道:「你剛才還說『不客氣』,怎麼轉眼又和我客氣起來!」

      一句話說得那餘嬤嬤竟然落下淚來,哽咽道:「二小姐,不僅長得像太太,就是這品格,也像太太,和和氣氣的……」

      周少瑾很少去想母親。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覺得委屈,傷心難過。

      餘嬤嬤的眼淚像洪水,一下子就沖垮了那強豎起來的籬笆,讓周少瑾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端著茶盤進來的施香不悅地對那餘嬤嬤道:「你這嬤嬤,二小姐好心找你說話,你倒好,不說幾句讓我們家小姐高興的話,反惹得我們家小姐哭了起來……」

      「都是我的不對,都是我的不對!」餘嬤嬤迭聲賠罪,拉了衣袖擦著眼睛,「二小姐切莫怪罪。」

      施香也拿了帕子過來給周少瑾擦眼淚。

      周少瑾半晌才止住傷心,道:「讓嬤嬤看笑話了!」

      「怎麼就是笑話了。」餘嬤嬤聽著有些激動,道,「這兒女惦記著娘,是天生的。二小姐是個心慈的人,菩薩會保佑您找個好郎君,兒孫滿堂、福壽雙全的。」

      找個好郎君!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自嘲了幾聲。

      好郎君她是不想了,只求這輩子別再走上輩子的老路就好。

      周少瑾喝了兩口茶,心情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她打發了施香,問餘嬤嬤:「你知道我外祖父莊家的事嗎?」

      「您是說莊家舅老爺吧?」餘嬤嬤沒等周少瑾的話音落下,就滿臉憤慨地道。「他也太給太太長臉了。太太活著的時候就三天兩頭的來要這要那的,先前老爺還念著親戚的情面,吩咐太太不要和莊舅爺計較。能幫襯點就幫襯點,莊舅爺得寸進尺。口越開越大。偏偏他又不做個正經的營生,拿了太太的銀子就去吃喝……嗯,賭。時間長了,太太看著這不是個事,就不願意再貼補他,還請了老爺出面。舅老爺見從這裡拿不到銀子了,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的,眼睛不是眼睛的。他還嚷著要太太好看什麼的,一點也不顧忌太太的名聲。太太為這件事氣得哭了好幾回。要不是有老爺勸慰,太太只怕是尋死的心都有了……」

      皇帝還有三門打秋風的窮親戚呢。就算是這樣,也不必要去尋死啊!

      周少瑾覺得這餘嬤嬤的話有點誇大,但也不打斷,靜靜地聽著她講了半天,待到她的話告一落段了才道:「我聽別人說,從前莊家也是略有薄產的,後來都被莊舅爺賭博賭輸了,有這事嗎?」

      「有。有,有。」餘嬤嬤又激動起來,道。「莊家的產業全都是被他賭輸了的。他還不知道從哪裡偷了幅字畫,說是莊家祖上傳下來的,一幅字畫賣了兩家,還為這件事吃了官司……」

      周少瑾道:「那您還記得我母親生前住在什麼地方嗎?我想去看看。」

      剛才還很是氣憤的餘嬤嬤卻一下子像打了霜的茄子,喃喃地道:「也,也沒多的宅子,到莊老太爺手裡的時候,就賣了一些……」

      她不太想說的樣子,好像在給莊家粉飾太平似的。

      周少瑾暗暗地嘆了口氣。

      她這是怕給母親丟臉吧?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周少瑾只好道,「母親一個閨閣女子。莊家的事怎輪得到她插手?我不是想看看外祖父的家罷了。嬤嬤不必耿耿於懷。」

      「是的,是的。」餘嬤嬤聽瞭如釋重負。笑道,「還是小姐心明,說到我心坎上去了。莊老太爺不事生產,屋裡又沒個知熱知冷的人,膝下也沒兒子,用起銀子來自然不會顧忌那麼多… …」

      這件事周少瑾是知道的。

      自從她嫡親的外祖母去世後,她外祖父就沒再續弦,家裡的事全由曾外祖母打點。

      「我聽從前太太的陪嫁丫鬟說。」餘嬤嬤道,「原來太太是住在下街莊家祖宅的,太太十歲的時候,下街的祖宅被雪壓垮了半邊廂房,莊老太爺又在無錫訪友沒有回來,老祖宗沒有辦法,只好帶著太太搬去了官街她老人家陪嫁的宅子裡住……」

      官街!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慢了幾拍。

      她打斷了餘嬤嬤的話,緊張地道:「官街​​,是不是存義坊那邊的官街?住著梅府的那個官街?」

      餘嬤嬤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笑道:「這金陵城裡還有幾個官街?那裡因為幾個衙門都設在那裡,才得了這個名的。太太一直跟著老祖宗在那裡住到了出嫁……」

      存義坊!

      程輅也住在存義坊!

      他為什麼從來沒有跟自己提過?

