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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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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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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3:36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去找張天師

    《三國演義》的事情最後被敲定了下來,三家聯合一起做這件事,利潤分配和附帶條件都按邱老太君說的來。

    活字印刷的技術由聽了老太君理論的五家刻書鋪共同研究,邱老太君不想讓他們技術壟斷,提出研究出來這種技術後,他們可以向其他刻書鋪有償出售這種技術的成果。

    這幾家刻書鋪的老板也不是笨蛋,活字印刷一出來,總有一天會被人模仿,還不如趁還新鮮的時候賣出邱老太君說的“專利權”。

    由於這法子是邱老太君傳授的,每售出一份“專利權”,邱老太君也得四成,其他六成五家平分。

    乍一看好像邱老太君得了大便宜,什麼都不需要做,既不需要研發,也不需要刊刻,但輕輕松松得了不少的利潤。可這錢卻是借著“信國公府”的招牌才能賺得到的。

    因為這技術是從信國公府的府上流傳出去的,若是其他刻書鋪自己弄出來不要臉的說是自己的東西,只會被所有刻書鋪排斥。這五家刻書鋪是私人刻版業的行業翹楚,一旦得罪這幾家,通常也沒有什麼好過的日子。

    《三國演義》也是如此。三國演義的作者是老國公,你翻盜版,也要看人家信國公府准不准。為了點錢弄的得罪朝廷大員,到時候不用信國公府出手懲治,下面想要賣好的官員就能把人給辦了。

    商人地位低下,什麼人都能捏一下,信國公府只拿五成,已經都出乎這些書商的意外了。

    邱老太君仁慈!

    顧卿沒想過這賣書能賺什麼大錢,畢竟這個世界識字的人少,而且有許多識字的寒門子弟,是買不起書的。

    看微霜堂裡那麼多來蹭書蹭紙蹭墨的就知道了,窮人家孩子讀書很艱難。

    她只是想在這個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跡而已。

    無論是得是失,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過去了。

    六月中旬以後,正如張玄預測的,突然開始下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雨。

    京城中下的雨大多是陣雨,雖然也是暴雨,但影響不大。可是江南諸州卻有快馬來報,通告長江兩岸已經連日陰雨,而且下的都是大暴雨。兩岸水位猛漲,早就過了工部在堤壩上預設的警戒線,不知何時就會爆發洪水。

    在上游各地勘查的熊樂還未回來,聽說各地都有因猛烈的暴雨出現了泥石流的,熊樂勘查河道後突然改變路線去了各地的山區,還被御史參了一本。

    德陽郡主在家擔心自家夫君的安全,那股焦躁將萬寧都影響了,連給李釗的信語氣都變得沒有往日那麼活潑。

    持雲院裡。

    “堂祖母,雨這麼下,菜地裡的菜快保不住了。”李釗哭喪著臉和顧卿說道:“前天大風,連竹編的鴨捨都被吹垮了。”

    顧卿在現代也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暴雨,但現代的排水比古代的要好,倒沒有這種一下雨就各種倒灌的情況。

    他們家府邸聽說是當年工部的能匠設計的,主屋和重要的院子都被抬高了地形,除了窗紙和窗紗要換了,倒沒造成什麼不好的地方。

    但是即使是這樣,下人房有不少後來還是進了水的,走路都濕鞋。

    “這時候就別管菜啦,人和鴨子都沒事就好。”聽說李釗去看菜地的時候還被吹翻的竹籬笆打了一下,聽到這事的時候顧卿都嚇死了。

    被大風吹下來的招牌是能砸死人的好嗎?雖然只是竹籬笆,要是戳了眼睛鼻子怎麼辦!

    “菜是還可以再種的。”

    李釗出門都有小廝丫頭跟著,還能出什麼事?不過李釗還是感動的很,雖然菜確實可惜,但想想看,菜地裡最貴重的確實就是他嘛!

    趕明兒他給萬寧寫信就這麼寫!

    花被吹散了有什麼關系,她沒事就好!

    花還可以再種的!

    顧卿看著外面的陰天,再想到張玄的預測,對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的百姓深深的擔憂起來。她家就在一座江城裡,九八年那年的洪水她還留有一絲印象,上學時需要淌過大腿深的馬路,低窪地區的居民家具都飄在水上什麼的。

    還有洪水退後滿是泥沙的房屋。所有東西都被大水帶來的淤泥埋了起來,光清理這些就要花費許久的時間。

    這麼矮的房子,真的能擋得住洪水嗎?

    “花嬤嬤,洪水過後會引起傷寒和霍亂,洪水時候水源也會被污染,生水不能直接飲用,霉變、淹死的禽鳥牲畜不能食用,如果我想要提醒其他人不要這樣做,該怎樣才能讓大家都知道呢?”

    這是個沒有電話沒有電視的時代,她的理念雖然不稀奇,可是要讓所有老百姓都知道這些次生災害的危險,實在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若是朝廷下發通報給各府,各府張榜公告,派出裡長、鄉長去各地宣傳,想來就能普及。只是要讓朝廷下通報,看來還是要請國公老爺來一趟了。”花嬤嬤知道邱老太君如今漸漸變得不同了,但如此心憂天下,還是讓她十分感慨。

    她以前是連後院都不管的。

    顧卿沒法向李茂解釋自己為何知道這麼多知識,翻看邱老太君的回憶,大多是大旱而非洪災的情況。作為一個從來沒有經歷過洪水的人,居然知道如何防止洪水帶來的各種危難,想起來也是十分荒謬的。

    可作為一個現代人,眼睜睜看著災情有可能惡化而不去提醒,她又實在坐不住。

    可在大楚,她想再找一個重量級的人物來提醒這件事,實在是很難。她連後院都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人家為什麼要信她?

    “罷了,花嬤嬤,你去前面一趟,告訴下人,叫李茂回來了直接到我院裡來。”

    李茂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府裡用過飯了。汾州馬場和定北軍作亂的士兵被押赴京城,因為如今江南地區很可能出現洪澇,這幾千人都被罰做各種苦役,由中軍壓著去江南諸州,分散鞏固各段河防去了。

    可看這連日暴雨的勢頭,怕是這些人還沒到南方。

    千萬不要從修建河工之事變成了救災搶險,那可就太麻煩了。

    這些人雖然脫了軍籍成了賤籍的苦役,但在沒到達各地州府被當地接手之前,就是兵部的責任,更別說押解他們出京的中軍了。

    中軍這幾年已經成了專業救援隊,皇帝現在不敢完全相信定北軍,連新的鎮北將軍都還沒想好用誰。西軍關系西邊的局勢,也不能輕易動。南軍以水軍為多,東軍名存實亡,兵丁不足,這李老國公帶出來的中軍一下子成了精銳中的精銳,一個當兩個用。

    李茂累的只想趕快休沐一天好好休息,待聽得母親找他,也不敢再擺出一副疲困的樣子了,連忙打起精神去持雲院。

    他的妻兒還在持雲院裡呢。難不成是妻子要生了?

    李茂嚇得趕緊跑。

    穩婆明天才能到呢!吳玉舟把人家底都查了個遍才敢給他送過來!

    等李茂到了持雲院,聽到顧卿的諸多顧慮,遲疑地問顧卿:

    “娘,這些東西我要上奏陛下倒是不難,只是您從哪知道這麼多……”他沒接著說。

    畢竟關於山體滑坡、塌方、疾病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後院中足不出戶的老太婆來說,實在不是她應該會了解的事情。

    “上次張道長來我這做客,我好奇水災的事情,問了他幾句,是他說的。”顧卿忍住沒看花嬤嬤微微意外的表情,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道:“當時他說了後我就放在心裡,實在是掛心的很,忍不住把你叫來吩咐幾句。”

    “原來是這樣。”李茂拈著胡須沉吟了一會兒,“張玄出身龍虎山,天師道的道士歷朝歷代都組織道眾濟世救人,但凡大旱洪水、地動雪災都會出現他們的身影。他們頗有經驗倒是很正常的。”

    “娘,你說的這些事通過朝廷發布消息固然是快,但若論在民間的傳播效果和接受程度,怕還是天師道的道長們行走各地更加方便一些。民間篤信神佛,若是朝廷張榜發布了諸多注意事項,容易引起恐慌,但是若是道士們先‘預測了天機’去解救萬民,就成了功德。此事可雙管齊下,朝廷支持眾道傳揚德政,同時也竭力預防洪災。”

    “兒子回去就去擬個折子,朝堂會不會張榜公告,何時會張,兒子卻不敢肯定。”說不定等發生洪災了才會出公榜,為了不造成災前的恐慌,這是很有可能的。

    “若是娘實在掛心,可以請張道長來一趟,讓他的師父,天師道的張天師出面,號令天下道眾未雨綢繆一番。您和張道長頗有私交,我卻和他沒什麼交情,若是我去以權壓人,反倒不妥。這事有利於天師道傳道救人,想來龍虎山那邊不會反對。”

    “只是,未免有人說我們府裡操縱道宗來控制輿論,此事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李茂想的比較多,這次若是真發了洪水,江南的貧苦百姓逃掉倒是容易,收拾家裡的細軟去高處避難就好,可是世族廣圈良田,又占有富饒之地,享有眾多隱戶的便利,一旦兩岸決堤,千裡湖澤,這些江南的世族就要承受滅頂的打擊。

    到時候朝堂到底是個什麼變化,實在難說。

    毋庸置疑的,皇帝肯定是樂見這種局面的,若是世族最為根本的莊園田地被毀,肯定會元氣大傷,作為一直提供世族一派官員錢糧和其他物質支持的江南世族,向來是先皇和今皇心中的大忌。

    可覆巢之下無完卵,若是皇帝放縱了災情擴大,說不定百姓也要遭殃。

    李茂不擔心世族到底會不會受損,但百姓一旦受災,大楚的根本才叫真的動搖。

    他不能賭。

    看來,是要想辦法和江道奇聊一聊了。

    顧卿送走了李茂,坐在那裡半天晃不過神。

    她只是隨口扯出張玄做擋箭牌,卻想不到張玄可能真的有作用。

    這時代的道士和後來他那個世界只會做法、騙錢的假道士不一樣,清修無為的道長們還是受到很多人追捧的,無論是世族還是平民,對道派的接受程度都很高。

    從張玄一個道士能做官就知道官方對道士的感觀。

    聽說也有不少達官顯貴是天師道正一派的在家修行弟子,信了教的。

    這種一點到點子上,立刻就想到借勢以用的本事,難道就是李茂的天賦?

    難不成因為他才智不出眾,又沒有什麼太強的實力,所以他已經習慣了用別人的力量來完成他想達成的目標了?

    也許出於他性格上的謹慎和膽小,因此他借的勢一定是雙贏的局面,從不給人詬病和怨恨的機會,而且還讓人家特別樂意去做。

    這是多可怕的能力啊!

    扮豬吃老虎必備啊!

    算了,明日一早請張玄過來坐坐,看看能做些什麼才是正經。

    反正他那也是閒差,一看就知道經常溜班的。

    顧卿停止了想這些有的沒的。這信國公府裡上至李茂下至幾個孩子,每一個都能分分鍾給她許多驚喜。熊孩子李釗居然數學天賦驚人,李小呆過目不忘記憶力可怕,李小胖力大無比運動神經發達,李茂左右逢源活的風生水起。

    上天有多麼眷顧這一家子,才會讓他們家的男丁各個都如此特殊?

    呃,李鈞……李鈞是不是被上天忘了?

    特別會得罪人算特殊嗎?

    顧卿在念叨李鈞,而李鈞也終於到了汾州的靈原縣,正在目睹左少卿造成的各種人間悲劇。

    “你就是寺卿大人特意從吏部要來的李鈞?”鴻臚寺左少卿齊□像是看著什麼怪東西一樣掃了一眼李鈞,“你羯語到了什麼程度?”

    “……下官才剛剛學習羯語兩個月。”

    “(**&……&¥¥?”齊□突然冒了一句話出來。

    而李鈞只聽得懂“為什麼”和“有用”這兩個詞。

    結合左少卿的表情和在家裡玩一愚驚人的經驗,李鈞直覺認為這位左少卿大人說的絕對不會是誇他。

    用羯語偷偷罵人什麼的,這算犯規吧?啊?

    齊□看李鈞露出的是懵懂的表情,不屑之色更盛了。

    “這麼淺顯的羯語都不懂。羯人在汾州外的土漠草原一共有三個大部族,十來個小部族,每個部族之間語言都略有不同。你認識的蘇魯克那支部族只是最靠近漢人地方的小部族,已經受漢人影響會說一些漢話,但絕大部分地方還是用的羯語。”

    左少卿長著一副冷峻的臉孔,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板起臉訓人的時候李鈞更是難受。

    “我們要開胡市,不能全仰仗蘇魯克那些人翻譯,這樣會變得十分被動,你羯語趕緊給我學好,若你只是借著信國公府的名頭來要個官當,我勸你最好早點辭官。”

    “因為我不會讓你能夠一直混下去的。”

    李鈞從小聽家中嫡母的熱嘲冷諷,是以倒不覺得丟人,反而對左少卿的警告生出一絲懷念來,當下還能笑著躬了躬身子,先謝過他的教誨。

    齊□見這新來的行人似乎不是個傲慢無禮的,性格頗為溫和謙虛,心中已經有了幾分好感,可臉上冷色卻不減。

    他對李鈞點了點頭,算是接收了他這個新來的助手,邁步向著范主簿走去。

    范主簿身後諸人已經露出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的表情,唯有范主簿面色不變,一副大將風范。

    李鈞一路聽王譯官說了不少左少卿的往事,沒見其人就已經對他生出了好奇,眼見范主簿一點擔憂的樣子都沒,李鈞也贊了一聲。

    姜還是老的辣啊。

    “我和羯人帶著使團也只走了十幾天就到了,你們趕路要趕一個月,難不成拉車的不是馬是你們?你們這麼孔武有力朝廷知道嗎?”

    眾人:……

    “我們帶著輜重,為了物品的安全,必須一路住進驛站,路上總會有拖延,比不得左少卿大人輕車簡從。”范主簿冷靜的回道。

    “這麼說,你們是一路都在驛站裡待著?”左少卿一聽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臉色變得不好看起來。

    “我們在這裡等了半個多月,羯人夏天要打獵,割羊毛,正是忙季節,可為了這批東西,在靈原縣已經呆了許久,和當地居民也有所摩擦。”

    左少卿看著范主簿,“作為領官,你延誤辦差,若是羯人和漢人起了沖突,這罪是你當我當?”

    左少卿這話說的嚴厲,范主簿的大將風范也沒了,但依舊梗著脖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我是你的上官,肯定是我當。可我即為上官,在我受責罰之前,先拖了你下水,行是不行?”左少卿一臉“我就是不講理你居然敢惹不講理的人”的表情。

    這下子,范主簿冷汗連連。

    “下官絕不敢如此想。”

    “你為何不敢這麼想?你就是這麼做的。”左少卿對這位老滑頭一點好感都欠奉,“我在驛站的開銷都有劃賬,回京以後,你若有多於我的開銷,自己補上,休想我和右少卿會給你批復。”

    他恨極這些人以權謀私,借機打擊報復。若是他在公事上有錯,指出來借題發揮也就罷了,可這明知有要務需要處理,卻依然拖延要事,這就是瀆職、是玩忽職守之罪。他現在還要用他,沒勁和他扯皮。

    等事情終了,看他還能不能笑的出來。

    李鈞看著齊□幾句話引得一路都是悠哉坦然的范主簿滿頭大漢,心中實在是震撼。

    說他不會說話,老是得罪人的,應該來看看這位左少卿啊!

    他每次得罪人都不是故意的,這位就是紅果果的打臉啊!

    在這位手下協助辦差真的能活著回去嗎?

    不會羞愧到自盡吧?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張玄又要出來打醬油。

    我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小劇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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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4:00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張玄受命

    玲瓏閣發生的血案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在李銳被放出來的第三天,玲瓏閣就又重新開張了,但因為那場案件的緣故,還是很少有人光顧。

    張玄去玲瓏閣拿自己的“飛升棋”的時候,得到了玲瓏閣掌櫃的熱情接待,甚至主動多送了一盒乙等的“飛升棋”,給他拿去玩。

    張玄這一個月都處在各種內疚不安中,那天是他挑選的吉日,結果開業不但一整天都不見天日,還鬧出了人命來。

    他每次一想到邱老太君所說的“若是天不成我,就算選什麼黃道吉日也沒有用”,總覺得這句話是意有所指。

    難道說天君早已經猜測到此事並不會順利,可還是這麼做了?

    一個小小的游戲店,能有什麼樣的原因讓天君即使知道會開倒會惹禍還要開呢?

    難道她開那玲瓏閣,等的就是這個楚應元?

    ……

    莫非這楚應元以後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還是會坑害大楚百姓的凶神惡煞,天君不得不在這裡設下一劫,把他劫殺?

