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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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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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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06:45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血色之日

    暗衛的劍背往下,向楚應元的肩膀上猛壓,加上他的後腿腿彎處給人踢了一腳,楚應元立刻腿上一軟,半跪了下去。

    楚應元並不是一無所知的笨蛋,他脾氣是壞,但如果他只有壞脾氣,項城王自然是不會立他為世子的,哪怕他是嫡長子。

    他不過是在腦子裡略微轉了轉,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銳會以自己身子去阻擋的朋友也許有很多,但他一說狠話就被劍架了脖子,又同是少年的,當然是只有那一個。

    大皇子本可以不必出來露面,為何要跑出來?

    是了,他弟弟在二皇子那裡伴讀,若他對大皇子動了手……

    這大皇子好深的心計。

    年紀才這般小,就有這樣的城府,以後還不知會如何。他弟弟在二皇子身邊,想來以後也不會太過順遂。

    楚應元按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梗著脖子罵道:

    “李銳,不過是開個店而已,你居然敢在鋪子裡布下刀兵!你到底是要殺誰!”

    楚應元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出來了,而前面的顧客早就在他剛剛開始尋釁的時候都跑光了。

    好在張玄已經在李銳來之前就走了,若是他看到楚應元在這裡鬧事的情形,恐怕吊死在“玲瓏閣”門口的心都有。

    選了個良辰吉日,結果陰天不說,還有人上門尋釁,這是砸了他明晃晃的的天師招牌啊!

    “這是哪個?怎麼被人用劍架了脖子?”

    “好像是項城王家的世子,就是上次中秋節被打那個,跑到店裡來報仇來了。應該是想對李大公子動手,被家將給攔了吧?”

    “這項城王不是已經失勢了嗎?怎麼這位世子還是這麼囂張?”

    “封地裡當土霸王慣了,都不知道京城裡到底誰不能惹。”

    “也難怪,聽說他那妹妹……”

    周圍人對他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都讓楚應元的暴躁脾氣又發作了。

    自從到了京城以來,他處處受挫,他爹在桂南的封地偶爾還會派他去辦一些事情,如今卻如同幽禁一般,就連家裡的庶弟都想上來踩一腳。

    他那庶弟仗著生母受寵,從封地跑到京城裡來,處處刺他的眼不說,還老是下一些陰險的絆子在他爹面前裝無辜。

    他要真想害他,他還真以為自己能活到這麼大!

    而這一切,都是這李銳害的!

    若不是燈節上他家硬要阻攔他給妹妹買燈,他也不會引出後面那一大堆事來!也不會被父親冷遇,更不會有個庶弟被他父王提出來不時敲打他!

    楚應元頓時覺得自己這個世子當的無比憋屈,猶如龍困潛水,虎落平陽,活著受盡悶氣……

    還不如給自家弟弟拼一個前程!

    你來殺啊!你不是想要逼我做出攻擊你的假象,好陷害我弟弟和二皇子嗎?我就讓你回去也挨挨你爹的罵,受受我遭遇過的羞辱!

    “啊!!!”他不顧頸上壓著四把吹毛短發的短劍,硬生生站了起來。

    這些暗衛的利器何等鋒利,楚應元硬架著幾把短劍站了起來,立刻脖項間血流如注,猶如泉湧,他卻一點痛意都沒有,只顧僵著脖子怒瞪李銳。

    四個暗衛驚得立刻收回了劍去,若不是他們動作快,這楚應元的腦袋當場就被絞了下來!

    到時候誰說得清是怎麼回事啊!

    楚應元自認當年在燈節強買花燈雖然有些蠻橫,但他從小就不耐煩去跟著這些所謂的聰明人定的規矩玩,非要做那破局之人。他有錢有勢,花錢買盞燈,只不過是為了拿盞花燈給妹妹去玩,又不是傷天害理之事,卻成了信國公府成就名望的墊腳石。

    如今也是如此,他明擺著中了計,有人要請他自己的甕中。他眼看著要給家人惹禍,卻生出一股不服氣來。

    他雖技不如人,家中卻還有一胞弟一胞妹,決不能再受他牽連。

    他們的計謀都很好,權勢也確實比他大,但他就是不願意讓這些人如願。

    憑什麼什麼事都要按你們這些聰明人的想法去走!

    我偏不!

    “世子爺!”項城王府的下人們嚇得是魂飛魄散,無論楚應元再怎麼荒誕,他身上的世子之位還沒落,就是項城王府正兒八經的少主人,未來的項城王。

    如今他滿身鮮血,如此駭人,下人中有幾人立刻發足狂奔,出去搬救兵去了。

    “楚應元,你做什麼!”李銳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如此烈性之人,也是驚得無法再動作,“快來人,用帕子壓住他的傷口!”

    “這……”大皇子駭然地看著眼前斜著眼看他的楚應元。

    楚應元的眼神裡滿是嘲諷之色。

    “你是不是覺得我若在這裡弄出想要傷了你的樣子,人人都會以為我是為了我弟弟而行刺?”楚應元嘴巴一張,那後面的客人紛紛都跑出店去,游戲也不玩了,牌也不打了,錢也不要了。

    行刺都出來了!都動刀兵了,還能待嗎?聽多了會不會被滅口啊?

    李銳店裡的下人立刻拿出各種東西要堵楚應元脖子上的傷口,那四個暗衛更是收起利刃跪倒了大皇子面前。

    他們的任務是保護,但不是隨意殺人,誰也沒想到楚應元會反抗到如此地步,若是他們害了皇室宗親,別說卸下暗衛之責,大概為了替大皇子頂罪,連命都要沒了。

    楚應元能感到脖子上的傷口漸漸麻木,腦子也越來越昏沉,但他自覺這段時間以來多遭冤屈,雖然家中那不長眼的庶弟挑釁他,他已經給自己報了仇,可郁悶總是難伸,如今將一切都拋開了,倒是說不出的痛快愜意。

    他脖子上的血流的極快,若不想辦法止住,再過片刻就要喪命,幾個禁衛趁楚應元不備立刻把他放倒,壓著他,讓店裡的伙計給他傷口上壓住各種帕子布料。

    可他脖子兩側都有極大的劃傷,帕子雖然堵住了傷口,沒一會兒堵上去的東西全部都變成了紅色。

    項城王府的下人們已經准備跟這些暗衛拼了,紛紛要沖上前去抓那四個暗衛,楚應元看著大皇子那鐵青的臉色,嘴裡發出了“霍霍”的愉快笑聲。

    “你們莫亂動,我還想留著人證證明是大皇子逼死了我,你們若也死在這裡,怕是我就成了刺殺不成反倒伏誅的罪人了。”

    楚應元說這話就是為了氣人,若是店裡所有項城王家的人全死了,大皇子才是有口難言,什麼也說不清了。

    “我這番是活不了啦,不過能讓你們倒霉,我就是死了也快活。”

    “楚應元,你以為這樣就能害到我?你自己往刀上撞,店裡這麼多人的眼睛都看著,難道還能把我這麼樣?”大皇子城府再深,也是少年,突遇此事,心中也成了一團亂麻。

    李銳更是愧疚難當,此事歸根結底,都是因他和楚應元的一場過節而來。大皇子會來玲瓏閣,也是為了看他祖母的新店,這番害的大皇子無端碰上了楚應元的禍事……

    “大皇子,若是有事,我一力承擔便是!”

    楚應元流血過多,已經漸漸陷入昏迷,但他還是用眾人都聽的到的聲音笑道:

    “你當然要承擔,你不承擔,大皇子就要被聖上責罰。就算你背了黑鍋,大皇子這一生都要有逼死堂兄的名聲,什麼仁厚的嫡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三聲,直接暈了過去。

    只留下店中諸人,又是惶恐,又是憤怒。

    李銳除了小時候在府裡受過他嬸母叔父的“捧殺”,這麼長時間來從未吃過這樣的虧。就算他叔父嬸母,小時候也是從來沒有給過他氣受。後來去涼州一路遭遇劫殺,他意外發現了自己的天賦,連刺客都不能拿他怎樣。

    但他卻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只不過為了一時意氣,就能做出這種事來,而且一副“我死後管他洪水滔天”的架勢!

    李銳臉如土色,神氣灰敗,猶如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這四個禁衛也殺過人,一看楚應元已經休克,只得無奈地和大皇子說道:

    “項城王世子流血過多,傷勢太重,肯定是不能活了。”

    從事情發生到如今項城王昏迷,這之間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算宮裡的御醫長著翅膀飛過來也做不了什麼,更何況是在東市的鬧市之中。

    “你拿著我的腰牌去宮中找禁軍首領謝易凡,讓他速速過來。”大皇子在這種局面下還沒有亂了手腳,顯然是幾個少年中最穩重之人。他摘下腰牌,遞到了這個禁軍手裡。

    “此事重大,這幾位項城王的家人現在就看守起來,壓到外面去,以免他們鋌而走險,想要謀刺本皇子。”

    大皇子對四個暗衛吩咐的話極有道理,四個暗衛立刻騰身而起,這幾個家人拼死反抗,但還是被一一制服,丟到了門外。

    見那些項城王府的家人都被丟在外面,他又走到內室的門口,去吩咐一直在裡面沒有出來的仇牧和秦斌、熊平三人。

    “你們剛才趁亂躲在內室裡,項城王的家人大概沒有人發現。你們現在立刻從窗戶出去,馬上回家,路上小心不要被人看見,做出今日我給你們休假的樣子,千萬不要插手進來。李銳應該會受連累,我不能再少你們三人了!”

    三個伴讀都不是蠢笨之人,此事自然能保全一個是一個,秦斌立刻打開內室的窗戶,帶著熊平和仇牧翻窗而逃。

    大皇子看了一眼地上的楚應元,他此刻已經是沒有什麼氣息了。

    “你們今日只看到我和李銳出來了,若有人透露出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人……本皇子絕不輕饒!”

    這屋裡剩下的人都是信國公府的家奴和雇傭之人,當然是不會違抗大皇子的命令。剛才鳥獸散的客人恨不得當做沒看見這件事,自然不會巴巴地蹦出來說自己是知情人。

    李銳雖也殺過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這樣因他而死。

    大皇子在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應對之策,他卻蹲在楚應元的身側,看著已經臉色如紙的楚應元,一霎時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

    “我當初若不聽奶奶的話去‘仗勢欺人’,而是做一個中人去討了那盞花燈給這位世子,是不是後面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若我不咄咄逼人,喝退了楚應元就讓他走,沒有把他壓在地上猛揍,是不是他就不會如此恨我?若是後來我上門道歉,全了楚應元的面子,是不是他就不會一聽到我家祖母開了產業就來搗亂?是不是就不會見到就暴跳如雷,做出這種烈性之事來?”

    “我自認要學我父祖,行仁義之道,那天為何無緣無故只逞一時痛快?我今日裡已經准備和解了,被他罵了就罵了,還反諷他是瘋子干嘛?如今他枉自送了性命,豈非愚不可及。可我就沒有一點不對嗎?”

    眼見楚應元終於再也沒有了生息,那一股笑意永遠凝固在嘴角,李銳心中悲抑難當,陡然噴出一口鮮血來。

    “大公子!”

    “李銳!”

    大皇子楚承宣在宮裡承受各種陰謀詭計、明刀暗箭的長大,遇見楚應元之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應對,對於愧疚之情,竟是只有一分。他自覺自己雖然想要借此事給他那二弟一點小小的麻煩,但絕沒有想過要楚應元的性命。

    這楚應元自己撞到刀口上,難道還要怪他不成?更別提他用心險惡,竟然以自己之死污他名聲了。

    對於這種無計可施,只能拼得魚死網破之人,他是半點好感都欠奉。

    可李銳和大皇子是不同的,他府中單純,父母雖早喪,但叔叔和嬸母行的是“捧殺”,他也算是在蜜罐子泡大的。後來顧卿穿了他的祖母,顧卿是性格直率開朗之人,讓他心性也漸漸變得剛直開朗起來,雖然心中因父母之死十分壓抑,卻沒有泯滅心中那赤子之情。

    家中叔父幡然悔悟,嬸母如今雖然看不出有沒有改變,但也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也就裝作沒這個人。弟弟李銘天真可愛,心性純善,如今兩人猶如親生兄弟。

    他一直覺得這世上雖然有許多黑暗和險惡,但若是他堅持,有這些光明在身後,就沒有什麼能打倒他的。

    可如今這楚應元,卻以自己的死給他上了活生生的一課。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睚眥必報,拼死也不退讓,絕不妥協。

    陰謀、陽謀、武力、勇氣對這種人都沒用,因為這種人蠻勁一旦發作,命都可以隨時豁出去,而且還讓你永遠背上包袱。

    你確實未輸,但你永遠也贏不了他了。

    看著破布娃娃一般躺在那裡的楚應元,李銳又是一口鮮血從口中湧出,滿襟都是紅色,正和楚應元一身白衣上的紅色血跡斑駁在一起。

    店中諸人看到這一片紅色,頓時覺得腦中陡然一陣眩暈。

    楚承宣從來沒想到李銳繃緊了的弦是在這裡裂開的,有些少年心性未成熟之時遭受打擊,這輩子就會神智渾噩,他心中欣賞李銳,自然不想李銳變成這副樣子,連忙奔上前去蹲□,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大喝:

    “李銳,我不知道你現在心神有多激蕩,但你想想你的祖母,想想你的叔叔,想想你其他的親人,若是你現在倒下,你家裡人有多少人要痛不欲生!此事和我有關,我父皇會站在我們身後,就算是項城王世子,也傷不到我們分毫!”

    “何況他還是自殺的!”

    李銳倚在楚承宣身上不住的喘氣。他一口鮮血噴出,胸前卻依然是堵得慌,每吸一口氣,都覺得那楚應元嘲諷的神色不停的在他面前浮現。

    可大皇子的話一出,他祖母的臉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是了,此刻他決不能有事,若是他也有事,依他祖母的性格,如今肯定是自責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當年去燈節是祖母帶著他們去的,喊他們“仗勢欺人”也是祖母指揮的,以祖母的純善性格,若知道楚應元為了來店裡鬧事把命都送了,一定覺得是自己的錯。要是他也被抬回去,怕祖母真是要傷心的中風也發作了。

    他如今都尚且覺得楚應元的一縷魂魄在嘲笑自己,那他祖母豈不是更會夜不能寐?

    “扶我起來,我腰帶裡有薄荷油。抹……”他努力咽下一口口水,接著說道:“抹我人中、太陽穴、鼻下、眼下。”

    顧卿以前去哪都帶著清涼油,考試抹一抹,瞌睡抹一抹,被蚊子咬了抹一抹,氣味不好了抹一抹,她有這個習慣,在了這裡也是改不過來,家中薄荷油常備,幾個孩子也都養成了這個習慣。

    大皇子從他腰帶的內側裡摸出一個極小的瓶子,滴出幾滴薄荷油來,依他所說抹了各處。李銳只覺得鼻端和眼睛裡都沖出一股清辣之氣,熏得他眼眶一熱,眼淚也掉了下來。腦袋兩側卻是清涼無比,頓時精神一震。

    李銳自己扶著地站了起來,對著大皇子拱了拱手:“謝大皇子的警示之恩,若不是你振聾發聵的一聲,我恐怕就要走入迷途了。”

    “哎,此事怨我,是我太習慣於……”楚承宣見李銳沒事了,心裡也是落下了一顆大石。這李銳是他父皇和母後為他定下的未來輔佐之人,是要豁出性命去和世族周旋做雙面的間諜的,在這裡迷了心智,信國公府肯定再也不會摻和皇家之事了。

    只是楚承宣知道,此事對他造成的震撼絕沒有他面上的那般小。

    他從小習慣先用惡意揣測別人,雖然整日裡做出無害的樣子,但只要抓到機會,總要想辦法讓對頭吃虧。這次的事情,也是他想借暗衛和禁衛之手弄出楚應元“以下犯上”的樣子而造成的。只是他沒想到楚應元不是笨蛋,不但看出了他的想法,而且還用自己的死解了這個局。

    此番他吃了虧,回去就要好好想想,他往日裡這番做法,是不是有什麼會弄巧成拙之處。

    這時候,項城王的家人已經帶了京中住處的眾多家將來了,同時來的還有大夫。

    他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從內城奔到此處,只用了一刻鍾的時間。可即使如此,當氣喘吁吁的大夫往楚應元身邊一跪,用手去探脈搏的時候,還是驚了一跳,連忙蹦起身來。

    他呆若木雞回頭道:

    “沒……沒氣了……”

    這群家將見到楚應元滿身血跡的慘狀,都閉上了眼睛,不忍觀看。跑出去搬救兵和醫生的家人見自己家的家人都被捆在店外,嘴裡還堵了麻布,立刻哭天喊地起來:

    “世子爺,你怎麼就死了哇!我剛才走的時候你還活得好好的啊,還和我說話!這信國公府的少爺如此蠻橫,先折斷了你的手臂,又把你害死,你在天之靈,一定要睜大眼睛看著這群人,不要放過一個啊!”

    “放肆!”

    “無禮!”

    幾個禁軍指著那個家人,大喝了一聲。

    這家人是楚應元的心腹,今日裡陪著主人溜出來就覺得心頭一陣亂跳,怕是要發生不好的事情。他原以為只是吵吵架砸砸東西,怎麼也不會鬧出太大的事來,誰料到自己主子身殞信國公府的店中,而且身後還有一群看起來惹不起的家伙。

    一想到回去肯定也是活不成了,說不定還要連累家人,這僕人對著幾個暗衛吐了一口唾沫,出去就要送死。

    那幾個暗衛無心之間殺了楚應元,本來就又內疚又惶恐,這僕人跳上來又抓又咬,竟是不敢還手,任他作為。

    眼見著東市裡的人越聚越多,大皇子皺著眉不悅地瞪著暗衛們:“你們還愣著干嘛,把這人趕緊捆了,把嘴堵上!”

    項城王府的家將看見這四個暗衛要動粗,哪裡會讓他得逞,連忙拔出武器上來制止,這下禁衛也嚇到了,生怕傷了大皇子,連忙護著大皇子進了店裡,又讓掌櫃的關上內室和外面的門,不要放人進來。

    李銳卻整了整衣衫,往外走去。

    “李銳,你到底要干什麼!回來!”大皇子在等謝易凡帶隊來護送他回宮,眼見著李銳往外走,忍不住出聲阻止。

    “大皇子,此事發生到如此地步,自然是要有人出去維持局面的。你身份尊貴,此事最好不要出頭,只有我去。在我家中店裡出的事,人人又看到了我動過手,怎麼也摘不出去了。”李銳見大皇子駭然相顧,居然還輕笑了一下。

    “大皇子莫非以為我要以身償命?不會的,我還得留著有用之身效忠陛下和殿下,只是此事必須有人負責,我不能連累我祖母,所以我得出去。我好歹是信國公府的嫡長子,他們不會把我如何的。”

    楚承宣知道他字字說的都是正理,可他卻無法接受。明明是他貪玩要出宮,明明是他故意以身犯險惹了事,卻連累了李銳遇見這次的危機!

    可他又知道李銳說的是對的,在謝易凡來了之前,這裡必須要有李銳頂著。若是掌櫃的出去,怕是片刻就被削了腦袋。

    一時間他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也不知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看著李銳推門出去的。

    “就是你!就是你出言諷刺我家世子,引得我家世子動怒出手!你折了我家世子的手臂還不夠,還讓這群帶著利器的人用武器架住我家世子的脖子!”那家人指著李銳的鼻子罵道:“你也是忠良之後,年紀又這般小,怎麼如此心狠手辣!”

    “楚應元的手臂是我折的,我那是為了自保。可他自己蠻勁發作,撞了劍刃,卻不能說是我下的毒手。”李銳木著臉和那家人辯道:“此事無數人都看見了,是那楚應元自己尋死,干我何事!”

    為了護住大皇子,就算他心裡有愧,也只能全說是楚應元的不是了。

    “你信國公府的嫡長孫性命寶貴,我項城王府的世子命就不值錢了?”一家將啐了一口,指著李銳說道:“把他綁了帶回去!”

    大皇子在裡面聽了外面的動靜,連忙和剩下的三個禁衛精英說道:“我怕李銳吃暗虧,你們幾個趕快出去幫他。”

    “可是殿下,您的安危……”

    “有門還有四個暗衛,我哪裡會有什麼事!你們快出去!”

    幾個禁衛也怕再出大禍,連忙打開門擠了出去,揉身而上護在李銳面前。

    李銳此時正一人獨斗十幾個家將,這些家將畢竟不敢傷他,李銳下手又狠,一時竟沒有被抓起來。

    京城之中的百姓都看過無數熱鬧,雖然也吹噓過見過不少公子哥帶著家人在街上斗毆的,可如此刻這般驚醒動魄的獨斗之局卻是從來沒見到過。

    這信國公府的嫡長子雖然只有一人,可是他如瘋虎、如鬼魅,忽東忽西的東踹一腳西出一拳,不少家將不敢用刀,只得空手去擒,都被他以更快、更猛、更狠的招式給狠狠的擊到一邊。

    這些家將都是武勇之人,見信國公府這位嫡長子勢若癲狂卻武力驚人,倒有一大半對他生出了敬佩之意。

    信國公府的名頭,果然是名不虛傳!

    旁邊圍觀的百姓更是拍手叫好。他們不知道這事到底誰對誰錯,但當街十幾個大人圍攻一個少年,這少年還沒有吃什麼大虧,這本來就是值得為這少年喝一聲彩的事情。

    他們也不管是非,只看熱鬧,這熱鬧好看,自然是人人都看的捨不得走。

    李銳雖然動作大開大合,看似癲狂,但仍是凝神注視、心意絲毫不亂,這才能在眾多家將的夾擊之中保得自己不被抓去。猛然間,他見到側面有一道反光,一瞥之下,卻見是那前面唾罵他的家丁抽了某個家將的一把單刀沖了過來。

    這一下若是給他砍到了,怕是不死也傷。

    “來的正好!”李銳一聲大喝,不退反迎,猛然一踩地騰出包圍的圈子,對著那家丁一拳搗出,“咚”地一聲悶響,那家丁鼻子一陣酸麻,身子忍不住往後一仰。

    李銳力氣多大?此刻只有這個家丁知道。在這剛猛無儔的拳力震撼之下,他眼前頓時金星飛舞,雙臂酸軟,手上的刀再也拿不住,兵器嗆啷落地。

    鼻子更是血流不止,連聲慘叫。

    “好極了!謝謝你送了把兵器給我。”李銳用腳尖挑起單刀,稍微舞了一下,用刀尖指著眾多項城王府的家將。

    “我家的家將平日裡都不敢帶刀出門,想不到項城王府如此厲害,竟然敢在白日青天之時帶著刀劍在京城大街上圍攻我一人。”

    “明明是你們的人先帶劍的!”那家丁捂著鼻子慘叫道。

    李銳不去理他的話,那帶刀帶劍的都是皇家禁衛,此事鬧出去也不會有人彈劾他家失格。

    他持著刀,站在玲瓏閣的門口,垂目望著諸多敵人,竟攝的眾人不敢出聲。

    陡然間,他身後店門的門板開了一扇,又有幾人持了武器出來,護衛在李銳身邊。

    那家丁眼見著逼死主子的人如今還敢如此囂張,只覺得天地都黑了一片,忍不住從肺腑間發出一聲厲叫:

    “你們信國公府仗勢欺人,實在是天理難容!”

    他性子也暴烈,不然也不會對了楚應元的胃口,一直當做心腹,此番他知道世子死了自己也不能活,又覺得這李銳顛倒黑白,悶著頭就往玲瓏閣的門口撞去!

    幾位禁軍以為他要沖上來傷害李銳,立刻以身做牆護在李銳面前,誰料這人一聲大喝,在周邊百姓的齊聲驚呼中撞上了玲瓏閣門口的柱子!這一股勢道奇急,那人一頭上去,砰的一聲響,頓時腦漿迸裂,紅的白的濺了幾個禁衛一臉。

    這下子,就連李銳都覺得有些握不住刀了,連心神都巨顫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條重要的導火索,本著反派炮灰龍套都要給個正臉的想法,作者在這裡給以後再也不會出場的楚應元一個小劇場吧。

    小劇場:

    庶弟(賤臉):你打我啊你打我啊?你打我我告訴父王去!

    楚應元(獰笑):你以為我不敢?

    一腳踹出,正中紅心,雞飛蛋打,滿場混亂。

    楚應元:你來打我啊!你不打我你就是個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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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布局伊始

    五月二十五,顧卿的玲瓏閣開了。

    玲瓏閣的開張,並沒有造成多少轟動,顧卿沒有給各家下帖子,只是讓李茂給交好的人家送了些高級貴賓的牌子,也沒有多麼宣揚。

    但因為齊邵和眾多學子的關系,還是讓不少人家知道了。

    當天送賀儀的人家倒是不少,可是顧卿不知道有些沒聽過的人送來的東西算不算是行賄,謹慎之下,除了關系比較親密的人家,其他的都退了回去。

    五月二十五,玲瓏閣。

    今天確實沒有雨,但也不是晴天,張玄站在玲瓏閣的門口,臉色陰沉的望著天。

    好不容在天君面前露個臉,結果還砸了自己的招牌。

    陰天開張雖然沒有下雨那般差,但也好不了多少。

    因為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很多人干脆就不出門了。萬一要是走一半下雨怎麼辦?

    嘉雲的爹成了玲瓏閣的掌櫃,自開始管著裝潢一來,就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錯漏。加上太夫人又玉成了他家嘉雲和大管家之子的好事,兩家已經訂了親,想來以後有親家幫助,前途更加容易,更是對太夫人心中感激,想要好好做這差事。

    “掌櫃的,你說門口那個大人到底在看什麼?”一個店中的伙計指了指門口站在門檻外向上看的綠衣官員,“是不是上面有什麼不對?”

    掌櫃的抬起頭,“沒看到有什麼不對啊。也許是他昨晚落枕了?”

    “掌櫃的你可真會說笑話……”

    張玄歎了一口氣,愁眉苦臉的走進玲瓏閣。

    玲瓏閣裡已經有了許多客人,大部分都是以前在顧卿的微霜堂裡玩過三國殺的學子,如今在玲瓏閣裡看其他游戲的。

    還有一些是左右的商家,早就好奇這家店賣什麼,進來看看究竟。

    顧卿的店面牆上都是三國演義中的人物,主售的牌組也是《三國殺》,然後才是軍棋、一愚驚人以及其他數十種游戲。後面有茶室一般的地方可供購買者先試玩一番,如今後面已經有許多人一邊拿著游戲規則的手冊一邊在下著棋。

    “這位大人,你要買什麼?”伙計堆起笑臉問張玄。

    “有關於飛升的游戲嗎?”張玄不抱任何指望的問。

    想不到天君開的居然是這種店,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您說的是飛升棋?”伙計一聽就知道這人是家中的熟人,“有有有,您有憑證嗎?”