      她還記得他對自己談起他對以後的打算時神采飛揚的樣子:「十五年之內考中進士。到時候我就可以帶著家眷去任上了。若是住在縣衙裡,就在院子裡種株玉蘭樹,每天用過晚膳就坐在玉蘭樹下喝茶。若是不縣衙,就買個小小的宅子,鋪著青石的地舖,在院子裡搭一架葡萄,葡萄架下養一缸錦鯉……」

      她最終被程輅打動,嚮往的也不過是他所說的這一株玉蘭樹,一架葡萄藤而已。

      周少瑾覺得視線有些模糊。

      原來,她以為他什麼都跟她說了,實際上,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給她的,始終不過是個畫餅罷了。

      莊舅爺鬧出那麼多臭大街的事,做為街坊,就算程輅一心只讀聖賢書,什麼也不知道,難道董氏也不知道?就算程輅一開始不知道。他們已經要訂親了,以他的謹小慎微,難道也不知道?

      周少瑾的手指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一直疑存在心裡的念頭再一次跳了出來。

      難道,程莊兩家。有什麼舊時恩怨不成?

      所以程輅才會中途變卦?

      所以程輅才會睛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欺負?

      所以他才會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棄自己於不故?

      所以即使自己容顏不在了他還想哄騙自己與他私奔?

      周少瑾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

      就像前世最後的那一刻,被程輅掐住脖子的時候。

      她深深地透了幾口氣,這才問餘嬤嬤:「你可知道當年我母親的陪房都去了哪裡?」

      餘嬤嬤小聲道:「太太嫁過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丫鬟是從小服侍的,到了年紀就放出去配了人,好像是個做棉花生意的行商,早兩年還有消息,後來就沒了信。婆子卻是太太臨出嫁的時候在牙人那裡買來的。老爺見那婆子手腳粗笨。很快就將那婆子又轉賣了,賣到了哪裡,我就不知道了。後來太太身邊服侍的,就全都是周家世僕了。像田莊頭家的,就曾經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鬟……」

      這不合常理!

      父親既然對母親這麼敬重,為何還要把母親從娘家帶過來的、唯一的陪房嫁給一個外人,還是個行商,而不是嫁給家中的世僕呢?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少瑾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樊祺年紀太小,他還沒有能力打聽那些陳年的舊事。

      她找誰問好呢?

      周少瑾想來想去,唯一能解她心中所惑的。好像就只有那個無賴莊舅舅了!

      可她真心的怕被莊舅舅沾上。

      她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莊舅舅時的情景——他長得白白胖胖,卻披頭散髮,穿了件叫花子才會穿的百納衣。手裡拿著個破碗,在程家的門房裡一面打著滾,一面哭喊著「我那早去的妹子」……就算是像程家這樣家規森嚴的人家,看熱鬧的也裡三層外三層的……她當時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周少瑾揉了揉鬢角,覺得頭更痛了。

      見事情都問得差不多了,周少瑾喊了施香進來,將先前封好的五十兩封紅賞給了餘嬤嬤。

      餘嬤嬤執意不要,道:「要不是太太,老奴的屍骨都不知道在哪裡。」

      施香道:「這是二小姐念著你曾經服侍過太太一場。這才賞你的。你若感恩,以後清明端午記得給太太上炷香。就是報了二小姐的恩情。」

      「我每年都會去給太太上香。」餘嬤嬤忙道,「以後也會去給太太上香的。」

      周少瑾笑著頷首。

      在施香的推搡之下。餘嬤嬤還是接下了賞銀,但等到周少瑾走的時候卻抱了兩盆茶花過來,「這是太太在的時候留下來的,如今已經分出了十幾盆,二小姐帶回去做個念想好了。」

      周少瑾見是一盆茶梅,一盆狀元紅,雖沒有到花期,卻都長得肥壯可愛,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細心照料的。她笑著道了謝,讓隨行的婆子接了,和姐姐回了九如巷。

      姐妹倆先回畹香居梳洗更衣。

      周少瑾對姐姐道:「擺一盆在你屋裡吧?」

      周初瑾沒有客氣,笑道:「好啊!等到開花的時候你到我屋裡來賞花。」沒有問她和餘嬤嬤都說了些什麼。

      周少瑾很是感激姐姐的體貼,想著若是自己能為姐姐做點什麼事就好了。

      下午她去寒碧山房抄經書,雖然極力克制,但還是忍不住走神了。

      一直在屋外服侍的小檀躡手躡腳地進來,悄聲地問施香:「姐姐,二小姐這是怎麼了?」

      施香含含糊糊地道:「怕是到了夏季,犯睏了。」

      小檀認真地點了點頭,給周少瑾沏了壺濃濃的龍井,道:「二小姐喝了就不會犯睏了。」

      周少瑾笑著摸了摸小檀的頭,陰鬱的心情都變晴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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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18: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一探