    張玄帶著各種想法,肉疼的從荷包裡掏出了剩下的銀子,一次性把銀子給付清了。看著玲瓏閣門可羅雀的樣子,想來它這個月都沒什麼進項,他如果還要分幾期付款,委實是做不出這麼厚臉皮的事。

    只是下月到發月俸還有半個月,不知道怎麼熬了。

    張玄抱著一大一小兩個盒子回了自己在欽天監的郎捨。他住在欽天監裡,吃飯是在外面解決,這個月囊中羞澀,看樣子要啃啃干糧了。

    張玄在屋子裡琢磨了一下飛升棋,發現規則十分簡單。但這個游戲一個人是玩不了的,他抱著玲瓏閣贈送的那盒飛升棋就往署裡走。

    他還有不少同僚今日閒著,正好可以一起打發時間。

    張玄抱著飛行棋走到了私署的門口,正准備進去,卻發現裡面幾個人正在議論他。這下他就有些尷尬了,只好往後避了避,待在了門後,准備等他們說到另一節的時候再進。

    “張烏鴉的嘴又應驗了,看到邸報沒有?長江兩岸和淮水區域連日降雨,江河水流暴漲,眼見真的要發洪水了。”

    “你說預測不預測有什麼用?就算朝廷派出人手去修堤壩,整河道,難道人能和天斗嗎?這麼多年沒水災的時候不修,現在修能修出什麼名堂?”

    “就是,張玄這一上報,他是不知道要多出我們多少事來。”

    說話這人是負責記錄天象變化的五官保章正,正是張玄的助手。“你不知道,上官要我們把尹朝時期發過大水前後的天象記錄翻出來。當年的東西都束之高閣了,我光找就找了七八天,別說還要從那些殘章斷文裡找以前的記錄……”

    “不是說張玄是天師道的嫡傳嗎?他到底什麼時候回山去做他的道士?他這麼一天到晚預測災情,若陛下對我們欽天監有了過高的期望,以後後面的人還怎麼做?”

    “哎,像張玄這樣的人才我們欽天監是出不了幾個的,聖上能找到一個還會放他走?等水災之事一過,我看張玄就要升任六品的五官正了,以後當上監正也不是難事。我們都對他客氣點,說不定這年輕人以後就是我們的頂頭上司。”

    “他若高升,五官靈台郎就是趙兄的了,這麼一想,是不是覺得還是發生天災比較好啊?”欽天監裡的五官司歷帶著笑意打趣那位保章正,“你熬了五六年,總算是熬出頭了。”

    一個是八品,一個是七品,可是在欽天監裡,這中間差的一品可不是那麼好爬的。

    “熬出頭又有何用,我一沒辦法如他那樣預測天象,二不會溜須拍馬結交京城裡各位大人,就算當了五官靈台郎,也無非就是月俸多上一兩罷了。”

    “這就是命,誰叫你不得邱老太君青眼呢?女人啊,從小到老都喜歡俊俏相公,張玄雖是道士,那臉皮長得比京城大多數公子哥還英俊,邱老太君樂意聽他談談玄也是正常……”

    “嘿嘿,你們說……”

    張玄聽到這裡,臉皮已是漆黑,抱著棋盒躡手躡腳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把棋盒放在桌子正中,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定定的入了神。

    他受朝廷征召入京為官的時候,師父告訴他去京城為官就是去經受磨難的。當時他還不能理解,為官是人人都羨慕的事,怎麼能說是磨難。

    欽天監是一清閒的衙門,平日裡若不遇到祭祀和大朝,極少忙碌。他們欽天監裡人手也少,只有寥寥十幾人。因監官不得改遷他官,子孫世業,所以欽天監裡幾乎都是家學淵源,子承父業,互相認識的,他一個新人來的時候,自然是頗為生疏。

    但他心性本就平和,維持著面上的交情,慢慢也就和他們熟識了,偶爾還能一次出去吃個飯,喝個酒什麼的。

    若說磨難,他是真的沒有感受到。

    可自從他推測出天將大寒,又預測出雹災之後,欽天監裡同僚對他的態度就有些微妙。就連一直十分照顧愛護他的監正大人也對他有些冷遇了起來。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提前預報災情,讓百姓得以准備,與天奪命,難道是錯誤嗎?

    張玄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棋盒,頓時覺得刺眼起來。

    這世上最遺憾的事不是你買不起甲等的飛升棋,而是花費了積蓄買了飛升棋後,卻發現無人可與你對下。

    他有些想龍虎山了。

    第二天一早,張玄去部裡點卯,遇見了自己的助手,那位五官保章正。這位趙監官還是那麼熱情友好,對著他沒有半點不豫的樣子。

    那為何還要在人後說自己慣於溜須拍馬,又以色博取天君的好感呢?

    若是他的色相真能博取天君的好感,那他第一次要謝謝老天給了他一副好皮相。

    “張郎官,我臉上有髒東西嗎?”保章正摸了摸自己的臉。

    這位靈台郎老看自己的臉干什麼?

    “不,沒什麼。是我自己想其他東西想出神了。”張玄歉意的拱拱手。“最近你翻找舊日典籍辛苦了,好好休息,不要太勞累吧。”

    那保章正受寵若驚的點頭稱是,跟著張玄點完卯去了天文科。

    張玄翻看保章正找出來的尹朝洪澇前的天象記錄。隨著江南傳來的消息入了京,工部、欽天監、戶部都已經緊張了起來,就怕出現災事。

    太常寺的寺卿項城王楚濂上了奏折,希望皇帝能在京城郊外舉行祭天。無奈欽天監給出的推測是近日都有陰雨,不適合祭祀,這才按下。

    “張郎官,信國公府邱老太君來了帖子。”一位欽天監的雜吏捧著帖子給張玄送來。張玄住在欽天監裡,平日很少出部門,是以請帖直接進了欽天監。

    聽到邱老太君下帖,同處一室的諸多監官都看了過來。張玄面無表情的拿過請帖,見是天君有要事相請,也不管其他人是何目光,便問那雜吏道:“信國公府的人還在外面嗎?”

    “是,還在呢。”那雜吏恭敬地回他,“說是等郎官的回話。”

    “不必回話了,我去向監正請一日假,跟他走一趟。”張玄收起請帖,整整衣衫出了屋。

    他大概都能知道自己走後屋子裡的人怎麼議論他。

    那又怎麼樣呢,等他得了正道,白日飛升,這世間榮華富貴於他如浮雲。

    張玄跟著信國公府的家人一起到了信國公府,由那下人引著直接去了北園。

    北園門口,得到了消息的顧卿和花嬤嬤等人已經在前廳等著了。

    張玄看到一身正式打扮的邱老太君就知道她確實是有要事相商,前幾次他來信國公府,邱老太君雖然穿的也都是會客的衣服,卻絕沒有這麼正式。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是需要天君請托的,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順便開了天眼掃了一下。

    這一下,把他嚇得不輕,直接驚得倒退了幾步。

    “張道長,沒事吧?頭暈?”顧卿連忙叫婆子去扶他。

    怎麼跟見了鬼似的?

    張玄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了起來。

    天君乃是神人,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功德已經掉了一半?想來這種結果她已經預見,所以才如此坦然。

    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天君如此深厚的功德消失一半之多?還是說那死在玲瓏閣裡的項城王世子其實攸關國運,他的殞命會造成更多的死亡?

    雖然說這一切並非他造成的,可他也開業那日也去了玲瓏閣,卻什麼都沒看出來,情緒更加低落了。

    若不是在那個“良辰吉日”開業,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這邱老太君的身子全靠天君的功德在支撐著,這一下少了一半功德,天君在人間呆的時間也會少上一半。他還希望長長久久的聆聽天君的教誨,不想看著她就這麼回歸天庭。

    想到這裡,張玄忍不住淚眼盈眶道:“邱老太君,是小道本事不濟,選了一個沒有什麼用的良辰吉日,累得玲瓏閣還出了血案……”

    顧卿一看到張玄紅了眼眶,就知道他心裡肯定是有什麼事很難受,剛聽到他開口就習慣性地安撫:

    “沒什麼,玲瓏閣生意不好也是正常,做生意嘛……神馬!血案?!”

    聽清楚了張玄到底說的是什麼的顧卿,最後兩個字的音調升了幾個八度。

    “……出了血案,還讓貴府大公子受了牢獄之災……咦?”張玄看著顧卿眼珠子都要凸出來的表情,擦了擦眼淚。“老夫人……是……”

    他覺得有點懵。

    “老夫人不知嗎?”

    竟然沒有人和天君說這件事嗎?

    那天君坐在家裡功德無緣無故少了一半居然一點都不奇怪?也不掐指算算?

    天君真是好境界!寵辱不驚啊!

    “什麼血案!什麼牢獄之災!什麼情況!”顧卿拍著桌子,“家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和我說!李茂不是說以後所有事都要有商有量嘛!怎麼這麼大的事全部都瞞著我!”

    顧卿怒氣一上頭,頓時覺得頭暈眼花,視物都在旋轉,頓時心中大叫一聲不好,不停的深呼吸控制情緒。

    以前都沒有這樣啊,就算生氣,也不會站不穩的……

    “老夫人!”

    “太夫人!”

    “快去叫胡家醫來!”

    張玄見天君的身體出現了問題,便知以前有功德支撐,這腐朽之軀還能一直支撐,如今功德洩了一半,往日積壓的問題立刻就湧現了出來。

    他連忙一個竄步上去,按壓小指與無名指指根間下一寸位置的中渚穴,又連點其他幾處穴道,顧卿的頭暈目眩才終於終止。

    只是手背和虎頭都被按得有些發脹,顧卿連自己的手居然被一年輕帥哥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都顧不得了。

    嗚嗚嗚嗚,瞧這蠟黃的粗糙手掌和白皙修長的手指造成的強力反差!如此鮮明的對比簡直都要讓她再暈一次了好嗎?

    “老太君,你如今身體不比往日,最好還是不要動怒或大悲大喜為好。”張玄暗暗地提醒了她一下,“安心休養,不要勞神才是啊。”

    花嬤嬤也被嚇了一大跳,見邱老太君沒什麼事了,連忙叫下人去煎安神茶來。

    “太夫人,您這一聽就倒的樣子,我若是國公爺,我也不敢把事情告訴您。如今銳少爺已經無事,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您都尚且會驚怒成這樣,若是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告訴您,天怕都要塌了。到時候老的小的都有事,你讓國公爺怎麼辦?”

    花嬤嬤皺著眉頭給顧卿揉著太陽穴,“您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保養好自己的身子,國公夫人下個月就要臨盆,您還要照顧更小的呢!”

    顧卿根本就沒有驚嚇成那樣,只是稍微有些氣憤,也不知怎麼的頭就暈的很。

    她一想自己這身子得個中風也不知道有幾年了,雖然她平日裡注意飲食也經常鍛煉,但老年人血管硬化的快,恐怕是病情又在加劇,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為了不然家裡人擔心,顧卿只好乖乖地受了花嬤嬤的訓,連辯駁的話都不敢說一句。

    張玄見邱老太君被花嬤嬤說了兩句立刻就安靜下來的樣子,滿臉滿眼都是崇拜的不行。

    他掃了一眼花嬤嬤,發現這位老婦人身上的功德之光也不淺,想來也救過不少人命,頓時肅然起敬。

    唔,這一定就是和天君一起下凡來的仙官了!

    顧卿知道這事已經揭過了,再提也無濟於事,只有等李茂回來再細細問他。

    也怪她完全沒看出異樣來,前一陣子嘉雲他爹愁眉苦臉成那樣,想來還得每天造假賬本糊弄她,過的也是十分煎熬。

    她一時後悔自己拍大腿一定就搞出這麼個生意來,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只好強忍著心頭的震動,把這次請張玄來的用意說明。

    張玄起先還是坐在椅子上傾聽的,待聽到後來,已經忍不住站了起身,神色激動的在房間裡踱起步子來。

    張玄若不是在踱著步子,肯定已經是狂奔到屋外了。

    天君開始點撥天師道了!他就知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這麼一項天大的功德,天君居然把它全部分給了天師道的道眾!這是一種多麼無私高尚的品德,這是多麼讓人感恩戴德的饋贈!

    他一定要勸師父在天師宮蓋一座天君閣!

    張玄聽到顧卿說完,立刻找花嬤嬤討了紙筆,跪坐在顧卿腳下詳詳細細的記錄了起來她吩咐的事項。

    顧卿也沒想到她的請求會這麼容易讓張玄同意,畢竟這是要花費無數人力物力的事情。

    還是如李茂說的,道派早就希望能弘揚道法,吸納信徒,聽到這種事,一定會答應?

    她卻不知道在古代,若是一方教派想要做些賑災傳道的事情是有多難。她自己在西城賑濟個災民都怕引起別人非議,更別說一個教宗有成千上萬的教眾了。若是形成了極大的優勢,哪任皇帝都不能安心。

    想想當年的張角。

    李茂會叫顧卿約了張玄來說此事,就是與把握會說服皇帝支持此事,只不過這件事不能對外宣布是信國公府牽的頭,一切功勞都要歸功於皇帝罷了。

    只要聖上支持,天師道還擔心什麼?

    他們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蠱惑民眾,啊不,傳道救世也有技術,災前能動員,災後能治病,更有眾多世族顯貴信徒做後盾,享有許多便宜。

    這些世族可能會在朝堂上爭什麼派別、出身,可是在信仰上,那都是虔誠的,若是張天師親自去勸說,做什麼都容易。

    在這一點上,俗世的皇帝有時候還達不到道宗的高度。

    顧卿見張玄記的認真,說的也就更詳細了點。她自己在現代是醫生,對災後的疾病蔓延和防止當然是重點提出,包括生水要煮沸,看見蟲鼠要滅絕以防傳播疫病,災前囤積糧草草藥在高處防止霉變等等等等。

    其他她能記得的信息,她全部都跟張玄說了出來。

    前廳裡此刻只有顧卿、花嬤嬤和張玄三個人,廳堂裡只聽得顧卿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花嬤嬤沉思不語,張玄埋頭苦記,說不出的安靜。

    這一間小小的前廳,承載著千萬天師道道眾的未來。若此次未雨綢繆和災後救助做的好了,天師道被封為“國教”也不是難事。

    先皇並不信神佛,這麼多年來無論是佛門還是道庭都不是十分興盛,如今的皇後還是禮佛之人,建了一座如是庵,更是讓道家擔憂。

    得了這天大的機會,張玄作為龍虎山天師嫡系,怎麼能不雀躍?

    他當了十幾年道士,才當幾年官!

    張玄記完所有要點,仔細地查看了一遍,這才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給顧卿磕了個頭。

    “小道先替南方無數百姓謝過您的恩情。這番老太夫人一定功德無量,福壽延年,再也不用擔心身體不適的問題。”

    他看著顧卿身體有些病弱之症出現也是擔憂,心想著一定要辦好此事,把天君缺掉的功德給彌補回來。

    顧卿看著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張玄,半天說不出話來。

    話說宗教狂熱份子還真是可怕,她差使他們做事,這張玄還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還是說道教的人現在已經閒的不行了,找到一件事做做就這麼興奮?

    “功德無量什麼的,我倒沒想這麼多,只希望你們能多救一些人。我兒子會在明日朝後和陛下商議此事,若陛下應允,應該就會下諭令去委派你聯系龍虎山的道庭。你身系百姓安危,萬事務必慎重謹慎,否則天大的善事也會變成壞事,請你謹記。”

    “小道一定銘記於心。”

    張玄被花嬤嬤送出了北園,一路上那輕快的腳步看起來像是隨時會飛起來一般。

    回到欽天監的住處,他把一切都寫進了信裡,用了天師道急件才會用的信函。

    他換□上的綠色官衣,頭戴偃月冠,身穿沖虛袍,外罩混元鶴麾,腳蹬雲霞朱履,帶上自己的職牒和正一派嫡系印信,連忙快馬跑去城外的“青雲觀”。

    他是天師道道統職牒,加過三次菉的三品道官,在天師道的級別裡屬於高級法職,可以差遣各地道觀的掌觀。青雲觀的小道士一看他的職牒就連忙跑進去找掌觀去了。

    掌管京城的道觀之人自然是天師道正一派一宗的,和張玄也是忘年之交。張玄將信件交予他手,委托他快馬加鞭送往龍虎山,他又給他蓋了一方小印,他去送信之人在各地道觀都可以歇宿換馬,就為了快點趕去龍虎山。

    只要到了龍虎山送了信,他的師父就會知道怎麼做。說不定師兄師姐也會下山來。

    青雲觀的觀主收了信函,當即派出兩位道士去送信。張玄目送著兩人出了城,這才松了一口氣來。

    天君,在下一定會把失了的功德補回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碩:喂喂喂,快放開我老婆身體的手!

    邱冰:(不好意思)人家那是治病呢!

    李碩:治病用不用把手放在懷裡啊!太過分啦!等他下來看我不揍扁他!

