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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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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22: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氣憤

      周少瑾叫了樊祺進來,吩咐他道:「你以後每隔兩、三天就去平橋街看看餘嬤嬤,去的時候不妨把那些梨啊、棗啊的買些去,陪著她說說話。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感念生母之恩,要為餘嬤嬤榮養!」

  樊祺不解,道:「她如今已經在周家榮養了,二小姐還要怎地?難怪還要另外賞了宅子、雇了丫鬟婆子侍候她不成?她是慣在外院當差的,被人敬成了老太太,只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大家嬤嬤前、嬤嬤後的敬著,她想幹活就幹,不想幹活就歇著的隨意自在的好。」

  周少瑾笑道:「那你聽過『千金買骨』的故事沒有?」

  樊祺搖頭。

  周少瑾忍了笑,道:「回頭自己找人去問去!我交待的事你卻要給我辦好了,不然小心我告訴你母親。」又拿出兩吊錢,「這個給你買東西用,沒有再跟我說。」

  二小姐說的話他根本聽不懂。

  樊祺耷拉著腦袋出了門。

  迎面碰到施香。

  樊祺眼睛骨碌直轉,把施香拉到了僻靜處,道:「施香姐姐,你知道『千金買骨』的故事嗎?」

  「知道。」施香不知道樊祺的用意,照著書上說的講給了樊祺聽。

  樊祺這下明白過來。

  原來二小姐是想拿著餘嬤嬤做引子,把曾經服侍過她生母的人都勾出來……可勾出來了做什麼呢?難道也養著?供著?

  樊祺就不明白了。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提了幾個梨,半斤棗去了平橋街周家的祖宅。

  程笳怒氣沖沖地來找周少瑾,自作主張地把周少瑾屋裡服侍的全都趕了出去。

  「真是不要臉!」見屋裡沒有人,她立刻露出厭惡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潘清,她竟然跑到清溪湖邊去散步,而且就那麼巧的遇到許從兄,還跟許從兄談笑風生,說什麼敬仰許從兄的學識人品,想向許從兄請教彈琴的心得,問許從兄能不能把她推薦給郭老夫人,她想跟著郭老夫人學寫字……你是沒看見,她那嬌滴滴的樣子,還這樣……」她做了個含情脈脈的表情,「真是肉麻死人了……我知道她不要臉,沒想到她不要臉到這種程度!虧得許從兄,還謙和有禮地和她微笑,溫聲細語地和她說話……我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她可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表現的這麼溫柔……」

  周少瑾愕然,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正滔滔不絕的程笳一下子卡了殼,支吾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我讓人跟著她……」話說出口,她又覺得自己表現得太心虛,立刻挺直了脊背,虛張聲勢地嚷道,「這也不能怪我!誰讓她表面不一,對我總是虛情假意的,我怎麼也要揭穿她的真面目,讓我娘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溫良恭謙……也免得我娘每次看到我都拿了她教訓我……」

  程笳像個孩子。

  周少瑾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如果沒有程笳,她可能還不知道潘清為了嫁給程許,能把自己放得這麼低。

  可這都是她潘清自己的事。

  她卻不應該用姐姐周初瑾來成全她的名聲。

  周少瑾想到那些僕婦的議論。

  姐姐都是要出閣的人了,她們為了自己私心,卻依舊把她捲到了是非圈裡。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問程笳:「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周少瑾竟然沒有像個老夫子似的義正言詞地教訓她,程笳頓覺心花怒放,白了她一眼,嗔道:「你以為我傻啊!我不是和你最好嗎?除了你,我可是誰都沒有說。」說完,她苦惱道,「可這件事該怎麼辦呢?難道就任她這樣下去嗎?萬一要是被別人看見了,豈不是丟死人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和潘清做了表姐妹!」

  周少瑾望著無知的程笳,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悲涼來。

  清溪湖位於九如巷的後院,程家花園依湖而建,西邊是長房,東邊是二房,三房的人想到那裡去散步,得穿過二房……

  如果沒有人遞話給潘清,潘清又怎麼會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散步?而且那麼巧的碰到了程許?

  程笳什麼都不知道。

  在自己受辱這件事上,她難道真的是幫兇嗎?

  周少瑾沉聲問程笳:「那天在挹翠亭,證表哥怎麼不阻止他們鬥琴?」

  「你還說。」程笳根本沒有註意到周少瑾的情緒,她憤然地道,「你那天一個人跑了,丟下我在那裡出醜,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回去就把我大哥罵了一頓。他說是因為識從兄同意了,他才不好阻止的——識從兄畢竟是大哥嘛!」

  是嗎?

  如果程證反對,程識會為了這麼一件無傷大雅的事而讓從兄弟難堪嗎?

  原來很多事看到的和實事是兩樣的。

  就像程笳,自己一直以為她是天之嬌女,有把她捧在手心的父母,有對她千依百順的祖父母,以處處照顧她的哥哥……可事實上,她卻被遠嫁!

  周少瑾看著程笳,就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只是程笳至死都沒有醒悟,而她幸運的受到了菩薩的眷顧,重生了!

  她問程笳:「你想不想讓潘清早點回去?」

  程笳愣愣地望著周少瑾。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周少瑾——她的聲音很低沉,目光很凝重,表情很嚴肅。

  「你,你要幹什麼?」程笳有點害怕,磕磕巴巴地道,「我最多也就是很討厭她,卻不能真的讓她丟臉……不然我祖母肯定很傷心的……」

  周少瑾的視線立刻模糊起來。

  程笳最終也只是念著家人的好……

  「你說得我好像要去殺人放火似的。」她笑道,「不過是想讓潘清丟個臉,讓她以後別這麼自鳴得意的。」

  「哎喲!」程笳拍著胸,「你可嚇死我了。只是讓她丟臉,那行!」

  周少瑾道:「不過,你得幫我個忙才行。」

  程笳忙道:「你說,你說。」

  「你得幫我打聽清楚是誰提議去挹翠亭鬥琴的。」周少瑾道。

  「為什麼啊?」程笳很是失望。

  「我總得知道前因後果,才能想辦法吧?」周少瑾想知道程識在這件事上的立場。

  而程識也好,程證也好,三房也好,目前她都沒辦法接觸。

  程笳一口答應,眨著眼睛問她:「你有什麼好辦法,說給我聽聽!」

  周少瑾暫時沒有想到,她只是隱約地預感到,外祖母生辰的時候,可能是個好機會。

  「等你打聽清楚了是誰提議去挹翠亭鬥琴的,我們再細說。」

  程笳比周少瑾更馬虎。

  她大概覺得到時候只要讓潘清丟臉就行了,至於之前要幹些什麼,之後怎麼收場,統統與她無關。

  就像周少瑾在五房裡放了把火一樣。

  她和周少瑾嘰嘰喳喳了半天,反覆地向周少瑾保證不會把潘清的事告訴別人,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畹香居。

  周初瑾卻怕周少瑾和程笳出去胡鬧,道:「外祖母生辰那天,會有很多人來祝壽,雖比不上長房二房的長輩們,卻都是四房的至親,看著你我長大的。你這幾天別到處亂跑,小心曬黑了,別人看著還以為你性子玩劣。等過了外祖母的生辰,你想去哪裡玩都可以。」

  姐姐不管什麼時候都為她操心!

  周少瑾覺得以姐姐前世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對三房的心思一無所知。

  她把潘清的事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果然沒有覺得震驚,她只是沉默良久,叮囑周少瑾:「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以後少往三房那邊走動。姐姐也沒吃什麼虧。倒是你,那天挺幸運的,被人叫走了。不然留在那裡,程笳有證表哥護著,我……只怕是護不住你。」

  周少瑾緊緊地抱住了姐姐。

  她聽姐姐的話,除了去靜安齋讀書和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就是陪著關老太太說話或是在屋裡做針線。

  期間程笳曾讓翠環給她報信:「姑太太說,濯大爺有了功名,就不比從前是個小孩子,該有自己的朋友知己,除了在芙蓉榭擺了酒,還在外院的聽雨軒擺了酒,請了識大爺,證大爺等人。是我們證大爺說,既大家來給濯大爺道賀,不如以茶代酒,以琴會友,開個茶會。識大爺向來喜歡這些雅事,立刻響應。然後大家商量著,就把地方定在了挹翠亭……」

  一個隨意起哄,一個推波助瀾……

  周少瑾想到了她離開程家之後程識和程證之間那微妙的關係。

  要說程識不知道程證的用心,不知道三房的打算……她寧願去跳莫愁湖。

  說不定,前世他們就是這樣聯手把自己推向了深淵!

  周少瑾在屋裡走來走去。

  樊祺來告訴她:「二小姐,有個討飯的老頭,說從前曾經給莊老太爺趕過馬車……他非要見您一面不可……我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小心翼翼地望著周少瑾,「您看,您見還是不見?」

  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周少瑾忙道:「見,怎麼不見!那人如今在哪裡?」

  樊祺道:「我怕那人是個無賴,不敢把人領上門來,就交給了馬總管。馬總管把他安置在了平橋街的一個小客棧裡,好吃好喝地供著……」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周少瑾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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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22: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舊怨

      平安客棧在平橋街一個僻靜的小巷裡,二闊的門臉,三進的院子,統共不過七、八間客房,落腳的多是山東過來做炒貨生意的客商,天井裡堆滿了花米、瓜子、豌豆,遠遠的就能聞到股炒貨的味道。

      馬富山不敢把周少瑾領到平安客棧去,花了一吊錢,借了隔壁家廳堂,問那老乞丐的話。

      「……老太爺雖是讀書人,卻長了副魁梧的身板……喜歡喝酒,每次出去都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我攙扶著老太爺回來,服侍著老太爺茶水……和顧家的十二爺是知己,顧家十二爺出身富貴,老太爺怎麼好意思每次都讓他吃請,偶爾回請,那也是囊中羞澀,每次都是差了小的去當舖,小的每次都會和當舖的人拉扯許久,把那死噹噹成活當,活當多當些銀子……」老乞丐極力地誇大著自己的功勞。

      站在中堂後面的周少瑾聽著心中一緊,和施香耳語了幾句。

      施香點頭,出去和馬富山說了句話。

      馬富山看了一眼低頭伏在地上的老乞丐,輕輕頷首,道:「你說的顧家,是不是梅花巷顧家?」

      「是的,是的!」老乞丐自言自語地說了這半天,坐在上頭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反應,他激動地抬起頭來。

      馬富山立刻冷哼了一聲。

      那老乞丐只看見黑漆太師椅旁立著的半截白色挑線裙子,知道這屋裡還有女眷,說不定還是周家二小姐身邊有頭有臉的大丫鬟,他不敢再看,忙低下頭,伏在了地上。

      「問你什麼就答什麼?」馬富山沉聲道,「不要嘴裡跑馬。亂說一通。」

      「是,是,是。」老乞丐小雞啄米般的點頭。

      馬富山滿意地哼了一聲。道:「還有什麼,你繼續說!」

      「啊!」老乞丐驚愕地抬頭。又忙低了下去。

      一會讓問什麼就答什麼,一會讓他繼續說,他到底是問什麼答什麼,還是繼續說……

      老乞丐在心裡嘀咕著,想到剛才提及顧家,好像周家的人挺感興趣的,遂繼續道:「莊家大小姐的婚事,就是顧家十二爺做的冰人。嫁給了程家的姑爺做續室。說起莊家的大小姐,那可真是賢惠。老安人躺在床上十幾年,大小姐人還沒有桌子高就操心家裡的柴米油鹽,等到及笄,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可惜大小姐自幼就和存義坊程家的兒子訂了親……」

      他說到這裡,驚恐地打住了話題,惶恐不安地睃著馬富山。

      馬富山震驚不已。

      莊太太曾經和程柏訂過親,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但他經歷的事多,還不至於因此而失態。但想到周少瑾……他不由朝身後的中堂瞟了一眼。

      周少瑾如遭雷擊,手腳僵直。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母親竟然和程輅的父親訂過親!