      笑過之後,那些疑惑還是橫在心中。

  周少瑾決定從莊家的老家開始查起。

  她叫了馬富山家的進來,讓馬富山家的給馬富山傳個話:「……看看莊家的老宅子到底在官街的什麼地方?如今又在誰的手裡?什麼時候賣出去的?當時賣了多少銀子?能不能買回來?」

  如果這老宅子不是在存義坊,不是和程輅家是鄰里,她肯定會想辦法把它收回來。

  可現在,她只要一想程輅就住在這老宅子的不遠處,她就渾身不自在。

  她這麼說,不過是想讓姐姐和馬富山不生疑罷了。

  馬富山果然沒有懷疑。

  沒幾日,馬富山家的就來給周少瑾回話。

  「二小姐,您猜猜那老宅子在什麼地方?」馬富山家的滿臉笑容,周少瑾頓時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

  她警覺地道:「那老宅子在什麼地方?」

  馬富山家的好像就在等著她這句話似的,興奮地道:「原來莊家的老宅就在五房輅大爺家的隔壁,兩年前,莊舅爺把它賣給了輅大爺,如今房契就在輅大爺的手裡。您若是有心收回來,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大熱天的,周少瑾卻覺得手腳冰冷。

  她過了半晌才道:「你們沒有弄錯吧?」

  「沒有,沒有。」馬富山家的忙道:「我們當家的做事向來穩妥,還特意裝著無意間路過進去看了看——興許是輅大爺家人口簡單,輅大爺把那宅子買下之後,一直空著,只堆放了些舊家甚。倒是院子裡的那株梅樹,長得極好,聽隔壁的街坊說,到了花期還能開一滿樹花了。我們當家的說,那宅子都是合抱粗的冷松做的梁柱,當年卻只賣了三十兩銀子,只要略一修整,就能住人。就算是再加二十兩銀子給輅大爺,也很划算。」

  周少瑾眼前發黑。

  去官衙變更地契,從前的屋主是誰,此時的屋主是誰,都寫得一清二楚。

  程輅不可能不知道這是莊家的老宅子。

  可他從到頭尾,提都沒提。

  周少瑾半天才緩過神來,強打起精神對馬富山家的道:「既然這宅子這麼好,恐怕只加二十兩銀子輅大爺不會賣的。這件事就暫時放下吧,免得別人說我們佔親戚的便宜。」

  馬富山家的很是意外​​,但周少瑾已經開了口,她也不好說什麼,起身告辭了。

  周少瑾轉身就倒在了床上。

  如果沒有前世發生的那些事,她還能自欺欺人地騙自己程輅只是沒有機會跟自己說。

  可現在,兩年了,他若是有心告訴自己,早就告訴自己了。

  他分明是要瞞著自己。

  可他為什麼要瞞著自己呢?

  周少瑾很想衝到程輅的面前質問他一番。可她今生更不願意和程輅有任何的交集。

  看樣子,只能從莊舅舅那裡入手了!

  周少瑾生出與虎謀皮之感來。

  很快到了端午節。

  官府像往年一樣,決定在城東放煙花慶祝。

  吳知府親自上門,請程家像往年一樣捐五百兩銀子,共襄盛舉。

  接待吳知府的是程池。

  他說:「家裡出了白事,不好大肆慶賀。但官府的事我們程家向來是責無旁貸,何況今年還是吳大人上任後的第一個端午節,我們程家捐八百兩銀子。回頭我就讓秦大總管送過去。可今年官府能不能把放煙火的地方改在其他的地方?」

  吳知府立刻就答應了,還道:「我初來乍道,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適合放煙火。子川不如幫我參謀參謀。」

  然後放煙火的地方就定在了城南的曲清街。

  小檀告訴周少瑾的時候,周少瑾正好抄完了一天的經書,在淨手。

  她聞言訝然,奇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聞木樨香』那邊傳出來的啊。」小檀不以為意地道,「四老爺和吳知府說的時候又沒有避著誰,那天在『聞木樨香』服侍的人都知道了。」她說著,悵然地嘆了口氣,怏怏地道:「而且秦總管也發下話來,今年端午節不鬧燈,吃素粽子,端午節的龍舟賽程家也不參加了……不知道今年端午節的打賞會不會一併減了?我還準備等賞錢下來了給我和妹妹各買兩朵五毒絨花戴,只怕是不成了!」

  程家幾個田莊每年都會挑了青壯年參加金陵官府組織的龍舟賽,每到這個時候,程家的僕婦大部分都放假,可以去看賽龍舟……

  這些熱鬧的慶祝活動都取消了,等於是全府的人都在給程訓守孝……可府裡還有高壽的長輩,這樣做適合嗎?

