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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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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1:50: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三十八章雞毛

  周少瑾不住地點頭,含笑的臉上滿是淚水,哽咽道:「您要是不告訴我,我就是活到您這個年紀,也不一定知道路是怎麼走出來的!」

  她那懵懂的樣子取悅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不由呵呵地笑,道:「下去歇了吧!我要猜得沒錯,明天阿萱就會過來做客了,你可要打起精神來好好地招待她,別墜了我的名聲。」

  不是程家的名聲,不是長房的名聲,而是郭老夫人的名聲。

  周少瑾一躍而起,俏生生地應著「是」。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周少瑾下去和渭二太太碰了頭,把今天她曾經示下過的事都告訴了渭二太太,渭二太太忙道「辛苦了」,親自送她出了垂花門,這才轉身去了郭老夫人歇息鶴壽堂,和郭老夫人說起程讓的學業:「……不去國子監,去三鳴書院?聽說那三鳴書院還不如雙鶴書院呢?」

  郭老夫人耐心地解釋道:「國子監那邊多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樹之人,講出身、講資歷、講家勢,平日地交際應酬又多,少有人能靜下來讀書。雙鶴書院是私人書院,山長是名滿天正的鴻儒,學問自不必說,學生的功底也紮實,可有讀書天份的人也多。讓哥兒自小身子骨不好,這精力相應也有些不濟,去了雙鶴書院,只怕功課難以拔尖,時間長了,這讀書的興趣也就銳減。不如去雙鳴書院。它相比雙鶴書院不管是規模還是學生都遜色很多,卻勝在先生講課耐心細緻,喜歡那些以勤補拙的孩子,最適合讓哥兒不過了。」

  「這間書院是你舅舅推薦的,他絕不對無的放矢,你們就放心好了。」

  「二郎那裡,你也要跟他說說。若是衙門裡無事,就多在家裡待待,指點指點讓哥兒的功課,給他開開小灶。以二郎的學問,讓哥兒在書院應該能名列前茅才是。」

  「如今我們和九如巷分了宗,以後京城的這一支就要靠嘉善和讓哥兒光耀門庭了。讓哥兒就能像從前似的躲在嘉善身後來了,就算以後不能金榜題名,書卻不能不讀。你就敢說武斷地說讓哥兒的書讀得一般他的兒子也和他一樣?」

  渭二太太連連點頭,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垂手立在一旁,恭敬地應諾。

  郭老夫人欣慰地點了點頭。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四老爺過來了。」

  怕是聽說廖大太太和方二太太把方萱塞到了她這裡,來給少瑾出頭的吧?

  郭老夫人冷哼。

  渭二太太忙站起來告退。

  她雖沒有袁氏的精明,卻也不傻。

  從前婆婆只要一聽說四叔的名字眼裡就帶著笑,這些日子對四叔卻不冷不熱的,顯然是母子之間有了什麼矛盾。可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四叔也是婆婆最喜歡的兒子。她可不想捲入其間。

  郭老夫人板了臉,沉默地坐在那裡等著程池進來。

  程池給母親行了禮,坐到了母親對面的炕上,等小丫鬟上了茶點,就遣了屋裡服侍的,對郭老夫人道:「前幾天大哥找了我,問我家裡還有多少可動用的銀了。說嘉善馬上要成親了,先前準備在京城裡行了禮之後就讓他們倆口子回金陵城住些日子,一來是讓他們在您面前盡盡孝,二來是讓他們和本家的親戚走動走動,免得新媳婦連本家的親戚都不認識。所以杏林胡同那邊的宅子也就隨便地修繕了一番,添置了些小東西。現在我們和九如巷分了宗,以後大家都會久居京城,嘉善成親的新房就能就這樣隨便地佈置了,問我家裡還有多少動用的銀子……說家裡遇到這樣的事,肯定不充裕。他原想和閔家商量著簡單些把嘉善的婚事辦了。所以寫了信給大嫂。但大嫂不同意。說她只有嘉善這一個兒子,大哥又是內閣輔臣,聯姻的人家還是福建閔氏,無論如何不能委屈了閔家的大小姐。如果公中拿不出這筆銀子來,嘉善成親的費用就由從她出好了,就不用公中管了……」

  郭老夫人的臉色頓時非常的難看,道:「你是怎麼回答的?」

  給二房的銀子都是長房公中的,袁氏的陪嫁分毫未動。

  現在程許要成親了,按理這筆銀子都應該由長房的公中出,萬萬沒有動用袁氏妝奩的道理。

  可法理不外人情。

  如今家裡遇到了從來不曾遇到過的事,公中就算是有多餘的銀子,沒有了生意,沒有了田畝……不是先置辦產業,把這日子過起來,卻只是惦記自己兒子的婚事。

  還要大操大辦。

  怕公中拿不出銀子來,就從自己的陪嫁中出。

  而她那個耳根軟的兒子還聽進去了,找了自己的弟弟去商量……

  她可真養了個好兒子!

  郭老夫人握著團扇的手指隱隱有些發白。

  程池暗暗嘆了口氣。

  大哥明明知道母親對袁氏有心結,還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這婆媳間的事,這做丈夫怎樣從中調停是最重要的。

  但願他以後不要犯傻,把少瑾推到母親的面前。

  他握了母親的手,低聲地安慰她:「母親不要誤會,大哥也是體諒家裡不易。畢竟他的身份地位在那裡,嘉善的婚禮太寒酸了也不太好。我當時跟大哥說,這件事得回來和您商量。但我回來就想辦法籌了十萬兩銀了。我想,到時候就跟大哥說,這銀子是您的體己銀子——與讓大嫂拿了體己的銀子給嘉善成親,還不如您出……」

  這樣一來,袁氏也就無話可說了。

  郭老夫人手緊緊地回握著程池的手,半晌沒有作聲,但一開口就:「我們雖然和九如巷分了宗,可我們才是程家的嫡支,家中的規矩自然也要比照九如巷的慣例。」

  九如巷的慣例,嫡子成親是一千兩銀子,庶子是五百兩銀子;嫡女出嫁是七百兩銀子,庶女是三百兩銀子。只是九如巷富貴已久,早已沒有按這個規矩行事了。

  程池苦笑,勸郭老夫人道:「我們家也不缺那點銀子,過幾天我再調十萬兩銀回來,你不必這種事煩心,氣壞了,不划算!」

  郭老夫沒有吭聲。

  可第二天見了周少瑾,就要周少瑾抄寫九如巷內院賬冊,並吩咐她:「各項支出你都記清楚了。以後有什麼事就照著慣例開支。」

  周少瑾壓根不知道郭老夫人和程涇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唯唯應諾,開始抄寫九如巷內院的賬冊。

  到了下午,方萱果然來了。

  她穿著紫藤色的素面比甲,月白色的挑線裙子,腳上的繡鞋鑲著蓮子米大小的珍珠,清雅又不失華美。

  郭老夫人就和她坐在宴息室裡聊天。

  周少瑾則在隔壁的耳房裡抄帳冊。

  晚上老夫人留了膳,兩人笑著陪老夫人用了晚膳,各自打道回府。

  方二太太在方萱的內室等她,見到她就問起今天在程家的都幹了些什麼?

  方萱如實告訴了母親。

  方二太太聽了直皺眉,道:「你說,周家二小姐也在?而且你在和老夫人說話的時候,她在耳房裡抄賬冊?」

  這分明是在告訴周家二小姐怎樣治家!

  可每家的慣例都不一樣,讓周家二小姐抄程家的賬冊,算是怎麼一回事?

  郭老夫人畢竟是閣老的母親,方萱在郭老夫人面前也不敢放肆,打起精神來陪了郭老夫人一個下午,已經很累了,聞言打了個哈欠道:「是啊!渭二太太說,老夫人讓她把那些賬冊都抄一遍,然後放到庫房裡,說是從前一些賬冊都已經不見了,這些賬冊都要收藏起來備查的。」

  這也有可能!

  長房從九如巷分出來,有些東西遺失了也是常情。

  但方二太太這心裡始終不踏實。

  每次方萱去了九如巷都要仔細她周少瑾在做什麼,知道周少瑾一直在抄賬冊,還把從前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碧玉也叫了去一起謄寫,而方萱則得了郭老夫人的指點,開始跟著郭老夫人學寫字,她的心才放下。

  很快夏天就過去了。

  金陵城那邊的事也都安排妥當了。

  陸陸續續有東西從金陵運過來,碧玉等人都忙著指使著小廝婆子把東西歸整到各自的院子裡去。

  八月初,袁氏從金陵趕回來過中秋節。

  同來的還有十幾戶願意隨程家到京城定居的世僕,還有些不願意來京城定居又不想離開程家的,袁氏安排他們幫著打理祭田,照看祖墳。

  杏林胡同那邊肯定是安置不下的,大部分都被安置在了朝陽門。

  袁氏杏林胡同那邊梳洗了一番就趕到了朝陽門這邊的宅子。

  她望著宅子裡參天的古樹,寬闊的甬道,精緻的樓閣,泛著金波的湖水不由睜大了眼睛,問被她留在杏林胡同照顧程涇的嬤嬤:「四爺是什麼時候置辦的這個宅子?」

  比杏比胡同那邊的大多了。

  袁氏之前聽說郭老夫人拿體己銀子在朝陽門附近給程池買了個宅子,她還以為充其量是個和杏林胡同差不多大小的宅了,沒有想竟然……這麼大。

  比起長房在九如巷的祖宅也毫不遜色。

  那嬤嬤恭聲道:「聽說是三個宅子並起來的,磋磨了良久才全都買下來。至於是什麼時候動工修繕的,我就不知道了……四老爺過來說的時候,已經住了進來。」

  袁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在東路的正院上房見到了郭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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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1:50: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三十九章長媳

  清晨的陽光灑落有靜謐的院子裡,空氣中還殘留秋日早晨特有的清新。

  郭老夫人穿了件黃藤底織水波紋的妝花褙子,綰著纂,或許是為了應景,戴了桂樹枝的簪子,正由珍珠幾個服侍著在修剪院子中間一盆人高的青樹,看那樣子倒比在寒碧山房的時候還要精神。

  可見分宗什麼的,根本就沒有影響到郭老夫人的心情。

  袁氏在心裡嘀咕著,恭恭敬敬地上前給婆婆行了禮。

  郭老夫人朝她點了點頭,直到把最後一根枝葉修剪完,仔細打量了一番,滿意了,這才把手中的剪刀交給身邊的珍珠,接過紫檁早已準備好的帕子擦了擦手,這才問她:「過來了?用過了早膳了沒有?」

  袁氏忙上前虛扶了郭老夫人的手臂,恭謹地道:「昨天晚上才到。太晚啊,怕吵著您了,大老爺的意思,讓我今天一早再過來。還沒有用早膳!」

  郭老夫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淡淡地道:「那就陪著我一起用早膳好了。」

  袁氏低眉順目地應「是」,兩人進了上房。

  黑漆的家甚,象牙鑲的十二扇立屏,如霧似霧的葛黃色綃紗帷帳,鑲著彩色琉璃的窗櫺旁的甜白瓷花觚裡插著三兩支剛剛折下來的桂花,滿屋都是桂花的香氣。

  比九如巷的宅子一點也不遜色。

  袁氏不由又妒又羨。

  老夫人真是有福氣,三個兒子個頂個的爭氣,家逢大難,她照樣金玉滿堂,該有的一樣沒少。

  她若是晚年有老夫人這樣的命就好了。

  渭二太太指使著小丫鬟擺了桌子,三個人默默地在宴息室臨窗的大炕上用了早膳。

  等用完膳,小丫鬟撒了桌子,上了茶點,渭二太太就退了下去。

  袁氏這才說起金陵那邊事來:「……在祭田那邊的重新蓋了幢五闊的宅子,選了吉日,把老祖宗們的牌位都移了過去。指了忠心的世僕在那邊照看。家裡能帶走的東西都運了過來,不能帶則在石頭巷那邊買了個三、四畝的小宅子,把東西都暫時放在了那邊,指了忠心的世僕,由舅老爺、表少爺們幫著暫時看管些日子。等我忙完嘉善的婚事,再回去一趟,重新歸整歸整家裡的東西。」

