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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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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9 10:3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八章一起

  裝得還挺像!

  程池在心裡不停地笑。

  周少瑾斜睨了程池一眼。

  墨玉般潤澤的眸子像浸在一汪春水裡,微微上挑的眼睛眼線迤邐,如五月份嬌花般嫵媚。

  程池心像被什麼東西砸中似的,「咚」的一聲,蕩起陣陣漣漪,半晌都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好在他向來能隱藏自己的情緒,面上溫文爾雅,半點不顯。

  周鎮當然也沒有發現程池的異樣,他急著回內宅——昨天廖紹棠已啟程前往京城去收拾廖大太太送給他們的宅子了,周初瑾就暫居於此,等到廖紹棠那邊安置妥當了再也接她。如今周初瑾在後院養胎,李氏陪著周初瑾,周少瑾是個未出產聽姑娘,若是周初瑾有什麼事李氏肯定不會跟她說,現在他同意周少瑾來找他,他怕是周初瑾有什麼事,李氏特意支開周少瑾的。

  周少瑾笑道:「那我代您送池舅舅嗎?」

  周鎮惦記著周初瑾,又有意支開周少瑾,自然是滿口答應,和小廝急急回了內宅。

  周少瑾陪著周鎮往外走。

  兩邊是光禿禿的參天大樹和郁鬱蔥蔥樹枝低矮的冬青。

  周少瑾笑道:「池舅舅什麼時候到京城長住?」

  程池笑道:「把保定府的事安排好了我就會進京了。」

  周少瑾上前幾步,在程池的面前站定,笑道:「我姐姐也要去京城居住了,還要帶了我同去!」

  程池停下了停步,望著眼睛只齊他肩膀的小姑娘,笑道:「那挺好啊!你有空的時候去我那裡做客!」

  周少瑾的笑容漸斂,微微皺眉。

  她要去京城耶!

  池舅舅不是應該很高興嗎?

  怎麼語氣這麼淡漠!

  周少瑾情緒頓時低落下來。

  這小丫頭,一點也不經逗。

  不過是尋常地應了她一句,就不高興了。

  程池清亮的眼眸中閃爍著星光般璀璨的碎光。

  「傻瓜!」他的手抬起又放下,聲音溫柔如風,道,「你姐姐住的丹桂胡同離雙榆胡同很近,離榆錢胡同也很近。」

  「真的!」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京城的胡同很多都以周圍的景緻命名。

  雙榆胡同,多半是胡同裡有兩株榆樹。

  而榆錢胡同,多半也種著榆樹。

  說不定兩個胡同就挨在一起呢!

  周少瑾又高興起來,道:「我就知道,池舅舅最好了!」

  買了個和她姐姐相鄰的胡同就最好了,要是她知道自己向二叔父推薦廖紹棠,讓廖紹棠隨著二叔父編撰《京華地志》,所以二叔父才會寫信給廖紹棠,讓他過年完就立刻回京,而廖大太太正是因為看見了這封信,想著兒子一旦能把名字印在《京華地志》上,這一輩子也就在士林裡有了一席之地,不能讓兒子耽擱了前程,更不能讓兒子的名聲壞在這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上,讓兒子以後的仕途受損,她這才下決心送兒子和快要臨盆了的兒媳婦到京城寓居的,廖紹棠才能從家裡的泥沼中拔出來的……不知道小丫頭會不會笑得像隻偷吃了魚的貓兒般可愛?

  念頭一閃而過,程池心中微凜。

  既然已經決定把她當成自己的侄女,有些事就得學會克制。

  彷彿有盆冰冷的水從頭頂澆下來,他的心緒慢慢變得冰冷。

  他笑道:「那我們京城再見!」

  既然她以後隨著周初瑾住,以周初瑾的性子和廖紹棠的為人,定不會虧待她,自己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周少瑾笑瞇瞇地點頭,不知道程池已經在她和他之間擅自給兩人劃下了一道天壑。

  ※

  晚上,周初瑾來找周鎮和李氏,說想自己月份重了,一個人去京城心裡害怕,想讓周少瑾陪她一塊去,然後留下來照顧她些日子。

  周鎮既捨不得未出嫁的周少瑾,也擔心有了身孕的周初瑾,他猶豫道:「要不你就在保定府生產?」

  這是很不合規矩的。

  何況周初瑾懷的還有可能是廖家的嫡子長孫,就算不是嫡子長孫,那也是廖紹棠這個宗子的第一個孩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很尊貴。

  但在周鎮看來,什麼事都有例外。

  比如說周初瑾快生了卻隨著廖紹棠千里迢迢地趕往京城。

  能在娘家生產,和父親妹妹在一起,周初瑾頓時有些動心。

  可婆婆那裡……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這個樣子,家裡的叔伯嬸娘們原就都不贊同我出門,是婆婆一力承擔,我這才能跟著紹堂去京城,能和父親、太太、妹妹們見上一面……」

  可讓少瑾住到出了嫁的長女家裡,周鎮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

  他好生生的,原來把她們放在九如巷,是想她們受更好的教育,現在為何還要讓女兒寄人籬下?

  只是他反對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口,李氏已拉了拉他的衣袖,朝著他使了個眼色。

  李氏向來不管他和女兒的事,此時有話要說,周鎮就轉了話鋒:「這件事讓我仔細想想再回答你。」

  周初瑾已看見李氏的動作,她心中有些不悅,臉上卻不顯,笑著辭了周鎮。

  周鎮就朝李氏望去。

  李氏道:「老爺,你就準備讓大姑奶這樣去京城?」

  周鎮不解,道:「我不是送了初瑾二百兩銀子做儀程嗎?」

  李氏笑道:「她一個剛進門的媳婦,頭一次做娘,身邊既沒有母親也沒有婆婆,孩子生下來了怎麼餵養?月子裡應該吃什麼……全都沒有經歷過,您怎麼放心讓她一個去京城?」

  周鎮道:「不是有乳娘嗎?到時候還會請穩婆什麼的。」

  「那怎麼一樣!」李氏笑道,「那些僕婦就是再忠心,也隔著主僕之別,有些話卻不是好說的,又不能由著大姑奶奶的性子……」

  「那你是什麼意思?」周鎮道。

  「若是老爺同意,我想帶著幼瑾陪著大姑奶奶和二小姐一起進京!」李氏真誠地道,「既可以陪陪大姑奶奶,又可以照顧大姑奶奶生產,還可以讓幼瑾和兩位姐姐多相處些時日,姐妹間更有情份。」

  「你去照顧初瑾做生產?」周鎮驚訝地道,「你,你行嗎?」

  李氏笑道:「妾身再不行,總歸也是經歷過的,去給大姑奶奶壯壯膽也好啊!而且……」她指了指黃太太住的方向,「也可以避開那位。」

  收拾起常秀才的時候也可以避免讓人聯想到周少瑾的身上去。

  周鎮認真地思考起這件事來。

  等到第二天周初瑾和周少瑾過來正房用早膳,周鎮就把李氏的意思告訴了周初瑾,並道:「少瑾還沒有出嫁,知道些什麼?有太太跟著,我也安心些。」

  周初瑾很是意外,沉默片刻,道:「只是太太跟了我去,父親這裡……」

  周鎮笑了起來,道:「你母親去世之後我一個不也好生生地過了好幾年。」

  在周家,「母親」這個人指的是莊氏。

  周初瑾想想也對。

  她也笑了起來,對李氏道:「如此就麻煩太太了。」

  李氏忙道著「不敢當」,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只眼著大姑奶奶順順利利產下麟兒。」

  彼此客客氣氣地應酬了幾句,雖然不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樣親密,氣氛卻也溫馨。

  周鎮很是寬慰。

  周少瑾則歡天喜地。

  這樣既可以照顧好姐姐了,又能和池舅舅見面了……

  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忙著收拾箱籠。

  那邊黃太太和常秀才卻等著嘴角都起了泡。

  這麼大的燈會,那周家二小姐第一天不來,第二天不來,難道第三天也不來?

  可誰知道就這麼巧,燈會連著擺了六天,花了上千兩銀子,那周家二小姐硬是沒有邁出房門一步。

  黃太太這下子可不好交差了。

  她可沒少聽常秀才奉承,少受常秀才的孝敬!

  「看來這周家二小姐的性子的確是非常的溫婉嫻貞。」她只好安撫常秀才道,「真不愧是在金陵府九如巷程家長大的,真正高門大戶小姐的品格,守得住,靜得下來。」

  常秀才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聽了黃太太的話之後,他更是抓耳搔腮,求黃太太道:「若是這件事能成,我拿出兩千兩銀子做謝媒禮。」說著,又覺得周少瑾不僅值這個價,忙道,「不,我出三千兩銀子的謝媒禮。」

  黃太太眼睛都綠了。

  周鎮的這個知府,一年的俸祿才一百九十二石,四十二兩銀子……三千兩銀子啊!

  「您放心。」她急不可待地保證,「這件事我一定給您辦成了!」

  常秀才鬆了口氣。

  黃太太送走了常秀才在屋裡團團轉起來。

  她明顯地感覺到李氏和她疏遠了。

  多半是把苗公子的事怪到她的頭上去了。

  想到這件事,黃太太真是一口氣堵在胸口。

  誰知道那個苗公子如此粗鄙不堪!虧他父親還做過朝廷大員,一看就是那沒有家教的人家。也不怪李氏對她不滿。

  這件事就算沒有常秀才所託,她也得想辦法和李氏緩緩和關係才是。

  雖說她家的老爺是走得宋閣老的路子,可怎比得上周大人和程家的關係。

  好在這都是些內宅婦人的事,她又是一片好心,想來周大人也不至一點人情都不講。

  她在心裡琢磨良久,最後決定請譚太太出面幫著試試李氏的口氣。

  大不了事成之後分五十兩銀子給譚太太。

  拿定了主意,黃太太去了譚太太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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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9 10:3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九章進京

  到了譚家,譚太太正和一小吏的太太在說話。

  見兩人打住話題站了起來迎她,她笑吟吟地道:「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那小吏的太太見譚太太笑著沒有說話,道:「正說周大人家呢——他們家的大姑奶奶和大姑爺不是突然來了嗎?原先我們還以為是大姑奶奶和婆家不和,被大姑爺送了過來。今天我去周大人家借花樣子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家大姑爺拜在了程閣老二叔父的門下,程閣老的二叔父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講學士,還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榜眼,程閣老的二叔父奉旨修撰《京華地志》,他們家大姑爺近水樓台先得月,據說也會跟著程閣老的二叔父一起修撰《京華地志》,這才急匆匆往京裡趕,順便帶了他們家的大姑奶奶來給周大人拜個年。等過幾日,還要去京中居住。說得是好照顧他們家大姑爺,可我們都是明白人,還是想繼續沾了程家的光,所以懷身大肚的也不放過,千里迢迢地趕去京城,好讓程家的人看在出了嫁的外孫女的份上給那位大姑爺些許照拂。這也正應了那句話,朝中有人好做官。我看這程家的大姑爺也就差個兩榜進士的出身了。可別到時候屢試不中才好!」

  開始語氣還算正常,說到最後,已是酸溜溜的,沒有一句好話了。

  黃太太只是笑,心裡卻暗暗鄙視了譚太太一番。

  總是和這樣的人交往,總是喜歡在人背後嚼舌根,難怪丈夫到今天也不過是個九品小吏了。

  譚太太就道:「周太太等人定了明天啟程去京城,我們要不要去送送?」

  黃太太心中愕然。

  她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黃太太卻強忍著怕人看出端倪來,道:「我總是和你共進退的。」

  譚太太滿意地笑道:「那好。我看到時候我們就帶幾盒點心過去……」

  黃太太嗯嗯地聽著,回到家裡就派了體己的嬤嬤去打聽,不一會,就有了消息回來:「他們家大姑奶奶二月份生產,周太太帶著二小姐過去服侍大姑奶奶做月子。」

  「二小姐也去?」黃太太大吃一驚。

  嬤嬤笑道:「我過去問,正巧遇了指使小廝搬箱籠的李媽媽,說二小姐去了之後就會長住在京城了。好像是程家給二小姐說了門親事。要過去相看。」

  黃太太目瞪口呆。

  李氏卻是喜笑顏開,對李嬤嬤道:「對,你就應該這麼說。免得那黃鼠狼打我們家的主意。」

  私底下。李氏給黃太太取了個黃鼠狼的綽號,說她每次來都沒有安好心。

  李嬤嬤捂了嘴笑。

  周鎮回來了。

  李氏朝著李嬤嬤使了眼色,示意她什麼也別說,這才出了內室迎了上去。

  周鎮道:「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李氏笑道。「明天一早就起程。」

  周鎮又仔細地問一通,去看過了周初瑾和周少瑾之後才歇下。

  周初瑾滿心都是即將見到丈夫的喜悅。周少瑾卻心中苦澀。

  她派人去跟程池說了一聲自己明天啟程去京城,程池讓人送了儀程來,還讓她有什麼為難的事就去榆錢胡同找他,他住在榆錢胡同從東往西數第三家。

  看上去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可周少瑾卻隱隱感覺到了冷淡和疏離。

  難道是池舅舅那邊的生意做得不順當?