      父親知道嗎?

      程家難道就沒有人知道?

      父親應該是知道的吧?

      不然為什麼把母親貼身的丫鬟嫁了出去……

      還有莊家舅舅,逼得母親差點跳了河……什麼事,才能逼得母親差點跳河……

      周少瑾腦子嗡嗡作響。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手腳才恢復了知覺。

      她寫了幾個字讓施香遞給馬富山。

      馬富山接過條子瞥了一眼,道:「你說的這件事,我們都知道。不過你既然說起來了,我就想好奇的問一句,既然莊太太自幼就和程家訂了親,那莊太太又怎麼嫁給了程家的姑爺呢?」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老乞丐吞吞吐吐地道。

      馬富山冷笑,道:「你說你服侍過莊老太爺。可問起莊老太爺家裡的事,你又說不知道。我看你不是來投靠周家的。是來詐周家的銀子的吧?來人!」他大喝一聲,「拿了老爺的名帖去趟金陵府衙。就說有人冒認官屬,請申青雲申大人發了押簽把這人拘捕到案!」

      「沒有,沒有!」老乞丐嚇得跳了起來,撲上前抱住了馬富山的腿,哀聲道,「管家大老爺,我真的沒有說謊,這件事老一輩的街坊鄰居也是有人知道的。不過程家待人厚道,那柏大老爺已經病逝了,程家小官人又是個讀書的種子,不願意道他家是非而已……」

      「你還敢胡說八道。」馬富山一腳將那乞丐踢倒在地,「程家待人厚道,難道莊老太爺就是個暴虐無道不成?大風吹了梧桐樹,自有人家道長短。程家就是再厚道,還能管住別人家的嘴不成?我看你是活膩了……快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

      「管家大老爺,我說,我說。」老乞丐撲上前去又抱住了馬富山家的腿,「不是程家待人厚道,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竅,胡言亂語……」

      「你還不說實話!」馬富山見這不是個辦法,道,「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這次二小姐只讓了個丫鬟跟過來。你若老老實實的,等到二小姐的賞銀下來,我自會為你周旋。你若是敢在我面前不老實,我立刻回了二小姐,說你是個騙子……」

      那老乞丐原本就是衝著銀子來的,聞言腦子立刻轉了起來。

      這個馬大總管原來是想和他分銀子……那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就與他不相干了。像這位馬大總管說的,到時候自會為他周旋……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馬富山的用意。

      「總管大老爺,我說,我全都告訴您!」他獻媚地笑道,「那年莊府的宅子被雪壓塌了,可莊老太爺一早就和顧家十二爺約好了去西天,哪裡來的銀子修繕?莊老太爺想著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就把老安人和大小姐安置在了老安人陪嫁的宅子……」

      「那裡離程家不過一條巷子,有什麼事,程家也能幫著照應一、二。」

      「開始還好好的。程家的太太常過來看看莊大小姐和老安人,程柏老爺沒事的時候也會差了小廝過來問問有沒有什麼事。可時間一長,事情就有些不對了……」他頓時頓。繼續道,「莊家大小姐,長得那可真是漂亮。宮裡的娘娘,天上的仙女。也不過如此。是個人看見了就沒有不動心的。」

      「程柏老爺沒看見莊大小姐的時候還好,見過莊大小姐之後,七魂就丟了六魂,還有一魂在身上,那也是魂不守舍。書也不讀了,每天睜開眼睛就往莊家跑,莊家但凡有個針頭線腦的事,都一股腦兒地攬在身上。怕別人起疑心。旁邊左右的人如果有人問起,只說是癱在床上的姑奶奶家有事。」

      「那時候莊家的門戶很緊,除了程家,並不和其他人家往來。左鄰右舍的倒也沒有人懷疑。」

      「這要是放在權貴人家,那也是樁好姻緣。可偏偏不管是程家也好,莊家也好,都是小門小戶……特別是莊家,莊老太爺一走好幾年,全靠著當東西過日子,那程柏老爺原是個不諳世事的。幾年下來,竟然是當舖裡的熟客。莊家裡裡外外的事都落在了程柏老爺身上。程柏老爺為了這個,還耽擱了一年的科舉呢!」

      「程老太太看在眼裡。就不喜歡了。好幾次話裡話外的勸程柏老爺,程柏老爺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程老太太只好求了莊大小姐。莊大小姐也勸,他不僅聽不進去,還覺得這是個機會,不時地找莊大小姐搭訕,弄得莊大小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老太太就更加不喜歡了,說莊家大小姐約束不住程柏老爺。一味的只知道嬌生慣養,不能當家理事。不能掌管家務。」

      「莊大小姐有苦說不出來。索性不再見程柏老爺。」

      「為這個,甚至鬧出個事來。」

      周少瑾和馬富山等人不禁支了耳朵聽。

      「程柏老爺有個同窗。姓王的,和程柏老爺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有一次程柏老爺實在是苦悶,就跟這個姓王的說。姓王的給程柏老爺出主意,讓他去翻莊家的後牆。」

      「程柏老爺也是……竟然聽了這姓王的話,去翻莊家的後牆。」

      「這姓王的不就見著了莊家大小姐嗎……寫了很多的歪詩給莊大小姐,把莊大小姐氣得……把程柏老爺叫來狠狠地罵了通。」

      「程柏老爺倒是和那姓王的不來往了,程老太太這裡卻有了心病。不知道聽了哪個尼姑的話,說莊大小姐是狐狸精轉世,會攪得家中不寧……加上那姓王的不死心,見莊大小姐這邊沒處下手,就設了局,讓人引了程柏老爺去賭博,逛青樓。」

      「青樓,程柏老爺是不去的。可這賭博……開始總是贏。贏了就悄悄地貼補給莊家。時間長了,作局的人收了網,哪裡還有贏得時候?不免就偷了家裡的東西去賣。」

      「有一次,還把莊大小姐隨身的一根金簪偷了出去……還有一次,輸了銀子,沒有辦法,竟然要莊大小姐親手置桌酒席給那些人賠罪……雖然事情最後拿銀子擺平了,但莊大小姐待程柏老爺就有些不同了……從前還當著老安人的面和程柏老爺說幾句,之後就再也沒有和程柏老爺見過面了。」

      「後來莊老太爺回來,知道這些事,就嘆了聲紅顏禍水。和程家老太爺說,要是程柏老爺能考中了秀才,兩家依舊還是結親,要是程柏老爺幾年之後還是白身,兩家就退親。」

      「程柏老爺當然不願意退親了。」

      「那幾年一直閉門讀書。」

      「莊老太爺就把女兒留在家裡,等著程柏老爺考個功名。」

      「結果莊大小姐二十了,程柏老爺還是白身。」

      「莊老太爺眼看著身體如那日薄西山,漸漸不行,怕自己活不到莊大小姐出嫁,就提出和程家退親。」

      「莊大小姐開始還不同意。不知道莊老太爺跟莊大小姐說了些什麼,莊大小姐就同意了。」

      「莊老太爺賣了祖上的產業,湊了五百兩銀子送去了程家。」

      「程家因和莊老太爺有言在先,倒也沒說什麼,很快就和莊家退了親,聘了城西董秀才家的姑娘做了媳婦。」

      「莊老太爺則搬去了梅花巷住。」

      「再後來,莊大小姐就嫁給了程家的女婿周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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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2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銀子

      事情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周少瑾心裡沉甸甸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馬富山聽了東家的辛秘,頗有些不安,想著先看周少瑾怎麼說他再附和也不遲。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老乞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閃爍的目光一會兒落在馬富山的身上,一會兒落在中堂上,一會兒落在地上,神色間流露出幾分狡猾。

  馬富山看著心中一動。

  自己怎麼把這廝給忘了?

  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二小姐尚且年幼,暫時被這廝的話給唬住了,等會回過神來,還不知道是悲是喜,總不能讓這廝在這裡看笑話吧?

  他想著,大喝了一聲,道:「照你這麼說,程莊兩家曾經訂過親,怎麼街坊鄰居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欠收拾了,竟然敢排編莊家老太爺和莊太太……」

  「我說的全是實話啊!」老乞丐立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了起來,「一開始是程柏老爺說老安人是他們家的姑奶奶,程老太太不好說什麼。後來程老太太聽說莊大小姐是狐狸精轉世,心中不喜。再後來兩家退親,還是莊家主動,程家就更不會提了。這件事顧家……還有周家大老爺都是知道的啊……原本莊家老太爺是想把莊大小姐嫁到顧家去的,結果顧家沒有適齡的公子,莊大小姐這才嫁了周家大老爺的……」他說著,指天發誓,「莊家舅老爺也是知道的……當初他就是拿了這向莊家大小姐要銀子的。後來還是周大老爺出面,給了莊家舅老爺銀子,封了莊家舅老爺的口……」

  精明的馬富山立馬就聽出了弦外之音,他道:「那你又是收了誰家的封口銀子?」

  「程,程家……」猝不及防,老乞丐脫口而出。

  程家?

  周少瑾目瞪口呆。

  馬富山張口結舌。

  「是真的!」老乞丐見事已暴露,就算是自己不說,周家人有心也能查得出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程家向來視此事為恥辱。程柏老爺因此發奮圖強,考了秀才的功名,後來又做起了買賣,不過幾年功夫,就掙下了萬貫家財……他再也不願意提及此事……就給了小人一筆銀子,讓小人離開金陵城,做點小買賣……小的除了趕車,沒有別的本事,幾年間就把銀子敗落一空,沒有了辦法,才會行乞的……」

  馬富山是什麼人?聽著冷笑,道,「你是敲詐程柏,程柏才拿了銀子給你做買賣的吧?不然莊家也是積善之家,你既然服侍過莊老太爺,莊老太爺駕鶴西去,我們家老爺又向來尊重莊太太,就是莊家不為你榮養,我們家老爺看在莊太太的面子上,也會為你榮養的,你又怎麼會流落街頭,成為乞丐呢?」

  被人識破,老乞丐大驚失色,臉色發白。

  馬富山卻神色微緩,和煦地道:「千里做官為錢。你何不早說?非要我捉了你的痛腳才老實。我也不和你說別的了,二小姐的賞賜下來,你要分我一半。」

  他這一時晴,一時雨,一時熱,一時冷的,把個老乞丐搓磨得再也生不出別樣的心思來。他抱著馬富山的腿大聲道:「管家大老爺,我什麼都聽您的!什麼都聽您的!您火眼金睛,我一五一十的都告訴您……我原是服侍莊老太爺的,莊老太爺家日漸落魄,我一時起了歪心,把莊老太爺的一幅字畫偷了出去,誰知被顧家十二爺發現了,莊老太爺打發了我十兩銀子,把我趕出了莊家… …我做過行商,做過馬夫,做過車夫,也給人挑過腳……又沒個老婆孩子的……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就想向莊大小姐借幾兩銀子使使,再不濟,向莊大舅爺借幾兩銀子使使也行啊……不曾想莊大小姐竟然不在了,程家柏大老爺也病逝了,柏大太太對程莊兩家的事一無所知,莊大舅爺為了躲債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原想找周家大小姐的,沒料想碰到了程家的輅大爺……」

  「你說什麼?」繞是馬富山這樣經過事的人也不禁神色大變,道,「給你銀子的,是程家的輅大爺?」

  「是啊!」老乞丐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多麼的讓人震驚,他用衣袖擦著鼻涕,道,「輅大爺說,這事傳出去了,於柏大老爺名聲有礙,讓我千萬別做聲,先是給了我二十兩銀子,後來又給了我三十兩銀子……我原來還想多弄點銀子的,結果我從前給人家做馬夫的那戶人家找了來,我就沒敢在金陵城多待……這次要不是沒路可走了,又聽說二小姐善待那些從前服侍過莊太太的僕婦,我也不會回來……」他說到這裡,擔心地問馬富山,「我這樣,是服侍過莊老太爺的,應該比服侍過莊太太的更體面,也算是忠僕吧?」

  還忠僕呢?分明就是個無賴!