    齊邵:……還好還好。

    張玄:不好意思,我是要飛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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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4:30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 南風雲

    李茂找上了江道奇,不為別的,只談水政。

    張諾畢竟丁憂在家,他雖然可以隨時出來,但他和李茂一般,在對待父親這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孝順人,自然是能不破規矩就不破規矩的。張諾甚至還在家搭了個茅棚,穿著麻衣,食著素給父親守孝。

    李茂有些壞心眼的想,這幾天又是暴雨又是狂風,不知道他那茅棚可還安好,他臉上有沒有青紫。

    李茂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他去酒樓或民居甚至妓館見什麼人都好說清,就是不能去張家和江家,所以約在了外面。

    江道奇聽到李茂約他,十分好奇。兩方結盟不久,但除了李銳之事以外,李茂從來沒有通過某種渠道找他們,雖然在朝堂上他確實妥協過幾次。

    “李國公有事相邀,想來必定是大事?江某受寵若驚啊。”江道奇一副名士高人的樣子拱了拱手。

    李茂和他拱手的時候暗暗翻了個白眼。若不是他是江南世族之首,誰來找他啊。

    “江族長客氣,我想商談之事,當世除江族長以外無人能夠解決。”

    李茂這輕輕的一拍頓時對了江道奇自視甚高的胃口,兩人在民居的廳裡坐下,開始聊起南方大雨之事。

    李茂提出了自己對洪災的擔憂,以及對世族的要求。

    世族多有隱戶,就算為了不暴露這些隱戶,就算得了災也不會報災,如此一來,損失會比普通民眾慘痛的多,而隱戶是沒有保障的,平日庇於世族之下逃稅避役是可以的,可一旦出了天災*,官府也不會管這些人。

    “我的意思是,江南世族可以讓族內隱戶先行避災。從欽天監和各地得到的消息,這決堤只是一個遲早的事情,隱戶雖然並非你們的佃戶,但總歸也是普通百姓,佃戶一無所有還能重來,隱戶都是自由民,一旦破落,走投無路之下總會鋌而走險,與你們也無好處。”李茂為了說服江道奇真是苦口婆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什麼都用盡了。

    江道奇上上下下的看了李茂一眼,像是突然發現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笑道:

    “我到如今才明白,原來李國公並不忠君,而是愛民。這話可不是什麼忠臣會說出來的,御座上那位,怕是巴不得我們世族遭受巨大損失,隱戶與佃戶盡沒與洪水呢。”

    “說實話,我對利益、平衡和官場上那套一直無所適從。”李茂擺出一副非常老實的樣子來,感歎著說,“我唯記著我父親的囑咐,若是我要當了官,一定要盡力讓大楚亂,大楚的百姓不受苦。我常常覺得獨木難支,但即使如此,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

    “我與世族結盟,也是因為如此。若只是為了我的侄子,我想就算我們全家都遭了不幸,我們府裡也不敢用大楚來保我們滿門富貴的。”

    江道奇這人非常奇怪,他是雅士,卻又和陸元皓那種雅士不一樣,他雖自視甚高,但對心中有自己的理想和道義的人十分欣賞。李茂才智能力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聽說在朝堂上也常常被人問的啞口無言,但他就愣是踩出一條青雲路來,且所作之事,都是利國利民。

    這已經不是運氣能解釋的了,此人心中必定是有所“信念”,才能如此堅持。

    江道奇的好感來的如此突然,所以對李茂說的話也十分誠懇。

    “李國公,你對我說實話,我便也對你說實話。這次水災,對我江家不會傷筋動骨。我江家世代經營,從晉末開始到現在已有幾百年,大的洪災澇災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莊園四周都有排水之渠,重要的塢堡都建在高處,即使兩岸決堤,也不會遭受太大損失。”江道奇見李茂點了點頭,又說道:

    “至於你所說的隱戶,我們家雖有,可是很少。到了我們江家這種份上,是不需要再廣蓄隱戶來增加田賦錢財的。以往的隱戶不是轉為了我們的佃戶,就是收了做家奴,不願意的,也都放了他們出去做平民。”

    李茂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江家的隱戶居然不多?這話莫非是用來麻痺他的?

    可江道奇的樣子實在是不像在撒謊。

    “如今李國公最該去勸解的不該是我,而是你們府上的親家陸家。今年夏天過後,陸家必倒。”江道奇的臉上浮現了一個得意的表情。

    李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跟這些聰明人說話實在太累了,幾句話就顯得自己很無知。

    不過他臉皮厚,知道去問。

    “不知江族長的意思是……”

    “需要隱戶的世族,都是家道中落急需翻身的世族,其實在我們幾個大世族的眼裡,隱戶這種惹禍的隱患是不會長久留存的,我們家奴不少,何必為了那點錢財去惹眼?若是刺激到聖上,那才叫禍事。可是許多毀於胡人鐵蹄之下的世族,在復興家業時,就會吸納隱戶。”江道奇接著說道,“當年陸家在江南受損最重,大楚立國以後,陸家聯合了孫家一直在恢復之中,他們兩家的隱戶數量,才是江南眾世族最多的。”

    “不但如此,他們的田地和莊園當年被各大世族瓜分,先皇收復江南之時也趁機收了不少江南的土地,陸家原有的經營十不存三,只得重新經營。”

    “他們占江圍湖,盲目圍墾,使得水脈被破壞,湖泊的面積變小,兩岸蓄洪防旱的水庫無法正常洩水。若遇洪災,上游之水必定淤塞,沖毀他們的圩田。若是遇到大旱,他們截斷了水脈,下游就會無水可存,也只能放水過田,以利下游。”

    “我在十年前就看到了他們干的蠢事,也曾好意派人去提醒,但陸元皓比他父親實在差太多,不但自以為是,還認為他已經倒向皇室就成了我們的對頭,我是有意害他。”江道奇冷哼了一聲,“尹朝時,人人都說顧陸江孫,我看江南四族,也只有顧家能和我們相提並論,現在雖人丁凋敝,再過數代,還有復興之時。而陸孫兩家,鼠目寸光,毫無祖輩之遠見,覆滅就在眼前了。”

    李茂坐在凳子上,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並不懂江南田耕之事,但也大概知道圍墾是個什麼情況。南方都是水田,好的水田難得,有些人家就會掘開湖泊放水灌田,再用堤壩將水攔於其中,人為造田。

    圍墾不但會解決土地稀少的矛盾,在旱澇之時,圍墾的土地很難受到影響。

    但圍墾之地的周邊地區就難說了。

    “此事當真?”

    “自然是當真。此事怕是當今聖上都不會知道太多。占湖圍墾所得到的土地不是官田,是不需要去官府報備的。否則僅憑聖上的支持,陸家最多在經商中占得優勢,哪裡能經營的如此繁盛?他們的魚和珠是從哪裡來的?又哪裡來的那麼多地種桑樹和糧食?”

    江道奇有些不屑地說,“滿朝文武,沒有幾個精通計算與財政之人,如是有心人算一算,早就會發現陸家不對了。不但如此,私鑄錢很多年前就已經出現大量蹤跡,你們在京中是不能知曉,但這幾年間,市面上從七八百文銀子兌換一兩銀子到如今一千文才能兌一兩,膨脹的如此快速,也沒有一個人能察覺是什麼原因,這簡直就全是蠢物了。”

    李茂被江道奇的話堵得一噎。

    真不好意思,他也是那蠢物的一員。

    江道奇看李茂神色尷尬,有些好笑地說:“李國公莫怪,我就是這張嘴太壞,所以我當不了官的,我看天下都是蠢人,注定我做不了什麼官。”

    “我們這些窮苦出身的勳貴不了解這些事情也是正常,可朝中那麼多世族大員,其中不乏有族長之位的,還有戶部,令弟江道異正是戶部侍郎,這麼多年來,為何沒有一個人提出不對?”李茂忍不住開口。

    “我們為什麼要提?”江道奇冷漠的反問。“你們勳貴和陛下,都認為我們世族是社稷的蛀蟲,是只知道追名逐利、自私自利的一派,我們擅長的這些經營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出來的經驗,不是嗎?”

    “這……江族長此話未免有些偏頗。若是為了國運昌隆……”李茂有些遲疑的說,“這些事是不應該隱瞞的。”

    “你現在可以去問問陸家和孫家,若讓他們掘開堤壩,放水洩洪,沖沒族中千頃良田以利兩岸百姓,他們干是不干?”江道奇看著李茂的神色,譏諷地說,“你也知道不可能,是不是?而扶植江孫兩家打壓江南其他世族是先皇定下的計策,即使當今聖上知道了,也只能悶頭吃這個啞巴虧,不會宣揚。”

    “那銀貴銅賤呢?”李茂實在不能苟同於江道奇的這種觀點,帶著一絲氣憤站了起來,“私鑄錢對於我們這些顯貴以及世族都沒有太大影響,國庫賦稅也都是兌換成白銀收庫,於國庫也無沖擊,苦的卻是百姓。眼見著自己的錢縮了水,這些百姓該如何生活?”

    “世族、勳貴、朝廷,竟人人都將百姓視為無物!這世道是怎麼了!”

    “李國公,我有一些欣賞你了,可惜你是勳貴之後,否則我兩家結為姻親,一定是很有意思。”江道奇也站起身,“但世事就是如此,皇帝若要坐穩那張椅子,就要犧牲許多,包括自己;世族想要綿延數代,就要與民爭利;勳貴不得不立起,就得依附皇帝。百姓?百姓在哪?百姓不過是所有人相爭的棋子和工具罷了。”

    “我欣賞你,也欣賞你的想法,但你畢竟還年輕,沒有看清這個朝廷和世道。”

    江道奇有些疲累的說。

    “你提出來的提議我已接受,我也會游說江南世族先放隱戶避難,同時開渠放水。但陸家和孫家非我所能及也。李國公,一邊是姻親,一邊是百姓,是取百姓捨姻親引得兩家反目為仇,還是護姻親捨百姓從此成為同盟,你自己選擇吧。”

    “今日我與你相談愉快,但天色已晚,在下告辭。”

    李茂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那間民居的。

    他仰望蒼穹,只見天空一片漆黑,更有陰雲籠罩,頓覺心中一團郁氣,實在無法驅散。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為政之人都有他這樣的感覺,總覺得自己能做出一番大事來,卻發現一番大事想要做成,不是那麼容易的。

    各種傾軋、勾心斗角、私欲私利,甚至只是個人好惡,一時意氣,都能阻撓事情的繼續。

    而作為皇帝,對於下面人斗成一團,既是樂見其成,又怕太過激烈動搖根本。而所謂的根本,原來並不是百姓,而是權勢和控制力。

    他家也是寒門出身,當年也是塵世中千千萬萬的棋子之一。他們不甘心只被做成棋子,於是成就了如今的信國公府。

    如今呢?如今他們也做了下棋之人,可棋子就不該被尊重了嗎?

    棋子也是有尊嚴有人生的好嗎!

    棋子也是隨時能翻身成為下棋之人的啊!

    他舉目四眺,這間位於東城的民居四周都是小巷,狹窄的小巷裡陰暗不見光線,仿佛隨時會擇人而噬一般。

    “大人,我們該回去了。”一位家將從某個角落閃了出來,提醒他。

    自從邱老太君和李銳都被刺,無論信國公府哪位主子出門,至少都有十個家將在一旁守衛。暗地裡的更有不少。

    李茂看了眼藏在陰暗處的家將,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們回府。”

    李茂回了府,先是去了持雲院。

    看見持雲院裡遠遠的橙色燈光,他的心也似乎溫暖了起來。

    他的妻兒都在北園,他若回來的不算太晚,向來是先拜見過母親,然後再去妻兒房裡沐浴更衣,休息一會兒,再回東園的。

    顧卿下午送走了張玄,對張玄所說的“血案”、“牢獄之災”一直耿耿於懷,就等著李茂回來問個究竟。

    等李茂進了屋子,顧卿屏退所有人,包括花嬤嬤,這才拉著李茂問道:

    “玲瓏閣的血案是怎麼回事?李銳的牢獄之災又是怎麼回事?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

    難怪他回來的時候滿臉都是蟲咬的痕跡!

    李茂原本就沒想瞞太久,他知道下午老太太才送走張玄,此事應該是張玄所提。

    他想著顧卿已經有了心理建設,便原原本本的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的明明白白,連皇帝怎麼設局,怎麼讓他打入世族內部,他怎麼決定和世族作為同盟,以後游走於皇帝與世族之間都說的清清楚楚。

    他怕顧卿不懂為什麼他要這麼選擇,不得不把他這麼選擇的原因都說詳細,諸如會鳥盡弓藏,以及他們根基淺薄,卻四面樹敵,若不再尋盟友,只有死路一條等等。

    顧卿不太懂政治,但從小看的電視劇和歷史書也不少了,自然明白李茂的顧忌。想到他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如今要在夾縫裡求生存,著實是不易,只得拍了拍他的背,歎了一句:

    “這真是不容易,實在撐不住就別撐了吧,我們家錢糧都夠花銷,何必趟這個渾水,你要覺得實在費力,不如告病回家。要不然你先設好後路,等哪天我一去了,你正好可以丁憂抽身事外……”

    李茂聽到前面還感動極了,對他來說,最寶貴的抉擇不是想要做什麼都能做,而是不想做什麼可以不做。可是聽到後來,他就開始惶恐了。

    “娘!您說什麼呢!您說這樣的話,對我來說才叫天塌了!兒子這麼辛苦忍耐都是為了您和全家能過的好好的,您要有個萬一,我這麼選擇又有什麼意義!”

    顧卿也就是隨口一提,她今日越發覺得身體沒有前兩年剛來的時候好,總覺得恐怕哪一天血管一爆就去了。她自己看的豁達,卻忘了這世界百善孝為先,平日再怎麼作惡的人都有可能是孝子,更別說李茂對父母是真的孝順。

    “生老病死都是常理,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這麼避諱。算了,換個話題吧。你說張、江兩家和你結盟,這口頭結盟也算是結盟嗎?”

    顧卿印象中,好像口頭結盟都虛得很。也許是古代人比較講信用?可是人性都是趨吉避凶的,這信用沒有其他東西約束,能有多大用處?

    “……”李茂頓了一會兒,有些羞愧的說。“這事還沒有和娘說,實在是我說不出口。”

    “我同意了張家的聯姻要求……”

    “什麼?你說……你要娶張家哪位小姐?方婉怎麼辦?”顧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李茂。

    沒看出來這李茂是個渣男啊!

    “娘,你想哪裡去了!人家張家要聯姻也不會把嫡女嫁給我做妾啊!”李茂惱羞成怒的叫了起來,“不是兒子!”

    “那李銘要娶誰?”顧卿一想李小呆才十歲居然也被賣了,頓時對這個婚姻包辦連新娘面都看不到的世界絕望了。

    要再是一個陸珺這樣的,這哥倆怎麼過啊!

    “不是銘兒。是銳兒。”李茂羞紅了臉道,“我收了張家的婚書和命匣,也把銳兒的命匣送給去合過了。陸家小姐和我家訂了親,兩家都尚且沒交換過八字,如今為了這混亂的局面,居然還背信棄義……”

    “等等等,我沒聽錯吧?李銳?他不是已經定了陸家小姐了嗎?先皇定下的親事也能退掉重換?”

    顧卿心中一喜。陸珺可以不用嫁過來了?她長這麼大還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小孩子,這陸珺算是開了先河了。那麼自以為是又自傲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世族常例喲。

    呃,似乎張家比陸家還大牌?

    若真是這樣,那李銳就是從坑裡被撈起來,又推到一個更大的坑裡去了。

    “我也是這般想,起先根本不願答應。可張家和江家信誓旦旦陸家一定會在今夏之後退親,這婚書只是提早結下。皇帝也不以為然,認為聯姻算不了什麼,讓我先答應。”

    李茂搖了搖頭,“李銳原本就是陛下為了大皇子聯系張家而備下的,就算這次不和張家定親,陛下日後也會想辦法讓張家與他有聯系,如今陸家倒變成無關緊要的位置了。”

    當年李銳的婚事就是為了安撫陸家的。如今陸家已經被安撫歸順許久,這門親事還要不要存在也就無足輕重。陛下最善於權衡利弊,張家那邊利較大,他就渾然不顧信國公府一個嫡子定下兩門親事若是暴露出去會是多大的丑聞了,以後兒女婚嫁都別想了。

    張家也是因為這個才想要手握婚書。陸家若一直不退親,急的只會是信國公府,到時候他就要向張家求助,想辦法退了這門親,又是一個把柄在手。

    這些聰明人玩的聰明伎倆往往都是環環相扣,他看的出來,張家和皇上也不怕他看出來,因為他們玩的都是陽謀,篤定他不會反抗也無法反抗。

    這種挫敗感他隨時都有,可是他性格裡堅韌的那一面也隨即就會跳出來,總是叫囂著讓他忍耐,日後總有一天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他這種逆反心理自然是不能和母親說,只好接著說道:“只是這樣,確實是我們家的不是,做出這種背信棄義之事,就算是聖上授意的……”

    “我高興的很。”顧卿突然開口道。“能不然李銳娶那陸家姑娘我實在太高興了,娶回來才是惹禍呢。”

    “怎麼,娘在花會上對陸家小姐並不滿意?”

    “我哪裡敢不滿意人家啊,我就是一寒門的糟老太婆子,不滿意的是人家陸家小姐。”顧卿沒好氣地說,“我和你說,花會那天,我剛剛遇刺,驚魂未定之際,那陸家小姐來找我,說是有事情相詢……”

    顧卿一五一十的把陸珺說的話復述了出來。她原本是不想告狀的,不過是一個孩子,又沒經過大人同意,怕只是“公主病”發作,不能因為這個傳出壞名聲壞了人家一輩子。再說了,和外人說未來孫媳婦嫌棄自己家很有面子嗎?