  周少瑾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女子視內宅為一切,而內宅對於男子來說不過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她不能因為池舅舅偶爾的冷淡就胡思亂想,期期艾艾的。

  想到這裡。周少瑾就深深地吸了口氣,打起了精神。

  ※

  或許是天公也作美。

  第二天風停了。雪住了,太陽露出半個臉來。

  周少瑾扶著姐姐,辭了依依不捨的周鎮,上了馬車,直接出了保定城。

  前世,她離開程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金陵,又是走的水路直到通州碼頭才下船。這次卻是坐馬車從保定府去京城。風景大不相同。雖說是冬天,周少瑾還是忍不住會撩了簾子朝外望上幾眼。

  一路上都是準備春耕的人,熱火朝天的。

  周少瑾放下簾子,笑著對周初瑾道:「今年應該有個好收成!」

  周初瑾窩在墊了厚厚被褥的馬車內,手放在肚子上直笑,道:「少瑾如今居然關心起年成的好壞來?」

  周少瑾面色一紅,道:「爹爹如今做了知府,我關心一下農桑,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嗎?」

  周初瑾哈哈大笑。

  姐妹倆又戲嬉了一番。

  晚上,他們就宿在了驛站裡。

  因周初瑾懷著身孕,周少瑾怕和姐姐一個床熟睡後無意間撞到了姐姐,就和姐姐一個人要了一間房,李氏則帶著周幼瑾住在了別一個房間。

  驛站怎麼得上家裡好?

  新到了一個陌生地方的周少瑾睡得很淺。

  半夜,她感覺到屋裡好像有什麼人似的。

  當值的春晚又車馬勞頓,她起身也不知道,周少瑾就舉著燈四處照了照,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躺下去,那種怪異的感覺又來了。

  她怎麼也睡不著。

  輕聲地喊著「商嬤嬤」。

  宿在外間的周嬤嬤很快就披著件衣裳走了進來,道:「二小姐,怎麼了?」

  周少瑾渾身不自在,遲疑道:「我總覺得我屋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似的……」

  商嬤嬤不疑有它,舉了燈四處看了看,在堆放著周少瑾和周初瑾慣用衣物箱籠旁的驛站的高櫃前​​站前,然後回頭朝著周少瑾使了一個眼色。

  周少瑾急急轉身,在床邊站定。

  商嬤嬤就猛地打開了高櫃。

  高櫃空蕩蕩的。

  商嬤嬤道:「二小姐,您看。什麼也沒有。許是您多心了……」

  她笑盈盈地說著話,手卻快如閃電般地一掌拍在了箱籠上。

  箱籠「砰」地一聲四分五裂,有個高大的人影從中竄了出來。

  周少瑾只見那人影兔起鶻落,和商嬤嬤「嘭嘭嘭」地交起手來。周少瑾駭然。那身影看起來分明就是個男子。

  想到有男子在自己的內室,周少瑾又急又氣,忙轉身去套衣裳,想穿好了衣裳再喊護院進來幫忙。

  誰知道那男子和商嬤嬤驟然又分開了。

  男子捂著胸站在落地罩前。商嬤嬤則擋在了她的面前。

  周少瑾不由抬起頭來。和那男子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是你!」

  「竟然是你!」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

  那男子就捂著胸呵呵地笑了起,笑聲中還帶著呼哧的聲音,道:「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是知府家的千金!」他說著。輕佻地朝著周少瑾眨了眨眼睛,「不過,你這位媽媽是從哪裡找來的?好身手。女子裡面她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不過不是我的對手。我要不是受了重傷。她怎麼可能發現我……」

  周少瑾則是睜大了眼睛,害怕地抓住了商嬤嬤衣襟。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

  躲在她箱籠裡的人居然是蕭鎮海。

  他穿著件髒兮兮的褐色短褐,蓬頭垢面的,人瘦得只剩骨架子了,只有一雙眼睛卻明亮如昔。

  他不是要害池舅舅嗎?

  怎麼會躲到她的箱籠裡來?

  她剛才還在屋裡換了衣服的。雖然她習慣性站在了屏風的後面,可誰知道他有沒有看見?

  念頭閃過,她頓時有些惱羞成怒。張了嘴就要喊人,耳邊卻傳來商嬤嬤急促的聲音:「小姐別聲張。如今只能想辦法把他驚走,你們家的護衛不是他的對手。把人叫來只會傷及無辜。」

  怎麼會這樣?

  周少瑾嘴角翕翕又抿上,眼淚都快出來了。

  蕭鎮海輕聲一笑,道:「美人莫怕,好男不跟女鬥,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被昔日的仇家追殺,無奈之下借了你們家知府家眷的名聲出城,這才找了個箱籠藏身,誰知道是你的箱籠。可見我們也是有緣了。」他說著,上下打量著周少瑾,道,「兩年不見,你長得更漂亮了!那年在廟裡不過是匆匆一面而已,​​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他嬉皮笑臉地,模樣兒也很浮薄,可曾經被程許傷害過的周少瑾卻能感覺到他對自己並沒有那種惡意,他也就是說說而已。

  周少瑾心頭微松。

  外面傳來一陣喧嘩。

  「你也聽到聲音了?」

  「嗯!好像是從二小姐屋裡傳出來的。」

  「快去看看!」

  「告訴樊媽媽一聲,二小姐屋裡,我們不好進去。」

  周少瑾想到商嬤嬤的話,忙道:「你快走!你的事我不追究了!」

  蕭鎮海微微一愣,隨後一笑,道:「沒想到這小姑娘不僅人長得漂亮,心腸也好。可惜我落了難,不然一定娶了你回去做媳婦……」

  周少瑾羞忿不己。

  商嬤嬤則緊張地張開了雙臂在,把她護在了身後。

  周少瑾很是震驚。

  商嬤嬤從來不曾像這樣護著她。

  可見這個蕭鎮海真的很厲害。

  有人在她門外道:「二小姐,你沒什麼事吧?」

  「我沒事!」周少瑾忙道,生怕那些護衛闖了進來,「不過是不小心把東西落在了地上了。我沒什麼事。」

  護衛應了一聲,慢慢走遠了。

  周少瑾籲了口氣。

  商嬤嬤也看出蕭鎮海沒有什麼惡意,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靠一人柔弱女子避禍算是怎麼一回事?你還不走!難道要逼著我們喊護衛來不成?」

  蕭鎮海嘻嘻地笑,不理商嬤嬤,看著周少瑾道:「美人兒,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借我幾個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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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9 10:3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章驛站

  周少瑾雖然兩世為人,可何曾見過如此無賴之人。

  她緊緊地拽著商嬤嬤的衣袖不說話。

  蕭鎮海越發的輕佻起來,笑道:「美人兒,您若是捨不得那體己的銀子,不如依舊讓我躲在你的箱籠裡,把我帶去京城都如何?到了京城,我立刻送你一間大宅,你賣了也好換成體己的銀子也好,留下來作陪嫁也好……」

  周少瑾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緊張地望著他,生怕他跑過來抓住了自己。

  蕭鎮海看著有趣,還想再逗一逗她,屋子裡卻響起一個浸涼如冰的聲音:「我不知道你名下還有間大宅子,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正想找個宅子安置下人,你不如送了我吧?」

  屋裡人均循聲望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程池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勁裝,身長玉立,挺拔如松,手上卻提著把三尺來長的鐵弓,腰間墜著裝了白羽箭的箭筒,神色冷峻,寒光四溢。

  幾步遠的地方,還跟著雙手攏袖,眼瞼微闔的懷山。

  周少瑾愣住了。

  池舅舅,這是什麼打扮?

  商嬤嬤面露喜色。

  如果四爺若是趕不來,蕭鎮海又糾纏著二小姐,她只好和蕭鎮海魚死網破了。

  只是這樣一來恐怕就會驚動周家的人,給四爺帶來很大的麻煩。

  現在四爺趕來了,姓蕭的已是甕中之鱉,不足懼矣。

  她退到了周少瑾身後。

  蕭鎮海卻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像看見了天敵的貓般,毛髮豎立地望程池,磕磕巴巴地道:「你,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程池沒有說話,朝周少瑾望去。

  那眼眸中,冷冷清清地,看不出喜怒。

  池舅舅這什麼要這麼看她?

  周少瑾頓時眼眶濕潤,委委屈屈地喊了聲「池舅舅」。

  「什麼?」蕭鎮眼睛瞪得圓圓的,滿臉震驚地望了程池,又望瞭望周少瑾,道,「舅,舅舅?程四是你的舅舅?也就是說,他是保定知府周大成的小舅子?這,這怎麼可能……」

  程池冷笑。

  蕭鎮跳了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程四,你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子弟!難怪,難怪!我曾四次在金陵城附近遇到你!你祖上就是那個創建七星堂的人,所以你年紀輕輕,南邊江湖上的人卻尊稱你一句『四爺』……所以七星堂有官家背景……所以這麼多年來那些江湖世家都不敢惹你,任你胡作非為……」他說著,翻身就想跳窗而去。

  周少瑾只覺得眼前一花,耳邊傳來裂帛之聲,蕭鎮海像隻蝴蝶似的,被一支白羽箭射穿了左肩,定在了窗櫺上。

  「七星堂程四爺的流星箭,果然是名不虛傳!」蕭鎮海望了一眼肩頭白羽箭後,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程池的臉上,眼神陰鷙,好像要把程池的樣子銘刻在骨子裡,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復般,再也沒有半點剛才的輕佻和孟浪,像山林間的猛虎,驟然顯示出它殘酷凶狠的一面來。

  周少瑾嚇得臉色發白。

  「池舅舅!」她朝程池撲過去。

  好像這樣,就能幫他擋住蕭鎮海惡意一樣。

  程池毫不猶豫地用沒有拿弓的那隻手抱住了周少瑾。

  「別怕!」他神色冰冷地望著蕭鎮海,好像什麼也不能動搖他的決定,卻語氣溫和周少瑾耳語道,「有我在這時裡,他傷不了你。乖,聽話,去懷山那裡。」

  不過短短的幾句話,周少瑾卻感覺到了他的殺意。

  她不由戰戰兢兢地道:「池舅舅,他,他剛才沒有傷害我……」

  如果能饒了蕭鎮海就饒了他好了。

  如果不能饒了他,那她就當什麼也沒有看見。

  周少瑾說著,閉上了眼睛。

  程池明白過來。

  他眼底閃過一絲遲疑。

  少瑾信佛,連隻螞蟻都不踩,他怎能在她面前殺人!

  蕭鎮海已經窮途末路,什麼時候不能殺他,又何讓少瑾害怕呢?

  程池輕輕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背。

  蕭鎮海心裡卻排山倒海般駭然。

  那個小姑娘幫他向程子川求情,程子川居然猶豫了。

  心如磐石、意志堅忍的程子川,居然猶豫了!

  要知道,他和程子川可不是爭強鬥勝,而是有覆家之仇,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程子川好不容易逮住了他,現在卻因為那個小姑娘而有可能改變主意!

  如野獸的本能,蕭鎮海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

  「程子川,算你狠。」他狠狠地道,「我蕭鎮海自問頂天立地,從來不曾欠人惠恩。這次卻欠了這小姑娘的救命之恩。你不就是想讓我給你背黑鍋嗎?我蕭鎮海現在是光棍一條,也沒什麼報復這位小姑娘的,看在這小姑娘的面子上,我幫你這一次好了。也算是報答了小姑娘的恩情……」

  化干弋為玉帛,多好啊!