  周少瑾把這件事告訴了關老太太。

  「我也得了信。」關老太太嘆道,「這些是長輩的事,你們做小輩的全當不知道好了。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跟著我們過節就是了。」

  這恐怕又涉及到長房和二房之間明爭暗鬥。

  周少瑾了然於心,再去寒碧山房的時候,就包了二百文錢的封紅賞給了小檀:「不管賞錢發不發,我都請你和你妹妹戴花。」

  照著程家的舊例,端午,中秋,春節,三個節日府裡都會按等級發一兩到五十文不等的打賞。

  小檀臉紅紅的,想了想,向周少瑾道謝,收在了懷裡。

  周少瑾很喜歡小檀的爽快。

  但五月初一,端午節的打賞發下來了,同時過節的時候吃素粽子,田莊的青壯年不參加龍舟賽,不鬧花燈的消息也傳遍了九如巷。

  程詣去給關老太太請安的時候就很是不滿,嘟著嘴道:「憑什麼讓我們給程訓守孝啊?我們都過了五服。我認都不認識他。」

  關老太太「啪」地就朝著他的肩膀拍了一巴掌,道:「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沒有半點兄友弟恭的手足之情!再讓我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就給我跪祠堂去。」

  程詣誇張地撫摸著被關老太太拍到的肩膀,咧著嘴道:「祖母,肩膀都被你打青了。」

  「活該!」關老太太笑著,又拍了程詣一巴掌。

  關老太太屋裡服侍的都笑了起來。

  站在門外周少瑾有片刻的猶豫。

  既然程詣在,那程誥肯定也在。

  她不是那種沒有眼力的人,自她重生,每次來給關老太太請安都沒有遇到程誥和程詣……從前,他們可是隔三岔五就會碰到一塊,而且還會常結了伴離開嘉樹堂。

  這不是偶然。

  雖然不知道外祖母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周少瑾都決定不去多想。

  既然外祖母不想讓程誥兄弟倆和她碰上,她迴避就是。

  周少瑾去了旁邊的茶房,等到透過茶房窗櫺的縫隙看到程誥、程詣離開了嘉樹堂,她這才去給關老太太問安,並把自己做的五毒荷包送給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高高興興地掛在自己的床角。

  周少瑾看著,剛才心裡的那一點點酸楚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去寒碧山房的時候,她也給郭老夫人送了五毒荷包。

  孝敬郭老夫人的人很多,她的荷包被掛在了郭老夫人內室的落地罩上,更多的荷包則被掛在了宴息室或是上房的廡廊上。只有遠在京城的程箏、程笙和嫁到了桐城的程簫專程派嬤嬤送來的五毒荷包被掛在了郭老夫人的床角。

  親疏有別。

  此時的周少瑾已心如止水。

  回到嘉樹堂,她和姐姐一起包粽子。

  雖然是素粽,但龍船形的,方形的,菱形,三角形的……她們包了各式各樣的,然後派了丫鬟給嘉樹堂、涵秋館、寒碧山房、​​如意軒都各送了一小簍。

  關老太太那裡自不必說,沔大太太的回禮是幾匹織錦衣料,說讓她們姐妹留著做冬衣;寒碧山房的回禮是兩枚羊脂玉的臂環,正好夏天用;程笳的回禮是小壇的雄黃酒,新式的宮花,裝了硃砂艾草的荷包,五彩手鍊,雙黃的鹹鴨蛋……林林總總,讓周少瑾有些哭笑不得。

  等到端午節那天三房的小輩過來給關老太太請安,程笳還特意問她:「怎麼樣?我對你好吧?我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你。」說完,挑著眉毛瞥了潘清一眼。

  周少瑾覺得,如果程笳不瞥潘清一眼,這話就更有說服力了。

  偏偏潘清還在一旁鬧騰,道:「少瑾,你既送了程笳粽子為何不送我?」

  她笑語盈盈,說話的聲音卻有點大。程賢、姜氏等人都望過來。

  程笳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周少瑾卻含笑道:「我是還是第一次包粽子,也不知道包得好不好,就請了笳表姐先嘗。笳表姐為人大方豪爽,又很孝順,她得了粽子,肯定會請大家嚐的。不然清表姐怎麼知道我送了粽子給笳表姐?不過,如果清表姐覺得我包得粽子好吃,明年我再多包些,給清表姐也送一份好了!」

  「沒誠意!」潘清抿了嘴笑,道,「你要真心想送我,等會就可以包幾個。」

  如果是別人聽了這樣的話,多半會說「明年我還不知道會不會在金陵府」。

  潘清,是自己想嫁到程家來吧?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

  三房的人在四房沒坐滿半炷香的功夫就告辭了。

  四房去給五房請安的人卻被汶大太太留下來用午膳。

  關老太太笑道:「這也算是鐵樹開花了,我們汶大太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病著,客人去了要喝茶都得自己吭聲,誥哥兒和詣哥兒卻有福了,竟然被留了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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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端午