  金陵那邊還有一批大件的家私移過來,程許負責押船,要過幾天才能天。

  郭老夫人微微點頭,道:「你辛苦了。」

  袁氏忙站了起來,道:「這是兒媳婦應該做的。」

  郭老夫人抬了抬手,示意下坐下來說話,道:「家中暖房的那些花木可都移了出來?」

  袁氏笑道:「移了出來。會隨著嘉善的船一起到京城!」

  郭老夫人聞言主捻了捻手中的念珠,道:「樹挪死,人挪活。住了百餘年的老宅子,如今卻要讓出來了,也不知道以後你們能不能在京城立足。」

  袁氏殷勤地笑道:「三位老爺都是孝順人,同心齊力,哪有過不去的坎?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好好地保重身體,還有後福享呢!」

  郭老夫人笑道:「你們還準備我活成精怪不成?」

  袁氏忙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麼大一家子人,沒有您老人坐陣,我們心裡都慌得很。您可不能說這樣的洩氣話,我們還盼著給您做八十大壽呢!」

  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前兩年就做了八十大壽。

  從前因為他壓著,晚輩們都不能做壽,現在分了宗,郭老夫人的壽辰倒可以熱鬧熱鬧了。

  因有了這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總算是熱絡些。

  郭老夫人就道:「嘉善的婚禮,你有什麼打算?」

  袁氏目光微閃,知道丈夫已經把自己的意思傳述給了婆婆。

  「大老爺做了內閣輔臣,青史留名。原本這才是天大的喜事,」她徐徐地道,「可若是要為此熱鬧一番,不免會讓那些言官抓著大老爺的把柄說大老爺愛慕虛榮,輕浮張狂,反而不好聲張。可巧是嘉善要成親了,我就想,不如趁著嘉善成親的機會大宴親朋,趁機也給大老爺慶祝慶祝……」

  「你就說你準備花多少銀子吧?」郭老夫人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剛剛才熱絡起來的一點氣氛頓時消失殆盡。

  袁氏臉色微變。

  誰家做祖母的聽說孫子要成親不是興高采烈的,只有他們家這位老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高興起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冷了臉。

  她道:「還沒有細算。不過我想閔家的聘禮最少也得三十六抬,最少也要三千兩銀子;還有茶酒、喜棚、鼓樂……」

  郭老夫人再次打斷了她話,道:「二萬兩銀子夠不夠?」

  「啊?!」袁氏愕然。

  通常人家嫁婚,五千兩銀子已經很體面,二萬兩銀子……不僅婚禮可以辦得很好了,就是之前修繕宅子的費用也都回來了。

  郭老夫人索性道:「家裡現在這個樣子,你也是知道的。照我的意思,嘉善的婚最好簡單。可你也說了,嘉善的婚事不僅僅和是和閔家聯姻,也有為大郎慶賀的意思,他又是我們長房的嫡長孫,多花點銀子也成!他婚禮的費用,就由我來出好了!」說完,她高聲喊著史嬤嬤,「你去拿二萬兩銀票過來給夫人!」

  史嬤嬤笑著應聲而去,袁氏還沒有回過神來。

  二萬兩銀票!

  不是二千兩,二百兩,而是二萬兩!

  老夫人說給就給了!

  好像那不是二萬兩銀票而是一把糖,幾塊點心似的。

  袁氏不由倒吸了口冷氣。

  她早就感覺到郭老夫人有錢,只是沒有想到這麼的有錢。

  老夫人……是真有福氣。

  袁氏的心裡就像堵了口氣似的,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直到史嬤嬤拿到銀票給她,她這才回過神來,略有些緊張地站了起身,道:「娘,這,這……」

  「怎麼能動用你的嫁妝呢?」郭老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道,「嘉善是我的長孫,他成親,我這個做祖母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委屈了他的,你放心好了。」然後端了茶,道,「你剛回京城,想必還有很多事要做。我這邊有二郎媳婦陪著我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好了!」

  袁氏實際上還有很多話要對郭老夫人說,可郭老夫人出手就是兩萬兩銀子砸了下來,她到現在還在震驚中,也就無心和郭老夫人說多,道了謝之後,渭二太太送她出門。

  她看著渭二太太輕車熟路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動。

  嘉善成親,老夫人念在他是長子嫡孫的份上拿了兩萬兩銀子出來,渭二太太天天這樣在老夫人面前晃悠,時間長了,這人心都是肉長​​的,老夫人要是惦記著她的好,等到讓哥兒成親的時候,老夫人會不會私底下另有東西給讓哥兒呢!

  袁氏的心情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回到杏林胡同見到程涇之後,她和程涇商量:「你是長子,娘怎麼好讓和四叔住在一起?而且二弟妹的身子骨也不好,每天這樣跑來跑去的服侍老夫人也實在是辛苦,我還是把娘接回來住吧?」

  程涇苦笑,道:「我何嘗不知。可娘說這邊太窄了,她老人家住不習慣。我還讓打聽了關後左右的街坊有沒有賣宅子的,一樣也沒有,就算是我想把宅子擴修也沒有辦法啊!我看就由著娘好了。那邊我也去看過,比這邊寬敞很多,娘住著也自在,有個親戚朋友串門,唱個戲,遊個園之類的也有地方打發時間。」

  爺娘愛麼兒。這點在老夫人身尤為明顯。

  以後老夫人眼裡怕只有個四叔了!

  袁氏心中一動,道:「要不,我們也搬去朝陽門的宅子住?你看鎮江顧家、廬江李家都住在那裡。如今我們和九如巷分了宗,正好可以趁著嘉善成親的時候為我們這一房正名,以後九如巷程家是九如巷程家,朝陽門程家是朝陽門程家……」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程涇笑著打斷了袁氏的話,道,「朝陽門那邊的宅子是娘用體己銀子給四郎買的,與我們何干?以後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了。如今我們和九如巷分了宗,已有些勢單力薄,若是兄弟間還因為這些阿堵物傷了情份,那我們長房可就算是完了。何況杏林胡同是我們程家老宅,是制公在京中的寓居之所,周邊都是些讀書人,怎麼能說搬就搬呢?就是母親同意,我還捨不得呢!」

  七星堂的事,程涇是知道。

  母親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私房銀子給四弟買宅子,可四弟為了程家,為了長房,已經和犧牲良多,不要說想給自己買個宅子,就是想花天酒地荒唐一場,他這個做哥哥的也只能為他想辦法收拾爛攤子!

  袁氏只好暫打住了這個話題,把郭老夫人給了她兩萬兩銀票的事告訴了程涇。

  程涇猜測這銀子可能是程池從七星堂那邊想辦法調撥過來的。

  如今公中已經沒有了銀子。

  二萬兩,不是個小數目!

  他佯作副驚訝的樣子道了聲:「真的?」

  袁氏把銀票給他看。

  程涇當著妻子的面就說了一通母親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關愛子女的話。

  袁氏心裡雖然不痛快,但也不得不隨聲附和。

  程池就和她商量明天沐休他們夫妻倆人一起去朝陽門探望郭老夫人去。

  袁氏只要一想到郭老夫人拿出這兩萬兩銀子時的神色,心裡就熱熱的,忙不迭地應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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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麼兒

  朝陽門這邊,程池卻正在和郭老夫人說事:「……宋大人想讓我去河道那邊幫著河道總督楊壽春治理河道。在工部司水掛從六品的員外郎銜,算是暫借河道總督府當差,一應任免全在工部。我仔細想過了,與其低聲下氣地往吏部遞履歷求他們給謀個差事,還不如應了宋大人的安排去河道總督府。好歹也是他們請的我,又一上任就是從六品的銜,工部侍郎章惠是宋大人的學生。宋大人如此安排,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開國初期,黃河為患較輕,朝廷以管理漕運的都督兼管河務。遇到洪災,臨時派遺總河大臣一員前往治理,事畢既撤。可自永昌十年,黃河水患日漸嚴重,至德三年,河道和漕運分開,朝廷設置河道總督專職,掌管黃河、京杭大運河及永定河堤防、疏浚。那楊壽春,就是第一任河道總督。

  和宋景然是同科。

  郭老夫人聞言不由皺了皺眉頭,端在手裡的茶盅遲遲沒有往嘴上湊,而是道:「我要是沒有記錯,那河道總督府衙門好像不在京城吧?」

  程池笑道:「在山東的濟寧府。」

  郭老夫人的眉頭蹙了起來,道:「河道這種事,辛辛苦苦的還看不出做了些什麼事,不出事就天下太平,相安無事,出了事,就是掉腦袋的事……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上次箏哥兒過來說,刑部那邊還有個都給事中的銜,雖說只是個從七品,可人清貴,以後轉六部衙門也簡單,不一定非要以治河入仕。以後貼上了這個銜,人家看你就是做工部的料子,治完了河道再整理漕運,你這輩子就在這上面打轉了,照我說,得不償失。」

  程池含蓄地道:「我又不是為了做官。自少瑾拒了宋家的婚事,我都有點不好意思見宋家的人了。宋大人見到了我還抱疚不己,直給我陪不是。宋老爺子也岔三隔五的來找,不是請喝酒就是請吃飯的……如今楊壽山在任上的日子不好過,他又是宋大人舉薦的,兩家是通家之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榮。宋大人開了這個口,我怎麼好拒絕?怎麼也要幫楊壽山把這個局面撐起來才是。」

  郭老夫人還不知道周少瑾拒絕宋木的事,忙問是怎麼一回事。

  程池摘那重要的說話了。

  郭老夫人半晌都沒有作聲。

  她自認自己是個冷靜理智之人,去世的老伴果斷有謀,自己生的這三個兒子也不知道隨了誰的性子,一個比一個長情。

  大郎自不必說。二郎媳婦病了這麼多年,也不見他有個通常喝個花酒之類的,四郎更好,要娶外甥女不說,還為了這個八字都沒有一撇小姑娘勞心勞力去還債去了!

  既然如此,她索性道:「你也知道你是要娶媳婦的人了?你就捨得把她一個人丟在京城?你大嫂是個拎不清,你大哥難道也是個拎不清的?等你和少瑾的婚事提了出來,你大哥難道還不知道你肚子裡的那點花花腸子?到時候少瑾能有個好?」

  程池「扑哧」地笑。

  母親就是怕他治理河道有功,成了技術官吏,以後升遷困難,連少瑾也拿出來勸他。

  他老人家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

  程池眨著眼睛道:「您不說說您不同意嗎?我正好傷心走天涯,出去避一避!」

  「你這個混帳東西!」郭老夫人放下茶盅到處尋著東西要打程池,「我要不是為了你,還操這份瞎。我只要一想到哪天得去周家提親,我這臉就躁得慌,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周家的給趕出大門。我這輩子從來都是堂堂正正的,沒想到臨老了,還要因為一個不成氣的小兒子在別人面前低三下四…… 」

  「娘,您怎麼能這麼說!」程池的臉皮有城牆厚,佯作一副害怕樣子忙避到了一旁,道,「這給子女成家不是做父母的責任嗎?」

  郭老夫人氣結,道:「我瞧著我們方家的六小姐就不錯。既然你的婚事由我做主,那就方家六小姐好了……」

  程池哈哈地笑,故意討好地道:「娘讓我娶誰,我就娶誰!」

  郭老夫人氣極,忍不住起身上前捶了程池幾拳,道:「還敢和我貧嘴!」

  程池就哄著母親:「我這樣,不也是仗著您心痛我嗎?你快別生氣了。您去周家提親,我總得混出個樣子來了,周家才不好拒絕您啊!再說了,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若說治理河道,我也就是因為數數好,所以許老爺子說得那些才能一點就透。這次說是讓我去協理楊壽山治理河道,實際許老爺子也一道去。有治理好黃河,是他老人家一輩子的心願,不過是藉了我的名頭罷了。我的長項還是在數數上。之前沒有和宋大人接觸,宋大人不知道。 後來和宋大人有了來往,我也沒藏著掖著,要不然宋大人也不會讓我在工部掛街了,就是為了以後入六部為官。」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周少瑾。

  郭老夫人氣道:「你都想好了,還來問我做什麼?」

  程池就把母親推搡著重新坐在炕上,一面討好地幫母親捏著肩膀,一面溫聲笑道:「娘可是我們家的主心骨。從前父親在世的時候不也事事都和你商量嗎?我遇到了這麼大的事, 自然也要和娘商量商量這心裡才有底啊!」

  郭老夫人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

  她精明幹練了一輩子,臨了卻被丈夫擺了一道,把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來小兒子送給了程敘那老匹夫培養成了那個什麼鬼堂主。要求是她兒子聰明又聽話,早就成了個武夫人,哪裡還有今天,母親子倆能會在這時商量著入仕的事。

  這麼一想,郭老夫人的心又軟了下來。

  去河道就去河道吧!