  周少瑾抬頭,眼巴巴地望著程池。

  程池抬了抬眉毛,在心裡嗤笑。

  不過是走投無路了決定投誠,卻要端著架子和自己談條件,還把少瑾給扯了進來。

  江湖上的人若是問起大名鼎鼎的蕭家家主怎麼會為自己所驅使,『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真是個好藉口!

  程池不屑地瞥了蕭鎮海一眼。

  蕭鎮海老臉一紅,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可當程池低頭朝周少瑾望去的時候,人卻鎮在了那裡。

  她眼睛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滴欲墜未墜的淚珠,晶瑩剔透的像晨露,就麼哀哀地望著他……他胸口就像被堵住了似的……拒絕的話怎說得出口……

  程池的腦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卻也不過是幾息的功夫。

  那就以後再收拾蕭鎮海好了!

  程池把弓箭遞給了懷山,吩咐懷山:「帶蕭爺下去療傷吧!」

  懷山慢慢地走了過去,扶住了蕭鎮海,拔了蕭鎮海身上的箭。

  鮮血大片大片的湧了出來。

  懷山點了蕭鎮海的穴。

  蕭鎮海胡亂地按住了傷口,望著依偎在程池懷裡的周少瑾一眼,突然笑了起來,語氣又恢復了之前的輕佻,對周少瑾道:「我許諾的那宅子還是有效,你哪天派了人去我那裡拿房契。你要是找不到我,就找你池舅舅,他一準知道我在哪裡。」

  周少瑾就感覺到程池抱著自己的手臂微微有些僵硬。

  她忙道:「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宅子!」

  蕭鎮海嘻嘻笑,道:「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你放心好了,你池舅舅沒那麼心胸狹窄!」他說,吹了聲口哨,從程池和周少瑾身邊走了過去。

  懷山悄悄地看了眼程池。

  程池面無表情。

  懷山快步出了客房。

  屋子裡只剩下了周少瑾、程池和商嬤嬤。

  靜悄悄的,沒有了聲響。

  周少瑾這才發現自己還撲在程池的懷裡。

  陣陣地熱氣直往她臉上湧。

  她忙推開了程池,垂眸站到了一旁。

  商嬤嬤尷尬得不行,忙道:「我去找人來把房間收拾一下。」一溜煙地跑了。

  程池也有些不自在。

  他當時就是想把周少瑾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沒有想那麼多,現在看來,卻是件極失控的事。

  程池突然地輕咳了一聲,溫聲道:「你們出城的時候我沒有查,沒想到他會躲在你的箱籠裡,後來想到這個可能就趕了過來……有沒有嚇著你?」

  周少瑾搖頭。

  池舅舅剛才冷淡的表情嚇著了她……

  程池笑道:「那就好!」

  周少瑾笑了笑,低下了頭。

  三更半夜的,她應該請池舅舅出去才是,可這種話她無論如何也對池舅舅說不出口。

  一時間就冷了場。

  程池想著讓少瑾這丫頭片子救場是不可的,但就這樣就了又有點不好……他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道:「我也要去京城,要不要一起走?」

  「好啊!好啊!」周少瑾抬起頭來,眼睛明亮的像閃爍的晨星,洋溢著不容錯識的歡喜,「有池舅舅作伴,我們就不用擔心在哪裡打塵,哪裡住店了!」

  而且還很安全!

  氣氛又變得歡快起來。

  程池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得輕快了。

  他笑道:「屋子商嬤嬤會收拾的,你什麼也別管,快點歇了,明天還要趕路。」

  周少瑾點頭,送程池出門,的目光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程池的身上。

  她發現程池右手的大拇指上戴著個翡翠板指。

  剛才池舅舅就是用這個拉得弓吧!

  可池舅舅怎麼會那麼厲害?

  還有,蕭鎮海說池舅舅是什麼七星堂的四爺……七星堂這個名字聽上去不像個商號的名字啊?

  周少瑾回過神來,腦子裡亂糟糟的。

  程池看著微微地笑,打趣她:「很喜歡這個?」

  「啊!」周少瑾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表情茫然。

  程池輕笑,拔下了手上的翡翠板指:「不是盯著這個看嗎?很喜歡吧?送給你了!」

  「沒有,沒有。」周少瑾臉紅得像朝霞。

  程池笑意更濃。

  反板指塞進了周少瑾的手心,溫聲道:「我以後有空了再和你細說!」

  「咦?!」周少瑾更茫然了。

  程池哈哈笑著走了。

  夜色中,他身姿俊透,步履如飛。

  周少瑾磨挲著手中的板指,半晌才明白程池的意思。

  他是說有機會會向她解釋他和七星堂的關係吧?

  周少瑾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心裡像吃了蜜似的,甜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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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到京

  第二天,程池來拜訪李氏。

  李氏很是驚訝,送走程池對周少瑾姐妹道:「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了程四老爺。他也去京城。我們正好一道。他是常在京城和金陵走動的,路上也有個照應。」

  周初瑾對這位池舅舅也就是那點淺薄的印象,自然是可有可無。

  周少瑾心裡卻暗自歡喜,晚上讓商嬤嬤去打聽蕭鎮海的事:「他真的不和池舅舅做對了嗎?」

  昨天的事商嬤嬤在場。她想既然四爺說有空了會和二小姐說說七星堂的事,有些事也就不必瞞著二小姐了。

  她笑道:「整個蕭家都投誠了,只有他帶著幾位蕭家的長老逃出去。四爺的脾氣整個人江湖都知道的,你若是有硬氣,就一路到底,死了四爺自會給他立碑修墳。可若是你半路投靠過來中途又吃裡扒外,那可沒什麼好下場。」

  周少瑾奇道:「沒能什麼好下場是什麼?」

  商嬤嬤自然不會跟她說實話。

  說了實話,她這樣閨中長大的女孩子只怕從此以後看到四爺都要害怕的躲著了。

  她笑道:「就是得好好的懲戒一番,來殺雞給猴看之類的。」

  周少瑾點頭,表示理解。

  商嬤嬤就繼續笑道:「所以蕭鎮海應該不會玩什麼妖蛾子的。要知道,江湖人是最要面子的,面子都沒有了,還混什麼江湖?」

  何況還有整個蕭家為他背書,他不敢背叛四爺。

  周少瑾還是有些擔心,遲疑道:「以後再不會有人為難四爺了吧?」

  商嬤嬤笑道:「四爺早就準備收手了,要不然這幾年也不會斷斷續續的身邊服侍的人都放走了。鳴鶴您還記得嗎?她的身手也很好,從小在秦家長大的,學得是秦家的內宗拳,好幾年前就被四爺嫁給了沈七爺。要不然四爺身邊怎麼會沒有人手。四爺收拾這些北方的江湖世家,是這兩家才開始的,我們從前向來在南邊走動的。」她說著,目露困惑,道,「我也不知道四爺怎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之前都在選去哪裡隱居了?」

  周少瑾不由縮了縮肩膀。

  要不是她說程家會被抄家,池舅舅只怕早就像前世似的,過上了閒雲野鶴的悠閒生活。現在卻因為她的一句話要和像蕭鎮海這樣凶狠的人打交道……她既惶恐又高興。惶恐的程池因為她的一句話就做了這麼大的改變和犧牲,高興的是程池是如此的相信她。

  她不再過問程池的事,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和姐姐說著話,逗著周幼瑾玩,感覺很快就了京城。

  因廖家的宅子和程家的宅子都在城西,他們從西直門進城。

  早有管事先前進城報了信。

  廖紹棠在西直門前不遠的一處茶樓等他們。

  看見程池和他們隨行,他忙上前行禮,喊著「舅舅」。

  程池只是和廖紹棠點了點頭,道:「我的宅子在榆錢胡同,離你們不遠,你有什麼為難之事可以來找我!」

  廖紹棠恭聲稱「是」。

  程池就和周少瑾等在西直門前分了走,率先入了城。

  周少瑾在馬車裡悄悄地看著程池離開了,目光這才投向甕城裡那塊漢白玉水紋石雕。

  她真的到了京城!

  到了她生活了快十幾年的京城!

  她要去大昭寺看看,去大興看看,去當年她租的院看看……

  周少瑾放下了簾子,眼眶有些濕潤。

  前世,她那麼苦。可今生,她遇到了池舅舅,又那麼的甜。

  周少瑾不管廖紹棠的反對,去和李氏、周幼瑾擠在了一輛馬車上,好讓姐姐和姐夫說些體己的話。

  廖大太太給廖紹棠和周初瑾買的宅子就坐落在榆樹胡同,二進的宅子,十幾個房間,周初瑾夫妻住很好,現在住了李氏和周少瑾就有些小了。好在正經主子不過那五、六個,僕婦們可以擠一擠,小小的宅子倒也顯得熱鬧。

  李氏和周幼瑾被安置在了東廂房。

  周少瑾則被安置在後罩房。

  帶她們去廂房的是個中等身材,白白胖胖,收拾得很整齊的京城婦人,夫家姓楊,兒子楊小九在給廖紹棠做小廝,丈夫楊三郎在給廖紹棠做車夫,她則負責看守二門,給內宅的人跑跑腿什麼的。

  她操著一口的京片子,見面沒有一刻鐘就竹筒裡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來歷都交待清楚了,對周少瑾笑道:「二小姐初來乍到,有什麼不知道的都可以問我,我是土生土地長的京城人。」待人十分的熱情。

  周少瑾笑著頷首,並不多說,看了看自己住的地方。

  青石的地磚,燒著地龍,怕她住不慣,在臨窗的大炕對面還放了張小小的漆填床,精緻而又可愛。

  姐夫還是像前世一樣,體貼又細心,什麼事都想得周到。

  她讓樊劉氏給楊媽媽打了賞,由春晚收拾房間,自己倒在炕上歪了一會。

  誰知道就在她將睡未睡之時,周初瑾卻挺著個大肚子過來了。

  周少瑾忙上前扶著姐姐在炕上坐下,嬌嗔怪道:「姐姐有什麼事喊我過去就是了,為什麼要自己來啊?」

  周初瑾的神色有些嚴肅,周少瑾心裡地打鼓。不僅如此,周初瑾遣了屋裡服侍的,對周少瑾道:「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難道是驛站的事東窗事發了?

  周少瑾有些不安地姐姐並肩了。

  周初瑾和她耳語:「你姐夫剛才和我說,程輅因為品行不端為學政革了秀才的功名,永不錄用。又為了賄賂學政的小舅子把家產變賣一空,如今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把個老娘丟在了庵堂裡,跑得不見了蹤影。程家可能要把他除名……」

  周少瑾大吃一驚,難掩驚愕,急急地道:「姐姐,這到底是麼一回事?程輅……怎麼會把母親丟在庵堂自己跑了,他不是最孝順他母親的嗎?還有賄賂學政的小舅子,又是怎麼一回事?既然賄賂,又怎麼會依舊被革了功名呢?」

  「你小點聲!」周初瑾趕情朝四周看了看,再次確定沒有什麼人,這才悄聲道,「說是程輅知道有人要革取他的秀才功名,就讓董氏裝病,向岳麓書院請假回了金陵。幾番疏通都不得其門之後,他想釜底抽薪,想辦法結識了學政的小舅子,準備通常學政的小舅子向學政行賄,誰知道那學政小舅子卻是個無底洞,他只好一次次的變賣家中產業,直到把家中的產業愁數變賣一空,再也拿不了銀子來,學政的小舅子這才鬆了口,答應幫他。不曾想他最終還是被革去了功名。」

  「程輅不服氣,去找學政算賬。誰知道那學政聽了勃然大怒。說自己根本沒有小舅子,讓程輅就算是想壞他的名聲也找個靠譜的藉口,然後把他給趕了出來,把程輅被革職的緣由加了條品行不端,上報禮部,對程輅永不錄用。」

