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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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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八章轉變

  聽樊劉氏說回保定府,周少瑾收了淚,坐了起來。

  樊劉氏看著心中一喜,剛喊了聲「二小姐」就戛然而止。

  周少瑾擦地眼淚,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神色凝重,雖然還是一樣溫順的眉眼,眉宇間卻多了一份毅然決然的沉靜,彷彿已經發了宏願的人,不管會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險阻,也會毫不猶豫地趟過去。

  這樣的周少瑾,讓樊劉氏突然想到了莊氏。

  莊氏活著的時間,就常這樣坐小小的賬房裡給家中僕婦們示下。

  那個時候,她從來不曾想過莊氏的話對不對,只想著這個女子真是穩當,什麼事到了她的手裡都風輕雲淡,安排圓滿妥貼,她只要照著去做就行了,就算是有什麼出了什麼事,自有高個子的莊氏頂著。

  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周少瑾就變了。

  身上陡然間隱隱有了莊氏的影子。

  樊劉氏一時間神情恍惚。

  周少瑾什麼也沒有說,高聲吩咐小檀進來服侍她洗臉。

  樊劉氏心裡反而有些惴惴起來,她低聲道:「二小姐,我說的話……」

  周少瑾笑了起來,道:「這樣的話你可行萬別說了,要是被人聽到了可就麻煩了。我年紀小,又是晚輩,別人只當是四老爺居心叵測……四老爺要是背了這名聲,一輩子就別想做人了!」

  前世,她曾經受過這樣的苦。

  今生,她又怎麼能忍心讓程池受她受過的苦。

  情難自禁……一個人若是把自己的聲譽都不要了,她還憑什麼去懷疑別人到底是看中了她的顏色還是看中她的人。

  就算是看中了她的顏色又怎樣?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覺得這樣的心平氣和。

  她繼續勸告樊劉氏:「不管池舅舅有什麼樣的心思,他對我們的好你卻不可視而不見?若不是池舅舅,我怎麼能從程許的手裡逃脫,就憑這一點,我就一輩子都感激他。你不剛才不也說了嗎?我年底就及笄了,到了嫁人的時候。池舅舅不過是我們家的姻親,我因為姐姐的緣故,才能喊他一聲『舅舅』,我現在和父親在一起,他難道還能管了我的婚事不成?這件事你就管了。我心裡自有分寸。」

  程池對她們的好,樊劉氏也沒有辦法否認。

  自己嫡親的侄子被周少瑾那樣的修理了一次,他什麼也沒有說,還親自主門向老爺道歉。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她們去保定府之前,四老爺決對沒有對二小姐生出什麼不軌的想法來。

  不然郭老夫人肯定會知道。

  她想到自己剛剛看到的情景。

  如初雪般的肌膚,如花般嬌嫩的面孔,細細的腰肢,挺翹的臀,從後面望去,像尊玉雕的琵琶……這些也不過是今年的事,看她著都感嘆不已。

  四老爺也是個男人!

  也許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

  樊劉氏想。

  他再怎麼,也得顧忌到名聲吧?

  何況他是九如巷長房的,若她真的嚷了出去,只會得罰了長房,若是發起恨來,就是老爺只恐怕要遭殃了。

  以後只要她多盯著點二小姐,四老爺難道還敢硬來不成?

  樊劉氏拿了主意,心中微安,對周少瑾道:「二小姐放心,我不會亂說話的。」

  周少瑾點頭,笑道:「你是我乳娘,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從前我還小,有事也找不到我的頭上來,現在可不一樣,我們住進了榆錢胡同,如同自立門戶了似的,有些事就要多個心眼了——太太那邊知道了不過是讓人看笑話,姐姐知道了,只會暗暗著急。至於爹爹那裡,總不能讓他老人家為了我的事自斷前程吧?」

  樊劉氏忙不迭地點頭,心生幾分愧意。

  周少瑾看著鬆了口氣,繼續敲打著她:「誰也沒那尷尬的時候?池舅舅都能當沒有發生的,我們就不要橫生枝節了。你也是在九如巷裡待過的,高門大戶的人家,若什麼事都要問個一清二楚,那還要不要人了?這種事要是傳了出去,我難道還光彩不成?」

  「我知道了。」樊劉氏忙道,「二小姐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眉宇間又恢復了之前的嬌柔。

  樊劉氏看著暗暗稱奇。

  小檀已帶了小丫鬟進來幫周少瑾梳頭。

  周少瑾坐在鏡台前望著自己的嬌俏的小臉和小檀討論著:「……就梳個纂兒嗎?會不會太簡單了?要不要梳個其他的髻?」

  未出嫁的小姑娘家能選擇的髮髻很少!

  小檀奇道:「二小姐今天要出去嗎?想梳個什麼頭髮?二小姐的臉小,不想梳個纂兒,那就梳個雙丫髻好了,正好戴上前兩天大姑奶奶送給您的那對銀杏葉的珠花。」

  為什麼總是讓她梳雙丫髻?

  年底她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周少瑾在心裡哼哼地兩聲,道:「難道就不能雙環髻或是雙螺髻?」

  反正全是小丫頭梳的頭髮。

  小檀笑道:「那您到底想梳什麼頭髮?」

  周少瑾洩氣,道:「那就梳個雙丫髻好了。」

  這個髮髻比較適合她。

  小檀抿了嘴笑,梳了頭,幫她簪了周初瑾送她的那對銀杏珠花。

  周少瑾挑了藕荷色的素面比甲,粉色的十二幅鑲寶相花的湘裙,灑了點玫瑰露,這才把吉祥叫進來問道:「你去看看四老爺醒了沒有?」

  之前她在沐浴的時候春晚讓吉祥告訴她,程池已經知道她醒過來了,回屋睡了。

  吉祥應聲而去。

  周少瑾在鏡台前看了又看,在匣子裡挑了​​對細細的雕牡丹花的金鐲子戴上了,這才覺得打扮整齊了,拿了柄絹紗碾白繪蘭草團扇,去了廚房。

  廚房有老湯。

  周少瑾吩咐燉個冬瓜湯。

  廚房裡很快忙了起來。

  不一會,吉祥來回話:「四老爺已經起了床。」

  只睡了這一會會!

  周少瑾道:「四老爺沒有說要去做什麼嗎?」

  吉祥苦著臉搖了搖頭。

  她一個不入流的小丫鬟,怎麼敢去問四老爺的行蹤啊!

  周少瑾有些著急。

  若是池舅舅等會有事要出門,她去豈不是晚了——她心裡像張起了一張帆似的,坐立不安,就想看一眼池舅舅。

  看一眼就好。

  她在廚房裡搖著扇子。

  外頭太陽明晃晃的。

  要是池舅舅不出門……她們能一起用午膳就好了!

  好在那冬瓜湯不需要很久的時候。

  她端著冬瓜湯去了程池那裡。

  程池到早上看見周少瑾開始發汗的時候就知道她沒什麼大礙了。

  不想繼續留在內室清醒過來的周少瑾心生警惕,他提前回來了。

  可回來之後明明知道她沒事了心裡卻總像丟了什麼似的不自在。

  這倒是老房子著了火!

  先前決定把她好生生嫁出去的時候有些心情還能抑制,現在決定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了,反而得寸進尺,各種念頭如脫了韁的野馬似的了。

  等到春晚來報信的時候,他強迫自己睡了一會,快到了中午了才醒過來。

  醒過來心裡也想著那小丫頭。

  也不知道好些了沒有?

  自己若是去看她,她會不會心生歡喜又忐忑不安?

  他希望她高高興興的,可不是為了他心神不寧,患得患失……

  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程池只睡了一會起了床。

  正準備用膳,周少瑾闖了進來。

  小臉紅撲撲的,眼睛像碎練了的寶石般,熠熠生輝,快樂從心底溢了出來。

  程池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周少瑾望著他笑,斜睨著他俏皮而又有些任性地道:「不告訴您!」

  程池溫文地笑,道:「用過膳了沒有?要不要在我這裡用一點!」

  「好啊!好啊!」小丫頭說著,毫不客氣地就坐在了他的對面,朝著她的丫鬟招手,「把東西放在炕桌上就好。」

  程池這才發現那小丫鬟的托盤上放著個燉盅。

  他笑道:「這是什麼啊?」

  「冬瓜湯。」周少瑾笑道,「去火的。」

  吉祥戰戰兢兢地把托盤放在了茶几上,飛快退了出去。

  程池心中不悅。

  少瑾身邊的丫鬟也太不懂事了。

  這點小事也是做不好。

  他看了眼那燉盅,笑道:「給我的?」

  周少瑾笑瞇瞇地點頭,道:「您昨天照顧我一夜,我讓廚房裡燉了點冬瓜湯,清淡又滋潤,最適合熬夜的人吃了。」

  小丫頭也知道照顧人了!

  程池笑著揭開了蓋盅。

  周少瑾指了帶著皮的冬瓜,道:「我在哪本書看到過,說是帶了皮的冬瓜才有滋潤療效,可我吃過了,這冬瓜皮真心不好吃,您喝湯就好了。」

  程池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從善如流地只喝了湯。

  周少瑾笑嘻嘻拿了帕子給他淨手,道:「今天太匆忙了,還好湯頭是廚房裡吊得老湯,這冬瓜湯才能勉強下了口。下次我給您做冬瓜薏米排骨湯。薏米能除濕,泡上一夜,燉得綿綿的,很好吃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下頜微揚,有種單純美好的愉悅。

  彷彿這樣都能令她高興。

  程池喜歡看到她這種高興。

  是種無憂無慮的高興,被人寵愛著的高興。

  他也想令她永遠這樣的高興。

  程池和她繼續著這個話題,笑道:「沒想到你還會做飯啊!」

  周少瑾傲然地道:「那當然!」

  程池就笑道:「那我能不能點菜?」

  周少瑾頓時眉眼綻放,道:「你喜歡吃什麼?我幫你做!」

  程池道:「能不能點個馬蹄糕?」

  她最喜歡吃的東西,一定能做得好。

  周少瑾頗感意外,道:「您也喜歡吃那個嗎?」

  「天氣熱的時候吃覺得不錯。」

  「是啊,是啊!」周少瑾頓時像找到了知音般,興奮地笑道,「如果放到井裡鎮一鎮就更好吃了……」

  程池靜靜地望著她,含笑地聽著她絮叨,心緒安寧而滿足,卻也暗暗奇怪,少瑾,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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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2: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九章浴佛

  周少瑾到底有怎樣的轉變,程池不由細細地量眼前的少女。

  她目光明亮,面色紅潤,嘴角輕翹,神態舒婉而又恬靜,洋溢著春光般的明媚。

  如果一定要說她和平時有什麼不同……自從他親過她之後,她面對他的時候都有點愴惶,就像一個弱女子在面對比她強大很多,能決定她生死的男子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懦弱,但現在,她好像又回到了他親她之前,在她面前顯得很安然,彷彿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他還是那個寵愛她的好舅舅,她還是那個信任、依賴他的外甥女。

  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

  程池暗暗皺眉。

  如果小丫頭把他的話聽進去了,覺得他那天那樣對她只是一時的「情難自禁」,最好是彼此都忘記,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那就有點糟糕了。

  他和她有可能會回到原點。

  但有沒有可能是小丫頭突然覺悟了呢?

  他昨天給她擦身子,一來心疼她突然生病,二來是不放心把她交給別人照顧,再者也有些想趁著周大成和周初瑾都不在周少瑾的身邊,想試試周少瑾身邊僕婦們的反應,讓她們逐漸適應他對少瑾的態度,為他們的以後搭橋鋪路。

  她身邊的婦僕還沒有什麼動靜,小丫頭卻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

  縱然程池智慧如海,也一時摸不清楚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看樣子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程池生平第一次覺得事情有點脫離了自己的掌握與方向,有了陌生的無力感。

  但他的性格很快就把這些困惑抱到了腦後——與其在這裡猜來想去,不如立刻去求證。

  他笑著和周少瑾一起用了頓早膳已晚午膳尚未到時辰的飯,起身拍了拍周少瑾的頭,道:「去換件衣裳,我們去逛廟會去!」

  「啊?!」周少瑾睜大眼睛。

  黑白分明,清澈澄淨。

  真是雙漂亮的眼睛!

  程池笑道:「今天是浴佛節,你不想上街嗎?」

  怎麼把這樣的日子給忘了?