    可如今她看李茂對這門親事似乎十分愧疚,外人的面子和自家人的心情哪個重要,在顧卿這裡不言而喻。

    李茂皺著眉頭聽著顧卿的話。

    他對此事的容忍度要比顧卿低得多,畢竟他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受的是古代的禮儀綱常那一套,李銳這一生已經夠苦,若是再碰不上賢妻,這輩子都家宅不寧。

    陸家是累世大族,陸珺其母更是顧家之女,為什麼教出來的女兒還沒有平常百姓家的女孩懂禮謙遜?再想到陸元皓每次和他說話恨不得把鼻子都翹到天上的語氣,李茂悟了。

    原來這也是家學淵源。

    “難怪江道奇說陸家各個自視甚高,鼠目寸光,只顧得了眼前……”李茂想起陸家圍墾占湖之事,小聲低喃道,“這樣的人家,結了親確實是禍事。”

    李茂卻不知,陸家原本也沒有這麼急功近利,若有李蒙和信國公府在身後支持,他們自然也可以徐徐圖之。只是一直支持他們的李蒙和先皇一死,今皇對他們家似乎不是很感興趣,從登基就把他們涼在一邊,陸家才開始漸漸想其他的法子自己復興家業。

    只是江南世族穩固,朝廷手伸不了那麼長,一直都是靠陸家作為耳目和中間協調之人,陸家做了什麼,皇帝卻不太清楚。畢竟有陸元皓一家在京中做質,他放心的很。

    而世族樂的見這反水之人倒霉,除了江家一開始略微提了提被嘲諷回去,竟是所有人都冷眼旁觀等著他們悲劇。

    李家在軍中還廣有勢力,故交下屬遍布朝廷,在京中也有眾多勳貴支持,於民間和寒門士子之中名聲更是極好,而陸家這種把自己家所有名聲和支持全部作完了的人家,和信國公府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是以江家和張家尚且會找上李茂結盟,可是對陸家是看都不會看上一眼。

    李茂並不氣憤陸珺瞧不起李銳,當年方婉嫁他,都還有人說是下嫁呢。他爹花了那麼多心血才讓方婉和他偶遇,進而兩家一起使力才有了感情,若讓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開始就對個“低門”之子有好感,那才叫奇怪。

    可是陸家家教有問題,這就很嚴重了。

    須知一個孩子的教養全看父母,母親起到更大的作用。李銳小時候失去父母,在性格上就比李銘有更多執拗之處。若是陸珺對子女不慈,對夫君有怨,家宅就會不寧,兒女也會變得多疑善妒。

    “不管怎麼說,此事是我家有錯在先。我會還陸家一個人情,若他能接受,自然是皆大歡喜,若他們冥頑不化,我也只能撒手不管,兩廂歡喜了。”

    李茂吁了一口氣,又安慰顧卿道:“娘放心,這張素衣我已經打聽過了,她六七歲的時候就在世族圈中傳出‘麗質天成’的名聲,後來張家的幾大嫡系都想讓晉國公促成這嫡女與大皇子的婚事,老晉國公就讓這位素衣姑娘‘生病休養’了。”

    “她當年出生,家中請了天師批命,張天師說她若披上鳳袍必定橫死,還會連累家族,所以老國公給她取名素衣,這勸誡之意一望便知。張諾情願把她嫁到我們家也不願意嫁給大皇子,想來對這女兒是真心愛惜。”

    “聽起來,倒是挺有意思。”顧卿最愛聽這些八卦,接著問道。“那張家難道沒有門第之見嗎?”

    “張氏歷經數代奮斗才爬到如今大楚第一世族的地位,和江南世族那種偏安一隅的並不相同,族中子弟即使是庶子的也能得到出頭的機會。若他們門第之見有那麼嚴重,當年,咳咳,也不會差點嫁給我兄長了。”李銳有些不自在的說,“當年可還沒有信國公府呢。”

    顧卿拍了拍胸口。

    “還好還好。只是年紀大了點,比李銳還大一歲。呃,那銳兒不是十七歲就要成婚了?”顧卿眨巴眨巴眼睛。

    十七歲結婚好早喲。

    “只是訂婚,這親成不成還難說。若是陸家,哎……”李茂歎了口氣。“總之,陸家小姐和張家小姐的事都不要讓銳兒知道,他少年心性,又遇見楚應元之事,我怕他接二連三遭受打擊,與心智成長不利。”

    “我明白的,不會透露出去。”顧卿點了點頭,又滿臉期望地看著李茂。“不過,我實在是被那陸家小姐弄的有些害怕了,能不能……”

    “等陸家退婚後,想法子讓我見那張素衣一次?哪怕只說說話也行。”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顧卿:你在哪裡打探的張素衣消息?

    李茂:江道奇。

    江道奇:專注打探消息一百年,家中常備暗探上百人,足跡遍布大江南北,至今成功的案例有&&……%……##,以上皆為真人真事,請認准“江八卦”牌密探,誰用……

    作者:咳咳,那個,磕頭暗探甲,賣身暗探乙,燒成王二麻子的暗探丙……

    江道奇(臉色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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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4:55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李茂送人情

    按喪制的規定,凡祖父母、父母死後,嫡子和長房長孫都要守孝三年,這三年是不能任官應考婚娶,也要閉門謝客的。但其他孫子和孫女可以出門,也可以任官,卻不能進行婚娶或應考。

    但身上有重孝的人,一般是不會去別人家做客的。一來犯了忌諱,二來喪制規定和禮法上遵從又是另一回事,很多孫輩雖然喪制沒有規定必須要閉門謝客,為了表示自己對先人的敬意,平日裡也是極少出門的。

    更別說張素衣本身就是一個極少出門的女子了。

    李茂聽了顧卿的話,猶豫了半天,還是不確定的說:“這事,我也不一定能保證。若陸家真來退親,我必設法讓張素衣和您見一見。”

    李茂知道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銳這個嫡長孫,他無父無母,連主持個婚禮的人都沒有,若是妻子再不賢,那才真叫不幸。

    不過李茂信任張家的家教,對張素衣也有一定信心。皇後尚且出自張氏,作為老晉國公看著長大,又是晉國公嫡女的張家小姐,在人品教養上絕對不會有問題。

    顧卿得了李茂的應承心中也很是高興,拉著他閒聊了幾句以後,這才放了李茂回去。

    李茂出了持雲院,腿一跨走幾步就到了妻兒住的院子。

    方婉如今肚子大的很,眼看著隨時都會臨盆的樣子。奶娘和穩婆、大夫都已經住在了院子裡,萬事俱備,就等寶寶了。

    李茂進屋的時候,方氏正在和李銘說話,方老太太春天過後一直在咳嗽,又診不出什麼原因,一直在吃藥調養。李銘有空就過去探望下外祖母,替母親傳傳消息。

    “爹!”李銘眼尖,先看到了父親。

    “老爺。”方氏想站起身,李茂過去按住了她。

    “你如今月份大了,盡量不要起身,要起來也讓丫頭扶著慢慢的起。”李茂比誰都盼望方氏肚子裡的小孩快點出世,他們家人丁單薄,能多一個孩子都是好的。

    “哪有那麼嬌貴,我這都是第二個孩子了。”方氏微笑著摸著肚子。

    這孩子最近蹦躂的十分厲害,老是不停的拳打腳踢,怕是急著要出來了。

    “爹,齊先生說江南要發大水了,是嗎?”李銘好奇的問。

    “是啊,最近連下暴雨,江南水位上升。南方各州的地方官都在極力加固河防,清理河道裡的淤泥,等後日大朝,怕是此事就要有個定奪。”李茂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孩子,還是好好讀書比較好。等再過兩年,爹將你送到國子監去。”

    “爹,你也想要我考個狀元嗎?”

    “哈哈,你想的太多了。”李茂一拍兒子的腦袋。“我們這樣的人家,考了狀元也不算給臉上貼金。國子監裡都是各家達官顯貴的子弟,或是寒門之中傑出的人才,將你送去國子監,是要讓你結交摯友的,你未來是世子,人脈才最重要。”

    “哦……我還以為……”李銘撓了撓頭。“我會努力的!”

    “不過,你要是給我們老李家得個狀元也不錯。”李茂微微一笑,“我們家還真沒出過狀元。你伯父學問極好,但直接出仕了。你若要給你爹長長臉,你爹自然也是高興萬分的。”

    雖說他才智平庸,不過不是還有個好兒子嘛!他家兒子天性聰穎,不也側面證明了他的種好嗎?哈哈哈哈。

    “我會努力考個狀元回來!”

    方氏好笑的看著這對父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傻話,好像狀元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一般。她只覺得如今這日子過得才叫舒坦,什麼都放下,連家都不用管了,每日裡就吃吃喝喝,陪陪兒子,准備准備小衣服,竟是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平靜。

    就連不時冒出來的大嫂,面目都變得祥和起來。

    李茂要和妻子溫存,最懂得看人眼色的李銘跟自己娘親撒了撒嬌就說要回去睡覺了,李茂看著兒子出了門,這才環著方氏坐下。

    “老爺,你前些日子把銳兒的命書匣子拿去哪了?陸家要交換八字了嗎?”當年陸家和府裡只是納彩,送了三十多種納彩的禮物,因為兩個孩子還小,怕未長成就夭折,聘書禮書卻是未立的。

    如今李銳都十四歲了,陸家小姐也有十二歲了,也該問名納吉了。

    等八字合過沒有問題,婚事就要開始准備。

    “不是,我拿去另有其用。”李茂並沒有和妻子說太多,孕期裡不能勞神,這些事等過了再說。“銳兒的婚事你不用操心,有老太太和聖上看著呢。”

    如今李銳的婚事,連他也說不上話了。

    “命書還能拿去做什麼?”方氏莫名的眨了眨眼,換了個話題,“老爺,最近你看起來清瘦不少,在部裡不能老是將就,該吃的飯還是要好好吃的。”

    她知道自家夫婿是個拼命三郎的個性,偏在人前還要表現出其實沒怎麼努力的樣子,自己就折騰自己。

    她實在擔心他身子垮了怎麼辦,想了想,還是說道:“反正我現在也在老太太的院子裡吃,我們東園的小廚房也空出來了。內城去你的衙門也不遠,干脆叫錦繡院那邊的小廚房每日中午給你送一頓飯吧。”

    李茂晚上有時候要應酬,不應酬的時候都是回家吃的,她倒不擔心。

    “隨你吧。我吃什麼都無所謂的。”李茂對吃穿並不講究,給什麼吃什麼,穿什麼是什麼。

    他摸了摸自己臉。

    瘦了嗎?難怪這幾個月連肚子都撐不起來了。

    一排文官裡就他沒肚子,看起來好不協調啊。

    唔,明日要開始增肥!

    第二天散朝後,李茂先去禮部找了陸元皓。

    陸家過度圍墾之害已經造成隱患,他必須勸解他壯士斷腕,將已經攔住河道湖泊的一些圩田堤壩溝渠給掘開,放水過田,否則一旦發生洪災,水流無法通過,湖泊又蓄滿了水以後,就會往江河倒灌,最後苦的都是沿岸的百姓。

    真要成了那樣,陸家圍墾荒田、占湖養珠養魚之事遲早瞞不住,而且還要釀成大禍。

    李茂將自己知道的事實說與陸元皓聽,和他說明若是洪水一來會造成的後果,勸他及早在還未爆發洪災的時候讓族裡的人去掘開圩田的口子。

    如今諸州都在鞏固堤壩,水患一時不會起。張玄預測的強烈降雨是在七月,到那時上游一旦決堤,平日裡各種隱患就會全部顯現出來了。

    “李大人,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陸元皓冷著臉諷刺道:“您是兵部尚書,不是工部尚書,還是不要老是操心無關本職的事情吧。”

    李茂見陸元皓冥頑不靈,也動了肝火。他性子和緩,可一旦生氣,面色也十分嚇人。

    “陸大人,我都知道了的事,你認為聖上不會知道嗎?若一旦決堤,天下百姓知道陸家為了一己之私,不肯放棄圩田,致使江南變成澤國,你以為陸家還能留下什麼?現在放棄良田,還能挽回聖心和名聲,可你要為了保住那些良田不顧江南百姓死活,那就真是禍國殃民之舉了!”

    陸元皓其實早知圍墾之事是瞞不住的,這十年間無旱無災,他們家才會過的如此安逸,一旦有了旱澇,就算他能頂住各方的壓力,受了災的百姓就能把他們家給掀了。

    可是讓他放棄圩田可以,卻不能隨隨便便放棄。他陸家如今就靠這些田地和湖泊來積蓄財物,這一放棄,又要打回原形。

    一個沒了實力的陸家,還讓聖上如何利用?連利用的資格都沒有了的時候,陸家才真叫大廈將傾。

    李茂知道陸元皓在顧及什麼,但如今會走到這一步,也是他們家急功近利,自取滅亡,他出於好心勸解此事,是看在兩家尚有姻親的份上。

    “陸大人,若您是擔心放開圩田會使陸家受損,不妨將心中顧慮和如今的局勢與陛下說清楚。陛下乃是明君,孰利孰弊自有定論。”李茂和楚睿雖然相處才幾年,但自認對這位陛下的性格還是摸得准的。“你這事反正都要被揭發出來,不如當做不知情的樣子先去請罪,然後想辦法解決。”

    李茂教陸元皓用的是小時候常用的伎倆,見勢不對,立刻先哭嚎著認錯。把自己說的越無辜越可憐越無知越好,上位者一般不會計較犯錯,卻十分反感欺騙。

    陸元皓久居京中,又除了族長之位,若他說自己毫不知情,雖然沒人會信,但畢竟是個台階,若借著機會滾下,想來他自己的官位是不會丟的。

    只是他們陸家是要傷筋動骨了。

    李茂說自己是來送人情的,是因為他決定無論陸元皓到底去不去主動放開圩田,他都會將此事稟告皇帝。他如今和世族有所聯系,皇帝也十分清楚,他在世族中打探了這個消息報於皇帝,那叫忠心。

    可他不希望變成這種難堪的局面,陸元皓苦熬了這麼多年才得了一個尚書,何況江南不能生亂,否則水災過後流民生事,陸家要也生了怨氣,那才叫天災**連連。

    李茂話已帶到,也不管陸元皓聽不聽的進去,自顧自的回了衙門。

    只留下怔怔出神的陸元皓。

    當日晚上,駕臨坤元殿的楚睿讓所有的宮人都出去,一個人在殿裡發著火。

    “鼠目寸光!貪得無厭!居然有臉說自己不知情!”楚睿咬牙切齒地拍著桌子,“父皇當年就不該聽李蒙的留下他們,作用沒起多少,還辜負了先皇的信任!”

    “這一群該死的蠢貨!”

    “陛下,消消氣,您到底在說什麼?”張搖光很久沒見皇帝這麼生過氣了,連忙跪下來溫聲相勸,“無論是什麼樣的蠢貨,氣壞了身子不值啊!”

    楚睿忍著郁氣忍了一下午,若不是擔心陸元皓心中惶恐之下做出錯事,他也不必和顏悅色安撫他,還誇他為了社稷願意主動承認錯誤是義舉。

    可他後來那明裡暗裡的暗示是什麼意思?想要皇家給他們一個保證,以後不會對他們家丟手?他憑什麼給他保證?

    他富有天下,天下都是他的,陸家的圩田占的也是他的地方,他需要給什麼保證!

    楚睿見張搖光神情不安,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又伸手虛抬了抬。

    “皇後,你起來吧,朕心中氣惱,一時失態了。”

    張搖光站起身,走到楚睿身後為他輕輕按著頭皮,“陛下為何氣到如此地步?誰鼠目寸光貪得無厭?”

    “陸元皓。”

    “咦?陸尚書不是把族長之位都卸了嗎?家中田地屋宅都讓給新的族長,他有什麼好貪得無厭的?”

    張搖光不動聲色的引著皇帝說話。

    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楚睿和張搖光多年夫妻,連信國公府的事都不瞞她,張搖光也從不插手政事,他這件事自然也就說了出來。

    原來今日下午,這陸元皓突然求見,一路膝行哭著進了書房請罪,說是察覺陸家如今的族長為了做出成績服眾,竟然圍墾了無數圩田,還為了漁利占湖養珠,導致水脈有變。

    他憂心兩岸百姓,擔心族中這番動作會引起大的災禍,所以過來負荊請罪,亡羊補牢。

    這般“大義滅親”,稍微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他是在棄卒保帥,楚睿雖然也氣他弄出這麼件事來,但現在不是秋後算賬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趕緊掘開堤壩准備洩洪。

    可問到陸元皓到底有多少圩田占了水道以後,他又推說自己已經卸任族長已久,得去信族中統計情況。

    這一來,就有些不對了。

    楚睿久和這些世族打交道,這些人想的是什麼他一想就知道。雖然說是圍墾圩田,但陸家原本得到的那些湖邊荒地應該是買的,他只是借了水利,並不算私占良田,真要問罪,還很難定罪。

    陸家顯然是後路都想好了,若不是有發生水災的征兆,還不知道要繼續圍墾多久。

    他是想借陸家和孫家打壓江家,可不想再造兩個禍端出來!