  「他當時就傻了眼。跌跌撞撞地出了布政司衙門,一打聽,那學政還真的沒有小舅子。」

  「程輅不死心,好不容易才打聽清楚。哪裡有什麼學政的小舅子?他被人騙了!」

  「程家聽說後,就要除他的名。」

  「他聽了就連夜跑了。」

  「那董氏找了他幾天沒有找到,卻等來了收房的人。」

  「原來程輅瞞著董氏把房子也典當給了別人。別人先前是礙著九如巷不好緊緊相逼。現在九如巷要把程輅除名了,那些人自然也沒有什麼顧忌。」

  「董氏沒有辦法,求到了外祖母那裡。」

  「人家紅字白字,除非外祖母拿出銀子幫她把房子贖回來,不然還能怎樣?」

  「董氏哭天搶地的鬧了一通,想讓外祖母收留。」

  「外祖母把她推到了五房。」

  「汶大舅母自她把名下的產業掛在了四房心裡就一直惦記著,有了機會不踩董氏幾腳心裡怎麼會快活?」

  「汶大舅母不僅沒有收留她,反而把董氏送到了庵堂。」

  「要知道,庵堂也不是白白收留人的。」

  「董氏現在每年天沒有亮就起了床,然後和其他居士一起打掃庵堂。她又是做慣了當家太太的,哪裡有那些作慣了的人手腳伶俐,每每都是等別人用完了午膳,她才去用膳。庵堂又有過午不食的習慣,她常常餓得半夜起來喝涼水。不過幾天的功夫,那董氏就憔悴得不成樣子……現在金陵城裡的人都在議論程輅的不孝呢!」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周少瑾雙手合十,激動地道,「這也是程輅的報應!」

  周初瑾聞言猶豫了片刻,壓低了聲音道:「少瑾,你說,這會不會是池舅舅的手筆?」

  周少瑾一愣。

  周初瑾斟酌道:「你看,程輅也不是那麼大意的人,據說他賄賂學政的小舅子之前還曾和學政說過幾句,那布政司衙門的人遇到了學政的小舅子也都紛紛和他點頭寒喧,不然程輅也不會上當受騙了!我總覺得這件事太巧了,不是那麼簡單的。」

  周少瑾下意思地問:「那姐夫怎麼說?」

  周初瑾瞪了她一眼,道:「這種事,我怎麼好跟你姐夫說?他只是有些可惜程輅,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經不起一點風波,又是程家的人,所以才說給我聽的。」

  周少瑾訕訕然地笑。

  她還是像前世一樣,遇到什麼事就看廖紹棠是個什麼意見。

  卻忘記了今生已和前世截然不同。

  她徵求周初瑾的意思:「要不要我去問問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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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安頓

  周初瑾笑道:「那是自然。他可是我們的舅舅。」

  言下之意,是她們的娘家人。

  前世因為自己的緣故,姐姐和程家斷了來往,有什麼事都是和姐夫商量……現在,她好生生的,姐姐有事不和姐夫卻寧願和池舅舅說……

  周少瑾冒汗。

  姐姐和姐夫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原因生分才好啊!

  她道:「可這件事姐姐也應該和姐夫說說才是。我覺得姐夫不是那種岳家出了事就只會覺得自己受了牽連,埋怨妻子的人。這夫妻之間也應該以誠相待才是。不然說個話行個事都要藏頭藏尾的,多難受啊!」

  周初瑾聽了扑哧一聲笑,點著周少瑾的腦門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些什麼?還告訴我夫妻之道……」她說著,眼波流轉,看上去十分的嫵媚,「不過,你說得也對。你姐夫家一堆亂七八糟的事,自從出了公公借錢的事之後,他都不敢拿正眼看我。他心裡肯定不好受。我們家若是也有些拿不出手的事,你姐夫也就必如此的拘謹了。」

  「正是,正是。」周少瑾笑盈盈地不住點頭,像啄米的小雞。

  周初瑾看了直笑,和周少瑾說起家常來:「……你姐夫的意思,讓你住到西廂房去。可我們南邊的人,總覺得坐南朝北才是好房,就把你安排到了後罩房來,又特意把這靠東邊的三間隔出來,做了個小院,可惜姐姐、姐夫手裡不寬裕,不然把這後罩房再加一層,倒可以給你置辦個繡樓了。」

  周少瑾忙道:「這樣已經很好了。姐姐馬上就要生產了,別費那麼多的精神了。等我有了外甥女,你再把這後罩房加一層好了。」

  周初瑾面色微紅,道:「你姐夫說,這一胎最好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細心,聽話,是娘的小棉襖。以後添了兒子可以幫著母親照顧弟弟。

  周少瑾抿了嘴笑。

  周初瑾道:「太太要照顧我,就安置在了東廂房,有個什麼事喊一聲就能聽見。內宅是我們從南邊帶過來的,他們人生地不熟的,也能安安心心地宅子裡待著。門上你已經見過了,是那姓楊的一家,京城人,什麼地方都知道。你若是要出門,就讓她陪著。」然後拿了個荷包出來遞給她,道:「這裡面是二十兩碎銀子,你留零用。若是不夠了,就再來跟姐姐說。」

  周少瑾毫不客氣接了。

  周初瑾就笑著站了起來,道:「時間不早了,你歇一會,到時候我們一起在廳堂裡用晚膳。池舅舅那邊,我們找個時間一起過給他老人家道個謝。」

  還老人家?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模樣兒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送了姐姐出門。

  樊劉氏正和那楊媽媽在廡廊下說話:「……這片胡同幾乎家家都種著榆樹,所以胡同的名字都帶個『榆』字。您看東邊的那條胡同,就叫雙榆胡同,再過去,就是榆錢胡同,我們的這槐樹胡同才是正主子。」

  周少瑾心中一喜。

  她正愁不知道池舅舅的宅子怎麼走呢!

  而樊劉氏和楊媽媽聽到動靜立刻打住了話題轉過身來給周少瑾姐妹福了福。那楊媽媽就殷勤地上前來扶周初瑾,並道:「您看我這還是第一天見到太太和二小姐,就尋思著要過來認認人,以後嬤嬤和姑娘們有什麼差遣也免得認錯了人!」

  周初瑾笑道:「你有心了。好生當差,我不會虧待身邊人的。你問問我身邊人就知道了。」

  「看大奶奶說的,真是折煞我了。」楊媽媽忙表著忠心,「我第一眼看見大奶奶就知道大奶奶是個和善人,聽說能到大奶奶家裡來當差,喜得一夜都沒有睡……」

  周初瑾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道:「好了,好了,你也別油腔滑調的了,好不好,我看著呢!」

  那楊媽媽又是一番賭咒發誓,把樊劉氏都逗笑了。

  周少瑾想了想,決定去李氏那裡看看。

  周初瑾不解。

  周少瑾笑道:「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做女兒的,彼此客客氣氣的,這日子也過得順心些。」

  周初瑾不置可否,卻也沒有攔著周少瑾。

  周少瑾莞爾,拉著周初瑾一起去了正院。

  周幼瑾由乳娘陪著正躲在炕上睡大覺,小臉紅彤彤的,非常可愛。李氏則指使著丫鬟婆子在佈置房間,偶爾有丫鬟婆子動作重了些,李氏就會皺眉道著「輕點,仔細別驚醒了三小姐」。

  周少瑾朝著周初瑾笑。

  周初瑾擰了周少瑾一把,笑著和妹妹走了進去,道:「太太有什麼事讓身邊的人去做就是了,這麼遠的路,又要照顧我們姐妹三人,想必也很累了,還是歇會吧,小心累著了!」

  李氏非常的意外,眼眶頓時紅了起來,笑道:「看大姑奶奶說的, 又不是那紙片人,這點小心事還累不著我。倒是大姑奶奶要仔細些才是。我瞧著這小少爺生下來定是個有福氣的,跟著大姑奶奶和大姑爺走了這麼遠,卻從不吵不鬧的,是個好孩子。」

  周初瑾聞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上浮現柔柔的光,聲音也低了幾分,道:「承太太的吉言。」

  周少瑾瞇瞇地笑。

  這樣多好!

  大家親親熱熱的住在一起,有事互相商量,互相幫襯。

  她回到屋裡開始準備去榆錢胡同衣裳。

  只是沒等她上門,程池先來拜訪他們。

  廖紹棠不敢怠慢,請了程池在廳堂裡坐下。

  程池問了問家裡的情況,知道都安頓好了,道:「我過兩天要出趟門,過了三月三才回來,你們若是有什麼事,就跟我的管事說一聲。這些日子我不在家。」

  廖紹棠恭應「是」。

  程池起身告辭。

  廖紹棠回到後院,不解地對周氏姐妹道:「池舅舅出門,為何還專程到我這裡來說一聲?我就算有事,也只可能求了二老太爺,怎麼會求到池舅舅那裡去?」又好奇地問,「你說,池舅舅放著程家的老宅杏林胡同不住,放著劭老太爺的雙榆胡同不住,反花大價錢在離劭老太爺不遠的地方買個宅子般進去單住……劭老太爺可是一個人孤零零地住雙榆胡同,那麼大的宅子,池舅舅過去陪陪他老人家也好啊……就是有錢也不用這麼揮霍啊!」

  池舅舅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吧?

  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抽個空還是要派個人過去問問。

  周少瑾在心裡思忖著。

  周初瑾卻道:「這邊的宅子很貴嗎?」

  「我們這邊的宅子倒​​不貴。」廖紹棠道,「多是本地一些老住戶。雙榆胡同和榆錢胡同的宅子才貴,多是南邊來的官宦。」

  周初瑾若有所思,私底問周少瑾:「池舅舅是不和家裡有什麼罅隙?」

  周少瑾不想有人非議程池,笑道:「怕是覺得和長輩哥哥住在一起麻煩吧?池舅舅向來自由慣了的。」

  周初瑾覺得周少瑾這話還挺有道理的,第二天投了帖子去雙榆胡同那邊給程勳問安。

  程勳陪著皇上去了西苑小住,說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並且告訴他們,程涇也跟著去了。

  周少瑾很排斥杏林胡同,聞言鬆了口氣。

  周初瑾就讓廖紹棠休沐的時候帶李氏和周少瑾、周幼瑾姐妹去逛大相國寺:「我月份重了去不了,太太和妹妹們好不容易來趟京城,總得出去走動走動才好。」

  李氏笑道:「等順利地產下麟兒,我們現去也不遲。」

  周少瑾也道:「天氣這麼冷,等過些日子再去好了。」

  廖紹棠擔心妻兒,李氏和周少瑾的話正中下懷,也勸周初瑾。

  周初瑾哂笑,對廖紹棠道:「你就是不想出門吧?」

  廖紹棠但笑不語。

  等過了幾天鎮江老宅那邊廖大太太送來的信,說欠債的事完全是子虛烏有,讓他們不必擔心。若是以後廖大老爺有什麼事要用銀子,他們一律不用理會,只管告訴她,自有她和廖大老爺周旋。然後讓他們和廖家老宅那邊不必走得太近,要常和廖大太太的娘家方氏在京城的親戚多多走動才是,最後還問了問廖紹棠的《京華地志》編得怎樣了?穩婆找好了沒有?代她謝謝李氏能從保定府過來照顧周初瑾云云時,周初瑾的這顆心這才放下來,想著自己做月子的時候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她也沒空去管周少瑾了,就商量了李氏,叫了裁縫到家裡來做衣裳。

  周少瑾、周幼瑾和李氏各四套。

  李氏沒想到自己也有,有些激動,回去和李嬤嬤說私房話:「我現在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嫁到了周家。」

  李嬤嬤也替李氏高興,讓李氏寫信回娘家去告訴父母:「也免得太太和老爺一直掛念。」

  李氏笑著點頭。

  家裡頓時像過年似的熱鬧起來。

  也陸陸續續地有街坊鄰居過來拜訪周初瑾。

  周初瑾就讓廚房裡做了些點心做還禮。

  那天姐妹倆並李正試吃著廚房新做的點心,楊媽媽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有些慌張又難掩歡喜地道:「大奶奶,宋大人府上的媽媽,就是管著戶部的那個宋閣老宋大人家的人您下帖子了,說是宋夫人想後天過來拜房您,您看這,這怎麼辦?」

  周初瑾訝然,道:「宋夫人怎麼知道我們來了京城?」

  周少瑾卻想起那個頑皮的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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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故舊

  有兩年沒有看見宋森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穩重一點?

  還有宋老先生,不知道在京里住的慣不慣,是不是到處遊歷?