      關老太太的話當然有點誇張,但五房的汶大太太向來不怎麼招待客人倒是真的。

  眾人聽著一陣哄笑。

  之後關老太太吩咐上午膳:「……我們就不等了。晚上大家再好好聚聚。」

  程沔大清早地被二房請了過去,剛剛過來傳話說被二房老祖宗留了飯,讓他們不必等。

  周少瑾和周初瑾幫著丫鬟們上菜,被沔太太一把抓住按在了凳子上:「又沒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禮。」

  姐妹倆知道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不是那麼講究的人,笑著道謝,一起坐下來用了午膳。

  此時天氣已熱,喝過茶後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沒說幾句話,就各自散了。

  周少瑾一覺醒來,日頭已有些偏西。

  她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這麼沉,忙問施香:「外祖母那邊開始準備晚膳了沒有?」

  「二小姐有些日子沒有這樣好好睡一覺了。」施香笑道,「奴婢怕把您吵醒了,又怕遲了晚膳,所以一直盯著嘉樹堂——兩位爺都沒有回來,只怕晚膳還要等一會。」

  周少瑾又問姐姐:「……起了嗎?」

  「起了!」施香服侍著她喝了茶水,道,「見您沒醒,就去了大太太那裡,說是要陪大太太摸幾把牌。」

  周少瑾點頭,想著若是程誥和程詣回來了理應先去外祖母那裡請安,自己不妨也去大舅母那裡,跟著姐姐,總歸不會有錯,亦可以避嫌。

  她由施香給她換了件湖色芙蓉團花暗紋褙子,烏黑的青絲梳了個雙髻,戴了朵銀製的珍珠花簪,拿了把湘妃泥金白紗團扇兒就往涵秋館去。

  涵秋館進門是半塘荷花,碧葉連連,小荷尖尖,景緻清雅。

  周少瑾站在那裡賞了片刻的荷花,才跟著丫鬟去了水榭。

  和沔大太太摸牌的除了周初瑾還有沔大太太身邊一個姓何的貼身媽媽,一個喚做香蓮貼身丫鬟,四個人正好摸完了一圈,小丫鬟們上著茶點。沔大太太就朝著周少瑾招手,道:「來,幫我看看牌。今年的甜瓜特點甜,你多吃點。」

  大家都知道她還不會打牌,又是常來常往的,何媽媽等人也就沒和她客氣,香蓮去吩咐小丫鬟給周少瑾上甜瓜,何媽媽則起身和她寒暄:「二小姐這件褙子真漂亮,是姑老爺派人送過來的料子吧?」

  周少瑾不大記得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急急地道:「大太太,二位爺過來了。」

  屋裡的人俱是一愣。

  如果程誥和程詣給關老太太請過安了,天氣這麼熱,關老太太肯定會留了兩人在那邊等晚膳,如果是直接過來……於禮不合,兩人也很少這樣做……多半是有什麼事。

  沔大太太忙道:「還不快請了二位爺進來?」

  小丫鬟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周少瑾避到了屏風後面。

  沔大太太等人哪裡注意到這些小事,只有周初瑾,蹙了蹙眉頭,若有所思,程誥和程詣兄弟倆一起走了進來。

  程誥還好點,衣飾整齊,只是臉紅得像關公,程詣明顯的飲酒過度,走路都由哥哥扶著,目光迷離,嘴裡不知道嘟呶著些什麼,周少瑾在屏風後面都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

  沔大太太又驚又急,連聲道著:「這是怎麼了?怎麼喝了這麼多酒?等會一家人要在一起用晚膳的,這要是老爺和老安人看見了可怎麼辦?」說著,又呼香蓮:「快去吩咐廚房的煮醒酒湯。」

  程誥懊惱道:「在五房那邊遇到了程舉和程輅,也留了飯。汶五叔一直勸酒,程諾也在那裡起哄,我們不好不喝,我還幫二弟擋了幾杯,可也沒擋住,要不是我說晚上家裡人要一起吃飯,只怕還不能抽身。娘,醒酒湯恐怕不行。我記得您這邊有醒酒藥的,快給二弟灌點,好歹能讓他清醒清醒。」

  今日過節,沔大太太既怕兒子醉酒惹得丈夫生氣又怕婆婆責怪她沒有管束好兩兄弟,聞言立刻讓何媽媽去拿了醒酒的藥,然後和程誥一起扶著程詣在自己床上歇下,親自餵了醒酒藥,指揮著小丫鬟拿了銅盆在一旁服侍著。

  不一會,程詣就吐了出來。

  丫鬟婆​​子們又是拿了清水給他漱口,又是倒穢物,又是沏茶,忙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等程詣吐得差不多了,程詣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沔大太太也開始叨嘮起來:「那邊是個什麼情景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你汶五叔只要有酒,逮著誰都要喝幾杯,又喝的是慢酒,一頓飯下來,不吃個一、兩個時辰他是不放人的。你們哪裡陪得住他?你們也不長個心眼,既是如此,就應該早點溜回來才是,還留在那裡用膳?這下長教訓了吧?我就說,汶大太太怎麼突然留了你們用膳,原來是你汶五叔在家……」