  周少瑾赧然,道:「不是要一大早去嗎?廟裡的大師傅們恐怕都講過經了……」

  言下之意頗有些已經太遲了,最重要的我們都已經錯過了,還去做什麼?

  程池笑道:「浴佛節你是要去聽那些大師傅講經的嗎?我還以為你們是衝著逛廟會去的呢!從前箏姐兒和笙姐兒一聽大師傅要講經了,就個個找了藉口溜出去玩……」他看見周少瑾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像個從來都遲到早退的好孩子突然發現有人逃課被大人知道了還不會被罰懲似的,他突然覺得還是別讓程箏和程笙影響他的小丫頭了,索性抱了抱周少瑾,有她耳邊低聲道,「還是我的少瑾最乖了。我帶你去逛廟會去!」

  我的少瑾……

  那珍視的口吻讓周少瑾的臉騰地一下紅得彷彿能滴下血來,可心裡卻像吃了蜜似的,甜甜的,也有些慌張。

  程池已經退後一步,笑道:「快去換衣服,然後也跟太太說一聲,帶上三小姐,我們一起去大相國寺逛逛。晚上去富春江酒樓吃松鼠魚去——他們家的老闆是淞江人,廚子做得一手杭州菜。」

  周少瑾還沉溺在剛才的震驚中,對程池一貫性的服從讓她聞言神色恍惚地「哦」了一聲,乖順地就往外走。

  走了幾,她這才回過神來。

  池舅舅幹嘛又抱她!

  難道也是情不自禁嗎?

  如果不抱她就好了。

  就那樣跟她說話……她心裡好喜歡。

  但如果不是情不自禁,池舅舅肯定也不會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來。

  可見這世上的事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她不也涎著臉賴在那裡跟池舅舅吃了頓飯嗎?

  周少瑾想著,心裡就止不住地覺得甜,臉紅得更厲害,腳步越來越快,很快就把吉祥甩在了身後。

  「二小姐,二小姐!」吉祥喘著氣跑著跟了上來,道,「您慢點……」

  周少瑾抿了嘴笑,只覺心裡歡喜咕嚕嚕地冒著泡,都快要關不住地飛了出來。

  「你快點!」她說著,去了李氏那裡。

  李氏聽說這個時候了程池還準備帶她們出去逛廟會,而且晚膳還去酒樓吃,驚訝之餘心裡也躍躍欲試。

  李家一早就打算把這個女兒高嫁,在娘家的時候對她管束得很嚴,出了嫁,又嫁的是一個比她年長十幾歲的一方父母官,她的言行就更加規整、嚴謹了,就是出門遊玩,也是應酬的時候多,像這樣的出遊還從來未曾有過。

  她不過思考了幾息的功夫就下了決定:「好啊!我們一起去逛廟會去,還帶著幼瑾。」

  周少瑾眉眼彎彎地笑。

  她喜歡這樣一家人出去玩。

  多親熱啊!

  不一會,周少瑾和李氏都收拾停當了,外院的車馬也準備好了,她們上了馬車,往大相國寺去。

  一路上遇到的不閒逛的遊人就是拜佛歸來人家,街邊的鋪子把紛紛支攤子門口,吆喝的伙計,討價還價的小媳婦,貪圖便宜老婦人,走累了在路邊買涼棚三五成群的買茶的友人,還有兜著玉蘭花、牡丹花售賣的小童,把個街市整圍得水洩不通卻也熱熱鬧鬧。

  周少瑾還擔心馬車會走不過去。

  誰知道商嬤嬤鑽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幾杯里木水(注:里木既檸檬)和一小籃子各式果子。

  明黃的水時浮著幾塊晶瑩剔透的冰塊,看著就讓人覺得涼爽。

  李氏驚呼道:「這是什麼?」

  周少瑾前世見過。

  是京裡流行的一種飲品,由里木果製成的,酸酸甜甜的,比南方的酸梅湯清爽好喝。

  很貴。

  六十文才這麼一小杯。

  只是這時她不好解釋。

  就聽見商嬤嬤笑道:「奴婢從前在廣東的時候見到有富貴人家這樣招待客人的。不過金陵那邊的人不怎麼吃,京裡到有人買這個。四老爺讓奴婢買了給太太和兩位小姐嚐嚐鮮。也免得待在馬車裡著急,引了三小姐不高興。」

  周幼瑾還是個小孩子,沒有耐性,很容就哭鬧起來。

  李氏目露感激,向商嬤嬤道了謝,小心翼翼地接過那里木水嚐了嘗。

  她的眼睛頓時一亮,道:「好喝!」然後催了周少瑾,「你也嚐嚐!喝了人都覺得爽利起來。」又餵了周幼瑾一口。

  周幼瑾正滿臉的不高興,喝了一口果木水之後很喜歡的樣子,就要自己抱了杯子喝,李氏哄了她半晌這才把她哄住,交給了乳娘,拿了個果子塞到了周少瑾的手裡,這才對細細地呷著里木水的周少瑾道:「四老爺可真是細心!早知道這樣,我們應該帶點點心出來的,也免讓四老爺這樣的破費。」

  正準備下馬車商嬤嬤聽了笑道:「四老爺特意囑咐了,既然出來了,那就得吃吃市面上的特色小食,到處走走玩玩才有意思。若是吃的玩的還是家裡的那一套,出來還有什麼意思。」

  「這話說得在理!」從來沒有人對李氏說過這樣的話,李氏不停地稱讚程池,最後笑道,「這麼好的一個人,也不知道誰有這福氣嫁了他!」

  周少瑾臉一紅。

  李氏還以為是天太熱,沒有放在心上,把裝著果子的小籃遞了過來,道:「快嚐嚐,還有洗乾淨了的新鮮桑椹。」又道,「京城不愧是天子腳下,什麼稀罕的都有。那里木果不是廣東來的嗎?我大哥常年在外經商,讓他想辦法給我們帶點來,我們也在家裡做里木水喝。」

  周少瑾笑著應「好」,托著帕子慢慢地吃著桑椹,盼著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就好。

  ※

  因有了程池派人送過冰飲和果子,馬車停停走走也沒有影響周少瑾等人的好心情。等到了大相國寺,看見大相國寺前左右鱗次櫛比的大小攤子和人頭攢動香客,幾個人都嚇了一大跳,但心情也變得興奮起來。年幼的周初瑾不懂得掩飾,更是在乳娘的懷裡扭著身要下地。

  程池走了過來。

  他穿著件寶藍色杭綢直裰,腰間繫著絛帶,墜了荷包和小印,身長玉立地站在那裡,如人中龍鳳,鶴立雞群,周少瑾一眼就看見了他。

  程池道:「張三你跟著太太,李四你跟著二小姐,王五你跟著三小姐,陳六留下來守著馬車。若是有人走散了,也不用互相找——既然出來玩,就要玩得盡興,別把時候耽擱在找人上,在大相國寺門前那株大槐樹下的涼棚等著就是。」他說著,指了指東邊,「我已經要了雅間,我們酉初(注:下午五點左右)往富春江去,大家要記得,一定要酉初之前到大槐樹下,我們至少要在富春江待上一個時辰,若是再晚,就要遇到宵禁了。」

  眾人連聲應是。

  李氏也很滿意這樣的安排。

  大家就開始逛街。

  開始幾個人還能同出同進,最後周少瑾在一個賣苗繡的攤子上佇足,李氏又想去看看不遠處賣桃木梳子、簪子的攤子,兩人打了招呼說等會見的,等周少瑾心滿意足地買了幾個苗繡的花樣子去找李氏的時候,李氏已不在了那專賣桃木梳子攤子上。

  周少瑾踮了腳四處張望。

  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她嚇得魂飛魄散,抬眼卻看見了程池微笑的面孔。

  「嚇死人了!」周少瑾拍著胸。

  她就說,身邊明明跟著商嬤嬤還有一護衛,怎麼就讓陌生的人抓了她的手的。

  周少瑾不由抬頭打量。

  商嬤嬤和那個叫李四的護衛早不知​​道去了哪裡。

  程池笑著牽了她的手道:「我陪著你逛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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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2: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章廟會

  這樣好嗎?

  周少瑾盯著被程池握著的手,又驚又喜。

  驚得是程池這樣的大膽,若是被人看見了他們可怎麼辦?喜的是程池居然這樣的喜歡她……竟然支了她身邊服侍的……

  她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往前走。

  程池停下了腳步,笑望著她,等她站穩,這才道:「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他從來不曾這樣陪人逛過街,一開始有些拿捏不住分寸。

  周少瑾面紅如霞,看著他帶笑目光就一陣慌亂,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是我走得太慢了。」

  程池低頭,在她耳邊輕語:「那我們就按著你的步子走,走慢一點……」

  這遷就的語氣讓周少瑾覺得整個身子都熱了起來。

  程池看著她白皙的脖子和耳朵都變成了粉紅色。

  特別是那耳朵,像貝殼一樣,小巧玲瓏,圓潤的耳垂肉肉的,真想讓人咬一口。

  他失笑,自己現在看見她什麼都胡思亂想一番了。

  之前他怎麼就能清心寡欲的。

  可見什麼事都要遇對人!

  他微微地笑,牽著周少瑾往前走,問她:「有沒有什麼想買的?」

  程池溫熱的大手乾淨溫暖,緊緊地包裹著她,像身體裡熱氣的來源,熏得她腦子昏昏的,哪裡還有能仔細地去想程池的話。

  她搖頭,想著,只要能和池舅舅在一起,去哪裡都好……

  程池也不知道應該帶著周少瑾裡去。

  廟會又沒有固定的攤子,平時他也不逛廟會。

  他微微思忖片刻,帶著周少瑾在一個有很多和周少瑾同齡的小姑娘圍著的小難子旁停下了腳步,卻發現那小難子是買琉璃飾品的,當然,那些玻璃的品相一看就殘次品,和他買給周少瑾不在一個等級上。

  程池就帶著她繼續往前走,看到個買佛香的,攤子前只有兩三個人在挑挑撿撿的,卻也有幾個做工頗為精緻的佛香盒。

  他知道周少瑾向來喜歡這些東西,就和她在攤子面前佇足,柔聲道:「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

  周少瑾臉上腦子還糊糊的,程池讓她選,她就上前去看了看那些佛香。

  有個三角形的盒子,做著精緻的小足,掐絲琺瑯的,藍低,燒著金色的蓮花圖案。不管是工藝和圖樣都很精緻,而且也頗為少見。

  周少瑾多看了幾眼。

  程池就指了那盒子道:「老闆,把這個給我們包起來。」

  那老闆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個子不高,黑瘦黑瘦的,笑瞇瞇一雙眼睛自看見周少瑾就不時地打量著她,聞言立刻應了聲好,一面拿了紙匣子出來手腳伶俐地給他們打包,一面笑道:「客官好眼力。這是從西天如來佛祖那裡來的東西,是個胡胡客商落在客棧裡的。十兩銀子……」說到這裡,他打量了程池一眼。

  程池知道這東西最多也就買三、五兩銀子,不過難得少瑾喜歡,又不過是些小錢,他有空和這小販討價還價,還不如帶著少瑾多走幾個攤子,讓少瑾多買些自己喜歡的小東西,和少瑾多相處些時間……他沒有和那小販還價,點了點頭。

  懷山不知道從哪裡躥了出來,丟了一小塊銀子給那小販。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直覺地想把被程池一直握著的手抽出​​來。

  卻被程池拽得更緊了。

  周少瑾臉兒紅紅的,用眼角的人餘光去睃懷山。

  誰知道懷山像來時一樣不見了!