  馬富山無語,敷衍他道:「應該算是!我去問過二小姐就應該知道了。」

  老乞丐大喜,涎著臉道:「那,管家大老爺,二小姐的銀子什麼時候可以賞下來?您看我這,一文錢難倒英雄,您能不能先借我幾文錢,等二小姐的賞銀下來了,我再還給您……」

  「好說,好說。」馬富山說著,見施香從中堂後面繞了出來,遞了個條給他。

  他匆匆地瞥了一眼,問那乞丐:「你說的這話,總得有人證。你說顧家知道,顧家還有誰知道?輅大爺給你銀子,有誰能作證?」

  那乞丐想了半天,道:「顧家十二老爺……已經過世好幾年了。顧家還有誰知道……我也說不清楚了……不過周家大老爺應該知道……輅大爺的銀子,不是他親手給我的,是他身邊一個姓趙的人給我的……」

  姓趙?

  趙大海!

  周少瑾指尖發顫。

  趙大海是程輅的隨從。

  程家的世僕。

  是程輅最信任的人。

  程輅送給她的大部分東西,都是經過趙大海輾轉到她手裡的。

  不用再去求證,周少瑾已經肯定,給這乞丐封口銀子的,就是程輅。

  程輅明明知道兩家的恩怨,為何還要求娶她?不對,程輅並沒有求娶她,他求娶的是吳寶璋!他不過是讓外祖母,讓沔大舅舅覺得,他鍾意於她,他想娶她……

  周少瑾周身涼颼颼的。

  她扶著太師椅的扶手,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施香,」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你去問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施香神情惶恐,她低聲應「是」,轉身出後堂。

  「是兩年前的事。」老乞丐道,「我記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用個牛皮紙封著的,是銀餅,一共有十塊……」

  兩年前,她十歲。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程輅開始出現在她的眼前。

  周少瑾眼圈泛紅,掩面道:「賞那老乞丐三十兩銀子,送他出去吧!」

  施香屈膝行禮。

  屋子裡很快安靜下來。

  周少瑾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感覺到屋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這才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們回去吧!」

  施香應喏,扶著周少瑾從後門出去,上了早已等在那裡的轎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焦急地站在屋簷下等周少瑾。

  看見她們回來,她急急地迎了上來,焦灼地道:「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剛剛外祖母還問起?你說的東西買到了嗎?」

  周少瑾藉口要為關老太太的壽辰準備壽禮才哄了沔大太太讓她出門。

  可此時,她連個安撫姐姐的笑容都沒辦法展露。

  「還好東西一早就買了。」周少瑾疲憊地道,「到時候直接送給外祖母就是了。」

  她跌跌撞撞地進了內室,撲倒在床上。

  周初瑾追了過去。

  「怎麼了?」她坐在了床邊,擔心地道。

  「我還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周少瑾把臉埋在了枕頭上,「等我想好了,再和姐姐說。」

  周初瑾沒有勉強她,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肩膀,輕輕地走了出去。

  周少瑾狠狠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月上柳梢頭。

  她想了想,去了姐姐周初瑾那裡。

  周初瑾在打絡子。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笑道:「我尋思著你也該醒了。好了,我讓冬晚沏壺茶,你好好跟我絮叨絮叨。」

  周少瑾笑著坐到了姐姐的身邊,和姐姐一起打起絡子來。

  「母親,原來和程輅的父親程柏定過親……」她娓娓道來,周初瑾卻聽得驚心動魄。

  案几上的燈火隨風搖曳,屋子裡時明時暗。

  「那你可是有什麼打算?」周初瑾緊緊握住周少瑾的手,「你不要聽信那些閒言閒語。就算母親和程柏退親,那也是程柏太過輕浮,與母親無關。你就算是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父親才是。不然母親已經死了這麼多年,父親不可能一直這樣敬重母親。」

  姐姐是怕她懷疑母親的人品吧?

  周少瑾道:「我也覺得這件事與母親無關,程柏若是因此記恨母親,只能說是他心胸狹窄,憤世嫉俗。外祖父沒有把母親嫁給他,再對不過了。我只是沒辦法原諒程輅。他怎麼能這麼卑鄙地陷害我……」

  周初瑾怕周少瑾因此而去報復程輅。她勸妹妹:「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我們不理他就是了。犯不著為了他把自己給耽擱了。」

  可有時候,你不犯他,他卻不放過你。

  比如前世。

  她已經躲到大興的田莊苟延殘喘地等死了,程輅還要追過去哄著她和他私奔……有什麼仇,把人殺了還不行,還要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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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忙碌

    周少瑾過了兩、三天才緩過氣來。

  她帶了自製的佛香去見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見那香制得密實緊緻,香味馥郁,聞著讓人腦子一輕,很是清爽,詫異道:「這是什麼香?這麼好聞?真是你親手所製?」

  「這叫木樨香。」周少瑾笑道,「是加了香樟在裡面,是前些日子照著古書上做的,沒想到能做成,就想藉花獻佛,作為給外祖母壽辰的禮物之一奉上,也不知道行不行,先拿來給大舅母過過目。」

  「很好,很好。」沔大太太遲疑道,「既是加了香樟,應該也能驅蚊吧?」

  「能驅蚊。」周少瑾不由得汗顏,她原先讓施香等人幫製香的時候就是為了驅蚊,後來要去盤問那老乞丐,就拿了這做藉口,將盤香做成了佛香,「所以這香夏天用最好。若是到了冬天,就要製檀香或是百合香了。」

  「沒想到你整天的不出門,竟能搗騰出這些東西。」沔大太太笑道,一副贊同她繼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在家裡搗騰這些高雅的小玩意的樣子。

  周少瑾就趁機又拿了個小小的素色松木匣子出來,道:「這裡有些散香,用香爐點了最好,是給您的。您若是覺得用得好,我過幾天要開始製冬天的香,再多製一些。」

  「好,好,好。」沔大太太笑咪咪地接了。

  周少瑾陪著沔大太太說了會話才起身告辭。

  可回到畹香居,施香卻悄悄地告訴她:「馬總管求見!」

  一般有什麼事,都是馬富山家的進府跟周初瑾稟一聲。

  馬富山求見……

  周少瑾心中一緊,忙道:「馬總管在什麼地方?我這就去見他。」

  馬富山正值壯年,這裡又是程府,總不好在內院見他。

  施香道:「在門房裡喝茶。」

  周少瑾點頭,讓施香領了他去二門旁花廳,自己則換了件衣服,由春晚陪著,去了花廳。

  馬富山給周少瑾行了禮,神色間露出幾分焦慮,低聲地道:「二小姐,那老乞丐,不見了。」

  周少瑾訝然。

  馬富山赧然地道:「我瞧著那老乞丐不是什麼好東西,您一口氣賞了他三十兩銀子,怕他人心不足,再來敲詐您,就自作主張,先賞了他十兩銀子,並和他說好了,若是他所說的話是真的,再賞他二十兩銀子。我又尋思著既然他給人家做馬夫的時候惹了是非,不如仔細地查查當年的事,縱然不把那戶人家給引來,也可以用此事要挾他不再找二小姐的麻煩。原先都說得好好的了,等我今天一大早去客棧找那老乞丐,他竟然不在。而且走得匆匆忙忙,連前幾天新置辦的衣服澡帕都沒有帶走,還欠了客棧的三天房錢——那客棧老闆說,看他不是像住的起店的人,怕他吃白食,所以一直遣了伙計盯著他,就這樣,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溜走的……二小姐,您看這件事……不會是有人知道了老乞丐回金陵的事,然後把他給驚走了……或者是殺人滅口了!」

  「殺人滅口?」周少瑾駭然道,「應該不會吧?」

  為了她母親的事和程家的舊怨,就殺人滅口?他就不怕被官府發現?

  但周少瑾心裡又隱隱覺得,說不定有些人還真就做得出來。

  不然他也不會「忍辱負重」那麼多年了,前世直到她死,也沒有弄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問馬富山:「可知道那老乞丐犯的是什麼事?」

  馬富山苦笑:「他給人家做馬夫的時候,差點把人家的小少爺給拐賣了。所以那家人才這麼恨他,千里迢迢的也要把他找到,送官。」

  周少瑾愕然,道:「這個人,如果真被殺人滅口了,倒也不冤枉。」

  馬富山道:「這些都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那老乞丐狡猾得很,說不定看見形勢不對,早溜了。但官府那邊的告示,我也會讓人留心的。」

  如果發現了無名屍體或是出了什麼人命案,官府都會在「八字牆」上貼告示的。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周少瑾細細地叮囑了他幾句,這才讓施香送了馬富山出去。

  下午在寒碧山房抄經書的時候,她一直在想這件事。

  如果程輅真有這麼心狠手辣,能不能抓了他的把柄,直接把他送官,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郭老夫人見她佛經比平時抄得少,問她:「你是不是惦記著你外祖母過壽的事?這幾天也熱,你不妨歇幾天,等天氣涼些了再過來。」

  周少瑾正愁沒有功夫去查程輅的事,聞言笑著道謝,並不推辭。

  郭老夫人喜歡她的爽朗,賞了她兩個甜瓜,讓小檀送她回畹香居。

  周少瑾就和姐姐商量查程略的事。

  周初瑾聽聞程輅那邊說不定還有人命官司,不由得膽戰心驚,忙道:「查可以,但得讓馬富山去做,你不得插手。」

  周少瑾自家知道自家的,原本也沒準備自己去查,見姐姐同意,自然喜出望外,連聲保證。

  周初瑾還是不放心,正巧程笳也喊著天氣太熱,靜安齋那邊索性就停了課,周少瑾一整天都待在畹香居,周初瑾就稟了沔大太太,讓周少瑾幫著她準備關老太太過壽的事。

  沔大太太想著周初瑾嫁了,說不定她還得告訴周少瑾怎麼理家,這個時候有周初瑾幫著領進門,等到自己再接手的時候,事半功倍,也是件好事。不僅同意,還派了個心腹的媽媽協助姊妹倆。

  周少瑾不是不聰明,只是從前遇事不敢拿主意,畏畏縮縮,優柔寡斷,讓人看著就替她著急。可現在,她經歷了些事,知道有些事有時候看著千難萬難,可做起來卻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容易的很。加上她還放了把火……最終也有驚無險地過來了。她說話不免有了底氣,這個東西入什麼賬,那個東西擺在哪裡,指使起婆子來看上去倒也有板有眼的。等到沔大太太問起來,也沒有覺得她做得不對。

  她做起事來也越來越有主意。

  想著關老太太的生辰是在炎夏,周少瑾給沔大太太出主意:「……中午的正席擺在嘉樹堂,還有家中的忠僕來給外祖母賀壽,自然是越莊重越好。晚上的家宴,不如把酒席安排在函秋館,一來是大舅舅和大舅母的孝心,二來,我想用竹子編個圍子,然後爬些藤蘿和牽牛花之類的上去,做個鮮花屏風,再在周圍掛了燈籠,添些情趣。等用了膳,就坐在屏風旁喝茶、聊天、賞月。萬一下雨,就將屏風搬到大廳裡,算是湊個趣兒。大舅母以為如何?」

  沔大太太想著每年不過是在廳堂裡擺幾桌,放些瓜果鮮花,雖然不知道周少瑾出得這主意是不是真如她所說的那麼好,可總歸算是他們做子女的用了心思的。她不禁連聲稱「好」,並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你要些什麼,只管跟我說。」

  周少瑾精通花木,前世在大興的田莊,就曾在屋裡種了棵樹,修剪成參天大樹的模樣,引些藤蘿營造一處假景,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她笑著應了,帶著僕婦在花園裡選藤蘿。

  迎面卻碰到了清風和朗月。

  他們依舊穿著身青衣道袍,一個手裡捧著個陶罐,一個手裡捧著個汝窯花囊,插了一枝白色的荷花。兩人一面走還一面小聲地嘀咕:「公公不都是面白無鬚,長得像女人嗎?怎麼這個萬公公身材高大,威風凜凜的,像個大將軍似的……」說著,不知是誰的目光瞥見了周少瑾等人,兩人齊齊噤聲,略帶幾分惶恐地望過來,待看清楚了前面的人是周少瑾後,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緊緊地,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縫,然後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像不認識周少瑾似的,從周少瑾身邊走了過去。

  明明是小孩子,卻裝出副大人的模樣。

  周少瑾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萬童……難道是那天說的那個來金陵鎮守的萬童?