    “咦?真有?”張玄意外地掏出懷中寫有“甲”的玲瓏閣會牌。“是這個嗎?”

    “是!正是此物。您大概是太夫人的朋友?那您可以先領著一副木頭的玩著,您需不需要甲級的飛升棋?”

    “有什麼不同?”

    “棋子和棋盤都是不一樣的。您來看。”伙計的熱情的帶著張玄到了放著“飛升棋”的那一格。格子上方寫著游戲的規則和內容,下面分成上中下三格,裡面各自攤開擺放著游戲的棋盤和棋子。

    從這格子裡可以看到,最上面的是雕刻精美的棋盤和棋子,棋子也上了彩漆;中層的沒有那麼精良,質量卻也極佳;下面的是木頭和硬質紙張做的,最為簡單,但攜帶也方便。

    “此乃飛升棋,有四枚仙人棋子,一開始都在築基期,從築基期出發,往九層天上前進,一直到南天門為止……”那伙計口若懸河的說著這游戲的玩法,並且指著飛升棋上各種斗法的地方,該如何快速通過、如何落後,如何扔骰子決定步數等等。

    張玄歎為觀止地拿起四枚甲等的棋子,只見上面是三個男道士和一個女道士四個角色,人物棋子只有大拇指大小,可是卻雕刻的栩栩如生,連中年道士的胡子和女道士的道袍都雕刻的飄逸靈動,眉目也清晰可見。

    再一看這四個道士的衣服樣式,可不就和他燈節那天穿著的是類似的樣式嗎?這明眼人一看就是正一派的道人!

    看看棋盤,應該是上好的木材制成,還帶著一縷清香。

    這棋確實是顧卿得了張玄的靈感做的。她原本想做出飛行棋,可是這裡沒有飛機,用其他東西代替都不合適。古時候是沒有什麼能飛的東西來替代飛機的。

    但是她每次聽著張玄說什麼“飛升”、“飛升”,腦洞一開,索性做了四個道士要飛升的“飛行棋”,規則什麼都沒變,只是棋盤和棋子變成了人們都熟悉的道士和“天宮”的樣子。

    別說,這麼一做,就沒有人覺得違和了。

    張玄喜滋滋地捧起四枚棋子。

    “不錯,不錯,我要了!拿一副甲級的!”

    “我們這甲級的需要訂制,您看您是不是留下地址或者到時候來小店拿?只要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即可。”伙計和張玄解釋著原因,“小店是會員制的,只有拿著相應憑證的客人才能買這些定制款,訂制需要時間……”

    “需要幾天?”

    “飛升棋比較簡單,大概四五天吧。”

    “那我先訂一副,回頭來拿,這一副多少錢?”張玄從懷裡抽出布囊,准備付了定金。

    “甲級的飛升棋十兩銀子一副。”

    張玄拿著布囊的手一頓,使勁瞅了瞅他的錢包。

    裡面躺著幾個散碎的銀子,大約有七八兩。他只是個清水衙門的小官,月祿米不多,月銀也沒有多少,他用不了那麼多祿米,每個月都去糧鋪折成現銀,也換不到二兩,加上月俸……

    這一副棋要花他三四個月的月俸?

    這天君在天上某非是財神爺?這麼會做生意?

    張玄其實並不窮,他家是大族,家中田地無數,但他從二十歲開始躲避家中的逼婚,很少回家,他家為了讓他回去,就斷了他的銀錢。張玄本來就是清修之人,物欲並不強烈,沒錢就窮著過,一年到頭穿官服和道衣,還省了置辦衣服鞋帽的錢。

    如今他做著個沒有孝敬的五官靈台郎,若不是還有一些朝廷上各種名義的補貼,又無家累,吃住還都在部裡,怕是真的要嗷嗷嗷的哭著回山去了。

    那伙計一看張玄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大人可是不趁手?沒關系,您可以先留一點錢,剩下的分月付上也可以的。您是甲等的貴客,可以分六個月付清。”

    張玄松了口氣,總算不要舉債過日子了。

    以後還是不要老想著清修,上次是哪個大人出一百兩金子求他去看看風水來著?去見天君老是穿著道袍也不好,是不是要置辦點新衣了?

    下次問問看,那個大人還要不要看風水吧。

    他從荷包裡拿出三兩碎銀子,“喏,給你訂金。”

    伙計笑瞇瞇地引著他去櫃台,掌櫃的給他寫了票據,然後約好了來拿東西的時間,這就算是一筆交易成了。

    玲瓏閣的牌室裡已經玩上了,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所有人坐在一處,琢磨著玩法。有一桌是在玩“大盜捕頭平民”的,唯一玩過的一個客人充當著法官在主持游戲;另一邊一桌子在玩“一愚驚人”,一個長相頗為俊秀的文士在擠眉弄眼的裝著猴子。

    張玄看著可樂,邁步走了進去,立刻被人拉了去玩“抓鬼”。

    抓鬼?他的老本行啊!

    東市大街外。

    “殿下,這樣不好,若是聖上知道了……”李銳苦口婆心的勸著大皇子,他已經後悔和大皇子說他家的“玲瓏閣”今日開業了。

    李銳帶去上陽殿的諸多游戲得到了幾位學友的一致好評。尤其是那副“軍棋”,成了他們學習之余最愛玩的游戲之一。

    “我已經和母後打過招呼了,我們就出來一個時辰就回去,又不耽誤什麼事。”他們早上的課都上完了,下午呆在殿中也是無聊,為何不能出來走走?

    “可是您這樣白龍魚服,也實在是危險!”李銳看了眼身後的四位微服打扮的禁衛。“就這四人,實在是……”

    “你想的太多了,京城腳下這麼多貴公子行走,我又沒穿宮裡的衣服,有何危險?”他不以為然地說,“我以前也曾微服去過舅舅家,父皇也知道的,你不用太操心。”

    四個禁衛只是明面上的,他出門,還不知道有多少暗衛在一旁護著呢。

    李銳還想多言,卻被秦斌按住了手,搖了搖頭。

    他父親是中軍的統帥,自然知道皇家的護衛有多麼嚴密。李銳見秦斌也讓他不要在勸,便知道有殿下絕對是有把握才出門的,也就不在多言了。

    “東市還是這個樣子,實在是沒有西市有趣啊。”大皇子抬頭看了看兩邊的建築,“連店都沒有換幾家。”

    說的您好像成天在逛集市似的。

    仇牧和熊平在心裡默默吐槽。

    “到了。”李銳指了指一處掛著“玲瓏閣”招幡的大店。

    大皇子感興趣的先走了進去。店裡如今已經有不少人在好奇的東問西看,其中不乏各家被齊邵慫恿來的公子哥,所以他們這一群人進去,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旁閒著的伙計立刻走了上來,這些都是吳玉舟找來的人才,各個能說會道,關鍵的是長得還都很誠懇。

    “各位是第一次來,不知各位以前可接觸過……”

    “王林,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掌櫃的見到是自家少爺來了,連忙從櫃台後面走了出來,到了李銳的身邊行了個禮,“大公子,您這是……”

    “嗯,我帶朋友隨便來看看,你自去忙,不要管我。”

    少爺的朋友?如今少爺正在宮裡伴讀,那他的朋友……

    掌櫃的腿一軟,差點沒栽下去跪到那為首的紫衣少年面前。誰能想到這麼一個看起來溫和斯文的公子是當今的……

    李銳見他馬上就聯想到了,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出來真是提心吊膽,要是他一個嚷嚷,這趟出來就要成鬧劇了。

    大皇子見後面還有許多人,便指著後面僻出來的一處房間問道:“那邊是在做什麼?”

    “回……回……回貴人,後面是供眾多客人試玩之處。若是自己帶著棋牌,也可以呼朋引伴,玩上幾局。”那掌櫃的覺得自己的腿都在打著哆嗦。

    “我去看看。”

    “殿……大公子!”李銳見大皇子一伸腦袋就往後面人多又雜的地方去了,趕緊跟上。

    就和張玄的遭遇一般,後面有許多想試新棋但是卻缺人的客人,見這一大幫子人進來,連忙有人上來問可要參加進來一起玩。

    楚承宣在宮裡和李銳他們玩過不少游戲,但到了這裡卻發現原來還有更多,自然是想試一試,於是很快就被人拉走,笑嘻嘻地去玩了。

    已經有些在微霜堂裡看過書的前國子監學生發現了李銳,紛紛上來打招呼,李銳為了怕別人又像剛才那樣把自己和大皇子聯系在一起,裝作不認識大皇子的樣子,悄悄讓秦斌、熊平、仇牧三人先跟著大皇子一起去玩。

    他則被人一下子拉去這邊,一下子拉去那邊,介紹各種游戲。

    四個禁衛站在內外室交界的位置守著,不一會兒又進來了幾個客人,禁衛們一看,那幾個客人對他們打了個手勢,見暗衛也進來了,他們總算是松了口氣。

    東市的大街上,另一群人也在勸著為首之人。

    “世子爺,你的禁足令還沒有解了,就這樣偷偷跑出來,回去王爺一定會重罰的!”項城王府的外管事有些後悔告訴這位爺,信國公府讓家人在東市上開了家店的消息了。

    他以為這位世子已經對當初的事情釋懷了不少,誰知道不但沒有釋懷,反而更加仇恨,一聽到有這麼件事,一定要出去看看。

    這可怎麼辦啊!王爺要知道了他們一起出來,肯定要把他打死!

    可是他要不跟著出來,讓這位爺做出什麼蠢事來,他也是要被打死的!

    “你別管,本世子有分寸。”

    楚應元嘴裡這麼說著,可是旁邊沒有一個下人相信他的話。

    廢話,誰會一臉獰笑著說“我有分寸”啊!

    分寸究竟在哪裡啊!

    無論多麼心驚肉跳,這一群項城王府的下人還是跟著世子楚應元去了玲瓏閣。

    楚應元一進店就皺緊了眉頭,因為四周牆壁上繪著不少三國的人物。人人都知道三國演義是老國公著的,雖然現在還沒傳揚開來,但這店裡繪了這麼多三國人物,已經變相的宣揚了這家店的主人是誰。

    這信國公府多年不見,行事還是這般囂張!

    楚應元對信國公府恨極,自然是橫鼻子豎眼,看他家哪裡都不對。眼見著前面顧客雖然多,但大部分都是文士或者書生,他心中嗤之以鼻。

    就知道討這些酸人們的好,信國公府也是馬上得的功勳,這幾代居然開始和文臣們打成一片了,而且處處以文臣自居,真是可笑。

    楚應元家中最早也是跟著先皇四處征戰的,為大楚立下了汗馬功勞。原以為就算不是個親王,封地也會是個富庶的地方,誰料到幾個文臣一紙奏疏說“尹朝之亂究其根源在於藩王野心太大”,結果他們幾府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不但沒有封到親王之位,而且還去的都是苦寒偏僻之地,美名其曰替天子開化萬民。

    我呸!

    誰稀罕開化胡夷蠻荒!

    楚應元隨手拿起一副白玉和青玉做棋子的軍棋,和一旁招呼的伙計說:“我要這幅。”

    他要回去研究研究,這信國公府做的東西有什麼好值得追捧的。

    玩物喪志,居然都做起生意來了,真是自甘墮落!

    “請問閣下有店裡的甲級會員憑證嗎?”那伙計露出職業的笑容問道。

    “那是什麼東西?你懷疑我付不起錢?”楚應元對那伙計怒目而視。

    “不是不是,各位來的都是貴客,小的怎麼敢看不起您啊,只是你手上的是收藏品質的軍棋,好玉難得,我家出的並不多,所以限量供應,只能定做。”伙計心裡暗暗叫苦,這規矩遇見不講理的,怕就是要惹禍,“您手中那副是樣品,我們家是不賣的。”

    楚應元掃了一眼店裡諸人,卻不覺得是什麼限量供應的原因,他覺得是這店裡有人看出他是中秋那夜和他們家公子打過架的人,故意刁難來了。

    媽的,我都決定要有“分寸”一把了,你們居然敢狗仗人勢?

    楚應元當即把眉頭一擰,惡狠狠地說:“今日你們是賣也要賣,不賣也要賣!我又不是沒有錢,你居然敢把客人往外趕?這就是信國公府的家教嗎?”

    伙計見遇見了硬茬,連忙跑去找掌櫃。

    掌櫃的趕緊整整衣冠,正著臉色去找那楚應元。

    “這位貴客,不是小店把您往外趕,而是小店東家定下的規矩就是如此,我們也不得不遵守啊。”掌櫃的希望這來人能賣信國公府一個面子,“要不,我派人回去請示請示東家,看看能不能例外?”

    “免了,你們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別人能賣的,為什麼就不能賣我?”楚應元拿出一錠銀子拍在桌子上,“這棋我買了!”

    “貴人,這是樣品,只有一副,真的不能賣。”掌櫃的也被引的生出了怒氣,“況且,您出的錢怕是買不了這幅棋。這棋盤是上好的象牙雕的,這些棋子都用的是無暇的美玉,您手中這一副棋賣價一百二十兩,您這一錠銀子只夠買幾顆棋子的。”

    “什麼?這麼一套玩物居然要一百二十兩?你們搶錢啊?”楚應元瞪著眼睛看著這掌櫃的,再看看手中的棋盤。

    咦,好像還真是象牙的?

    掌櫃的知道這人一定是對他們家有什麼意見,他身後站著信國公府,既然已經先禮過了,這人還不識相,想來就是故意找茬的,也沒必要和他客氣,墮了信國公府的名頭。

    何況少爺和那位還在後面,天塌下來也有人撐著。

    想到這裡,他伸出手去,攤開手掌。

    “這位客人,請把棋盤還我。小店還要做生意呢。”

    楚應元還真沒有想過一定要找碴,可被這麼□□裸的打臉,是個泥人也生出土氣來了,當下他就把手往後一伸。

    “一百二十兩是吧?來人,付錢!”

    “世子爺……”一個下人的在楚應元旁邊咬著耳朵,“我們出來沒帶那麼多錢。您在禁足啊,誰敢去賬房上支錢?”

    他心中暗暗叫苦,您自己有那麼多私房,為什麼老想著走公中的錢啊!

    這下子,楚應元尷尬了。

    就算人家現在要賣他,他也不能強買了。

    因為他錢不夠。

    “罷了,我們就賣信國公府一個……”

    “掌櫃的,把那副棋送給項城王世子,回家我去和奶奶說。”李銳在裡面聽見外面吵鬧,便在內室門口聽了一會兒,待聽到是楚應元又在生事,抱著多一事不如人少一事的想法准備送這瘟神走。

    他以前打過他一頓,如今送他一副棋,就算是賠罪了。

    “那是誰?”正在被人拉著玩“大盜捕頭平民”的大皇子問了問身邊的伴讀們。

    “似乎是項城王世子楚應元,就是那個把自家庶弟打殘了被勒令思過的那位。”熊平日日和楚應年一起上課,這青年長得和楚應年這般像,想來是他的哥哥。

    “是了,他長得像楚應年那小子。”秦斌呸了一聲,“大哥脾氣暴虐,弟弟陰險毒辣,這一家子都是些什麼貨色!項城王如此厚道老實之人,怎麼生了這麼兩個嫡子!”

    “那倒不一定是項城王的錯,也許正是因為老實,所以寵溺慣了,才教養出這樣的家伙!”仇牧在一旁接嘴。

    大皇子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位項城王世子。

    “李銳!我就知道你小子故意想要跌我的面子!”楚應元一見李銳走了出來,立刻怒不可遏地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先派出家人刁難,然後再羞辱與我,是與不是?你家這破玩意,送本世子本世子都不要!”

    楚應元把手中的棋盤往地上一擲,挑釁地看著李銳。

    “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好心送你東西,為了讓你消氣連家裡規矩都破了,你居然這麼糟蹋東西!”李銳心疼的看著被摔出老遠的棋盤和散落一地的棋子,這都是家中工匠辛苦做出來的,他和他弟弟都只是共玩一副,這楚應元說砸就抬手砸了。

    “玲瓏閣店小,我家下人迎不了你這樣的‘貴客’。掌櫃的,送客!”

    “大公子,這棋……”掌櫃的看著以及有些裂痕的棋盤,“不要他賠嗎?”

    “算我們自己倒霉,開業就遇見個搗亂的瘋子!”李銳也是少年脾氣,雖然平日裡十分穩重,但他好臉貼人家冷屁股,還被扇了回來,自然也不會有好口氣。“送他走!”

    “你嘴裡不干淨罵誰呢!”楚應元抬起手要抓他,“你居然敢……”

    “好了好了,都消消氣,不要再吵了。”大皇子楚承宣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跑了出來,擺著手站在李銳面前。

    “人家新店今天新開張,世子還是不要觸人家的霉頭了,多不吉利啊!”

    楚應元剛來京就犯錯,一直深居簡出,後來又打了家中的庶子,被勒令在家修心養性,平日裡他爹沒帶他入過宮,一直都帶著他弟弟。是以竟然不認識這位大皇子殿下。

    他是個暴躁的性子,見又冒出來一個小孩子,不耐煩的伸手要去推開他。

    “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你說消氣就消氣,給世子我滾……”

    “楚應元,你敢動手!”

    李銳見楚應元要伸手打大皇子,胸口熱血上湧,微側過身子,一把拉過大皇子護到了自己身後。

    他這一聲大喝猶如半空中響了個霹靂,驚得楚應元一愣。

    他愣過以後,為了掩飾自己那一下的驚訝,冷哼了一聲:

    “你激我動手然後說我先打你,你好對付我,再惡人先告狀是不是?”

    他一想到當初自家庶弟玩的手段,殘虐之心頓時生起,“你不妨問問看,上次對我玩這個手段的家伙已經是什麼樣了!”

    他抬起拳頭,惡狠狠地對著李銳的臉擊出。

    兩年前的中秋節時他被李銳按在地上打,心中極為恥辱,這幾年苦練武藝,就為了能一雪前恥。他本來就是個情願去死也不願受氣的性子,李銳一聲大喝,他立刻動起了手來。

    他這一拳來的極快,李銳待要招架,拳力已至面門,但他每次遇見這種情景,體內自然而然就會生出諸般變化,這一次也不例外。

    這一拳的速度瞬時在他面前慢的如同定格一般。

    李銳腦袋往後一仰,避開他這招必中的重拳,然後反手一抓,猛然一個用力,只聽得“嘎啦”一聲,屋子裡聽到之人牙齒一酸。

    原來是李銳反了楚應元的關節,已經折斷了他的手臂。

    李銳的力氣極大,這些年歲數漸大,和當年還是孩提之時完全不可相提並論。他又學了諸多技擊之術,招招都是軍中格殺的招式,和楚應元的功夫又是不同。

    楚應元也是硬骨頭,雖然胳膊被折,一身冷汗,但是還是咬牙切齒地對著身後的下人罵道:“沒看到你們家世子爺我被折斷了手臂?給我把這小子和他身後的那小孩一起給……”

    他話音未落,突然就愣住了。

    因為他的脖子上被架上了幾把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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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08:23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博弈

    幾乎是一夜之間,信國公府嫡長孫殺了項城王世子的消息不脛而走。東市的那場熱鬧無數人都看到了,而十幾個家將圍著李銳一人爭斗,最後被都大理寺帶走的後續更是讓人津津樂道。

    但極少有人提起,就在他們被帶走後的半個時辰,又來了一隊人,從玲瓏閣裡接走了幾個人的事情。

    宮中的禁衛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這些百姓天天在天子腳下溜達,中軍、禁衛、小吏、捕頭,他們的眼睛比誰都精。

    出現了一隊宮中禁衛,哪裡還有人敢多言?

    項城王楚濂在看到那份口供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兒子的仇是報不了了。

    意圖襲擊大皇子,被衛士控制,氣憤之下不顧利刃加身憤然站起,最終喋血當場……

    每個字、每一句,都敲在了項城王的心頭,這輩子也忘不了。

    楚應元是他們夫妻兩的第一個兒子,從小也是悉心教養著的。後來遇見岐陽王之亂,項城王為了避嫌,不得不夾緊尾巴過日子,每日裡深居簡出,做出一副老實人的樣子。但他的兒子依舊是張揚爽利,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也許是出於自己內心的羨慕,也許是因為兒子過著他一直想要過卻沒有過過的日子,楚濂放任了兒子這種性格的發展,但隨著大兒子年紀越來越大,這種張揚變成了跋扈,這種爽利變成了剛愎,他甚至還有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偏執……

    他原想著,反正他們一家都在封地,山高水遠,一手遮天,他努力經營著地方,手中又握有不少父親暗地裡留下的人馬,即使嫡長子性格上有些過於剛烈,在桂南這一畝三分地上,總是能護他平安的。

    更何況他兒子又不笨,只是脾氣差。脾氣差的紈褲子弟太多了,怒而起拔劍傷人的都有不少,他的兒子只是蠻橫了點,還沒有太過差勁。

    誰料皇帝突然把他們召進京城,這地方簡直就像是和他的大兒子犯沖,他接二連三的犯錯,甚至敢動他的人手去刺殺一個信國公府的嫡長孫!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一直只能伸,總有一天會觸到不能碰的東西。

    所以他點了他的庶子上京敲打他,希望有這個弟弟在旁邊時刻讓他警醒著有人能替代他,他能學會忍耐和妥協。

    但他還是死了,死的如此憋屈。

    “元兒,你放心。爹會替你討回公道的……”楚濂已經忍了一輩子,他也是楚氏的血脈,自然有著與生俱來的野心,可是這股野心一直被他自己壓抑,一直被他控制,提醒著他不要做大楚的罪人。

    可是如今,他不願意再忍了。

    “你的仇,不報我枉為人父。無論是大皇子還是李銳,爹一個都不會放過!”

    第二天一上朝,就有御使彈劾李銳殺害項城王世子、而且還當街斗毆。李茂為了李銳的事情一夜都沒睡好,如今一聽御使說的話,上去掐死他的心都有。

    大理寺卿出列說明此案有種種疑點,但從目前證據來看,李銳並不是殺人的凶手,凶手應該是自殺,結果在朝堂上被人指著鼻子罵“以權謀私”、“包庇家屬”,被辯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李茂也被彈劾“縱侄行凶”、“目無法紀”等等,皇帝知道楚應元之死屬於咎由自取,但為了種種原因,沒有在朝上偏袒與他。

    大部分有人脈有關系的人家都知道此事大概有大皇子的參與,畢竟大皇子那天出了宮不是什麼難打聽的消息,能帶著刀劍行走,敢把武器架在人脖子上的是誰,他們不是傻子,一猜也能猜出個來龍去脈來。

    但他們就是咬准李茂不敢牽扯出大皇子來,讓他吃這個啞巴虧。

    李茂百口莫辯,見皇帝也不做出什麼偏袒的行為,頓時覺得心灰意冷。

    別說心中的抱負、振興家族什麼的了,此時若是連侄子都保不住,還如何去談“振興家族”?

    下了朝後,勳貴派的各方大臣都要打聽情況,李茂本著多說多錯的想法匆匆離開,向內書房遞了折子。

    但皇帝依然不見他,只是托齊邵給他送了一封信出來。

    李茂回了兵部,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署以後,在房間裡打開了信函,細細的查閱了起來。

    “欺人太甚!”讀完信的李茂將信狠狠地扔在桌子上,一掌拍了上去。

    “我你祖宗十八代!”

    李茂這次是真的出奇的憤怒了,他家祖孫三代為大楚出生入死,他哥哥連性命都搭上了,他侄子更是要冒著各種危險打入世族,可是就算他答應了皇帝的盤算,那也因為是預計在四五年後的事情!

    四五年後的事情從現在開始准備,自然是有各種保障的。

    可如今就因為出了這麼一件事,皇帝竟然逼迫他現在就開始謀劃!

    他那侄兒才剛剛年滿十四歲,只是個孩子啊!

    李茂站在屋裡,喘的如同那鐵匠鋪的風箱一般。

    但他畢竟最後還是冷靜下來了。

    ‘我雖忠君愛國,但也並非愚忠的蠢貨。我父親常教導我首先要保身,然後是保家,其次再來濟世。如今我家人不保,你卻以為我是那種只知道唯唯諾諾的忠臣……’李茂將紙片撕了個粉碎,一點點的吃了下去。

    “可恨!”

    大理寺的牢獄中。

    “來人啊,有人沒有?”李銳住的牢房雖然什麼都有,但畢竟不是家裡,只是一夜,他的身上就起了無數的小疙瘩。

    床鋪上倒是鋪著褥子和床單,只是依然還是有許多不知名的蟲子咬噬他的身體,這裡又是在地下,陰冷潮濕,若不是他也曾在外露宿過,怕是第一晚就已經崩潰了。

    “來了,來了,李大公子,你喊我何事?”看管他的獄卒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因為李茂上次來探望李銳的時候塞過不少銀子,自然是對這位“少爺”笑臉相迎。

    “我內急。”李銳看著牆角的恭桶。

    “那不是有恭桶嗎?”獄卒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牆角的馬桶。

    李銳皺著眉頭:“那恭桶有一天沒倒了,如何用得?”