  今天是端午節,到處張燈結彩,以程汶的性子,竟然沒在外面花天酒地,不怪沔大太太奇怪了。

  這件事周少瑾卻知道。

  前世,程汶的外室這個時候懷了孩子,程汶想給外室一個名份,回家來和汶大太太商量。

  汶大太太當然不同意,不僅如此,第二天還鬧到二房的老祖宗程敘那裡。

  程敘煩汶大太太連丈夫納個妾室都管不住,不願意搭理她,直接把程汶叫去了春澤軒,讓他在大太陽底下水米未進地跪了一天,差點昏過去。

  自此之後程汶和汶大太太就徹底的撕破了臉。

  那外室不僅把孩子生了下來,而且還是個男孩。程汶除了清明、除夕祭祖,其他的年節都在外室那邊過。那外室也是個有心人,等到孩子長大,讀書識字都遠勝汶大太太生的程諾。程汶就想讓那孩子認祖歸宗,又鬧了一場。最終那孩子雖然沒能入譜,程汶卻把家中大半的產業都轉到了那孩子的名下,程詣去看周少瑾的時候,說起五房的情況:「……早就是個空殼子了!汶五叔要悄悄地賣祖產,也是為外面生的那個。」

  這會兒程汶肯定還沒有對汶大太太說,所以汶大太太還能歡歡喜喜地招待侄兒。等到晚上汶大太太知道了程汶為什麼在家,只怕家裡會炸開鍋。

  周少瑾最怕這些事。

  想想就覺得頭痛。

  等程詣能下地走路了,他們就去了嘉樹堂。

  路上,程詣不好意思地對周少瑾道:「讓你看笑話了。」

  若是從前,周少瑾肯定會安慰他兩句,可她現在只要一想到程詣醉酒的樣子,就覺得很是厭煩,她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失態​​,為何還要喝那麼多?別人也不會因為你喝得多就覺得你是英雄豪傑?你這樣只會讓人覺得你沒有毅力,管不住自己的。這樣的人怎麼能成大事?又怎麼會把你放在心上。你以後還是少喝點,也別別人一勸你就喝,那樣還有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雖然輕,一直注意著程詣的沔大太太和程誥卻聽得真切。

  沔大太太直點頭,覺得周少瑾真是越大越懂事。

  她想著那天在婆婆屋裡聽到的隻言片語,覺得如果周少瑾能管著程詣,就算是把她留在家裡,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程誥想到自己喝酒時的情景,覺得周少瑾這話像是在說他似的,頓時臉也有些紅。

  程詣卻沒想這麼多,他嘿嘿地笑,殷勤地跟在周少瑾的身後,到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和程沔見了少不得要說程詣幾句,程詣認錯態度極好,關老太太和程沔也就沒有繼續追究,只是告誡他:「若是下次還這樣管不住自己,就再不許出門應酬。」

  程詣連連應喏。

  關老太太看著天色已晚,讓丫鬟們擺飯。

  因都是家裡人,雖設了兩桌,卻在一個屋裡,也沒有設屏風。

  吃過粽子,女眷們隨著關老太太去院子裡賞月,程誥和程詣被程沔叫去了書房問功課。

  至德十八年的端午節,就這樣安靜又溫馨地過去了。

  第二天,程汶的事暴發了。

  前世,周少瑾只在四房裡轉悠,事後才聽到消息。

  今生,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郭老太太那裡抄經書。

  汶大太太哭天搶地闖進二房老祖宗程敘住的澤蘭院時,靜安齋服侍的婆子已悄悄地在她耳邊嘀咕。

  她比程笳更早的知道了這件事。

  而潘清到了下午才聽母親程賢提起。

  她問母親:「老祖宗已經罰了汶舅舅,之後應該會讓那外室進門吧?不管怎麼說,也是懷了程家的骨肉……」

  程賢冷笑,道:「若是家規說改就改,想改就改,那還是什麼家族。」

  潘清聽著低下了頭。

  程賢沒有看見女兒眼中閃爍的光芒。

  程諾來找程詣述苦:「不過是個女人,我娘怎麼就非容不下?與其這樣鬧開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還不如悄悄地把她接回家來,也免得父親總在外面遊蕩。」

  程沔和沔大太太舉案齊眉,程詣實在是不能理解這樣的關係,只好道:「長輩吃過的鹽比我們走過的橋還多,哪裡就輪到我們說長道短的?你還是別管了。相信老祖宗會給你們家一個交待的。」隨後轉移話題,說起族學裡的事來,「今年哪幾個會下場?潘表哥明天就啟程回老家,輅兄好像說要請假在家裡功讀……我們要不要給他們送行?」

  程諾一聽來了興趣,道:「好啊,好啊!就在老地方好了。我來做東。這些日子我隨我娘回了趟娘家,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都有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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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1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再次