  聽清風和朗月的口氣,萬童來拜訪池舅舅了?

  不管怎麼說,也是朝廷重臣,怎麼內院卻一點風聲也沒有?

  周少瑾胡思亂想著,清風和朗月在前面的甬道拐了個彎,身影消失在了花園裡。

  有嬤嬤以為周少瑾不認識清風和朗月,笑道:「長房池四老爺屋裡的人都愛穿道袍,這兩位小童子多半是四老爺屋裡服侍的。」

  周少瑾笑著點了點了頭。

  就有僕婦小聲地道:「我聽說池四老爺會算命,而且算得很準,是不是真的?」

  「那不叫算命,那叫《易經》。」有僕婦小聲駁道,「我聽二房的人說,二房的老祖宗據說也會,那年京中大旱,皇上還請二房的老祖宗算過呢。」

  「那豈不是活神仙!」

  僕婦們小聲議論著。

  周少瑾卻在心裡腹誹:如果真的會算,怎麼沒有算出程家會被抄家滅族呢?

  她很快找好了需要的藤蘿,小心翼翼地移種到了盆裡,又吩咐施香和春晚分了兩班日夜照顧,過了幾天,藤蘿的葉子漸漸有了精神,周少瑾這才鬆了口氣,和沔大太太身邊管事的嬤嬤開了庫房,取了些應景的花燈出來,又選了幾棵高大的花樹,準備掛燈籠。

  就在此時,程輅突然求見周少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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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見面

      周少瑾本來不想見程輅,可她轉念間想起那個老乞丐的事,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去見見程輅。

  四房會客的花廳鑲著彩繪琉璃,扇門全開時,屋外的老槐樹遮陽蔽日,花廳裡濃蔭滿綠,清涼舒爽。

  周少瑾坐在中堂前的方桌旁,笑盈盈地看著程輅,道著「輅表哥找我什麼事」,語氣和從前一樣的溫順輕柔。

  說起來,這是她重生之後,第一次這麼正式地和程輅見面。

  和她記憶中一樣,程輅總喜歡穿寶藍色的衣服。不過這次是萬字紋的杭綢單衫,鴉青色杭緞福鞋,腰間垂了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玉玉牌,綰著青竹簪子,簡潔大方又不失穩重端方。

  他嘴角輕翹,露出個略帶幾分靦腆的笑容,瞥了一眼立在周少瑾身後的施香,遲疑道:「我有件事,想單獨和表妹說說……」

  如果是從前,周少瑾肯定考慮這是否與禮相符,可現在,她只是淡淡地笑道:「施香是我貼身的丫鬟,有什麼事話不能當著她的面說?輅表哥不必有所顧忌,我的事,她都知道。」

  程輅微微一愣,不由仔細地打量周少瑾。

  膚光勝雪,眉眼彎彎,依舊是一副溫柔順從的模樣兒。

  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多心。

  以他對周少瑾的了解,她不僅性格懦弱,而且多愁善感,又因是讀著《女誡》和《烈女傳》長大的,循規蹈矩,恪守禮教,輕易不敢行差踏錯一步。他雖託了程詣給她送東西,可認真地說起,還是有些不妥當的。她身邊丫鬟婆子眾多,還有個精明厲害的周初瑾,只怕自己送東西的事落在了周初瑾的眼裡,已滿身是錯。周少瑾不理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程輅想到這些,覺得自己一見著周少瑾就讓她遣了身邊服侍的有些失策了,不怪她會婉言拒絕。遂笑道:「原是我多心了。既然表妹這麼說了,想必施香也是個讓人放心的。」隨後,他猶豫了片刻,道,「表妹可知道我把掛在四房名下的產業都收了回去?」

  這是開場白。

  既然想知道程輅的來意,自然得順著他的話說。

  周少瑾笑道:「我聽人說了。柏伯父去世的早,輅表哥有了功名,自然想著光宗耀祖,支應門庭,把掛在四房名下的產業收回去,也是應該的。不知道表哥為何提到這件事?」

  程輅頗為驚訝。

  他沒有料到周少瑾竟然是這樣看待這件事的。

  或者,程家其他幾房也是這麼認為……

  他之前怕洩露了消息,把口捂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別人猜忌他和四房的事,說他驟然乍貴就輕狂起來,翻臉無情,和四房劃清了界線……

  程輅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做錯了一件事。

  他心裡生出些許的忐忑來——他原以為見到周少瑾後他猝不及防地把這件事說出來,就能牽著周少瑾的鼻子走,可他和周少瑾見面後不過說了一句話,卻發現之前他認為胸中有數的事卻漏洞百出。

  程輅看著周少瑾的目光中就透露出幾分謹慎,並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道:「還是表妹知道我的心意。」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

  前世,他說過很多這樣模棱兩可的話。

  今生,他想再唬弄自己,只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想要對付程輅,就得比程輅更厲害才行。

  雖然周少瑾不知道怎麼樣才算比程輅更厲害,但她知道,至少自己不能讓程輅一眼就看穿,讓程輅知道她在想什麼。

  周少瑾盡量地微笑,像從前一樣的微笑。不說話,和程輅見招拆招。

  程輅並沒有起疑。

  周少瑾不擅言詞,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沉默寡言……和羞澀地笑。

  他笑道:「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母親雖是個賢淑的人,內宅的事不用她操心,可外面的事,卻全都只能靠我自己。我從前沒有考中秀才的時候,一心想著有了功名就好了。至少家的事我就能自己做主了……」

  從前,周少瑾最愛聽這樣的話。

  所以周少瑾垂下了眼瞼。

  她怕程輅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屑。

  程輅沒有多想,慢悠悠地道:「我就把官街你曾外祖母陪嫁的宅子從你莊家舅舅的手裡買了下來,準備等到適當的時候再送給你的……」

  如石破驚天。

  周少瑾愕然地望著程輅,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程輅會這樣直截了當地承認他買了官街的宅子,更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說這宅子買下來是準備送給她的。

  程輅,是什麼意思?

  前世,他可從來沒有提過官街的宅子。

  他這是知道自己已經知曉了當年程莊兩家的恩怨嗎?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只提官街的宅子而不提老乞丐的事?

  或許,他只是試探自己?

  看自己有什麼反應!

  周少瑾心裡亂糟糟的,她猜不出程輅用意,不禁朝程輅望去。

  程輅長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正含著笑意望著她,目光纏綿。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心緒也飛快地轉了起來。

  程輅並不知道自己重生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他還是依著自己從前的性子來猜測自己。她只要像從前那樣,他就會繼續說下去……

  她做出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喃喃地道:「輅表哥,你這是,這是……」

  程略微微地笑了笑,道:「可不曾想你也想買下那宅子。我昨天下午聽到大海說,有牙行的人要買這宅子,才知道這件事的……你既然知道是我買了那宅子,怎麼不跟我直說?倒顯得我們表兄妹之間如此的生分……你是不是心裡有些怨我……之前我不過是個童生,什麼也沒有,怎麼跟你說什麼……如今卻不同了。你若是想把那宅子買回去做了體己,讓馬富山跟趙大海說一聲就是,也不論錢不錢的事,我讓官府直接過戶到你名下就是… …那宅子原也是準備送給你的,早一天送,晚一天送,都是一樣……」

  怕是大不一樣吧!

  如果自己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告訴自己,她相信他只是無意間買下了莊家位於官街的宅子。

  他這個時候告訴自己,她相信他根本就是蓄意之為。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程輅,真是好手段!

  他這是知道了自己查官街宅子的事,所以先下手為強,把那宅子說成是買了準備送給自己的。

  那他知道不知道老乞丐的事呢?

  周少瑾道:「輅表哥,多謝你!我原也只是想著那宅子曾經是母親的家宅,所以想買了回來做個念想。後來知道那宅子是你買了去,想著也不是在另人手裡,也就打消了這念頭。輅表哥要把那宅子送給我,我看倒不必——那裡太小,我以後未必就用得上,卻正好挨著輅表哥的祖宅,輅表哥如今中了秀才,以後來往應酬肯定很多,把宅子擴大些,行事間也體面些。我看,這宅子還是輅表哥自己留著好了。輅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

  「可是,那畢竟是你們莊家的產業……」程輅猶豫道。

  「世間萬物,有德者居之。」周少瑾笑道,「輅表哥這麼說,程家珍藏的那些金石古玩怎麼辦?」

  程輅爽朗地笑了起來,道:「二表妹言之有理,倒是我庸俗了。」

  周少瑾也跟著笑。

  程輅就問她:「我沒想到從前我們兩家住隔壁,要不是這次表妹要買那宅子,怕是這一輩子都不知道。」

  周少瑾和他打太極,笑道:「我也是端午節回祖宅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我聽馬富山說,我母親在的時候就和莊家舅舅的關係不太好,所以父親才讓我跟著姐姐住在程家的。我想著父親在外為官,見多識廣,他既然不願意和我莊家舅舅來往,想必是有什麼不想讓我知道的恩怨,我還是不知道的好。」

  程輅卻目光閃爍,道:「可畢竟是你外家的事,你難道就不想去官街的宅子看看?」

  「生恩不及養恩。」周少瑾委婉地道,「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在襁褓中,根本不記得母親的樣子。母親的事,全是姐姐告訴我的。我現在有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倒也不常想起母親的事。」

  程輅嘆氣,道:「總歸是生了你的人,你身上流著她一半的血……」

  周少瑾沉默了好一會,低聲道:「閨閣中的女子,哪裡就能隨意走動?就算是想去看,也得等到出嫁以後,能當家作主了,再去瞧瞧。反正母親已經去世這麼多年了,留下來的東西該沒的早就沒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這才是周少瑾。

  把什麼事都寄託以後,卻不知道,有些事稍縱即逝。

  程輅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官街的宅子我就先幫你留著,說不定……你以後想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像你說的,也不差這一時半會……離你及笄,還有兩三年的光景……」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充滿了憧憬,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激勵自己。

  周少瑾強忍著才沒有把手邊的茶盅一腦骨地朝他砸過去。

  她見過卑鄙無恥的小人,但還沒有見過像程輅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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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脾氣

      周少瑾被氣得不想說話,一路無語地回到了畹香居。

  周初瑾在她的內室等她,見她面色不虞,​​忙道:「程輅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周少瑾沒臉把程輅說的那些話對姐姐再敘述一遍。

  她直接說了結果:「程輅發現我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先發置人的過來跟我說,那宅子是他無意間買下的,原想送給我的,因沒有合適的機會,就一直沒有跟我說這件事……然後主要是來試探我是否知道了程莊兩家的恩怨……」

  周初瑾也嚇了一大跳。

  看著妹妹隱忍的怒氣,她隱隱猜到了程輅的用意。

  之前她心裡雖然隱隱地覺得程家不是良配,可看著妹妹每次見到程輅時都變得活潑了許多,她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如今妹妹和程輅並沒有像她擔心的那樣走到一塊去,對她來說,再好不過。她自然不會煞風景地去問妹妹細節。

  可這些日子發現的事又讓她心裡總有些忐忑。

  她沉吟道:「少瑾,你讓馬富山去打聽官街的宅在誰手裡,他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這也是自然。可他怎麼會試探你是否知道了程莊兩家的恩怨呢?難道他還沒有死心?他又為什麼要試探你呢?就算你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可父親和外祖母怎麼可能把你嫁到程家去呢?」

  這要是讓知曉內情的人聽聞,只怕會暗中諷刺周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非要賴到程家不可!