  人貴在問心無愧。

  既然是他們對不起宋家的人,那就好好還了他們這份人情好了。

  至於少瑾,沒想以她小小年紀,倒是個有主見的。

  難怪上次自己試探她​​能那堅決,原來早就做了選擇。

  這小丫頭,也不容易……

  她就當是欠這兩個人的了。

  等四郎的差事定下來到,就派人去周家提親好了。

  四郎也說得對,他有了官身,周家也會高看他一眼,這婚事說不定主順順噹噹地成了!

  明年開春就成親,後年就有大胖孫子抱了……不成,明天開春嘉善要成親了……那就定在今年年底好了……四郎畢竟是做叔父的,又比嘉善大,沒有叔父還孤身一人侄兒倒先成了親的道理……

  郭老夫人在心裡琢磨著,表情就越發的柔和了,道:「你大哥那裡,你不用擔心。我來跟他說。他不敢不同意。宋大人那裡,也讓他去打個招呼,給宋大人道個謝。讓他承了宋大人的這份人情。」

  程池總覺得大哥程涇耳根太軟,太過依賴袁家,有些事不想和他商量。宋景然邀他出仕的事,他也沒和程涇說。

  他和程涇一直在怎樣光耀程家門楣的問題上有分歧。

  在程涇​​看來,程家和袁家是姻親,是天然盟友,袁維昌又是內閣首輔,於情於理程家都應該以袁家馬首是瞻。

  在程池看來,正因為程家和袁家是姻親,是天然的盟友,有時候完全不必事必躬親,可以試著和其他幾位閣老交好,找到機會闡明自己的立場,表現自己的治國主張,從而擺脫袁家盟友這樣的身份,中間於各位閣老之間。

  程涇不以為然。

  覺得程池天馬行空,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程池覺各程涇為虛名所累,不思進取。

  兄弟間雖然沒有把這話說明,可行事間都已初見端倪,不過是妨著郭老夫人,又沒有什麼機會把這件事挑明。

  如果程涇知道程池接受了宋景然援手,程池不用想也知道,程涇不僅會激烈地反對,而且還會對他的解釋置若罔聞,自顧自地為他出謀劃策,給他安排一個在程涇看來對他前途最有利的職位,並告會把他叫去訓斥一番,讓他以後少和宋景然接觸,宋景然和袁維昌之間的關係有點緊張。他和宋景然走得太近,會讓人以為他們倆兄弟是在做戲,兩邊討好,沒有個立場……這廟堂之上,除了怕站錯站,還怕牆頭草,兩邊倒……

  上次宋景然推薦他出仕的時候,程涇就已經把他叫過去訓斥了一番。

  程池想到些,就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宋景然和袁維昌之間的罅隙程池是知道的。

  袁維昌是內閣首輔,又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瓏,有太多的關係要平衡。宋景然管著戶部,是有名的計相。袁維昌不免人請宋景然開開後門,給來求他的那些封疆大吏、門生故僚、知府總督快點撥銀子或是多撥銀子。宋景然既然是一方輔臣,也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氣,未必次次都會賣袁維昌的面子。時間長了,袁維昌就生出要換了宋景然的念頭,可架不住宋景然簡在帝心,會揣磨皇上的心思,加之袁維昌這件事又辦得不夠縝密,被宋景然知道了。

  從此兩人就算是結了仇。

  聽母親說讓大哥承了宋景然的人情,程池呵呵地笑,自然是樂見其成。

  大哥和袁家走得太近了,是時間製造點小矛盾讓他重新審視程家和袁家的關係了!

  所以在程涇和袁氏來給郭老夫人請安,郭老夫人說起這件事,程涇掩飾不住詫異地望著程池的時候,程池端起茶盅來,慢慢地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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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留心

  程涇面露不悅,問程池:「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也不跟我商量一聲?」

  程池笑道:「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宋大人推薦我入仕,也不是今天昨天的事了!」

  程涇氣結。

  他以為他上次把話說得很清楚了,沒想程池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

  郭老夫人看不得程涇或是程渭壓著程池。

  如果當初不是犧牲了程池,他們能順利地起復,還在仕途上一帆風順嗎?

  她還活著呢,大郎就對四郎指手劃腳的了,稍不如意就像老子訓兒子似的喝斥四郎一番,如果她死了,大郎眼裡還有這個為他的前程犧牲了自己的弟弟嗎?

  念頭閃過,郭老夫人原本不怎麼贊同程池去山東濟寧為官的,但她立刻改變了。

  四郎不僅要出仕,還要高調地出仕,應宋景然之邀出仕。

  她立刻不悅地道:「大郎,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道?之前四郎不出仕,是因為程敘執意地要四郎打理九如巷的庶務。現在我們和九如巷分了宗,家中庶務自然有管事們管著,四郎自然也應該出仕。四郎告訴我宋景然推薦他入仕的時候我還納悶呢,你是四郎的大哥,四郎的事你應該早就有所打算才是,現在我才知道,趕情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四郎的事……你這些日子都在幹些什麼?鬧騰著要分宗的時候難道對分了宗之後這日子怎麼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你還敢分宗?你腦子進了水吧?」

  程涇被母親當著兩個弟弟和妻子、弟媳的面劈頭蓋臉地就訓了一頓,張口欲要辯解,卻被妻子輕輕地踢兩腳。

  他忙朝妻子望去。

  妻子卻示意他不要衝動,什麼也別說,快給母親和四弟道歉。

  家和萬事興的道理他懂,可母親和幼弟這次的事做得太過份了。

  他這次沒有理會妻子的示意,而是繼續道:「娘,吏部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有好缺的,我有心為四郎謀個好點的差事,所以才挑挑撿撿的耽擱了,不是我沒有盡心盡力。我實際上是為四郎看中了兩淮鹽運司副使,只是那副使是從五品,四郎從來不曾做過官,御史那邊不太好辦,我就尋思著是不是先謀個判官做做,從六品,低調些,也說得過去,等鹽運司的差事完了,正好回京,順順噹噹地謀個五品的差事做做……」

  郭老夫人沒等他說完就啐了他一口,厲聲道:「誰不知道我們程家當朝是靠鹽運起的家?當時兩淮鹽運司幫著河道總督還銀子,你幼弟在淮安和金陵整整跑了兩年,我那兩年就沒有睡個安生覺,生怕兩淮鹽運司那邊出什麼事把你弟弟牽扯進去。就連當時幫過你弟弟的淮安的主薄相志永,你弟弟都想辦法幫他走了個路子調去了淞江做了知縣,那相志永到今天還逢年過年都派了人來給我問安。你以為你弟弟那兩年是拿著搭褳去那裡收銀子的?你弟弟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賺錢給你們花呢?你是不是看著如今家裡元氣大傷,還惦記從鹽運上撈點銀子回來?從前你弟弟是商賈,商賈圖利,無可厚非。你現在讓你弟弟做了兩淮鹽運司判官了然後往家裡撈銀子,那是貪墨!你這是要給你弟弟找個前程嗎?我看你是想你弟弟早點死吧?」

  說話到這個份上,不要說是程涇了,就是在一旁聽著的程渭也嚇了一大跳,程涇更是「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郭老夫人的面前,急急地道:「娘,您別生氣!您聽我說,我們兄弟三個人,我怎麼會讓四郎出事呢?我只是想著四郎對鹽運熟悉,不如去先從鹽運上做起……」

  程涇跪下去了,程渭也不能站著,也跟著跪了下去。

  袁氏和渭二太太邱氏見這情景,也只好跟著跪了下去。

  渭二太太不由擦了擦額頭的汗。

  她在京城十幾年,和老太太接觸得少,從前只知道老太太是個剛強的人,可沒想到老夫人老了,為了四叔的事居然像個孩子似的撒起潑來。

  可見那些老話說的是有道理的。

  這爹娘就是愛麼兒。

  老小,老小,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

  袁氏卻在心裡忍不住腹誹。

  老太太這心,也偏得太厲害了。

  大郎什麼也沒有說,老太太就這樣要死要活的了……她早就領教過了,偏偏大郎不聽,這下好了,大家都跟著沒臉了。

  不過,老太太的話也提醒了她。

  程家可是靠鹽運起得家,那是個什麼樣的買賣——據說揚州的那些鹽商家裡庫房的銀子堆得像小山似的……程家富貴了這麼多年,難怪嘉善成親,老太太出手就是二萬兩銀子……閔家大小姐嫁進來之後,得向她提個醒,老太太這邊可是一點禮數也不能缺的!

  郭老夫人借把兒子罵了一頓,這心裡也好受了些。

  程池看著母親臉色微霽,忙倒了杯茶遞給郭老夫人,勸道:「娘,大哥哪有您說的那麼多心思。你就別生氣了,我又不是孩子了,去哪裡我自有主張。你就別逼著大哥給我東奔西走了。他如今是閣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有些事還是要避避嫌的好。宋大人推薦我正好,也免得別人說閒話,我就是到了任上也能快點適應。」

  郭老夫人猶不解恨,冷冷地道:「我看他不是瞧不上宋大人給謀得差事,是覺得你的差事是宋大人推薦的,打了他的臉吧?」

  「怎會,怎會!」程涇尷尬地解釋,「我若是顧忌著顏面就會禁止四郎和宋家來往了,我是怕四郎的行徑落在有心人眼裡成了我指使的……」

  說來說去還是怕別人誤會。

  郭老夫人不想再和大兒子說話,索性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程涇的話,對次子程渭道:「四郎的事,你幫著多留個心。那楊壽山是什麼性子,哪裡人,有什麼愛好,家中都有些什麼人,有沒有互相走得動的姻親……你都幫著打聽打聽,四郎去了,也好做人。宋夫人那裡,我親自去道個謝。不管怎麼說,讓他們家宋大人費心了!」

  程池卻想著宋木。

  與其等到他從別人那裡知道自己和少瑾親事,不如他自己主動相告,讓宋木心裡好過些。

  兄弟三人在郭老夫人屋裡盤桓了半晌,見郭老夫人已有了倦意,這才起身告辭。

  出門的時候,袁氏拉了程涇的衣袖一下。

  程涇會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了程渭和程池的後面。

  程渭不以為意,和程池說著朝中那些六、七品卻身居實權要職的官員履歷。

  邱氏見袁氏夫妻有話要說的樣子,正想上前幾步走到袁氏和程涇的前面,留個地方給袁氏夫妻。對面的抄走遊廊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朝這邊走了過來。

  袁氏的腳步一頓。

  邱氏差點撞到她的身上。

  就聽見袁氏奇道:「阿萱,你怎麼在這裡?」

  程涇等人不禁回頭。

  只見那小姑娘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屈膝給袁氏行禮:「表姑母,母親讓我跟著老夫人學寫字。我來交功課的!」

  方家也是有名的讀書人家,百年望族,若是要寫字,何需非要請郭老夫人指點。

  袁氏訝然。

  程涇兄弟已回過頭去,繼續往前走——姻親們多敬佩郭老夫人的為人,都想把女兒或是侄女送到郭老夫人這邊來指點一番,只是郭老夫人拒絕得多,接受的……算算也不過兩、三人……就算是這樣,也只是母親無聊時用來打發時間的,他們兄弟並沒有放在心上。

  袁氏卻少不得要和她聊幾句:「你母親可還好?我剛從金陵回來,家裡還沒有收拾妥貼。只有過幾天才能去拜訪你母親了……不過年餘沒見,你可又長漂亮了……」

  方萱大方地應對。

  已走出一段距離的程池卻陡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朝著方萱看了一眼。

  袁氏覺得有些奇怪。

  程家的兄弟不管是怎樣的性子,對女色這一點上卻是相同,從來不假以顏色的。今天怎麼會……

  心念一動,她就想起一件事來。

  程池,還沒有成親!