    他在家中時,廁房裡的恭桶永遠是干干淨淨的,還有底部挖空的椅子放置其上,可以讓他坐著方便。他對食宿都無所謂的很,只有這個人問題,他實在沒辦法忍得。

    “你再等等,獄長來坐班的時候我去報備一下,等獄長來開門的時候,我再幫你倒掉。”他只負責看管犯人,牢門的鑰匙卻是沒有的。這門下只有一個送飯的孔,恭桶當然是塞不過去。有鑰匙的只有獄長,他想倒也無能為力。

    無奈李銳醒來之後實在無法忍住,只好強掩著惡心打開了恭桶,方便了一下。他已經打定主意這段日子少喝水,哪怕少接觸這個髒兮兮的恭桶幾次都是好的。

    “我說這位少爺,你是為什麼進來的呢?”這獄卒專門負責看管這間牢房,能關進這裡的,不是大官就是巨賈,還從未有如此年輕的少年進來的例子。

    但這少年看起來才十六七歲,就已經入了大理寺的監牢,那一定不是小案子。他生性善談,便好奇的問了一問。

    李銳在牢房的空地裡打著拳,他叔父說的不錯,若是他出去瘦了虛弱了,他祖母見了一定會難過。

    此時正好練練拳法,也能打發時間。

    他在牢房中一個虎步沖拳,卻聽到那獄卒的話,略微頓了一頓,對他說道:“我和一人打架,他打不過我,又被人攔住,一時氣不過尋了短見。現在人人都覺得是我殺了他,至少也是我逼死了他。”

    那獄卒了然地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那這位少爺還真是倒霉。

    “這種事向來看上官怎麼判了。如果偏袒苦主那邊,至少也要讓你吃點苦頭再判;若是偏袒你這邊的,大概就是賠錢了事。”獄卒安慰他道:“你一進來多方拜托我照顧,向來上官和你家交情不錯。你在裡面吃幾天苦,說不定很快就能出去了。”

    李銳想不到自己在牢獄中還能得人安慰,聽著獄卒的口氣,大理寺幾位上官似是沒有吐露他的身份。

    他收起拳,向那獄卒說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獄卒見這小孩進來以後既不哭鬧也不悲觀,而且對於牢獄中的一切也不怨聲載道,倒是十分隨遇而安的樣子,心中也十分欣賞。他在這裡見得多了,紈褲子弟傷了人進來的也有不少,但每一個都十分討厭,兼具“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老子馬上就能出去”的氣質,像這樣不驚不辱的坦然的,他看的這麼多少年裡,還是頭一個。

    他想來這孩子再怎麼冷靜,見到有人在他面前尋了短見也是不好過的,就在這牢獄的門口坐了下來,准備和他開導開導。

    “你也別覺得那人死了是你的錯,這樣的人我見得多,就算不因為打架自己逼死自己,也會因為其他事逼死自己。”獄卒有些感慨地說:“你見過那河水沒有?”

    李銳見這獄卒想要和他聊天,便一拂地上,也坐在門前,像是和普通朋友那樣的聊道:“我自然是見過河水的。”

    “有些人,就算是在湍流激蕩的河裡,也能自己游出來,因為他們憋著一口氣,怎麼也不願意沉下去。”那獄卒若有所指的說,“可還有一些人,即使水面十分平靜,但他們也能輕易地沉入河底。”

    “其實河從來沒變過,河一直都是那條河,河水有湍急的時候,也就有平靜的時候,可人卻是千樣的人,有的人渡過去了,有的人就直接沉底了。”

    “你遇見了一個膽子小,不願看見激流,只好沉了底的人,這是你的不幸,但也是你的大幸。至少你看到一個人如何沉下去的,便不會和他做一樣的事。”

    這獄卒就是借這個比喻來暗示他不要自暴自棄了。

    “獄卒大叔有大見識,小子受教了。”

    李銳這兩天確實受楚應元的震撼極大,他一直自責與自己得理不饒人,以至於他不甘受辱,用那樣驚心動魄的方式死在了他的面前。

    而後他的家人撞柱而亡,也是因為眼見著伸張無門,只好以死洩憤。

    他昨夜一直都在反省,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可有對其他什麼人這般咄咄逼人過,可有傷過別人的自尊但是自己不以為然的時候。

    萬事皆有因果,他若不種下因,是不是就不會收到那果?

    “不是我有大見識,而是我見得多罷了。”獄卒指點這他,“像你碰上的那種人,若是自盡了,才是好事。因為這種人的想法是你無法揣測的。他會因為一時之念跳起殺人,也會因為一點口角滅人滿門。他們心中沒有別人,也沒有自己,只有快活。”

    “快活?”

    “我和你說件真事吧。”那大叔也起了談興,“貞元七年,通州發生一起大案,一個青年殺了他自己的父母家人一共七口人,此事當年引起朝野轟動,簡直是令人發指,可起因卻不過是因為一件小事……”

    獄卒守著李銳也是無聊,開始將一些他這麼多年來看過的真人真事。

    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你沒辦法用常理猜度的,既然無法猜度,也就不必去猜度了。若是能猜度的出,他又如何能做出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少年人就是見識的太少,總以為世界就是那個世界,人就是那麼多種人,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單純?

    這獄卒也是出於好心,加上這少年也沒有看不起他一個九品的芝麻小吏,便願意細細的告訴他這世間到底出過多少冤假錯案,又有多少匪夷所思之人。

    他受的委屈,又算的了什麼!

    李銳入獄,世族一派巴不得信國公府早點完蛋,用盡辦法施壓。項城王身為掌管宗室和祭祀的太常寺卿,在京城裡四處走動,動員各家親戚想辦法向宮裡哭訴,討要兒子的屍體。

    這已經是五月的天了,若是不早點運送回封地下葬,怕是沒多久就要臭了。死時滿腔怨氣,死後還不能入土為安,項城王的控訴字字催人淚下。

    楚睿出於自己的考量,命令太常寺和刑部把此事再壓一壓,拖著不准受審,任是世族的眾臣在外面鬧將個翻天覆地,也不准這事放到台面上,對外只說是少年意氣之爭,李銳並無殺人嫌疑。

    但這樣的解釋,自然是不能堵悠悠眾人之口的。

    意氣之爭何至於動刀動劍?意氣之爭又為何不願意明明白白的過審?

    李茂這一段時間幾乎奔走了各方的人家。大理寺他去過,刑部他去過,李銳的舅舅家更是三天跑了四次,就為了能夠想辦法遞消息進宮裡,請皇帝出面仲裁。

    但皇帝只是派人好言勸慰,除了朝堂上例行公事,一直沒有召見李茂的樣子。

    所有人都知道李銳此番在劫難逃了。

    晉國公府。

    “你看李銳這一次到底會不會有事?”已經丁憂在府中的張諾又在和江道奇下著棋。

    此時他閒賦在家,看朝中的局勢卻是更加明朗。而江道奇由於張玄的預測,心系江南家中的莊園田地,出來的也少了。

    “李銳可是李蒙的遺子,只是一個已經自盡的項城王世子,自然是不能讓他償命的。”江道奇淡淡地道:“只是這番為大皇子頂罪,怕是前途盡毀了。”

    張諾拿著棋子的手一頓。當今皇後是他的堂妹,大皇子是他家的外甥,張家支持哪位皇子不言而喻。

    “大皇子還是毛躁了一點,而且頗喜歡使些小手段,這次連累到李銳,希望以後要收斂一點,不要再做出這種事情了。”

    江道奇卻不以為然,他輕松放下一子。

    “李銳對他來說只是個伴讀而已,況且才跟了一個月,能有什麼感情?天家無真情,你看李茂平日裡對皇帝多麼忠心耿耿,現在皇帝為了撈出他兒子,還不是任由局勢倒向對李銳不利的一面?誰當皇帝都是這個德行,大皇子雖然是你家外甥,我勸你還是也看透些比較好。就算他最後坐上那個位子,也不見得就比他父親對世族更優渥。”

    江道奇一口一個皇帝、德行,絲毫不擔心禍從口出。

    或者說,他不懼怕禍從口出。

    “李茂這段時間四處奔走,聽說還在兵部裡暈倒過一次。李茂看樣子是被這個侄子收服了。也不知道這李銳到底是如何有才德,竟然能讓准備‘捧殺’他的李茂半途改變了主意。”張諾感慨著也下出一子

    “是不是有感情,李茂此番都必須做出用盡全力的樣子。他的信國公位子是從李蒙手裡漏出來的,若是李銳真有個萬一,他就要背著各方的罵名過日子了。李茂也不容易,他本身並不是好事之人,可事情總是接二連三的找上他,我看沒幾年,不需要你復出,他自己就把自己玩沒了。”

    江道奇最瞧不起李茂這種既沒才又無智,連格調都沒有的人。

    “不過此時信國公府也不能出事,李銳出事,他家患了中風的邱老太君必倒,那李茂也要回家侍疾或者丁憂,若信國公府一倒,皇帝該提防的就又是我們而非勳貴一派了。”江道奇想了想,對張諾說道:

    “你想不想為大皇子平添一門助力?”

    “咦?江兄又有何計?”張諾沒想到江道奇居然話題會轉到這上面。

    他這位好友兼姻親曾明確表態過不會參與到爭儲之事中的。

    “此番李銳入獄,皇帝為了大皇子,無論如何都要捨掉李銳的,李銳只是一介白身,又沒有什麼後台,就連定了親的陸家如今也是風中殘燭,隨時都可以熄滅。以當今這位的心性,李銳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一輩子做個白丁是肯定的了。”江道奇分析著局面,“但若此時張兄你出手幫那李銳一把呢?”

    “你說什麼?我幫李銳做什麼!”張諾把棋子往棋盤上一丟。“李茂又不會因為這個就倒向我們!”

    “不需要他倒向我們,只要他在關鍵的時候表現出支持大皇子的樣子就行了。”江道奇在心中推算了一番,然後說道:“張兄可以和李茂那廝做個交易,如果你解決了此事,以後李國公要在必要的時候推動大皇子上位。”

    “如今一力要求懲罰李銳的都是我們這邊的人,他們無非就是想趁機扳倒李茂罷了。別說能不能扳倒,就算可以扳倒,我們為了平衡,也是不能這麼做的。若你此時出面調停此事,皇帝就可以在三司會審時傾向李銳,脫了他的罪。”

    “李銳一旦無事又無罪,就可以回到大皇子身邊繼續伴讀。李茂因為這次之事,一定已經對天家生出了一絲心冷,張兄可以試著和李茂談談,讓他知道世族派和勳貴派只有一直平衡,才有利於兩方的生存,以皇帝的手段,無論哪家先倒,另一邊都不可能存活。”

    “江兄說的都很好,可李茂為什麼要信我?我又怎麼可能信他!”張諾笑話著江道奇的異想天開,“我們如今雖然沒有勢同水火,但也涇渭分明,若是李蒙在,怕是還能溝通一二,畢竟張靜是張家之人,可李茂那木頭腦袋,一天到晚只知道忠君忠君,怎麼可能讓他乖乖聽我們的!”

    “所以我們要等,等李茂走投無路,李銳在牢獄中絕望無助,信國公府對皇帝的信任從牢不可破到出現裂紋,這時您再出面向信國公府示好。當然,此事須得隱蔽,決不能讓御座上那位知道。”江道奇越說眼睛越亮,越說語速越快。

    “這個交易對信國公府和晉國公府都有好處,兩方暗地裡結盟,明面上爭斗,皇帝不願意任何一方首先傾倒,就只能居中平衡,我們兩方都可以在其中施為一番,在重要的位置□□自己的人手,漸漸架空皇帝。若此時影響到後宮之中去,倒時候局勢已定,大皇子必定成為儲君,如此一來,世族世代不倒,勳貴也將成為新的世族,不得不幫著我們一起……”

    “江兄,你太大膽了!”張諾捂住了江道奇的嘴。“架空皇帝這種事你也說的出來!”

    江道奇拿開了張諾的手,冷笑道:

    “為何不能?魏晉之時,只知道有世族,何嘗當皇帝是個什麼東西?尹朝時,朝中大半都是世族,力排眾議推行科舉之制的那位宰相等孝帝一死,還不是被抄家滅族了?從尹朝到本朝,科舉從來都不能成為寒門站到頂峰的手段,朝堂上如今還是一半世族一半勳貴,寒門只能成為做著實事的小官……”

    “若勳貴再立個兩代,你看他們要不要再聽皇帝的命令……”

    “我們哪一家不是勳貴士族起身,綿延數百年才成為世族的!我就不信李茂不想把這信國公府一直傳下去!”

    張諾聽著江道奇的狂語,瞇著眼看他。

    “我竟不知你有這般的抱負。”

    “我之抱負,不在一府一地,不在我個人的富貴,而在與重回世族繁盛、權勢熏天之時。他楚氏原本也不過就是荊南大族,如今做了皇位,卻把天下世族皆視為了他們的眼中之釘,假想之敵,概因他們也擔心有世族會如同他們那般得了天下罷了。”

    江道奇家中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他家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如今雖然收斂了許多,但若論實力,當屬世族之中第二的人家。

    第一自然就是晉國公府的張家。但因為張家子弟眾多,一旦分散開來,反倒沒有江道奇一直經營江南那麼顯眼了。

    可是皇帝手握軍隊,又有勳貴派諸多名將老將支持,就算他們再怎麼富甲一方,除非突然遭逢亂世,不然亂軍之下,再大的家族也只有覆滅的份。

    而聯盟勳貴一派,確實是如今最好的做法。

    張諾動了心,但對他們兩方能獲得對方的信任沒有信心。

    “聯姻。”江道奇看著張諾,笑著說,“你們不妨先秘密締結婚約,等塵埃落定,再行婚嫁。就算皇帝想要阻止,也無力回天了。”

    “如果你們兩家手握婚書,便是最好的盟約。”

    作者有話要說:哦哦哦,我保證不虐不虐!以後都是輕松的了……

    布個局容易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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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08:49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李茂的決定

    持雲院裡。

    “原來在古代開個店也不是這麼容易的。”顧卿看著賬本,一個人小聲的喃喃自語。

    從開張到現在,各類游戲賣的都極少,即使賣掉的,也都是丙等,完全出乎顧卿的意料之外。她原本想象著生活如此無聊的古人能看到這些游戲,肯定是興致極高的,就算甲等的賣不了多少,丙等也會賣到脫銷。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價格太貴?不會啊,她還四方打聽過,這價格絕對算是合理的。

    那就是人氣不夠?難道要讓人上大街上發傳單去?

    這世界老百姓識字的都少,發傳單也不一定能認得出啊。

    “吳掌櫃,你看,要不然我們做些活動?”顧卿有些遲疑地說道:“比如說放低些價格賣,或者買什麼送什麼的這種?”

    嘉雲他爹心裡暗暗叫苦。每天偽造這些賬目出來他頭發都已經急白了,更別說有些在外面跑的家人聽到了一些風聲,紛紛都來問他,他硬著頭皮誰都不敢說,到了持雲院裡還要裝出一副萬事如意的樣子來,他又不是什麼心智過人之人,自然是心力交瘁。

    “這樣……不太好吧。那前面買了的人豈不是有意見?”花嬤嬤已經料到玲瓏閣肯定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而這件事信國公必定知道,而且讓府裡上下都瞞著邱老太君。

    她覺得李茂應該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做,既然是為了邱老太君好,她便願意幫上一二。

    “是啊,前面原價買了的肯定很生氣。我真笨,開業時候就該做些活動吸引人氣的!”顧卿沮喪地說,“我還想著酒香不怕巷子深,原來大家都喜歡玩,但不一定會買。”

    “也沒有那麼悲觀,口碑出去了,自然就好做了。”花嬤嬤安慰她,“您現在又不缺錢,這鋪子開的好開的壞也就是試試手,您別太當真,小心影響了心情。”

    掌櫃的拼命點頭,他常聽女兒說花嬤嬤是個厲害人,如今厲害沒看到,他只覺得這花嬤嬤真是個善心人!

    顧卿並不是心疼錢賠了,而是覺得自己十分無能。小說裡女主角穿越了,不說能迷倒四方俊彥,至少做個生意也能做的風生水起,可到了自己這裡,就連開個桌游室都開不成。

    若不是穿成了信國公府的老太君,她怕是要把自己活活給餓死了。

    玲瓏閣的掌櫃抱著賬本回去了,因為成績太慘淡,顧卿每次看著心裡也難受,便讓他七天來一次。

    嘉雲站在顧卿的身後,臉上全是羞色。太夫人信任她,才把這店交給她爹管,誰料他爹經營不善,這店過了這麼多天都沒有什麼生意,倒累的太夫人操心。

    顧卿長吁了一口氣,決定找些快活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銳兒今日要回來了吧?”顧卿掐著手指算了算,“今日正好是第五天。回頭讓他帶著李釗去抓抓鴨子種種菜,親身示范下他敏捷的身手。省的那孩子總覺得我在糊弄他。”

    李釗如今也已經跟著兩個孩子的步伐邁入了“務農”的後塵。只是李釗卻比李銳李銘兩個更嬌氣,不但蟲子也怕、肥料也怕、就連挖坑填土都覺得辛苦。

    第一天趕鴨子的時候,一不小心踩到了鴨糞,叫的整個歸田園居都聽得見。顧卿每天早上看他種菜,都跟演滑稽戲似的,就連李銘都來看過幾次熱鬧,幸災樂禍了一番。

    花嬤嬤點了點頭,“應該是馬上就要回來了。我上前院吩咐一聲,讓銳少爺回來了直接到持雲院來。”

    “還是不必了吧,萬一他要先回去沐浴更衣什麼的呢?隨他去,反正到了晚上,晚飯總是在持雲院裡用的,也就見到了。”

    顧卿一開始挺想李小胖的,但後來已經習慣了五日一見,也就慢慢調增好了自己患得患失的心理,開始用其他事情轉移自己的失落。

    “太夫人,老爺來了。”磬雲打了簾子進了屋。

    顧卿和花嬤嬤對視了一眼。

    不是說這段時間部裡忙,上千叛軍要安置處理,每天都回來的很晚嗎?

    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李茂進了屋,先接過下人遞過來的溫熱毛巾擦了把臉,這才轉身給母親行禮。

    顧卿見了李茂的樣子下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問:

    “你沒什麼事吧?”

    難道和方氏吵架了,晚上都睡不好覺?

    “我能有什麼事?”李茂心裡一突,臉上卻擠出笑容來,“娘在說什麼呢?”

    “你看你眼睛下面,全是青色,幾個晚上沒睡好了?”顧卿苦口婆心地安慰他,“孕婦到了後幾個月,晚上是睡不好的,你要多擔待一點。要是方婉莫名其妙的發脾氣,你也不要怪她,懷孕了這些都是正常的。”

    李茂摸了摸眼眶。

    他已經表現的這麼明顯了嗎?

    那每日和他睡在一個屋子裡的銘兒和方婉豈不是更加擔心?

    他們為什麼不說呢?

    “兒子知道了,這幾日部裡忙,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回去後晚上又老醒,所以看起來神色不大好,兒子會注意身體的。”李茂應了顧卿的話,接著說道:“對了,娘,李銳托人給我帶話,說是他功課太差,宮裡太傅不同意他回家,非要他先把功課做完才能休假。我回來就是支會您一聲,您晚上的飯不要再等銳兒了。”

    “他功課差?齊耀和杜進兩位先生不是說已經可以跟得上十幾歲少年的課了嗎?”顧卿瞪大了眼睛。

    在她眼裡,李小胖自然是千好萬好的,怎麼會突然變成了差生?

    “娘,那幾年我糊塗,銳兒底子自然是薄弱了點。平日裡是夠用了,可是一進宮,哪家子弟不是從小細心栽培的?這麼一比,功課自然是差。”李茂說的倒是實情,李銳一進宮確實有半個月跟不上課程,後來才慢慢變好。

    “何況又是和皇子讀書。說是功課太差,說不定是皇子犯了錯,要留下來一起受罰都是有的。”

    “哎,人說陪太子讀書不容易,想不到陪皇子讀書也不容易啊。”顧卿自動略過了“銳兒底子差”那部分,她堅決認為李小胖天賦聰穎,絕對不會有“嗷嗷嗷嗷我作業做不來”或者“嗷嗷嗷嗷我考試又是墊底”這樣的情況。

    李銳一定只是被大皇子連累了,唔,肯定是。

    李茂聽見顧卿的話,恨不得跟著附和。

    豈止是不容易!簡直是太不容易了!

    “娘,還有件事和您商量一下。婉兒如今月份大了,我這陣子又實在是忙,您看,能不能過段日子就把她搬到您院子裡來,我也不必擔心從書房回去太晚吵醒妻兒……”

    顧卿見這一陣子李茂明顯氣色不佳,心裡也覺得這男人實在不容易,連忙應承下來。

    “你放心,房間我都給准備好了,就在我旁邊的屋子。我覺得我們也要提早准備穩婆了,若是提早臨盆,豈不是一點准備都沒有?”

    奶娘倒已經提前找好,家生子裡有幾個婆子剛剛生完孩子,等到方氏臨盆,正好三四個月,奶水是最充足的時候。

    “一切都仰仗母親了,我現在實在是顧及不到這麼多。”李茂巴不得老太太越忙越好,最好忙到看不出破綻來。為了這個,他等下還要回去和方氏與孩子商量,讓他們娘倆一起搬到持雲院來。

    他如今整夜整夜難以入睡,實在是怕讓妻兒擔憂。

    顧卿和李茂稍微聊了會兒方氏待產的事情,然後又領著李茂去看了下房間。這宅子以前就是顯貴的居處,自然是按人丁興旺的格局建造的,持雲院雖然只是一個院子,卻有許多進,方氏要住的地方就在顧卿的主臥不遠,是按嫡女的規格造的,此時布置起來,樣樣都齊備,李茂自然是沒有什麼擔心的。

    待李茂走了以後,顧卿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背影,小聲的問花嬤嬤:“你最近可有聽到什麼不好的風聲?”

    花嬤嬤搖了搖頭。“沒有,也沒聽說夫人那邊有和老爺吵架。”

    花嬤嬤如今管著院裡院外,連花嬤嬤也沒聽到什麼不對的,顧卿總算是松了口氣。

    “總覺得他有些難言之隱似的,但我也看不出有哪裡不對。希望是沒事吧。”

    顧卿看著門口的方向,歎了口氣。

    一天到晚在後宅裡,實在是憋屈的很,就連看看自己家的店都不行啊。

    李銳的事情已經到了一種愈演愈烈的地步,期間李茂偷偷去看了侄子一次,送了些衣服被褥,發現他除了精神有些不太好,看起來倒是挺輕松的。

    問他精神為什麼不好,回答是晚上有蟲子咬,睡不踏實。李茂連忙又托岳父送了一些驅蟲止癢的藥進去。

    待項城王世子死後的第四天,李茂在上朝的時候被人偷偷塞了一張紙條。

    晉國公張諾想要見他。

    終於來了。若晉國公再不來找他,他就要裝作走投無路的樣子去找晉國公了。

    李茂想起自己咽下去的信,又看了看紙條,怎麼也不願意再咽下去了。

    太難吃。

    所謂皇帝袖手旁觀、拋出李銳做棄子雲雲,都是楚睿做好的伏筆。他必須要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偏袒大皇子的,信國公府又一次做了為皇家“鞠躬盡瘁”之人,才能取信於人。

    在李茂和楚睿的計劃中,李銳去了大皇子身邊,經過幾年的磨合後,張家和江家那邊會試探著通過李銳的關系影響到信國公府,以達到促成大皇子為儲君的目的。

    李銳作為重要的中間人,需要扮演一個滿心抱負,卻因為未得世子之位而不得伸張其志的少年。隨著弟弟漸漸長大而身份尷尬起來的李銳,也應該因為身份的原因漸漸疏遠二房。

    而楚睿為了表現出自己對信國公府世子的曖昧的態度,也不會過早給李銳封賞爵位,讓其他人以為他還在到底由哪個孩子當世子之中搖擺不定。

    畢竟李銳是跟在大皇子身邊的,若李銳得了世子之位,幾乎已經是向世人宣告他選擇了大皇子為儲君了。因為只有為大皇子增添助力,才會讓李銳當上世子。

    只有李銳一直跟在大皇子身邊,並且表現出自己的不甘,這樣世族才會相信李銳是需要他們的,因為李茂不會放棄自己的兒子而去支持自己的侄子,這世上沒有這麼無私的人,而李茂也不像這麼無私的人。

    這一切計劃的都很好,但關鍵的時候,晉國公丁憂了。

    這三年裡,李銳要怎麼樣才能進入已經閉門不出的張諾眼裡,並且將他作為君臣博弈之間的一枚棋子?

    就連楚睿都袖手無策。

    而如今項城王世子之死,卻成了一個好機會。

    等李茂發現實在沒有法子撈出侄子的時候,他就會向世族派妥協,換取一個人情。李銳一旦洗脫了冤情重新回到大皇子身邊,晉國公府就會借著這個人情來不停和李茂周旋。

    這就給了李銳和他們接觸的機會,也給了皇帝能知道世族派究竟是想要做什麼的機會。

    楚睿在信裡詳細的說了自己的顧慮和想法,也希望李茂能理解他的做法,他給李茂的指示只有一句話:

    “無論他們開出什麼條件,答應它。朕會保你。”

    所以李茂那一聲大喊的“我你祖宗十八代”一方面是宣洩自己的情感,另一方面是為了說給也許伺機窺視的人聽。

    李茂對皇帝確實是灰了心的。他灰心不是為了別的,而是這位皇帝太過冒險,連天下和自己的兒子都可以犧牲,更別說他們這群大臣了。

    皇帝一切的謀劃都建立在張諾願意和他談條件上。若張諾其實對世族與皇權之爭不感興趣,或者一心就要扳倒信國公府完全不理會他的示好,那李銳就真的要被拋出去了。

    而沒有了利用價值的李銳到底會落得什麼下場,李茂心裡很清楚。

    所以皇帝這是逼著他拼盡全力取得世族的相信,也是逼著他以後不得不過著在皇帝和世族之間角力的日子。

    他的侄兒才十四歲,就要開始為著家裡走入這個看不見未來的局中。

    他在世人眼裡已經被牢牢的打上了大皇子的標記,也許皇帝就是想借儲君之爭讓幾位皇子身後的世族斗個你死我活,但他們家一開始答應協助帝王,是不是做錯了?

    李茂去見了晉國公張諾,同時在場的,還有江道奇。

    他們約在城中的一處民居中,從外表看,它只是一間很不起眼的小院。

    可誰又知道,這裡面有著兩位國公和一位世族的族長,談的又是如此驚天動地的事情。

    李茂聽著張諾提出來的想法,忍不住開口道:

    “若是你讓我在未來大皇子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一把,我自然現在就可以答應你。我侄子現在是大皇子的伴讀,我們家無論如何都和大皇子扯不開關系。”

    “但是……你要讓我以後和你在朝堂上假作矛盾,內裡合作,我怕是做不到。”

    李茂若是一口答應了,張諾和江道奇反倒要開始懷疑他的用意了。可李茂一口否定了第二個提議,他們卻覺得是意料之中。

    “先不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勳貴和世族是不一樣的,我們之間並沒有通過聯姻或師生的關系締造出什麼牢靠的盟約,如今他們信我,是因為我能給他們帶來利益。若我和你們爭斗卻看不見任何好處,而兩方要一直不分上下,很多勳貴大臣就會和我離心。”李茂說的相當直白,“可若是要你們一直吃虧,你們也不可能同意。”

    李茂的話一出口,江道奇就哈哈大笑著說道:“李國公多慮了,我們的意思並不是說讓你們和我們一直斗下去,而是借由‘相斗’謀取實際的好處。比如說,如今定北軍的鎮北將軍之位空缺,我們可以讓你們得到這個位子,只要我們世族派表現出對這個位子感興趣的樣子並極力爭取,陛下就會偏向你們,讓勳貴坐了這個位置。”

    “您不妨想想,如果我們兩方合作,實際上並沒有對兩方產生什麼不好的後果,反倒是條平坦之路。只是陛下,他依舊做他的一國之君,我們兩方攜手,他政令也能通達,豈不是一舉三得?”