  周初瑾雖沒有把這話明說出來,可周少瑾卻聽明白了。

  她的心中一悸。

  前世,程輅成功地瞞過了外祖​​母和大舅母。

  也就是說,外祖母和大舅母要麼不知情,要麼被程輅說服了。

  程輅是兩年前遇到那個老乞丐的,也是兩年前開始接近自己的。

  老乞丐曾說過,程輅的母親董氏是對這件事一無所知的。

  他是那個時候臨時起意?還是發現外祖母和大舅母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才開始下手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外祖母為自己做主和程家訂親,父親是極力反對的,後來不知道外祖母對父親說了些什麼,父親後來雖然沒有再反對,但曾單獨寫信問她,願不願跟著他去任上。她因為從未和父親在一起生活過,那時候繼妹周幼瑾夭逝,母親留給父親的通房丫鬟汀蘭又抓住父親想子嗣的機會成功地懷孕生子卻被繼母留子去母,她害怕繼母,不願意跟著父親去任上……結果沒等父親答應兩家的親事,程輅就和吳寶璋定了親。

  前世,所有的事都有跡象。

  只是她沒有發現。

  程輅是因為知道父親會反對她和程輅的婚事才和吳寶璋定的親呢?還是吳寶璋原本就摻合了一腳?

  周少瑾決定把這件事統統都查清楚。

  否則,所謂的救自己,那根本就是個笑話。

  她心裡也因此而生出幾分憤恨。

  程輅,做得太過份了!

  周少瑾敷衍了姐姐幾句。

  周初瑾見她言不由衷,還以為她是一時接受不了程輅的事,暗中傷心,因而跟著裝糊塗,隨意地聊了幾句,去了沔大太太那裡。

  路上,她讓人給馬富山家的帶了個口信,讓他立刻進府一趟。

  等到馬富山家的進了府,她把馬富山家的拉到了一旁,悄悄地道:「以後二小姐有什麼吩咐,你們只管遵照就是,但事後不管是買朵頭花還是買根針,都要細細地告訴我。」然後又鄭重地叮囑馬富山家的,「這件事千萬不要讓二小姐知道了。」

  事關莊氏和周鎮的聲譽,馬富山又是個嘴緊的,馬富山家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心裡雖然疑惑,但還是一字不落、一句不改地把話傳給了馬富山。

  而獨自待在內室的周少瑾做了一會針線,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知道外祖母到底知不知曉莊程兩家的恩怨。

  周少瑾讓春晚去打聽關老太太都在做些什麼。

  春晚回來告訴她:「……老安人和幾個田莊莊頭的太太在說話。」

  周少瑾耐著性子,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結果關老太太留了那幾個田莊莊頭的太太用午膳,讓她們姐妹不用過來服侍,還留了幾個老太太抹牌。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頭頂,青石鋪地的院子熱浪翻滾,蟬鳴一聲高過一聲。

  雖然有春晚幫著打扇,可周少瑾還是覺得熱得心裡發慌,翻來覆去睡不著。

  春晚道:「二小姐,我給您​​端碗冰鎮楊梅來吧!」

  金陵不像京城,冬天會蓄冰,夏天有解暑的冰塊,周少瑾最後的十年是在京城度過的,她反倒不習慣金陵的炎熱了。

  或者,並不是不習慣金陵的炎熱,而是心情煩躁?

  周少瑾暗忖,問春晚:「有沒有蓮子湯?沒用井水鎮過的。」

  她後來身體變得很差,楊梅和綠豆之類的早已經不吃了。

  春晚去了廚房,端了碗尚有些燙手的蓮子湯過來,用扇子使勁地搧著。

  周少瑾心情越發的燥熱,決定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春晚望著外面火辣辣的太陽,遲疑道:「現在?」

  周少瑾點頭。

  也許在大太陽底下走一遭,折騰出一身汗來,她的心情會好一點。

  春晚喊了個小丫鬟,打著傘,帶了帕子,仁丹,金銀水等,陪著周少瑾往寒碧山房去。

  雖然有綠樹遮蔭,但陽光還是像金箭似的,透過樹枝射了下來。

  周少瑾的身上漸漸熱起來,她的心彷彿也被這陽光照得漸漸有了溫度。

  等走到寒碧山房的時候,她已是滿身的汗,卻有股淋漓盡致的痛快。

  寒碧山房樹蔭合地,滿耳蟬鳴,卻靜無人語。

  這個時候,想必大家都在午休。

  周少瑾熟門熟路地往佛堂去。

  有小丫鬟揉著眼睛跑了出來,見是她們,打著哈欠屈膝蹲身行了個禮,含糊不清地說了聲「二小姐,您過來了」,又揉著眼睛一副要睡過去的模樣。

  周少瑾笑道:「你去歇了吧!我去佛堂裡抄經書。等碧玉過來,你跟她說一聲就是。不必驚動郭老夫人。」

  小丫鬟點頭。

  上房突然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瓷器落在地上的聲音。

  小丫鬟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和睜大了眼睛的周少瑾面面相覷。

  屋裡子傳來郭老夫人冷峻得有些凌厲聲音:「嫌棄四郎和閹人來往,他怎麼不想想,沒有四郎,他有今天的安逸日子過嗎?你去跟他說,這日子他想過不想過,隨他的便!反正老祖宗早就把祖產分了,他要是想掌族譜,也行,我們長房分宗,要不然,就讓他把族譜交出來。別以為沒有了他程敘,程家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他想撂擔子,那也得看長房答應不答應……」

  非禮毋視,非禮毋聽。

  周少瑾和小丫鬟倉惶逃竄,一個去了佛堂,一個躲到茶房。

  直到在佛堂坐下,周少瑾的心還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她囑咐春晚和小丫鬟:「你們可得把嘴巴管嚴實了,若是讓我聽到了什麼閒言碎語,誰也不問,就找你們。」

  倆人指天發誓。

  周少瑾這才驚覺躲得地方不對。

  她應該回畹香居的,跑到佛堂裡來算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寒碧山房的人問起來,她怎麼回答好?

  周少瑾這個時候又不好亂走動。好在她常在佛堂裡抄經書,梳洗東西一應俱全,還有幾件常備的衣裳,春晚和小丫鬟打了水進來,周少瑾草草梳洗了一番,換了件小衣,滿室涼風吹過,她心緒才平靜下來。

  她一時間也沒心思抄經書了,坐在那裡吹著風,打算再等一會,郭老夫人那邊應該完事了,她再回畹香居也不遲。

  可坐在那裡,剛才聽到的話卻鑽子似的,往她腦子裡直鑽,讓她忍不住浮想聯翩。

  郭老夫人所說的「他」,顯然是二房的老祖宗程敘。郭老夫人以侄媳婦的身份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可見怨懟之深……「四郎」應該是池舅舅。他排行第四。上次浴佛日郭老夫人約外祖母去禮佛的時候,也提起過個稱呼,當時是讓池舅舅兌銅錢……長房和二房到底有什麼恩怨?程家的族譜竟然在二房手裡……程敘嫌棄池舅舅和閹人來往,應該是指萬童……讀書人多瞧不起閹人,不像京城裡的那些勳貴和外戚,喜歡和閹人來往……可萬童鎮守金陵,程家號稱金陵第一家,池舅舅管著程家的庶務,不可能不和萬童來往啊!程敘是曾經官拜九聊的人,應該知道這些才是,為什麼又會嫌棄池舅舅和閹人來往呢?

  難道池舅舅做了什麼有損程家聲譽或是利益的事?

  周少瑾想到他懶洋洋地依在大迎枕上喝茶的樣子!

  不像啊!

  不過,人不可相貌,也許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也不一定……

  郭老夫人的口氣可真大,分宗的話也敢嚷……說程敘撂擔子,指的是什麼呢?程敘不早就不管事了嗎?

  周少瑾覺得自己好像窺視到了什麼……心中十分的不安。

  看上去一團和氣的九如巷程家,原來早已驚濤駭浪,暗流湧動。

  就憑自己的幾句話,真的能救程家嗎?

  周少瑾重生後第一次覺得,自己從前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

  她有些不知所措。

  決定還是抄幾頁經書好了。

  從前,每當她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抄經書。

  這次也不例外。

  蟬鳴聲中,她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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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23: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生辰

      日頭漸漸偏西。

  周少瑾一口氣抄了六頁紙。

  她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肩膀,碧玉端著甜瓜地走了進來:「小檀說您過來了,我還不相信,沒想到您真的在佛堂裡抄經書。我看您抄得專心致志,就沒有打擾你。這是剛切開的甜瓜,老夫人特意留了這個沒有用井水鎮過的,你試試!」

  相處了幾個月,寒碧山房的人已經知道周少瑾的習慣。

  周少瑾笑著道了謝,趁機打量了一下碧玉的神色。

  她笑語盈盈,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是寒碧山房的丫鬟都練就了不動聲色的能耐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上房發生了什麼事呢?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著,由春晚服侍著淨了手臉,留碧玉一起吃甜瓜。

  「不了。」碧玉笑著婉言拒絕了,「林教諭的夫人過來了,老夫人那邊還要人服侍呢!」

  周少瑾有些意外。

  自從二房老祖宗程敘的壽誕林教諭的夫人為程許說話之後,林教諭的夫人就和郭老夫人走得親近起來。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林教諭的夫人已經來拜訪過郭老夫人三次了。幾乎是每個月一次。

  碧玉笑道:「林教諭的夫人是為自己娘家的弟弟過來的——她弟弟和四老爺是同窗,考中了庶吉士,在工部觀政。今年散館。按理,六月份就應該外放了,可他弟弟如今還在翰林院裡待著,就想求了大老爺,看能不能給她弟弟謀個差事。」

  官府上的事盤根錯節,有時候你根本摸不清楚誰和誰是什麼關係。

  當年救她姐夫廖紹棠的人也不少,她對此事已見怪不怪。

  既然郭老夫人知道她在佛堂裡抄經書,吃過甜瓜,周少瑾又坐了一會,估摸著林教諭的夫人應該告辭了,她去了上房給郭老夫人辭行。

  林教諭的夫人果然已經打道回府,郭老夫人神色平靜,看不出來中午曾經發過那麼大的脾氣。

  周少瑾笑道:「天氣太熱,心裡煩躁,我就過來抄經書了。」

  郭老夫人笑道:「可見你是有慧根的人。」又道,「你要是想過來就過來,不必有什麼顧忌。橫豎那些經書都交給你了。等你抄完了,我們就去普陀山,把它供奉到法雨寺去。」

  普陀山在舟山附近。

  周少瑾愣住,道:「您要去杭州府嗎?」

  舟山屬於杭州府。

  郭老夫人笑道:「不是我,是我們。到時候我帶了你一起去。」

  周少瑾愕然。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來,道:「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曾陪著我父親走遍了整個江南。你們現在……好多人都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一些世代官宦的人家,竟然不讓女孩子讀書識字,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周少瑾兩世為人,還真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

  她頓時興奮起來,道:「老夫人,我,我真的能跟著一起去嗎?」

  「那你想不想去?」郭老夫的心情好像很好似的,笑咪咪地問她。

  周少瑾連連點頭:「想去,想去。我早就聽人說,杭州府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去普陀山敬佛……我沒有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能去一次……」

  「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就敢說『有生之年』。」郭老夫人笑道,「那你爭取今年把經文抄完,我們明年開春的時候去。」

  周少瑾的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流淌出來。

  那是不同於平時帶著幾分拘謹或是應酬的笑容,它燦爛,明媚,還帶著幾分憧憬,甜蜜,就像小孩子,突然間得到了念念不忘的糖果。

  郭老夫人不由唏噓。

  這孩子,也是個可憐的!