  郭老夫人這麼多年來為他挑肥揀瘦的,那模樣兒,只怕是個公主配了程池她老人家也會覺得委屈了程池。

  可有時候,這命不由人!

  程池畢竟是坐二望三的人了,就算是個好生生的,這樣挑來挑去的,那些疼愛女兒的人家也未必願意和程家結親。

  現在,老太太那麼冷清的人,居然會指點起方家沒出閣的小姑娘來!

  袁氏嘴角就翹了起來,原本只是站著說話的,此時卻拉了方萱的手,熱情而又真誠地邀請方萱和她的母親到家裡來做客:「……等到了十月,我就得為你嘉善表哥的婚事忙起來,就是有心也無力相聚了!」

  方萱並沒有註意到袁氏的異樣。

  她們這些在京城的江南籍官眷常在一起聚會。

  方萱笑瞇瞇地替母親應了。

  袁氏這才放手,朝程池望去。

  程池已轉身和程渭離開。

  好像剛才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他送走了哥哥嫂嫂,回屋換了件衣裳,決定去趟榆錢胡同。

  萬一這差事真得成了,他怎麼也要跟少瑾說一聲。

  而且他這要是一去,最少也要在濟寧待個四、五年。把少瑾一個人留在京城,他可捨不得。可讓少瑾跟著他去濟寧受苦,他也捨不得。但如果不出仕,不在仕途上有所建樹,他更不好跟周鎮交待。

  程池生平第一次覺得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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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事發

  程池在去榆錢胡同之前,去了趟郭老夫人住的鶴壽堂。

  老夫人見他去而復返,還以為他是過來陪她說話的,心情很好地吩咐丫鬟去拿圍棋,並對程池道:「我們來手談幾局——你可有些日子沒有過來找我棋了!少瑾的棋藝應該進步了不少吧?」

  少瑾那……那也能叫做下棋。

  那完全是在和他胡鬧好不好?

  不過,卻比正經的下棋更有意思!

  程池想著,眼底就不由帶了幾分笑,避而不答地笑​​道:「我還以為您生氣了呢!看來您心情挺好的啊!」

  「我要不自己給自己找樂子,早被你們這幾個小兔崽子給氣死了。」郭老夫人指使著小丫鬟把棋盤擺放在了炕桌上,道,「一個自私自利,一個唯唯諾諾,一個無法無天……沒一個省油的燈!」

  程池哈哈大笑,道:「不是我們不好,是您的要求太高——大哥雖然有些私心,可大事上卻不糊塗;二哥不過是被夾在中間,不做和事佬不行;我嘛……有娘和哥哥們讓著,不無法不天也對不起世家子弟這塊招牌啊!」

  「你還有理了?」郭老夫人啼笑皆非,道,「你爹爹要是在世,聽到你這麼說,早就家法伺候了!」

  程池就趁機摸了郭老夫人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所以您就別生爹爹的氣了,他也是沒有辦法了。那田忌賽馬、丟卒保帥,不都是絕地逢生的好計策嗎?說不定我沒有遇到這樣的事還成不了氣候呢!那時候您和爹爹寵得我多厲害啊!」

  郭老夫人沒有作聲。

  程池就一直握著母親的手沒有放。

  良久,郭老夫人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道:「你這孩子……倒是個心寬的!」

  程池呵呵地笑,低聲道:「那方家姑娘那裡,也就抬抬手,讓她過去了算了!犯不著為了我的事把方家也拖下水。」

  免得和袁氏的矛盾越積越深。

  當然,這句話他肯定是不能當著母親的面說的,不然老太太犯起擰來那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郭老夫人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又知道了?」

  程池就涎著臉道:「我原想做娘貼身的小棉襖的,可投了個男子的身,就只好做您肚子裡的蛔蟲了……」

  「呸!呸!呸!」郭老夫人笑道,「什麼肚子裡的蛔蟲,真虧你說得出來!你呀,少在我這裡做戲,我雖然老了,可這眼神還在。別以為插科打諢我就算了。我知道你想什麼?不就擔心袁氏心裡怨恨我嗎?可袁氏不慫恿,方家不作​​死,我就是想下手不也沒有機會嗎?既然她們上趕子地往這件事裡湊,我怎麼能對不起她們那番心思。」然後恨恨地道,「我生平最恨人算計我了!」

  程池無語。

  郭老夫人就把裝著黑棋的棋缽放在了程池的面前,道:「這件事你別管了。我心裡有數。原想著讓你郭家的表妹們湊個數的,從你郭家表妹和少瑾之間給你挑個媳婦。免得我們這邊剛剛分了宗,那邊就向周家提​​親,看出點什麼事來。只是這樣一來郭家不免名聲受損,我這心裡有點過不去,這事這才放下了。如今正好,把郭家拎了出來,你的婚事又不會引起別人猜疑……你趕緊把你那邊的差事定下來了,我尋思著過了八月十五就可以去周家提親了!」

  程池就知道,老太太留了方家的那位小姐是給少瑾造勢,現在老太太這麼直言不諱地承認,知道這件事老太太已經有了主張,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希望袁氏不從中攪和,把方家的那位小姐給拖下水了。

  和母親下了兩盤棋,眼看著天色不早,程池尋了個藉口辭了郭老夫人,去了榆錢胡同。

  李氏在來給郭老夫人請安的第二天就​​選了個吉日回了保定府。

  榆錢胡同這邊只有周少瑾在家裡,管事小廝門房當值的都是程池的人,見程池來了,斷然沒有攔著的道理。小廝們一邊跑著去垂花門那邊稟告,管事的一面陪著程池往裡走。

  周少瑾尋思著馬上是中秋節了,親自釀了幾壇桂花酒,正在放置桂花酒的耳房裡嚐著酒的寡淡,聽到小丫鬟稟告,還沒有來得及放下手中的小盞,程池就走了進來。

  「怎麼想到要釀桂花酒?」他走進正院就聞到了一陣淡淡的桂花酒香。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快要過中秋節了嗎?中秋節的節禮總不能全都從集市上買吧?之前我釀過桂花酒,大家都說好喝,正巧今年的桂花開得好,我就又釀了幾壇,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圖個心意罷了。」

  程池聽著心裡很是歡喜。

  少瑾性子柔,又是個內向的,他原本就沒有指望著她能主持中饋。可她能這樣想著這些人情世故,偶爾這樣和家裡的親戚朋友走動走動,他再從中周旋一、二,這交際應酬也就應付過去了。

  「哦?!」他佯做出副不相信的樣子笑道,「你還能釀桂花酒?沒想到!」

  周少瑾就抿了嘴笑。

  池舅舅,總是喜歡逗她開心。

  他當然不是不相信她會釀酒,不過是想讓自己高興高興罷了。

  她就舀了一小盞酒遞給了程池:「池舅舅,您嚐嚐看,好喝不好喝?」

  程池喝了一口。

  是用金華酒釀製的,加了金桂和銀桂,入口還是金華酒的綿長,不過聞著有金桂、銀桂的馥郁香氣。

  「還不錯!」程池笑道,「娘喜歡金華酒,應該也會喜歡這桂花酒。」

  周少瑾聞言眼睛就笑成了月芽兒,拉了程池去看她埋在後院的桂花酒:「……我自己釀的江米酒,加了冰糖、桂圓和紅棗,金桂的十壇、銀桂的十壇、丹桂的十壇,還有二十壇是用的高梁酒。江米酒的明年中秋節的時候喝,高梁酒埋個五、六年再起出來,到時候我做了風鴿給池舅舅下酒。」

  他的小姑娘像艘飄泊良久的小舟,終於停靠在了他的港灣。

  居然埋了酒在地裡,還說,五年之後再起出來……

  程池笑地望著她。

  覺得沒有比這一刻更好的時光了。

  他所心怡的人,正娓娓地向他道著他們的未來!

  程池只要想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他視線慢慢從她眼睛停留在了她紅潤如花瓣般嬌豔的唇上,彷若那灼熱的陽光,在她的唇邊流連徘徊……就像有雙無形的手在輕輕地摩挲著她唇……讓她心裡慌慌的……好不自在……

  周少瑾不由說話有些結巴起來:「我還會做風鴨、風鵝,漕鴨漕鵝也會做,池舅舅喜歡吃什麼?我到時候給您做……」

  「少瑾做什麼我都喜歡……」程池俯身,離那紅潤嬌豔的唇越來越近,「只要是少瑾做的,我都喜歡……」他慢慢地靠近。

  周少瑾甚至能感受到他熱熱的呼吸,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

  池舅舅,這是要吻她嗎?

  可這是在戶外,在院子裡,旁邊還有服侍的丫鬟婆子……

  周少瑾熱氣直往臉上湧,像被困在浴室裡,水氣氳氤,讓她透不過氣來,腦子暈暈的,偏偏還不知所謂地在想,池舅舅換了熏香嗎……那香味好像不是「如是我聞」的香味……比「如是我聞」的味道要濃郁些,卻一樣的好聞,像肉桂,又比肉桂淡很……是因為池舅舅換了熏香的緣故嗎?她腦子顯得有些糊塗起來……

  臉就被一雙溫暖而又溫柔的手捧了起來。

  周少瑾熱的眼眶都濕潤起來。

  心也被揪了起來。

  有一點害怕,有一點期待,還有點掩耳盜鈴般的肆無忌憚。

  那熱熱的呼吸就打在了她面頰上。

  周少瑾閉上了眼睛……

  耳邊突然傳來女子驚恐的聲音:「少瑾……少瑾……你們……你們……」

  溫暖一下子離周少瑾遠去。

  她忙睜開了眼睛。

  看見了站在後院桂花樹下的周初瑾。

  周初瑾滿臉的驚愕,目光直直地望著她,腳下還落著幾個點心匣子。

  「姐姐……」周少瑾頓時臉色煞白。

  姐姐怎麼在這裡?

  剛才還在她身邊服侍的僕婦呢?

  周少瑾下意思地就躲到程池的身後。

  程池窘然。

  都是他太大意。

  見平時都沒有什麼事,就開始放縱自己……結果弄得商嬤嬤她們見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想著法子把少瑾身邊服侍的都支開……卻沒有想到周初瑾會在這個時候闖進來,嚇著了少瑾。

  他上前一步,把把周少瑾藏在了身後,表情微斂,神色變得嚴肅認真起來,道:「初瑾,事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什麼也不想聽!」周初瑾厲聲道,身子直抖。

  事實就擺在那裡,她親眼所見,難道還有假嗎?他還想狡辯嗎?

  周初瑾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

  她一把扶住了桂花樹的樹杆,這才沒有倒下去。

  難怪!

  難怪!

  池舅舅對少瑾特別的好,看少瑾的目光總有些不同。

  送她宅子,給她買珠寶首飾,事事處處替她著想,甚至以少瑾的婚事為由說服自己給父親寫信,把少瑾留在京城,幫著李家大老爺牽線搭橋和內府的做生意……原來如此!