      老地方,指的是五房的小花園。

  自上次周少瑾威脅過程詣之後,程詣有些日子沒和程諾等人聚會了。此時聽了不由眉飛色舞,和程諾嘰嘰咕咕地耳語了一番才送了程諾出門。

  那邊程汶已經跪在了春澤軒的院子裡。

  初夏的太陽照在青石板上,雖比不上七月的太陽毒辣,可也不能小視,何況程汶這麼多年以來養尊處優,突然受此磋磨,萬一體力不支鬧出點病來可不得了。

  汶大太太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很後悔把狀告到了程敘那裡。

  程汶對汶大太太卻已是橫眉怒目,冷笑道:「你早幹什麼去了?這個時候倒知道裝好人!我的事,從今以後可不敢麻煩您了!這中午太陽大,汶大太太還是早點回屋歇著吧!這要是曬出病來,我可擔當不起!」

  一番冷嘲熱諷把汶大太太氣得肝疼,站在那裡直抹眼淚。

  得了信的姜氏過來把汶大太太勸回了五房。

  程笳坐在周少瑾廂房臨窗的畫案前,粗大的老槐樹擋住了外頭的陽光,映得滿室濃綠。

  她喝了口綠豆湯,舒服地嘆著氣,笑道:「還是長房的涇伯母厲害,說要服侍郭老夫人用午膳,根本不理睬這事。二房的沂伯母則是要照顧懷孕的兒媳婦,只有我娘,傻呼呼地跑了過去,現在被汶大嬸嬸給纏住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脫身。」

  之前的夏衣已經做好了,周少瑾在給關老太太做秋天額帕。

  她聽著抬頭笑了笑,又低下頭去縫紉。

  程笳很是不滿,道:「我好不容易來一回,你倒好,坐在這裡做針線,哪有點主人的樣子。」說著,就要去奪周少瑾手中的額帕。

  周少瑾手一揚,躲過了程笳,道:「這又不是什麼好事,你讓我說什麼?」

  程笳語塞,然後嘟著嘴道:「反正吧,我覺汶叔父做得太不對了,汶嬸嬸與其和他這樣爭爭吵吵的,還不如和離了算了,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

  和離?

  那得有個強有力的娘家才行!

  周少瑾有些發呆。

  如果程笳沒有出事,她有疼愛她的父母,給她撐腰的哥哥,還真得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周少瑾心裡有些難受。

  她又想起了程笳讓翠環送給她的那封信。

  她們,都是受害者。

  但願此生她們的命運都會有所改變。

  周少瑾低下頭,繼續縫製著關老太太的額帕。

  程笳坐不住,和周少瑾草草地說了幾句話,就去尋姜氏去了。

  周少瑾哂笑。

  尋姜氏是假,到五房去看熱鬧是真吧?

  接下來的幾天,九如巷上上下下說的都是這件事。

  程汶病了,汶大太太哭得像淚人似的,但程汶就是不讓汶大太太進門,汶大太太沒有辦法,晚上就歇在廳堂的羅漢床上,家裡的事沒人管,全由著汶大太太的乳娘拿主意。

  五房那邊一直在鬧騰。

  周少瑾不想說三道四的,從寒碧山房回來就做針線,把關老太太的額帕繡好之後又開始給遠在南昌府的父親做冬衣,順帶著決定給繼母李氏也做條裙子。

  前世,姐姐出嫁之後,她開始和程輅議親,她樣子羸弱,把她送到保定府,然後再從保定府嫁到金陵,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覺得這是在折騰她,何況周家的祖宅就在金陵,就把她留在了程家,準備她行了及笄禮之後就定親的……她這一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程輅議親了,等到姐姐出嫁,她自然是要去保定的,這個時候向繼母表達自己的善意,是很有必要的。

  潘濯走後,潘清來找周少瑾玩。

  她看著寧靜的如一汪湖水的周少瑾,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道:「你就這樣每天坐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我有事要忙嘛!」特別是這種多事之秋,周少瑾決定和她們都保持一定的距離。