    楚睿一邊按下憤怒和猜忌和他敷衍,一邊套著陸元皓的話。也不知道陸元皓是不是急於甩掉包袱,竟隱隱透露出想要家中和皇家聯姻的意思。

    這一下,算是戳中了楚睿的逆鱗了。

    陸家的幼子年紀尚小,尚不得公主。陸家長子娶得是孫氏,自然也尚不了公主。陸家兩子一女,到底是想如何聯姻,一想便知。

    張搖光聽了皇帝的話,心中也是有十分不舒服。

    她當年雖然沒和李蒙定親,但許多人家都知道他們是青梅竹馬長大,楚睿當年突然殺出來求親,許多人家都覺得先皇並不厚道。

    如今陸家想要和皇家結親,顯然是怕皇帝秋後算賬,得了這層保障,就算為了皇家的面子,也不會讓陸元皓一家太難看。

    畢竟未來的皇子妃家獲罪,以後也不會再有世族敢真心歸順了。

    可上代就因為此事得了微詞,這代他們怎麼也不會再要“奪妻”的惡名了。

    “他們家是看中了哪位皇子?”張搖光也冷笑了起來。

    若是他們的意思是看中了他的兒子,不用定親,消息只要走露出去,江家第一個就會滅了他們。

    就算江家不出手,她都能讓她小丫頭香消玉殞在家裡。

    “無論是朕的哪個兒子,朕都不會讓他娶陸家女的。陸元皓這種器量和心胸,也就適合在翰林院做個閒散的掌院。放他做禮部尚書朕真是失策!”楚睿心中有氣,說話也不客氣起來。“我看他家那個女兒,也不必再想著嫁這個嫁那個了。”

    “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難道要……

    “這幾個月朕先敷衍著陸家,他以為嫁得了女兒?只要朕把陸元皓的盤算透露出去一點,晉國公府、江家、劉家就能把他家的女兒毀了。”楚睿倒沒想過親自對那個女孩出手。

    多少世族盯著他大兒子和二兒子的婚事,這陸家敢露出一絲覬覦之意,陸家女兒的命就不會太好。

    張搖光聽了皇帝的話,就知道皇帝說的是什麼意思。

    “最近將有水災,後宮應當勤儉節約,以作表率。我明日就去賢妃的殿中坐坐,和她商量下此事。”張搖光意有所指地說,“宮中都奉行了,命婦也當節儉才是。”

    這就是要點命婦進宮了。

    “皇後做事,朕一向放心。”楚睿點頭贊許。“陸家不能再留了,留了是拖累信國公府。朕明日分別召李茂和陸家進宮,朕做主把這門親事罷了吧。”

    “這……理由怕是不好找。”

    “真要退親,理由多的是……”

    “兩家最近准備納吉,八字一合,極為相沖,恐有性命之憂。這理由夠不夠?”楚睿真要做一件什麼事來,那才叫干脆利落。

    “正好,朕因其他事召了張天師入宮,過幾日就到,就讓他合這八字吧。”

    張元謀一直想將讓正一派成為朝廷親封的“天下正道”,一個批命,還不是手到擒來?

    敢算計到皇家頭上,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底氣,有沒有那個才智。

    他就讓陸元皓看看,什麼叫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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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投桃報李

    張天師沒有先到京城,倒是押解著蜀地私販井鹽逆賊的隊伍先回了京。

    誰也不知道這私販井鹽的人犯為什麼要千裡迢迢押進京來而不是就地處理,只押解從犯回京。但大楚抓私鹽和私鑄錢都很厲害,若是情節十分惡劣,進京直接去大理寺受審也是有可能的。

    只有李茂知道,押解進京的隊伍並非為了私鹽販子們,而是為了保護隊伍中幾個逆賊的家人。“鬼面”馬興曾提出救回他的母親和弟弟就徹底歸順朝廷,而救出其他尹朝逆賊的家屬也是為了以後能夠更好的進行策反。

    鬼面這麼長時間裡一直住在李家的刑房裡,李茂倒是沒有虧待他,除了不能出小房間的門,吃住用都並不差。鬼面大半輩子都在殺人、訓練人殺人,得了一個多月的平靜日子倒是安逸的很。

    而今日,正是鬼面被禁衛接進宮的日子。京城內外的暗點都已經拔掉,他的弟弟和母親也已經押解進京。交易成立,皇帝需要他的情報了。

    李茂今日請了休沐之假,帶著馬復給他的一方玉佩和幾個便衣的禁軍回了府。

    此次來的禁衛和李家有舊,為了表示尊重,並未跟著直接進刑房提人,而是在刑房外等著李家眾人把他提出來帶走。

    李茂進去的時候,鬼面正在練拳。他今年已有三十多歲,一身肌肉虯結,出拳可打死一名壯漢,至今李茂都不敢和他不隔著獄門說話。

    他就是膽小。萬一他暴起殺人,一招把他放倒,他上有老下有小,上哪兒哭去?

    “馬興。你弟弟和你母親已經進京。如今都在宮中。”李茂拿著那方玉佩隔著門遞給他,“此乃馬復給予我們的信物,你可看看是不是他的東西。”

    鬼面在看到那方玉佩的時候就已經驚喜萬分,再聽得母親和弟弟都已經重獲自由,忍不住雙淚縱橫,當下就跪下給李茂磕了個頭。

    “李國公,在下沒想到這世上真有如此守信用的權貴。我鬼面半生被脅迫利用,從未想過還有一家團聚的時候。李公的大恩,在下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別說來世的話了,來世的事誰都說不清。你手上人命無數,殺孽極大,我其實是不贊成饒過你的。但陛下是位明君,認為要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重新做人。為報君恩,我勸你還是把所有知道的事都說了,江山動亂,最後苦的都是百姓,你如今多說一些,以後就會少死些人,也算是贖罪了。”

    李茂知道自己這是最後一次見這“鬼面”,所以忍不住多說一點。“你弟弟身上並無罪孽,陛下有意放他和你母親自由。我可向陛下提議,推薦你弟弟去國子監讀書,他是蕩寇將軍之後,理應得到優待。你雖走入歧途已經無法回頭,但你弟弟若能繼續讀書,未必不能成才興家,不是比造反要好的多嗎?”

    先皇和今皇都十分推崇蕩寇將軍馬驊。他的後人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實在讓人不勝唏噓。一代英傑先是死於小人之手,後人又被自己效忠的主子威逼利用,成為殺人機器,野心這種東西簡直就是毒藥,讓無數人的良知潰爛。

    鬼面不知道自己家還能得到這個造化,當下又重重的磕了幾個頭,驚得李茂讓到一邊去。

    “你別再磕了,等會見了聖上,你額頭上全是紅印,我要如何說清?”李茂差點沒跳腳,“鬼面,我好心幫你,你可別害我!”

    鬼面當即忍不住輕笑,隨即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牢房裡全是鬼面的笑聲,他脫開多年桎梏,終於可以放縱一笑,即使現在死了,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李茂被他的笑聲弄得有些羞惱,再一想,也覺得好笑,搖著頭也笑了起來。

    鬼面站起身,對著李茂拱了拱手。

    “李國公,您是好人,我全家此番受您大恩,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鬼面看著李國公身後的家將,“可否讓左右?”

    李茂認真地看著鬼面的眼睛,發現並無詭詐之色,便讓家將們先去門口候著,但自己並不靠近牢籠,就隔著鐵門幾步遠對鬼面說道:

    “你有什麼要說的?我聽著呢。”

    “在下所說之事十分不可思議,您聽完之後記在心裡即可,不要再傳於他人。此事我不會和皇帝吐露半分,但若其他知情人熬不住刑或受脅迫與家人把此事說了出去,李國公不要認為是我所透露。”

    李茂被馬興的故弄玄虛引得都要發毛了,他頷了頷首,示意鬼面可以說了。

    “這件事,關系到一樁秘聞……”

    尹朝末年,胡人攻進洛陽,王城陷落,京中大半官員百姓在胡人大軍進入京畿之前就跑了個干淨。

    後來,尹哀帝的後人被殺的干干淨淨,胡人算是斬了草除了根,但還是有一支存留於世,那就是曾經被哀帝過繼給叔叔燕王為後的五皇子。

    燕王妻妾無數,但嫡妻無子,妾室生的孩子又都是些蠢貨,只得上書祈求宗室過繼子嗣成為世子。他原想著最多從兄弟中過繼一個嫡子過來,結果哀帝把剛剛十歲的五皇子過繼給了燕王。

    這五皇子是昔日受寵的一個嬪妃所生,無奈這個嬪妃出身不高,知道自己的兒子與皇位無緣,便動了心思,吹了枕頭風把自己的兒子送給了燕王做嗣子。雖然母子以後再見極難,但成為未來燕王,地位或許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誰料,這位五皇子在燕州鐵騎的保護下,成了僅剩的一位哀帝血脈。

    尹朝的忠臣義士和精兵良將後來都齊聚於燕州和幽州,反擊不成後遁入暗處,伺機而動。

    “當年大楚立國,這位五皇子的後人被送入了許多前朝遺臣的家裡。張家的張靜並非五皇子的後人,而是當年那位燕王庶子的後裔,而張家的老太師張庭燕,其實是尹朝復辟的中堅力量,我們這些探子和‘清道者’,當年都受命於張老大人。”

    鬼面的話讓李茂吃了一驚。

    “你說什麼?我大嫂是前朝燕王之後?”李茂從來沒想過家裡會有一位鳳子龍孫。

    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大嫂自己知不知道?是了,按照紅娘子所說,她一定是知道的。那當時在他們府裡能脅迫她的人是誰?若她真是前朝皇室,誰敢脅迫她?難道那位五皇子的後人也隱藏在他們府裡?

    “不但如此,張庭燕張太師也許還沒死。”鬼面接下來的話讓李茂更是心驚肉跳。

    “張庭燕乃是詐死。雖然我不知道他藏在何處,但我得到的消息,這幾年還有別部得到他的指令行動。要麼就是他詐死,要麼就是有人收了他的印信在動作,後者很難說服別人,畢竟全天下都知道張太師已經病逝。那只能是詐死了。”

    “……張家知道此事嗎?”李茂問鬼面。

    “我不知道。”鬼面老實地說。“我以前是受命於張靜,不,受命於尹靜的。五皇子的後人不止一位,到底被送到了哪些人家,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你若能找到張庭燕,想來就能找到這些人。”

    鬼面現在比皇帝還希望把這些人一網打盡。只有他們完全沒有威脅力了,像他們這種被利用了好幾代的人才能真正的安心,不怕被報復和滅口。

    李茂聽了鬼面的話,心中的大石壓的更緊了。大嫂是前朝皇族,那李銳算什麼?

    就算為了保住侄子,也不能讓皇帝知道這個真相。

    李茂拱了拱手,對鬼面真心實意地謝道:“多謝馬壯士實言以告,若是此事先被聖上得知,我侄兒必有危險。依你看,如今當世還知道這些秘密的有那些人?”

    “張靜當年投湖自盡,信國公府負責聯絡之人被你夫人趕了出府,回去後也沒得到好下場。京城舊部被分散四處,只有我因為手上還帶著死士留了下來。他們為了保護燕王的後人,是不會把貴府大公子的身份暴露出去的。此事知道的人極少,即使知道,怕也不會吐露。”

    鬼面知道李茂擔心什麼,只能讓他往好的方向想。

    “我言盡於此,李國公請多保重。”

    李茂也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送了鬼面出去的。

    這些尹朝余孽好狠的心思,一步美人計,直接給信國公府送上了一項足以抄家滅族的把柄。可笑他之前還在不遺余力的打擊尹朝余孽,希望能將他們繩之於法,將一場大禍消弭與無形之中……

    可如今隨著事情越來越深入的發掘,這事實的真相也越發的驚人。

    他們信國公府何德何能,引得四方聞風而動。

    若說尹朝的五皇子後人都隱藏於前朝遺臣的家中,那朝中大半世族都曾在尹朝任過官職,畢竟前朝和大楚不同,那時候任官還是以世族推薦為主的。

    若聖上知道了真相,那可能以後對付世族的手段就沒有這麼和緩了,那時候滿朝文武都是他的敵人,出動軍隊抄家滅族都有可能。

    這些遺臣為何願意接納這些前朝後人,難道不怕給家中惹禍嗎?

    還是說,前朝的影響力如此驚人,時隔這麼多年,還有無數人期望著回到以前的日子?

    是了,前朝是世族把持朝政的。

    這缺德的“絕戶計”若是張庭燕所設,那也實在太可怕了。

    一個江山要動亂,必定是從君臣相疑開始的。

    皇帝召李茂進宮的時候,李茂心裡還在七上八下。

    他現在時刻生活在東窗事發的恐懼中。

    ‘皇帝為什麼要召我?私鹽販子有知道真相的召了?鬼面被皇帝套出了話?那些余孽的家人知道真相告訴了皇帝?’

    ‘我是不是一進門就會被拿下?’

    ‘我要不要跟家裡老幼告別後再走?李銳就在宮裡,是不是已經被抓起來了?’

    李茂的心頭各種慌亂的想法湧現出來,可御使就在門外,他不得不整裝出門,也許是他的面色過於凝重,就連那御使都忍不住安慰他。

    “李大人,您不必擔心,我出來傳旨的時候,聖上情緒很好,並不像是有什麼事情的樣子。也許只是召您問政罷了。”

    李茂一聽,自己的情緒連這御使都看出來了,想來這臉色是有多糟糕?他只得拼命去想一些高興的事情,讓自己的情緒慢慢調整過來。

    等踏進紫宸殿書房的時候,他已經能以平靜的心態對待皇帝了。

    “微臣李茂奉令前來,參見陛下。”

    “愛卿請起。”楚睿扶起李茂,興致高漲地說道:“馬復和馬興跟朕透露了不少消息,尹朝余孽經營已久,根基深厚,但畢竟不在明處,一旦見光,必離覆滅不遠!”

    “陛下英明。”聽到這裡,李茂這才算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他知道鬼面沒有說出張靜那一部分,便投桃報李,以不忍蕩寇將軍之後淪為罪人為由,希望皇帝能讓馬復去國子監讀書,回復正常人的生活。

    “朕聽聞李老國公頗為推崇蕩寇將軍馬驊,想不到你對這馬家如此關心。”楚睿意外地看了眼李茂,“此舉雖然容易,但會不會被尹朝余孽得知,反倒讓馬復有危險?”

    “陛下,鬼面馬興既已歸順,當不可讓他寒心,否則以後如何讓他做策反之事?臣父親確實很崇拜蕩寇將軍,但臣此舉絕非愛屋及烏(才怪),一旦馬復進入國子監,留在了京城,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眼中,豈不是更好?”

    “陛下照顧馬復,馬興為了弟弟的前程,也會拼命效忠陛下的。這般仁厚之舉和尹朝余孽那下三濫的控制手段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誰是明君誰是逆賊,一望便知。只有如此,才能讓尹朝余孽中上下級先離心離德,從內部分崩離析,才是正理。”

    一邊是你來歸順我既往不咎的皇帝,一面是控制你全家逼著你去送死去賣命的主子,只要有一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該怎麼做。

    更何況這位皇帝還有可能救出你全家來。只要你偷偷來歸順,做的人不知鬼不覺就行了。

    鬼面的消息一傳出去,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反水。

    楚睿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就知道李茂所說的是對的。他自然也可以控制起馬復和其母威脅馬興為他去策反,可此舉乃下乘之道,鬼面為何會歸順大楚,就是因為尹朝那幫人以他親人為質。他若也這般做,就和那些人沒什麼區別了,誰願意先從火坑出來又跳一個火坑?

    “此事李愛卿提的有道理,朕會酌情考慮的。”

    李茂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是成了,連忙稱頌皇帝英明神武,胸懷寬廣,把一個得遇明君的臣子之心表露無遺。

    正因為他平日裡極少歌功頌德,這一番真心贊美,才逗得楚睿更是大樂。

    “這件事先按下,朕找你來,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楚睿並不知道陸元皓回來哭訴請罪是李茂教導的,只大概和他說了一下陸家圍墾與占湖的事情,最後說道:

    “朕已經勒令陸家和孫家馬上掘開各處圩田的堤壩,放水過田,想來陸家這一次再也爬不起來了。正好你為了和晉國公結盟,讓李銳和張家娘子私下裡結了親,朕思來想去,索性先讓你家與陸家的親事罷掉,不能讓他們拖累信國公府上。”

    “臣一家深受皇恩,自然是聽陛下的。只是陸家娘子今年已經十二,因自小和臣侄兒定親蹉跎了婚事,如今退親,陸家是否願意?”難怪江道奇說今夏一過陸家必定退婚,原來不是他們家要退婚,而是陸家一倒,這門親事倒成了信國公府的拖累。

    “陸家有什麼不願意的?陸家一直覺得這門親是先皇和信國公府坑了他家呢。”陸元皓那點小心思,逃不過楚睿的眼睛。無非就是看著李蒙身死,好棋變臭棋,李銳也毫無身價,開始狗眼看人低了。

    “前幾日你建議之事,朕和諸位大臣商議過了,均覺可行。明日張元謀張天師會來京城,你去做個戲,和陸元皓一起請張天師合下兩個孩子的八字,這門親事就以八字極為相沖的理由這麼散了吧。這門親事朕不會表態,朕不表態就說明無所謂,御史不會拿這件事說道的。”

    “遵旨。”李茂得了吩咐,立刻彎腰接了楚睿的命令。“只是陸大人那裡?”

    李茂一臉莫名其妙地問。

    “他會親自上門來找你的。”

    楚睿冷哼了一聲。

    陸元皓那廝一聽到他勸他去合八字退親的建議,那表情似乎就像是女兒馬上就能嫁進來了一般,偏還要虛偽的表現出無奈的樣子。

    相比之下,李茂這種連情緒都不會掩飾的老實人反倒可愛的多。

    李茂出了紫宸殿,中衣都已經汗濕了一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保持著平靜的態度和皇帝說完話的。

    為了不讓皇帝看見他的後背,他最後出門是倒退著恭敬地退到門口才轉身。

    顯而易見,他對皇帝的恭敬最後得到了聖上的滿意。

    第二日,張天師到了京城,篤信道教的文武大臣和京城道觀之首出城十裡相迎。張玄作為張天師的關門弟子更是迎出了百裡。

    張天師帶著四位弟子下了山,他雖已年過六十,但因為擅長養生之道,看起來依然如四十出頭一般,就連須發都沒有半點銀霜。只這一點,就能證明他絕非裝神弄鬼之人。

    陸元皓受其妻顧氏影響,之後也成了天師道的在家居士,此次也親自去接。

    張天師一行人面聖後從宮裡出來,住進了鴻臚寺的禮賓館而非青雲觀,這正說明了皇帝對他的禮遇之情,多年來對佛、道毫無興趣的皇帝,此番終於表現出了傾向道家的意思。

    陸元皓和李茂一同去鴻臚寺拜訪張天師的消息也傳揚了開來,有人推測兩家當年定下的親事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卻連聘書都沒下,怕是要合八字了。

    果不其然,他們去找張天師真是為了家中子女的婚事,只是這次得出結果頗為不妙,張天師推出這雙兒女的八字不利兩家,若是真的成了親,兩家怕是都要家破人亡。

    這已經是結果最差的批條了。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陸元皓帶著昔日送來的禮物上門退親,邱老太君場面代替李銳的父母解除了這門婚事。

    皇帝從頭到尾沒有置喙,這門當年讓無數後院婦人氣的摔破了碗罐的婚事,終於在八年後不了了之。

    只是如今李銳已經再不是當年那個人人追捧的未來世子,只是長房長孫而已。

    上陽殿裡。

    最後得知了消息的李銳呆若木雞。

    雖然說祖母曾說過這陸家小姐長得不美,但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出身高門的未婚妻,一直都在憧憬著兩人未來見面的那一天。

    如今只是因為無稽的八字之說,這門先帝定下的婚事居然就這麼退了?