  她愕然地抬頭。

  四周全是逛廟會的人,不時有人朝她看過來,都是驚豔的目光,卻哪裡還有懷山的影子。

  從前有人這樣看她,她總是很害怕。

  程池在她身邊,她突然覺得有人這樣看她也沒什麼。

  反正都是與她不相干的人。

  天塌下來了也有程池頂著。

  但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程池靠了靠。

  程池看著覺得很有趣,在她耳邊悄聲道:「我身邊的人可不像你身邊的人那樣沒有眼色!」

  周少瑾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才喃喃地道:「池舅舅胡說。我身邊的人也很好!」

  程池哈哈地笑。

  那小販看到銀子卻是眼睛一亮,知道遇到了豪客了,手腳比剛才又伶俐了幾分,聽到程池笑聲的時候正巧把包打好了。

  「客官,您的東西。」他殷勤地笑著把東西遞給了周少瑾。

  程池卻沒等周少瑾伸手就將東西接了過去,也不叫人,就幫她那樣提著。

  那小販的眼睛更亮了,忙對周少瑾道:「小姐,我們這裡還有幾種西域來的佛香,您要不要看看!那香做得很好,有的聞著甜而不膩,有的聞著清香冽凜,還有的香著纏綿悱惻,我看您是個懂香的人,也不耽擱您去逛,我拿出來您聞聞就好。買不買都成,就是想讓您這懂行的人見見……」說著,也不等周少瑾,就蹲身從攤子底下拿出了七八個紙匣子,「您看看!」

  十分的殷勤。

  周少瑾不太會拒絕別人,加上那幾個裝香的匣子十分的漂亮,她就拿起來聞了聞。

  小販想把這生意做成了,那好話自然不要錢的往外吐:「小姐可真是有福氣!這位爺是您的還是父親還是舅舅?對您可真是好。您要什麼東西,眼睛才最小眨一下。實際小的在西直門門那邊還有間賣香的鋪子,叫『西域梵香』,專買西域來的東西,您要是得了閒,也可以去那邊逛逛……」

  程池和周少瑾俱是一愣,神色都有些微妙。

  周少瑾的心情有些黯淡。

  自己和池舅舅隔得就這麼明顯?

  連個初次見到他們的小販都看得出來他們差著輩份嗎?

  程池心中則很是不快。

  少瑾雖然嬌嬌軟軟的,可是他也沒有老到被誤認為是少瑾父親的程度吧?

  那小販看著兩的神色心裡卻直呼「糟糕」,眼角瞥過兩人牽的手,直罵自己糊塗,抬手就朝著自己的嘴打了一巴掌,道歉道:「兩位客官可別聽我胡說,我就是這張嘴關不住門,生意才這麼冷清的。公子玉樹臨風,小姐沉魚落雁,真是一對璧人。要不是小姐還梳著姑娘家的丫髻,我還以為小姐是這位公子的夫人呢?不過,公子和小姐的好事將近了吧?可得恭敬兩位了!兩位是我看到最登對的一對夫妻了……」

  兩人一看就是高門大戶人家出身,如果不是好事將近,家裡的人怎麼會允許他們在浴佛節的時候一起出來逛廟會?

  那男子倒也不覺得年紀大,就是太穩重了,不太年輕人。那小姑娘又生太太嫩,嬌滴滴的,看著顯小。那男子又願意服侍她,看上去又不像是一般的人,他這才會看走眼的。

  周少瑾好不容易冷下來的臉轟地一下又變得通紅,她不由偷偷地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本對這些生意上的伎倆一清二楚,可好話誰不願意聽?

  他在心裡冷哼。

  早要是說這話他們還可能照顧照顧這小販的生意,現在說這些卻晚了!

  他看也沒看那小販一眼,只是溫聲地問周少瑾:「有沒有看中的?」

  程池一靠近來,周少瑾心裡就像團亂麻似的,哪裡還有心情去挑香。

  而程池見她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知道她不慣於來這樣的集市,更不慣於拒絕別人,索性拉了拉她的手,道:「那我們就繼續往前逛。說不定還會遇到你喜歡的東西。」

  周少瑾自然是點頭。

  程池提著那香盒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周少瑾卻能感覺到程池沒有剛才那麼高興了。

  是因為那個小販的話嗎?

  她沒有想到池舅舅會這麼在意!

  他……肯定曾經和自己一樣為倆的身份地位而苦惱……

  想以這裡,她的心頓時軟軟的,彷彿盪著一汪的春水,柔情而綣繾。

  她想程池高興!

  想程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高高興興的!

  就像她和程池在一起就心裡快活的像揣了隻小鳥似的。

  周少瑾的嘴唇咬了又咬,最後扯了扯程池握著她的手,輕聲道:「池舅舅,我,我有點累……」

  她不想逛廟會了。

  怕再遇到像剛才那樣的小販,說出池舅舅不喜歡聽的話。

  程池望著她穿了淡綠色掐祥雲紋的鞋子暗暗自責。

  少瑾養在深閣裡,只怕生平都沒有走過這麼長的路。

  自己也太粗心了。

  「那我們去大槐樹旁的茶館坐會好不好?」程池和周少瑾商量。

  茶館也有很多人!

  周少瑾鼓起勇氣道:「能不能去大相國寺看看?」

  程池頗為意外。

  周少瑾多數的時候總是被動地接受他的好意,像這樣主動提出來要做什麼的時候很少。

  這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在唱獨角戲。

  有種被心愛之人期盼的喜悅。

  「好啊!」他微笑地道,眼角再次朝她的裙擺看了一眼,「那我去叫頂轎子。」

  她還沒有那麼脆弱。

  周少瑾赧然道:「不用了!我們一起去就是了。」

  是要一起和他去大相國寺求香嗎?

  程池的心砰砰地亂跳起來。

  原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是這麼好,就算是很平常普通的事也能讓人心跳如鼓。

  他笑著牽著周少瑾的手往大相國寺去。

  或者是因為早上大師傅開壇講過了佛法,下午的時候大家都去逛廟會了,大相國寺裡的香客比平時還少。

  程池帶著周少瑾在大殿寶殿上了香,問了要不要抽籤。

  周少瑾搖頭。

  他們酉初就要和李氏碰頭了,她突然間不想聽那些大和尚講籤,只想多和程池待一會。

  程池和周少瑾想到一塊。

  見天色尚早,他笑道:「那我們去後山坐一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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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後山

  只要跟著程池,周少瑾去哪裡都無所謂。

  兩個人沿著綠樹掩飾的山道慢慢地往後山去。

  四月是京城最好的季節,晴空萬里,一碧如洗,山間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五顏六色,奼紫嫣紅。蝴蝶在花間飛舞,蜂蜜嗡嗡地採蜜忙,更有山澗的泉水叮叮咚咚地響著。

  周少瑾從來不知道大相國寺的後山的景緻這麼漂亮。

  程池卻指了橫路邊的一塊大青石道:「少瑾,坐下來休息一會。」

  周少瑾很少這樣走路,身上已有了薄薄的汗。

  她柔柔順順地應「好」,扶著程池的手坐在了大青石上。

  大青石旁有株樹冠伸展的老槐樹,像把傘似撐在她的頭頂,林間有曉風吹過來,十分的涼爽。張目遠眺,可以看見大相國寺後山的白塔和大相國寺大雄寶殿金色的瓦,在綠樹從中有,有種遠離塵市安寧與靜謐。

  「這地方真好!」她看朝旁邊挪了挪,示意程池也坐上來。

  程池朝她笑了,道:「這是我有一次來相國寺的時候偶爾發現。你喜歡就好!」

  周少瑾訝然。

  程池眉宇間閃過一絲得逞的得意,柔聲笑道:「你在這裡坐一會,我去給你弄點水喝!之前沒有想到會上山,也沒有給你準備。」

  這裡的風景再好,沒有了程池,她一個人也會覺得害怕。

  「您要去哪裡?」她有些緊張地問。

  周少瑾坐在青石上,和站著的程池一樣高。

  程池輕輕地抱了抱她,指了指她的身後:「你看​​,那邊有個小溪,我就在那裡!」

  周少瑾的神色這才鬆懈下來。

  她就這樣離不開自己嗎?

  程池有些意外,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然她也不會有勇氣拒絕宋木了。

  自己在她的心裡……可能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重要!

  程池這時倒有點後悔起來。

  若是少瑾當時沒有勇氣拒絕宋木,或者是宋木為了自尊心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棄少瑾,他就這樣把少瑾交給了別人……她會不會像朵花似的枯萎凋零呢?

  他想想就後怕。

  對周少瑾說話的聲音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又溫柔了幾分:「乖,坐在這裡別動。小心落下來。」

  周少瑾連連點頭,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那模樣兒,說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彷彿是他手裡的麵團,他想怎樣揉捏就能怎樣的柔捏。

  程池沒能忍住,抱著她嘴就貼到了她的唇上。

  那溫柔細膩而又略帶幾分涼意的感覺闖進了腦海裡,他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程池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

  忙抬起頭來,在她的頰邊親了一口,低聲道著:「少瑾,乖乖,坐在這裡別動。」

  周少瑾已經傻了眼。

  她什麼都沒有做,青天白日的,池舅舅為什麼還要親她?

  直到程池放開她,她才回過神來,溫順的好脾氣讓她嘟呶地「哦」了一聲,垂下了眼瞼。

  程池見她沒有太多的反應,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摸了摸她的頭。

  周少瑾就忍不住抬瞼飛快地睃了他一眼。

  他眼角眉梢都透露著心滿意足之後的舒緩和暢快。

  是因為親了她的緣故嗎?

  周少瑾想那次程池把她按在門扇上欺負的時候……他好像也很高興的樣子。

  她的臉頓時火辣竦,都不敢抬頭了。

  程池見周少瑾害羞般地低下了頭,他的彷彿漏跳了一拍似的,感覺有些窒息。

  少瑾……是不是慢慢地開始適應他?

  程池轉身往小溪去。

  深深地吸了幾口心情才平靜下來。

  他就是上次聽到十三行的船沉了也沒有這樣的緊張,不,應該說,他已經很久都不不曾這樣的緊張過了。

  程池的步履不由地輕快起來。

  小溪旁一如他記憶中的樣子,飄浮著幾片睡蓮的葉子,只是那葉子比他小的時候要繁茂了些。

  程池突然就想到「開枝散葉」這個詞來。

  他笑著搖了搖頭,採了片葉子洗乾淨,兜了水往回走。

  林間斑駁的光影照在他的臉上,周少瑾可在清楚地看見俊朗的眉目和眼角眉梢間洋溢著的喜悅。

  她不由抿了嘴也跟著笑了起來。

  池舅舅還告訴她要七情六慾都不要上面,可他自己還是……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很高興。

  周少瑾陡然又想起了剛才那個賣佛香的小販說的話。

  池舅舅……是她的父親還是舅舅……池舅舅當時心裡肯定氣壞了……不然他也不會那麼在意了……池舅舅生平只怕是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糗。

  明明知道應該把這件事忘掉,可莫名的,她只要一想到池舅舅是為了她才會那樣的出糗,她就抑制不住地想笑,就抑制不住心裡像吃了蜜般的甜。

  周少瑾捂了嘴。

  走近了的程池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周少瑾自然不敢告訴他。忙道:「沒什麼事,沒什麼事!」

  程池見她是高興的,自然也就不會去事無鉅細的追問,把兜著水的荷葉舉到她的嘴邊,溫聲道:「來,喝一點。要小心。」

  周少瑾並不渴,可她還是很想喝水,何況是用荷葉兜著的,她兩世為人也還是第一次喝到。

  她想了想,大著膽著扶了程池肩膀,喝了一口水。

  真甜!

  周少瑾又喝了兩口,推給程池:「你也喝一點!」

  程池朝著她笑,把剩下的水都喝完了。

  周少瑾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程池喝的是她剩下的水。

  她的臉又是一紅。

  程池看著一笑,道:「肚子餓不餓?」

  難道她說肚子餓,池舅舅還能有什麼辦法不成?

  周少瑾不禁脫口而出。

  程池直笑,道:「再過去點,有桃子樹。這個季節應該已經掛了果。」又笑道,「既然帶了你出來,怎麼能讓你凍著餓著呢!」

  周少瑾才不要和程池分開呢!

  她道:「我不餓。而且我吃了桃子不克化。」

  程池覺得兩個人若是想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還是要說清楚點好。

  周少瑾這樣的迷戀他,但也不會因此而對他百依百順,連自己的喜好也一併丟了。

  他覺得這樣很好。

  「我看你買了苗繡的花樣子,很喜歡繡花嗎?」程池就和她聊著天。

  周少瑾點頭。

  她第一次見到程池就能那麼相信程池,是因為她覺得程池是個寬和的人,就算是她再怎麼狼狽,程池也不會惡意地笑話她。

  後來和程池接觸的多了,這種感覺也就更強烈了。

  何況她什麼樣丟臉的事他不知道,周少瑾也就很容易和他說心裡話了:「我幹什麼都幹不好,只有花繡得還不錯。慢慢地就很喜歡繡花。」

  「是嗎?」程池笑道,「我覺得你的花也養得很好,還能養出十八學士,墨菊來啊!」

  周少瑾紅著臉道:「因為繡花可以送人,總不好送人幾盆花吧?而且送給他們的花,他們通常都養死了,好可惜啊!」

  小丫頭是渴望讓人認同而又不願意去傷害那些有生命的花草樹木嗎?