  她讓碧玉給周少瑾裝了個攢盒:「拿回去慢慢地吃!」

  周少瑾頗有些尷尬。

  那攢盒裡全是糖食。

  可她更能感覺到郭老夫人真心的關懷。

  她屈膝蹲身,認真地給郭老夫行了個福禮,這才提著攢盒回了畹香居。

  雖然只是個攢盒,可畢竟是郭老夫人賞的,也說實了郭老夫人對周少瑾的滿意,關老太太十分的高興,打開攢盒看了看,見裡面還有宮中賞的杏仁糕、豌豆黃等,笑逐顏開地讓周少瑾把攢盒收好了,道:「你若是有空,也給老夫人做個像我那樣的額帕。」

  「程家有專門的針線房……」周少瑾遲疑道,「我怕自己班門弄斧!」

  「胡說。」關老太太笑著嗔道,「那麼鮮亮的活計,我看了都捨不得戴,準備留著過年的時節拿出來,老夫人肯定也會喜歡的。」

  各示各的心意。

  周少瑾應下,把郭老夫人說要去普陀山禮佛的事告訴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聽著笑容漸斂,慢慢皺起了眉頭,半晌都沒有說話。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靜心屏氣地候著。

  好一會,關老太太像回過神來了似的,笑了起來,對她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抄經書,爭取明年和老夫人一起出門見識一番。」

  周少瑾笑著應「是」,問:「那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我父親一聲?」

  「當然要告訴你父親一聲。」關老太太笑道,「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等到長房那邊定下了具體的日子,再寫信去你父親的任上也不遲。」

  周少瑾趁機說起端午節回周家祖宅的事:「……要不是我遇到了從前服侍我母親的嬤嬤,我還不知道莊家有幢祖宅在官街輅表哥家的隔壁,還賣給了輅表哥。」

  關老太太有些意外,神色間更是閃過一絲困惑,道:「還有這種事。我怎麼沒聽說過?程家知道這是莊家的祖宅嗎?是柏老爺時買下的嗎?你父親知道嗎?」

  看來,外祖母什麼也不知道。

  難怪前世程輅能夠得手!

  周少瑾決定暫時不告訴外祖母。

  有些事,她要親手解決,如果解決不了,再求助大人也不遲。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好巧,」她笑嘻嘻地道,「所以說給外祖母聽聽。」

  似兒進來問飯擺在哪裡。

  話題被打斷。

  之後關老太太和周少瑾都沒有再提這件事。

  用過晚膳,關老太太請了程沔過來說話:「……今天少瑾跟我說,長房的老夫人想去普陀山禮佛。她越來越信這些了。我怕長房和二房會撕破臉,你把家裡的財產清點一遍,多買些祭田,外​​面的生意,能讓就讓出去,不要貪多不咽。」

  程沔小心翼翼地應諾,神色有些凝重。

  周少瑾卻回屋給父親寫了一封信。

  她兩輩子加起來,還是第一次親自動筆給父親單獨寫信。

  信中,她先是謝過了李氏的體己銀子,然後告訴父親,準備再給他做幾件冬衣,問他有沒有喜歡的顏色和面料,然後玩笑似的把程輅買下了官街宅子的事告訴了父親……

  第二天一大早,馬富山家的進府把信帶了出去。

  周少瑾望著馬富山家的遠去的背景,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這些日子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

  程笳來找周少瑾:「你說可以讓潘清丟臉的,到底準備怎做?」

  她脫了外面的褙子,只穿一件杭綢單衫,躺在屋裡的涼床上讓翠環給她搧著扇子。

  周少瑾道:「我看她很要面子,而且有時候會忍不住發脾氣。」從她對付吳寶璋就可以看出來——做為半個主人,周少瑾把事情推給她的時候,她應該更大度些,給吳寶璋留幾分面子才是。可她因為打心眼裡瞧不起吳寶璋,就忍不住把吳寶璋踩在了腳底,硬是讓吳寶璋下不了台,「若是到時候有茶水潑在她的身上,或者是安排的座次不好……以她的脾氣,忍得住一次,未必就忍得住二次,只要她破了功,長輩們看在眼裡,以她的好強,肯定在程家待不住了……特別有袁夫人在場的情況下……」

  程笳聽著精神大振,「騰」地一下爬了起來,擊掌道:「你這主意好!我們到時候見機行事,無論如何也要讓她在大伯母面前『表現』一下……」她咯咯地笑,好像看見了潘清丟臉的樣子,「她為了參加老安人的壽辰,這幾天上竄下跳地準備著衣裳首飾……到時候她精心準備的衣裳穿不成了,我就不相信她能忍得住……」

  「可萬一她要是忍住了,」周少瑾給程笳留餘地,「說不定幾位夫人就要讚她大度了,你可不能傻乎乎地發脾氣,那可就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了。」

  程笳摩拳擦掌,保證道:「我要是被我娘訓斥,潘清心裡還不知道怎樣高興呢!你放心,我決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的!」

  周少瑾看她的樣子,忍俊不禁。

  程笳不以為然,天天跑過來和周少瑾商量各種「意外事件」。

  周少瑾覺得,潘清就算到時候不想發脾氣,被這樣的小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恐怕也沒有好臉色。

  等到七月初五莊老太太的生辰,天還沒有亮,周少瑾和姐姐都穿上了周少瑾剛重生那會兒縫製的新衣服,打扮得清清爽爽,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剛剛起床,沔大太太、程誥和程詣都已經到了。

  程誥見周少瑾穿了件淺象牙的素面褙子,卻在右衣襟下角繡了兩塊怪石,一叢蘭花,兩隻蝴蝶。怪石嶙峋,蘭花疏淡,蝴蝶翩躚,卻是幅少見的蘭草圖,他不由多看了兩眼。

  沔大太太的目光卻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

  她穿了件柳黃色的褙子,油綠色的馬面裙,褙子是素面的,馬面裙上卻鑲了尺寬襽邊,襽邊上繡了粉色蓮花、白色的忍冬、玫瑰紫的芙蓉、柳黃的西番花,色彩十分亮麗卻又不落俗艷,反而有種富麗堂皇的矜貴,襯得周初瑾更端莊秀美。

  沔大太太遲疑道:「這,是少瑾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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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風頭

      周初瑾笑著點頭,與有榮焉地攬了周少瑾,難得俏皮地問沔大太太:「好看嗎?」

  「好看,好看!」沔大太太看著眼前如明珠朝露的兩個女孩子,情不自禁地就露出個歡欣的笑容來,「真是女大十八變,我們家的初瑾和少瑾越長越漂亮了!」

  周初瑾問的是衣裳,沔大太太卻誇起她們來,周初瑾和周少瑾都羞澀地笑了起來。

  王嬤嬤撩簾而出,笑著和他們打了招呼,道:「老安人聽到了動靜,請太太小姐兩位爺進去說話。」

  因是孀居,又有長輩在,雖是過壽,卻也頗為低調。關老太太穿了件藏青色葫蘆寶瓶紋的杭綢褙子,雜夾著銀絲的頭髮綰成了個圓髻,戴了對銀鑲碧玉雙壽簪子,笑瞇瞇地坐在宴息室的羅漢床上,兩個小丫鬟在旁邊打著扇。

  看見兒媳婦、孫子、外孫女,關老太太的笑容更盛了,忙問他們用過早膳沒有,知道他們都用過了早膳,又叫小丫鬟上些瓜果,並道:「我這生辰不好,在夏天,不像長房的老夫人,在秋天,又可以賞花,又可以吃蟹,讓你們也跟著受累。」

  沔大太太忙道:「看您說的。這生辰是個人的八字,您看兩位老爺多孝順啊,我看著您這生辰就好。」

  二老爺程沅雖在任上,可早早地就送了壽禮過來,其中養生的藥材佔了大半,沅二太太親手做的衣服鞋襪又佔了一小半。程沔和沔大太太就更不用說了,想方設法尋了塊黃石,給關老太太雕刻了尊觀音。

  幾個孩子都孝順,在這一點上關老太太是讚同的。

  她不住地點頭,眼睛笑著瞇在了一起。

  幾位莊頭的太太從客房那邊過來了。

  關老太太等人移去了花廳裡坐。

  剛剛坐定,四房的幾戶通家之好過來了。

  斷斷續續地有人過來。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幫著沔大太太待客。

  從前關老太太做壽,周少瑾都是待畹香居,等到這邊開始拜壽了才過來。今年她跟在姐姐身後,不時看顧著丫鬟上茶上點心,不免就有人問是誰。

  沔大太太就笑盈盈地把她推到客人面前,向客人引薦她。

  看到周少瑾的人都誇她漂亮,有準備的給了見面禮,沒準備的也會拉著她的手說些家長裡短的。也有人注意到了周初瑾的衣裳,誇她的衣裳好看,問是誰做的?周初瑾想也不想地把周少瑾推上了前,又得了一通誇獎,有人問她花樣子是從哪裡來的,也有人低聲地打聽周少瑾有多大,說了婆家沒有。

  一時間周少瑾竟然有些忙得團團轉。

  程輅的母親董氏和程舉的母親裕大太太過來了。

  董氏一改從前的親暱熱情,顯得有些窘然地上前給關老太太行了禮。倒是裕大太太依舊一副未語先笑,八面玲瓏的樣子,給關老太太行過禮後,就和相熟女眷契闊起來。

  關老太太待她們和從前一樣,喊了沔大太太過來招待她們。

  周少瑾當沒有看見,和來客說著話,倒是周初瑾過去行了個福禮。

  不一會兒,長房、二房、三房也都來了。

  給長輩們行過禮,周少瑾就被程笳拉到了一旁指著潘清道:「你看她?」

  潘清烏黑的青絲綰成了個十分難梳的牡丹頭,戴了點翠大花,珍珠髮箍,穿著件藍綠色鳳尾團花的杭綢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肌膚賽雪,面如芍藥,非常的漂亮。

  那件杭綢褙子周少瑾認得,是今年嘉興府出來的新料子,十二兩銀子一匹。前世,周少瑾也有件這樣的褙子,不過她是第二年買的。此時只怕更貴。

  潘清還真的花功夫打扮了一番。

  周少瑾笑道:「等會見機行事!」

  程笳點頭,目光突然就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嘖嘖地道:「初瑾姐姐今天穿得可真漂亮了!瞧那裙子,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繁複艷麗卻又不失端莊雅緻的襴邊……少瑾,你怎麼不照著做一件?」

  姐姐剛嫁到廖家的時候,因是喪母長女,又是未來的宗婦,很是吃了些苦頭。周少瑾希望姐姐出嫁之前能在親戚間賢名遠播,這樣姐姐嫁到廖家之後,日子會好過很多,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大家會對她做的衣裳感興趣,姐姐趁機把她推了出去。

  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周少瑾決定等會和程笳待在一起,盡量地少在親戚間露面。

  「我們姐妹總不能穿一樣的吧!」她笑道,「我覺得我這身衣裳也不錯。」

  程笳笑了兩聲,道:「是不錯。不過沒初瑾姐身上的好看。」

  這正是周少瑾的目的。

  讓姐姐成為場中最矚目的人。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自得,就聽見郭老夫人道:「大小姐這條裙子真漂亮?是哪位繡娘的手藝?哪裡得得花樣子?好像不是我們這邊的款式……」