  緒多念頭閃過周少瑾的心裡,她笑著對姐姐道:「到時候見到就知道了。」

  周初瑾笑著點頭,讓楊媽媽請了宋家嬤嬤進來。

  等宋家的嬤嬤進來,兩人一看,居然還是熟人。

  那次宋夫人去程家小住,這位姓黃的嬤嬤就是隨行之一,宋夫人的娘家又姓黃,想必是宋夫人的貼己人。

  周初瑾朝著持香使了個眼色,這才和黃嬤嬤寒暄起來。

  那黃嬤嬤道:「我們家夫人前幾天聽老太爺提起來才知道大姑奶奶和二小姐隨著程家的四老爺進了京,夫人說,大姑奶奶和二小姐初到京城,程家在京的幾位老爺又都沒有帶內眷入京,若有婦道人家的不便之外,總不能去求了幾位舅老爺,所以特意過來拜訪。大姑奶奶和二小姐有什麼事,只管派了人去跟我們家夫人說一聲,千萬不要客氣。」

  周初瑾謝了又謝,接了帖子,留黃嬤嬤用膳。

  黃嬤嬤說宋夫人那邊還等著她回音,婉言拒絕了。

  周初瑾沒有勉強,吩咐持香送客。

  持香得了周初瑾的暗示,拿了雙份的打賞給黃嬤嬤。

  黃嬤嬤常有內宅走動,自然知道輕重,面上不顯,心裡卻對周氏姐妹很好感,回去之後自然是將兩姐妹誇了又誇。

  宋夫人笑道:「這還用你說!如果不是那溫良敦厚之人,我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攬事。」

  正說著話,宋森跑了進來。

  他鑽進宋夫人懷裡就嚷了起來:「娘去看神仙姐姐,也不帶我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宋夫人呸道:「你幾歲了?還這樣耍無賴,小心你爹回來打你。快站直了。先生讓背的書今天背完了沒有?大字寫了幾紙?」

  宋森聞言站直了身子,驕傲地道:「先生讓背的書我早就背完了,大字也寫完了。娘休想用功課壓我,我也要去看神仙姐姐。您不讓我去,我就偷偷地去。反正我要去。」

  宋夫人簡直拿這個混世魔王沒有辦法,可帶宋森去拜訪閣閨中的女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

  宋森眼珠轉了轉,一副神色沮喪的樣子離開了宋夫人的內室。

  宋夫人看著卻有些心驚肉跳,吩咐身邊的人:「看好了小少爺,他要是又亂跑了出去,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眾僕婦戰戰兢兢地應了。

  隔了一天,宋夫人珠環玉翠地去了榆樹胡同。

  周少瑾扶著周初瑾,和李氏、周幼瑾一起在二門迎接。

  宋夫人下轎就笑著和李氏見了禮,道:「這位是周大人的太太吧?我們是初見相見,沒想到周太太這麼漂亮。」又逗了逗她身後的周幼瑾,將手中戴著的一隻縷空錯金鐲子給了周初瑾做見面禮。

  李氏連聲「不敢」,和宋夫人客氣了幾句,讓周幼瑾給宋夫人道了謝,側身讓到了一旁。

  宋夫人就拉了周初瑾的手,親暱地道:「你如今懷著身孕,怎麼也到門口來迎我?有什麼事指使少瑾就是了?少瑾千里迢迢地陪你來京城,不就是為了照顧你嗎?你不必跟她客氣!」

  她打趣著周氏姐妹。

  李氏等人應景兒笑。

  周少瑾和周初瑾卻交換了一個眼神。

  看來宋夫人還不知道周少瑾離開程家的事。

  當然,她們也不會那麼不知趣的提起來。

  畢竟周少瑾離開程家不是那麼光彩的事,說出來會令程許名譽受損,他們這些姻親也一樣會被人笑話。

  一行人笑著將宋夫人迎到廳堂裡坐下。

  李氏陪宋夫人坐下。

  宋夫人打量著屋裡的陳設,不住地笑著點頭:「這副桃李芬菲的中堂到也應景。」

  周初瑾笑道:「是石玉溪的舊作,我成親的時候父親送的。」

  石玉溪是前朝花鳥大家。

  周少瑾接過丫鬟端上來的茶盅放在了宋夫人的面前。

  宋夫人接過茶盅呷了口茶,剛說了一句「難為你父親為你想的周到,嫁妝置備的如此齊整」,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李氏頓時黑臉,周少瑾已笑道:「想必是有什麼事,我出去看看?」

  宋夫人親自過來,完全是惦記著當初和周少瑾同船的緣分,而且既然過來,她就準備和周家的女眷走動,自然不會計較這些事。

  她笑著點頭,還為周少瑾找台階下:「家裡的人一多,事就雜,難免有磕磕碰碰的時候。」

  周少瑾感激地應「是」,轉過身去正要出門,簾子一撩,就見個穿著寶藍色衣裳的男孩子闖了進來,一把抱住了周少瑾的腰,喊著「神仙姐姐」,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好,知道我來了,還來迎我!」

  這都是哪裡的事啊?

  周少瑾冒汗。

  定睛一看,不是宋森還是誰?

  只是彼此都年長了兩歲,這樣抱在一起有些不合時宜了。

  她摸了摸宋森頭,笑道:「你快放開了!我都要被你勒得不能透氣了。」

  宋森「哦」了一聲,忙放開了周少瑾。

  宋夫人已氣得臉色發白。

  她厲聲對宋森道:「你跑到內宅來幹什麼?」

  宋森知道母親要面子,當著眾人的面不會把他怎樣的,就嘟了嘴道:「誰讓您不讓我見神仙姐姐的?」並不說自己是悄悄地跟著宋夫人來的。

  宋夫人嘴角直哆嗦。

  李氏等人都看出來這宋森是偷偷地跑過來的,忙給宋夫人解圍,道:「雖說是七尺童子不進內室,可我們兩家不比其他人家的交情,夫人不必如此苛刻小公子。」

  周初瑾也笑道:「想必是小公子把少瑾當成了姐姐一般,夫人不必在意。」

  宋夫人歉意朝著眾人訕笑。

  宋森倒打蛇上棍,拉著周少瑾的手直喊「姐姐」。

  周少瑾拿他也有些沒有辦法,又見宋夫人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慍色,索性笑著對宋森道:「今天廚房做了我最喜歡吃的馬蹄糕,你喜歡吃嗎?要不我帶你下去吃點心吧?」

  宋森自然是擊掌稱「好」。

  宋夫人也怕他又做出什麼頑皮之舉來,忙不迭地答應了。

  宋森就和周少瑾去了茶房吃點心。

  趁著周少瑾給人他沏茶的功夫,他小聲地問周少瑾:「姐姐,你說親了沒有?我哥哥還沒有說親?你要不要嫁到我們家來?我哥哥人很好的。就是袁閣老見了,也稱讚不己。我爹還擔心,等到我哥哥參加會試的時候怎麼辦呢?我哥哥以後肯定也會做封疆大吏的,你跟了我哥哥決不會吃虧的。就算我哥哥做不成封疆大吏,我也能做封疆大吏,到時候你有我這樣的小叔子,別人一樣要敬著你,你走到哪裡都巴結你的。」

  這孩子!

  周少瑾忍俊不禁。

  宋父是閣老,兒子若是金榜題名不免會傳出流言蜚語來。

  可為了兒子一個進士的名銜已做到了閣老的父親就辭官不做,那也說不過去。

  的確有些為難。

  她笑著把茶盅放在了宋森的面前,溫聲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事可不是我們能私下議論的。若是讓別人聽了,還以為我和你哥哥私相授予,你可不能好心做了壞事,害了我和你哥哥。」

  宋森聽著,小臉就是垮了下來,神色暗黯地道:「可我想你到我們家來怎麼辦?」

  周少瑾就耐心地問他:「你為什麼想我去你們家去啊?」

  宋森聽了雀躍地道:「那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還可以喊你姐姐,別人要是對你不好,我就可以幫你出頭,保護你了……」

  周少瑾笑道:「可我就算是去了你家,你也不可能天天看到我啊!內外有別。你最多也就是去給宋夫人請安的時候可以偶爾遇到我。若是我嫁了你哥哥,你就更看不到我的,叔嫂之間是要迴避的。至於說喊我『姐姐』,你不一直在喊我『姐姐』嗎?若是有人欺​​負我,你一樣可以幫我出頭啊!」

  宋森想想也是。

  他高興地道:「那你還是別嫁給我哥哥了!就做我姐姐。我得了空就來看你,和你說話。」

  這可真是惹了個小闖禍精在身邊了。

  可他不總是嚷著要自己嫁給他哥哥了,這也勉強算是件好事了。

  周少瑾笑著頷首。

  宋森高高興興地跟著宋夫人回了家。

  宋夫人回到家裡就變了臉,抓了宋森要打他。

  宋森像往常那樣跑去了大哥宋木那裡躲避。

  宋夫人只好氣喘喘讓丫鬟去二門守著,等宋景然一回來就請他到上房來。

  宋木則是又好氣又好笑,擰了宋森的耳朵道:「你又闖什麼禍了?你給我把《三字經》抄十遍。」

  宋森哀號著在炕上打滾,道著:「我不抄《三字經》,我抄《大學》可不可以?《三字經》我早已倒背如流……」

  他打小聰明,什麼東西一教就會,因而也最不耐煩重複地做一遍事。

  在他看來,把一本已經背會了的書抄十遍,比讓他在廡廊下站上一天都痛苦。

  宋木不為所動。

  宋森就一面抄著《三字經》,一面幸災樂禍地嘀咕道:「我本來想給你說個頂頂漂亮的媳婦兒的,還好我沒有下死力氣,不然現在可後悔死了……你的媳婦兒沒了……神仙姐姐說得對,她要是嫁給你了,我就是他小叔子了……女生外向。女人嫁了人都會向著自己的丈夫。你要是這樣的罰我,她最多也就給我端杯茶……可我要是頂著紅膝蓋去見她,她肯定心痛地拿點心給我吃,說不定還會揉膝蓋……」他說著,興奮起來,高聲喊了隨身的小廝,道,「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讓我看上去像被罰了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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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9 10:3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四章麟兒

  宋木在場,那小廝就算是有什麼主意也不敢說啊!

  他低下頭,道:「小的不知!」

  「真是個笨蛋!」宋森罵道。

  宋木好奇起來。

  自他這個弟弟去了趟荊州府接了祖父回來,開口閉口就是他在金陵府的「神仙姐姐」——人人稱道的表姐沒有他的「神仙姐姐」好看;家裡的點心沒有他「神仙姐姐」做得好吃;娘說話沒有他的「神仙姐姐」溫柔好聽……還常常威脅他,你若敢對我怎樣,我就不把我的「神仙姐姐」嫁給你。

  宋木耳朵都聽出了繭子,卻從不以為意。

  小孩子,知道什麼好壞。誰對他好他就覺得那人甚麼都好;誰對他不好,他就覺得那人沒有一處可取之的。

  可這次宋森從那位「神​​仙姐姐」家裡回來卻不提把「神仙姐姐」給他做媳婦的事了……他的弟弟他清楚,說好聽點是有心志堅定,說不定聽是拗擰。這麼容易就妥協了,不像弟弟的性格啊?