  程池想到她從小的經歷,心痛不已地把她摟在了懷裡,低聲道:「沒事!我到時候陪你去逛豐台,懂花愛花的人我們就送他們花,不懂花愛花的人我們就不理他們。繡花傷眼睛,養花卻可以讓人放鬆情緒。你要是喜歡,繡一會花,就蒔弄會花草,可以讓眼睛休息一會。」

  周少瑾身子有發僵,想推開程池,可一想到剛才他眼角眉梢都透露著心滿意足之後的舒緩和暢快,她又遲疑起來。

  她偷偷地瞥程池。

  程池神色間果然很舒暢。

  那,那就算了好了……反正池舅舅很高興……

  周少瑾低著頭,當什麼也沒有發生的,心卻跳得厲害,咚咚咚的,像擂鼓,以至於程池之後說了些什麼,她根本沒有聽清楚,只是順從地隨著程池的話點頭。

  然後程池把她抱在他的膝上。

  像抱孩子似的。

  她窩在他了的懷裡。

  怎麼會這樣?

  周少瑾快要哭了。

  她好怕池舅舅像上次一樣……把手伸到她衣服裡……

  周少瑾想掙扎著坐起來。

  程池卻很規矩地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就像哄襁褓的嬰兒一樣溫柔地抱著她。

  周少瑾又貪念起這樣的溫暖來。

  到底該怎麼辦好?

  她咬了咬唇。

  耳邊傳來程池清越的聲音:「……少瑾,好不好?」

  周少瑾大赧。

  她根本不知道程池都跟她說了些什麼。

  程池暗暗好笑。

  小丫頭的矛盾都寫在臉上了。

  對他喜歡到了骨子裡了。

  大概平生都不會遇到一個比少瑾更喜歡他的人了。

  他的少瑾……他要好好一珍惜才是。

  念頭閃過,他的心像被風吹過似的飛揚起來。

  「少瑾,」他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你整天待在家裡,會不會覺得無聊?程箏在京城,程笙過些日子也會隨著她的夫婿來京,你要不要和她們來往。」

  「不要!」周少瑾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

  她現在以什麼樣的身份和她們交往!

  程池立刻就明白了周少瑾的想法。

  他很自責。

  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把事情處理好了再抱少瑾的!

  程池親了親周少瑾的鬃角,低聲道:「少瑾,你再給我兩年的時間,我會牽著你的手,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面前的的。好不好?」

  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的面前……池舅舅,是要娶她嗎?

  周少瑾愕然地望著程池。

  程池的目光深遂而沉靜,如恆古不變的浩瀚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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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客來

  松鼠魚甜酸可口,龍井蝦仁色澤淡雅,蜜汁火方甜鹹濃香,炸響鈴外脆裡嫩……在富春江最好的雅間裡,梨花木的大圓桌上擺滿了菜,每道菜的味道都恰到好處。吃得李氏等人讚不絕口。

  周少瑾拿著筷子,卻有點心不在焉。

  池舅舅說,要娶她……

  她面色微酡。

  可她和池舅舅之間,猶如隔著一道天壑,想男婚女嫁,談何容易。

  池舅舅應該也知道吧?

  別說是兩年,就是一輩子,她也願意等。

  只怕她等來的不是歡天喜地的姻緣,而是鋪天蓋地的指責和辱罵。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有會什麼好害怕的。

  怕就怕害了池舅舅——只要他向程家的人提出來要娶自己,勢必會在程家引起軒然大波,以池舅舅的性子,肯定早有計量。若是讓池舅舅得逞了,池舅舅十之八、九也會付出很大的代價;若是池舅舅失敗,被程家除名都有可能。

  人不是活著就行。

  需要朋友,需要財富,需要社會地位。

  如果池舅舅什麼都沒有了,會覺得幸福嗎?

  她怎麼能因為喜歡上一個人就讓他為自己以身示險呢?

  周少瑾朝程池所在之處望去。

  沉香木雕著嬉戲圖的屏風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連程池的一個影子也看不見。

  她想起程池說要娶她時看似平靜卻勢在必行的的目光和表情,心裡中羞赧又甜蜜。

  是她自己蠢笨,怎麼會覺得池舅舅只是看中好她的顏色。

  她雖然漂亮,可也沒到無可取代的地方。

  以池舅舅的閱歷,如果只是想找個漂亮些的女子,何苦到今日連個通房也沒有?

  池舅舅對她,從來都是坦誠真摯

  想到這裡,她咬了咬唇,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啪噠」一聲,有東西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卻是周幼瑾筷子夾著的滷水花生滑到了桌子上蹦到了她的碗裡。

  周少瑾哈哈地笑,揉著周幼瑾的頭髮。

  難得這樣情緒外露。

  週幼瑾不好意思地躲進了李氏的懷裡。

  李氏笑著忙得周少瑾陪不是。

  周少瑾心裡微微有些感慨。

  如果是胞妹,李氏恐怕就不會像這樣向自己道歉了。

  有些事,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半點也不由人。

  她笑道對李氏道:「一家人不說兩家的話,太太也太客氣了。」

  李氏微微地笑。

  這件事就算揭了過去。

  周少瑾的心沒卻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她回去之後就親自燉了參湯端去了外院的書房。

  程池聽到動靜坐在書案後面等她過去,笑道:「今天跑了一天,不累嗎?這種事讓小丫鬟做就行了。你快回屋去歇了!」

  周少瑾兩次為人,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不免有些緊張又羞澀。

  她好怕池舅舅因此對她特別親密。

  顯得她好像的迫不及待似的。

  所以程池的這種態度恰恰好。

  周少瑾雖然紅著臉,神色間卻自在了不少。

  她指了指程池面前的大書案笑道:「四爺不也在忙嗎?」

  四爺?!

  程池挑了挑眉。

  周少瑾騰地下一子面紅如血。

  程池的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溢了出來,照亮了他的臉。

  周少瑾羞得抬不起頭來,抱著托盤就跑了。

  程池無聲地笑,端起燉盅來細細地品味了一口。

  周少瑾快跑出院子的時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她又轉身去找了懷山。

  懷山聽到她的說的話非常的驚訝,求證般地道:「您說,若是四爺和家中的長輩有了矛盾,一定要告訴您?」

  周少瑾點了點頭。

  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赧色,道:「你只需告訴我就是了,我怕池舅舅吃虧。」

  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她不會讓池舅舅獨自去承受的。

  大不了她跳出來認了!

  前世她都能嫁人獨居,今生她自然也可以青燈古佛。

  想想如果池舅舅不把這話挑明了,她不也準備出家嗎?

  橫豎不過是這樣的結局,她有什麼好怕的!

  周少瑾心中大定。

  翌日下廚做了幾個菜送去了書房,還開了箱準備找幾匹合適的布料幫程池做幾件冬衣。

  李氏托程池的福也吃了周少瑾做的菜,知道周少瑾要給程池做衣裳還進來問她:「有沒有合適的?若是沒有,可以讓富瑞坊的人送些布料子過來。那是我娘家的綢緞莊。你平時要是買什麼,也可以讓他們送。」

  周少瑾還以為李氏會阻止她,不免有些意外。

  李氏笑道:「我又不是那沒有眼睛的——四老爺把內院讓給了我們自己卻住到了倒座……就憑他的這份看重,我們也要奉他如上賓才是。」

  自從浴佛節回來,她就對程池好感蹭蹭地直往上漲。

  有謀略、有手段、有能力,又知情識趣不刻板……不過一個小小浴佛節的出玩,卻安排妥貼周到,處處都讓人感覺踏實而又愜意,最難得的是他對她們的那份尊重,讓她頗有些受寵若驚之餘又心生感激。

  難怪他能掌握九如巷的庶務,接觸過才知他的性情如此的溫和,待人接物猶如春風年撲面,讓人不由生出好感來。

  周少瑾可以感受到李氏對程池態度。

  她抿了嘴笑。

  程池這樣,算不算是賄賂李氏?

  她也就大大方方地幫程池挑了衣服料子,去幫程池量衣。

  程池站在那裡任她左拉右扯折騰,決口不提她改了稱呼的事。

  懷山聽聞若有所思。很想告訴周少瑾,她若是有心,大可拿件四爺的舊衣服照著裁剪就是了。可他看到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

  周少瑾坐下來把程池尺碼記下了下來。

  程池想了想,到底沒有提她叮囑懷山的事——若是她覺得不安,就讓她安心好了。

  他示意懷山不必瞞著周少瑾。

  周少瑾卻歪著腦袋望著他書案上塗塗畫畫的東西奇道:「這是什麼?」

  程池走了過去。

  懷山幫他們關上了書房的門。

  程池低聲道:「我搭上石寬,後來又去調查了一下四皇子,發現四皇子的生母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一個宮女,生了四皇子之後都不曾受封。在太子出生之前都養在坤寧宮,差點就記在了皇后娘娘的名下。太子出生之後,他的生母才受封了七品的選侍,沒多久就搬出了坤寧宮。」

  「還有這種事?」周少瑾是第一次聽說。

  皇家立儲,不外嫡、賢。

  而嫡是排在賢之前的。

  被皇后撫養過的孩子,比起其他嬪妃生的孩子在選儲的時候都有利。

  她遲疑道:「你是不是懷疑四皇子?」

  程池笑道:「現在還不好說,先把該知道的知道了再做打算。」

  周少瑾愧然道:「說了給您幫忙的,結果什麼忙也沒幫上。」

  「的確什麼也沒能幫上。」程池笑道,俯在她的耳邊低語,「要不我去找太太去照顧姑奶奶,過幾天你再陪我去大相國寺爬山好不好?我這幾日很辛苦!」

  曖昧的語氣讓周少瑾心中一盪,面紅如霞地落荒而逃。

  程池忍俊不禁。

  周少瑾直到一腳踏進了垂花門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在心裡腹誹。

  這幾天太太忙著打點給父親和父親幕僚、上司太太等人的土儀,沒有空去姐姐那裡,他就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是……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不過,那天池舅舅雖然抱了她,可也只是就那樣抱著她,什麼也沒有做。

  她慌什麼慌?

  池舅舅喜歡打趣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周少瑾回到屋裡。

  鏡子裡晃過一個女子的身影。

  清麗絕倫的五官,眼角眉梢都含情脈脈地笑著。

  這,是她嗎?

  周少瑾忍不住轉身在鏡台前站定。

  那含羞帶怯的樣子,不是她還是誰?

  周少瑾的眉宇間頓時平添了些許的赧意。

  周初瑾派了人過來告訴她們,廖大太太四月二十八日抵京。

  李氏也顧不得些土儀了,拉了周少瑾準備給廖大太太接風的事宜。

  周少瑾前世和廖大太太打過交道,拿了那套富貴花開的霽紅瓷餐具來招待廖大太太,又去後面的院子看了看她種的花。

  李氏見花圃裡只有那月季和那蜀葵開得熱熱鬧鬧,擔心道:「這恐怕不行吧?」

  的確不行。

  廖大太太是那種典型高門大戶家的小姐,什麼都講究個別緻。

  池舅舅送的那套霽紅瓷的餐具是今年官窯出的新品,雖然艷麗,但廖大太太沒有看見過,拿出來倒可以掙一、兩分臉子。這屋裡的佈置就得想心思了。

  她去了程池那裡。

  程池正在和別人說話。

  周少瑾在耳房裡等他一回,結果發現從他屋走出來的竟然是程家二老太爺程劭的的幕僚吳先生。

  她狐疑地進了書房,發現程池的面色有些凝重。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周少瑾小心地問。

  程池不想瞞她。

  這丫頭總是能很敏、感知道自己的情緒。

  與其瞞著她讓她擔心,還不如說她說實話。

  「現在還不知道。」程池道,「查出四皇子和乾清宮大太監陳立的關係非常好。」

  陳立,那個在皇上尚在潛邸的時候就在皇上身邊,服侍了一輩子的陳立?