  周少瑾聽著要糟,拉著程笳就出了花廳。

  程笳不解,道:「你慌慌張張地做什麼?」

  「沒什麼。」周少瑾解釋道,「花廳裡不是長輩就是客人,我有些不自在。」

  「我也覺得不自在。」程笳聞言大喜,道,「那我們去旁邊水榭餵魚吧?我上次來的時候,發現你們家有條好大的錦鯉。可翠環偏說那不是錦鯉,可能是鯰魚。可當時剛下過雨,水有點渾濁,看得不十分清楚……」

  水榭就在花廳旁,有美人靠,可賞魚聊天。

  周少瑾覺得躲到那裡去也不錯,遂留了個小丫鬟在這邊給她們通風報信,帶著施香、翠環等人去了水榭。

  太陽剛剛升起來,還有些陽光照進水榭,好在婆子們一早就在水榭四周掛上了竹簾,施香等人放了竹簾,水面上吹過來的風又是涼爽的,周少瑾和程笳坐在水榭裡,看著丫鬟們準備魚食,好不愜意。

  不遠處響起腳步聲及男子歡快的說話。

  水榭裡的人循聲望去,就看見一群男子從前面的甬道路過。

  有程識、程證,還有程許、潘濯、程輅……

  程笳失聲道:「他們來幹什麼?不是還沒有到拜壽的時候嗎?」

  周少瑾記得行程上寫著午時正(中午十二點)開席,巳時正(上午十點)開始拜壽。由程沔領著男孫和僕婦們先拜,然後沔大太太領著女眷們後拜。此時剛剛辰正(上午八點),程識他們怎麼就過來了?

  她忙施香去問問:「……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施香回來道:「沒有什麼變化。是識大爺等人過來得早,大老爺讓人把幾位爺都領到旁邊書房去坐。」

  周少瑾鬆了口氣,怕程識他們等著無聊跑到水榭這邊來,和程笳商量:「我們還是回花廳去好了,免得又碰到識表哥他們。」

  上次鬥琴之後,程笳對程識他們咬牙切齒。聽到周少瑾的建議,她立刻附和,倆人一起往花廳去。

  走到半路,她們身後傳來一陣喧囂。

  周少瑾回頭,就看見程識他們往水榭去。

  「真是謝天謝天。」她不由道,「不然我們得碰個正著。」

  程笳就抱怨:「他們怎麼總在內院裡竄?難道外院就沒個能讓他們落腳的地方?再不濟,他們是男子,也可以到什麼廟宇、道觀的,和我們爭什麼地啊?」

  周少瑾失笑,道:「這也不怪他們,要是今天是沔大舅舅的生辰,他們就不會進來了。」

  程笳聞言立刻拉了她,低聲道:「你發現沒有?汶五嬸嬸到現在還沒有來?你說她今天會不會來?」

  周少瑾猜不出來。

  如果是她自己,明明知道輸人不輸仗,應該來,可自尊會受不了,她肯定不會來。

  程笳得意洋洋地道:「我猜她今天會來——她要是再不到郭老夫人等人面前晃悠晃悠,只怕郭老夫人等人會記都不記得她了。」

  「不至於吧?」周少瑾笑道,「她怎麼也是五房的太太啊!」

  程笳不滿道:「我誇張地說說也不行啊!」

  周少瑾無奈地笑。

  程笳猝然地把周少瑾拉到了旁邊的石榴樹下,沉聲道:「你看,潘清!」

  周少瑾望過去,就看見潘清站在花廳的台階上,一個看上去面生的小丫鬟正在和她耳語。

  她微微頷首,直起身來,那個小丫鬟就一溜煙地跑了。

  潘清若有所思地在那裡站了片刻,起身回了花廳。

  程笳道:「你說,她這是要幹什麼?」

  「管她要幹什麼,」周少瑾道,「讓人盯著她就是了。」

  她吩咐施香:「找個機靈的小丫鬟,最好八、九歲的樣子,看著潘清。」

  施香應聲而去。

  周少瑾和程笳進了花廳。

  郭老夫人坐在關老太太的身邊,唐老太太則坐在關老太太的下首,眾女眷正圍著她們三個人說著話。

  周少瑾和程笳悄悄地溜到了眾人的身後,站在了落地罩旁的幕帳旁。

  五房的汶大太太過來了。

  她臉上敷了很多的粉,打了胭脂,抹了口膏,穿了件藕色織百寶紋的杭綢褙子,兩鬢各貼了塊黑色膏藥,表情僵硬。

  郭老夫人不由皺眉。

  二房的唐老太太卻笑得像彌勒佛。

  姜氏等認識她的人紛紛和她打著招呼。

  汶大太太蔫蔫地應答。

  周少瑾發現潘清悄悄地離開了程賢,出了花廳。

  她不動聲色地等了一會。

  施香走了進來。

  「二小姐,潘小姐她,好像去了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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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發現

      程輅、程許都在水榭。

  潘清去那裡做什麼?

  周少瑾隱隱覺得這件事應該和程許有點關係。

  可她為什麼會挑了今天去見程許?

  三房的人知道不知道呢?

  她朝程賢望去。

  程賢正笑吟吟和裕大太太說著話,好像並沒有注意原來到一直在她身邊的潘清此時已不在了花廳。

  她朝李老太太望去。

  李老太太笑呵呵聽著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說著話,對周圍的人物好像都沒有注意似的。

  周少瑾又朝姜氏望去。

  姜氏雖然滿臉是笑,可她卻不像平時那麼的熱情主動,而是靜悄悄地站在旁邊,聽著別人說話,眼角的餘光還不時飛快地朝著東邊通往水榭的門口睃去。

  周少瑾明白過來。

  原來,潘清得到了三房的支持,或者三房是授意的?

  她在心裡冷笑,拉了拉程笳的衣袖,低聲道:「潘清去了水榭,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去,當然要去。」程笳毫不猶豫地跟著周少瑾再次溜出了花廳,「她去水榭做什麼?」

  「不知道。」周少瑾道,「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程笳點頭。

  兩人小心翼翼地朝水榭去。

  很快,她們就看見了潘清。

  她站在水榭外的一棵大榕樹下,表情糾結地望著水榭,一副是進去還是走開,拿不定主意的模樣。

  程笳立刻跳了起來,悄聲道:「她定是來找許從兄的。你看她的那個樣子,就算是愛慕許從兄,難道就不能矜持一點?非要這樣急巴巴地追過來,這樣子要是讓人看見了,還以為她嫁不出去了……這讓祖母、姑母、母親的臉往哪裡擱啊?虧得我母親還整日地誇她,她這不是打我母親的臉嗎?真是丟死人了……」

  周少瑾有片刻的沉默。

  程笳……無意間說中了三房的心思……潘清就是想嫁給程許,三房的確想和長房親上加親……

  她想到一直以來九如巷那些僕婦所說的話:「……別看三房蹦得歡,生意做得大,有錢,那都是水上飄的東西。他們一遇到長房和二房,立刻就歇了菜。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三房沒有出過做官的——沒有長房、二房幫著打招呼,三房藥舖貨不說別的,就是這從西北至金陵的關卡稅賦,就能把三房剝一層皮下來,還說什麼做生意的話。」

  這也是周少瑾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的原因。

  三房的老太爺程勁曾經也是讀書的種子,也曾一路順風地和長房二老太爺程劭一齊考中了舉人,後來是程勁主動放棄了舉業,專心致志地打理著三房的生意,讓三房的永壽堂藥舖成了江南最大的藥商,倒是三房的大老爺程瀘,從小就聽話,也願意刻苦攻讀,卻懸樑刺股也不過只是考中了個秀才,實在是沒有讀書的天份。按理說,程瀘早就應該放棄科舉才是。可偏偏他手不釋卷地還在讀書,程勁也不勸他,就這樣養著他,反而讓兒子程證,也就是程笳的胞兄走在了前面,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

  想到這些,周少瑾的心中一跳。

  她要是沒有記錯,程證好像是十六歲中的秀才,之後就一直沒有參加科舉。

  就算他基本功不紮實,四年過去了,卻不下場試試……以程氏這樣有長輩能指點晚輩舉業的家族來說,有點不合常理。

  前世,程證是在程許出事之後,開始酗酒頹廢,沒有希望時才開始參加舉科的,而且是通過程涇的指點,很快就超過先他考中舉人程識,金榜題名,進了庶吉士館的……

  周少瑾覺得吸呼都有些困難起來。

  難道,難道,長房和二房,一直聯手在壓制三房,不讓三房在舉業上有所成就……所以,在潘清和程許的婚事上他們才鋌而走險……潘清嫁入了長房,除了聯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更是一種和解的信號……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外祖母才不願意做媒人,把程賢想把女兒嫁給程許的透露給袁氏?

  當年分家的時候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呢?

  周少瑾望著眼前一片錦繡輝煌,有種自己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樓,實際她面前蹲著個巨大的怪獸,只要一不小心,他就會現出原形來,把她們統統都吞噬掉的感覺。

  「少瑾,少瑾。」程笳輕輕推搡著她。

  周少瑾回過神來。

  程笳抱怨道:「我和你說話你都能走神,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是說有辦法讓潘清丟臉的嗎?現在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

  前世,她被程許羞辱的事三房就算沒有直接的參與,肯定在旁邊遞了刀子的。

  這一世,她要揭穿三房的真面目。

  至少,得讓郭老夫人知道三房的目的。

  潘清的所作所為不僅有她自己的意思,還有三房的支持。

  「我們回花廳去。」周少瑾道,「不能讓水榭的人發現潘清。」

  前世,袁氏恨她的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她的出現破壞了程閔兩家的聯姻,壞了程許的前途。

  潘清的家勢並不比她更好,把潘清嫁給程許,也同樣是阻止了程許和更顯赫的家族聯姻。程證和程識都是受益人。

  水榭有程證,有潘濯,還有那個在旁邊隔岸觀火,隨時準備推波助瀾的程識,此時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有他們幫著潘清,她不可能抓到三房的把柄的。

  周少瑾拉著程笳就往花廳去。

  程笳猝不及防,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嗔道:「你要幹什麼?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力氣了……」

  周少瑾沒時間和她解釋——和她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乾脆一進花廳就自作主張地抓住在花廳裡服侍的管事嬤嬤,說起潘清來:「……出去了那麼長時間也沒有回來,我們剛去官房也沒有看見,你們快派人去找找。」

  官房是文雅話,指的是馬桶,代指毛廁。

  她的聲音不大,但也不算小,溫溫柔柔的,滿是關懷。

  很多人都望過來,發現潘清不在花​​廳裡。

  李老太太顯得有些不自在,道:「這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見程笳和周少瑾在一起,又道,「笳丫頭,你不是和你表姐在一起的嗎?知道她去了哪裡?」

  這可真是睜眼說瞎話。

  程笳分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李老太太卻偏說程笳一直和潘清在一起。

  周少瑾看見姜氏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想要說什麼,卻被程笳給搶了先:「沒有啊!我一直和少瑾在一起,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問少瑾,我們剛剛才一起從官房裡回來。」

  她一副懵懵懂懂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讓李老太太語凝,半晌都沒有作聲。

  周少瑾差點就笑出聲來。

  潘清和個小丫鬟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大家都看著她,她面色微紅,表情赧然地道:「出了什麼事嗎?」然後欲蓋彌彰地解釋,「我剛才去了官房,出來的時候見花廳旁的幾株蘭花開得正好,就過去看了看。這是,有什麼事嗎?」