  潘清恍然道:「是啊,你外祖母馬上要過生辰了,你得給她老人家準備壽禮。」

  周少瑾沒有解釋,低下頭來縫衣裳。

  潘清看著是件鴉青色紫色祥雲團花直裰,奇道:「你這是給誰做的?」

  「我父親。」周少瑾頭也不抬地道。

  潘清拎在手裡瞧。

  周少瑾笑道:「你別動,我針角要走歪了。」

  潘清訕笑,放下手中裁好的衣料,道:「外面的月色這麼好,我們到外面走走吧?我這次回金陵還沒有和你好好說上幾句話呢!」

  周少瑾笑道:「幾個人走在一起,蚊子總喜歡叮我,我到了晚上是不出去的。你若是要賞月,笳表姐此時只怕還閒著,你不妨邀她同去。」

  潘清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歡我……」語氣中有幾分試探的味道。

  周少瑾裝沒有聽見,笑道:「她是那脾氣。實際上心地很好的。清表妹和她接觸久了就知道了。」

  潘清不相信,周少瑾和程笳在一起這麼多年,程笳又是個頤指氣使的,周少瑾對程笳就沒有一點看法。她這樣一派大家閨秀式的「非禮毋視,非禮毋言」讓潘清大覺無味。

  這個周家二小姐,就是個木頭美人。大約從小就讀《烈女傳》、《女誡》,又沒母親私下指點,把那書上寫得都當了真,循規蹈矩的,沒有一點意思。

  像要證實她的猜測似的,之後她問一句周少瑾答一句,半句多的話也沒有理。

  潘清很是失望,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油燈多多少少都有點熏眼睛,周少瑾又立志給父親做身線角工整,穿著服帖的衣服,早就不耐煩這豆大的燈光,不過是為了趕潘清走人才做出這副樣子的,因而潘清的前腳剛出了畹香居,周少瑾後腳就讓春晚把針線收了起來,起身揉了揉眼睛道:「我們也去院子裡賞月去,這兩天玉簪花開得如火如荼,早上起來都能聞得到花香,可惜天亮就開敗了,不然簪幾朵來戴也不錯。」

  施香拿了把蒲扇和周少瑾出門,道:「這兩天的茉莉花也開得好,我幫二小姐摘幾朵茉莉花戴吧?」

  「好啊!」周少瑾笑道,「多摘些,可以掛在床角,還可以做成手串,姐姐那裡送些,外祖母、大舅母、似兒她們也都送些,還帶幾朵給小檀……」

  她們一面說,一面沿著畹香居的小徑散著步。

  施香手中的蒲扇搖得呼哧呼哧的,清爽涼快,周少瑾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旁邊小道上有黑影跑過。

  周少瑾等人嚇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想到前世自己在花園裡遇到了程許的事,嚇得臉色發白,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聲。

  施香忙摟了周少瑾,衝著黑影的地方大聲叫著:「是誰?還不快出來?不然我們就要叫人了?」

  那黑影聞言身形微頓,轉身走了過來。

  春晚去挑了盞燈籠過來。

  十來歲的年紀,瘦猴般,穿著青色的細布短褐,滿臉的靈敏。

  竟是程詣貼身的小廝三寶。

  這個時候,他在內院幹什麼?

  到底是自己熟悉的人,周少瑾拍著胸脯舒著長氣。

  已有巡夜的婆子挑了燈籠往這邊過來:「二小姐,出了什麼事?」

  三寶目露哀求之色,朝著周少瑾雙手合十。

  周少瑾有心幫他,高聲道:「沒事,沒事。我剛才踩了個軟綿綿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嚇了一大跳。」

  兩個婆子笑著走了過來。

  三寶忙躲到了旁邊的柳樹後面。

  兩個婆子笑道:「沒事就好。把我們嚇了一大跳。」

  周少瑾向兩個婆子道了謝,讓施香去拿幾分碎銀子給兩位婆子吃酒:「等當完值,去解解乏。」

  兩人不要,謝了又謝,和施香推搡了一番,這才接下銀子道了謝,轉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周少瑾冷著臉站在那裡等三寶解釋。

  三寶哆哆嗦嗦地從樹後繞了出來,磕磕巴巴地半天也沒有說句囫圇話。

  周少瑾挑了挑眉,喊了聲「施香」,道:「去請了兩位巡夜的婆子過來。」

  「二小姐饒命!」三寶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二小姐,是二爺,二爺輸了銀子,讓我回去拿……我尋思著這裡近些,就抄了小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少瑾聽著呆住,隨後氣得差點吐血,厲聲道:「你說什麼?二爺在賭博不成?和誰賭?在哪裡賭?輸了多少銀子?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三寶見她字字句句都是關心的話,心弦一鬆,話也說得流利了起來:「都是族學裡幾位世交家的公子,再就是五房的諾大爺、舉大爺,玩得也不大,一百文一局,就在五房小花園的水榭裡頭,四周都用氈毯圍著,外面絕看不到燈光。今天二爺帶得銀子不多,手氣也有點背,輸了大約四、五兩銀子,原本想歇手明天再戰的,舉大爺卻不幹——他也輸了,輸了七、八兩銀子去了,二爺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就讓小的回來拿銀子。」

  「二小姐,您可千萬得幫二爺瞞著,這要是讓老爺和太太知道了,還不得剝了二爺的皮?」

  周少瑾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

  敢情程詣把自己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不僅賭博,而且還是和程舉等人一起賭博。聽三寶那口氣,還不是第一次!

  她絞著帕子在原地打著轉,好半天心情才平復下來,對三寶道:「你這就去跟二爺說,說我有事找他,讓他別玩了,這就來見我。我在這裡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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