  周少瑾張大了嘴巴。

  程池著摟了摟她的肩膀,笑道:「別擔心,這很正常。誰不想交幾個宮裡的人幫著看看動靜,就是我,不也和那劉永交好嗎?」

  那不同。

  周少瑾直覺地想。

  朝廷雖有藩王不得結交朝臥的規矩,可皇子結交宦官,也是被明令禁止的。

  四皇子明知故犯,而且還交的是掌管乾清宮的大太臨陳立!

  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四皇子可能不像她前世看到的那樣單純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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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3: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三章突訪

  只是她一個內宅女子,多是道聽途說,怎好隨意評論,壞了池舅舅的事。

  周少瑾但笑不語。

  懷山進來道:「四爺,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可以隨時啟程了!」

  程池微微笑。

  周少瑾卻是大吃一驚,失聲道:「四爺要去哪裡?」

  神色間竟然帶著幾分惶恐。

  竟如那和父母走失的小兒了樣。

  程池是捨不得她有一點點不適的,忙上前抱了周少瑾,輕輕地撫著她的背,溫聲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我要回一趟金陵。之前也跟你說過,現在事情有了變化,要提前回去一趟。」

  周少瑾聞言心中大定,忙去推程池:「懷山……還在屋裡呢!」

  臉紅紅的。

  程池笑著放開了她。

  從前惱他抱了她,現在卻是怕被別人看見……

  他頓時覺得神輕氣爽。

  周少瑾臉卻更紅了。

  屋裡哪裡還有懷山的影子。

  一次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那就蓄意了。

  池舅舅身邊的人只怕都知道了自己和池舅舅的事。

  她低了頭問:「您什麼時候回來?」

  並不問程池去做什麼——程池有很多的秘密。

  程池俯了身和她說話,神色是掩也掩不住寵溺:「我一辦完事就回來。回來的時候幫你把雪球和那兩個黃鸝鳥也帶來好不好?」

  周少瑾赧然地點頭。

  眼角的餘光看見懷山的影子好像屋外一閃而過。

  怕是在催池舅舅啟程!

  走得這麼急……

  她低聲道:「那您路上小心點。別那麼拼……錢財都是身外之物。」

  程池點頭,輕柔地摸了摸她的臉,道:「少瑾,我盡量趕到官哥百日禮之前回來。」

  去這麼長的時候,也就是說事情不是那麼容易完結的。

  周少瑾道:「趕不回來也不緊。官哥周歲的時候我們再給他補份大禮就是。」

  我們嗎?

  程池心情愉悅之極。

  用過午膳,他啟程前往金陵。

  周少瑾望著程池的馬車不緊不慢地駛出胡同,心底非常的低落。回到屋裡春晚問她什麼時候去豐台,她這才記起來自己去找程池什麼。

  還是等池舅舅回來陪她一起去好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不出門,除了和李氏去看周初瑾,就是在家裡幫著程池做冬衣。

  官哥兒一天一個樣子,今天會吃手指了。明天會吐泡泡了。前世官哥出生的時候她已去了田莊,不過是一年半載見上一回,每次都還沒有玩熟周少瑾就要回去。如今看到如此有趣的官哥。她眼熱得不得了。

  小孩子喜歡和小孩子玩。

  周幼瑾也跟天趴在官哥身邊要抱他,還要官哥喊她姐姐。惹得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周幼瑾氣得嘟了小嘴誰也不理。有一次還趁著官哥身邊服侍的沒注意,差點把官哥從搖籃裡抱了出來,嚇了大家一身的冷汗。

  來來去去的。不過七八天的功,周少瑾已經給程池做好了一件冬衣。正準備裁第二件時,有小丫進來稟她,說:「程家的三位姑奶奶來拜您!」

  程家的三位姑奶奶……

  周少瑾想了想才明白那小丫鬟說的是誰。

  她驚訝地道:「程家的三位姑奶奶嗎?三位都來了?這個時候?」

  小丫鬟想到門口停著的那三輛低調卻奢華的黑漆平頂齊頭的馬車,不停地點頭。道:「隋車的婆子說得清清楚楚,是金陵城九如巷程家的三位姑奶奶。」

  周少瑾有些慌張。

  程家的三位姑奶奶,自然是指程箏、程簫和程笙。

  程箏是程家的大小姐。嫁給了當時翰林院學士顧順的兒子顧緒,比程池還大三歲。周少瑾沒有和她接觸過。只知道她丈夫青雲得,子嗣乖巧得意,夫妻很是恩怨,過得很好,京中很多的婦人都很羨慕她。

  而程簫及笄的時候周少瑾還是個黃毛丫頭,兩人根本沒有什麼交集,最多也就是在九如巷的時候碰到打個招呼而已。

  程笙到和周少瑾相處的時間比較長,而且還一起跟著沈娘子讀過書,但就算是這樣,程笙因為從小在郭老夫人身邊養大的,學問、見識都很是不凡,對沈大娘不過是面子情,他們說的是同窗,實際上程笙指望她和程笳的更多。

  她們怎麼來了?

  而且還是一起來的?

  沒有事先派人送帖子,就這樣直接上門……

  周少瑾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吩咐丫頭:「請了幾位姑奶奶進來好了!」

  小丫鬟應聲而去。

  周少瑾換了件豆綠色綃紗比甲,銀紅色八裙湘,烏黑的頭髮綰成了一個纂,後面插了一小小的茉莉花,香氣襲人。

  程氏三姐妹目光中都閃過驚豔之色,特別是程笙,和周少瑾不過兩三年不見,周少瑾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睜大了眼睛道:「少瑾,你可真是女大十八變,如果我們是在路上碰到了,我肯定認不出你來了。」

  她的確是變了很多。

  周少瑾抿了嘴笑,目光好不容易才從程箏的臉挪天。

  程箏,太漂亮了。

  而且她的漂亮不是那種五官的精緻,而是通身氣派。

  她就那樣神色閒逸地站在那裡,就彷若一朵盛開的牡丹,華麗美艷,光彩奪目,讓身邊的人和物黯然失色。

  周少瑾請程箏等人在宴息室坐下。

  丫鬟們上了茶點。

  程箏不動聲色,程簫卻暗暗心驚。

  這宅子不大,可這一路走來,每樣東西都價值不凡。若僅僅是這樣,她又不是那沒有見過世面,怎會動容?實在是這佈置陳設。怎麼看怎麼像是祖母的手筆。

  難道這宅子是祖母送的不成?

  程簫離開九如巷已要有六、七年了,她自然不會貿貿然地開口。

  程笙則是不知道說什麼。

  從前面目模糊的小姑娘已長得如珠玉般明瑟不說,舉手投足間更是落落大方,溫婉端秀,和她記憶中那個只知道躲起來哭的小姑娘像兩個人似的。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覺得有些不安,但她總不能讓幾乎和周少瑾不認識的大姐程箏去和周少瑾寒暄吧?

  程笙喝了口茶,這才找到話題。笑盈盈地朝著周少瑾側了側身子。道:「少瑾,你什麼時候到的京城?聽說初瑾生了個大胖小子,我來京城之後才聽說。孩子取了名字沒有?聽二姐說。孩子已經滿了月,但沒有做滿月禮,是不是準備做百日禮?定了什麼時候沒有?還好這次我來了京城,不然你們姐妹是不是不準備請我的?」

  她嫁給了翰林院學士彭翔的兒子。那彭翔和程笙的父親程渭是同科,兩人的關係非常的好。他們也是成親之前彼此看中了才下的定。彭家的祖藉在江西。他們京中成親,成親後卻去了江西老家祭祖,前兩天才有回到京城。

  前世,他們過得也挺恩愛。

  程笙幾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曾請她到家裡做客,知道她「病」了,還帶專程為看她。給她帶了些藥材。

  後來可能是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三姐妹都不怎麼和周少瑾、周初瑾姐妹聯繫了。

  實際上周初瑾生了官哥之後給程家下過帖子。

  官哥兒出生後。周初瑾也給程家報了信訊,程家因都是男子,那邊沒什麼人來,但送了很貴重的洗三禮。

  但那時候只有程箏在京城。

  程箏的長子出水豆,程箏在家裡供奉痘娘娘。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程池前腳走,她們後腿就到了屋。

  池舅舅曾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還說,當你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耐心待遇,見招拆招。

  周少瑾慢慢地答著程笙的話:「我過完年就過來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怎麼喜歡外出,加上那個時候姐姐有了身孕,身邊又沒有長輩照顧,太太就領了我過來……」最後問起程簫的長子顧寧來:「他現在好些了嗎?」

  程簫聞言笑了起來,道:「多謝你,他已經好了,不然我也不敢出門了。」隨後指了程簫,「你簫表姐前兩天來京,想著你們姐妹也在京城,我們就過來了,蒙昧之處,還請原諒。」

  興之所致。

  周少瑾也頗能理解。

  兩人就說起程笳來:「……原來糯米粉似的一團,沒想到轉眼間就嫁了人。可惜我們姐妹都各自一方,連出閣都不能送一送!」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傷感。

  周少瑾忙笑道​​:「我前些日子還曾收到笳表姐的信,她說她在那裡過得挺好的。老太太有時候為難她,她就頂回去,老太太只好叫李敬去說話,李敬左耳朵聽右耳朵出的,老太太氣得沒有辦法,也能自己氣自己完事了……。」

  程笙哈哈地笑,道:「沒想到我們這裡面最厲害的居然是初瑾。」

  大家又是一陣笑。

  程箏就提出來去探望周初瑾:「我們還沒有碰過面呢?也好去看看官哥。」

  周少瑾就陪著她們去榆樹胡同。

  周初瑾已得了信,抱了孩子在垂花門前等。

  程簫忙道:「你怎麼把孩子也給帶了出來?這要是吹了風可怎得了!」

  周初瑾也是幼時見過程箏一面,但見到她的人無不會留下很深的印象。周初瑾一眼就認出了程箏,笑道:「我看今天天氣很好,就想帶著孩子出來走一走。」然後把孩子交給了乳娘,結結實實地給程箏行了了個大禮。

  幾個人在一起少不了要契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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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結交

  周初瑾和程笙同年,兩人又都同在九如巷長大,且都是聰慧過人的女子,在九如巷時就相處的很好,此時見面,自然要比其他的人親熱。而程箏是程家這一輩的長女,雍容大方、氣質高華不說,因丈夫是翰林院學士、詹事府的少詹事,她已是正四品恭人。

  如果說程笙等人是剛剛啟蒙的孩子,尋程箏就是已經開始學習製藝的少年。

  說話行事,理應以程箏為主。

  周初瑾挽了程笙的胳臂,笑盈盈地和程箏說著話,往宴息室去。

  程簫就被拋在了身後。

  好在還有周少瑾陪著她。

  也不算失禮。

  相比程箏麗色天成,程笙的活潑開朗,程簫就顯得沉默很多。

  但她皮膚白皙,笑容溫和,儀態從容,卻比程簫和程笙更顯親切。

  她笑著對周少瑾道:「我看初瑾成了親之後比從前更開朗了些,可見這日子過得很順心。我之前還為初瑾擔心,我那姨母,性子有點強,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

  程箏嫁給了自己表哥,也就是袁家的五少爺袁鳴。

  袁家和方家又是姻​​親,幾輩人都通婚,不管是前世還有今生,周少瑾都沒有弄清楚程家和方家的關係。

  她笑道:「去年我去保定府探望我父親的時候,路過鎮江,曾去拜訪過親家太太,親家太太為人十分的和善,姐姐也很得她歡心,倒沒有看出親家太太的性子要強。」

  程簫聽著就笑了起來,看周少瑾的目光多了幾分趣味。

  周少瑾微窘。

  她這也算是睜眼說瞎話了。
 
  可池舅舅說過了,這是應酬話。大家本來就不應該當真的。誰要是當了真,誰就是傻瓜……也不知道池舅舅走到哪裡了?有沒有按時吃飯睡覺?