    李茂有一瞬間心動了。

    皇帝對他們提防,這是為君的本能,如果給他塑造出一個一切都盡在他手的假象呢?若他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就會對世族和功勳兩派放松警惕,所有人就都不需要做獵狗,或是獵狗追趕的獵物了。

    一想到他也可以把皇帝玩弄於鼓掌之上,李茂整個人興奮的都快要顫抖起來。

    但他隨即又想到了魏晉時期。那時候世族把持朝政,世間毫無公平可言,寒門子弟即使才華再高也毫無出頭之日,數代後世族子弟即使是無用之人也能憑著蒙蔭為官,那是一個如此荒誕不羈的時代,若不是出了一位英主掌握了一支重兵,從此皇帝開始掌握軍權,還不知道世族權勢滔天的時代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所以他可以答應他們將計就計,卻不能真的學世族那一套。

    李茂覺得信國公府成了兩方對壘中的一枚重要的棋子。雙方都以為自己將會是他們那一邊的人,雙方都認為他們基礎淺薄到可以隨意拿捏。

    所有人都瞧不起信國公府,想要拿來利用一番。

    憑什麼!

    李茂身體裡屬於李家的血液又一次沸騰而起,每次遇到逆境就分外清醒的他,此刻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李茂,讓信國公府也給這些聰明人一點顏色看看,你行的!”

    你可是李碩的兒子!

    他強抑著內心的火焰,做出一副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的樣子來,問江道奇和張諾:

    “若我同意,如何相信你們?李銳兩日後就要三司會審,你們准備如何還我侄兒清白?”

    張諾和江道奇相視一笑,像是一點也不意外李茂最終會同意。

    李茂看了他們這喜不自勝的樣子,心裡一陣冷笑。

    哼哼,你們以為我是無奈之舉?你們自詡為聰明人,卻不知道你們的想法早就被皇帝猜度到了,若真論算計人這點,你們還高明不過當今的聖上。

    “李國公,你知道我有一嫡女,今年十五歲……”

    “我已經有夫人了,不可能再娶的。”李茂木著臉打斷了他的話,“無論是什麼情況,我都不可能停妻再娶,更不可能娶個平妻回來。”

    “哈哈哈哈哈哈……”江道奇倚在張諾的身上狂笑了起來,“李國公還真是……他竟然以為我們要把素娘嫁給他……”

    張諾也笑著摸了摸鼻子,但沒有如江道奇那麼失態,“久聞李家‘家教’甚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想來我的女兒嫁到貴府,會比許多婦人要幸運的多。”

    李茂見江道奇如此大笑,就算再遲鈍也知道張諾的嫡女不會和他結姻的。只是這個女孩比他兒子年紀大出許多,而李銳也已經從小定親,自然更不會是為了兩個孩子。

    那到底是誰?

    他猶豫著開口:“我兒今年才十歲,貴府小姐既然已有十五歲,難道還要再等個幾年?那豈不是蹉跎了歲月?更何況我聽聞貴府嫡女從小體弱多病,平日裡也甚少出門……”

    張諾見他們再賣關子李茂怕是要猜到方氏肚子裡的孩子裡去了,只好直接說出了想法。

    “我是想讓我的女兒和貴府的李銳定親。至於體弱多病之說,還請李國公勿憂,那是因為我父親當年擔心有人想把我這女兒和大皇子湊成一對,而故意透出去的消息。我這女兒只是身材纖細了點,並無病症。”

    “銳兒?可是我那侄兒已經和陸家……”

    江道奇胸有成竹地道:“陸家之事,我有法子。今年夏天一過,我保證陸家會與你家退親,另攀高枝。”

    “這件事我不能應下。陸家與我家的婚事乃是先皇所定,就算陸家來退親,我家也是不敢答應的。”李茂搖著頭。

    “若是聖上也同意呢?”

    “你們到底有什麼盤算?”李茂忍不住看向江道奇。他的把握實在太大了,讓他升起了一絲不安。

    江道奇並不說話,只是微微一笑。張諾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李茂,似是等待著他的回答。

    李茂想起皇帝那句“無論開出什麼條件,答應他”,咬了咬牙,和他二人說道:

    “讓我今晚回去考慮考慮。”

    江道奇笑的更輕松了。

    若不想,必然是一口否定,要是考慮,此事八成已經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茂選了一條最艱難但是對信國公府最有利的路。雙面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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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09:26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李銳回家

   醉霄樓裡,皇帝和李茂的對話正在進行著。

    “你是說,他們要你在關鍵的時候支持大皇子一把?”楚睿思考了起來,“按理說,他們不會要求這麼低啊……”

    李茂自然不會說他們妄想回到魏晉時期世族的那種繁盛之態,更不會說他們想要他在朝堂上陪他們演一場戲好架空皇帝。

    李茂愛的國,是他父親陪著先皇打下來的江山,並非楚睿的國,也並非世族的國,更非勳貴的國。

    “……他們想要臣家的李銳和他們家的嫡女定親來換取臣的支持。”李茂將張諾的盤算說了出來,“如此一來,信國公府必定要站在大皇子身後了。”

    “簡直滑稽,信國公府與陸家有親,就算退了親,張家女要想嫁給李銳一個什麼功名都沒有的白身,簡直就是可笑!”楚睿出身累世大族的楚家,自然知道世族們願意把女兒送入後宮是為了什麼。

    若他是李茂這樣的出身,就算他是皇帝,世族裡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嫁出家中嫡女的。

    這群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才是最可憐的一群。他們悶頭在玩著自己的游戲,卻不知道抬頭看看,世界早已經不是那個世界了。

    “所以臣也很好奇,他們到底有什麼把握會讓陸家退親。而且還說夏天一過之後……”李茂擔心江道奇准備在江南謀劃什麼。要想讓陸家這種人家願意退親,除非他們已經實力衰減到急需退親來換取重新尋找盟友的機會。

    “夏天……水災……”楚睿沉吟了一會兒。難不成他們要利用水災做點什麼?

    看來他要多多注意南方了。

    “此時你不妨答應他們。反正只是定個婚書,張家如今丁憂,就算要提出成親,也得再等三年。”楚睿看著李茂,毫不在乎地說道:“他們一直認為聯姻就是把兩個家族維系在一起的最好手段,並且毫不質疑。他們既然信,你不妨就應下。”

    李茂再怎麼樣,也不會給自己的嫡長子隨便定下親事。而李銳和李銘是不一樣的。

    他們想要讓李銳和張素衣聯姻,無非就是看著李銳的母親是張氏,好歹也有一半的世族血統,而且若是李茂不認賬,他們恐怕想著挾制住李銳,讓信國公府的爵位再換個人也不是難事。

    “可是陸家小姐已經十二了……”

    “世族女兒不愁嫁。”楚睿沒有說陸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陸家了,“一切靜觀其變吧。”

    李茂覺得給一個孩子定下兩個親事十分缺德,但如今這是唯一的法子,也只能應下了。

    只是對那陸小姐,實在是對不住的很。

    第二天,李茂又去了一趟那個民居,這一次,他抱著一個匣子。

    正是李銳的命書匣子。

    兩家約定好以後守望相助,又互換了寫著兩家生辰八字的命書。江道奇作為媒妁,給兩家寫了婚書。

    李茂抱著張素衣的匣子出了門,又看了看手中的魂獸,無奈地拍了拍手中的匣子,搖了搖頭。

    他家侄子,此番又被賣了一次身。

    當日,楚睿急召項城王進宮商議,而後宮裡的出來的消息,項城王出宮的時候腳步虛浮,顯然是受了不小的打擊。

    先皇和今皇向來不待見宗室,岐陽王當年和先皇猶如親生兄弟一般,先皇還是把他放到了苦寒之地,岐陽王說反就反,讓當年剛剛安穩的大楚又遭受了一次動亂。

    岐陽王之亂以後,宗室們的日子更不好過,好在先皇也沒有幾個兄弟,而這些人早就被當年一場動亂嚇破了膽子,安置完了也不敢有什麼怨言。

    項城王府對待兩任君王都可以說得上是畢恭畢敬,讓去哪就去哪,讓干嘛就干嘛,結果還比不上一位重臣,當然是讓人不勝唏噓。

    捨宗室血脈而不用,取左右大臣為心腹,宗室之中也有了極大的意見。

    但楚睿最不懼的就是宗室。或者說,沒有岐陽王這樣的領頭之人,宗室們猶如一盤散沙,許多還保持著世族之時的做派,以吃喝雅藝為人生目標,他有何好擔憂的?

    第二日,三司會審,李銳無罪釋放。

    項城王一直盼望能夠借世族一脈的反對翻盤,但出乎意料的,除了一些言官跳起來吼了幾嗓子,竟然沒有多少大臣出來說這判的不對。

    這最後的一擊,直接讓項城王絕望了。他明白怕是這之中出現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最終讓世族們選擇了閉嘴。

    項城王回到府裡,在項城王妃期待的眼神中對她搖了搖頭。

    項城王妃一下子淚如泉湧,直接暈了過去。

    ‘楚睿,你欺人太甚!我知道你要保兒子,可如今我退步讓你保兒子,你卻連個小小的李銳都不願意讓步,你視我們這些一起打過天下的宗室如豬狗一般,我又為何要把你當成什麼主子!只可憐我那世子,死了還要被潑得滿身髒水,無法安生……’

    項城王急忙過去抱著妻子,咬牙切齒地在心中唾罵著。

    ‘我原想著不摻和岐陽王家那些破事,如今再看,當年我家若跟著岐陽王造反,說不定大事已成了,倒不會活的如此憋屈。’

    ‘如今我這般選擇,都是你們逼我的!’

    這一案,明明是大皇子的暗衛收劍不及讓楚應元死了,卻被定義成“李銳和項城王世子在店裡因以前的過節而比斗,項城王世子不敵李銳,一氣之下拔出隨身的佩刀自盡”這樣的事件。

    由於李銳還在大街上斗毆,所以被罰了十杖,但因他還沒有成年,幼年在街頭斗毆倒沒有那麼嚴重,更何況是十幾個人打他一人。

    這十杖就暫時記下,等他十六歲的時候要來大理寺領罰。

    這下子,項城王世子不但白死了,還落下個“氣量狹小”、“性烈如火”的評價。

    玲瓏閣裡的客人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仔細一想,除了“拔出自己的佩刀”雲雲是杜撰,前後好像和他們看到的差不多,便選擇了沉默。

    可憐楚應元,若是他知道自己以死相設的局不但沒有讓大皇子和李銳傷筋動骨,反倒成就了皇帝的某種謀劃,不知道會不會化成惡鬼,重返人間來討個公道。

    李銳一出獄就被宮裡人請進了皇宮,李茂專門去接侄子卻撲了個空,只好轉身叫家人在宮門口等一等,看看大公子今天還能不能出來。若是出來了,就讓他們直接送李銳回家。

    李銳在監牢裡沒有受什麼苦,但監牢畢竟不比家中,他頭發有異味,臉上手上這類暴露出來的地方都有紅腫的痕跡,因為多日沒有揩齒,李銳一直忍著不多說話,他覺得自己若是張了嘴,自己都能把自己熏死。

    宮裡人在他進東宮之前先讓他洗漱了一番,換上了新衣。李銳這一沐浴用了整整一個多時辰,他散開頭發,讓宮人細細的替他篦過頭發。

    還好他第一天晚上發現有蟲子的時候就脫了外衣包住了頭臉睡的,頭發裡倒沒有虱子。

    這時候對付虱子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要麼捉、要麼用煤油篦過,若是實在多,只能剃光頭發了。

    他身為大皇子的侍讀,自然是不能剃光頭發的。

    因為皇帝和大皇子都急著見他,所以李銳也沒有等頭發干,只是用布巾吸干了頭發上的水,就這麼披散著頭發去見皇帝了。

    沐恩殿裡,楚睿和楚承宣看到的,正是頭發披散,身著青衣,一臉平靜的進殿的李銳。

    大皇子走到李銳身邊,前後看了一遍,發現除了一些□□出來的地方有些紅點和小包,其他地方倒是沒有什麼不妥,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給李銳一揖到底,真心實意地賠罪倒:“是我一時小盤算,倒累得李銳你受苦了。”

    李銳這幾日住在監牢裡,沒事聽聽獄卒講古,並不覺得苦悶。若說受苦,也大多是精神上的空虛和寂寥,還有對於恭桶的一些怨念,所以並沒有露出悲苦之色來。

    他趕緊扶起大皇子,老實的說:“我倒沒有受苦,大理寺卿是我家親戚,我住的是單人的牢房,也有飯菜,就是床上蟲子太多,被盯得瘙癢難受。還有就是恭桶兩日才能一倒,實在是熏得人頭暈眼花。”

    他這話一說,皇帝和大皇子一起笑了起來。

    他們原想著李銳此番出來,就算口裡不說,心中也會有些怨氣的,但他們卻沒想到李銳的豁達出乎他們的意料,而且還頗有苦中作樂之態。

    “李銳你頗有其祖之風。”楚睿說的是李碩當年被圍困數日,無糧無米,在紙上畫各種菜餚四處送人用以自嘲的故事。

    “陛下謬贊。只是小子確實沒有受什麼苦,實在不必如此做作罷了。”

    李銳的禮儀是齊耀嚴格按世家的標准教導出來的,如今他披著頭發不卑不亢的作答之態,倒真有些名士的感覺。

    楚睿看著李銳,想的卻是李蒙。李銳平日裡梳著童子的發式,除了讓人覺得有些像李蒙,倒生不出太多的感慨來,可如今披散著頭發,卻讓楚睿想起了過去。

    他忍不住思考當年若是李蒙沒死,他如今是否還要如此艱難的平衡朝政,不但要整日算計,還要把所有強大的勢力都視作自己的敵人。

    李蒙最善於借勢,有他輔佐,他一定沒有這麼辛苦。

    “你家裡人現在應該也很擔心,朕和大皇兒見你無事,心裡也就安心了不少。”

    楚睿突然想一個人靜靜。

    “你與大皇兒應該還有很多話要說,你們不如回上陽殿好好敘敘吧。”

    李銳跪地謝了恩,跟著大皇子一路往東宮而去。

    “這次是我坑了你。”大皇子腳步不停,嘴裡說著認錯的話,“是我自以為是,想著靠暗衛的實力來讓楚應元吃個暗虧,累你受了一場牢獄之災。”

    “若楚應元一直對我有心結,就算這次不出事,也總有一天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李銳在牢裡聽了幾天各種奇案冤案,早已經把心結解開。

    大皇子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這一陣子他被父皇和母後嚴厲的批評了許久,三個伴讀也每天都魂不守捨,他自然是過的也很壓抑。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往上陽殿走去。

    “大皇子和李銳回來了!”秦斌一直在等著,見李銳和大皇子前面走了過來,連忙從殿門邊一陣疾跑沖出,直接壓到了李銳的身上。

    李銳掙扎了幾下,秦斌也是學過武的,哪裡有那麼容易掙開,他又怕傷到他,就只好隨他壓去了。

    仇牧也邁著小短腿登登登地跑了過來,往兩人身上一躍。

    “不!哦!嘶……我的骨頭!”秦斌一聲慘叫,哀嚎著罵道:

    “仇牧,你以後改名字叫仇斌算了,我是不是你上輩子的仇人,你每次都這麼坑我!”

    “李銳都沒叫呢,你叫什麼!就知道你是花架子,一碰就哎喲哎喲叫!”

    “,我要是花架子,你連花都不是!”

    李銳哭笑不得的看著兩人趴在他身上又斗起嘴來了,只得一手一個扒開兩人,好好地吸了一口氣自由的空氣。

    “總算是活過來了。”

    “你沒事就好了,我們三個後來藏在東市一間酒樓之上,看到你一個人獨斗十幾個家將,秦斌差點都從窗子裡跳下去幫忙了,還是仇牧和我見勢不好,連忙拉住了他。”熊平看著李銳沒受什麼苦的樣子,心中高興,臉上也露出了一貫的溫和笑容,“我們四個又能聚在一起,今夜應該偷偷喝上幾杯慶祝一番才好!”

    宮中並不禁酒,但對幾位皇子管的很嚴。

    “我們殿裡哪裡有酒!”

    “這個不難,我去讓劉安想辦法。”大皇子突然開口。

    他說的劉安是上陽殿的太監之首。

    “不了,我等頭發干了就要回家一趟了。”李銳歉意地笑著,“我六七天沒回家了,家中祖母還不知道擔心成什麼樣子。”

    “哦……那好可惜。”仇牧垮著小臉失望地說道。

    “下次吧。”他現在只想回去和祖母聊聊天,再好好的睡上一覺。

    李銳等頭發微干以後把頭發髻起,看了看臉上的幾片紅點,不知道該怎麼回去解釋。

    可不回去也是不行,他叔父能撒一次謊,卻不能一直撒下去,只有隨機應變了。

    李銳回家的這天,顧卿正在安置肚子已經很大了的方氏。

    方氏這段時間看出了丈夫的不對,但他既然選擇不說,自然是不能告訴她的難題,她也就沒有問。

    李銘大概的知道一點,因為外面出了這麼大的事,齊耀和杜進兩位師父都知道了,也跟他吐露了一二。

    但出於對父親的崇拜和對兄長的肯定,他一直覺得兄長一定會沒事的回來,而且堅決的這麼篤定著。

    直到前天,李茂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希望妻兒能去持雲院的老太太身邊,讓她忙到沒時間想到李銳的事情,因為他也沒把握李銳到底要多久才能出來。

    李銘和方氏立刻就准備起搬家了。

    李茂自然是不能去持雲院裡住的,方氏有些可惜丈夫不能陪在身邊,但兒子依然和她住一個屋,還是讓她心安了不少。

    等她到了持雲院,頓時被顧卿為她准備的房間感動不已。

    “娘,這是什麼……”方氏指著一個像是燈爐又不是燈爐的東西。

    “這是熏醋的爐子。將這個板子燒紅後把醋撒上去,蒸干了以後就能殺掉一些不干淨的東西。”這間產房裡所有的東西全部都蒸煮過,平日裡還經常通風,通風完就熏醋,她不能做出無菌室,只能盡量消毒所有東西。

    “你以後要在這裡生產,還要坐月子,裡面要保證很干淨才行。”

    房間裡除了熏醋的爐子,還有一張小小的嬰兒床,床沿立了一個柱子,上面掛著許多布偶,看起來十分可愛。

    嬰兒床下還有夾層,可以灌入溫水,若是冬天,只要有人看護著,就能一直很暖和,又不需要燒炭熏著孩子。

    床底下有四個可以收起來的輪子,這嬰兒床是可以推動,也可以搖動的。

    這個床,顧卿已經准備了好幾個月了。

    李銘一看到這些東西,就撅起了嘴:

    “奶奶,這不公平,這些東西我都沒有!”

    布偶、水床、還有床邊掛的許多搖鈴和小玩意,他一個都沒有!

    不但他沒有,他哥哥也沒有!

    奶奶太偏心了!

    “你現在是的大孩子了,怎麼還能玩這個。”顧卿好笑地說,“你最近弓練得怎麼樣?”

    “啊!”李銘立刻非常可愛地指著一個小籃子,“這裡還有這麼多小衣服!”

    方氏笑著看著兒子顧左右而言他,挺著肚子看著布置的十分溫馨的房間裡的各處細節。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所有的家具角上都包上了軟布做的布包,房間裡尖銳的地方統統都沒有,她的床上鋪著柔軟的墊子,旁邊就靠著李銘的小床。

    “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直接和我說一聲,我就讓下人去辦。”顧卿指了指兩邊,“這兩邊都有角房,一直有下人當值,奶娘我已經找好了,穩婆茂兒說他去找,我就沒管,到時候都住在右邊角房裡,隨時候命。”

    “娘已經布置的很好了,媳婦真是受寵若驚。”方氏身子重,沒辦法福□子,但還是鄭重地道了謝。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麼好謝的?以後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理。”顧卿知道方氏心裡一定有很重的包袱,忍不住開解道,“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放寬心,知道嗎?”

    “太夫人,銳少爺回來了!”香雲走進屋子,和顧卿說道:“現在正在您屋子裡呢。”

    “哥哥回來了!”李銘眼睛一亮,那眼睛立刻就往房間外面瞟。

    “娘,你們去吧,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正好讓下人們熟悉下環境。”方氏微笑著摸著肚子,她和李銳見面只會兩相尷尬,還是留在屋子裡比較好。

    李銘抿了抿唇,“娘不去嗎?”

    “娘走不動了。”

    “哦。”

    “你哪裡是走不動了,你是怕看到我兒子。”

    “你一見到我兒子,就會提醒你到底有多蠢,有多狠毒,想到我兒子對你恩斷義絕的那一跪,你就會想如今實在是配不上過著如此安逸的生活。”張靜站在門邊看著摸著肚子的方氏,“你就一輩子在我兒子面前抬不起頭來吧,人一旦做錯事情,哪裡有那麼容易回頭。”

    方氏身子微微晃了晃。

    “娘,你怎麼了?”李銘看娘親有些不對,連忙扶著她坐下,“娘,你現在肚子這麼大,我看著都怕,還是不要久站了。”

    “對對對,還是坐下吧。”顧卿低頭和李銘說:“你也別和我去看你哥了,你就在這裡陪陪你娘,反正你哥也跑不掉。”

    顧卿安置好方氏,帶著花嬤嬤往自己屋裡走去。

    “你臉上怎麼回事?”顧卿見到李銳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既沒有瘦了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總算松了口氣。

    她聽說皇子犯錯。伴讀要替皇子被打板子受罰的,她這幾天一直亂做夢,都是李銳被扒了褲子打屁股什麼的。

    如今只是臉上有些小紅點,真是謝天謝地。

    “蟲子咬的。”李銳裝作毫不在意的隨意說道:“宮裡蚊蟲多,我窗外又全是花草,一開窗子老是被蚊子咬。”

    “咦,那你不是和我一個體質,老是招蚊子?”顧卿稀奇地說著,“宮裡沒蚊香嗎?現在才五月天,就已經有蚊子了?”

    花嬤嬤在顧卿身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老太太什麼時候招蚊子了?夏天一直被咬的明明是可憐的煙雲。

    “有蚊子,沒點蚊香。”李銳言簡意賅的回著顧卿的話,“咬了就咬了,我是男兒,沒什麼影響。”

    “話不能這麼說,蚊子會傳播不少疾病……”顧卿一提到老本行,立刻滔滔不絕地說起蚊子會帶來的害處,讓一直提心吊膽的李銳心中一顆大石總算落了地。

    看來這八天奶奶沒發現什麼不對、

    有時候老人家神經粗點真是好事,至少兒孫們不用一直揪著心。

    “……哎你是不知道,我開個玲瓏閣,都快十天了,一直都沒什麼生意,你說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顧卿依然在絮絮叨叨地拉著李銳的手吐著苦水,“就連張玄都沒把飛升棋拿走,你說是不是我價格定得太高大家都買不起?張道長看起來不像是那麼窮的人啊……”

    啊,不好意思奶奶,張道長的月俸還沒我的月例多啊。

    “還有啊,這幾日我一直帶著李釗在種菜,他比你們可差多啦,第一天拔蘿卜的時候還被蚯蚓嚇得滾出三丈遠去……”

    其實我也嚇到了,不過我當時惡心的不能動而已。

    “鴨子把他嘴給叨了,如今嘴還腫著,這幾天都不好意思出門……”

    叨了嘴算什麼,他還被叨過牙。

    “李鈞不知道已經到哪裡了,錢有沒有看到……”

    依大堂兄的遲鈍,怕是沒有看到。

    李銳被顧卿握著手說著這七八天發生的事情,只覺得一股暖流從祖母的手中生出,一直向著他的四肢五骸湧入,讓他整個人猶如從陰暗冷酷的世界裡又返回了陽光之下,連毛孔裡都是暖洋洋的。

    他不時的點點頭,回著諸如“是嗎”、“原來是這樣啊”、“那我要教教他”這樣沒有意義的話,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原來他撐了這麼久,為的就是等到這一刻。

    “哎呀,我和你一說就說半天,忘了你才從宮裡回來,還沒有吃飯呢。”顧卿看看天色,還有半個多時辰就要到吃晚飯的點了,“你先去偏房休息一會兒,如今你嬸母也搬進來了,這幾個月就住在這裡了,你要是睡不著,就去找你弟弟玩一會兒吧,他就在二進那邊。”

    李銳以為祖母還有要忙的事,便借口自己要出去找弟弟,先離了主屋。

    李銳一出門,顧卿的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

    花嬤嬤吃了一驚,連忙抽出帕子擦著顧卿的眼淚,“太夫人,你這是怎麼了?別掉淚啊!”

    “他哪裡是被蚊子咬了,那明明就是蜱蟲叮咬引起的過敏反應,宮裡那般干淨,怎麼會留著蜱蟲?”顧卿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他這幾天到底是去了哪裡啊?”

    顧卿是兒科醫生,對蚊蟲叮咬產生的包和蜱蟲叮咬以後產生的過敏反應自然是能分的清楚的,她特意問了好幾遍,李銳都一口咬定是蚊子咬的,怎麼能讓她不懷疑?

    哪怕說自己鑽了花園被蟲子咬了,也比他躺在床上被窗外的蚊子咬了要讓人信服啊!

    一想到李銳這幾天沒有回家,李茂也把妻兒給送來了,他忙的每天眼皮子下面都是陰影,顯然不是什麼小事。

    顧卿決定等李茂一休沐就把他叫來問個究竟。

    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只有她一個人蒙在鼓裡的感覺實在太差勁了!