  她心思純善如白紙一樣的妹妹,自己遍體淋傷也要把她護在羽翼之下的妹妹居然會,居然會被身邊這個她最信任、最尊重的舅舅覬覦……

  憤怒,失望,自責,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湧來。

  她上前幾步揚手就要朝程池扇去,身後卻傳來持香的聲音:「大少奶奶,東西都搬到二小姐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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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1:52: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三章生枝

  持香的聲音如一盆涼水潑在了周初瑾的頭上。

  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李氏回了保定府,她不放心妹妹一個人住在榆錢胡同,隔三岔五的就來看看,見妹妹面色紅潤,神情活潑,比任何時候都顯得開朗,這才放下心來,把精力放在了官哥身上,有些日子沒有過來。還是前些日子家裡開始送中秋節的年節,她這才想到快要到中秋節了,僅備了東西給妹妹送過來,路過齊芳齋看到買馬蹄糕的,她還特意讓隨車的婆子進去買了幾匣子點心……誰知道就這一個小小的疏忽,妹妹就……變成瞭如今的局面!

  她現在只慶幸她顧忌著婆婆,來的時候只帶了兩三個人過來,進門看見院子裡沒動靜,想到妹妹前些日子差了人告訴她釀了桂花酒,埋在了後院,她心中一動,提著給妹妹買的點心就徑直來了後院。

  周初瑾腦海裡浮現出剛才她看到的情景,她不禁閉了閉眼睛。

  還好她把跟過來的人都留在了院子裡,要是讓她們看見了周少瑾和程池的樣子……少瑾可就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可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現在當務之急是想把這件事壓下去。

  要如水過無痕般。

  絕不能讓少瑾的名譽有一點點的暇疵!

  周初瑾深深地吸了口氣,對持香道:「快中秋節了,四老爺奉了郭老夫人之命過來探望二小姐。二小姐釀了桂花酒,想請四老爺帶幾壇回去給郭老夫人嚐嚐,正和四老爺來後院起酒呢!你也來幫把手,等會帶兩壇回去給大太太嚐嚐。」

  持香笑著應,心裡卻困惑不已。

  四老爺奉了郭老夫人之命來探望二小姐,二小姐起了新酒給四老爺帶去給郭老夫人,大奶奶跟她說得這麼清楚幹什麼?她不過是個僕婦,主家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她還敢說個「不」字不成?

  大奶奶今年好生奇怪……怎麼說得話聽著給人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持香不解地搖了搖頭。

  二小姐和四老爺今天也很奇怪……二小姐的樣子分明是躲在四老爺的身後,四老爺呢,好像護著二小姐……難道二小姐和大奶奶置氣了?

  念頭閃過,持香立刻就否定了這種想法。

  她服侍大奶奶也有十年了,大奶奶和二小姐可不像一般的姐妹,大奶奶對二小姐,那可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不管什麼事都讓著二小姐,大奶奶怎麼可能和二小姐置氣?

  可三個人剛才的表情和樣子……又讓人忍不住想了又想。

  更讓持香奇怪的是,大奶奶明明說二小姐在幫四老爺起酒,可這既沒有鋤頭也沒有鏟子……怎麼起酒?

  程池立刻覺查到了周初瑾的用意,也覺查到了持香困惑,立刻不緊不慢地笑道:「那酒是用高梁酒釀的,時間太短了,這個時候起出來我拿回去了還得再埋到土裡去,不如等過幾年酒好了我再來起也​​不遲。不如就把你用金華酒釀的桂花酒送我幾壇好了。」

  周少瑾已經被嚇傻了。

  她手腳僵直,又羞又慚,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哪裡還敢動彈一下。

  程池暗暗皺眉,覺得周初瑾對周少瑾太嚴厲了些,偏偏又怕周少瑾顧忌著周初瑾,讓他不敢去抱抱周少瑾,給她一點點安慰,只好在溫聲地對她道:「少瑾,別怕!萬事都有我呢!我們去耳房拿幾壇你用金華酒釀的桂花酒……」

  「萬事都有我」幾個字像黃鐘大呂般地敲在了周少瑾的心上,讓她身子微震,回過神來。

  是啊!

  她有什麼好害怕了。

  天塌了,還有池舅舅這個高個子頂著呢!

  可被姐姐撞見了她和池舅舅……還是好丟臉……特別是她還迷迷糊糊的……如果姐姐再晚來些時候,肯定會碰個正著……真是太,太丟臉了……

  「好,我……我去拿酒。」她磕磕巴巴地道,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都是程池。

  妹妹都還沒及笄,知道些什麼?

  周初瑾狠狠地瞪了程池一眼。

  程池生平從來沒有這麼尷尬過。

  他只好裝作沒有看見似的,可還是不自地輕輕咳了一聲。

  待出了後院,程池一眼就看見了惴惴不安地站在過道上略帶幾分惶恐地望著他的商嬤嬤。

  程池好像什麼也沒有看見,沒有吱聲。

  跟著周初瑾過來的幾個僕婦卻一無所知地低聲說笑著,見到程池等人紛紛上前行禮。

  持香還記得周初瑾的叮囑,對跟過來的丫鬟婆子笑道:「二小姐釀了桂花酒藏在後院,要起了送給郭老夫人和我們家大太太,可四老爺說,那酒還太新,要過幾年起才好。讓二小姐把她前些天用金華酒釀的桂花酒送兩壇給郭老夫人和我們家大太太……你們隨我來搬酒。」

  「我來,我來!」商嬤嬤等人哪裡還敢讓周初瑾的人搬酒,一面打量著程池的神色,一面強笑著熱情地幫持香搬酒。

  周少瑾卻是看也不敢看周初瑾一眼,直到耳房裡沒有了旁人,她這才鼓起勇氣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低聲道:「姐姐,你別生氣……是我自願的……是我喜歡上了……」

  「你給我閉嘴!」周初瑾氣得指頭髮抖,聲地喝斥著周少瑾,打斷了她話,「這個時候說這些做什麼?你就不怕別人聽見!」說著,剜了程池一眼,「就算是有錯,那也不是你的錯。」

  周少瑾心如刀絞似的。

  果然,她和池舅舅的事一旦被人發現,不管真相是什麼,錯的那人卻是池舅舅。

  「姐姐,」周少瑾挺直了脊背,握著拳道,「這件事不怪池舅舅,是我自己……」

  「少瑾!」這次出言阻止她的是程池。他望著周少瑾,目光溫和而堅定:「別說了,把這件事交給我!」

  程池很能理解周初瑾的感覺。

  如果換個身份,他大概也同樣的生氣!

  既然如此,少瑾說得越多,錯的越多。為他辯護的越多,周初瑾就越不能原諒自己!

  而少瑾素來看重周初瑾,在周初瑾盛怒之下她依然能為自己說話……這已讓程池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他又怎麼忍心讓周少瑾為了他和周初瑾起爭執呢?

  周少瑾自然是乖乖地點頭。

  周初瑾看著肺都要氣炸了!

  程池這個混蛋,到底給少瑾灌了什麼迷湯?少瑾竟然笨笨地什麼都聽程池的!

  她眼眶都濕了,一把就拉住了周少瑾的手,道:「快過中秋節了,沒有讓你一個人待在榆錢胡同過節的道理,你這就隨我去雙榆胡同住些日子……」

  周少瑾頓時就慌了,忙道:「姐姐,我不去!我就在榆錢胡同……」

  姐姐這是不讓她再見池舅舅了嗎?

  周初瑾聞言臉色發青,看程池的目光如刀似劍。

  程池唯有無奈地嘆息。

  周少瑾卻從程池的表情敏銳地發現了端倪。

  她忐忑地瞥了眼姐姐,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周初瑾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

  她高聲喊著春晚:「我這就帶二小姐去雙榆胡同,你幫二小姐收拾幾件換洗的衣裳隨後就來。」

  一刻鐘也不讓周少瑾落單。

  周少瑾悄悄地望程池。

  程池幾不可見地朝著她頷首。

  周少瑾就任由周初瑾牽著了。

  周初瑾吃了程池的心都有了。

  他這是給少瑾灌了什麼迷魂湯啊!

  把少瑾迷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她拽著周少瑾就往外走。

  周少瑾低著頭跟著姐姐,但在就要走出垂花門的時候,她還是沒能管住自己地回頭看一眼。

  那可憐兮兮的眼神,就像被拋棄的小貓似的,瞬間就擊中了程池的心。

  他卻只能安慰般地朝著周少瑾笑了笑,然後在周少瑾坐上了周初瑾的轎子之時臉色立刻就垮了下來,面無表情地走出了榆樹胡同,留下了神色慌張的商嬤嬤。

  而周少瑾則一路沉默地跟著周初瑾去了榆樹胡同。

  廖家的人看見周少瑾不免都有些意外。

  周初瑾打起精神來笑著解釋道:「只有我們姐妹在京里,總不能讓她一個人過節吧?」

  姐妹和睦,自然是好事。

  廖大太太忙讓丫鬟們把後院從前周少瑾住的那個小院子收拾出來,並熱情地對周少瑾道,「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似的,多在這裡住幾天。中秋節的時候和我們一起出去觀燈。」

  周少瑾在榆葉胡同一個人自由自在慣了,再重新回到有長輩管束的環境裡,一時間還有些不習慣。她笑著向廖大太太道謝,出了正房就被周初瑾拉到自己宴息室,還叫了個丫鬟守在門口,還沒有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已低聲地道:「你給我說實話,你和程子川……他對你……你們有沒有……」

  再深的話,她怎麼也問不出口來。

  周少瑾開始還有點不明白,但很快就會意過來。

  她脹紅了臉,又羞又怯,嗔道:「姐姐,您怎麼能這樣想池舅舅?池舅舅人很好的,他幫過我好幾次……」

  她說著,看著姐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喃喃地停了下來。

  「少瑾!」周初瑾沉默了片刻,勸著妹妹,「你年紀還小,又一直不怎麼在外面走動,有些事還是見得太少。池舅舅是我們的舅舅,他自然會對我們好。可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對我們好就非要和那個人好吧?程許對你好不好?程詣對你好不好?怎麼也不見你對他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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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護著

  聽姐姐提起程許,周少瑾顯得有些沉默。

  周初瑾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她忙道:「少瑾,我的意思是說你應該挑個你喜歡的人……」

  周少瑾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池舅舅就是我喜歡的人啊!」

  周初瑾真想指著程池的鼻子大罵一通。

  「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喜歡不喜歡?」她教訓妹妹道,「給你買東西,逗你說笑,在你面前低聲下氣……這都不是喜歡!這樣的喜歡誰不會?他不過是要討了你的歡心佔你的便宜罷了。他能娶你嗎?他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喜歡你嗎?他能給你名分?能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邊嗎?少瑾,你就聽姐姐的一句話。你喜歡他有什麼用?他喜歡你嗎?他要是喜歡你,會偷偷摸摸地和你來往嗎?這樣的人,你趁早把他忘了。他還是我們的長輩,比你大十幾歲呢?!」

  「姐姐!」周少瑾忍不住為程池辯護道,「池舅舅說,他,他會娶我的,你不用擔心……」

  周初瑾聽了這話就更氣憤了,道:「他說會娶你就能娶你。你怎麼不用用心。他是我們什麼人?你剛才還喊她池舅舅呢?他一個做長輩的,卻對你做出這樣的事來,品行德性都值得質疑,他說的話,能有幾分是真的!」

  「我相信他是真的啊!」周少瑾見姐姐的臉色很不好,不敢跟姐姐頂嘴,小聲地辯道,「池舅舅不會騙我的!姐姐,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很想告訴姐姐郭老夫人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又怕說出來之後姐姐連郭老夫人也責怪起來。

  周少瑾一副墜入情網無法自拔的模樣,周初瑾氣得眼睛都紅了。

  可這能怪少瑾嗎?

  她還是個孩子呢?

  要不是程池引誘她,她能這樣和自己頂著來嗎?