  她恍悟了一下,理直氣壯地和程簫寒暄起來:「簫表姐這次來京城有沒有把小寶寶帶過來。我在九如巷的時候偶爾看見識表哥家的耘哥兒,已經會走會跑了,煞是可愛。」

  說起兒子,程簫的臉上就止不住地泛起了笑容,道:「原來想帶他一塊來的。我婆婆捨不得。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手,我只好跟著你姐夫先行一步。準備把這邊理順了,再去接了容哥兒過來。」

  容哥兒是程簫兒子的乳名。

  她的語所有些遺憾。

  周少瑾忙道:「姐姐剛到京城的尋會兒。也是手幫腳亂的,簫表姐把事情事順了再接了容哥兒過來也好,到時候想買個零嘴什麼的也都有地方了。我就是覺得京城太大了,買個東西都不方便。」

  走在前面的程笙聞言扭過頭來。笑嘻嘻地道:「大姐,您看。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吧?少瑾,我讓大姐帶著我們把京城逛一逛,那戲園子、南北貨行不知道,那賣針賣線的地方卻不能不知道。少瑾。你到時候跟我們一起吧?二姐對京城也不熟!」

  前世她們可一點交集都沒有的。

  今生依舊隔應著一個程許。

  周少瑾下意識地就想拒絕,道:「我已經吩咐下去,準備過幾天去豐台看看花草……」

  程笙知道見她這麼說。扑哧就笑了起來,道:「我還以為你轉了性子。原來還是那麼膽小!你跟著我們和大姐,誰還會欺負你不成?二姐夫過幾天就要去國子監讀書了,說不定還會和你姐夫成同窗。我們家那位到是還沒有決定是進雙鶴書院還是進國子監,要和家中的長輩商量……我們姐妹好不容易都在京城,怎麼能不互相走動?你也太拘謹了些!」

  周家人丁單薄,最需要姻親相助。

  現在程家三姐妹主動示好,又有從前的情份,受了程池的恩惠,周初瑾也有了和程家走動的心思,聽了就笑著對程笙道:「我們家少瑾你還不知道,走個路都踩死螞蟻的,你這一看就是慫恿著大表姐帶著你到處瘋的模樣,她怎麼敢接招!我看你不這如約了她去廟裡走走,她更喜歡。」

  一直沒怎麼和周少瑾說話的程箏突然笑道:「少瑾,你很喜歡蒔弄花草嗎?我也常去豐台買花。你定了什麼時候去豐台,到時候也叫上我好了。北方的春天比南方晚,這樣的天氣放在南方,那就是草長鶯飛,拂堤煙柳的時節,我正好把兩個孩子都帶上,既認認親,也讓他們出來玩玩,中哥兒前幾天不是奉了痘娘娘的嗎,可把他給憋壞了。」

  程箏的兩個兒子,長子顧寧,次子叫顧中。

  她這明顯的示意,讓在場的人猝不及防,驟然一默。

  周少瑾很想問程箏:你這樣待我,袁夫人知道嗎?

  還好在場的都是百伶百俐的人。

  周初瑾忙笑著應「好」,並嗔道:「可惜我這才出月子,不然就可以和你們一起去了!」

  有人說話,這氣氛也就活躍起來。

  程簫笑道:「以後日子長著。等孩子再大一些了,我和你去香山爬山去。聽說那邊的景緻也很好。讓她們滿大街的去尋那針頭線腦去——還戲園子、南北貨行不用知道在哪裡,只管尋找賣針賣線的地方,我就不相信了,幾根針幾束線就把你為難成了這樣!我看你是想逛京城吧?可別把我給牽扯進去!」最後幾句,卻是打趣程笙的。

  程笙道:「二姐可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我!」

  間接地承認了程簫的話。

  周初瑾幾個哄笑起來。

  周少瑾也抿了嘴笑,心裡卻盼著程池要早點回來就好。

  也不知道程箏幾個要幹什麼?

  一行人在宴息室坐下,小丫鬟上了茶點,程箏就問起官哥的滿月禮來,並道:「到時候我們姐妹少不得要來湊湊熱鬧的。」

  杏林胡同也好,雙榆胡同也好。都沒有主持中饋的女眷,而像這種添丁進口的洗三禮、滿月禮、百日禮都是女眷們應酬,程氏三姐妹能來慶祝,會讓周初瑾在廖家的姻親面前長臉不少。

  周初瑾笑瞇瞇地道謝。

  周少瑾心中卻更是不安了。

  程氏三姐妹留在榆樹胡同了午膳,約好了過兩日去豐台踏青,再過兩天去大柵欄逛街,這才打道回府。

  程笙並沒有和袁家的人同住。

  她和袁鳴住在她陪嫁的宅子裡。離杏林胡同不遠。程簫和程箏則各自住在夫家在京城的老宅裡。兩家隔得不遠,都在朝陽門附近。姐妹倆先送了程笙回去,然後才往朝陽門去。

  程簫皺了皺眉。道:「大姐,池叔父是什麼意思?為何要我們和周家姐妹來往?池叔父從前是從來不管這些事的?是不是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她們是一母同胞的兩姐妹,說起話來就更沒有顧忌。

  程箏聽了只覺得心堵的慌。

  慈母多敗兒。

  母親對她們姐妹尚能做到公正無私,可到了弟弟那裡。就只知道一味的寵慣溺愛,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不是趁著這個機會把弟弟的一些小毛病給擰過來,想辦法好好地管教弟弟,居然還護短地說是周少瑾的不對、是程證等人的不對。這樣下去,弟弟不變成個紈絝子弟也要變成個不學無術之人了!

  可這沒臉的事她怎麼能跟妹妹說?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能守得住的秘密。

  可能少說一句還是少說一句的好。

  程箏長長地籲了口氣。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些這才溫聲道:「應該是受了祖母所託吧?笙妹妹到京城後,母親也緊跟著到了京城,是少瑾在祖母面前盡孝。還陪著祖母去了趟普陀山。她自幼失恃,你也看見了。性子溫婉恬靜,乖巧聽話,怕是讓祖母少了很多的寂寞。如今她們姐妹在京中,我們於理於情都應該照拂一、二。也算是報答代我們在祖母膝下承歡好了。」

  程簫想到周少瑾微垂著頭,安靜溫順地坐在那裡聽她們說話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道:「少瑾還真是好性子。我也很喜歡。」

  程箏想了想,索性把周少瑾現在住的榆錢胡同的宅子是程池送的告訴了程箏。

  程簫驚訝極了。

  程箏笑道:「你現在知道祖母和池叔父如何地看重她了吧!以後就當個小妹妹來往就是了。」

  程簫點頭,忍不住笑道:「池叔父也太偏心了。我出嫁的時候不過送了我五千兩銀子的壓箱。不行!等池叔父回來了,我也要向他要個宅子才是。我聽三伯說,池叔父是個財神爺,去年沒怎麼做生意也最少也賺了十萬兩銀子。這個秋風是無論如何也要打得!」

  她說三伯,提的是袁維昌的第三個兒子袁別雲。

  上次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八十大壽,周少瑾依照前世的經驗,誤以為袁別雲是袁維昌的長子了。

  袁別雲和程池脾氣相投,關係非常的好。

  程箏不由大笑,道:「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嫁了個破落戶呢?你就那麼缺銀子啊?」

  「我不缺銀子,可認嫌銀子少啊!」程簫笑道,「袁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多口復,妯娌間再怎麼親熱也少了不了比衣裳比首飾比娘家兄弟的前程,我年紀還輕,還沒能修練到祖母和你的程度,你就讓我繼續在紅塵裡打滾好了!」

  一席話說得程箏笑得合不攏嘴。

  可笑過了,她心裡又莫名地爬上一絲擔憂。

  兄弟的前途……

  程許這個樣子下去,能有個好前途嗎?

  若是程許不能支應門庭,長房……難道還再回去看二房的臉色不成!

  也許,她們姐妹能靠的不是娘家的兄弟,而是自己的兒子了!

  程箏撫了撫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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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奇怪

  待程箏回到家中,已是華燈初上。

  她先去看了兩個孩子。

  十歲的顧寧和顧中長得很相,都吸取了程箏夫妻的優點,小小年紀已出落和十分英俊,程箏進門的時候,兄弟倆正身姿筆直站在書案前寫大字。

  「母親!」兄弟倆異口同聲地喊著程箏,均露出歡喜的表情。只是顧寧恭恭敬敬地放下筆給程箏行禮,顧中則撲到了程箏的懷裡。

  程箏慈愛地摸了摸小兒子的頭,然後牽著他的手走到了書案前:「用過晚膳了嗎?今天都吃了些什麼?好不好吃?先生佈置的功課還沒有做完嗎?要勞逸結合才是,仔細壞了眼睛。」

  顧寧笑著應是。

  顧中則嘰嘰喳喳地回答著程箏的話。

  程箏聽說倆個兒子的晚膳是和丈夫顧緒一起用的,有些意外,笑道:「你們的爹爹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顧寧笑道:「爹爹說今天太子爺帶著皇太孫去別院划船去了,他們沒什麼事,就先回來了。」

  詹事府是輔佐太子的衙門,品階不高,位置卻很重要。顧緒是詹事府的少詹事,也就是詹事府的副貳,平日裡瑣事非常的多,很少休息,像這樣能按時回家的時候屈指可數。

  程箏和看了看兒子的功課,表揚了兩個兒子幾句,說了過幾天會帶他們去豐台踏青,讓他們早點休息,這才問了丫鬟,去了內院的書房。

  顧緒正在擺弄那幾盆放在窗台上的蘭草。

  他今年三十四歲,身材修長,面容俊秀,氣度沉穩。多年的官宦生涯他變得頗為沈默、低調,穿了件寶藍底紫紅色祥雲團花直裰,頗有些和光同塵的味道。但他在看見程箏進來的時候還是眼睛一亮,翹著嘴角說了聲「你回來了」,神情頓時變得愉悅起來。

  程箏點頭,笑著望了眼蘭草,道:「你可別像上次以的。幫我澆花把花澆死了。」

  顧緒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把幾盆蘭草重新放在了窗台上,叫了丫鬟打水進來,問程箏:「用過晚膳了沒有?我讓廚房給你做了蓮子百合綠豆粥。這個季節吃再好不過了。」

  「我在廖家三過晚膳了。」儘管如此,程箏還是決定用半碗蓮粥。

  夫妻兩就坐到了臨窗的大炕。

  顧緒笑道:「你們怎麼突然想到去廖家?周家的表妹還好吧?」

  「挺好的!」程箏把程池的託付告訴了顧緒。

  顧緒聽著神色漸凝。

  程箏見了心中咯噔一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顧緒斟酌了片刻,這才緩緩地道:「你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池叔父送了一個隨從給我。」

  「記得啊!」程箏道。「我們家的人身邊都會請個武藝高強的人做貼身隨從。喜善身邊的大許就是,池叔父身邊就是那個懷山的。出了什麼事嗎?」

  顧緒道:「前幾天皇太孫聽傅太傅講筵之後從廡廊裡出面。突然掉落幾塊瓦來,當時四叔父送給我的那個叫王青的隨從正巧人廡廊路過,沒等那些護衛反應過來,他就衝了過去。一把推開了皇太孫……皇太孫事後問起來,聽說是我們家的世僕,不僅賞賜了他很多錦帛。還屢次把他叫過去和自己身邊的護衛切磋武技,這次太子殿下帶皇太孫去別院划船。太子就派了人來跟我說,把王青也帶了過去……我總覺得這件事太巧了,透著幾分蹊蹺,可池叔父我打交道得少,也不知道他的秉性,一時間也沒有主意……」

  皇太孫身邊的人不查五代也要查三代,詹事府既然默許了王青在皇太孫身邊服侍,肯定不會因為王青是顧緒家的世僕就讓他陪伴皇太孫,而王青卻是之前程池送給顧緒的……

  程箏的額頭冒出冷汗來,道:「池叔父回了金陵,要過些日子才有能回來。我立刻寫封信給池叔父,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打算?」

  顧緒微微點頭,安慰程箏道:「你也別著急,我想池叔父肯定不會害我們的。」

  程箏胡亂點了點頭,第二天去了杏林胡同。

  程涇在衙門裡當值,接了隨從傳進去條子,提從衙門裡回來。

  程箏總覺得父親耳根子有點軟,雖然心急如焚,但還是有所保留,和父親在書房的大書案前坐下之後,就說明了來意:「您知道池叔父回金陵做什麼嗎?」

  程涇笑道:「你問我,我還真不知道!你池叔父是個閒雲野鶴般的性子,今天這裡,明天那裡。那年陪著你祖母去普陀山的時候還遇到了宋景然的父親,和宋家老爺子做了忘年之交,搗騰出個什麼治水章程,由宋景然遞到了皇上面前。要不是你大舅舅攔著,只怕皇上就把你池叔父叫去宮裡問話去了……」

  大舅舅,是內閣首輔袁維昌。

  程箏聞言眉頭微蹙,道:「父親,您當時就沒有助池叔父一把嗎?」

  「你不會是以為我攔了你池叔父的青雲路吧?」程涇失笑道,「你池叔父在家守業,是你祖母和二房的老祖宗決定。我們家自本朝以來已經前前後後出了七進士,其中五個都是長房的,你二叔祖還是榜眼。如今後輩裡面有你弟弟這個讀書種子,長房的風頭太勁,正好讓你池叔父避避風頭。」

  程箏不以為然。

  有些事是避風頭就能躲過的嗎?