    話說李銳出了屋子,一時間竟不知道往哪兒去。

    奶奶說李銘就在前面的院子裡等著他去看他,可一想到嬸母也在那裡,他就忍不住卻步。

    這並不是因為他對嬸母的恨意越發深了,而是因為各種復雜的感情糅合在一起,讓他最終望而卻步。

    若說他對嬸母當年見死不救,沒有喊人來救他娘一點都沒芥蒂,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娘到底是怎麼死的,聽嬸母的一面之詞也做不得准。

    可是後來府裡抓出一個又一個的探子,每一個都指出他娘確實有很復雜的身份,這讓他內心一直有一種羞愧,隱隱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叔叔和嬸母。

    他的娘身份如此尷尬,那當年他娘和他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祖父說他爹知道他娘的身份,那他爹當年是怎麼想的?又是如何接受的?

    如今他已經沒有人可以去問了。

    對於揭開了母親另一面的嬸母,李銳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對她。

    無論是“捧殺”也好,藥膏裡摻銅屑也好,還是後來的壓勝之術,都讓李銳無法對這個嬸母升起一絲好感。

    可她偏偏是叔父的妻子,弟弟的母親,奶奶的媳婦,是信國公府一府的女主人。

    如今這個家裡,正兒八經算起來,他才是那個客人。

    李銳站在方氏的院門前許久,最後還是和身後的擎霜輕聲說道:

    “我們回擎蒼院吧。等會再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回到家,重新坐在府裡恭桶上的李銳,留下了幸福的淚水。

    恭桶:我是個干淨的好恭桶喲!我不髒喲!我地下鋪著香草灰喲!我有好伙伴檀香君和坐凳君喲!還有美麗的小姑娘天天擦洗我喲!

    監牢裡的恭桶:……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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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0:03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李釗的才能

    北園,歸田園居。

    “銳堂哥,你怎麼在這裡!”李釗睜大了眼看著一身短打裝扮的李銳,然後馬上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別捂了,已經看到了。”李銳笑著摸了摸李釗的頭,“奶奶今早有事,叫我來看著你種菜抓鴨。”

    李釗放下手,點了點頭。

    李銳看著已經好久沒來的歸田園居,露出了懷念的微笑。

    喲,這不是那只尾巴被銘兒抓禿的灰鴨子嗎?它還活著?身手不錯啊!

    嘖嘖,如今已經改種蒜苗了?當年這裡只有白菜蘿卜來著。

    “算了,反正今日奶奶也不在,今天你的菜我來收吧,鴨子也我來抓。”李銳卷起了袖子,准備自己動手。

    “太好了!銳堂兄你真好!”李釗歡呼著跑到一旁,看著李銳下了地。

    李銳的動作十分熟練,該掐葉子的時候掐葉子,該取莖的時候取莖,有的地方松松土,有的地方施施肥,偶爾見到幾個蟲子就把它抓起來踩死,看的李釗一陣驚呼。

    堂兄動作好快!堂兄還會施肥!堂兄居然在抓蟲子!堂兄好厲害!

    堂兄過來了!

    李釗傻乎乎地張大了嘴看著把籃子遞給他的李銳,又傻乎乎地歪頭看著嘴角露出一絲邪笑的他踩著輕快的步伐朝鴨捨走去。

    歸田園居的鴨子似是感覺到了久違的危險,嘎嘎嘎嘎地叫著四方逃竄。

    李銳盯住了那個屁股禿毛的鴨子,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在小爺我手底下活了兩年,是該嘗嘗老鴨湯的時候了!”

    李釗歎為觀止地看著李銳和那只老鴨子斗智斗勇,那鴨子十分驚覺,李銳還沒走到它身邊,它就已經躲到了各種李銳夠不到的地方。

    李銳用手去掏,它就拿嘴巴拼命地叨他。李銳用腳去踢,它就把身子全部蜷縮成一個小小的球讓李銳夠不到藏在各處的自己。

    李銳和它玩鬧了好一會兒,這才指著這只鴨子罵道:

    “滑頭鬼,這次小爺就放過你,你把屁股給擦干淨了,等著小爺下次再來抓!”

    “嘎!嘎嘎嘎嘎嘎!”

    李釗表情呆滯的看著李銳和鴨子一人一鴨說了半天,握著小籃子神情恍惚的往外走。

    堂祖母家的鴨子都成精了,叫他一個小孩還怎麼混啊。

    這歸田園居還是留給銳表格和銘表哥這樣的厲害人物呆著吧。

    “你往哪兒跑……”李銳拎住李釗的衣領,“給,這只鴨子你順便送去廚房。”

    李銳放了那只禿尾老鴨,改抓了一只個頭小點的。他把鴨子的翅膀抓著,讓李釗去拿。

    “我我我我我不行的……我每次都是等江嬤嬤幫我把鴨子捆好才拿去廚房的!”李釗將上半身離那鴨子遠遠的,連連擺手。

    “你可以的,我和銘兒當年都是這麼過來的。你把籃子這樣挎在肩膀上……”李銳把籃子往裡面一推,放在李釗的肩膀上,又把鴨子的翅膀一折,反著遞給李釗,“把翅膀抓著,注意不要把頭對著自己……”

    “啊!”

    好吧,他說晚了。

    又過了片刻,從地上把菜放回籃子裡的李釗重新接過了李銳抓回來的鴨子,小心翼翼的伸長了手臂往前走。

    “你不必這麼緊張,鴨子脖子雖然很靈活,但不會回頭的。”李銳輕笑著看著李釗如臨大敵的樣子,“你是為了什麼讓奶奶送過來種菜的?”

    “堂祖母說,天講價肉絲與私人也,就得務農一番。”李釗復述著顧卿的話,“我若想成才,就要先學會種菜,否則即使做了官,也是笨官。”

    “你說的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李銳疑惑地看了一眼李釗。

    “恩,好像是這個。”

    你別說,李釗長得是典型李家人的樣子,換句話說,長得像鄉下務農人家的小孩,如今挎著菜籃子,手裡拿著鴨,頗有幾分鄉下土親戚進京送禮的感覺。

    李銳被自己的聯想逗樂了,但這個想法實在是不怎麼禮貌,所以忍住了笑,點頭肯定:“奶奶說的沒錯,如果你不知民間疾苦,即使以後做了官,也是笨官。”

    “普通人家都是這麼辛苦的嗎?要這麼長時間才能收到菜?”有些話已經憋在李釗的肚子裡很久了,但顧卿是長輩,所以他不好問她。

    “鄉下人家只會更辛苦。你現在種的是菜,他們如果要種田,一開始就要開墾土地,播撒種子,他們可不像我們家,你是少爺,下人都把水和肥給你准備好了,種田之人要自己去很遠的地方挑水,還要自己制肥,忍著惡臭擔到田裡。”李銳把他知道的部分告訴李釗。

    “到了秋收的時候,他們要拿著鐮刀把地裡所有的糧食收割,再把米粒或者麥子制成可以賣的糧食。這一切非常辛苦,但即使一切都努力的做完了,也不一定有好收成,因為若是遇到災年,就會歉收。依然換不到什麼錢。”

    “所以窮人家一直想要讓孩子讀書,因為只有讀書才能不用種田。並不是說種田不好,如今聖上賢明,農人所要繳納的稅很低,但即使是這樣,層層剝削之下也還是要交不少。若家中有人考取了功名,就能得到減免田稅的資格,即使是種田,也比旁人要輕松些。”

    李銳看著聽的一臉感慨的李釗,“若是能做官,那就更好了。一家人生計有了保障,也不怕別人會來欺壓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人人做官都是為了賺錢呢。”李釗恍然大悟地說道。

    “當然也有是為了賺錢的。不過大部分人不過是不想受人欺壓罷了。”李銳想起了西城的王油子,他就是家中過不下去,才被賣到惡官家裡,歷經折磨以後想辦法做了一個小吏,才算稍稍活的像個人樣。

    “我們這樣的子弟,不過是投胎投的好罷了。若將我們換個環境,不一定就能出人頭地。”李銳將李釗送到了廚房門口,“你兄長過的也頗為不易,十余載苦讀才得了一個七品的小官。這還是因為他出生在李家,有衣食無憂的便利。你想想那些寒門的子弟,一邊還要種田,一邊讀書,該有多不容易?這些人能考取功名,那才叫天資過人呢。”

    李釗聽了李銳的話,突然對自己沒自信了起來。

    “……我在家的時候,只讀完了‘小學’,字認識一些,其他的什麼都不會。”

    “不怕你笑話,我像你一般大的時候,連小學都沒讀完。一首‘迢迢牽牛星’被我讀的滿是錯字,連丫頭都笑話。”李銳想起當年蠢笨癡肥如豬的自己,“後來我跟在奶奶後面學著讀書識字,又得了先生教導,這才勤奮讀書,追趕了上來。”

    “我其實並不覺得讀書一定就是為了做官的。讀書能讓人明理,通曉世間許多的知識,能獲取前人的經驗,這才是讀書的好處。你現在還小,可能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等你再大一些,也許就明白了。”

    李釗聽了李銳的話,兩眼冒金光的問:“那我讀書明理了,能到皇宮裡去做伴讀嗎?”

    “現在不能。”李銳直截了當的打斷了李釗的美夢。“我能進皇宮並不是因為我學問好,而是因為我是信國公府的嫡長孫。不過若是你能進翰林院,成為翰林學士,或則讀書讀的好,成為中書捨人,也是可以去皇宮裡做講經之人的。”

    “哇哦!”李釗想象到自己在金燦燦的皇宮裡四處行走的美好前景,“我好像進宮啊,我常聽下人說,皇宮裡連地上的磚都是金磚吶。”

    “皇宮地上的磚確實是‘金磚’,但其實是一種澄泥磚,需要用三年的時間才能鍛造完成,所以叫做‘金磚’,其實不是用金子做的。”李銳聽了李釗的話,啞然失笑。

    “那聽說皇帝老爺每天晚上都摟著新娘子睡覺……”

    “呃……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李銳住的東宮是沒有妃嬪的,“你對皇宮這麼感興趣,其實還有個辦法可以進宮,而且馬上就能當官……”

    “哦?還有這等好事?堂兄你快說啊!”李釗連鴨子會不會叨他都顧不上了,兩眼炯炯有神的盯著李銳。

    “一進宮馬上就能當的官嘛,自然是宦官……”

    “……堂兄,你真損。”

    “過獎過獎。”

    李銳把堂弟送到廚房,看著他把鴨子和青菜等蔬菜給了廚娘,這才高高興興地和他回返。

    李銳發現這個孩子本性並不壞,只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還有些不合時宜。但他畢竟不是在什麼等級森嚴或者生活環境險惡的地方長大,這些缺點,反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了。

    李銳帶著李釗往持雲院去復命,順便洗漱一下換身衣服。一邊早就准備好衣服的丫頭見他們進了院子,連忙待他們去休整。

    他們進了外屋的時候,顧卿正在算著這幾日李茂送過來的進項。她撥著算盤珠子,一下一下的打著,嘴裡還念叨著:“四百五加五十六,在加三十二,扣掉車馬錢七十二,等於……咦,你們回來了?今日怎麼這麼快?”

    顧卿一低頭,懊惱的拍著算盤。

    “剛才算到哪了?應該把這筆賬算完再和你們說話的!”

    “堂祖母剛說到四百五加五十六,再加三十二,減掉車馬錢七十二,等於四百六十六。”李釗突然插話道。

    “咦?”

    “咦?”

    李銳和顧卿聞言都看向李釗,發出了驚疑的呼聲。

    顧卿找到剛才算到的地方,用算盤加減了一番,得出來的果然是四百六十六。

    “你算的好快!你怎麼算出來的?”

    “就這麼算出來的啊。”李釗莫名其妙的說。

    “如何算呢?”

    “減掉的七十二加進項的三十二等於減掉四十,得到的進項五十六再減掉四十等於等到十六。所以就是四百五加上十六,等於四百六十六啊……”

    顧卿聽著他的算法都覺得頭暈,李銳也差不多,可偏李釗一副“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還要問我嗎算起來多麼容易啊”的表情,頓時讓一老一小兩個人森森的感到了羞愧。

    這還只是個剛剛任全字的小孩啊!

    顧卿饒有興趣的站起身,湊到李釗旁邊問他,“一百二加兩百七減五十五等於多少?”

    “三百三十五。”李釗只是略微偏了偏頭想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你可真厲害!”顧卿撥著算盤,還沒得出答案,李釗已經算出來了。“你以前經常算賬嗎?”

    “沒有啊,都是我娘在家裡算,我就在旁邊聽著。”李釗搖著頭,“我娘說這些都是小道,以後有賬房先生會做這個,叫我努力讀書。可是我看字就很吃力,但記數就很快。”

    顧卿張著大口看著李釗,活似看到了什麼寶貝。

    這是數學家的好苗子啊!偏科嚴重數學極強心算超棒,可是背書就是背不來什麼的,這聽起來為什麼這麼耳熟?

    “李釗……”顧卿掩飾不住雀躍的表情深情的凝視著李釗,看的李銳都要吃醋了,“以後堂祖母算賬,請務必要跟在堂祖母旁邊!”

    “咦?”

    “這哪裡是小道!這就是你驚人的天賦啊!人為什麼要拼命補短的那一面,應該把長的那截發揮的更長才對!”顧卿眨巴著眼睛,難掩心中激動的說道,“你堂祖母我是個數字渣,但會很多理論上的東西。來來來,我先教你一段口訣,名曰九九乘法表……”

    “咦?”

    “等你背完了,我教你‘代數’之法……”

    “啊?”

    這才叫技術人才!

    顧卿淚流滿面。

    這簡直是老家送上來的寶貝啊!

    通州,鴻臚寺的車隊。

    騎著馬跟在車隊中的李鈞又看到了驛站,忍不住扶住了額頭,心裡慘叫了一聲。

    怎麼又是驛站!

    他是不知道其他衙門的隊伍出去辦差是怎樣的,但像他們這樣逢驛站就進的,恐怕也不多見。

    如今已經快十天了,若是快馬加鞭,早就到了汾州了,可他們這群人如今還在通州境內,離汾州還有一大半的路途。

    此番押運物品的長官是鴻臚寺的范主薄,管著鴻臚寺裡的物資,他的同僚范斯微正是他的侄子。也許是因為范斯微和他是同僚,一路上范主薄對他諸多照顧,讓他很是感激。

    但是……

    能不能不要封門就進啊!

    聽說左少卿很可怕的好嘛!他們這一群人去的這麼晚,會不會被打啊?

    “驛官,好酒好菜送上來。這批東西是鴻臚寺送往汾州的物資和儀仗,路上辛苦,我們要休息一夜,給馬喂好豆料,在給我們安排好上房!”

    “可是上官,我們這上房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能住,這裡只有您能住上房……”那驛官為難地解釋著。

    “看見這位沒有……”范主簿拍著李鈞的肩膀。“這位是今科二甲的傳臚,信國公李大人的侄兒,我們鴻臚寺的行人,你說他能不能住上房?”

    李鈞一驚,這一路上范主簿雖然對他諸多照顧,可是卻從來沒說讓他住上房的,怎麼到了通州,這般奇怪?

    他連忙擺著手說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個七品的行人,我和其他譯官住一間好了,晚上正好請教羯語。如今要到汾州去,我羯語都說不了幾句,怕是左少卿大人見了要訓斥的。”

    驛官聽了李鈞的話,連忙松了口氣,給他遞過去感激的眼神。李鈞對他微笑頷首,他官位卑微,實在抖不出什麼官架子。

    “你啊你,我有意要照顧你,你卻不識好歹。通州這裡是要道,來往的官吏也不知道有多少,驛站裡的房間畢竟有限,若是遇見上官來了,一抖官威,什麼幕僚師爺都要住進來的,到時候上房驛官自然不敢讓我們讓,可遇見你這七品芝麻官的,就要乖乖讓出來,住到大廳裡去。”

    范主簿經常在外行走,自然知道這驛站裡欺軟怕硬的事情。“大廳裡人來人往,住的難受還是小事,東西丟了才叫麻煩。”

    李鈞沒把這事放在心裡,傻笑著和范主簿謝道:“范主簿對我一路上十分愛護,下官感激不盡。不過下官確實是小官,若是上官要求讓出房間,自然是要給上官讓的。若是我叔父在這裡,也不會允許我借他的名義去占上房的。”

    “聽聞信國公府從老國公起家教就森嚴,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范主簿歎口氣,“你啊,還是太年輕,罷了……若是真有人要你讓房間,你別去大廳,到我房裡來,在我房裡打地鋪都比睡大廳好。”

    “范主簿好意,下官心領了。若是其他同僚都能睡大廳,下官又何必打擾主簿大人呢?反正就是一夜,湊活就是。”李鈞也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在大廳裡的添床上休息一夜自認還是不為難的。

    更何況還不一定就遇見范主簿說的情況,對吧。

    “咦?京中奉命巡查通州的御史回京,房間不夠,要讓我們讓一讓?”李鈞和同屋的譯官看著門口一臉為難的驛丞,吃驚的互視了一眼。

    傍晚的時候他還覺得不一定就遇見范主簿說的情況,結果這才過了沒兩個時辰,他就一語成真了。

    李鈞和同屋的譯官只有從七品,自然要為正七品的監察御史讓屋子。雖然都是七品官,可是正七品和從七品還是差很多的。

    李鈞和譯官收拾好自己的房間,苦中作樂地聊了幾句。

    “說不定去了汾州還要進帳篷的,我們就當提前做准備吧。”

    “你別說,帳篷裡說不定還沒驛站的大廳好呢。”

    李鈞這趟本是沒有資格去汾州協助左少卿的,只因他認識那一群羯人,才被“特點”。而這位譯官是所有譯官裡最精通羯語的,所以也被派了過來。兩個難兄難弟一個背著箱籠,一個提著包袱,乖乖的跑到大廳某個角落的“添床”上坐了下來。

    “還好我們一進來就洗漱過了。要是讓我在大廳裡洗漱我可不干。”這位譯官年約三十,性格比較爽朗,和李鈞也能說得上話。

    “睡吧,明早還要起早呢。”李鈞倒頭就睡在床上,“能不能不要逢驛站就進啊,這什麼時候才能到汾州……”

    “你不知道,范主簿和左少卿有過節,所以故意這麼慢呢。”那譯官小聲的和他說道,“左少卿以前當眾跌過范主簿的面子,左少卿出身齊氏,是出了名的‘鐵面少卿’,嘴巴又毒,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咦?齊氏?那和今科狀元齊邵是?”

    “正是他的小叔。齊狀元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他父親有一幼弟,和他差了十來歲,所以我們這位少卿今年二十八,只比齊狀元大八歲,人人都說他是年輕有為,我看啊……”譯官搖著頭,“能干是能干,不過一個少卿怕是就到頭了。”

    李鈞聽完了八卦,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來如此,多謝王兄解惑。”

    “哪裡哪裡,我在鴻臚寺呆了四五年了,你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來找我。”那譯官笑瞇瞇地坐在他的床上,和李鈞說了不少鴻臚寺的八卦。

    王譯官的絮叨聲不停的傳入李鈞的耳中,李鈞就聽著王譯官那碎碎念的說話聲,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你在做什麼!”

    一聲大喝把李鈞嚇得清醒,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穿著赭紅色衣衫的武將從二樓的欄桿邊一躍而下,直接跳到了一樓,抓住了一個驛官的胳膊。

    李鈞迷迷糊糊的看著發生在自己三步之外的事情,又揉著眼睛看了看窗外。窗外還是黑乎乎的,顯然天還沒亮。

    這兩人到底在演哪一出呢?

    “兩位……”李鈞沙啞著嗓子開口。

    “拿出來!”那武官扭住驛官的胳膊,“你不過一九品小吏,居然敢偷拿上官的東西!”

    “我沒有!”

    “我見著你翻了這官員的箱籠,拿出了一包銀子!

    “咦?”李鈞指了指自己,“一包銀子?我這沒有一包銀子啊。”

    那驛官聽了李鈞的話,立刻掙扎起來,“你聽到沒有!他沒有帶銀子!你在冤枉人!”

    那武官氣的扭頭瞪了一眼李鈞。“你這小官怎麼不識好人心!我明明看見他從你箱籠裡鬼鬼祟祟地翻出一包東西!用錢袋子裝著的不是銀子還能是什麼!”

    “可我的銀子都是貼身放著的,而且我也沒在箱籠裡放什麼銀子啊。您是不是冤枉這位驛官了?”李鈞這下終於清醒了,皺著眉頭看著這穿著赭衣的武將。

    這武將年紀不大,沒有留須,顯然不到三十歲。身就一副高大身材,比自己還要高出半個頭來,猿臂蜂腰,肌肉結實,應該是個長期練武之人。

    “你……沒見過這麼糊塗的人!”那赭衣小將一個膝撞將那驛官踢倒,伸手在他衣襟裡袖子裡搜看了半天,掏出一個寶藍色的錢袋子來。

    這錢袋有兩個成人拳頭大小,這驛官也是有才,居然把錢袋子放在□□懸著,一時還真沒發現。若不是那小將無意間發現他□□太硬,都找不到這錢袋子。

    “這錢袋子看著好生眼熟……”李鈞冥思苦想了起來。

    “你看,這是不是你的錢!”那赭衣小將把錢往李鈞面前一送。

    “這明明是我的錢!我的錢!”驛官叫喚了起來。他見李鈞的神色就知道這錢必然不是自己放的,此時當然要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錢。

    偷盜官員的銀兩,不但要丟官,還要杖三十做苦役三年的!

    那赭衣小將脾氣也暴躁,一錘揍到他的胸口。

    “你的錢?這錢袋子的料子是貢緞,你算老幾,能用這種料子!”

    李鈞接過錢袋一看,終於想起來是從哪兒見到的了。

    這不是堂祖母當時要他帶上的那包錢嘛!他這幾日只動了箱籠上層拿些洗換衣服,竟然沒發現什麼時候堂祖母把錢給塞進他行禮裡了。

    “是我家的錢,這是我堂祖母怕我路上遇到急事給我放的,大概怕是我不收,所以偷偷放了我的箱籠裡,並未和我知會過。”李鈞一推想就猜到了來龍去脈,連忙對著赭衣小將拱了拱手,“下官李鈞,鴻臚寺行人,多謝上官伸出援手。”

    “好說好說,我是懷遠郎將趙星。你先看看還有沒有少什麼。”

    李鈞在箱籠裡細細翻查了一遍,東西倒是沒少,卻又掏出一包銀子來。

    看見那一堆碼的整整齊齊的銀錠,李鈞喉頭哽咽了起來。

    他何德何能,讓家中老幼這般牽掛於心。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各位的口頭禪

    李鈞:啊,我又說錯話了?

    李銳:小馬屁精!

    李銘:奶奶偏心!

    李茂:皇帝坑我!

    顧卿:哎喲我,這是什麼?

    花嬤嬤:太夫人有所不知……

    張玄: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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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0:27 |只看該作者
第144章 德陽郡主的煩惱

    “你這行人,看到兩包錢居然感動成這樣……”趙星哭笑不得的看著李鈞拿著錢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這驛官現在怎麼辦?”

    “不如交給驛丞處理吧。”另一張床上爬起了身的王譯官坐起來說,“這種情況是要杖三十苦役三年的?”

    那驛官一下子軟倒了下去。

    李鈞收起銀錢,把箱籠整理了一下。因為趙星的那場喧嘩,驛站裡已經有不少人醒了過來,驛丞也從後面的班房出來看個究竟。

    待知道這位懷遠郎將抓到了一個內賊,所有人都拍手稱贊,只有這驛丞一臉不悅。

    這些驛官在驛站裡偶爾會偷人東西他是知道的,驛站辛苦,月錢也少,全靠服務的好了上官的打賞。但有些官員也吝嗇的很,打賞是沒有的。這些驛官偶爾就會順手牽羊一二。只是他們一直都只對小官下手,錢也拿的極少,所以這麼久了,都沒被發現。

    今日這位實在拿的太多,又惹到路見不平之人,這驛官是被抓了,可是驛站能得到的結果卻不見得好。

    因為若是不讓驛官這麼做了,驛官們活不下去就會紛紛辭職,驛站裡人手就會更少,所以這麼久以來他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這驛官被抓了個現行,其他驛官就不敢再偷了,可幾個月下來無米下鍋,你叫他們如何維持生計?

    罰他容易,以後他的驛站沒了人,又該如何維持?

    那驛丞長吁短歎著讓人捆走了那個驛官,待走到樓梯旁邊時,昨日那剛住進來的監察御史卻出現在他身邊,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奇怪地問道:“你為何愁成這樣?”

    那驛丞早就想說這驛站的月俸定的不合理了。十幾年前大楚立國時是這般的薪水,可是如今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其他官員的俸祿都有增加,只有驛站一直沒有動過。

    “上官,你有所不知……”

    那監察御史聽完了驛丞的訴苦,沉吟了一會兒,跟他說道:“你來我房間,和我細細說來吧。”

    大廳裡,李鈞向驛站裡要了好酒好菜,又打賞了一些銅錢,用來款待趙星。

    這趙星也是個爽直脾氣,見李鈞謝他也不矯情,直接往桌邊一坐,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李鈞和王譯官在一旁作陪,此時天才蒙蒙亮,李鈞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與趙星碰了碰杯,好奇地說道:“趙大人,剛才天尚未亮,所有人都睡得正酣,為何您能發現那小吏在偷拿我的東西?”

    “別叫我趙大人,我最耐煩別人喊我大人。你叫我趙星就好。或者稱呼我的字長庚也行。”趙星把酒一口喝下。

    “我這人有天不亮就練武的習慣,所以清早爬起來准備去後院打套拳。結果剛走到走廊,卻看見那廝鬼鬼祟祟的在牆角蹲下翻什麼,我伸頭一看,你和這位睡得正熟,他卻從箱籠裡翻出一個錢袋子准備走,所以我當即大喝一聲把你們叫醒,然後下來抓這無恥蟊賊。”

    “此番多虧長庚兄仗義相助,丟了銀錢是小,只是袋錢是我家中堂祖母的一番厚愛,若是我從此再也不知道堂祖母做過這麼一件愛護我的事,想來我會少了一樁難以忘懷的往事,這豈非太過可惜?所以我是真的十分謝你。”李鈞再為他斟一杯,“我先干為敬。”

    仰頭喝干。

    “我看你除了家中堂祖母厚愛,想來你的妻子也頗為愛護你,還給你塞了那麼一大包錢。”趙星是看著李鈞又翻出一包錢的,笑著打趣他。

    “什麼妻子?在下並未娶妻。”李鈞莫名其妙的端著酒杯。

    “咦?你那包錢之物明明是一方羅帕,邊角還繡著桑葉……”

    李鈞聽了啞然失笑。

    “長庚兄好犀利的眼神!”