  「能有什麼事?」姜氏立刻笑道,「是你少瑾表妹,沒看見你,有些擔心你,讓我們去找找你……」

  眾人都鬆了口氣,花廳的氣氛立刻又變得熱鬧喜慶起來。大家各接著各的話說,各接著各的事做。

  潘清則笑著上前和周少瑾道謝,謝謝她的關心。

  周少瑾卻注意到,潘清身邊的小丫鬟並不是她慣用的那個,而是剛才在水榭前面和她耳語的那個小丫鬟。

  她沒有說話,朝著潘清笑了笑。

  潘清卻冷冷地瞥了程笳一眼。

  程笳莫名其妙。

  周少瑾卻知道,潘清誤會程笳了,她以為是程笳時刻注意她,見她不見就嚷了起來。

  程笳……有時候還真的挺冤的……

  周少瑾垂下了眼瞼。

  程笳氣得不得了,正要說什麼,被姜氏叫了過去。

  周少瑾想了想,見沔大太太在花廳南邊的角落和人說話,笑著走了過去,溫聲道:「我剛才出去的時候發現水榭那邊有人,問過管事的嬤嬤們才知道,是識表哥他們在那邊乘涼。您看,我們要不要派人過去那邊服侍,離拜壽還有一個時辰呢!」

  沔大太太連連點頭,吩咐了個管事的嬤嬤去辦這件事,笑著誇獎她:「還是少瑾細心,要不然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旁邊的幾個婦人聞言也紛紛讚揚她。

  周少瑾不由面色發紅,喃喃地應酬了幾句,才轉身去找程笳。

  姜氏身邊的婆子看著程笳,不讓她隨意走動。

  周少瑾就和程笳坐在姜氏能一眼看見的角落裡同仇敵愾地小聲說著潘清。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

  來賓幾乎都到齊了。

  花廳裡歡聲笑語,更熱鬧了。

  原本和程賢坐在角落裡的潘清不見了。

  她不動聲色,繼續和程笳說著話。

  過了一會,盯著潘清的小丫鬟朝著她使眼色。

  周少瑾又坐了片刻,對程笳道:「我要去官房,你去不去?」

  「去!」程笳早坐得一肚子怨氣,想走動走動了。

  有小丫鬟跑去告訴姜氏。

  姜氏點了點頭。

  三房的婆子陪著周少瑾和程笳出了花廳。

  周少瑾示意那婆子站遠點,然後和程笳耳語:「你敢不敢和我去水榭!」

  程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周少瑾笑著點了點頭。

  「跑!」程笳猛地拉了周少瑾的手朝著水榭跑去,「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不了回來被母親打一頓板子!我寧願被母親打板子,也不願意看見潘清那假惺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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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 22:3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丟臉

      風迎面撲來,心怦怦亂跳,有些透不過氣來。

  周少瑾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這樣的奔跑。

  姜氏的婆子在後面焦急地喊著。

  程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周少瑾有種肆意妄為的暢快。

  然後,她看見了潘清和程許。

  甬道旁的大槐樹下,潘清正滿臉嬌羞地望著程許。

  穿著竹青色直裰的程許英俊挺拔,玉樹臨風。

  兩人說說笑笑,談意正歡。

  聽到動靜朝這邊望過來,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周少瑾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天爺都在幫她!

  潘清果然是來找程許的,而且還讓她得逞了——他們單獨見面,在離水榭不過三十來步路距離的地方,既沒有帶小廝,又沒有帶丫鬟。

  她只要驚詫地說一句「清表姐,你怎麼在這裡,我剛才不是告訴你,許表哥他們在水榭這邊嗎」,那些曾經圍在沔大太太身邊的人就會為她作證,而留在花廳裡的施香則可以利用姜氏的婆子追她和程笳的事,讓花廳裡的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景……大家就會「知道」,原來潘清知道了程許在水榭,所以才悄悄地溜出花廳,到水榭去找程許……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周少瑾的腳步慢慢地停了下來。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潘清和程許,拉住了程笳。

  程笳氣喘吁籲地站在周少瑾的身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著著潘清。

  潘清心中有鬼,被向來被她壓得死死的程笳這麼看著,不免有些窘然。

  程許則很是尷尬。

  他顯然沒有想到周少瑾會碰到他和潘清單獨見面。他嘴角翕翕,想解釋一番,可又不知道怎麼解釋好。

  花廳那邊,傳來施香有些高亢的聲音:「二小姐,笳小姐,你們別跑啊!小心摔倒。」

  周少瑾嘴角微翹,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潘清一愣,正要說話,沒想到程笳卻跳了出來。

  「潘清,你明知道識從兄他們在水榭,你還跑到水榭這邊來?你到底想幹什麼?」或許是被潘清壓抑的得太久了,或許這話在她心裡很長時間了,她顯得有些激動,鬢角的青筋都暴了出來,「這可不是那天鬥琴,全是自家的兄弟,今天是四房老安人的壽誕,除了程家的子弟,還有外男,你怎麼可以誰也不帶,就這麼跑出來?你可別忘了,你是在程家做客!我們程家雖然嬌縱閨女,卻不是沒有規矩的……」

  周少瑾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她怎麼忘了程笳的脾氣……早知道就不應該把程笳牽扯進來的!可不藉著程笳,姜氏的人又怎會追出來,她又怎麼引起花廳裡的人的注意……

  周少瑾心生愧疚。

  姜氏趕了過來。

  「住嘴!」她白淨的臉龐此時彷彿暴風雨前的天空,陰沉沉的,「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你清表姐不過是碰巧遇到了你許從兄,你大驚小怪作什麼?她可是你表妹,你哪有一點點做姐姐的樣子!」

  周少瑾轉身。

  看見了姜氏身後的程賢。

  她咬著唇,臉色有些蒼白,目光晦澀。

  袁氏則跟在程賢的身後。

  她面帶笑容,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刀子,閃爍著幽暗而冰冷的光芒望著潘清。

  施香、果兒等人神色惶恐地跟袁氏的身後。

  而花廳那邊,更是有一群人擠在廊廡下。

  周少瑾長透了一口氣,手心全是汗。

  終於順利地完成了……沒有出什麼岔子……

  施香跑了過來,低低地喊了聲「二小姐」。

  她顫抖的聲音暴露了她此時的緊張和害怕。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施香神色微安。

  被母親當著眾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說教的程笳卻是傷心欲絕。

  到了這個時候,母親還維護潘清……她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好不好!

  眼淚猝然地落了下來,程笳嗚咽道:「娘您為什麼總是護著清表妹?她做得比我好,您說我我沒話可說。可這件事明明就是她的錯,您為什麼一樣的維護她?難道她才是程家的小姐,而我是從路上撿回來的不成?上次鬥琴也是這樣的,那把『鳳鳴』琴是許從兄親手做的,雖說是彩頭,可識從兄都知道如果是我們這些表姐妹間有人撥了頭籌,二房老祖宗贈給他的那塊玉佩就不合適做彩頭了,因而才讓許從兄拿把琴出來的……您總說清表妹識大體,可她若是真的識大體,就應該當場和初瑾表姐交換獎勵,而不是毫不猶豫地接了琴,然後每日在屋裡扶琴……」

  周少瑾額頭生汗。

  程笳,不說話的時候不說話,說起話來,卻能把人傷得體無完膚。

  他們誰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壞事的人會是程笳!

  姜氏氣吐血,狠不得上前一巴掌把自己的這個傻女兒打醒。

  偏偏程笳對此一無所知,繼續道:「娘,您知道我是為什麼會注意清表妹的嗎?清表妹那天散步,竟然會一直走到了清溪湖,竟然在那裡遇到路過那裡的許從兄……」

  潘清目瞪口呆,這才意識到事情鬧大了!

  她不由朝袁氏望去。

  袁氏的目光像帶毒的刀,直擊她心底深處。

  潘清打了個寒顫。

  程賢卻雙眼一閉,兩腿一軟,搖搖晃晃,就要「倒」 下去。

  不能再讓程笳說下去……沒想到她知道的這麼多……當初怎麼就沒有防一防傻呼呼的程笳……還有姜氏,平時那麼精明能幹,這個時候怎麼就不能當機立斷地上前捂了程笳的嘴,管著她不讓她胡說八道呢!

  她朝地下「癱」去。

  「姑太太!」

  姜氏忙去扶程賢。

  程許神色焦慮地上前兩步,看到母親陰沉的面孔,他又悻悻然地退了回去。

  倒是面如素縞的潘清,飛快地跑到了母親的身邊:「娘,娘,您怎麼了?您可別嚇了我?」

  三房的僕婦也跑了過來。

  可能是聽到喧囂,水榭裡走出幾個男子。

  他們一面走,還一面高聲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一時間場面變得有些混亂。

  程笳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會把程賢給氣「暈」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周少瑾忙上前抱了她的胳膊,低聲地安慰她:「沒事。姑太太不會有事的。她可能不知道清表妹的事,驟然間聽到,有些接受不了。等緩過氣來就好了。」

  除了周少瑾,沒有人理睬她。

  程笳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緊緊地握住了搭在她的胳膊上的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拉著程笳避到了一旁,心裡卻暗暗祈禱,程賢可千萬不能有什麼事,不然一頂「忤逆長輩」的帽子戴在程笳的頭上,她這輩子可就完了。

  程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

  他低聲道:「少瑾表妹,清表妹來找我,是想讓我給她說個情,讓祖母指點指點她書法。我看她的字寫得很不錯,就是差了點力道,如果能跟著祖母學寫字,應該造詣更深。所以才會……見面的……我想著大夥兒就在水榭,我嫌麻煩,就沒有帶小廝……誰知道清表妹也沒帶……」

  你跟我說這些要幹什麼?你看你母親的那表情,你不是應該先跟你母親解釋解釋嗎?別到時候把怒氣發作在我的身上,我可不會站在那裡任人搓磨的……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

  有人把果兒擠到了一旁,驚呼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是潘濯。

  他聽到動靜從水榭裡走了出來。

  周少瑾抬頭。

  程輅和程識站在不遠處的大樹旁,一個若有所思地望著她身邊的程許;一個關心地望著被人群圍著的程賢。

  周少瑾扭過頭去。

  程輅的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

  王嬤嬤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拜壽的時辰就要到了,老安人讓我請大家回花廳去。」隨後她神色一緊,「哎呀」一聲,急道:「姑太太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姜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姑太太一時不舒服……」

  王嬤嬤也不細問,忙吩咐跟過來的丫鬟去拿仁丹,打些井水過來。

  周少瑾上前給幾位長輩行了個禮,低聲道:「等會水榭那邊就要去給外祖母拜壽了,我和笳表姐還是先回花廳了!」

  姜氏活生生地怕了這個女兒,萬一她現說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來,可就糟了。

  她沒等其他人開口,道:「少瑾,你賢姑母這邊還要人幫忙。畢竟是老安人的生辰,你肯定很忙。你先回花廳吧!笳丫頭等會和我一塊回去。」

  你們賣了程笳還讓程笳幫著你們數錢……

  周少瑾不想讓程笳待在這個地方。

  她執意要和程笳一起回花廳:「這裡多的是丫鬟婆子,笳表姐又正傷心,只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一直沒有作聲的袁氏也道:「就讓她們回去吧!兩個小丫頭,留在這裡能幫上什麼忙?」

  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姜氏望著表情呆滯的程笳,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周少瑾拉著程笳走出了這是非圈。

  路上,她問程笳:「你是不是覺得賢姑母是你氣暈的,所以很傷心難過。」

  木然地程笳沒有吱聲,淚落得更急了。

  周少瑾道:「這怎麼能怪你呢?要說是誰的過錯,那也是賢姑母和清表姐的錯——賢姑母是清表姐的母親,清表姐做了什麼賢姑母卻一無所知,難道你做了什麼沂大舅母會什麼也不知道嗎?反正我若是做了什麼,肯定是瞞不過我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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