  謙虛謹慎固然是一條路,可飛揚跋扈的碾壓也一樣能令對手膽寒,也未必不是一條路。何況到了嘉善這一輩,除了嘉善和有儀,她還沒有看出誰能在科舉上有所建樹。等到老一輩的人都退了下來,程家僅靠嘉善和有儀,只怕會日薄西山。

  她委婉地提醒程涇:「實際池叔父若是想走仕途也未必不好,池叔父也不過比嘉善大八歲。當年若不是二叔祖同意去翰林院,父親和叔父起復的時候。二房的老祖宗只怕也未必會幫父親和叔父……」

  程涇卻不想和女兒多說這些事。

  程家上幾輩的恩怨太複雜了,而且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他應了一聲,轉移了話題:「你弟弟不比我們那個時候,他勢單力薄,不是還有大綸嗎?你就別擔心了。」隨後說起了程許的事:「你母親前些日子寫信給我,說如今國子監已大不如前,很多人都去了書院。問我是雙鶴書院好還是博雅書院好。想讓你弟弟去​​書院讀書。我聽說錦江去了雙鶴書院?」

  大綸是顧緒的字,錦江則是彭藻的字。

  程箏畢竟是做女兒的,沒有女兒教訓父親的道理。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道:「我過幾天會和二妹、三妹、周家二小姐一起去豐台踏青,到時候問問三妹!」

  父女倆說了半天的話,程箏去了程渭住西跨院。

  程渭的妻子邱氏也是書香門第出身,但在生程讓的時候壞了身子。就一直臥病在床,無力主持杏林胡同的中饋。聽說程箏來了。她很高興,靠在床頭上和程箏說了半天的話,又留程箏用了午膳這才放程箏走。

  程箏心中始終覺得有些不好。

  她和程池雖然接觸得不多,但程池這幾年在京中闖下的名聲她卻聽說過。

  程家是販鹽起家的。兩浙、兩淮的鹽運使都是任期兩年。眼看著新晉的兩浙、兩淮的鹽運使都要出爐了。池叔父不留在京中打點卻去了金陵……這做生意和做官一樣,不進則退。就算是池叔父不想再做這鹽運生意了,可也是就這樣放手啊!誰會相信程家是不想做這生意而不是沒有拿到鹽引?

  程箏想了又想。派了自己的乳兄回金陵:「就住在九如巷。如果祖母問起來,就說我派了你去採買。家裡一有動靜就拿了老爺的名帖通過驛站把消息遞到我手裡。」

  那陪房恭聲應「是」。退了下去。

  ※

  過了幾天,到了和周少瑾約好去豐台的日子,程箏帶著兩個兒子去了榆錢胡同。

  周少瑾穿了件月白色的素面杭綢比甲,桃紅色鑲寶相花襴邊的湘裙,頭髮綰成纂兒戴了兩珠南珠珠花,清麗間又顯著幾分活潑。

  程箏暗暗點頭。

  雖然說開花的時候爭奇奪艷,可到底多是綠葉,觀花的人最顧忌的就是穿綠色,顯不出顏色來,最好是穿紅色,和綠樹朝輝相應,出彩多了。

  看樣子周家的這位二小姐還是個會打扮的。

  她著讓兩個兒子上前給周少瑾行禮。

  周少瑾的目光在程箏的長子顧寧的身上停了片刻。

  前世,四皇子登基,改國號「天順」。十九歲的顧寧是那一科年紀最小的兩榜進士。在翰林院做了三個月的撰修之後,就被四皇子調去兼了行人司左副司,再三個月,升了行人司司正……

  是個說起來就讓人羨慕的人。

  程箏只當是長子年紀輕輕卻一副大人的老成樣讓周少瑾有些意外,忙笑著解釋道:「讓你見笑了!我們家寧哥兒是長子,老爺和我就對他的要求嚴格些,時間長了,不免有些不拘言笑……」

  周少瑾忙謙虛了幾句,將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拿了出來。

  送給顧寧的是一方端硯和半刀澄心紙;送給顧中的是一匣子湖州狼毫筆和幾塊墨錠。

  兄弟顯得孝很有教養的樣子,敬禮聲向周少瑾道謝,然後一行人去了雙榆胡同的周初瑾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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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偶然

  周少瑾和程箏到達榆樹胡同的時候,程簫和程笙早已在那裡等她們。

  看見周少瑾一前一後地和程箏從馬車裡下來,程笙不由睜大眼睛,道:「大姐,你們怎麼走到了一起?」

  程箏看著僕婦把兩個孩子抱下了馬車,這才笑道:「我們不是碰到一起的。我看著天色還早,就去了榆錢胡同,邀了少瑾一起過來。」然後笑道,「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等很久了嗎?都用過早膳了沒有?」

  程簫卻看了周少瑾坐的馬車一眼。

  黑漆平頂齊頭的馬車,除了車門前掛了副五彩絡子的湘妃竹簾,沒有任何的裝飾,拉車的棗紅馬卻體態修長,高大矯健,烏溜溜的眼睛溫和馴善,一看就是匹難得的良駒,趕車的車夫個子不高,舉手投足間卻靈活敏捷,看上去低調而樸素,骨子裡卻著矜貴和奢華。把一旁程簫的馬車硬生生地比了下去。

  這樣的馬車,全京城都找不出十輛來。

  這……應該是池叔父給她安排的吧?

  或者,就是池叔父自己的馬車?

  程簫的眉頭幾不可蹙了蹙。

  程叔父對周家的這位二小姐,是不是太好了些?

  她總覺姐姐有什麼事瞞著她。

  因周初瑾的孩子還小,她沒有跟她們去豐台。見過程箏的兩個孩子,給了見面禮之後,大家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

  周初瑾送她們到了大門口。

  彭家不如顧、袁兩家底蘊,程笙出門多是坐轎子,程簫沒有想到榆錢胡同還有自己的馬車,又想到姐姐會帶了兩個侄兒同去,就用馬車去接了程笙一道過來,準備讓程笙坐大姐程箏的馬車,自己帶了周氏姐妹。現周少瑾也帶了馬車,突然就寬敞起來。程簫就和周少瑾商量:「要不你就坐我的馬車好了?我們路上還可以說說話。」

  周少瑾的馬車是向管事準備的。

  她告訴向管事她要去豐台賣些花回來,讓向管事幫著安排安排。

  周少瑾原以為向管事會去僱輛馬車,誰知道她出了垂花門,卻看見一輛這麼漂亮的馬車。

  她大吃一驚。

  向總管笑著向她解釋:「這四老爺回金陵之前叮囑的。說若是您這邊要用馬車,就跟朝服陽門那邊宅子說一聲——那邊大,在那地方,養了五、六匹馬。」

  周少瑾見馬車裡面雕鋪著核桃木,雕了八仙過海、壽姑拜奪等圖案,又鋪了厚厚的地衣,放了軟綿綿的大迎枕,那茶杯茶壺雖然是紫砂的,卻可以吸附在茶盤,還有副能吸附在棋盤上的圍棋。

  她看著就喜歡。

  也就不和程池客氣了。

  坐自己的馬車多自由和自在。

  何況她和程簫又沒有什麼話說!

  周少瑾笑道:「就怕等會要搬花,還是帶三輛馬車過去好了!」

  程箏聽著這話覺得有道理,笑道:「那就帶三輛馬車過去好了!三妹,你是跟二妹一起還是跟我一起,或者是跟著少瑾也行。」

  程笙笑道:「我還是繼續跟著二姐好了。」

  一行人上了馬車,往豐台去。

  周少瑾頗些「春風得意馬蹄疾」的輕快,一路上都撩了窗簾觀看著沿途的風景。

  跟她出來的春晚不由感慨道:「小姐,我真沒有想到,我跟著您不僅去了趟普陀山,還去了趟保定,到了京裡……」有種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感覺。

  周少瑾也有這樣的感覺。

  她抿了嘴笑,和春晚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到了豐台。

  豐台家家戶戶柳綠花紅,蜂嗡蝶舞,春色滿園,讓人看著心情都像這天氣般明媚起來。

  春晚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馬車、路邊議著花價的商販及買花的人群擔憂道:「難道我們也要這樣一家一家的問過去嗎?」

  前世,周少瑾曾來過幾次豐台,都是坐在馬車上慢慢觀望,看到感興趣的花草就讓人停下馬車,上前去看看……

  「不一家一家的問過去,還站在大街上高喊著我要什麼花不成?」周少瑾笑著,就看見馬車停在了一戶門前開著紫藤花的籬笆前。

  程箏的大丫鬟跑了過來,恭敬地請周少瑾下馬車,並道:「這是汪家的花圃。我們府上的花草向來由她送。大奶奶前幾天就派人過來打過招呼了,二小姐等會只管隨著大奶奶進去就是了。」

  因為氣候原因,南邊的人過年時不是在家裡擺幾株水仙、臘梅,就是擺此金錢桔、梅花之類花樹圖個吉祥。故土難忘。那些江南籍的官員們依舊喜歡按著老家的規矩在過年的時候擺些花木在屋裡。因而豐台的這些花農腦筋動得快的就搭了溫棚,種起了南邊的花木來。像程家和顧家就成了他們重要主顧。

  周少瑾還沒有來得及下車,就看見一個婆子帶著一個荳蔻年華的少女和一個花信少婦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常和汪家打交道的緣故,那丫鬟見了來人笑著對周少瑾介紹道:「那打頭穿著丁香色褙子的就是汪大娘了,另外兩人一個是她的長媳,一個是她的女兒。有時候也會隨著汪大娘去我們府上送花。」

  周少瑾點頭,見程箏由婆子扶著下了馬車,這才跟著下了馬車。

  汪大娘已殷勤地上前給程箏行禮,道:「前兩天接到府上管事的傳話我就一直盼著大奶奶奶來呢!大奶奶可好?大老爺和家中諸人可好?」又給顧寧和顧中行禮:「兩位小少爺不過幾個月沒見,越發顯得持重了。」

  程箏笑著頷首,和汪大娘打了招呼,然後把身邊的人介紹給汪大娘。

  汪大娘看到周少瑾的時候不禁愣了愣,笑道:「難怪別人都說江南出美女。您們家這位表小姐長得可真是漂亮!」

  周少瑾謙虛了幾句。

  汪大娘低著頭把她們往自家的暖房引。

  那汪姑姑的目光卻時不時地就瞥了過來。

  周少瑾只好當沒有看見似的。

  程箏就向她們介紹汪家的苗圃:「……這反季節的花就不用說了,汪老爺子曾經在冬的時候養出過雙色牡丹,在夏天的時候養出過墨蓮!你們要什麼花可以直接跟汪大娘說。」

  周少瑾聽說過墨菊,墨蘭,自己也曾養出來過,卻從來不曾聽說過有誰養出墨蓮來的了。

  而北方又乾燥缺水,汪家能養出墨蓮來,肯定花了不少心血。

  她訝然之餘不由對汪家的花圃充滿了期待。

  程箏看著微微地笑。

  這小姑娘到也單純,幾朵花幾棵草就高興起來。不怪池舅舅對她別眼相看。

  幾個人進了暖房,立刻被暖房裡那奼紫嫣紅的景像所吸引。

  程笙就問那汪大娘:「你們家的墨蓮在哪裡?我們也開開眼界!」

  「貴人言重了。」汪大謹慎地笑道,「不過些花花早早地開罷了!您過的橋比我們走得路還我,哪裡能說是開眼界呢?您也謙虛了。」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引她們到了暖房的中間。