  他不由笑道:「你『神仙姐姐』都跟你說了些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宋森聽了冷「哼」了一聲,驕氣地斜睨了他一眼,道:「我不告訴你!」

  宋木哈哈大笑,道:「是你的『神仙姐姐』不理你,你沒辦法跟我交待了,所以才這麼說的吧?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從前的那些胡言亂語當真的。」

  宋森之前總是說周少瑾待他怎麼的好,他若是出面給宋木做媒,周少瑾肯定會慎重考慮的。

  明明知道哥哥使的是激將法,宋森還是忍不住上了當,高聲嚷道:「誰說的!是『神仙姐姐』問我為什麼非要讓她當我的嫂嫂,我就說,你當了我嫂嫂之後就可以到我們家來了。『神仙姐姐』說……」

  他聲情並茂地把周少瑾話全都告訴了宋木,而且還怕宋木覺得周少瑾說話太直白,還添油加醋地道:「……所以這件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這麼跟她說是不對的。」

  宋木不由對周少瑾刮目相看。

  宋森可是從來不在口頭上承認自己有錯的。

  他陡然對周少瑾非常的感興趣起來。

  「你說你的『神仙姐姐』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表小姐,」宋木笑道,「她姓什麼?今年有多大了?怎麼來了京城?」

  宋森挑釁地瞥了宋木一眼,不屑地「嗯」了一聲。

  宋木就道:「你要是告訴我了,你下次去見你的『神仙姐姐』的時候,我就讓你的膝蓋像被罰了跪似的。」

  「真的!」宋森的眼睛都亮了。

  宋木看了宋森一眼沒有說話。

  宋森悻然地笑,道:「哥哥是君子,一言九鼎,我不應該懷疑哥哥。」

  宋木忍不住就揉了揉宋森的頭髮,道:「算你識相,不然罰你再多抄兩遍《三字經》。」

  宋森聞言拉著哥哥的衣袖撒著嬌:「哥哥,哥哥,好哥哥。你就讓我少抄兩遍吧!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

  這話對宋森來說就像喝水似的,宋木不為所動,道:「你是想父親回來了罰你去祠堂裡寫呢?還是在我的書房裡寫呢?」

  宋森不說話了,乖乖地低下頭來寫字。

  宋木寵溺地笑著搖了搖頭。

  ※

  榆樹胡同當值的楊媽媽卻興奮得不得了,悄悄地跟樊媽媽道:「沒想到我們家大奶奶和二小姐有這樣的面子,竟然能讓宋夫人親自來拜房她們姐妹倆。可我看那宋夫人怎麼像是專程來探望二小姐的?」

  她年紀擺在那裡,春晚等丫鬟她覺得隔著輩份,說不到一塊去。李嬤嬤是李氏的人,說錯話要是似到李氏那裡可就不好了。商嬤嬤又太精明,一雙眼睛彷彿能看到你的心裡去。算來算去,只有二小姐身邊的樊媽媽最好,為人和氣,行事又謹慎,說話也好聽,她沒事就和樊媽媽說說閒話。

  樊媽媽不是喜歡說人的人,笑道:「我怎麼沒有看出來?宋夫人是和九如巷郭老夫人有交情,當實大姑奶奶沒有出閣的時候曾經和二小姐一起招待過宋夫人,宋夫人這次來,也應該只是想還了這人情吧?」

  楊媽媽還欲說什麼,杏林胡同和雙榆胡同那邊都派了管事過來,說是接到了周少瑾姐妹留下來拜帖,但他們剛從西苑回來,公務繁忙,就不請姐妹兩過去敘舊了,讓廖紹棠有了空閒的時候過去吃飯,並送了高於他們兩倍的回禮過來。

  周少瑾知道這是因為兩家都沒有主持中饋的女眷,他們雖是晚輩,但到底只是姻親,程勳和程涇都受了她們姐妹的禮,有什麼時候可讓廖紹棠過去說一聲。

  廖紹棠就抽了個沐休的時候去給程涇和程勳問了安。

  程涇問了問廖紹棠準備何時下場科考,程勳則問他什麼時候可以過來幫他編撰《京華地志》……廖紹棠回來高興得不得了,對周初瑾道:「兩位長輩都是寬和有修養,喜歡提攜後輩的人。」

  「這就好!」周初瑾也盼著自己的丈夫能出人頭地,丫鬟服侍他梳洗的時候她就站在一旁幫著遞遞帕子什麼的,道:「雙榆胡同那進進出的都是些進士、舉人吧?大爺去了肯定要做很多的瑣事。可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是什麼人都有機會像大爺這麼年輕就有機會幫著編撰一本書的。那些委屈就當是交得束脩好了……」

  編撰《京華地志》這麼大的事,不可能幾個人就能完成。翰林院的幾位老儒都參加了,不過是皇上親點了程勳做了總編撰而已,翰林院的幾位頗有文名的翰林一起幫著編書,廖紹棠去不過是幫著修復舊圖,謄錄地誌或是抄寫書稿之類的,編撰之類,壓根就輪不到他。

  廖紹棠哈哈大笑,道:「你別擔心。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我不會覺得委屈的。我的學問本就不及那些人,做那些瑣事也是應該。正如你所說,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的機會的。」說到這裡,他沉吟道,「池舅舅那裡,我們是不是要想辦法去道個謝?」

  「等池舅舅回來了再說吧!」周初瑾笑道,「我們是得好好謝謝池舅舅了。他這個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不好接近,可事都放在心裡,像這次去保定府,池舅舅就不聲不響地把商嬤嬤送給了二妹,就是見二妹自幼失恃,身邊少了指引之人,怕她在親戚們面前失了禮數,被人辱笑……這個恩情,我們也得記在心裡才是。」

  廖紹棠笑著應了。

  第二天去了翰林院幫著編書。

  可還沒有等到他休沐,周初瑾就發作了。

  痛了一個晚上,她順利地產下了一個七斤八兩重的男嬰。

  廖紹棠寫了信回鎮江報喜,請廖大老爺給孩子取名。

  周初瑾疲憊卻滿臉的喜悅地靠在床頭由李氏服侍著吃酒釀臥蛋。

  周少瑾則抱著那孩子目不轉眼地盯著。

  李氏看了打趣道:「看我們二小姐,看外甥都看傻了眼。」

  周少瑾真的看傻了眼。

  雖然出生的時間不對,時辰也不對,可這孩子和前世的廖承芳就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她不由道:「姐姐,我們給他取個名字叫『承芳』吧?」

  周初瑾有些為難。

  孩子是廖家的嫡子長孫,取名字這事,只怕是廖大老爺也要聽聽家中長輩的意思。

  不過,如果家中的長輩給孩子​​另取了名字,那就把這個名字做乳名好了。

  周初瑾笑道:「等會你姐夫回來我就跟他說。」

  周少瑾不住地點頭,望著承芳眼眶有些濕潤。

  洗三禮的時候,李氏的大哥,也就是李家的大老爺風塵僕僕地趕到了京都,送了尊手掌大小的紫金彌勒佛作洗三禮。

  眾人既驚訝他的到來,也驚訝他的大手筆。

  李氏不免嗔怪他沒有和自己商量:「……哪有人送這麼貴重的洗三禮的?」

  李家大老爺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子,白白淨淨的,五官看上去和李氏有點像。

  他穿著身紫底綠色團花袍子,笑起來的時候非常的和善:「我這不也是給你做面子嗎?她們既認了你做母親,我這個做舅舅的就不會虧待她們。」

  「那也不能用金子砸人啊?」李氏嘀咕道,「那些都由那穩婆收了,您這不是白送了嗎?」

  按禮,接生的穩婆主持洗三禮,洗三禮那些送的東西都由穩婆得。

  李大老爺笑道:「你這就不懂了。我聽說這穩婆是大姑奶奶的娘家方氏幫著請的,在京城中頗有些聲望。這麼貴重的洗三禮,那婆子收了肯定忘不了。到時候傳了出去,大姑奶奶臉有上,就是介紹她過來的方家臉上也有光。」

  「這倒也是!」李氏素來相服這個比自己年長了快二十歲的哥哥,她不再說什麼,留了哥哥在家裡用膳。

  如果是從前李大老爺肯定不會留下來,可如今妹妹在周家勉強算是站住了腳跟,他也不客氣地留了下來。

  周初瑾管事去館子裡叫了桌席面進來招待李大老爺,廖紹棠從翰林院回來之後又親自作陪,留李大老爺要家裡住了幾天。

  李大老爺高興而來,滿意而去。

  李氏服侍起周初瑾來就更用心了。

  轉眼間就到了廖承芳快滿月了。

  鎮江那邊來了信,給孩子取了乳名叫「官哥」,學名未定,而廖大​​太太方氏也將於近日啟程,趕到京城為孩子做百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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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0 20:09: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五章 滿月

  既然廖大太太要趕到京城為官哥兒做百日,那滿月禮就不能太隆重了。廖紹棠和周初瑾商量之後,決定官哥滿月的時候只請親戚們吃個飯,等到百日禮的時候給姻親朋友下帖子。

  李氏就和周少瑾忙起官哥兒的滿月禮來。

  程誥突然到了京城,還住進了榆樹胡同旁的高升客棧。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忙吩咐管事去把程誥的行李搬過來,並嗔道:「誥表哥來了京城,怎麼能到客棧裡去?怎麼我們姐妹一離開九如巷,誥表哥就和我們這麼生疏了!」

  程誥看她依舊和從前一樣的溫和嫻靜,懸著的心這才落了地。

  「我都不知道你能當榆樹胡同的家了。」他打趣周少瑾道,「我是來幫官哥做滿月的,誰知道你們居然決定做百日。我可留不到那個時候,下個月你詣表哥取親,我還要趕回去幫忙呢!」

  程誥是周初瑾的表哥,可李氏卻不是程誥的姑母,程誥來訪,李氏自然要迴避,這待客的事就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聞言不由歉意地道:「官哥兒的滿月和詣表哥的婚期太近了,原也沒有想到金陵城那邊會有人過來,信就送得不及時,累誥哥兒跑了這一趟,真是對不住!要不明天我陪管事陪誥表哥四處走走,誥表哥在京城多住上幾天再回去?」

  程誥笑道:「剛才是誰一聽說我往進了客棧就跟我急起來?現在又這麼客氣地要留我住兩天……哪裡像是表兄妹?你應該讓我留滿月禮趕緊回去才是!」

  周少瑾哈哈地笑了起來。

  程誥眼含笑意地望著她,神色愉悅,低聲道:「少瑾,你就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吧?把從前的事都忘記,好好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你不欠我們程家甚麼。不必理會程家的那些人。」

  周少瑾的眼淚差點落下來。

  程誥來京城不住到杏林胡同去,反而住進了客棧,這本身就代表了四房對山洞事件的態度。

  她還有什麼好求的?

  周少瑾真摯地道:「誥表哥,我沒事。我從小在程家長大,程許雖然傷害過我,可我也記得程家對我的恩情。況且我不覺我有什麼錯,我為什麼不能和程家的人來往?我不僅要和那些對我好的程家人來往。我還要理直氣壯地和他們來往。」她說著。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嚴厲了些,笑著調侃道,「誥表哥不會是想從此不和我來往吧?」

  程誥見她對從前的事全然沒有芥蒂。笑了起來,真心地道:「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眼界太窄小了。你說得對,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要躲,也是那些做錯了事的人躲才是。要心虛。也是那些做錯了事的人心虛才是。」

  周少瑾笑瞇瞇地點頭。

  程誥這才告訴她:「許從兄已經和閔家大小姐訂了親,袁夫人她們可能四月份就會到京城來,準備和閔家小姐的婚禮。」

  誥表哥是怕她在京裡遇到了程許不自在吧?