  想從來,少瑾和自己說話可是連個高聲的時候都沒有的。

  周初瑾氣得肝痛。

  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好幾趟,好不容易心情平和幾分,決定溫言細語地勸勸周少瑾,誰知道一回頭卻看見周少瑾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像被人欺負狠的孩子似的。

  周初瑾心裡又燒起股無名火來。

  她抑制不住憤然地道:「你給我好生在這裡待著,過幾天我就送你回保定府。程子川送給你的那些東西,我會讓春晚……」說話到這裡,她這才想起來,春晚和樊劉氏都是周少瑾近身服侍的,周少瑾和程池的事一看就絕非一朝一夕,她們不可能不知道………這兩個人在她面前不曾露出些許的蛛絲馬跡… …周初瑾的神色就變得冷峻起來,她高聲喊著,「持香」,道:「春晚過來了沒有?讓人去把樊劉氏也叫過來……」

  周少瑾突然就想到前世她出事的時候,關老太太也是這樣讓人把春晚和樊劉氏叫過來的。

  她跳起來就拉住了周初瑾的衣袖:「姐姐,不可,不可!」

  周初瑾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道:「少瑾,我只是把她們叫來問問話。你這些日子住在這裡,身邊不可能沒有服侍的人。商嬤嬤和小檀都是長房那的人,我看就還是讓她們回長房當差好了。」

  她越是用這種輕描淡寫的口吻和周少瑾說話,周少瑾就越覺得心不安。

  周少瑾緊緊地拽住了姐姐的衣袖不放,目露哀求之色。

  周初瑾狠心地不去看她。

  周少瑾的眼淚都快要落下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一邊是待她恩重如山的姐姐,一邊待她忠心耿耿的僕婦。

  她既不想得罪姐姐,又不想讓春晚和樊劉氏傷心。

  周初瑾看著周少瑾難過的樣子,心裡也不好受。她想到剛才周少瑾的倔強,沉吟道:「不處置春晚和樊劉氏也行,在我送人回保定府之前,你好好待在這裡,哪裡也不要去。你能做到嗎?」

  周少瑾做不到。

  她知道,姐姐若不鬆口,就算她帶著春晚和樊劉氏回了保定府,春晚和樊劉氏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周少瑾道:「姐姐,您就讓春晚和樊劉氏留在榆錢胡同吧?你這邊有這麼多的丫鬟,你隨便撥兩個人服侍我就是了。就讓春晚和樊劉氏留在京城吧?」

  周初瑾自然不能答應。

  春晚和樊劉氏竟然讓程子川染指周少瑾,怎樣的懲罰都不為過,何況就算是為著周少瑾的名譽想,這兩個人也留不得了。

  姐妹倆就僵持在了那裡。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道:「大奶奶,榆錢胡同那邊的商嬤嬤過來,說是來給二小姐送換洗的衣裳。」

  不是讓春晚送衣裳過來的嗎?

  周初瑾很是意外。

  周少瑾卻長長地透了口氣,神色鬆懈下來。

  定是池舅舅知道春晚和樊劉氏都是她體己的人,怕兩人過來了被姐姐責罰,所以索性讓身手高強的商嬤嬤來幫她送衣裳。

  周初瑾卻蹙了蹙眉頭。

  春晚和樊劉氏沒外面,只怕少瑾沒了牽掛,更加不容易逼著她不再理睬程子川了。

  來稟告的小丫鬟見周初瑾好一會都沒有示下,又想到在垂花門前兩車的箱籠和廖大太太身邊最體己的鐘嬤嬤親親熱熱地說著話的商嬤嬤,她不由小聲地道:「大奶奶,鐘嬤嬤正陪著商嬤嬤說話呢……」

  周初瑾心中一凜。

  她怎麼忘了婆婆還在府裡住著……

  少瑾的事可是一點風聲也傳不得的。

  她忙道:「那你就去請了商嬤嬤進來吧!」

  小丫鬟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就帶了商嬤嬤進來。

  商嬤嬤先朝周少瑾望去,見周少瑾全鬚全尾的,只是眼睛紅腫,像是哭了的樣子,先就鬆了口氣,這才笑瞇瞇地上前給周初瑾行了禮,道:「二小姐走得急,春晚姑娘又是二小姐面前最得己的,這首飾細軟什麼的,都由春晚管著,又要打發那些糧油米麵鋪子來要帳的伙計,又要指使著丫鬟婆子把二小姐平日裡慣用的東西裝了箱籠送過來,春晚姑娘實在是忙不過,就派了我先把二小姐的箱籠送過來,也免待會兒天色晚了,二小姐連個被褥迎枕都要從大姑奶奶這邊拿。又尋思著二小姐過來住些日子,大姑奶奶府上雖不缺那貼身服侍的,可還有廖大太太在,還有廖家的那些親戚常來常往的,也不能讓人覺得二小姐失了禮數,近身服侍的全是廖家的丫鬟婆子,就讓奴婢把小姐慣用小檀和碧桃送了過來……」

  周初瑾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不知道什麼時候嘴角已噙了一絲笑。

  周初瑾哪裡還不明白。

  這商嬤嬤哪裡是來送東西,分明是來給周少瑾撐腰的。

  還拿了她的婆婆廖大太太來壓她。

  她一個僕婦,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

  還不是受了她的舊主子程池的指使。

  周初瑾氣極而笑。

  周少瑾是她的妹妹,她比誰都更珍惜她,更愛護她,要他程池在一旁指什麼手腳?

  她才不給程池再次接近妹妹的機會。

  周初瑾不由地冷笑,道:「長輩贈,不敢辭。可也不好勞煩小檀姑娘,我看就讓小檀姑娘在榆樹胡同住下好了,平時指點指點家裡的丫鬈婆子,別讓她們失了禮數!」

  你不是要讓小檀在少瑾身邊服侍嗎?

  那行,我就把人給留下來,然後放在身邊敬著供,丫鬟進了她的屋,他程池難道還能管到她屋裡來了不成?

  商嬤嬤客氣地道:「大姑奶奶是高門大戶出生,小檀怎麼敢在大姑奶奶面前班門弄斧!不過二小姐寬厚和善,讓她在身邊幫著端個茶倒個水擺了!」

  二小姐寬厚和善,她就尖酸刻薄了?

  周初瑾氣不打一處來,還想再敲打敲打商嬤嬤幾句,鐘嬤嬤的聲音隔著簾子響了起來:「大奶奶,大奶奶,大太太聽說二小姐過來串門,特意命老奴過來請了二小姐過去說話,還讓老奴跟大奶奶說一聲,請您吩咐廚房多做幾道二小姐喜歡吃的菜,今天要留了二小姐在上房用晚膳。」

  這樣一來,周初瑾根本不可能拘著周少瑾了。

  周初瑾面沉如水平。

  程子川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還怕她打罵了周少瑾不成?

  或者是還想私會周少瑾?

  商嬤嬤看著心裡直打鼓。

  四老爺怕二小姐被大小姐責罰,這才讓她過來的。

  可大姑奶奶畢竟二小姐的姐姐,二小姐又素來敬重大姑奶奶,若是真的把大姑奶奶得罪完了,只怕二小姐心裡也不痛快。

  她忙道:「大姑奶奶,這主子是花,我們就是葉。主子是雲,我們就是泥。二小姐要繡花,總得有人幫著分線;二小姐要修枝剪葉,總得有人幫著遞個帕子擦手……奴婢們都只在一旁服侍著。」

  言下之意,她們只護著周少瑾,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周初瑾冷笑。

  周少瑾卻潸然淚下。

  前世,程許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卻任她由著袁氏磋磨。今生,池舅舅總喜歡逗她,卻始終把她放在心上,生怕她受了一點點的委屈,就是如母亦姐的姐姐把她拘了,也要派人跟著她才放心。

  姐姐也說,男子若只是給你買東西,哄著你開心,願意在你面前伏小做低,卻不願意娶你,給你名分,不值得相信,不是好男子。

  那是不是說,池舅舅就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周少瑾抱了姐姐的胳膊,紅著眼睛道:「姐姐,我都聽你的。​​你就讓商嬤嬤和小檀她們留在我身邊服侍好了!」

  不要處置春晚和樊劉氏。

  她相信池舅舅會證明,他沒有欺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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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捷足

  真是好手段。

  難怪能把妹妹哄得團團轉。

  他就算準了她不敢把妹妹拘在​​家裡?

  他就算準了自己不敢和婆婆生隙?

  如果是其他的事,她也就順勢而下了,可這關係到妹妹以後的幸福,她怎麼能就這樣算了,不管不問。

  周初瑾看著向她求饒般的妹妹,她更是氣惱,半晌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對周少瑾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暫時住在我這裡,在我送你回保定府之前,你都不要出自己的院子了。若是讓我發現你和人私下會面,我就立刻去向父親要了春晚和樊劉氏的賣身契,把她們遠遠地賣了。」

  周少瑾點頭,乖順的像隻小貓。

  周初瑾看著心中不忍,聲音又溫和了幾分,道:「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在家裡看看詞話本子,或是繡繡花做些女紅也好。再不濟,讓小檀陪著你踢毽子……」

  就是乾什麼都可以,不允許再和池舅舅見面。

  周少瑾明白姐姐的心意,連聲保證,周初瑾這邊臉色微霽。

  程池那邊得了消息,知道周少瑾好生生的,只是被拘著不允許見他,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出了這樣的事,很多人就會直接把責任歸到女子的身上,輕則辱罵,重則捶打,他怕少瑾為她受委屈。

  還好周初瑾像周少瑾說得那樣,亦母亦姐,對她疼愛有加,只是不讓他們見面而已。

  程池去向郭老夫人辭行:「……沒想到被初瑾看出端倪來。這麼大的事,她肯定會請周大人出面解決。我想趁著初瑾的信還沒有送到保定府,親自去趟保定府,見見周大人,向他的提親。」

  他還沒有能夠厚著臉皮當著母親的面說他欲對少瑾不軌,被周初瑾給碰見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還不知道。

  他若是不想讓人知道,肯定有辦法讓別人不知道。

  就算是露馬腳,多半也是周少瑾沒能藏住。

  郭老夫人也不點破,笑道:「若是初瑾的信已經送到了保定府呢?」

  程池老神在在地道:「不會的。我肯定比初瑾的信先到保定府。」

  也就是說,要使使手段了!

  郭老夫人聞言都不由為周少瑾擔憂起來。

  這孩子,遇到了四郎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她道:「你快去吧!若是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禮品,就到我的庫房裡去取。見到了周大人,也要小心謹慎,該低頭的時候低頭,該賠禮的時候賠禮。抬頭嫁姑娘,低頭娶媳婦。人家如珍似寶般養大的女兒,要到我們家來操持家務,幫你孝敬老人,生兒育女,你要心生感激才是。別把你在外面的副臭脾氣帶到周家去,更不要依仗著少瑾喜歡你,你就覺得有了底氣。越是這樣,你越要對周家恭敬,越要對少瑾好才是。這樣的夫妻,才能長長久久,越過越好。」說完,又不由嘆道,「可惜我只生了你們三個兒子,若是有個女兒,也可以一家有女百家求,嚐嚐這被人看眼色的時候!」

  程池哈哈地笑,道:「娘,您放心!我又不是那不懂人情世故的,這個道理還是知道的。您若是想嚐嚐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滋味,讓少瑾進了門給您生個孫女,到時候她的婚事由您做主不就行了?」

  「你們也就說說罷了!」郭老夫人才不上當,「等到兒女落了地,稀罕得都不知道怎麼好了。你也不要在這裡哄我開心了,快去把你的泰山大人說服了才是正經,不然哪來的媳婦,哪來的女兒?」

  想當初,她也是這麼跟大兒子和二兒子說的。

  結果呢,成了親,一個個就先有自己的小家了。

  不過,誰都是一樣。

  她年輕的時候也一樣。

  都先想到自己的小家。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程池卻哄著老太太道:「少瑾不比別人,是您看著長大的,以後嫁過來了,這屋裡的事也少不了您指點。只要您別到時候撂挑子才是!」

  郭老夫人笑著搖頭,道:「這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老了,有些事你們得自己當家作主。」

  可等程池走後,她老人家卻坐在鏡台前看了又看,湊到了鏡子跟前對史嬤嬤道:「我的白頭髮好像又多了些?」

  自老太爺去世後,郭老夫人就不再注意自己的容顏,慢慢長出白頭髮來,史嬤嬤等人也勸了老夫人染一染,老夫人卻大手一揮,道:「染什麼染,是怎樣的年紀就是怎樣的年紀,難道我染了頭髮就會真的變成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樣不成?」

  怎麼事隔這麼多年,老夫人卻在意起自己的白頭髮起來。

  郭老夫人含蓄地道:「我尋思著,大郎我幫他帶大了箏姐兒和簫姐兒,二郎我幫他帶大了笙姐兒,四郎成了親,我怎麼也要幫他帶個姐兒出來才行!」

  原來是怕四老爺嫌棄她老人家年紀大了!