    “嘿嘿,過獎過獎,為兄勤於練箭,百步穿楊不在話下,更何況看一帕子!”

    “只可惜那包錢不是什麼嬌妻所包,而是我家嬌氣包幼弟所放。”李鈞慚愧地說,“不瞞長庚兄,在下在家中乃是庶子,是以手頭並不寬綽。我那幼弟乃是嫡子,身邊有許多銀錢傍身,他得知我要離家千裡辦差,怕我有什麼閃失,非要我帶上他的銀子。我如何肯拿?只好推卻了。”

    趙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我那弟弟大概怕我不收,這才叫家中下人偷偷塞於行李裡。另一個錢袋也是如此。”家裡也只有老太太和堂叔能奢侈到拿剩下的貢緞料子做錢袋子了。

    “如此看來你家中親人感情甚好。”趙星想到他家的糟心事,不由得羨慕,又和李鈞喝了一杯,“你們此番是去哪兒辦差?”

    鴻臚寺的官員出門大多都是去邊關辦差,通州通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往北是汾州,往西是涼州,往東是幽州,南邊是京城方向。他們應該是從京城出發的,所以趙星才問他們去哪兒。

    王譯官不善飲酒,更何況他講究養生,清早空腹不飲酒,所以只喝了一杯就不飲了,此時倒是接話:“我們要去汾州靈原縣辦差,將物資和儀仗等物送到。”

    “咦,你們也是去汾州靈原縣?”趙星瞪大了眼睛,“我和另外兩位校尉也是去汾州的靈原縣,就地組織護軍保護新建立的胡市安全,防止胡市上有人尋釁滋事……”

    王譯官一聽馬上笑了,連忙拍了拍李鈞的肩膀。“李小弟,看你運氣多好,你這番還沒有上任,就遇見以後合作的上官了。”

    王譯官指了指李鈞:“趙大人,這位是專管胡市的都亭驛行人,如今剛剛上任,怕是再過個半年就要被正式調去汾州邊境駐地為官,到時候你們就要經常見面了。”

    趙星聽了這般湊巧也是意外,直呼天意,又喝了幾杯。

    李鈞一邊喝酒,一邊在想,到底羯人和漢人到底有什麼糾紛,不但鴻臚寺又加派人手物資去靈原縣,而且還從中軍點了郎將和校尉去靈原縣就地組織護軍。

    他見過羯人們,知道他們性格相當忠厚耿直,加之多年來生活困苦,所以隨遇而安已經成了他們的處事原則,是什麼情況引起的糾紛呢?

    王譯官嘖著舌看著趙星和李鈞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幾瓶酒下去,兩人只動了點小菜,大部分時間是在閒談和喝酒,而且兩人經歷頗為相似,趙星也不是嫡長子,他母親是他父親的續弦,在家中頗受嫡長子的氣,所以蒙蔭進了軍中,本身家裡也是勳貴派,還是將門出身。

    趙星和李鈞論起交情來,才發現趙星的爺爺趙陽,曾是李鈞的堂祖父老信國公李碩的部下,後來老信國公卸了大將軍之職交出兵權,他祖父趙陽也卸了職,只留將軍的虛銜,他父親倒是進入了中軍,成為一位中級將領。

    兩人當下就直呼這是上天注定,也不知道趙星是不是喝高了,當下拉著李鈞就要結拜。只可惜此時一不是良辰吉日,二沒有三牲祭品,也沒有金蘭譜等物,只得約定到了汾州准備一番後就結為異性兄弟。

    李鈞多了一個意氣相投的朋友自然是十分高興,加之他酒量極高,長這麼大罕有能和他一拼之人,如今遇見一個同樣海量的,自然是更加欣喜萬分,兩人互相誇耀了一番對方的酒量,這才發現原來中軍裡派人去汾州組織邊軍也是點出幾位郎將來,看誰最能喝,趙星從小拿酒當水一般喝,自然是酒量最高,被點到了這裡來。

    都知道塞外諸族善飲,尤其好烈酒,這時自然不能派個不能喝酒的軟腳蝦,免得墮了大楚的威風,還讓胡人以為漢人各個都是三杯就倒的軟鱉。

    李鈞一聽趙星會來的原委,哈哈大笑,直言還好自己不在軍中,否則就沒趙星什麼事了。

    他這不會說話的屬性一開,趙星連忙要和他拼酒,還好王譯官一直在旁邊打岔,說著今日還要繼續上路,不能喝多,這才作罷,約了改日再戰。

    又等了片刻,過了卯時,范主簿也已經起了身,洗漱完用過了早飯,又命人點查物資儀仗,發現並無缺失,這才宣布動身。

    李鈞雖然喝了一些酒,但並無醉態,不過他起了個早,精神自然是有些不濟,范主簿自然是發現了,關切的問他。

    這范主簿難道是個雷打不醒之人,下面這般吵,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李鈞心裡頗為好奇。

    他說了早上的遭遇,那范主簿露出“我就說會這樣吧”的表情,安慰地拍了拍李鈞的肩膀。“好在沒丟東西,也沒受傷,這就是萬幸了。”

    李鈞點了點頭,謝過上官關心。他發現許多人都喜歡拍他的肩膀,他暗暗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發現除了稍微寬闊了些,並沒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這真是莫名其妙。

    李鈞將自己的箱籠丟到車上,從驛官手裡牽回自己的棗紅馬,翻身躍上。

    “你是何人?”猛然間,李鈞聽到范主簿的聲音,循聲看去。

    “本官是中軍的懷遠郎將趙星,被認命為藩司護軍首領,此番正要和兩位校尉一同前往汾州組織護軍,聽聞大人也要前往靈原縣,所以特來拜見,一同上路。”趙星正兒八經的和范主簿拱了拱手,哪裡還有早上和他喝酒時一擼袖子拈著酒菜吃的樣子。

    “咦?聽說中軍的人要我們走後才出發,怎麼……”

    “啊,我也不知道鴻臚寺的車隊會這麼慢。”趙星擺出一副無辜的臉,“也許是我們輕車簡從,所以趕路趕得快了點吧。”

    “哈哈,哈哈哈。也許是吧。”范主簿干笑了幾聲。“既然趙將軍有意同路,那倒是我們的幸事。”

    車隊裡雖然也有壓車的兵士,但畢竟無法和中軍的郎將和校尉比,多送三個能指揮能打的武將,安全上又得了保障,自然是千好萬好的。

    趙星在馬上對李鈞擠了擠眼,後者偷偷笑了一聲。

    於是乎,鴻臚寺+護軍的隊伍又開始向著汾州進發了。

    兩日後。

    “前方就是驛站,我們不妨……”

    “范主簿,你是不是來扶貧的?”趙星翻了個白眼,出聲嗆他。

    “咦?趙將軍此話怎講?”范主簿一僵。

    “你若不是看這些驛官可憐,為何要逢驛站便進?難道不是為了多打賞幾個,讓朝裡多費些銀錢?”驛站的開銷都是住宿官員的部門劃賬的,范主簿的主簿廳管著鴻臚寺的開銷物資等,自己給自己劃賬極為方便,所以趙星有此一諷。

    “趙將軍怎可胡亂臆測……”范主簿開始後悔同意這三個武官跟著了。

    有福不會享,簡直是不識抬舉!

    “下官受兵部委派,要在六月十五之前趕到汾州,如今已經六月初七了,若再這樣盤桓下去,我們都要受到杖責……”

    趙星的話讓范主簿一喜。

    急了?那你們快馬先走,不用管我們!我們是車隊,要慢慢走的!

    “所以……還請范主簿快快上路!”

    *(&*&*&%……&%%#¥#¥%

    (以上范主簿感想不適合小朋友觀看,作者自動馬賽克)

    范主簿盯了趙星半天,無奈趙星比他要高出一個頭去,他騎的馬又是戰馬,范主簿把脖子都抬酸了,也沒有讓趙星生出一絲退意來。

    他只得暗恨地收回視線,對著身後的車隊吩咐了一句。

    “走!到傍晚再歇息!”

    趙星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才對嘛,如今才剛剛到中午,路上吃點干糧就是了,何必進驛站呢?

    這麼慢的速度,難怪他們比鴻臚寺晚出京五天,可是還是在通州驛站裡相逢了。

    李鈞跟在趙星身後,對他高興地拱了拱手。

    他也快要被這龜速給逼瘋了。

    趙星好心情地擺了擺手,示意“小意思”,護著車隊又到前方去開路了。

    至於在馬上干啃著饅頭的范主簿怎麼想?

    那只有天知道了。

    信國公府。

    今日李銘去了外祖母家,聽說李銘的外祖母因為最近老下雨的緣故著了風,得了風寒,又想外孫子了,就派了人來接。

    方氏一聽母親有疾,連忙就叫李銘去探望了。如今李茂越發事忙,等他休沐再去探望岳母,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說是五日一休沐,其實已經有十來天沒休過假了。

    今日天氣晴朗,顧卿和李釗在菜地裡忙活了半天,累的一身汗,突然得到下人來報,說是德陽郡主帶著萬寧縣主來拜訪她了。

    顧卿連忙請人進來,又趕緊跑回持雲院去更衣。李釗則挎著小籃子抓著鴨子去北園的小廚房送菜,如今持雲院裡的顧卿和方氏吃鴨子吃的都要吐了,鴨子都便宜了下人,每日裡見到李釗去送鴨子,各個都眉開眼笑的。

    顧卿更完了見客的衣服,連忙到前廳去見德陽郡主和萬寧縣主。

    前廳裡,德陽郡主正喝著下人送上來的菊花茶,萬寧縣主則好奇的打量四周。見顧卿來了,兩人連忙過來見禮,三人客套了一番以後,顧卿請她們去持雲院的主屋裡坐坐。

    德陽郡主不是空手來,還帶著一尊羊脂白玉的送子觀音。顧卿上次去了人家花會把花會都攪黃了,她還沒有上門道歉不說,人家倒先登門拜訪了,還帶著禮物,她怎麼好意思收,連忙避而不接。

    “老身該謝郡主才是,若不是郡主的救命之恩,老身如今已經躺在地底了。”顧卿感激地說道,“下次你來直接來就好,帶什麼東西啊!”

    “一事歸一事,上次也是我家督察不嚴,這才讓府裡混進了奸細。更何況李國公後來也親自登門道謝,還送了重禮,我們兩家如今既然已經交好,送東西不過是為了表示心意,怎麼能稱客氣呢!”德陽郡主執意把禮單給了顧卿。

    顧卿見推辭不過,只好收了禮單,又把帖子遞給了身後的花嬤嬤。

    “這位就是花嬤嬤?”萬寧縣主好奇的看著一身藏青衣裳的花嬤嬤,她聽聞就是這位嬤嬤在她家力擒刺客,救下了她姑姑和顧卿的性命,連忙對著她福了福身子。

    “多虧花嬤嬤拿下刺客,這才救了姑姑的性命,萬寧謝過花嬤嬤大恩。”

    花嬤嬤倒沒想到一個小女孩會這麼鄭重的向她道謝,她救了顧卿和德陽,除了顧卿後來謝了一次,其他人都認為理所當然,她心中感動,笑了笑往顧卿身後躲了躲,避開萬寧的禮。

    “我是信國公府的客卿,捉拿刺客是應該的。縣主不必這麼客氣。”

    顧卿見萬寧如此懂事,對這個女孩的好感更深了幾分。

    今日萬寧穿著一身鵝黃加嫩綠的衣裙,她皮膚白,穿著這麼鮮嫩的顏色看著更是賞心悅目,加上依舊披散著的頭發,顯得十分可愛。

    顧卿想起來自己有一個蝴蝶綴流蘇的發帶,這種頭發烏黑順滑的姑娘綁頭發最合適,連忙叫花嬤嬤把發帶拿來,給萬寧綁了個公主頭。

    “謝謝太夫人的發帶。”萬寧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她頭發太滑,每次梳包包頭都要費好久,等散開以後頭皮都要疼半天,時間長了也就不愛扎頭發了,這發帶十分漂亮,她心中喜歡,所以也沒有推辭,收了下來。

    顧卿最愛看漂亮小姑娘,她房裡四雲穿戴都比府裡其他丫頭要精致些,也不拘著她們敷粉畫眉的打扮,見萬寧系著發帶看起來猶如小仙女一般,也是笑的合不攏嘴。

    “我們家裡就是沒有姑娘,老身年紀大了,看見這些好看的首飾發帶也沒法帶,倒是可惜的很,送了你才叫物盡其用呢。”

    萬寧笑嘻嘻地歪了歪頭,“沒有姑娘才好呢,我那陸姐姐有福了。”

    “陸姐姐?”顧卿疑惑的問。

    “我們家萬寧和陸府的陸珺乃是手帕交。”德陽郡主笑著接話,“萬寧一見太夫人如此和藹就十分高興,在家裡常說陸珺好運呢。”

    顧卿當下就把笑容收了起來,一點玩笑的心情都沒有了。

    好運有什麼用,她有錢有珠寶有什麼用,人家陸家看不上她們家!

    還想著退親。想來是看不上她這些發帶首飾的。說不定她精挑細選的貓眼手串都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

    萬寧見顧卿的臉沉了下來,心裡一驚。

    莫非陸姐姐還是說了?可看她後來的態度,似是覺得信國公府也不是太差啊。

    這……這該如何是好?

    德陽郡主一直混跡於各大交際圈子,最擅長察言觀色,一見顧卿這臉色,便知道這位邱老太君似是和陸家娘子有什麼心結。她當下隨便找了一個話題,連忙轉移顧卿的注意力。

    “我帶著萬寧過來,是為了向老太君道謝的。”

    “咦,你們有什麼好謝我的?”顧卿的心裡向來揣不了太多事,德陽郡主話題一轉,她果然就收起了憤怒,好奇地跟著人家的話問。

    “若不是老太君一番提點,我現在還在愧疚。老太君不知,我家儀賓原本也是頗有前途的大好青年,正欲施展抱負,結果先皇點了我嫁與他,當年我是公主,他成了駙馬,自然是仕途無望,後來我兄弟……他又降為儀賓,竟是在我幾位妹夫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德陽郡主說著自家的煩惱。

    “那日我遇刺,腦袋被砸了一下,半天都想不起花會上發生了什麼。後來漸漸想了起來,便把老太君的話說與我夫君聽。老太君果真是高人,我夫君一聽老太君您的話眼睛就亮了,整個人也有了精氣神,連說哪怕只能出圖紙都好,他並不在意官位……”

    “我聽了我家儀賓說了心中的抱負,後來就入了趟宮,厚著臉皮和陛下說了我家儀賓在土木建築之上的天賦,希望能給他個機會,哪怕沒有官職也成。”德陽的臉上滿是榮光,萬寧也在微笑。

    “也許正是天意,張玄道長正預測夏日裡雨水會頻降,今年夏天可能發生水災,陛下正愁著沒有合適的人選領著眾官去勘查河道和堤防,一聽我的話,立刻答應會點了我家夫君做特使去勘查河道。”

    “那倒是好事,老身也算是一語成箴了!”顧卿聽見熊儀賓可以一展所長,也露出了高興的樣子。她聽聞這位儀賓經常游山玩水,對各地的水道都很熟悉,如今讓他去勘查河道,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德陽郡主更是感激。

    勘查河道這件事,勳貴派或世族派為首都不合適。世族一脈肯定會多護莊園,著力先維修自家田地附近的河道和大堤。而勳貴派在地方上沒有什麼勢力,怕是會遭到糊弄。

    而她的儀賓熊樂出身熊氏,乃是擅長水利、機關、建築的等學術的仇老爺子的關門弟子。熊家原也是一方豪強,後來跟著先皇起兵,成了開國功臣。熊樂娶了德陽,成了宗室,他家既有出身,又有功勳,本身又是宗室,三方都不得罪,行事也會方便許多,正合適帶著工部專員和御使一起去各地巡查。

    更何況他還精通水利,這就更好不過了!

    此事乃天時地利人和,熊樂現在現在一身才華可以施展,自然是高高興興的收拾收拾行裝就帶著隊伍出京去各地巡查了。

    看見丈夫重煥光彩,德陽自然也是喜極而泣,她心中感激,加上還帶著其他心事,於是就有了今日的上門。

    顧卿聽了熊樂的一番境遇,也是唏噓不已。她對這封建時代駙馬和儀賓的遭遇十分同情,若是戰亂時候,宗室的駙馬之類還能作為監軍什麼的押運下物資糧草,可是到了太平盛世,這些駙馬爺還真沒什麼用,只能斗雞走狗了。

    兩人賓主盡歡的說了半響,德陽突然開口道:

    “我家萬寧受我夫君影響,一向喜歡園林之樂,聽聞信國公府的宅子乃是前朝大吏的宅邸,不知老太君能不能找個指引之人帶著我家侄女到處逛逛?”

    這麼明顯的支開萬寧和下人,顧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想了想,家中也沒個女眷能引導,便讓孫嬤嬤和香雲帶著幾個下人陪著萬寧去北園裡晃晃。

    北園基本沒有男丁,在北園晃晃也是相宜。

    等萬寧和幾個下人走遠,德陽郡主對著邱老太君開口:

    “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還有一事想請教邱老太君,不知可能屏退左右?”

    顧卿看了一眼花嬤嬤,對德陽郡主說道:“那你隨我去內屋交談吧。花嬤嬤是我的愛重之人,我凡是都不瞞她,郡主不知可介意……”

    德陽郡主知道花嬤嬤等於是心腹加幕僚加護衛,哪裡會說介意,自然是允了。

    幾人進了內室,德陽郡主話未出口,先憋紅了一張臉。

    這話說出來實在羞人,她憋了半天,才冒出來一句。

    “邱老太君,那日在花會上,萬寧聽到您說了一句不懷孕什麼的……”

    “哈?”

    顧卿露出了下巴掉下來了的表情。

    北園,游廊上。

    李釗趴在欄桿上看著水裡的魚兒游來游去,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他最愛吃魚,各種魚都來之不拒,到了信國公府,日日見到無數魚兒,長得漂亮,看起來也肥美,卻不能大快朵頤,心裡十分可惜。

    萬寧在北園裡四處亂晃,覺得這信國公府的院子花木甚少,遠沒有她家有趣,正在無聊之際,卻看見一個小男孩趴在游廊上對著水裡看的目不轉睛,她好奇地走到那小男孩身後,疑惑地開口:

    “你在看什麼?”

    李釗正在幻想黑的該炸,白的該蒸,猛聽得耳邊有女孩子的聲音,還以為自己盯著小魚太過出神,讓府裡哪個丫頭看出不對來,嚇得差點翻進水裡。

    萬寧見那小男孩要往湖裡載,連忙拉住他的胳膊往後拖,她身後還有許多下人,連忙把兩個孩子拉了回來。

    李釗回過神,抬頭一看,一個長得如同畫裡小仙女一般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正笑吟吟的看著他,頓時眼睛瞪得多大,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下午帶寶寶出去玩一會兒,今日的更新在晚上,蟲子也那個時候抓了,謝謝大家的支持!鞠躬。

    小劇場:

    李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萬寧:……

    李銳:……

    李銘:作者偏心。

    自己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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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0:52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縣主和箱子

    持雲院裡,顧卿的呆滯依舊在繼續。

    “萬寧說,曾聽見老太君看著我說不孕不育什麼的,當時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身上有什麼問題讓老太君看出來了,又不好意思說的。”德陽郡主來之前還特意向幾戶和信國公府相熟的人家打探過,他們都說和邱老太君說話要直接,拐彎抹角她聽不懂,所以德陽郡主雖然羞蘞,可還是開門見山的說明了自己的請求。

    “所以我想問問邱老太君,可是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顧卿想不到自己看著“丹鳳朝陽”隨口說的一句“這不是不孕不育醫院的名字嗎”,卻給萬寧聽見了,而且還記在了心裡。

    偏這位德陽郡主似乎是有這方面的毛病,還真當了真。

    顧卿本想說明自己並不懂醫術的,可是一看德陽郡主滿臉期待的樣子,又想到她為了救自己險些命都沒有了,所以猶猶豫豫地開了口。

    “請問,你確定你和熊儀賓身體上都沒有什麼問題嗎?”

    若是男子那方面能力不行,女的再容易懷孕也沒有用。人家那啥游泳能力不好,找不到女朋友啊。

    顧卿說的直接,德陽郡主的臉更紅了。

    “沒……沒問題的。我們夫妻感情很好,我夫君除了在外面尋找珍惜花木的時候,其他時候都是在我府裡歇息的。身體……身體也很好。”

    顧卿搓了搓下巴,看這個樣子,德陽公主過的很性福啊,那就是其他原因。

    德陽郡主既然能生下熊平,說明兩個人都是沒有問題的,那會事什麼?

    “那……多久一次呢?”顧卿就差沒問多久一回了。

    德陽郡主露出小女兒態來,“宮裡的嬤嬤說,女人葵水前後最容易懷孕,所以我都是在葵水來之前和葵水來之後和夫君同房的,我葵水在下半月,所以大部分時間都集中在下半月,上半月我夫君就回自己府裡或者出去忙自己的事。”

    顧卿咽了口口水。

    呃,大姨媽前五後六是安全期吧?

    這是哪個嬤嬤和她有仇,和她說這麼坑爹的“秘方”啊?

    而且這時代的公主和郡主難道同房也有忌諱,不能一天到晚在一起的嗎?一個月只能半個月?

    “你……哎!”顧卿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葵水是不是每次來的都特別准?”

    “是,我葵水每次都是下半月的十七左右來。”德陽郡主見顧卿似乎是找到了原因,心情也雀躍了起來。

    “哦,那我給你排個表。”顧卿對著花嬤嬤說道:“家裡有今年的黃歷沒有?拿一本給我。”

    她找不到台歷和日歷,只好拿本黃歷來湊數了。

    “你這個月葵水是什麼時候來的?”

    對於如何算安全期,顧卿是清楚明白的。德陽郡主的月事來的那麼准,說明她的排卵期也是很准的,所以她按照安全期的推算方法在黃歷上用朱筆圈出了她的危險期。

    等她算完了,這才把黃歷遞給德陽郡主。

    “這也不算十分准確。”因為農歷的計算日期和公歷是不一樣的,“但不管怎麼說,比你以前同房的日子受孕幾率高多了。你以前那個嬤嬤和你說的秘訣是不對的。”

    顧卿看見德陽郡主訝然的樣子,也不好多說。因為她沒辦法向古人科普小蝌蚪和卵子的事情,只好輕描淡寫的說:“我不能告訴郡主你為什麼會這樣,但你按照老身給你用朱筆批的時間同房,想來很快就會有好消息了。”

    德陽郡主才三十出頭,這時代到了四十歲生孩子都是有的。

    德陽郡主接過那本黃歷,從頭到尾匆匆翻了一遍,實在是訝異極了。按照這上面的畫法,她以前全在不能受孕的時候和丈夫同房了?

    她回想了一下,懷了熊平那次似乎是因為兩人出門游玩……

    “多謝邱老太君大恩。”德陽郡主向邱老太君深深地行了個禮,“若我能再得一個孩子,一定備了重禮,好好的謝謝您。”

    “客氣了。這個也不是絕對的,反正你試試吧。”顧卿擔心這位德陽郡主是產後得了輸卵管堵塞什麼的毛病,那就再怎麼辦也沒用了。不過看德陽郡主十分健康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得這種病的人。

    德陽郡主抓住那本黃歷,像是抓著什麼救命稻草,讓顧卿不勝唏噓。

    這年代,無子或者子嗣少,似乎是女人最大的原罪。幸虧她穿的是一位年老的老太太,一想到如果她在這個古代如果要經歷每個月一次的大姨媽(沒有長翅膀的天使)、懷孕(,沒有產檢和b超)、生產(全靠人硬生),還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的了。

    畢竟她已經太習慣於現代社會的便利了。

    這老太太雖然一咳嗽就尿崩,但好歹沒有葵水,也不需要擔心“啊,我沒有生孩子/生男孩子”這樣的問題。

    這麼一想,自己二十八歲的年紀(來了兩年了實在不好意思無恥的說自己還二十六)、五十八歲的身體,六十八歲的臉,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顧卿還在和德陽郡主聊著各種保健知識,北園裡,兩個孩子已經熟悉開了。

    “所以說,你剛才在廊上是看著魚想吃是嗎?”萬寧坐在游廊的椅子上,托著下巴問李釗。

    李釗在家裡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女孩,這麼白,衣服穿的這麼好看,說話聲音還和銀鈴一般。他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呃,堂祖母和堂兄都說這個魚很貴,不能吃。”

    “我吃過的,不好吃,一股爛泥巴味。”萬寧笑嘻嘻的說道。

    “咦?你吃過嗎?”李釗眨了眨眼睛,“你娘給你吃嗎?”

    “我娘早就過世了……”萬寧小臉一垮,“我是姑姑和姑父帶大的。”

    李釗沒敢問萬寧他爹為什麼不養他,他看萬寧穿的這麼漂亮,覺得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至少比他家要大戶,熊孩子自慚形穢了,所以連忙補救著說:“我們家銳堂兄娘親也過世了,可是堂祖母和堂叔堂嬸都待他很好,他不也過的挺開心的嗎?你居然還吃過這麼貴的魚,我想都不敢想呢!”

    萬寧被李釗的話逗樂了。“我小時候就想,這魚和一般的魚有什麼不同呢?為什麼大家只看它不吃它?因為它非常難吃嗎?所以我就問了我姑父。”

    “然後呢?”

    “我姑父也答不出來。”萬寧滿臉的認真用“大人們其實也好笨喲”的語氣說著,“所以我和姑父就撈了兩條上來,用水煮著吃了。”

    她攤了攤手,“我們家養的是這種銀色的和那種花色的,可難吃了!”

    李釗從入府一來一直盤繞在心頭的野望終於破滅,失望的“哦”了一聲。

    “原來很難吃啊。難怪只能看。”

    只能看的東西都是沒什麼用的,唔唔,他記住了。

    “你喊李銳叫堂兄,你是信國公府的親戚嗎?”萬寧好奇地問。

    “嗯,我是從荊南老家來的,我爹和信國公是堂兄弟,我叫李釗。”李釗點著頭,期盼地看著萬寧,“你是誰?也是堂叔家的親戚嗎?”