    一時間,他對這位張天師半點好感都無了。

    “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也不敢拿家族去賭。張天師親自批命,一般人家可都享受不到這個好事,他說你們八字不合,那就一定十分不好。這門親事,你就別想了吧。”秦斌拍了拍李銳的肩膀。“陸家女兒啊,想來也是高傲的很,大丈夫何患無妻,我們再找個好的。

    “你還有我們這幫朋友在,何必做這種小女兒姿態。”

    熊平托妹妹的福,是唯一一個見過陸珺的人,只是他張口想要相勸,又覺得陸家既然這麼不喜歡這門親事,如今退了正是更好,所以張了張口後,還是合上了嘴巴。

    來轉告這個消息的大皇子並不知道這其中的蹊蹺,但他覺得他父皇既然並不阻止,就說明這門親事並不適合李家。作為一名皇子,他樂於見到伴讀和更強的人家結姻,而非實力已經非常孱弱的陸家。

    而作為李銳的朋友,他自然是不希望李銳為此垂頭喪氣的。

    “陸家姑娘我是沒見過,但此事已經無法挽回,你就不要在多想了。若你想要一賢惠美貌的妻子,這京中有大把閨秀都是好人選。憑你府上的人望名聲,哪裡沒有好女兒挑選!”大皇子才十三歲不到,還不能理解李銳那少年人的憧憬,只得干巴巴的勸著。

    “不過是一陸家的娘子,你要實在沮喪,我去求求母後,讓我舅舅晉國公府上與你家結親。張家門第比陸家不知道高多少。”

    “大皇子說笑了,陸家小姐嫁我都尚且是低嫁了,更何況張家的小姐。”李銳雖然沮喪,但他畢竟和陸家小姐從未接觸過,心裡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個影子。如今失望歸失望,突然也十分突然,但難過卻是沒有太重的。

    “只是畢竟這麼多年的婚約。哎……也許真是有緣無分吧。”李銳歎了口氣。

    “來來來,秦斌,我們出去練練拳,你陪我發散發散。”

    “什麼?我陪你?上次我和你比拳,你差點沒把我胳膊卸了!我不干!”

    “你剛剛還說‘有我們這群朋友在……’”

    “可我沒說我們這群朋友甘願被你打啊!”

    “我打你們做什麼,就只是切磋武藝而已,看拳!”

    “啊!說好了打人不打臉!”

    “我又不知道你會閃!”

    “我不閃我傻啊!”

    “再來!”

    “大皇子救命!李銳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章比較沉重,下面又要開始哈哈哈了。大家自備紙巾擦眼淚

    小劇場:

    李茂:我家居然成了皇親國戚……

    作者:這不是重點!

    李茂:我家居然有人娶了郡主……

    作者:這不是重點!

    李茂:我家還出了個二甲傳臚……

    作者:這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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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5:43 |只看該作者
第153章 張顧相遇

    退朝後,楚睿看到李茂苦著臉向他提出請求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愛卿,這種事情你居然也要朕來撮合,你啊你……你叫朕說你什麼好!”

    “陛下,臣也知道這不合適。可是臣除了求陛下,也想不到什麼法子。臣的老母親自臣拿走了李銳的命書以後就天天問臣怎麼回事,前兩天又和陸家解了親事,老太太大發雷霆,臣在家裡真是沒法呆了!”

    李茂自漸漸代入了“多面間諜”的身份之中後,各種裝可憐扮無辜,渾然天成,簡直可以頒一個“李影帝”的稱號。

    “臣也是沒法子,才跟她說了實話,說是已經和張家換了八字,定了媒約之書,李銳絕對不會娶不到老婆,這才消停。您也知道臣母親那個性格,她非要臣想辦法讓她見見張家小姐,還不要刻意。人家小姐正在孝期,哪裡會那麼容易出門!”

    楚睿笑的有些咳嗽了,“好好好,朕幫你,朕幫你。”

    他話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邱老太君把朕的皇後當管家娘子用,你這懶貨又把朕當牽線搭橋之人,真是豈有此理!”

    他口裡說著豈有此理,話語中卻滿是笑意,顯然並不惱怒。

    李茂從小在父親和母親的各種“關照”下長大,對於察言觀色很是有一套,他發現皇帝就吃這一套,連忙又腆著臉說道:“陛下也知道,臣在家的時候一向受父兄照顧,正兒八經的走動交際都少,一遇見這種事只有抓瞎。說句大不敬的話,臣一出仕就頗受陛下照顧,早已經把陛下當做父兄一般的任務,每次一遇難題,總是想著來找陛下……”

    李茂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臣也知道這樣實在是不穩重,可是性格使然,想來要改也難了。”

    “朕看你好的。像你這樣的臣子如今已經很少啦。”楚睿歎了口氣,“若是能多幾個像李愛卿這樣坦誠無私之人,少幾個自以為是的,讓朕日日牽線拉橋也沒什麼。可就是有些人,偏偏就膽大妄為,只知自己!”

    楚睿說的是明顯是陸家。

    陸家自退了親以後,果然開始把家中圩田的圖紙往京中送來了,也主動和工部對接,詢問蓄洪之事。

    “陛下謬贊了。陛下不怒自威,有幾個人有臣這樣的厚臉皮會事事過來詢問呢?”李茂趕緊岔開話題。

    “你的事朕記在心上了,朕晚上去和皇後商量一下。明日再給你回話。”楚睿搖著頭,“也只有你家朕會如此操心了。”

    “謝主隆恩!”

    李茂揉了揉已經笑僵了的臉出了殿門,這年頭當個臣子真不容易,要賣的了乖裝的了傻,還不能表現出真傻,否則不給你差事辦。不時要露出點弱點和把柄讓皇帝拿著,讓他覺得你一身上下除了忠心就沒其他心眼。

    娘啊!為您辦個事,兒子隔夜飯都要肉麻出來了!

    楚睿並沒有把張家和信國公府偷偷訂了親的消息告訴皇後,因為晉國公府是不知道李茂乃是他指點著去找晉國公府結盟的。皇後雖然和他是在一邊,但她愛護兒子,若是無意間透露點什麼給大皇子,他怕大皇子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他是想把儲君之位給他這個大兒子,但不是現在。也不能給他過多的期望,他心性未定,現在讓他知道太多,反倒是害了他。

    所以當楚睿告訴皇後他想將張家嫡女賜給李銳的時候,張搖光當然是吃了一驚。

    “陛下想讓臣妾的堂侄女嫁給李銳?我堂兄會答應嗎?信國公府也不會樂意吧?”李茂是勳貴一派,若是讓侄子娶了張家的閨女,和變節也沒有兩樣了。

    “若是想讓李銳和晉國公府搭上關系,只能靠聯姻了。正好他們家和陸家的親事已經吹了,李銳如今和誰定親都沒有關系。素娘還有三年出孝,三年間朝堂自有各種變化,說不定日後李銳去張家提親也沒有那麼扎眼了。”他意有所指的說道。

    張搖光以為皇帝說的是三四年後李銳長大,人人都知道他是大皇子派的,和大皇子的娘家結親也是正常。

    “陛下要臣妾如何做?”

    “朕會設法讓邱老太君過幾天去一次如是庵。幾天就是老國公去後的第一百日,你也約了你家那位堂侄女去如是庵燒個香吧。”楚睿輕笑著說,“如是庵都是你的人手,還怕沒法子偶遇?信國公府只要邱老太君高興了,叫李茂做什麼都願意的。”

    “……這,合適嗎?素娘還在孝期……”張搖光是正兒八經的世族女,對禮法看的十分重要,她猶猶豫豫了半天,“若真是要定親,可以再等三年……”

    “素娘在孝期要等三年,李銳如今已經十四了,兩家若沒達成意思,李府會等三年?”楚睿執起皇後的手,“李家那情況你也知道,人丁如此單薄,邱老太君恨不得他早日成親才好呢。”

    張搖光滿臉躊躇的點了點頭。

    “臣妾……臣妾去安排。”

    楚睿見說服了皇後,心中也高興的很。

    他嘴上沒說,其實心裡有一份其他的心思。當年他娶了搖光,李老國公和李蒙的親友都覺得他家不厚道。

    如今他就再還李家一個張家女!

    晉國公府裡。

    “娘,你說什麼?”張素衣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望著母親江氏。

    “素娘,這門親事並不算委屈你。我們家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爹不可能委屈你,也不會拿你出去聯姻的。李銳雖然被退親,但並非品性問題……”江氏見著女兒掐了一下自己的腿,連忙把她一把拽過來,“你在做什麼!”

    “娘,我只是掐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張素衣迷迷糊糊地說,“可是祖父剛剛過世,你們就把我定了人家,這於理不合……”

    “只是互相換了八字,你表舅做的媒人,並沒有下聘,不算定親的。只能說兩家都有這個意向,先定下來。你已經十五了,李銳也已經十四,現在不把婚事定了,再過三年你都是老姑娘了!”

    “娘說什麼呢,二叔說姑娘十八歲嫁都是早了。”張素衣雖然性格大方,但說到婚事難免有些害羞。

    “你二叔那是發了□症,你也當真?”江氏對這個小叔子並無好感,當年發□症的時候老是喊老天玩他,他是什麼“雞”的教授。

    你聽聽,這是人話嗎?

    教授可是各地州縣學的學官,沒聽說過雞還要找教授讀書的!

    要不是他是溫和型的發□症,從不攻擊人,她公爹又囑咐自己女兒要多去找二叔說說話,排解排解,她才不想讓女兒每天和一個瘋子混在一起呢。

    還好她女兒沒變奇怪。

    “你別覺得自己是低嫁了,娘是過來人,信國公府上在家風這點上是大楚少有的。雖然李銳目前沒有爵位官職,可你父親四處打聽過了,這少年性格堅毅,品性也極好,你堂兄都對他交口稱贊。官位這東西,全看男人上不上進……”

    “娘,您別說了。自古婚姻之事全憑父母做主的,您和父親既然都覺得這門親事並不會委屈女兒,女兒又怎麼會覺得低嫁呢。”張素衣這說的倒是實話。

    她都快要樂瘋了。

    掐自己也是為了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你能想清楚就好。這李銳聽說是邱老太君親自教養過的,這位老太君最恨納妾,兩代人都沒有納過通房妾室,兩個兒子也十分專情。在這一點上,你比娘要有福氣的多。”江氏臉上有些陰暗之色。

    她的丈夫張諾並不好女色,可就是這樣,家中也有幾個妾室,庶子庶女也是有的。

    一個家裡,所有孩子都是嫡妻生的,那才叫真的家庭和睦呢。

    “對了,後天是你祖父去世後的第一百天,當今聖上不喜僧尼,你父親不准備請人回來誦經拜懺了,只派了家人去大報恩寺點一盞長明燈。”江氏歎了口氣,她的長子扶靈回鄉,在那邊還要替父守滿三年的孝。

    這麼一想,還是老信國公李碩好,就近葬了,也不回老家,免得家人還要分離。

    “你祖父百日那天,皇後娘娘也要去如是庵給你祖父點一盞燈,那天你替我去一趟如是庵,給你祖父誦個經吧。”

    江氏也不知皇後娘娘為什麼非要素娘去陪她,但他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如今不能出府,這些事情就只能她女兒去做了。

    “好的,娘。”

    出了房門,怎麼也忍不住笑意的張素衣直接去了二叔的院子。

    “喲,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前幾天不還愁眉苦臉的覺得自己被賣了嗎?”張應放下手中的三國演義,叫下人把他搬到輪椅上。

    “你來的正好,快推叔叔我出去透透氣。”

    張素衣推著二叔往外走,這輪椅還是同為殘廢的仇老爺子送的,多虧了這輪椅,她二叔才沒有憋出病來。

    ……大概吧。

    □症到底算不算病呢?

    “我娘耐不住我的追問,今日把消息透給我了。爹拿了我的八字,去和李家的李銳定下了親事。”張素衣看著輪椅上的二叔突然轉過頭來,腳步一頓。“二叔,你怎麼了?”

    “哪個李家?李老國公的那個李家?”

    “自然是同為公府的那個李家。”張素衣看見二叔一副心滿意思的表情,詫異地盯著他。

    “有什麼不對嗎?”

    “沒,我只是覺得你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太好命了。”

    被穿越者改變過的家庭啊,至少在尊重女性這項上,大楚其他人家應該是沒有的。

    不知道他家有沒有抽水馬桶,有沒有做出什麼貼近現代的東西來。

    邱老太君受他丈夫影響極深,想來應該喜歡獨立的女子。

    “我只是覺得上天待我不薄,我一直覺得我這樣善妒的女子,怕是整個大楚除了李家都容不下的。我都已經做好了一輩子無悲無喜的准備,卻能得父母愛護,定下這門親事來。這不是上天眷顧,又能是什麼呢?”

    張素衣知道在世人的眼裡,李銳這樣的人自然不是高門嫁女最好的人選。無論她父親是不是出於聯姻的考慮給她定了這門親,可至少給了她一次選擇了想過生活的機會。

    對於這些,她是充滿感恩的。

    到了祭祀的那天,張素衣在家將和丫頭婆子們的簇擁下,穿著一身孝衣上了馬車。因如是庵就在城中,並非在郊外,所以張家輕車簡從,走的也是邊門。

    另一邊,帶著滿心期待的顧卿在花嬤嬤的攙扶下登上了一輛普通的馬車。她和花嬤嬤都未穿太華麗的衣衫,身上帶的也都是樸素的首飾,看起來和一般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並沒有什麼區別。

    如果忽視掉後面便衣的家將與丫頭的話。

    如是庵裡,燒完香、點完長明燈後的張素衣,跪在地藏王菩薩的塑像前燒著自己抄的佛經。她並不信佛,但她相信信仰的力量會帶給人平靜,這並非超度先人,而是安慰在世之人的一種力量。

    所以即使她不信佛,依舊還是念了往生咒,抄了佛經來燒。

    張搖光沒有穿紅衣出門,而是也換了一身白色的素麻衣,在宮外的時候,她總是想替堂伯也守一守孝。

    她看堂侄女的表情十分溫和。

    這孩子一點都不像他們家的女孩,沒有那麼強烈的野心,也沒有那種深刻的家族責任感。她或許是張家過的最平和的一位姑娘。

    對於自己沒有的東西,有些人會羨慕,有些人會嫉妒。皇後是個理智成熟的人,自然是前者,對這個侄女也十分寵愛。

    看見站起了身的堂侄女,張搖光笑著說:

    “素衣,我與師太有些話要說。你去後園看看花可好?如今你很少出門,正好丁香都開了,你可以去賞一賞。”

    張素衣知道這如是庵並不如外面傳的那麼單純,這位堂姑姑大概是通過如是庵來安排一些宮外的事情。

    她無意刺探這些,自然是點頭稱是,帶著幾個丫頭去了後面。

    這裡是佛庵,後面是各府出家的師太們的住所。

    所謂後園,就是連接前面佛堂和後面居處的一片園子。

    和花嬤嬤裝作“普通老太太二人組”的顧卿早就在後園等的心焦了,死在她手上的花草也不知道有多少,都是被她揪下來的。

    花嬤嬤看著她就差沒有抓耳撓腮了,忍不住從她手裡拿走一把可憐的丁香。

    “太夫人,你別急……”

    她的話頓住了。因為她順著顧卿的目光看到了正盈盈走來的張家小姐。

    因為她還在孝期,只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正應了她“素衣”的名字。她全身毫無釵環,身上也沒有其他顏色,卻更能看出其楚楚動人之處。

    張素衣看見園子裡有人,也是一愣。一般皇後駕臨,園子裡外人全是要清干淨的。

    莫非是園子裡哪位帶發修行的老夫人?

    呃,這老夫人身邊怎麼如此之多的殘花敗葉?若是這位老夫人正在這裡發脾氣,她看了去,倒是她的失禮了。

    張素衣也不尷尬,只對著邱老太君虛虛一福,就要向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顧卿見她要走,急的要命,當下靈機一動,捂著腦袋哎喲哎喲了起來。

    哈哈哈哈,除非你是個見死不救的,否則小姑娘還不快快給我過來!

    離得那麼遠,誰知道她長的什麼樣啊!

    張素衣見那老夫人一臉痛苦扶著樹,當下也不猶豫,先低頭吩咐一個丫頭去找庵堂裡的藥婆,然後才帶著下人們往顧卿身邊走去。

    “這位老夫人,您身上有帶著藥嗎?”