  史嬤嬤笑道:「所以您要好好保養身體,以後四老爺那邊還指望著您給他當家作主呢!」

  她想,郭老夫人聽了這席話肯定會自謙一番的,誰知道郭老夫人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大郎和二郎家的都不需要我操心,四郎若是娶了少瑾,那孩子那麼點小,頭幾年怎麼也要幫襯幫襯他們!」

  史嬤嬤忍不住抿了嘴笑,低聲道:「老夫人,夫人請了方家二太太和廖大太太過來做客。」

  郭老夫人笑著沒有作聲。

  杏林胡同,袁氏的乳娘正在幫袁氏選庫房裡的料子。

  袁氏好不容易挑中一匹墨綠色的柿蒂紋折枝花的妝花,吩咐貼身的大丫鬟雲彬:「拿去給王娘子,讓她幫我做件褙子。」

  雲彬應聲而去。

  袁氏從金陵來,把九如巷針線房的王娘子帶了過來。

  她對她的乳娘道:「如今搬過來才知道,這杏林胡同實在是太窄了些。就是設個針線房都不成……等到閔家大小姐進了門,家裡的人口越發的多了起來,總不能事事都交給王娘子,我看得給王娘子那邊添個人才是。也不知道家裡的丫鬟裡面有沒有誰的針線好的?」

  那乳娘給袁氏說了幾個名字,袁氏都不滿意,最後道:「那就在外面買一個進來好了。」

  乳娘笑著應「好」,面露遲疑之色。

  袁氏笑道:「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好。

  但乳娘還是猶豫再三,這才低低地道:「把方家六小姐嫁過來……合適嗎?」

  方家六小姐才十六歲,和四老爺隔著十幾歲呢!

  而且那方家六小姐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四老爺又是個極其冷峻的人,兩人南轅北轍,能過到一塊去嗎?

  袁氏見身邊服侍的都不在屋裡,若有所指地道:「正因為方家六小姐是在密罐裡長大的,心思單純好說話,我這才起了這個心思幫四叔做媒——你是不知道,老太太手裡厚重著呢!僅僅搬到朝陽門那邊的箱籠就有二百六十幾個,老太太的心又偏到了咯吱窩裡去了,二弟妹是個不管事的人,若是三弟妹不能和我一條心,我就是偷天換日的本事,也架不住有人(撤)扯後腿啊!」

  原來是圖著方家六小姐好拿捏。

  可老夫人是那麼好糊弄的嗎?

  乳娘不由道:「夫人,我看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若是老夫人不同意,您這樣豈不是得罪了方家?您不如先和老夫人商量了之後再請方二太太和廖大太太來家裡做客也不遲。」

  袁氏笑道:「我總得先探探方家二太太和廖家大太太的口氣吧?別我們剃頭擔子一頭熱才好!」說著,她眉頭微蹙,沉吟道,「倒是家裡的這宅子,實在是太小了……如今我們和九如巷已經分了宗,大老爺是長子,老太太這樣久居在朝陽門畢竟有些不好——知道的,說老太太貪圖朝陽門那邊寬敞;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太太在為分宗的事生大老爺的氣,誤會老太太不願意分宗,大老爺和老太太有罅隙。但嘉善要成親,老太太搬回來住到哪裡?總不能讓老太太住在後罩房吧?老太太這一生富貴,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呢!大老爺還不得和我急啊!可我有什麼辦法?我能變出個地方來嗎?」

  「我尋思著,要換個寬敞些的宅子才是。」

  這種事,乳娘就不敢說話了。

  袁氏在心是地琢磨著,越想就越覺得現在住的地方太小。

  等到程涇回來,她就把自己的主意告訴了程涇。

  程涇這日子也因為母親住在朝陽門那邊心裡有些不自在,可他現在又沒有銀子換個更大的點宅,聽了不禁皺了眉道:「這件事我會和娘商量的,你就別摻和了。這宅子是制公置辦下來的,都百餘年了,長輩們在京為官的時候都住在這裡,四郎甚至就是在這裡生的……這宅子怎麼能說賣就賣?」

  多年的夫妻了,袁氏知道丈夫的脾氣。

  小事上他通常都不管,由她行事。可若是關係到老太太和程家的事,他都會親自過問,非常的重視。

  聽他這麼說,她連連點頭,顯得很是恭敬,說出來的話卻讓程涇非常的為難:「那娘搬回來了住在哪裡?如果不是因為嘉善要成親,到時候要在正堂裡拜堂,我早就把正房讓給了娘。現在怎麼辦?大老爺您得給我拿個主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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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先登

  遠在保定府的程池此卻站在保定府府衙則門前。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忐忑。

  周鎮為人持重守禮,寬厚儒雅,在發生了程許的事之後,他是否會同意自己娶周少瑾,程池一點把握也沒有。

  懷山上前去遞了帖子。

  李氏忙讓人去前衙前了正在處理公務的周鎮。

  周鎮有些意外,問拿了拜貼進來的小廝:「太太沒有說是什麼事嗎?」

  小廝忙道:「太太只是說讓您趕緊回去,程家四老爺這麼急的遞了帖子進來,又是走的側門,怕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周鎮放下了手中的事務,腳步急忙地回了後衙。

  他是一府之首,不住在府衙而是在外面租屋而居,周家又非什麼高門大戶,肯定讓人懷疑他貪墨的。可但在府裡,少瑾的婚事就不免被人惦記。所以在初瑾提出想讓少瑾留在京城,為少瑾在京城裡找個門當戶對的婚姻時,他只提出了不能讓少瑾遠嫁的要求就條件了。等到九如巷分宗,他最擔心的就是四房和二房的關係這些年來因為少瑾的原因日漸淡薄,如今長房在京城定居,四房失去了長房的支持,會不會受到連累。

  周鎮寫了幾次信去四房問。

  沒幾天,他就接到在外做官的四房大二老爺程沅的信,說他近期可能會被調任廣西柳州任通判,還暗示周鎮,這人職位是程涇推薦的。

  廣西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可柳州還不錯。更何況是從七品的縣令升為正六品通判。

  後來郭老夫人來京,又叫了少瑾去做陪。

  他想著程許不在京城,郭老夫人又逢此大難,想必心情十分不好,叫了少瑾去做伴。他也就當不知道,什麼也沒有說。

  此時程池卻突然地拜訪他……不知道是少瑾出了什麼事,或是程家出了什麼事?

  程池只在花廳等了片刻,見到周鎮,忙起身行禮。

  周鎮心中更是不安了。

  程池少年得志,又倍受兩位兄長及程勳的喜愛,雖說不上驕傲自持,卻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怎麼突然對他如此尊重?

  難道程池所求之事會讓他為難不成?

  周鎮在心裡琢磨著,面上卻不顯,笑著請程池坐了下來,吩咐丫鬟去向李氏討了他珍藏的大紅袍待客,然後和程池寒暄道:「子川兄是什麼時候到的保定府?用早膳了沒有?住在哪裡?」話說到這裡,他脫口就想讓程池不要見外,住到他這裡來,轉念又想到程家和周家已不同往昔,他和程池又不熟,說這樣的話未免太過親暱,語氣微頓,把這句話收了回去,道,「不知道子川兄找我有什麼事?若是不事情不急,不如留下來用午膳吧?保定府比不得金陵,更比不得京城,沒有什麼好吃的。還好我府上的廚子是從江西跟過來的,幾道江西菜倒是做得十分地道。我這裡還有一小壇梨花白,正是下菜的佳釀。」

  子川兄……

  從前倒也當得,可現在……

  程池略覺尷尬,可這尷尬也就是一瞬的功夫。

  他既然決定了娶少瑾,就將面臨著很多的事。

  稱呼,不過是其中一種罷了!

  他笑道:「周大人不必客敢。我過來是為了私事。」

  又是「周大人」。

  周鎮暗自皺眉。

  既然程池要和他劃清界線,他也不是一定要做程家長房的這門親姻不可。

  只是李氏從京城回來之後對程池推祟倍至,說受了程池不少的照顧,郭老夫人還將原本準備送給程池的一幢宅子送給了少瑾,給她們在廖家面前做了面子,還幫著李家大舅爺引見了內府酒醋局的大太監,如今跟著內府做起了生意,讓他到了長房的人,無論如何也要道聲謝… …他這才會對程池如此的敬重。

  如果論起身份地位,他是丙戌科的進士,程池是壬辰科的進士,他還高程池兩科呢!

  他端起茶盅來靜靜地喝了一口。

  程池笑道:「世人都說蘭花不容易養。可我從前總是覺​​得家中對我不公平,憑什麼大哥、二哥可以讀書入仕,我讀書的天分不比他們差,卻要被拘在家裡打理一輩子庶務。心情總是很暴躁,看什麼都覺得不順眼。母親就送了我一盆建蘭,讓我把它放在書案上,好好地把它養開花。」

  「我不以為意。」

  「心情好的時候就澆澆水,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算那建蘭也覺得心燥。」

  「覺得那是自己修養還不夠到家的證據。」

  「有幾次讓人把它丟到了花園裡又讓人尋了回來。」

  「慢慢地,不知道是看習慣了,還是建蘭被我如此的對待居然還活著,我不由地開始關注它,偶爾也會把它放到窗台上去透透氣。」

  「不過月餘的功夫,那盆建蘭就亭亭玉立,挺拔而秀麗。」

  「我時常幫牠剪枝澆水。」

  「漸漸地,我發現養花是極有意思的事。」

  「它會長出嫩嫩的小葉,還會在舒服的時候伸展著枝葉,每當我仔細地打量它的時候,它都有些許的不同,或者前幾天還伸向東邊的嫩枝這兩天卻開始朝著西邊長,或是被壓枝下的葉子在不知不覺間探了出來,露出嫩綠色的葉尖……它就像個怯生生的孩子,在我沒有註視它的時候頑皮地嬉戲著……」

  「我突然發現,原來養花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只有你能靜下心來,就會發現很多的不同。」

  「我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蒔弄花草。」

  「而且萌弄花草的時間越長,對那花草越有感情。」

  程池的聲音一點點地低了下去:「看我的哀傷,看我的傷心,看我的難過,卻默默地陪著我……」

  周鎮根本不知道程池在說什麼。

  他眨了眨眼睛,心裡道,難道這位長房的程家四老爺有什麼毛病,不然好好的一個兩榜進士,不讓出仕做官卻把他拘在家裡……

  他只好又默默地喝了口茶。

  程池站了起來,表情真摯而誠懇,沉聲道:「周大人,我想聘府上二小姐為妻,請您允許!」

  周鎮張了張嘴,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花和……少瑾?

  什麼意思?

  娶少瑾為妻?

  是要娶少瑾為妻!

  周鎮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道:「你說什麼?!」

  那聲音,尖稅鋒利,又帶著幾分惶恐的不知所措。

  他又問了一遍:「你想娶少瑾?」

  程池點了點頭,認真地道:「是!我想娶少瑾,請您成親!」

  他的女兒,花一樣嬌嫩的女兒,居然被做為舅舅的程池覬覦……長房到底都對少瑾做了些什麼?

  周鎮的血全都朝頭上湧去。

  他臉脹得通紅:「不可能!你想也別想!我是不會把女兒嫁給你的……」

  初瑾呢?

  她知不知道程池覬覦少瑾?

  她寫信給他把少瑾留在了京城,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

  還有李氏。

  她在京城待了那麼長的時候,回來還使勁地誇著程池……他想到了李家大舅爺的生意……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和因為發現了什麼而和程池做了交易?