  青花瓷的大缸裡浮著像圓盤似綠色葉子,幾株說是黑的實則是暗紅色如碗口大小的睡蓮點綴在其中。

  「真漂亮!」程笙圍著那睡蓮看著,道,「這睡蓮怎麼賣?」

  汪大娘歉意地道:「這睡蓮不好養,也曾有人買了回去,不過三、五日就死了,之後就沒再買了。」

  這恐怕是汪家用來吸引主顧的鎮店之寶。

  程笙笑了笑,沒有再問。

  周少瑾覺得這墨蓮還沒有白蓮或紅蓮好看,但能養出這樣的品種來,還是很讓人好奇的。

  她道:「這是用紅蓮養出來的嗎?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紅蓮養出來的?」

  周少瑾沒有養過蓮花但她養過菊花。

  墨菊就是通用綠菊一代代改良得到的。

  那汪姑娘見周少瑾問的是內行話,神色間不由變得警惕起來。

  汪大娘也有所保留,道:「這種花的事,還得請教我們家老爺子,我也就只是嘴皮子利索罷了!」

  周少瑾知道汪家是敝帚自珍,想到汪家是靠這吃飯的,也不會去為難別人,笑著就把話題岔開了:「不知道你們家還有些別的奇花異草?」

  汪大娘正要開口,有丫鬟模樣的小姑娘跑了進來稟道:「大娘,方家的六小姐帶著個親戚過來了,說是要買幾株名貴的花草回去種……」

  「方家的六小姐?」沒等汪大娘說話,程笙已道:「是舒城方家的六小姑嗎?」

  那小丫鬟連連點頭,道:「上次她曾把我們家的兩株十八學士給買走了。」

  「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親戚!」程笙笑著對那小丫鬟道,「你就說我在這裡,讓她們等著!」

  那小丫鬟有些惶恐看了汪大娘一眼。

  汪大娘笑道:「沒事。彭太太和方小姐是親戚。你直管去傳話就是了。」

  程箏就笑著對周少瑾道:「廖大太太就是舒城方家的姑娘,方家的人你應該認識才是。都不是什麼外人!」

  周少瑾笑道:「我只是在上次官哥洗三禮的時候見到了幾個方家的人,這位方家六小姐我未必就認識。」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說是誰這麼厲害要讓我等著,這可找到主子了!」

  周少瑾回頭,就看見兩個女子。

  年長些不過十六七歲,年少些的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個穿著玫瑰紫的比甲,膚若凝脂,面若皎月,氣度雍榮;一個穿著大紅色的比甲,眉若遠山,眼睛靈動,俏皮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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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4: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零七章 姑子

  說話的,正是那個神色俏皮的小姑娘。

  程箏等人都笑了起來。

  那小姑娘見狀就歡快地跑了過來,挽了程箏的手甜甜地喊了聲「箏姐姐」,又和程簫、程笙打了招呼,然後招著她的同伴招手道:「葭姐姐,這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幾位姐姐!」

  那女子的臉騰地一下就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神色間也變得有些羞赧起來。

  這麼大方的女子,怎麼會突然變得害羞起來?

  周少瑾暗生不妙之感。

  果然,那女子上前恭恭敬敬地給她們行了個福禮,就微低著頭站到了一旁。

  那神色俏皮的小姑娘就抿了嘴笑,道:「葭姐姐是福建閔家的大小姐!她的胞兄,就是前科狀元郎小閔大人。」

  眾人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周少瑾蹙了蹙眉。

  福建閔家的大小姐,不就是要嫁給程許的那個人嗎?

  今天是什麼日子?

  出來逛個花市也會遇到程許的未婚妻!

  前世她從來沒有和閔家大小姐見過面,沒想到今生她這麼快就碰上了。

  但願以後大家少接觸些。

  只是不知道這閔家大小姐怎麼和方家小姐這麼熟了?

  程箏把周少瑾介紹了兩個小姐,又把兩個小姑娘介紹給她:「這是方家的六小姐,閨名一個萱字,這位是閔家的大小姐……」

  方萱笑道:「閔姐姐單名一個『葭』字。我們兩個人都是草。」

  程箏等人都笑了起來。

  周少瑾也跟著彎了彎嘴角,笑意並沒到達眼底,好在她看上去就是個溫婉柔順的小姑娘,加上閔葭的注意都在程氏三姐妹的身上,而程氏三姐妹的也都注意著閔葭,沒有誰注意到。

  程簫就笑著問方萱:「你怎麼也選了今天逛花市?舅舅沒有拘著你寫字嗎?」

  那口氣,十分的熟悉。

  可見袁家和方家走得是很近的。

  方萱嘆氣道:「簫姐姐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爹怎麼會放我出來?是葭姐姐從福建過來,我娘讓我陪著葭姐姐到處逛逛,我爹這才開了金口,我每天能少抄五百個大字。」她說著,走過去抱了禮貌地跟在程箏身後聽顧寧和顧中,笑道:「箏姐姐,您們今天怎麼也過來逛花市了?大郎、二郎,我們有些日子沒有看見你們了,你們可曾想我?」

  顧寧和顧中都露出萌萌的笑容來,喊著方萱「小姨」,那顧中更是道:「您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有去我們家串門了?」

  方萱臉色一紅,吱唔了片刻,笑道:「下次小姨去看你們的時候,給你們帶窩絲糖和木里水去!」

  兩人才都笑瞇瞇地點頭。

  程笙在一旁直笑,和周少瑾耳語:「是我二舅舅的女兒,從姐妹裡排行第六,實則是我二舅舅的獨生女,年過四旬才得的這個寶貝,寵溺得很,人有些活潑,說話也直來直去的,心腸卻很好。」

  頗有些若是方萱說錯了什麼話,讓她不要放在心上的意思。

  大家萍水相逢,周少瑾根本就不會她生氣。

  她朝著程笙笑了笑。

  程笙就突然地嘆了口氣,道:「少瑾,你可長得漂亮。脾氣又這麼好,得改改才是。免得嫁到別人家被婆婆、姑子拿捏……」

  從前程笙也說過讓她別什麼事都忍著讓著,她當時只覺得程笙是天之嬌女,站著說話不腰疼……現在想想,她的話是很有道理的,而且還是推心置腹的一番話。

  周少瑾心生歉意。

  汪娘子見大家都很熟,鬆了口氣,忙殷勤招待大家去暖棚外的涼亭喝茶:「……小姐、奶奶們還可以看看我家的花圃。」

  程箏笑著應「好」,其他人以她馬首是瞻,自然不會有異議。只有周少瑾,笑道:「我想看看她們家的其他花,幾位姐姐先去,我等會就過來。」

  既然在這裡遇到了未來的弟媳婦,想必程家三姐妹對閔葭都很有興趣,她與其坐在那裡無所事事旁觀,還不仔細看看汪家到底有些什麼花賣。她可是抱了很大的希望來豐台的,希望能找幾盆好點的花回去。

  池舅舅說瞭如果可能,會趕回來和她一起過端午節的。

  那到時候就很熱了。

  若是能養幾株樹,應該很涼快些。

  也不知道池舅舅儲了冰沒有?

  或者是,勸池舅舅搬去朝陽門那邊的宅子住?

  那邊既然馬都能養好幾匹,想必極寬敞。

  周少瑾心裡七想八想的,送走了程箏等人,圍著汪家的暖房轉了一圈。

  汪家的女兒在一旁陪著她,不時地向她介紹暖房裡的那些花草:「……這些是茶梅……這些是臘梅枝,剛剛開過一茬,正在修剪……這些是牡丹,是我祖父那時候就養出來了的雙色牡丹,還有這幾盆,是君子蘭,不是什麼太別稀罕的品種,卻銷得很好,來我們家的都要帶一盆回去……這一排都是建蘭,從福建送過來的。」她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那們方小姐就是來買建蘭的。」

  閔葭是福建人,方萱想買建蘭也就很好理解了。

  她笑著點頭,仔細地瞧了瞧汪家的君子蘭。

  葉片肥美,花蕊也是含苞欲放,已經可以看得出顏色了。

  周少瑾笑道:「的確是要帶一盆回去才好。」

  汪姑娘笑,面露遲疑。

  周少瑾從不是多事的人,只當沒有看見,低頭仔細地選了七、八盆君子蘭。

  汪家小姑到底沒能忍住,笑道:「原來方家六小姐帶來的就是閔家的大小姐啊!他哥哥披彩遊街的時候我也曾去看過,不過隔得太遠,根本沒看清楚。閔家大小姐長得這麼漂亮,那閔狀元想必也長得很英俊了。」很感興趣的樣子。就像那些在梨園捧角太太、奶奶們。

  周少瑾笑了起來,道:「我也沒見過。不知道。」

  汪姑娘臉色一紅,忙叫了僕婦來幫把周少瑾看中的幾盆君子蘭移到了一旁去,等會給周少瑾裝上馬車。

  周少瑾又選了幾盆梅花、茶花和金桔錢,問她有沒有西府海棠之類的花樹。

  汪姑娘又把她領到了另一個暖房裡。

  周少瑾忙了半天,終於把汪家的花圃逛了個遍,她發現汪家的花卉比花樹種得好。她沒有勉強自己,只是看了看,決定下次來的時候去其他的花農家裡走一走——既然能以豐台賣花,各家都有各家種得好的花卉。

  往回走的時候,她遇到了程箏。

  她正帶著兩個兒子在賞花。一面賞花,還在一面道:「……你看見那個桃紅色的花了沒有,那是翠菊,而那邊那個大紅色的花,則叫蠟菊,你們發現他們的差別沒有?」

  顧寧認真地打量,顧中則笑嘻嘻地道:「娘親,菊花不是九月才開嗎?它們怎麼會這個時候就開了?是因為有暖棚的原因嗎?」

  「不是。」程箏耐心地解釋道,「這兩位花就是這個季節開。是比較常見的花。比較貴的花才有會在暖房裡養。至於他們為什麼這個時候開花,娘也不知道。等會回去了,你們去問我們家的花匠可好?」

  兩人齊齊點頭。

  顧寧道:「娘,我知道了。那翠菊的花瓣全都開了,而那蠟菊的花瓣始終都抱著花蕊……」

  程簫就鼓勵地摸了摸顧寧的頭。

  周少瑾看著心都軟了。

  她看到的其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是雞飛狗跳牆的,顧家的兩個孩子卻非常的自製,程箏把他們教得可真好!

  可見九如巷的人都說程箏像顧老夫人並不是虛言!

  不過,她這個時候不在涼亭裡和閔大小姐等人說話,怎麼帶著孩子出來賞花了?

  她笑著走了過去。

  兩個小傢伙給她行禮。

  程箏則笑道:「我聽你姐姐說你的花也養得很好,可算是來了一個幫忙的。我都要被這兩個小子問得啞口無言了。」

  她嘴裡是這麼說的,神色間卻有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周少瑾笑著上前,和程箏母子一起賞著花。

  有小丫鬟喘著氣跑了過來,道:「大奶奶,方家六小姐和閔家大小姐要走了,說是要向您辭行!」

  程箏笑著對周少瑾道:「那我們一起去送送她們去!」

  這是基本的禮儀,周少瑾自然是從善如流。

  方萱好像和程簫的感情最好,她極力地邀請周少瑾等人去家裡做客,並對程簫道:「姐姐來了都沒有告訴我,你若是還推遲,我就向姑母告狀去!」

  程簫寬和地應是,送走了方萱和閔葭。

  程笙就道:「閔家大小姐好像還挺不錯的。大伯母這個媳婦挑得不錯。」

  剛才還很熱情的程簫卻冷了下來,道:「方萱是個不上心的,也不知道是偶然遇到的還是有備而來……只怕還要看看。」

  她對於閔家提出來程許中舉人才好議親的事一直耿耿於懷。

  程箏卻不置可否,淡淡地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要回去了。」

  程笙感覺到了程箏姐妹的冷淡,困惑地朝周少瑾忘去。

  周少瑾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輕輕地搖了搖頭。

  送走了方萱和閔葭的汪娘子跑了過來,問她們都看沒有看中什麼花。

  程笙選了幾盆建蘭,程簫選了幾盆冬青樹之類的,程箏卻選了些花煙草、大理花、半支蓮等常見草花。

  等到裝馬車的時候,程笙才佩服周少瑾的先見之明,又見周少瑾一口氣買了很多快開花的君子蘭,笑道:「就算是要送給你姐姐,你這也買得太多了。」

  周少瑾笑道:「有幾盆是送給你們的——第一次和幾位表姐出來,我也不知道買些什麼送給我們,就借花獻壽,送幾盆君子蘭給你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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