  程家周家畢竟是姻親,人情客往的。碰到的可能性很大。

  周少瑾心中暖意濃濃,道:「郭老夫人也來嗎?我還以為程家在金陵城迎娶新娘子。」

  「郭老夫人不來。」程誥道,「聽祖母說。新娘子娘家在福建,太遠了。準備在京城出嫁。袁夫人體諒親家,所以決定在京城迎娶新娘子。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九月。等新娘子回門之後再帶新娘子回去祭祖,給長輩們行禮。」

  這樣也好。

  至少新娘子和送嫁的人都不會聽到什麼流言蜚語。還能表現程家對閔家的體貼。

  只是苦了新娘子,要兩邊奔波。

  周少瑾頷首。

  她從前還很好奇閔家大小姐是個怎樣的人,可見,他對程許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甚至這點好奇心都沒有了。

  程誥就說了程輅的事,「……你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周少瑾道,「我聽姐夫說過了。」

  程誥就苦笑著長嘆了口氣,道:「從前我很佩服相卿,覺得他雖​​然早年失怙,卻心態平和,功課勤奮,是個做大事人。所以看到他對你很好,覺得這樣也不錯……誰知道我卻看走了眼……他變賣家資賄賂府學我能理解,可他拋棄生母,我實在是沒辦法想像……」

  周少瑾安慰他:「誥表哥是純孝之人,自然不能理解他這種衣冠禽獸之舉了!」

  程誥還是有點難過,告訴她:「他母親畢竟是做了多年太太的,在庵堂裡待了幾個月就待不下去了,來家求了家中的長輩好幾次,想九如巷救濟她度日,幾房​​的長輩都沒有理睬她,只派了管事的媽媽出面打發了她幾兩銀子,聽說她回娘家住了幾天就被她幾個侄兒媳婦趕了出來,銀子被幾個侄兒哄著拿出來貼補了侄兒們,只好又回了庵堂。而家中的長輩已經決定將程輅驅逐出族了,我來之前,已祭告了祖宗,此時應該此到官府報備。」

  和前世一樣。

  只是不知道這一世程輅還會不會遇到那個把女兒嫁給他還幫他自立門戶的恩人。

  周少瑾感嘆了一句也就過去了,她領了程誥去看官哥。

  周初瑾還不能見風,乳娘把孩子抱出來給他看。

  白白胖胖的孩子讓程誥愛不釋手,讓同樣來看官哥的周幼瑾急得團團轉:「誥舅舅,誥舅舅,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程誥笑著把孩子放在了炕上。

  周幼瑾就蹲在一旁看眼睛也不眨地望著官哥,還告訴程誥:「你不能戳他的臉,他會很痛的。」

  程誥笑得不行,道:「這是昨天你母親說你的話吧?」

  周幼瑾不懂他在說話什麼,睜著大眼睛茫然地望著他。

  把程誥稀罕得不得了,抱了周幼瑾對周少瑾道:「你這個小妹妹真是有意思!」

  周少瑾頗有些無奈地道:「太太一直告訴她說話。她就是不說話。沒想到她一看到官哥就開始說話,而且說得的時候都是一句一句的,把我們都嚇了一大跳。」

  「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的。」程誥回憶道,「我們那個時候還以為你是啞巴呢?把祖母擔心得,幾天幾夜都沒有睡好。」

  周少瑾直笑。

  乳娘把孩子抱回了內室,周幼瑾也跟著去了內室。

  周少瑾送程誥出了正房。

  迎面碰上得了信匆匆趕回來的廖紹棠。

  廖紹棠熱情地拉了程誥去喝酒。

  周少瑾為他們準備膳食。

  晚上,她聽到程池回京的消息。

  比程池說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多月。

  周初瑾笑盈盈地猜道:「難道是為了趕回來給我們家官哥做滿月?」

  周少瑾卻不覺。笑道:「也許是外面的事辦妥了呢?」

  「也有可能。」周初瑾笑道。「不管怎樣,我們得去拜訪拜訪池舅舅才是。不過我還在月子裡頭,不方便出門。還是代我們跑一趟好了。等我出了月子。我再去給池舅舅道謝也不遲。」

  周少瑾就朝榆錢胡同投了帖子。

  那邊很快就有了回音,請她第二天去做客。

  天氣漸漸回暖,周少瑾仔細地挑了件藕荷色素面杭綢夾襖,綠油色鑲著尺寬寶相花襴邊的馬面裙。在腰間墜了塊大紅色瑪瑙石葡萄噤步,烏黑頭髮綰在腦後。戴了頂金鑲玉的花冠,坐著轎子去了榆錢胡同。

  一路上她都撩了轎簾打量著去榆錢胡同的路。

  榆錢胡同離榆樹胡同真的很近。

  兩個胡同不過隔著一大道,坐轎子只要一炷香的功夫。

  和榆樹胡同廖紹棠和周少瑾住的地方一樣,程池在榆錢胡同的宅子也是只一進的小院。進門是雕著大大倒「福」字的青石一字影壁,地上清一色地舖著水磨磚,垂花門前種著兩株桂樹。粉白的牆,大紅的落地柱。綠色沙窗,院子中間搭著葡萄架,下面是石凳石椅,旁邊還有個青花瓷的大魚缸,不用看也知道裡面養了幾尾金魚。

  周少瑾不由地撇嘴。

  池舅舅那麼講究的一個人,怎麼對自己住的地方就這麼的不上心呢?

  難道這也只是他臨時落腳的地方?

  來迎她的是懷山。

  他有些不安地道:「二小姐,四爺原來等著您來的,沒想到宋老太爺突然過來了,正拉著四爺在書房裡看什麼水文圖,只有勞煩您在先在宴息室等等了。」

  周少瑾不以為意。

  在去普陀山的船上她就知道程池和宋老太爺對這些事是如何的痴迷了。

  她笑著跟懷山去了宴息室,懷山親自給她斟了杯茶。

  周少瑾打量著宴息室。

  臨窗的大炕,黑漆的家具,多寶閣格子上擺錯落地擺放著幾件賞品,看上去中規中矩了無新意。

  或者是感覺到了周少瑾的「嫌棄」,懷山道:「四爺原來在朝陽門那邊買了個宅子的,四進五闊,是原浙江鹽運使史大人的宅邸,四爺還特意讓人修繕了一番,很花了些功夫,誰知道臨來京城,四爺改變了主意,在這邊重新買了個小宅子。離二小姐那邊倒近,可就是這屋子沒來得及收拾,多是前房東留下來的東西,亂七八糟的。四爺又不發話,子平也不好做添置東西,讓二表小姐見笑了。」

  周少瑾的臉就熱氣騰騰一下。

  離二小姐近一些……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臨時在榆錢胡同買了個宅子嗎?

  她的心怦怦亂跳,半晌也沒辦法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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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拜望

  懷山的話說得客氣,周少瑾自然也不能失了禮數。她笑道:「池舅舅忙,這些瑣事只怕一時池舅舅還沒有空閒管。」

  「是啊!」懷山和她寒暄著,「好在我們老爺也不是那麼講究的人……」

  還不講究?

  周少瑾想到程池吃飯用的碗,喝水用的茶盅,身上用的薰香……覺得程池不是講究,他好像是在將就似的。

  倆人正說著話,清風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抹著額頭的汗匆匆給周少瑾行了個禮,衝著懷山道:「大叔,四爺要看上次從開封府帶回來的山川圖。我記得收在了那個貼了『寅』封條的箱籠您,得您去開了箱籠才是。」

  周少瑾不待懷山開口已笑道:「你快去吧!我在這裡等著就是了。」

  懷山歉意地望了周少瑾一眼,道:「我進去的時候再催催四爺。」

  他心裡揣著事,怎麼能好好地和自己說話。

  周少瑾笑道:「你也不用急,若是四爺一時不得閒,你就出來跟我說一聲,我改天再過來拜訪。」

  懷山笑著應是,和清風出了宴息室。

  周少瑾就屋裡隨意打量了半晌。

  這宴息室真的沒有生氣,連個茶盅茶壺都沒有,更不要說等客用的花草盆景了。

  若是讓她還佈置,最好就在這上鋪上新的大紅色錦鍛坐墊,用了粉彩的花鳥茶盅,再在茶几上擺上幾盆時節鮮花,這屋子立刻就活了起來……

  她在心裡琢磨著,不由退到了屋門口,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最好的。

  門口的簾子突然一撩,有人走了進來。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陪著周少瑾過來的春晚忙上前攔在了周少瑾面前,喝道:「是誰?居然亂闖內宅!」

  對方是個十七、八歲的公子,還帶著尚在總角的小廝,穿著件寶藍底紫色祥雲團花的湖杭直裰,聞言白淨的面孔立刻升起一團紅雲,忙低頭作揖道:「不知道有女客在此,唐突了,還請女客原諒,我這就退出去。」

  說著,轉身就撩簾而出。

  那小廝倒是好奇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然後立刻就張大了嘴巴,像看見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一樣,過了一會才一溜煙地出了宴息室。

  春晚就道:「小姐,我們回去吧!四老爺這邊沒有女眷主持中饋,來客只怕也不會那麼注意,免得有人進來了又衝撞了小姐。」

  周少瑾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

  池舅舅雖然待她好,可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不然明明知道她來了,卻連聲囑咐也沒有,就這樣放任著客人亂走了。

  她心像被捏住了似的,有點透不過氣來。

  就像在九如巷似的,程池身邊服侍的人好像也很少,她們出了門,竟然連個當值的都沒有看見,周少瑾只好憑著經驗往可能會被設為書房的倒座去。

  出了垂花門,她們終於看到一個路過的婦人。

  周少瑾問清楚她是程池新買的僕婦,就讓她去給懷山帶個信。

  那僕婦滿臉的驚艷,看了她好幾眼才笑著恭聲應「是」,去找懷山。

  周少瑾連在這裡等懷山的心情都沒有了,她怏怏然地對春晚道:「我去轎子裡等,你留在這裡跟懷山打聲招呼好了!」

  春晚也覺得今天榆錢胡同太失禮了,心有怨言,聽了自然是十分的贊同,道:「那小姐就先在轎子裡坐了吧!站在這裡若是又被人衝撞了可就不好了。」

  周少瑾點頭,正要上轎,朗月抱著個茶盤就跑了過來:「二表小姐,二表小姐!您怎麼走了?四老爺怕您一個人坐在那裡無聊,還特意讓我去給您沏茶。您看,這是上好的大紅袍,您最喜歡的。昨天十三行的人快馬加鞭送過來的,四老爺還沒有嘗就讓我先拿過來您用了……」

  就算是這樣,周少瑾也不高興。

  她情緒低落地道:「謝謝你了朗月,幫我向池舅舅也道聲謝。只是我出來的夠久了,姐姐還等著我回去,小外甥也要我幫著搭把手,我就不等池舅舅了。過幾天我再來拜訪池舅舅。」

  周少瑾說得真誠,朗月自然不好留她,送她上了轎,回去稟了程池。

  程池正和宋老太爺討論開封府那段的黃河治理,聽聞不由地一愣。

  少瑾性子溫順,到了他這裡從來都不急著走,他忙的時候她總能自己給自己找事做,今天她這是怎麼了?

  難道有什麼為難的事要求自己,等不到只好另想辦法?

  可商嬤嬤昨天過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提啊?

  或者是有什麼事連商嬤嬤也不知道?

  他這麼一想就有些坐不住,宋老太爺說了些什麼他也沒有聽過去,「嗯嗯」了幾句,直到意識到屋裡陡然間詭異般地沒有了一絲聲響,抬頭看見了宋老太爺詫異的眼神,他這才回過神來,忙道:「我在想事,有點走神。」

  宋老太爺非常的不滿,道:「那我們就歇歇,等你除了心中的雜念再說。」

  自己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程池驟然間有些心虛,胡亂地應酬幾句,真的叫了懷山進來去了廡廊下說話。

  宋老太爺氣得直瞪眼。

  他是想程池鶩地和他討論這黃河治理之事,而不是讓他丟下手頭的事去管那些瑣事。

  這樣是他給程池搭起來的一座轎。

  如果他們討論的方案真的可行,他就會把程池引薦給自己的兒子,讓程池去工部治理河道,以程池的出身背景,又有真本領,最多兩年,就可以在工部橫著走了,豈不比他一個堂堂兩榜進士出身的人整天和那些商賈錙銖必較受和尊重,而且治理好了河工,也是百姓之福啊!

  宋老太爺狠狠地把茶盅頓在了茶几上,對在屋裡服侍的自家小廝道:「大少爺呢?我讓你去喊他過來幫忙,他跑哪裡去了?」

  那小廝正是周少瑾剛才在宴息室碰到的。

  他神色一緊,嘴裡喊道著「我這就找大少爺」,心裡卻不由嘀咕,之前閣老讓大少爺在家裡做時文,您老人家說要帶大少爺出來見識一番。等大少爺出來了,您老人家卻讓大老爺在這裡服侍筆墨。服侍筆墨也無可厚非,大老爺是孫,您是祖,那也是孝道啊!可大少爺的墨剛剛磨好,您老人家又嫌棄大少爺在這裡礙手礙腳的,讓大少爺自己到院子裡逛逛去。大少爺這剛出去,又讓他把大少爺叫回來,說是不管怎麼樣,這裡也是內宅,這可隨意亂走不好。他急急忙忙地把大少爺叫了過來,老太爺卻讓大少爺在外面等著。如今大少爺在外面等著,老太爺又說大少爺到處亂跑……老太爺可真是難伺候啊!難怪夫人看著老太爺就唯唯諾諾地不敢多說一句話。

  小廝去請宋家的大少爺,也就是宋木進來。

  宋老太爺就把一張山川地貌圖遞給了宋木,道:「你仔細看看,看能不能看得懂。」

  宋木不敢怠慢,坐下來仔細地看起那張圖來。

  程池的心情卻莫名的有些煩亂。

  他問懷山:「真的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那精神怎樣?是像從前那樣高高興興的,還是很焦急?」

  這他怎麼知道?