  周鎮氣得指頭都在顫抖,指著程池大聲喝道:「滾!你給我滾!別髒了我的地方!」

  程池早知道他沒有好果子吃。聞言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周大人,我是真心愛慕令愛,對她和您都很是敬重。周二小姐性情溫婉純善,待人溫和大度……」

  「滾!你給我滾!」周鎮現在聽到程池說話心裡冒火,他指了大門,「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看在郭老夫人的面子上,」說不定郭老夫人是就知道了,他只覺得火氣更大了,道,「這件事我就當沒有發生的……長貴,長貴,」他高聲地喊了隨從的名字,「我這就讓人去把少瑾接回來。從此我們周家和你們程家再也沒有什麼關係……」

  周鎮比程池想像的還要激動。

  他這個時候應該以退為進,先離開了再說。

  周初瑾見自己第一封沒有回音,肯定會寫第二封信的,他要是離開了,待到周鎮接到周初瑾的信,還不知道會怎樣責罰少瑾。

  他的感情此時壓過了理智。

  程池上前幾步就朝著周鎮一揖到底,誠聲道:「周大人,請您稍安勿躁……」

  周鎮卻是聽也懶得聽得,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吩咐著急匆匆趕過來的李長貴:「把他給我趕出去!」自己則拂袖而去,一路奔向內宅。

  李氏正歡天喜地和李嬤嬤擬著等會設宴招待程池午膳:「這石雞是江西特產,我哥哥特意送過來的。比其他石雞可好多了。這素石雞怎麼也得做一碗。還有那鄱陽湖的胖魚頭,薰竹、熏肉都要弄一點……」

  門簾子陡然間「哐當」一聲,周鎮滿臉戾氣地走了進來。

  李氏不滿,忙站起來喊了聲「老爺!」

  周鎮已沉地喝道:「都給我出去!」

  李嬤嬤擔心地和李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帶著屋裡服侍的丫鬟婆子魚貫著出了上房。

  周鎮這才火山爆發:「你在京城的時候才做了些什麼?」他不好把女兒的事情告訴李氏,怕少瑾的事被別人傳了出去,「程池為何要給李家大舅爺介紹生意?還把榆錢胡同的宅子送給了少瑾?送宅子的事,郭老夫人知道嗎?你是不還有什麼事沒有告訴我?」

  他當時就懷疑。

  可初瑾和李氏都說是郭老夫人送給少瑾的陪嫁,他還以為這是郭老夫人為程許的事給少瑾的陪禮……現在看來,卻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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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1:53: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七章 求同

  李氏聽著一下子懵了。

  她慌慌張張地喊了聲「老爺」,急急辨道:「我去京城,不是和你說好了嗎?是去照顧即將生產的大姑奶奶坐月子啊!我除了在榆樹胡同就是在榆錢胡同,其中也不過出去了兩、三次,每次都有二姑奶奶陪著。至於說程家四老爺為何況會給我大哥介紹生意,我也不知道啊!哪天也不過是臨時碰到了一起,臨時說起來的,我大哥回來之後還以為是酒桌上的話,當不得數的。第二天程家四老爺身邊的一個管事找過來的時候,我大哥還以為是在做夢呢!」

  「至於說少瑾的宅子,程家四老爺說是郭老夫人讓他置辦的……誰家還會嫌自己的銀子太多了,沒事花那麼多錢子買個宅子送人!何況當時大姑奶奶也在場,知道這件事。」

  「這其中有什麼蹊蹺,我真的不知道啊!」

  「老爺,」她急得眼淚都落下來了,「我真的什麼事也沒有做,更談不上瞞著您了!不知道程家四老爺和您說了些什麼,我願意和他去對質!」

  李氏說到這裡,已臉色發白,滿臉的絕望。

  這都是鬧得哪一齣?

  周鎮氣不打一處來,可望著李氏悲痛的面孔,他又莫名得覺得啼笑皆非,忍不住道:「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如果不是相信你,我能讓你去照顧初瑾坐月子嗎?」

  他的一句話還沒有說話,李氏的臉上已有了光彩。

  「您,您真的相信我?」她覺得臉上火辣辣地在燒。

  周鎮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道:「這麼多的夫妻,你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明白。」

  李氏的臉上頓時光彩逼人,腦子也開始飛快地運轉起來。

  「老爺!」她想到一個可能,立刻就爭了,忙道:「難道是程家長房出了什麼事?」

  周鎮冷諷道:「我現在總算是知道空穴來風是怎麼來的?」

  李氏臉紅得像朝霞,心裡卻甜蜜蜜的,沒有一絲的不悅。

  丈夫說,相信她的為人!

  沒有比這更讓她覺得自己所付出的有了回報了。

  她笑吟吟地道:「那到底出了什麼事?」

  周鎮沒有作聲。

  按理,李氏不應該再問,可剛才周鎮的話給了她勇氣,她想了想,還是道:「老爺,我嫁給您的這幾年,您對我不薄。若是我大哥的生意讓您為難,我這就去跟我大哥說,讓他不要和內府做生意了。我相信我大哥不會為了錢連兄妹的手足之情也會不了……」

  周鎮皺起了眉,道:「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心裡有數!」說完,就要走。

  既不是程家出了事,也不是因為他哥哥做了內府的生意,那到底是為什麼?

  李氏覺得腦子更糊了。

  她一把拽住了周鎮,大著膽子道:「老爺,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你到底要問什麼?您也知道,我這個人不聰明,常常不懂您的心思。可您可以告訴我啊!我肯定不會違背您的意願的!」

  這倒是真的!

  自李氏嫁給他之後,不僅是她,就是李家,也以他馬首是瞻。

  周鎮停下了腳步,不由自主地琢磨起來。

  李氏忙道:「老爺,您有什麼話就和我直說吧!」

  程池並不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伙子,他能掌管長房那麼大的生意,肯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他來求親,肯定也不是一時的腦熱。

  如果李氏不知道少瑾的事,兩人在花廳裡起了爭執,只要李氏有心,做為宗婦,她肯定會知道。如果李氏原本就是知道,甚至是其中的一員,自己的隱瞞還有何意義?

  周鎮沉聲把程池來求親的事告訴了李氏。

  李氏嚇得人都傻了。

  難怪丈夫要質問她了!

  人交到了她的手裡卻出了這種事,不找她找誰?

  她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可事情怎麼會這樣了呢?

  倆人在一起的時候根本就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啊……

  難道是她離開了京城之後的事?

  周鎮一看她那樣子就知道這件事她完全不知道。

  他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你真的就沒有看出些什麼?」

  「真的沒有看出來!」李氏的眼圈紅了起來,「兩人都規規矩矩的,從不曾有過不妥當的言行舉止,不然我也不會被蒙在鼓裡了。」

  不管少瑾和程池到底有沒有,和少瑾日夜相處的李氏都沒地出什麼端倪,別人也不可能看出什麼來。

  念頭閃過,周鎮如遭雷擊。

  少瑾……難道是自願的?

  不然她只要露出些許的異樣,李氏就會發現……或許,是程池引誘了她?

  周鎮一時間心裡亂糟糟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而回過神來的李氏卻不一樣。

  少瑾……嫁給程池……程池可是兩榜進士!

  而且長得那樣的俊雅出眾,氣質雍貴。

  雖然看上去有點冷漠,可真正接觸之後才發現他是個外冷內熱的,很願意照顧家裡的。像她大哥的生意,就是程池聽說她娘家有個酒坊主動幫她大哥牽得線搭得橋。

  想到這裡,她看了眼周鎮。

  如今九如巷和程家已經分了宗。

  程池的胞兄可是內閣輔臣!

  若是少瑾嫁了程池……那少瑾可就是程家弟媳……周家又是長房的姻親了……老爺的仕途不就有了幫襯的人嗎?

  李氏越想越覺得這件好事。

  她不禁問周鎮:「程家四老爺,真的對少瑾提親了?」

  周鎮聽著這話臉頓時黑得像鍋底,冷笑道:「我看著你挺高興的樣子?怎麼,覺得和酒醋局做生意有小心,還想織染局的生意不成?」

  李家的主業是做布匹綢緞。

  若是平日裡李氏聽到這話十之八九會覺得周鎮這是在嫌棄自己的出身。

  可在周鎮說了相信她的為人之後,就算是周鎮真是這麼想的,她一點都不芥意了——反正就算她是商賈出身,周鎮依舊信任她就行了。

  「看老爺說的這些話!」李氏笑盈盈地道,「我這不是為二小姐高興嗎?程家四老爺可是知根知底的人家,除了年紀比少瑾大一些,不管是學識、人品、相貌、出身可都萬里挑一的……」

  周鎮就「呸」了一口,厲聲道:「你失心瘋了吧?他是兩榜進士,我承認他學問應該不錯。可他除了學問不錯,有什麼人品?有人品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嗎?少瑾可是她外甥女,這件事只要被人知道,唾沫星子就能把他給淹死了,到時候少瑾怎麼辦……」

  他把程池劈裡啪啦地損了一通。

  李氏不以為然,在心裡嘀咕道,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至少程家四老爺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吧?不然怎麼挑三揀四就是不拿程家四老爺的相貌說事!

  不說別的,就憑著程家四老爺這相貌,是個女人都願意嫁!

  她突然靈機一動。

  程池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上前提親?

  難道他和周少瑾已兩情相悅?

  李氏表面上唯唯諾諾地聽著周鎮的長篇大論,心裡卻思忖著這件事。

  說不定周初瑾也知道這件事呢!

  不然怎麼家裡一點風聲也以有聽到。

  丈夫把兩個前妻生的兩個女兒都如珍似寶的,如果她趁著這個機會給程​​池和周少瑾、周初瑾賣個好呢?

  李氏見丈夫說了半天,怕他口乾,上了一杯茶,等到周鎮把話說話,這才溫聲道:「老爺,您也別生氣。我知道您顧忌著程家四老爺和二小姐的身份背景,那是從前。現在九如巷和長房分了宗,我們家只是和金陵九如巷是姻親,和京城的程氏有什麼關係?難道因為我們和金陵九如巷是姻親,就不能和京城的程氏結親了不成?那桐鄉袁家算什麼?舒城方家又算什麼?他們哪家不是親上加親?憑什麼我們就不成?」

  「再說了,江南的那些大戶人家不是講究『嫁女擇佳婿,毋索重聘』嗎?我們擇得是佳婿,又不是他的出身。若是這相貌學問能與二小姐相配,您又何必拘泥這些?我們家二小姐的模樣,長得也太好了些,一般的人家可架不住!」

  周鎮心頭一震。

  他想起莊氏和程柏的那樁婚事。

  如果程柏是個能扶得上牆的,莊氏又怎麼會嫁給他?

  她們母女倆,難道會走同一條路?

  周鎮的心開始動搖。

  李氏自嫁進來就看著周鎮的眼色行事,如今見他氣勢弱了下來,知道自己的話打動了周鎮,索性繼續道:「程家四老爺也是個有心人,等到長房和九如巷分了宗才提這件事。如果之前提,可就真是為難我們家二小姐了。說來說去,也是因為輩份的緣故,我看您要是還拿不定主意,不如寫了信回去太太關老安人。她走過的橋比我們走過的路還要長,多問問總歸不會有錯。」

  難道還讓四房知道少瑾的事不成?

  周鎮心裡很是猶豫,卻沒有作聲。

  李氏見勸來勸去也勸不好了,索性什麼也不說,安靜地坐在那裡陪著周鎮。

  把少瑾……嫁給程池嗎?

  周鎮心情複雜。

  他去了書房。

  李氏想他肯定是去給莊氏燒香去了。

  每當他遇到這種事都會給莊氏的畫像敬炷香,像少瑾嫁人這麼重要的事,他當然要問問莊氏了。

  李氏悄悄地招了李嬤嬤,讓她去給程池通風報信:「……老爺如今正在氣頭上,四老爺等幾天再登門拜訪。」

  程池重重地賞了李嬤嬤。

  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之前種下的花,終於結出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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