    但凡有心疾腦疼的人,身上多半是隨身帶著藥丸的。

    她這一開口,便如風拂楊柳,低回輕柔,顧卿擠著眼睛在手掌的掩飾下使勁看人家姑娘,這一張望,頓時對李銳這小子的好運深深的感慨了起來。

    這張素衣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容貌還在陸珺萬寧等人之上,顧卿到這裡這麼久,除了塔娜,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

    更重要的是,這姑娘才十五歲,身子雖然纖瘦,胸1部卻堪稱肉1彈級別。

    她看著都羨慕嫉妒恨好嗎?

    這不科學啊,這世界女子不是以嬌弱為美的嗎?

    “我這是宿疾,你扶我到一邊坐下就好。”顧卿喘著氣皺著眉,“真是有勞姑娘了。”

    張素衣挑了挑眉。

    她直覺地覺得有些奇怪,這老太太有些過於自來熟了。

    “紅粉、朱樓,扶老夫人去旁邊的石凳上休息一下。”張素衣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這兩個老太太的衣著神態。

    哪有頭疼之人額上鼻翼一滴汗都沒有的,連臉色都如此紅潤!

    突然出現在園子裡,又有意讓她靠近,莫非是刺客?

    若是刺客,那必定謀劃的是她的堂姑,當今的皇後娘娘。

    她得防備一二。

    顧卿被兩個丫頭攙扶著到了園子裡的石凳邊坐下,剛要開口再多言幾句,卻見張素衣指著門口對她說道:

    “老夫人,藥婆來了,您若身體不舒服,還是回房靜臥為妙。我想起來還有些事要辦,您在這裡慢慢休息,我先告辭了。”

    說完,就在那遠處盈盈一拜,回身舉步,裊裊娜娜地帶著丫頭們走遠了。

    只留下瞠目結舌的顧卿。

    這……這劇本不對啊?!

    作者有話要說:顧卿把小姑娘嚇到了,人家表面上冷靜,其實就差沒狂奔了。

    小劇場:

    這不科學啊,這世界女子不是以嬌弱為美的嗎?

    張應:(猥瑣的笑)嘿嘿嘿嘿,你若和你家侄女說多喝豆漿牛乳,常做擴胸運動防止心疾出現,堅持不懈下去,都會……

    作者:滾!明明是人家姑娘先天條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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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6:05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浮誇的演技

    離後園遠遠的以後,張素衣撲通撲通亂跳的心才安靜了一些。

    那個老太太實在是太可疑了,若是帶發修行的老夫人,為何身著絳紅色的衣衫?寺廟裡修行的老夫人都是穿灰衣或赭黃色衣服的。還有她那身旁的那位老人家,看她的目光滿是審視,這並不像是萍水相逢的人會有的神色。

    那紅衣老太太身邊明明有人,為何還要她去攙扶?

    是不是她一靠近,就要被制服了?

    她越想越害怕,走的也越來越快,又徑直回到了前面的佛堂裡。

    皇後娘娘正帶著笑意和如是庵的庵主說著什麼,見張素衣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連忙起身相詢。

    咦?難不成在後園裡沒有見到邱老太君?還是邱老太君太嚴肅,把人家姑娘嚇回來了?

    “娘娘,後園有歹人,請您移駕回宮。”張素衣福□子,深深作禮。

    “什麼?歹人?你從何得知?”但凡帝後,不怕陰謀詭計,怕的就是直接行刺的刺客。計策還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時候,對於刺客,只能以強勝弱了。

    張素衣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在後院遇見兩個形跡可疑的老太太的事給說了,言語中滿是慎重謹慎,她自小聽過各種故事,關於刺客的事情也聽過不少,自然是分析的有理有據,若是任何一個當事之人聽了,都要趕緊回宮去。

    可皇後和庵主聽到一半的時候,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起先還是微笑,後來變成了輕笑,再後來肩膀都有些抖動了。

    “娘娘!”張素衣帶著不贊同的表情說著,“就算您覺得我的推測不對,也不該如此松懈啊!您的鳳體攸關……”

    “素娘,我知道你是好意。”張搖光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因為她在孝中,所以頭發只拿著一根白色的發帶束了起來。

    “那是我的一個長輩,今日和她一起來如是庵散散心的,並不是什麼可疑之人。可能她很喜歡你,所以想借機和你說說話。”張搖光嘴角的表情很是放松,“她是我請來的客人,你替姑姑去陪陪她,可好?”

    張素衣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

    娘娘的長輩還有她不認識的嗎?她姑姑的親戚就是她家人啊。

    哦,是了,一定是皇帝陛下的長輩。

    太後久病,根本不可能出宮,那就是某位太妃了?

    太妃跟著皇後離宮出來禮佛,太後和皇帝陛下知道嗎?應該是知道的吧。

    “素娘謹遵娘娘懿旨。”張素衣只好又起身返回後園。

    後院裡,顧卿正一臉沮喪的被藥婆號著脈,在得知沒有什麼事情以後,藥婆給了她幾枚“理氣丸”就離開了。

    “花嬤嬤,你說我是不是長得太嚇人了?”顧卿捂著自己的臉不安地道,“張家那小姑娘怎麼一見我就跑了?”

    “……我覺得那位小姐是看出來您是裝的病。”花嬤嬤有些遲疑地開口。

    畢竟老太太的演技實在是太浮誇了。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勞煩皇帝陛下和皇後關照,結果一個人都沒有,我難道要坐在這園子裡坐一早上嗎?那和我坐在屋裡有什麼區別!”顧卿沮喪的連肩膀都耷拉下來了。

    張素衣其實已經到了園子裡,正好把顧卿沮喪的話聽到了耳朵裡。但出於禮貌的原因,她在她們身後不遠,並沒有冒冒然的出聲。

    當聽到顧卿的話時,張素衣頓悟了。

    原來這位太妃在宮中太寂寞了,宮中生活枯燥,所以得了皇帝和皇後的恩准,出宮來走一走的。結果因為皇後駕臨,整個如是庵裡外都看不到人,所以這位太妃才這麼沮喪。

    想到這裡,張素衣對這位老太太同情了起來,從後面悄然地繞上前去,帶著丫頭婆子們走到了兩位老太太面前。

    “兩位老人家,方才小女子失禮,特來賠個罪。”張素衣誠懇的行了個禮,“小女子不知兩位是皇後娘娘的客人,適才把兩位當做了形跡可疑之人,抱歉。”

    說完,低了低了身子。

    “沒事,沒事,小姑娘警惕心很強,這是好事。”顧卿見她又回來了已經是欣喜萬分了,哪裡還在意她剛才怎麼看他們。

    顧卿扶起了張素衣,和她笑著說:“姑娘陪我在園子裡到處走走?”

    “好。”

    “老夫人怎麼稱呼?”張素衣和顧卿並肩走著,態度自然的問著話。

    大楚姓邱的人家達官顯貴不多,顧卿沒有報自己的姓,而是說道:“你喊我李老夫人吧。”

    邱老太君夫家姓李,喊李老夫人也沒錯。

    後宮裡姓李的太妃有好幾個,張素衣也不是全部都認得,也就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小女子姓張,李老夫人喚我素娘就好。”

    “你也不必小女子來小女子去了,我不稱呼自己老身,你也不稱呼自己小女子,咱們兩就你我相稱可好?”

    顧卿聽到“小女子”就一臉淚。前幾年她也是可以自稱“小女子”的年紀啊,如今只能喊“老身”了。

    張素衣本來就是奉皇後的命令來陪伴這位太妃的,她又是長輩,自然是長輩說什麼她就應什麼。

    幾段閒聊下來,顧卿對這個小姑娘也有了些了解。大約是兩人還生疏的緣故,這位小姑娘話並不多,也不會為了讓兩人氣氛熱絡些而刻意沒話找話,顧卿很喜歡這樣穩重的小姑娘,和她說話間語氣也熱情許多。

    “你平日裡在家都做些什麼?”顧卿好奇的問她。

    “幫著我娘管家、看書、偶爾還彈彈琴消遣一下。”張素衣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針線也會一點,但學的不精。”

    其實她在家大部分時間是幫她娘算賬、看賬本,她娘有一年小產,小月子沒做好,後來書和數字看久了頭就暈,所以在那以後都是她來算賬和核對數目的。但未婚女子就埋首於數字之間並不是一件好宣揚的事,所以她也就隱去不說。

    自然更不會說看的都是雜書,彈琴也是給二叔彈一些他哼出來的奇怪曲子。

    不過上次那個水調歌頭還是挺好聽的。

    “你會管家啊,真不錯。”顧卿嘴巴都笑咧開了。

    太好了,以後小胖有人管家了,再也不用她幫忙了!

    “也就是略微會看個賬本,算些帳什麼的。”

    “那已經很了不起啦。”顧卿這是由衷的贊歎,她學了快一年了,如今還對這門學問頭疼的緊呢。她家人口如此簡單,賬目也少,張家是何等的人家?能幫著主母管家,這小姑娘好能干啊。

    “你喜好音律?”顧卿心裡有些焦急。她家孫子基礎弱,什麼樂器都不會的。她是不是該督促著小胖學個什麼樂器?吹笛子?吹簫?

    別到時候媳婦彈琴,他睡著了。

    “就是個消遣吧。”

    還真是消遣,不過是二叔聽她彈的琴曲做消遣。

    顧卿在通過多方面“不著痕跡”的目測以後,覺得這個小姑娘的那啥至少有e以上,鑒於這裡沒有現代女子人人都穿的那種東西,顧卿很擔心一直穿著肚兜的張素衣未來會下垂。

    但她又實在沒辦法隱晦的提醒她要保健那部位,心裡替孫子急的要命。

    這時代能有一個這般身材的姑娘可少啦,更何況這張素衣才十五歲,未來的空間更大。她幾次張嘴,實在覺得自己沒那個老臉提醒她注意下垂問題,只好默默地多看幾眼那呼之欲出的胸1部,考慮著是不是要做一批內內出來,畫個圖冊什麼的給李銳保管。

    張素娘並不遲鈍,這李老夫人老是偷瞄她脖子下面的部位,又幾次欲言又止,自然是注意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從小就和別的姑娘長得不一樣。

    當年她還沒長成的時候,在世族的眾多女孩中得了一個“麗質天成,娉婷秀雅”的稱贊,可隨著她一天天長大,身材也越發變得輕浮起來。她娘說這並不是壞事,但她和其他同輩之人交往,也能感覺到別人對她的異樣眼神。

    後來她二叔告訴她了一些秘方,說是能瘦下來,她就天天照做,結果其他地方是瘦下來了,只有那裡,不但沒有變小,愈發不像良家女子了。

    她都不敢想象,若是二叔沒有告訴她怎麼瘦身的法子,她究竟會變成什麼樣。難不成要天天穿著寬袍大袖過日子?

    到了冬天還好,衣服穿得多,松一些就不顯了。到了夏天才真是丟人,衣衫輕薄,穿得再多也沒用。這讓她最喜歡穿黑色的衣衫,至少黑衣不顯豐腴。

    現在就連一個陌生的老太太都對她的身材欲言又止,看樣子她真的是要掩飾掩飾了。

    熱也沒辦法了,以後還是纏些布條再穿外裳吧。

    不知道顧卿要知道自己的一番打量會對張素衣造成這般的影響,她還會不會“不露痕跡”的去打量與她。不管怎麼說,顧卿對張素衣是十二萬分的滿意。

    若是給這個姑娘打分的話,各項滿分十分的話,顧卿的分數如下:

    儀態十分,長相十分,身材十二分,談吐九分(有點悶),愛好九分(我家孫子不會音律),關於內在美之內,因為實在她沒有讀心術,也沒有投過外在看到內在的本事,所以只能遺憾的表示——她堅信相由心生!

    這姑娘一定是很大度(胸)的!

    顧卿對張素衣十分滿意,而在張素衣看來,這位老夫人從頭到尾臉上都掛著讓張素衣熟悉的笑容,人也風趣有禮,說話十分直率。

    她莫名的覺得能和這位老夫人處的很好。只可惜她是太妃,並不能經常出宮。

    呃,話說回來,這位太妃和二叔的笑容相似……

    莫非這位太妃在宮裡待的寂寞,也有些□症了?

    兩方都對對方互有好感,一個小小的園子也逛得有說有笑。張素衣自十二歲那年“身體虛弱”,一直很少出門,如今她在孝期,能出門的時候就更少了。

    她很珍惜每一次出門的機會,尤其是能遇見一些新的人,遇見一些新的事的時候。

    到了分別的時候,顧卿都有些依依不捨了。可是已經快到中午,她必須得回府了。

    臨走之前,顧卿摘下手腕上的沉香手串,給了張素衣。

    她出來為了穿著樸素,身上沒戴什麼首飾,這手串也是因為並不打眼才留了下來。這是李銳從涼州回來後送給她的,說是能夠安神,她一直帶著,如今給了張素衣,也算是讓兩個孩子無形中有了一些聯系。

    “這沉香看起來年份不短了,如此貴重……”張素衣從小見慣了這種稀罕東西,但這位老太太隨手就是這麼貴重的手串,她實在是不好意思收。

    “沒事,你拿著吧,這東西也是別人給我的,沒花錢。”顧卿話一說,花嬤嬤就在一邊翻著白眼咳嗽了一下。

    人說老小老小,他們家太夫人就和小孩一樣,一旦和人混的熟了些就人來瘋,說起話來也是不穩重的很。

    哪有送人家東西,說這是別人送的道理?

    張素衣卻不覺得這“李老夫人”拿別人送的東西轉送給她是失禮,其實大戶人家中,好東西向來都不是自己買的,大多是下面孝敬或上面所賜,亦或者是家中數代的積累。

    大肆采買貴重之物,只會落下個奢靡鋪張的名聲,還容易被人說成是暴發戶。

    她見李老夫人拿著手串尷尬,索性大大方方的接過了手串,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多謝老夫人相賜,我會好好保管的。”

    顧卿也咧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回去的路上,顧卿心裡高興,不但笑容滿面,嘴裡還哼著亂七八糟的曲子。

    “你就是那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胸把你……”

    呃,一不留神好像唱錯了。

    “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

    “太夫人好像對這張家小姐十分滿意?”花嬤嬤見邱老太君一路上歡聲笑語的,心裡也松了口氣。

    上次見了陸家小姐回來,老夫人幾天晚上都沒睡好覺,都是替銳少爺愁的。

    “我覺得這姑娘挺好的,比陸珺要好的多,無論是容貌、身材還是談吐。”顧卿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好感,“花嬤嬤你覺得呢?”

    “張素衣十分細心,待人友好但不失警覺之心。最主要的是,她善於傾聽,又能理解別人的想法。這世上會察言觀色的人實在太多,但在察言觀色之後懂得安靜的人卻少。”

    花嬤嬤也覺得這門親事定的不錯。無論是外貌、出身還是性格,張素衣都配得上張家女的身份。“若我看的沒錯,這是個外柔內剛的姑娘,和陸珺正好相反。”

    “這話怎麼說?我覺得陸珺外表也挺溫柔的,能和我說出那些話,雖然有些莽撞無禮,但也算的上內心堅強吧?”顧卿好奇花嬤嬤話中的意思。

    “昔日我在宮裡看過各種女子,對這些小姑娘更是明白。太夫人,但凡自信之人,是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也不會時刻把家室和出身掛在嘴邊的。心性剛毅之人不看別人,只看自己。陸家那位小姐雖然口口聲聲是為了家裡的前途,但其實還是在乎外因。”

    “她其實隱隱有些自卑,所以越發的想要出頭。這並不是外柔內剛,而是外寬內忌。女兒家有了這樣的性格,其實並不是好事。”

    “在我看來,兵部侍郎家的孫燕娘,以及那位萬寧縣主,因為是真正寬厚豁達的性子,想來以後都會有幸福美滿的生活。而這位陸家姑娘,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過的自然是不會快活的。”

    顧卿冒著星星眼看著說出一大番道理的花嬤嬤,忍不住開口道:

    “花嬤嬤,若這次方氏生的是個女兒,我讓她認你做干奶奶好不好?我讓她替你送終,你也不要抱養孩子了。”

    “這如何使得,我不過是一宮婢出身……”

    “你比這世上的女人都厲害的多啦,不但什麼都會,而且在洞悉世事上比我要強得多。我眼界有限,教養女孩又不能如男孩那樣隨意著糙養。你這一身學問才干若是沒傳下去才叫可惜,我是糟老太婆,半叫入土,能學你一半就不錯了。可你的武藝和其他本事卻可以傳給我的孫女。你對我家有大恩,我孫女做你的干孫女有何不可?”