    萬寧笑著搖了搖頭,“我是來府裡做客的客人,和你一樣呢。我姓楚,你叫我萬寧就行了。”女孩子不是特別親近,是不會告訴別人全名的,就算是熟人,也最多稱呼名字中的一個字,比如幼娘、燕娘這樣。

    楚萬寧嗎?

    李釗把這個名字在心裡念叨了幾遍。

    呃,不是很好聽呢。

    “你們府裡的花草都好普通,就沒有什麼不常見的嗎?”萬寧四下張望,沒看到什麼珍貴品種,都是些尋常花草。

    她卻不知道信國公府幾位男主人都不喜歡花花草草,而名花貴種是需要細心打理的,他們家沒那個閒心情,養的都是普通的花木,若不是園子裡還有不少好幾代前留下來的花樹,這園子就更普通了。

    “你沒見過的花草?”李釗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你一定沒見過!我來京城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呢!”

    “咦?信國公府裡還有什麼異種嗎?”萬寧興奮的站了起來,拍著手催他,“你快帶我去吧,我在這裡呆不了多久的。”

    兩個孩子歡聲笑語的往歸田園居去了,孫嬤嬤和香雲跟在後面,旁邊是德陽郡主府的幾個丫環。

    “這……合適嗎?讓萬寧縣主這麼跟著釗少爺亂走?”香雲性格沉穩,有些不太安心地問孫嬤嬤。

    “沒什麼關系吧,這不都在北園裡嗎?這兩個都還是孩子呢,再說了,那位是縣主,有什麼好擔心的。”縣主可是宗室,能算一般姑娘嗎?

    “我怎麼就覺得不好呢?”

    “她是客,我們是僕,哪裡有僕人管著客人不能干這個不能干那個的。我們只要注意好兩位小主子的安全,不要出事就行了。”孫嬤嬤伺候信國公府的幾位主子幾乎一輩子,對如何為僕看的透徹,“你不要多想,看好了就行。”

    萬寧被李釗引著去了歸田園居。這裡是邱老太君種菜的地方,幾畝菜田被家中僕人和孩子們打理的是興興向榮。

    兩邊還豎了籐架,上面爬滿了絲瓜、葫蘆等蔬菜,更是有一番野趣。

    萬寧一見菜田就張大了嘴。

    這裡實在有太多花她認不出來了。

    李釗看見萬寧驚訝的表情,心中豪邁之情油然而生。

    哈哈哈!震住了吧!他全部都認得喲!

    “那個黃的是什麼花?”

    “那是芹菜的花!漂亮吧?”李釗彎著腰從芹菜上抓出一個蝸牛,丟的遠遠的。

    “咦,你也會抓蟲子?”萬寧一下子覺得找到了知音,

    “是啊,江嬤嬤說蝸牛會吃嫩葉子,我見到就把它丟的遠遠的。”

    “就是就是!我家還有槐害呢,老吃鮮花的葉子!我抓了丟掉,還老被陸姐姐說,說是女孩子家不要老是玩蟲子。我哪裡是玩蟲子,我是怕嫩芽被吃掉啊!”

    “陸姐姐?不用管她,大孩子就是這樣,一天到晚做出‘我什麼都知道我就是為了你好’的樣子,其實他們什麼都不懂。”李釗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說著大孩子的不好,他說的是自己的庶兄李鈞。

    “那這個是什麼花?”萬寧又指著身後一大叢花。

    “這是韭菜花。不開花的嫩,開花的老,廚房有時候要嫩的有時候要老的,所以我就有時候摘點老的有時候摘點嫩的。”李釗看了一眼隨口說道。

    “廚房?這花還能吃嗎?”

    “咦?這些是菜,當然能吃啦!”

    “是菜?這些不是花嗎?”

    “是菜啊,也是花啊。”李釗理所當然地說,“菜開了花,當然又是菜又是花啦。”

    “哦,那不知道我府裡的花能不能吃。”萬寧好奇地嘀咕著。

    “有什麼區別嗎?都是草。”李釗最討厭吃菜了,所有的蔬菜在他嘴裡都和嚼草無疑,可是他娘逼著他非要吃菜,他只得勉勉強強的吃些草。“既然都是花草,應該能吃吧?”

    “那我回去研究研究,看看我家的花能吃不。回頭研究出好吃的來,我請你吃啊。”

    “好,我一直住在信國公府裡,你家住在哪兒?”

    “我住在德陽郡主府。”

    李釗“嘶”地吸了一口氣。

    “郡……郡主?那豈不是皇帝老爺的親戚?你是公主嗎?”

    “不是的,我是縣主。我不是郡主的女兒,我是她家親戚。”萬寧見李釗這麼失態,不敢說自己是“皇帝老爺”的侄女,只好換了種說法。

    ‘縣主是什麼?皇帝的女兒是公主,王爺的女兒是郡主……縣官的女兒是縣主?’李釗在心裡嘀咕著。

    ‘原來只是個縣官的女兒,住在親戚家裡,就和我一樣。他家連縣官都不是咧,難得人家姑娘不嫌棄我,我可不能讓她看不起了。’

    “哦,那我……我是鄉子。”李釗猶猶豫豫的說。

    他是鄉紳的兒子,應該可以叫做鄉子吧?

    京城裡的人家好奇怪,縣官的女兒叫小姐就是了,還美名其曰縣主。

    “箱子?是你的小名嗎?”萬寧好奇的問。

    “呃,算是吧……鄉子是不是很難聽?”李釗也覺得這名字聽起來怪土的,半點氣勢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摸著腦袋。

    孫嬤嬤在一旁已經笑得扶著香雲直抽抽了。

    “沒有,好的很。我不覺得難聽。”萬寧善解人意的安慰李釗。小名這東西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她一直還覺得自己的封號難聽呢,她還不是被人叫了快十二年了?

    她可不能表現出嫌棄人家名字的樣子,即使人家的小名叫“箱子”。

    恩恩。她要做個好姑娘。

    “那箱子,我們去看其他花,不,看其他菜吧。”萬寧指著其他的幾種花。

    鄉子……

    李釗沮喪地踢了踢土。

    一點氣勢都沒有呢。

    “這個是什麼花?”

    “這個是花生。這下面的果子能吃。我給你挖一個。”李釗興奮地把花生刨了出來給萬寧看。

    “原來花生是在土裡的。我家過年的時候會打金花生做壓歲錢,我原想著是長在樹上的呢。”萬寧好奇的捏著小花生,“再給我挖幾個吧,我帶回去玩。”

    李釗點點頭,挖了一堆花生出來。

    可憐現在才六月下旬,許多花生還沒成熟,李釗為了討好新交的小朋友,把還不能吃的花生全扒拉了出來,看的江嬤嬤一陣心疼。

    “這……這個是?”

    “這是扁豆。紫的白的都是扁豆。”

    “這個呢?”

    “南瓜的花。下面是小南瓜,看到了嗎?”

    “咦,真的誒。箱子你懂得好多!”

    “嘿嘿嘿……”李釗不好意思的摸著腦袋,覺得他聽堂祖母的來種菜實在是來的太對了。“這裡有不少是我種的呢,我每天都挖一些菜送去廚房,給堂祖母吃。堂祖母說她就愛吃家裡的菜,說外面送來的來路不明,吃著不放心。”

    “這些都是你種的?”萬寧崇拜的眼神讓李釗的小胸脯挺得更高了。

    “是我種……和江嬤嬤一起種的。”他實在沒臉說這幾畝地都是他種的。

    “那也很了不起啦。這麼大一片地。我在家裡偶爾只種種花呢。回頭我也種些自己吃。”萬寧對種菜感興趣起來。“你給我一點種子,教我怎麼種吧。”

    “好啊!江嬤嬤,這裡還有種子嗎?”

    江嬤嬤拿了一些種子和苗木過來,告訴兩位主子該怎麼種它們。萬寧在家裡連珍貴的花木都種過的,這些蔬菜和它們比起來實在是太好種了,連紙筆都不用,就在腦子裡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

    “你見過剛下下來的鴨蛋嗎?還是熱的喲!”李釗突然想到了歸田園居裡還有寶貝,連忙獻寶。

    “沒見過,我能看看嗎?”

    “走,我帶你去鴨捨找鴨蛋。”李釗准備去拉萬寧的手,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萬寧的衣裙。萬寧的衣裙顏色看起來十分鮮嫩,一看就是容易變髒的樣子。

    “不過鴨捨不太干淨,你這衣裙和鞋子說不定會被弄髒。而且鴨捨也很臭。”李釗猶豫了一會兒,“要不,我們還是不要去鴨捨了吧,我去給你找個鴨蛋來。”

    萬寧在家裡種花男孩子衣服都穿過的,當下毫不在乎的把袖子和裙角別了起來,“走吧,這樣就不怕弄髒裙擺了!”

    李釗見她性格十分干脆,沒有家裡那些丫頭扭扭咧咧的樣子,當即咧開了嘴,兩個孩子一起興奮地往鴨捨跑去了。

    “這……這位縣主一直這麼活潑嗎?”香雲好奇地問德陽郡主府的丫頭。她都沒好意思問這位縣主是不是一直這麼“粗獷”的。

    “噗。在家裡滿身是泥的時候都有呢。”德陽郡主府的丫頭用帕子捂住嘴,“你們家少爺難道也是要務農的嗎?”

    香雲這下也笑了。“恩,是呢,我們家四位少爺都種過菜。還要抓鴨子,掃鴨捨,撿鴨蛋。我們家太夫人不許嬌養著他們。”

    “這可讓我們長見識了。我還以為我們家幾位主子親自伺候花草就已經算是出格的了呢。回去又有了談資了。”

    “沒事,我看著呢,它們不敢叨你的!誰叨你我就把它抓了去廚房當菜!”李釗挺著胸脯學李銳的樣子威脅幾只鴨子。

    幾個丫環在一旁閒聊,萬寧也忍著害怕的心從鴨捨裡成功的掏出了一個鴨蛋。

    “哎呀,好多泥巴。”

    李釗一呆,不敢說那是鴨糞,只好傻笑。

    “呵呵,你要不管它,過一陣子就能孵出小鴨子了呢。要不然你帶一個回去玩?”

    “會有小鴨子啊?那我還是不拿回去了吧,我不能偷人家孩子。”萬寧把鴨蛋又放了回去,“下次有小鴨子出來,我再來看吧。”

    “好啊!那我怎麼聯系你呢?寫信嗎?”

    “可以啊!我表哥和你堂哥在一塊兒讀書的,你寫信讓李大公子帶給我表哥熊平,讓我表哥帶給我就好了。我就讓姑姑或表哥帶我來看小鴨子!”

    “那一言為定!”李釗聽到萬寧還會開,笑的眼睛都沒了。

    “縣主,郡主准備要回去了,您玩好了嗎?”遠遠的有個丫頭在喊。

    “哦,我就來!”萬寧遺憾的看著李釗,“箱子,我要回家了。下次我再來玩吧。要不然你讓李大公子帶你去我家,我家好多花草,雖然不能吃,可是可好看了。”

    “嗯!”

    兩個小孩定下下次見面的約定,依依不捨的分別了。

    另一邊,德陽郡主揣著顧卿給的黃歷,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萬寧縣主一起坐進了回府的馬車。

    等半個月後夫君回來,正好就是邱老太君劃的日子呢。等夫君回來了,她就試試……

    德陽郡主紅著臉想。

    這次說什麼也不准他再去山裡找野蘭了。

    萬寧縣主則是高興與自己交了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她身邊從來都沒有同輩和她一起種花養草的,他表哥熊平從小就不愛花木,即使姑姑姑父怎麼培養都不行。

    雖然箱子長得一般,小名也很奇怪,可是懂的可多呢。

    又過了幾天,萬寧在家裡鼓搗出了鮮花做的餡餅,內心十分鼓舞。

    原來花和菜是一樣的,都可以拿來吃!

    她心裡高興,回了房裡抬筆就給李釗寫信。為了表示親暱,她沒有用“李釗”抬頭,而是提筆寫道:

    “箱子:起居安吉。”她想了想,覺得這麼寫很是有趣,又寫了起來。

    “前幾日,你告訴我菜與花並無區別……”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鴨媽媽:啊啊啊!那死小孩又帶了一個小孩來!啊啊啊!她掏了我的蛋!

    鴨爸爸:死小孩說我去叨他他就吃了我。

    鴨媽媽:5555,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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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1:20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 仙主你好

    東宮。

    在一起上課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依舊保持著往日疏離卻不失禮貌的距離,教授學問的講經學士是翰林院的鴻儒,對於兩位自律的皇子,他十分滿意。

    但伴讀們就沒那麼讓人放心了。

    秦斌的功課做得一塌糊塗;熊平的功課雖然做完了,但一看就是糊出來的;仇牧做得認真,可答的全不在點子上;李銳寫的全在點子上,可內容太少。

    這位講經學士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之人,面對這種情況,也只能讓他們回去重做,一日做不出讓他滿意的來,便再做一日。

    當然,今日的功課依舊會布置,一並去做。

    秦斌當即哀嚎一聲趴在桌子上。今日輪到他休假回家,剛想回去還好放松一二,結果兩份功課一留,加上明日上課會為他留的,明天晚上他是不要想睡了。

    熊平笑呵呵的收起了自己的功課,他昨天睡得太早了,清晨才想起來功課只寫了一半,等早上爬起來只能糊了。他知道自己糊的功課學士一定看不進眼裡,已經做好了重寫一遍的准備,是以一點也不難過。

    仇牧抓著自己的功課,難以置信地左思右看。

    “我寫的這麼好,怎麼會也不合格?我寫了兩頁,論點寫了這麼多!我還提出了其他的方法!”他整個人都出於一種被否定的失敗感中,滿臉都是“這不正常!”的表情。

    他拍著腦袋,“一定是你們連累我了!”

    只是雖然嘴裡說的是“你們”,看的卻是秦斌。

    “得了吧,寫得多就有用,那我明日寫個十頁廢話給先生。”秦斌趴在桌子上懶洋洋的說,“每次見你寫功課都急,恨不得寫出上下千年來。”

    “總比你擠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好!”

    “過猶不及,你懂不?我這叫言簡意賅!”

    “你是言簡意賅?我看你是不學無術!李銳那才叫言簡意賅!”

    在一旁無辜躺槍的李銳眨了眨眼睛。

    “呃……我是找不到資料。我看的書沒你多。”李銳老實的回答仇牧,“我心裡清楚怎麼寫,但我不知道用什麼句子詮釋。所以只能這樣了。”

    大皇子被學士留下來單獨談了幾句,他們幾人可以看到大皇子一直在搖著腦袋。

    “真不知道陛下為什麼要選你們給大皇子伴讀,一個個都是紈褲子弟,連書都讀不好,還指望能明什麼道理!”一聲討人厭的諷刺聲從他們身側傳了過來。

    李銳等人扭頭一看,正是二皇子的伴讀楚應年。

    楚應年的哥哥還沒出四七,他身有重孝,七七之前不能進宮繼續讀書,這次是來告假的。

    二皇子知道楚應年和李銳的過節,兩家此番是一定結了仇了,而且不死不休。他也擔心出什麼事情惹禍上身,在另一邊連忙叫楚應年過來。

    楚應年惡狠狠地瞪了李銳一眼,轉身離去了。

    “李銳,不必理他,這就是只沒爪子的小貓。”秦斌見李銳情緒低沉,直起身子低聲笑話他,“你不知道,前陣子我偷偷找個機會教訓了他,他哭的跟淚人兒一樣,孬的很!”

    “你也不要臉,人家比你小,你居然欺負小孩子。”仇牧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損秦斌。

    “他那臭嘴可不像小孩子,一見就煩。”

    “呵呵呵,你嘴巴不臭嗎?”

    “你……”

    拜兩人的日常慣例所賜,李銳的心情總算好了點。

    被人直晃晃的在面前表現出敵意,可又沒辦法反唇相譏的感覺真難受。

    沒一會兒,大皇子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四人前面的凳子上。

    “你們的功課又被學士罵了,而且學士說我干預太多,已經拖了我自己的進度,不許我再給你們補課了。”大皇子想了想,指著仇牧和秦斌道,“以後你們兩個一組,兩人互相督促對方的功課,若是有一人沒過,另一人就要替對方重寫!”

    “憑什麼!”

    “大皇子,我不要和這個倭瓜一組!”

    大皇子揉著額角,這仇牧和秦斌似乎天生犯沖,什麼事情都能吵起來。

    他又想了一會兒,李銳論點獨特,但基礎差,仇牧基礎扎實,但因為年紀最小,見識有限,論點都很膚淺,不如這兩人一組。

    只是熊平和秦斌都是懶散的性子,若這兩人一組……

    大皇子已經能想到秦斌翹著腿看兵書,熊平在一旁看雜書笑的“呵呵呵呵”的樣子了。

    這兩人一起寫功課,鐵定是“zzzzzzzzzzzzzz”的節奏啊。

    父皇!你坑兒子啊!

    大皇子給四人安排好了“互幫互助小組”的配對,自己也覺得這實在沒底。

    只是他每日下午還有皇子們必學的課程,這些大多是為君之道和治國之道,有些課四個伴讀是不能上的,大皇子也只能暫時這麼安排。

    他明明是找來四個伴讀陪他讀書的,結果卻像是多了四個笨師弟一般,偏他們四人將來都會是他的左膀右臂,又不能不幫。

    常想一二,常想一二吧。

    下午,熊平到了李銳的房間,敲響了他的門。

    李銳開了門,迎了熊平進來,進了屋的熊平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李銳。

    “信?給我的?”李銳一臉困惑的拿過信。

    “不是給你的。是我表妹萬寧縣主給你堂弟李釗的。”熊平也很好奇兩個孩子為什麼能有共同語言,還交好到寫信的地步,“我昨日回家休息的時候,我表妹給我的。”

    “我知道了。”李銳點了點頭,把信收好。“我後天回家就帶給我堂弟。”

    李銳回家那天,把萬寧縣主的信給了李釗,好奇地問道:

    “你怎麼和萬寧縣主有了交情?”

    李釗歡天喜地的接過信,一臉得意。

    “我帶她去菜地裡看了一會兒,她說我們府裡的花她都沒見過,要回家種種看,要走了不少種子呢!”李釗嘿嘿地笑著,把信揣到胸口。“堂兄,我先回去看信,回頭您給我帶回信啊!”

    李銳看李釗歡喜成這個樣子,猜測這孩子在信國公府裡大概是孤單了。

    家裡,他常住宮裡,李銘功課很多,早上還要學武強身,自然是沒有時間一天到晚和李釗泡在一起。李銘性格有些被動,不是自來熟,李釗又沒有李鈞那般溫和,隨便李銘怎麼擺弄,兩個孩子似乎也玩不到一塊兒去。

    他祖母要忙家中的事務,嬸母也快臨盆了,每日裡只能早上抽出時間來陪他種種菜。

    所以這李釗在這異地他鄉認識了一個同齡的姑娘,顯然是十分重視的。

    李銳想到此關節,溫聲和李釗說道:“德陽郡主府不是那麼難進,你若想過去拜訪,回頭我帶你去他家府上走走。只是我的好友熊平和我並不是同一天休假,你得等放大假的時候才能和我去德陽郡主的府上。”

    李釗沒想到堂叔家竟然連皇帝親戚家也能隨便走動的,那可是皇帝老爺的親戚家啊!

    當下喜出望外的狂點頭,抱著萬寧的信就跑回了屋子。

    來堂叔家實在是太對了!

    李釗回了房,喜滋滋的打開了信,看著萬寧娟秀的字跡忍不住羨慕。

    她的字寫的好漂亮啊!她會好多字!

    看完抬頭,李釗驀地一愣。

    “箱子?箱子是什麼?我叫李釗啊。”李釗抓耳撓腮,“難道是寫給別人的信,弄混了弄到我這裡了?”

    李釗對那“箱子”吃味了半天,猛然間靈光一閃!

    鄉子!箱子!

    箱子!!!

    哈?他以為鄉子已經很難聽了,這萬寧居然給他起了個更難聽的!

    京城流行用起外號表示友好嗎?

    那我也要給她起個外號!

    ‘雖然萬寧給我起了個這麼難聽的名字,但她是女孩子,我不能和她一般見識,我若學了她,豈不是表明我是個小肚雞腸的男孩子?’

    李釗托著下巴想了半天,不知道該起什麼名字好。

    對了,她長得跟仙女似的,不如就叫“仙主”!

    唔,等他寫信,就這麼抬頭!

    李釗搞定了萬寧的“外號”,繼續往下看。

    這字讀什麼來著?好像是“見”?還是“真”?還是“覺”?

    李釗摸著那個一語成讖的“讖”字,琢磨了半天。

    這字好復雜,要怎麼寫啊?

    他拿起筆,把這個讖字照葫蘆畫瓢寫了下來,但筆畫太多,讖字直接糊成了一個大團,什麼字都看不出來了。

    他那日說萬寧回家說不定種不出菜來,今日就收到信,萬寧說他“一語成讖”,果真那麼多種子只有一半發了芽。

    他雖然不知道這“一語成讖”是什麼意思,但聯系上下文也看得出大概是“烏鴉嘴”的感覺。

    看著萬寧姑娘這麼有見識有學問的成語,李釗森森的表示自慚形穢。

    他還沒學會四個字四個字的蹦話。

    李釗看完了萬寧的信,准備給萬寧回信,他從房間裡摸出堂祖母送他的文房四寶,叫桑梓給他在一旁磨墨,醞釀了半天,開始落筆。

    “呃……桑梓,給人寫信,抬頭寫什麼?”

    仙主你好?仙主吉祥?

    “奴婢不識字,哪裡知道寫信該怎麼抬頭喲!”桑梓擺著手說道,“這個您應該問銳少爺或者銘少爺,或者問府裡的先生啊!”

    “那還是算了吧。”李釗覺得連信的抬頭都不會寫實在太丟人,他情願自己琢磨。

    李釗拿著萬寧的信看了半天,終於抬筆寫下:

    “仙主:行走如意。”

    他真是天資過人!起居安吉對行走如意!

    多麼工整!

    李釗接著把想要說的話都寫了下來,並對萬寧府上的鮮花餡餅表現出了十分的垂涎。

    他也寫了昨日廚房做的點心“韭菜盒子”十分美味,只是吃完要喝茶漱口等瑣事。

    兩孩子在吃喝上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以及執著的追求,探討出各種蔬菜和花草結合的辦法,並表示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在一起試驗一下。

    他洋洋灑灑寫了四五張紙,倒不是內容多,而是因為他的字寫的大,還有錯字糊成團的時候,所以不多的內容倒成了五張紙來。

    李釗看看萬寧的信,再看看自己的信……

    看看萬寧的字,再看看自己“粗壯”的字跡……

    他默默地又拿出幾張信紙,展了開來。

    他的字還是母親手把手教的呢,他還以為寫的極好,結果不但不如銘弟,甚至連萬寧一個小姑娘都不如。

    他認真的一筆一劃謄好新的信,左右檢查一遍沒有任何錯漏,這才塞進信封裡,准備去拿給堂兄。

    若沒有意外,堂兄放假的時候都是在北園裡過的。現在銘弟弟也搬去了北園,他要送信,肯定要去持雲院一趟的。

    正好,他也做了個決定,想要和堂祖母說一說。

    顧卿此刻卻不在北園,而是在外廳接待外客。

    行知書院的陳軼帶著幾位書坊的主人和刻書鋪的負責人來拜訪邱老太君,想要獲得刊刻《三國演義》發行的權利。

    此事本來應該是李茂過問的,但李茂部裡事忙,聽了他們的請求以後,直接讓陳軼去府裡找老太太。他家的《三國演義》是老太太背誦出來的,又是他父親的著作,老太太說能印就印,說不能印就不印。

    所以陳軼的拜帖就發到了邱老太君的手上。

    《三國演義》這本書在京城裡獲得了極大的轟動,但由於都是手抄,流傳不廣,只有一些學子和信國公府交好的人家有上幾卷。但隨著今科進士還鄉或去外地任職,這《三國演義》終於在各地開始有了蹤跡。

    大楚之前,所有書籍都由官方刊刻修撰,自尹朝出現雕版以來,國子監開始出現集賢院,專門負責印發書籍。

    胡人肆掠中原以後,國子監裡所存的書版全部被毀,國子監裡的博士和學士們為了不讓這些書從此消失在胡人的手裡,冒著極大的危險,耗盡精力將許多書默了出來,又秘密送到地方上有膽量的書坊裡重新刊刻成書,這才沒讓許多著作毀於一旦。

    大楚立國,這些書坊紛紛把以前替國子監博士們保存的刻版和書籍拿了出來,重新填補國子監的集賢院。先皇為了表彰這些書坊當年的義舉,對這些私人的書局、書坊、刻書鋪十分優待,又大力支持民間書籍的傳播,徹底打破了世族和官方才有大量藏書的歷史。

    正因為前朝書籍損失太大,信國公府的“微霜堂”才能那麼受到文人士族的追捧,而後來開放了私人書局,李茂才能斥資購買大量書籍繼續填充微霜堂的藏書。

    由於當年胡人征戰中原之時,江南地區受損失最小,所以當年僅剩的大部分刻書鋪都集中在吳州的錢塘地區。

    而那裡,正是江家的大本營。

    沒人知道《三國演義》這樣的奇書為什麼皇帝不下令國子監的集賢院刊刻成書,而是只放任手抄本流傳。但皇帝同樣也沒有禁止此書流行,甚至有許多大臣都證實曾在皇帝書房的桌子上看過這本書,那麼說明這書在皇帝眼裡是沒什麼問題的。

    這樣一本還沒流傳開來、國子監也沒有刊刻的奇書,又牽扯到如今大楚的公府勳貴,其中蘊藏的商機,頓時讓書商們紛紛上京尋找活動的門路。

    李茂平日裡深居簡出,對各種社交活動雖然熱衷,但卻很少和商人打交道。這些書商沒辦法直接搭上線,就通過各種關系找到了行知書院的陳軼。

    人人都知道行知書院是信國公府舊任的幕僚長開的,如今陳山長和信國公還保持著良好的交往,行知書院有大半學子是減免束脩的,這其中支撐著行知書院的經費從哪裡來,很多人家都猜是信國公府資助的。

    陳軼接待了幾位書坊的商人,下意識覺得這是信國公府揚名的大好機會。

    信國公府以武勳立府,人人都知道李碩決策果斷,部署周密,他行軍打仗,或分道並進,輕騎奔襲,或誘敵出城,設伏圍殲,指揮極其靈活,因而多獲勝利。

    但由於李老國公出身貧寒,所有兵法韜略都是成年後才開始學習,一直受到將門世家的詬病,認為他是野路子,加之後來李蒙、李茂為了避嫌,都走的是文官道路,信國公府權利地位是有了,在武勳一事上的名聲卻一直都不算太盛。

    尤其和累世出名臣良將的晉國公府比起來,底氣就弱了那麼一點。

    陳軼自然也拜讀過那本《三國演義》,只覺得自己當年果然沒有跟錯主子,這老信國公果真是胸中有大丘壑大智慧之人,當年急流勇退也絕不是只看在感情上。

    只可惜運道太差,否則如今李蒙在世,信國公府很快也將成為出將入相之府。

    但如今不同了,若是李老國公的《三國演義》能宣揚開來,再叫吳玉舟想法子在雲夢閣裡培養一批說書先生,這三國演義就將傳遍大江南北,成為信國公府最亮的一扇招牌。

    這書妙就妙在老少鹹宜,雅俗共賞。也許是李老國公並非出身世家的原因,通篇《三國演義》雖然說得是歷史,可也夾雜各種小說之言,半點都不艱澀,其中蘊含的道理卻不粗淺,最適合街談巷語,府中雅敘,廳堂聽書。

    加之“三國”裡有許多人人耳熟能詳的故事,接受起來就更加容易。

    所以陳軼接受了這幾位書商和刻版商的托付,直接去找了信國公李茂,說明這背後蘊藏的無限好處,勸他接受下來。

    李茂自然也想同意,但這書是他母親復述出來的,道理上至少要支會家中老太太一聲,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趟。

    顧卿聽到有出版社社長加印刷廠廠長要見她,連忙整衣去前廳見客。

    書商和刻版商雖然也是商人,卻也是大楚諸商之中最不受歧視的,概因這些商人是為了傳播學問而從事此行當,絕大多數都讀書識字,有些還學問淵博,說話並不讓人討厭的緣故。

    這幾位書坊的商人都是錢塘地區最大的幾家書坊的負責人,旗下的書齋書局遍布大江南北,這些人和大楚各大刻書鋪也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所以此次來的時候,也帶了各大刻書鋪的技術骨干,就是為了向信國公府展示自家實力的雄厚,技術的精湛。

    這幾位書坊老板互相都相熟,他們之中,“罄竹齋”的老板吳應人最年長,便由他最先說明了來意,並且由其長期合作的刻書鋪“華三郎刻書鋪”的負責人提供了自家的雕版、印紙、裝幀本和套紅本給顧卿觀看。

    這些人進府都是做了諸多准備,不但背來了沉重的大版小版,還帶來了諸多紙張和以前的成書。私人書坊不像官家修書,質量肯定是及不上官家版本的,但他們這些民間刻書局的技術也在不停發展,自詡不會比官方差太多。

    顧卿看完了三家送上來的各種“投標材料”,好奇地問“華三郎”的負責人:“諸位帶著這麼多板子進京,難道不累嗎?”