  懷山有些傻眼,想了想,道:「是朗月在宴息室服侍。」

  站在一旁的朗月怨念地瞥了懷山一眼,想了半天,才有些不敢肯定地道:「二表小姐,好像不太​​高興,沒什麼精神,從前遇到我總是笑盈盈的,這次都沒怎麼笑……倒是春晚姐姐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

  是啦,小丫頭什麼時候對他生過氣。

  那丫鬟的情緒只怕才是正常的吧!

  他問朗月:「二表小姐來的時候就這樣嗎?還是走的時候是這樣的?」

  朗月搖了搖頭,低聲道:「二表小姐來的時候是懷山大叔去迎的……」

  懷山冷冰冰地看了朗月一眼,道:「來的時候二小姐倒挺好的,高高興興的,還說讓我慢慢跟您說,若是您實在忙,她改日再來。後來我幫著清風去找東西了……」

  一個兩個都沒有省心的。

  如果商嬤嬤在這裡就好了。

  程池心情煩燥,道:「這宅子裡的人太少了,找個人管我打理內宅,最好是四旬婦人。」

  年輕的小姑娘總是喜歡多事,自作主張地幫他張羅這張羅那的。

  懷山應是。

  程池卻沒有了繼續和宋老太爺討論的心情,他想三言兩想打發了宋老太爺,可宋老太爺在京城寂寞了這麼大的時間,好​​不容易遇到程池這個各方面都對胃口的忘年之交,又怎麼是那麼好打發的,不管程池說什麼,他都要程池把治理開封府黃河段的方案拿出來,氣得程池直接道:「今天我有事,沒辦法做這件事,改日我們再議。」

  宋老太爺更光棍。

  賴著不走了。

  道:「那也行。我這幾天沒有睡好,你給個客房我歇歇,我們明天再繼續討論。」

  皇上後天就要再次召見臣工詢問此事了,如果在這之前拿出了方案,那可就是及時雨了,說不定直達天聽也有可能。

  到時候程池也就不用像現在這裡虎落平陽不得志了。

  總比纏著他不能脫身的好。

  程池退了一步,讓人給宋老太爺收拾客房。

  宋木羞得臉都紅得能滴出血來,他恭聲給程池道歉:「我家祖籍荊州,那裡十年九不收。祖父自幼受水患之苦,生平唯願能治水,讓百姓不必流離失所,讓骨肉不必失離,還請世叔不要惱怒,成全家祖的一片赤子之心。」

  程池不禁鄭重地打量宋老太爺的這個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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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0 20:10: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七章中意

  少年溫文爾雅,挺拔如竹,風姿皓軒。

  程池不由笑了起來,道:「我和你祖父乃忘年之交,彼此脾氣相投,所以才能無所顧忌,秀之不必多慮。」

  十八歲的少年,去年兩湖的解元,不容小視。

  秀之是他的表字。

  宋木歉意笑著朝程池拱了拱手。

  笑容溫和而持重。

  程池突然間心中一動,去了宋老太爺屋裡。

  宋老太爺正靠在臨窗的大炕上拿了本地志在看,聞聲抬頭看見了程池,立刻坐了起來,道:「是開封府的事有了眉目不成?」

  老頭子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程池笑道:「那有那麼簡單的事。」

  宋老太爺不滿地道:「到了你手裡我覺肯定有辦法。」然後道,「你找我什麼事?」

  程池坐到他對面的炕上,手支在炕桌上問斜著身子問他:「你們家秀之訂親了沒有?」

  「沒有!」宋老太爺狐疑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程池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可曾和誰家有口頭婚約?」

  宋老太爺道:「難道你想給我們家秀之做媒?」

  程池笑道:「若是合適,有何不可?」

  宋老太爺來了興趣,忙道:「是誰家的女君,人品如何?你怎麼會給那家做媒人?」

  程池笑道:「你也見過。上次和我一道去普陀山的……」

  宋老太爺恍然大悟,臉上的興味更濃,道:「我記得,那小姑娘朝露明珠般,見過就讓人難忘。怎麼?她還沒有訂親嗎?我記得小姑娘是你的侄女。是你們程家幾房的姑娘?」

  程池笑道:「是四房的外孫女,姓周。保定知府周大成的次女。自幼失恃,和姐姐一起在九如巷長大,小時養在四房的關嬸嬸處,大些養在我母親的屋裡。她姐姐嫁給了鎮江廖家的長子,如今跟著廖家的長子在京城寓居,剛生了個麟兒。她和繼母、繼妹一起進京探望姐姐。正巧在京城……只是不知道你們家秀之怎也沒有訂親?」

  經歷有些曲折,不過是程池做的媒人,自己又見過。宋老太爺也就把那失幼失恃之類的話拋在了腦後,嘆道:「你也知道,我現在這兒媳婦是填房,宋之是前頭婦人所生。那時候我家還在勢微。我挑挑撿撿地給景然取了荊州府王舉人家的長女。王氏進門之後,夫妻和美。持家有道,對我也很是孝順,還給生了四子一女,我沒有任何不滿之處。只是後來王氏染了時疫。不足三十就去世了。我做主給景然續娶了現在的兒媳婦。」

  「現在的兒媳婦也很好。性情溫和,孝敬長輩,愛護子嗣。尊敬丈夫,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反倒是王家。自王舉人去世之後,漸漸沒落,王大舅爺就行了商賈之事。但有了我和景然相幫,他的生意倒也做得有模有樣的,如今已是兩湖數一數二的人家。王大舅爺除了正妻,還有五、六個妾室,十四個兒子卻都不是讀書的種子,就想把他的嫡長女或是嫡次女嫁一個進來。景然雖然不滿意,但看在前頭兒媳婦的份上,也勉強同意了。」

  「但秀之卻不願意。」

  「而且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

  「說是見過兩位表妹,都不是他的良人。」

  「但王家卻執意要嫁個女兒進來,而且還點頭要嫁秀之。」

  「那黃氏是繼母,既怕得罪秀之又怕得罪景然,站在中間像牆頭草似的,這件事一來二去就秀之的婚事就耽擱下來,連帶著連他三個弟弟的婚事也耽擱下來,他父親正為這件事急得不得了。前兩天父親子兩人還為此事起了爭執……我這才帶秀才到你這裡走動走動,散散心。」

  王大舅爺除了正妻還有妾,嫡庶共有十四個兒子……可見門風很是一般。

  這也是宋景然沒有斷然讓自己的兒子娶王氏之女的原因​​吧?不然宋景然同意了,那宋秀之就算是再反對恐怕也沒有用。

  宋家裡這麼複雜,程池反而有些猶豫些來。

  宋老太爺一看,反而生出求娶之意來。

  在他看來,世家大族嬌養著的女孩子,沒受過世事磨難,多性情平和寬厚,心底純良,特別是像這種得了長輩喜歡的,不管是人品德行都不會差到哪裡去。

  像黃氏就是這樣的人。

  她雖是繼室,對繼子們卻和顏悅色,真心愛護。

  這才是他們宋家要的兒媳婦。

  「我看不如這樣,」宋老太爺心思一轉,就立馬有了主意,「我還要在你這裡盤桓兩天,周家女君也不是外人,到時候讓他們倆人見見面,若是彼此看順了眼再提婚約之事也不遲。聯姻乃結兩姓之好,若是怨偶,兩家不得安生,父母心中也是牽掛。冤家成仇家,反而不美。」

  程池沒有想到宋老太爺這麼開明。

  而且那宋秀之也是個有主見的……

  他笑道:「也行。我過兩天喊了周家二丫頭過來說話,讓他們倆人見上一面……」話還有說完,心裡鑽心似痛,就是宋老太爺都看出他的不適來,關心地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程池笑道,「可能是剛才低頭算久了,現在有點頭昏。」

  程子川和他上山的時候健步如飛,的身子骨不是一向能打得死老虎的嗎?

  宋老太爺也就猜疑了一陣子,想著長孫的婚事如今已迫在眉睫,他和程子川說了幾句話,就去了宋木那裡。

  宋木看那山川圖,越看越覺得人生渺小。

  這繪製山川圖人真是了不起。

  他有點理解祖父為何痴迷於四處遊歷了!

  如果有機會,他也會到處走走看看的。

  宋木的神色間就多了些許的認真。

  宋老太爺進來看到長孫的模樣,不由暗暗點頭,遣了屋裡服侍的,把和程池的約定告訴了宋木。

  宋木臉色通紅。眉宇間浮現些許的異色。

  他聽到別人喊那女子做「二表小姐」,難道程世叔給他說的就是他在宴息室撞見的那個女子?

  宋木還記得那驚鴻一瞥。

  他從未見過有女子如此漂亮。

  就那樣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就令人生如沐春風般的溫煦。

  他不禁磕磕巴巴起來:「但憑,憑祖父做主!」

  宋老太爺一愣,想到他和程池在書房討論治水之事時曾有小廝進來傳稟說是有誰來了……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瞇著眼睛打趣著長孫:「你不會是見過那小姑娘了吧?那小姑娘長得可是非常的漂亮的。」

  宋木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宋老太爺大笑,拍了拍宋木的肩膀。心情舒暢地道:「你放心。你有了你繼母幫忙,和你爹也不過是勢均力敵,有了我偏向你這才。你肯定是十拿九穩的。過幾天子川喊了那小姑娘來說話,你可要給我爭口氣,讓人家姑娘看中你才是。」

  宋木羞赧地說不出話來。

  宋老太爺高興去了程池那裡,催著他道:「你快點把治水的章程拿出來。也好喊了那小姑娘過來說話。」

  程池的胸口一直隱隱作痛。

  他知道是為什麼?

  可若是說親的對像是宋秀之,又讓她有機會了解宋秀之。她應該不會排斥嫁給宋秀之吧?

  就算是一時接受不了,時間長了,也漸漸地安定下來吧?

  何況這宋秀之不管是風度學識都如此的優秀​​,相比程許。更多了份堅毅從容,她應該喜歡才是。

  程池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把心中的雜念壓了下去。笑道:「我以為你會更擔心長孫的婚事。」

  宋老太爺肯定不說出自己的打算了。

  一來是這件事八字還沒有一撇,二來是得程池淡澹名利。未必想做官。

  他自有辦法讓他入彀。

  「你知道不知道去年開封府決堤死了多少百姓?」宋老太爺肅然地道,「我前些日子去開封府的時候,開封府的於塞比從前更嚴重了,而今年的氣溫卻比往年都高——此時不過三月,卻已如仲夏,穿夾衣都有些熱。若是到了夏季遇到連綿大雨,開封府就是不決堤,只怕也要顆粒無收。你自安然無恙,可那些百姓怎麼辦?若是官衙能指望,德州那邊怎麼有那麼多的黑戶?這是國家社稷的大事,你若沒有這才能也就罷了,有了這才能卻不能安之若素。」

  程池被他說得苦笑。

  相比宋老太爺,他更像個垂暮老人。

  程池笑道:「等我去榆樹胡同回來就連夜拿個章程出來行吧?」

  宋老太爺勉強答應了。

  程池去了榆樹胡同。

  周少瑾等到姐姐給官哥餵了奶交給奶娘抱走,這才說起去榆錢胡同的事:「……池舅舅正忙著,我沒有見到人,只有改日再去拜訪了。」

  周初瑾不以為意,笑道:「反正池舅舅已經知道我們去拜訪過他了,等下次再去的時候,他也不至於為此責怪我就行了——各盡各的心。」

  周少瑾點頭,情緒有些低落。

  周初瑾忙道:「是哪裡不舒服嗎?還是遇到了什麼委屈事?」

  「沒有!」周少瑾忙打起精神笑了起來,道,「我只覺得有點累。或者是春睏的緣故。」

  「那你快回屋歇了。」周初瑾聽了笑道,「晚上你就別過來陪我了,官哥有乳娘,還有值夜的丫鬟婆子,我這邊有人服侍。你好好地睡個覺好了。」

  周少瑾了的確沒有心情。

  她笑著應「好」,正要起身告辭,有小丫鬟進來稟道:「榆錢胡同的程家池老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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