    “老夫人,一塊雕版通常要耗費師父極大的心血,這就是我們刻書鋪的根本,自然是要帶上來給您看一看的。一塊板子刻得好,可以用許多代……”

    顧卿見這人開始滔滔不絕的說這雕版有如何如何多的門道,知道他是曲解了她的意思,連忙打斷:“老身只是覺得這些板子體積太大,諸位為何不帶些活字過來再行拼湊?”

    幾位刻書鋪的負責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膽子較大,直言相問:

    “邱老太君,何謂活字?”

    顧卿一愣。

    這裡還沒有活字印刷嗎?這時候的時間推算,不已經相當於宋末的時間了嗎?

    是了,這時候世家還在綿延,印書以前大約都是這些世家私人控制的,科舉聽說也是尹朝才開始推行,地方上的書籍事業應該進展的很慢。

    “你們可以試試把常用字全部分解成一個一個的字模,到了要印刷之前,再讓人排版在盤子裡,把活的字模全部按照順序排列起來,等印完了拆出子模,就可以反復使用……”顧卿只是稍微點了點,幾位刻書鋪的負責人眼睛立刻一亮。

    “邱老太君,這辦法您是從何處得之?”華三郎家的負責人難掩激動的說道:“我們一定要向那位高人請教請教!”

    “呃……”顧卿不敢說是另外一個時空裡一個叫做畢昇的人發明的,只好含糊其辭地說道:“印章不就是這個道理嗎?許多個印章連在一起不就是一面書頁的字?既然雕版這麼麻煩你們都能做出來,活字應該更容易吧?”

    幾個刻書鋪子的負責人此時也不再關心到底能不能拿到《三國演義》的版權了,所有的問題都圍繞著“活字印刷”的細節上來問。顧卿想了想歷史課本上畢昇發明活字印刷的過程,將自己知道的細節也多說了一些。

    比如說可以用膠泥代替木板,可以用銅字或者鉛字的活字模,比如說常用字多備,生僻字可以隨制隨用,可以拿粘土黏住底板來卡住活字,以後拆下等等。

    家中諸人都知道邱老太君慣於各種奇思妙想,卻不知道她能想到這種讀書人都不會猜想到的事情上去。還是說這位邱老太君正因為不是讀書人,所以想的東西才不會拘泥於常規和慣例?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所有來的書商和刻師都恨不得長留信國公府,日日聆聽教誨才好。

    顧卿說了半天,嘴巴都說干了,人也有些疲憊。陳軼見幾位書商還要再多盤桓,輕咳了幾聲,提醒他們別忘了正事,這些請教的事情以後再提不遲。

    他們這才如夢初醒一般連忙談起《三國演義》的事情,只是說話間老是晃神,顯然心思已經飄到“活字印刷”上去了。

    顧卿看這三家技術不分伯仲,實力也都大差不差,只是偏重經營的區域有所不同,便慷慨的把《三國演義》的刊刻發行權都給了三家,三家都可以銷售,也可以刊印。

    不過他們三家技術不一樣,一家擅長畫版,顧卿便建議他多畫插圖,一家擅長套印,顧卿便建議他多做彩本,還有一家裝幀精美,顧卿便讓他多做“典藏版”、“精裝版”,以供大戶收藏。

    三家得了這天大的好處,哪裡有不從的,當下便定下了“畫本版”、“彩印版”和“精裝版”的路線,這三種類型各有千秋,雖內容不同,也不怕互相拆台,大家各憑手段賺錢就是。

    至於收入,由於《三國演義》是李老國公的著作,除了他們花了大價錢要從李銳手上抄錄那本原始版本的錄本以外,還約定好了以後的出售的《三國演義》信國公府拿五成,他們拿五成。

    信國公府要負責向文人學士去求引言和題跋、注解等,而三家必須在《三國演義》一書裡打出“三國殺”的廣告,順便在書坊裡出售“三國殺”。

    三國殺的收入,約定好了信國公府七,書局三。

    這三家書坊完全沒想到“三國殺”這種游戲有什麼好賺錢的,所以只當做一般的附加條件答應了這種利益分配方式。

    只是一些套印的紙上游戲罷了,費不了什麼成本,三成利益回本綽綽有余。

    顧卿談到後來精力實在不濟,只草草擬好一些框架,也沒留下什麼書面上的契約,約定好後日再來細談,便要家裡下人送客,單獨留下了陳軼。

    她對經商實在是沒有自信了,一個玲瓏閣虧得本都回不來,她想要多聽聽各位幕僚和專業人士的建議,便托陳軼找一些善於經商的人才來參贊此事,她只負責最後拍板。

    另一邊,終於等到客人們都離開了的李釗連忙跑向前廳,一進門就嚷嚷起來。

    “堂祖母堂祖母!我想去行知書院!咦……”

    前廳裡除了堂祖母,為什麼還有個山羊胡子的老先生?

    客人們不是都走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陳軼:哦霍霍霍,看我的書院經營的多好,連小孩子都想進去喲!

    吳玉舟:我的雲夢閣也不錯,等他長大了就想進去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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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李銳的金手指

    陳軼看著李釗,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家的孩子。

    這孩子和李鈞,長得實在是太像他們的祖父了。

    也有點像他們的堂祖父李碩。

    李茂和李鈞、李釗這樣長相的,才是大部分李家人的樣子。李蒙、李銳、李銘三人,都是被母族改良過長相這方面血統的特例。

    “這位是李研老爺的嫡孫吧?”陳軼笑瞇瞇地摸著胡子。

    知道去行知書院,真是有眼光啊!

    李釗見有外人在,還是長輩,連忙執晚輩禮,“我家祖父名諱確是李研。不知這位老先生是?”

    陳軼以前在軍中和李研有過一段共事的時間,笑著應道:“我是你祖父昔日的同僚,你可以喊我陳先生。”

    “陳先生好。”

    “好。”

    陳軼看著李釗一心向學的樣子心中高興,便有意問他:“你為何想要進行知書院?”

    顧卿的心一咯登。

    萬一他張嘴就是“我要讀書我要當大官我要賺錢”,是不是有些掉價啊?陳軼先生會不會對他有意見?

    還是小孩子,應該不會吧?

    李釗見這老先生問他,歪了歪頭說道:“咦?不是說京城裡除了國子監,行知書院就是最好的書院了嗎?”

    這根本沒回答陳軼的問題,可還是把他逗得心花怒放。

    他成立行知書院還不到十年,可現在連荊南的小孩子都知道行知書院的大名,陳軼得意極了。

    “不錯,行知書院是京城裡除了國子監以外最好的書院。”陳軼不要臉的說。“不過,我問你的意思是,為何你要讀書學文?”

    陳軼期待的看著李釗。

    “我想能寫信,寫出有漂亮辭藻的信,不會丟人,不會有認不得的字的信。”李釗現階段的想法很簡單。“若是寫出來的信能讓人覺得很有學問,那就更好了。”

    “學以致用嗎?你這性格還真像李家人,務實。”陳軼笑著點了點頭,“這理由挺好。”

    “這位是陳老相公,曾是你堂祖父的幕僚長,如今行知書院的院長。”顧卿介紹完陳軼,指著李釗問陳軼,“這孩子我們家准備送去行知書院讀書,如今他剛讀完‘小學’,不知該讀哪一班?”

    李釗一見這老先生就是未來他讀書地方的院長,連忙躬身行禮。

    原來書院的先生也是家裡的熟人,他以後不必擔心挨手板子的問題了!

    “剛讀完小學,啟蒙的小班是不用讀了,可以直接進中班。”行知書院是按“小、中、大”來分班的,小就是啟蒙班,中是有了些基礎識得字但還沒有學經史子集等知識的班,大班則是為了科舉而准備的班級。

    “唔,‘中二’剛剛開課不久,李釗可以直接進‘中二’班。”

    顧卿臉一鼓,差點沒噗笑出來。

    中二班!!!

    “如今已經是六月末了,盛夏我們是不授課的,你秋涼再進‘中二’吧。我會把現在正在上的課本和課上的講義叫人送來,你在府中先隨著府裡的先生學一些,等到了秋涼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入班了。”

    顧卿瞪大了眼。

    咦?這裡的夏天也放暑假?

    陳軼看著李釗,和他說道:

    “你要寫出漂亮的信?那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李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找下人要了筆墨紙硯,寫了幾個字。

    陳軼一看李釗的字,搖著頭輕歎。

    “你這字既無神,亦無骨,還軟弱無力,想來應該是女子啟蒙,沒經過什麼鍛煉。”

    “我的字是我娘教的。”

    “那就難怪了。”對於李釗的母親寇氏,他也知道一點。當年寇氏也算是個二等的世族,只可惜戰亂以後家族凋零了。他娘從小就沒好好的受過什麼世族女的教育,即使會寫字,也算不得什麼大家手筆。

    “回頭我給你幾本字帖,你把紙貼在牆上,懸腕臨摹,寫上一段時日,字就會有力道了。”像李釗這樣大開大合的字體能供選擇的名家字帖不多,他也只能盡力了。

    李釗一聽還有練字的秘訣,笑著連連保證一定會好好練字。

    陳軼和顧卿商議好了明日商量的事情後,直言書院裡還有事,告了辭就走了。

    李釗帶著膜拜的表情看著老先生越走越遠,一臉憧憬地問邱老太君:

    “這位老先生是不是學問很好?”

    “當然了。”

    “那我跟著他後面學,是不是就能科舉考官了?”

    噗,原來他還沒忘當官的事。

    “啊……那要看你學的好不好了。”顧卿笑著打趣。

    李釗耷拉下腦袋。

    他的腦子可笨了,他兄長聽幾遍就記住的課文,他聽十遍也不一定會背。

    萬寧可是縣官的女兒,他怎麼也要至少當上縣官老爺才算不丟臉吧?

    他兄長五歲上私塾,如今二十歲才當上從七品行人,他現在十二歲,再加十五年……

    李釗露出驚恐的表情。

    二十七歲才能當上縣官老爺?

    萬寧都不知道嫁到哪裡去了吧!!!

    顧卿不知道李釗一個人在那裡一驚一乍的是在干什麼,但她大致能了解他的心情。

    “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呢?”顧卿給他打氣,“說不定只是你以前私塾裡的先生不會教,換了名師,會進步如飛也不一定!”

    像李銳,不就是換了兩個先生以後進步如飛的嗎?就連李銘,也是在齊先生和杜先生的點撥下變得十分出色的。

    話說齊先生今年過完就要辭職回去了,想想還挺可惜。不過再想想他為了教導李銳連妻兒都留在了老家,也是有些殘忍。

    嗯,到時候一定要包重重的送別禮。

    陳軼出了信國公府徑直去了雲夢閣,雲夢閣白天並不開業,所以陳軼從後門進去,免得惹眼。

    流雲一聽陳軼來了,連忙出來招呼。吳玉舟住在雲夢閣的最深處,平日裡很少露面,後花園還訓練著很多人手,也不便於出現在人前。

    “喲,陳相公怎麼突然有了興致到雲夢閣來?白天來可不是時候啊,姑娘們都睡著的。要不然,流雲我……”

    “雲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來干什麼的,我要你這姑娘干什麼?我去找吳老兒有事,他今日可在閣中?”

    流雲收起調笑的表情。

    “……你跟我來。”

    陳軼到了後園的時候,吳玉舟正在栽種著一片綠竹的屋捨裡看書。見陳軼過來,吳玉舟神色一怔,連忙起身。

    “怎麼,信國公府出了什麼事?”

    他們逢初一十五才會在外面見面,平日裡陳軼並不常來後花園。

    “倒不是信國公府出了事。”陳軼熟練的在五斗櫥裡翻出一瓶酒來,給自己斟了一杯。“上次來找我的書商,我帶他們去了信國公府。邱老太君已經同意了他們刊刻《三國演義》。可是……”

    他臉上有些陰翳,“我覺得邱老太君有些不太對。”

    “咦?有何不對?”吳玉舟聽了他的話匪夷所思的問。

    “你不知道,今天我在信國公府,聽見邱老太君向幾位刻書鋪的匠師傳授‘活字印刷’之道。邱老太君以前連字都不認得,更不要說見過雕版了,可她卻能把‘活字印刷’的知識說的清清楚楚,連如何避免一些弊端都說了出來……”

    “……渾似曾經做過無數次,已經習以為常一般。”

    吳玉舟聽了陳軼詳細說了邱老太君今日的所言所行,眉頭也皺了起來。

    “活字印刷的貢獻,還在《三國演義》之上。若說邱老太君只是看了一眼雕版就能想出這麼多東西來,那她的才智學識未免也太可怕。如果邱老太君有這般的本事,李老國公不會一點不知,更不會不透露給幾位兒子。”

    “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易容冒充邱老太君?”陳軼沉聲問吳玉舟。

    “那為何要冒充邱老太君呢?更何況看邱老太君的手和脖子,還有眼睛,明顯看得出不是易容的,哪裡有這麼完美的易容術,連身邊的家人都認不出!”易容術都只能蒙騙一時,蒙騙不了太久的。

    “說的也是。可是這實在太奇怪……”

    “陳軼,你就是太過操心。我們的任務是輔佐信國公,保護信國公府的安全,邱老太君越足智多謀對信國公府越有好處,看她平日行事,比以往不知灑脫睿智多少,這難道不是信國公府的好事嗎?何必要窮追苦問呢?”

    吳玉舟一句話結束了陳軼的擔憂。

    “……說的也是。我不該太多關注後院的。”

    “想開了就好。你平日不來我這裡,來來來,我這還有些上好的女兒紅,你別喝那沒滋味的淡酒了,嘗嘗我這個……”

    “大白天喝什麼女兒紅!”

    “那我找個姑娘來唱個曲?”

    “你這的姑娘我花銷不起,要不我將就著聽你唱個算了!”

    “滾!”

    晉國公府裡,另有一人被信國公府驚得神魂不定。

    此人正是晉國公張諾的弟弟,當年曾經被拋下馬去踩傷了□,從此不能站立的張應。

    只可惜當年人人都記得中毒身亡的英才俊彥李蒙,卻鮮有人還想起當年傷於一場馬驚的先皇近臣——給事中張應。

    但此張應已經非彼張應了,這位一直癱瘓在床的張應早就在先前的各種自我否定和消極情感裡消失了,所剩的只是一個後世穿越來的博士,一位也叫張應的現代人。

    張應拿著侄女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給他打發時間的手抄本,激動地問她:“素娘!你這書是從哪裡抄得的!著書之人在哪兒?”

    “這是已故的老信國公遺作,後人翻錄的。”

    張素衣見二叔如此激動,連忙回他。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張應自以為自己知道了一個真相。一個李碩戰無不勝,急流勇退,支持各種變革,甚至還一直一夫一妻的真相!

    張家誰不知道那個小星是怎麼回事!這時代哪裡有這樣的癡情人!

    原來他也是穿越的!

    而且是個極其小心,完全不大刀闊斧改革,也沒有篡位□□野心的穿越者。

    想來這穿越者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很成熟的年紀了,沒有一點毛頭小子的急躁和冒失,一直踏踏實實的融入這個世界,小心翼翼用自己的力量改變著這裡。

    只可惜這裡的醫療科技太差,得了心腦血管疾病,無論如何也是救不回來的了。

    他就說這信國公的一生太過傳奇,二十多歲才開始嶄露頭角,還是寒門出身,居然一直混到位當國公,而且還一直深受皇帝信任。

    天啊!真相居然是這樣!他老婆知道嗎?

    他生不逢時,啊不,穿不逢時啊!

    若是他來的時間再早點,來的不是這個半身不遂的小子身上,想來他也能跟著李老國公干出一番成績。

    他可是一名……呃……計算機學……的博士。

    好吧,好像也干不出什麼成績。

    但至少有老鄉在,總有一樣的普世價值觀對吧!

    張素衣已經習慣了二叔的神神叨叨。

    家中人人都覺得他自殘廢以後已經瘋了,只有她覺得這個二叔是個很有趣的人,從小就一直來找他閒聊。

    拜二叔所賜,她好像也有些瘋,有些不識時務的觀點和所有閨秀都不相同。

    比如說她最想嫁的人家是信國公府,因為他們家男人不納妾,而且都很尊重妻子。

    聽說他們家裡所有進項都是女人管著,連懷孕也不分房,不但不納妾,連通房丫頭都沒有,成年了隨身伺候的都是小廝。

    她承認她善妒,實在無法接受和別的女人同享一個丈夫。

    當初他爹叫她裝病在家不出,以避過各方姻親想要送她入宮的企圖,她很欣然的就接受了。幾個妾室她都忍受不了,若是和無數女人爭寵,她肯定覺得很髒。

    還有就是她總是偷偷躲在二叔房裡看她不該看的書。史書、戰策、志怪小說、仙俠話本,甚至他們家的邸報。

    每次都是借著“二叔要看,我給他拿去”的名頭。

    她想她以後肯定過的不幸福。因為當你和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時候,要麼改變這個世界,要麼改變自己。

    她是女子,改變不了世界,也不願意改變自己。

    認為世界是錯的,總比否定了自己的信念要容易接受的多。

    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的隱藏起自己。

    不過即使這樣,她也不後悔聽二叔說那些奇異的觀點。也許只有瘋子會說出這些東西,但她覺得這些東西很有道理,也給她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

    比如說,世家總是會消亡的,因為皇帝會一直集權下去,不會允許這樣的存在。

    比如科舉會造成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局面,世族把持朝廷的影響會越來越小。而恢復九品中正制度是歷史的倒退,社會和世界不會允許歷史倒退的事情發生,因為生產力是在進步的什麼的。

    她還會畫一種叫做“素描”的圖。這種畫法似乎只有瘋掉了的二叔會。二叔教她畫山河地形,人物肖像,教她如何從別人的描述畫出那人的形象。

    這樣的畫她存了不少,都在二叔屋子裡的暗室裡。

    她覺得如果她是男人,就憑這一手功夫,去刑部專門做畫影圖形的官吏也夠了。

    此時,張應正沉陷在“前輩啊你怎麼就死了!”的懊悔中。

    他穿過來成了一個古代的殘疾人就已經夠慘的了,更何況還被人當做了瘋子。

    當初他一穿來就發現這個身體是有老婆的,而且老婆還沒有生孩子。這個平行的世界對“和離”還十分寬容,他半身不遂,自然是連生育能力都沒有了,更何況他實在無法接受占據別人的妻子,便放了他這個身體的妻子和離回家。

    只是這樣一來,他就更孤單無助了。

    若不是這個叫張素衣的小姑娘經常來陪他聊聊天什麼的,他怕是早就已經精神分裂而真的瘋了。對於這個小姑娘,穿來的時候已經快三十歲的他,是真的把她當做家中的後輩一樣看待的,除了自己計算機方面的知識他沒辦法教她,能教的他都教了。

    就為了一個女孩子家在後宅裡好生存一點。

    “二叔,我娘把我的命書匣子給我爹了。”張素衣坐在張應床前的輪椅上,有些低落的和二叔訴苦:“我娘不告訴我,是把我許了什麼人家。”

    “咦?世族定親難道不該六禮齊備的嗎?”張應不敢置信的問。

    “所以我才覺得難過啊。我早就想到會有被聯姻的一天。我是張家的女兒,享受著張家的榮華富貴長大,自然也就做好了這一天來臨的准備。可是祖父剛剛過世,家中就私下偷偷的張羅我的婚事,雖然我是孫女,也太過……”

    “也許只是拿你的八字和人家合一合,府裡有孝,怎麼也要再等三年的。”張應前幾年其實最擔心的是這個小姑娘十五六歲就嫁人了怎麼辦。

    這年代難產的幾率那麼大,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材也絕稱不上“健碩”,他真怕會出什麼事。

    如今好了,雖然這麼想不厚道,但托老國公的福,小丫頭最快也要再等三年才能出嫁,十八歲成婚,十九歲生孩子,怎麼說身心也算成熟了。

    哎,他真是持著男兒的身,操著婦人的心。

    呃……好像連男兒也不是。

    這麼一想,張應連吐槽自己的心情都沒有了。

    “二叔,你說我到底會嫁什麼人呢?我是張家嫡女,怎麼也不可能低嫁了。大楚能和我家門第相當的就那麼幾家,除了江家、劉家、齊家,就只剩幾位皇子了。我爹明確表示不會把我嫁入皇家……”

    “聽說齊家有個大公子如今是捨人,還未娶妻,難道是那位?”張素衣托腮猜測,談到自己的婚事,絲毫不見羞怯。

    “嫁誰都行,別嫁給江家就行了。你母親是江家人,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嗎?近親結婚,生出畸形的孩子概率很高,還容易生出蠢笨之人。”張應歎了口氣。

    “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由得我做主呢。”張素衣見二叔有些替他擔心,笑著安慰道:“您放心,我記著您的話呢……”

    “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男人沒有義務通過你邋遢的外表看見你美麗的心靈。這世上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所以我要時刻在人前保持自己最美的樣子,等著讓我未來的夫君驚艷萬分。”

    “成婚以後,以真情相待,無論是不是因為聯姻,因為有真情不一定可以獲得真情,可是你連真情都不給,如何叫別人給你真心?”

    “若我嫁的男人太渣,就把他當成上官,把自己當做屬官,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必寄托真心。自己愛護自己,過好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真……”

    張應見張素衣把自己過去嘮叨的話都記在了心上,心裡也十分欣慰。

    這理論是超前了點,可是古代婦人似乎都不知道“為自己而活”的道理,有些人過的十分壓抑。他不能肯定小丫頭以後一定會嫁個好丈夫,但以她的門第出身,以及這花容月貌,想來獲得丈夫的愛戀是不難的。

    她的父母是真疼愛他,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們絕對不會給她找個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或者丑陋無德之人,至少這一點就比這世上大多數女子強太多了。

    就算太渣,就當談了一場失敗的戀愛,安心做自己的主母,保護好自己,總比當個怨婦強。

    哼,他才不會告訴別人,他所有游戲裡玩的最好的是“美少女夢工廠”。

    所有結局所有版本他都玩過!

    就算是死宅男,也能有有奇遇的一天!

    好吧,就是這奇遇太憋屈了一點。

    憋屈到他都已經准備好張素衣一出嫁,沒人說話以後,他就燒炭回家了。

    ——回老家。

    “二叔,你剛才為何對這《三國演義》如此吃驚?”張素衣見話題越說越傷感,連忙岔了開來。

    張應自然不會說,自己自小看這《三國演義》看的滾瓜爛熟,電視劇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但是還是滿口誇耀道:“

    “這可是一本奇書,我來看看……咦,觀點挺全啊!這些注解都是誰注的?”

    張素衣知道的也都是她兄長告訴她的,老實說道:“這本書是從信國公府裡讀書的學子手裡流出來的,想來應該是李老國公或已故的李世子的注解吧。”

    “這裡有不少新穎超前的觀點,看來李蒙能笑傲朝堂之上,果真不是假的。也是,有那麼一位特殊的爹……”

    對不起,他玩的第二好的游戲,是光榮的三國志系列!

    “來來來,素衣,我和你來詳細說說這本《三國演義》……”

    張應對著侄女兒露出和藹的笑容。

    ‘要不然,等說完了,我和她說說紅樓夢?’

    宅男張應咧出一個猥瑣的笑容。

    “戀愛養成類”游戲《紅樓夢》,我也玩的也不錯呢!

    嘿嘿,嘿嘿嘿嘿。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想歪,人家只是說他通過玩紅樓夢的游戲去了解了一下紅樓夢的書。才不是要教小姑娘“戀愛養成”什麼呢。

    沒有小劇場,我覺得已經夠驚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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