    花嬤嬤聽了也有些意動。她年紀比邱老太君還大,雖然因為習武的原因,身體比邱老太君要硬朗的多,可若以後邱老太君一去世,她在信國公府裡就會變得很尷尬。

    她畢竟沒有身契,又不是世僕,她是老太太的客卿,若老太太先她去了,即使李國公留她在府裡榮養,她也沒什麼臉面留下來。

    可是要她聽著方氏的吩咐繼續管家,她實在不願給方氏這樣的主母打下手。

    花嬤嬤斟酌了一下,留下一句“日後再說吧,還得看國公夫人肚子裡是男是女呢。”

    這句話一出,就是同意了的意思。顧卿笑的更快活了,就連空氣呼吸著都是香的。

    所謂義親,在古代可不是如同現代那樣隨口改個稱呼就可以的,結為干親以後,其實和親生也沒什麼兩樣,尤其花嬤嬤沒有子女,這關系就更親暱了。

    若方氏真有個女兒,教給了花嬤嬤教養,就算她下一刻死了,也能放心。

    ***

    汾州。

    靈原城外,新建的羯人大帳中,李鈞遇見了他有史以來以來最大的危機。

    他舉目四望,所有的同僚上官全部都已經躺倒在地,竟是沒有一個可以幫忙之人。

    嘴巴甚毒的左少卿大人已經面色蒼白,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了。

    幾位看起來十分強壯的譯官和司賓更是人事不知。

    雖說對面也倒下一片,可和他們這方比起來,還站著不少人。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他一個人撐到現在,已經算是既不容易了。

    李鈞謹慎地看著對面那一群人,他們各個都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他,隨時准備讓他倒下。

    更有一面如朝霞的羯人女子雙目如電,看著他的眼神越發狠戾。

    他雖知道羯人女性的地位很高,卻不知道高到可以出來見外客的地步。若知道這裡有一個女人要與他爭斗,他就不會興致高昂的跟著左少卿大人來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

    不如求饒,兩廂罷手?總還要有個人把這屍橫遍野的同伴們給帶回去吧?

    想到這,李鈞也顧不得面子了,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有些求饒地說道:“今日得蒙各位款待,實在是不勝感激。只是我們都喝得有些多了,不如改日再飲?”

    那羯女看著他,輕啟朱唇。

    “*&*&(&&*…&……*&…………&##…¥%#%¥#!~”(你怎麼把酒碗給放下了?到了羯人的地方沒有喝醉就是我們的失禮!)

    李鈞羯語學了還沒兩月,而他認識的蘇魯克和盧默等人已經全都醉倒在他的腳邊。他勉力去聽,也只聽見這姑娘說的大約是“喝醉”、“酒碗”什麼的。

    這語言不通果真要命。

    她的意思難道是說,不喝倒這些人,就不能回去?

    可他喝了這麼多久,腹中已經漲得不行,必須要出去方便一下。

    “既然姑娘執意要我陪酒,那在下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是在下須得出去方便一下,稍後再來,可好?”李鈞臉都紅了,若不是有個姑娘在這裡,他早就對著這些羯人做個“噓噓”的姿勢,也不需要廢這麼多口舌。

    他邁著微醺的步子往外走,卻猛聽得身後一陣羯語傳來,然後肩膀被人一按。

    “**&……&¥#%#!”(這大帳就是給你們休息的,你沒喝醉,怎麼能走!)

    李鈞回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紅疹從額頭一直爬到了脖子上,瘙癢也隨之而來。

    “姑娘請自重!”

    “*&*&*&……%¥!”(哎呀!妖怪!)

    作者有話要說:李鈞可憐的春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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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7 20:16:3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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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應:我今日心情不好,侄女兒啊,給我彈個曲子吧。

    素娘:二叔,你要聽哪首?

    張應:來來我是一個香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

    素娘(收琴):二叔,你□症又犯了。

第155章 羯女豆鈴

    李鈞小時候一直受嫡母的各種熱嘲冷諷,等他知道這些熱嘲冷諷代表什麼的時候,就多出這麼一個讓人無語的毛病。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毛病,後來他移出了嫡母的房裡獨自居住,得以讀書識字,學習聖人之道,也算是一種福禍相依吧。

    他這疹子來的快,去的卻不快,總要癢上幾天。只可憐這麼多羯人都沒灌醉他,他的形象卻要毀在這個羯人少女的手上。

    誰來告訴他,羯人的女性地位不低就算了,但為什麼能代表一個她的部族出來和男人喝酒?這正常嗎?她爹娘不會擔心嗎?

    真是傷風敗俗!

    李鈞趁著這個少女驚訝的時候離開了大帳,找到一個小角落放了水,這才輕松了許多,准備回大帳裡去安置醉倒的同僚們。

    “啊!”李鈞回身嚇了一跳。“你這女人好不知恥,居然,居然看我……”

    李鈞羞愧欲死。

    那羯人姑娘的臉也紅紅的。她追著這個漢人出來,想讓他回帳篷,誰知道他找了一處無人的草地,就把衣擺一掀……

    “&*%&¥%……#%#!”(我發誓我什麼都沒看見!)

    她閉上眼睛的!

    “在下聽不懂姑娘在說什麼。但姑娘這麼做實在是太失禮了。”李鈞皺著眉頭扭頭就走,這羯女真是不知所謂,和蘇魯克部族的塔娜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塔娜至少還懂禮儀。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可我不是故意的。)

    “姑娘請讓開,在下要回帳篷裡了。”

    她願意看那一灘水漬就給她看好了。

    “&……%……¥%&##!”(你去哪裡?)

    “&……*¥……##!”(你這漢人好沒禮貌!)

    李鈞回了帳篷,忍住臉上的瘙癢,跟剩下的穆圖部族的族人繼續喝酒。

    羯人有三大部族,三個部族皆以該部族最傑出的首領名字命名,就和蘇魯克的蘇魯克部族一般。

    只不過蘇魯克率領的是只有三百多人的中小型部族,而這三個部族每個都有幾千人,分散在草原的深處。

    就以人數來說,這群羯人並不算多,但難能可貴的是大楚以前向靠近汾州的羯人們買過馬種,所交易換來的錢糧幫他們度過了最難熬的一年,所以羯人對大楚的態度十分友好。南邊的蘇魯克部族有許多人都會漢話,和漢人交流起來也容易。

    穆圖是北邊的部族,族裡男多女少,女子地位極高。羯族原本就是以母系定氏族,看一個族人是不是他們的子孫,要看母親是不是羯人。

    這次三大部族來的使者共有十五人,其中就有兩個女人,除了大族賀倫部族的族長之妹以外,另一個就是穆圖部族首領的女兒豆鈴了。

    豆鈴是音譯,塔娜讓她自己選和自己羯語名字相似的漢名,豆鈴在眾多的漢字中找到了自己喜歡的豆字和鈴字,成了她名字的漢名。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兩個漢字是什麼意思,她的漢話才剛剛學,只是覺得這兩個有趣罷了。

    喝酒對於李鈞來說並不陌生,但他不酗酒,也不好酒。李鈞的祖父每天吃飯都要喝酒,用酒佐餐,李鈞大一點後被祖父開發出酒量之後,從未被別人喝倒過,這一次也不例外。

    最讓他意外的是那個羯人少女居然也還站著,兩眼亮的嚇人。

    他擔心這姑娘再喝下去會醉死,加之畢竟對方是女人,喝倒了,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得頂著個滿臉包的大紅臉把酒碗倒著扣在桌上,拱了拱手。

    “姑娘海量,在下認輸。”

    豆鈴並不是沒醉,她喝酒就是越醉越清醒型的,外表看起來似乎兩眼有神,實際上什麼意識都沒有了。

    “姑娘?”李鈞歎了口氣,“姑娘?你贏了!”

    難道非要倒下才行?

    李鈞把碗推遠點,往桌子上一趴,做出已經喝倒的樣子。

    他前面剛趴下,後面就聽見“彭咚”一聲,偷偷抬起頭來一看,正是那羯人少女已經伏在桌子上了。

    這些羯人……還真是固執。

    李鈞站起身來,偌大的帳篷裡,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人。他認命的把王譯官的胳膊和胸膛從左少卿大人的腦袋下搬出來,以免王譯官先醒來嚇死,或者左少卿大人先醒來給王譯官一拳。再把鴻臚寺所有以奇怪姿勢倒臥的官員都扶到地毯上睡下,免得起來後全身酸痛。

    羯人那邊醉的更厲害,各種胡話和呼嚕聲震天。

    靈原縣的百姓不同意胡人住進城裡,所以在左少卿大人的建議下,羯人們在靈原縣外大楚劃定的區域立起了大的帳篷群,以作暫時居住之處。

    羯人們本來就習慣了住帳篷,這附近有水源,又可跑馬,均滿意的很。

    李鈞臉上難受,跑去溪水邊洗了個臉,一想到自己又要“無顏見人”好幾天,實在是哭笑不得。

    這一場酒宴,讓所有的羯人都對李鈞的酒量佩服不已,蘇魯克的部族早就被李鈞喝倒過,對此並不意外,最意外的反倒是左少卿這群官員,一個個像看怪物一般看著李鈞。

    “你這麼喝酒,頭不疼,胃不難受嗎?”王譯官揉著腦袋虛弱地問。

    “不疼,喝多了小腹脹,老要方便,是不太舒服。”李鈞撓了撓臉。

    “你這臉上?你喝酒後就會有嗎?”

    如果能喝酒的結果就是毀容,他還是爛醉如泥好了。

    “不是,我這是宿疾,過幾天就好。”李鈞不好意思說自己怕女人,只好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

    左少卿在屬官的攙扶下坐了起來,實在是頭疼欲裂。

    他酒量不淺,也知道羯人們立大帳的第一天要迎請賓客,不醉不歸,這大帳裡許多東西都是他們鴻臚寺送來的,羯人們款待他們也是正常。

    可是用他們送的酒把他們自己喝到爬不起身,這也實在是太難受了。

    “看來留你下來還有點用。”左少卿難得溫和地說,“你也不是一無是處。”

    李鈞憨厚地笑了一下。

    他們留在羯人居住的地方,就是為了商議互市的事情。

    此次送來這麼多物資,也是為了這個。

    互市建立之初,羯人是沒有什麼東西好交易的。他們的牛羊漢人也有,汾州又產馬又產牛羊,而且還有羯人沒有的多種蔬菜,不需要換他們的東西。

    可羯人需要漢人的茶、鐵鍋、木碗、棉布……

    他們需要漢人的一切。

    但是他們沒東西換。

    蘇魯克的部族在信國公府學會了織毛衣,但如今是初夏,沒有人會買毛衣的。春夏相交羊才會褪毛,他們還要收集羊毛羊絨紡線,再織就衣服,這如何定價,都是問題。

    他們要把自己的東西賣的比漢人更便宜、東西要比漢人的更好,才能賣的出去。即使是這樣,漢人們也很不願意和他們打交道,他們連語言都不通,要如何交易?

    到底該如何買賣?漢人管理胡市,胡人要不要交稅?漢人要不要交稅?收了稅是交給地方還是國庫?羯人沒有錢,向來都是以物易物,這稅要怎麼交?

    賣一只羊交一條羊腿,還是賣一件毛衣交一條圍巾?

    左少卿已經和他們在這裡扯皮了半個月,如今連羯人們的大帳都立好了,還沒商量好。

    李鈞只陪左少卿聽了幾次,頭就暈的很。他很佩服左少卿拍著桌子用羯語把羯人們說的鴉雀無聲的本事。

    但詞窮卻不礙得搖頭的。

    羯人們就是咬定了不好,不行,不可以,漢人欺負人,漢人狡詐。

    他們對“收稅”天生就有一種反感。

    草原上一切天生天養,哪裡有過收稅的事情?

    “能不能這樣?”一次爭吵過後,李鈞靈光一閃,提議道:“胡市開始之初,不如由朝廷和收購的胡人物品的商人共同對胡人的物品估價,再以這估價由朝廷擔保,尋找願意提供胡人貨物的商人進行交易。這樣,即使羯人或其他胡人沒有錢支付貨物,也可以先買到各自要的東西。”

    “像馬匹這樣的貨物正是大楚所需的,就可以由朝廷公開在大楚的商人中選擇一家或幾家獲得‘專賣’之權,胡人在馬匹牛羊交易上該支付的稅金,由獲得大宗貨物的專賣商人支付。這樣一方面可以防止商人們對胡人壓價,一方面,胡人也不需要再支付稅錢了。”

    讓商人替胡人交稅,商人們自然是不願意的。可是在定價上,大楚可以把羯人的牛羊馬匹的價格壓低,商人逐利,只要算過賬,發現即使他們承擔胡人的商稅也比大楚的還便宜,就會樂意支付。這樣的話,羯人也不必反感收稅的事情,雖然已經包含在實際價格裡了,但他們若東西賣的快,即使發現了也不會有太大異議。

    李鈞的話一說,蘇魯克的眼睛就亮了。他開始和羯人們用羯語解釋起李鈞的話來。其他羯人一聽漢人願意給他們做擔保,找商人,還讓商人幫他們付稅金,各個都大叫著這個辦法好,就用這個辦法!

    左少卿腦子極為靈活,稍微一想就知道李鈞的提議是什麼意思。他微微思考了一會兒,和蘇魯克說:

    “大楚的商人狡詐多端,我們自己也很頭疼,若是你們自行交易,難免受騙。這以後大楚商人向你們買東西要付的錢,由朝廷替你們討要過來,再由朝廷幫你們找願意便宜賣東西給你們的商人。胡市定期開放,在買完你們要買的東西以後,你們從大楚拿走剩余的錢和你們需要的物資,如何?”

    如果朝廷徹底成為中間人,就可以進行許多控制。

    首先,戶部和鴻臚寺可以作為中間人對大楚的商家進行遴選,控制馬匹這種戰略物資進入大楚的用途,對好的馬種,大楚也可以自留。馬匹是人人爭搶的貨物,而牛羊毛皮等物,若有大商家介入,相信比胡人一件件的賣給老百姓要快的多。

    想要獲得馬匹“專賣”之權的商人,為了在同行中獲勝,就會自然的放低條件,甚至以購買牛羊毛皮來博取好感。商人買了胡人的東西後,錢交給作為擔保的大楚,有大楚作擔保,胡人不用擔心商人賴賬無處可追的情況。

    大楚拿到錢,就等於變相的控制住了胡人。為了不讓他們賣牛羊的錢化為烏有,他們就不會做出損害大楚利益的事,或者騷擾百姓。

    這樣,胡人不需要自己有錢,也不用擔心貨物積壓的問題,大楚可以管控胡人購買的物資,不讓他們擁有獲得大量武器和工具的機會。

    大楚作為一個國家,在雙方的信用和調動力上也會發揮作用,只要能保證公允,至少幾代內,和漢人互市的胡人不會有動亂。

    至於小宗交易,他們私下要向大楚的百姓販售,大楚也不必攔著。

    雙方在討論過一些細節後,羯人都表示要向各自部族的首領請示,而且希望胡市管理交易的機構裡也能有胡人任職。

    左少卿齊□說明此時還要啟奏鴻臚寺、戶部和朝廷,這種辦法能不能允許使用,還要看當今天子的意見。

    對於計算得失,如何在互市中得利,這都是戶部的專長。

    而鴻臚寺府負責調度和管理胡市,也要對周邊各地的胡人能夠提供的物品做一個統計。有些是大楚不需要的,只能讓他們自行出售,不能作為囤積物資。

    這些都不是一天兩天能決定的事。

    來這裡進行談判的羯人們也都做好了長期在這裡駐留的准備。

    如今只是羯人,等汾州胡市運作的好了,在涼州、幽州、燕州、南方的崖州都可以開設互市。到時候北方的人參皮草,西邊的香料寶石,南邊的珍珠魚米,都可以作為互市的貨物。

    可以想象大楚的商人們會為了這些如何趨之若鶩了。

    到那時,鴻臚寺也會變成大楚說話有分量的衙門,而非現在這種不溫不火的局面。

    政治野望是“鴻臚寺卿”的齊□心中燃燒著熊熊的烈火,對待李鈞的態度也越發的溫和可親起來,讓鴻臚寺裡眾人紛紛羨慕嫉妒恨。

    李鈞這“中間人”的靈感是來自於堂祖母的“大富翁”。

    “大富翁”裡的“銀行”起到的作用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印象。只可惜現在還沒有那種紙張做的錢幣出現,否則商人們也不用從各地帶來銀錢支付貨款,再千裡迢迢再運回京去了。

    左少卿當夜就擬折回京,而李鈞也開始了被左少卿當成驢子一樣使喚的日子。他被左少卿留在了羯人的居住區,專門負責收集羯人們對互市的意見,還有了解他們的想法。他每三日回靈原縣和左少卿匯報一次進展,閒暇時候就向羯人們學習羯語,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唯一不能適應的是那位叫做“豆鈴”的少女,不知道她是哪裡有問題,三天兩頭來找他的麻煩。

    “*(……&……&%##……&。”

    (塔娜說你殺價特別厲害,你能帶我進城買一點東西嗎?)

    豆玲看著一臉無奈的李鈞,覺得逗弄他特別有意思。

    其他人聽到她的邀請都會很高興的陪她去的,只有他,一副見到母狼的表情。

    一旁充當翻譯的王譯官將話給李鈞轉達,然後又沖他擠了擠眼。

    “小子艷福不淺啊。”

    這羯人姑娘身材比漢人姑娘火辣多啦!

    “在□負要任,實在無暇□□……”李鈞見又是豆鈴,心中苦笑。

    王譯官將李鈞的話傳於豆鈴。

    “&……&*……¥#!”(到處找人聊天也叫身負要任?)

    “王譯官,麻煩您和她說,聊天也是很重要的任務,它有助於我們了解羯人的想法。如今羯人和漢人最需要的就是溝通。”

    王譯官只好再來溝通。

    ‘這小子,這大好艷福不去享,聽說羯人十分豪放,相互喜歡就能這樣又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李鈞看起來還是個毛頭小子,怎麼能不喜歡女人呢?老王他要不是已經娶了婆娘……嘖嘖,可惜,可惜啊”

    “&*……&%¥……%?”(漢人的男人都是你這麼婆媽的嗎?)

    “王譯官,請麻煩你問她,羯人的姑娘都是這樣素不相識就邀請別人一起出游的嗎?”

    “&……&……%&¥¥?”(難道不可以嗎?)

    “王譯官,請麻煩你告訴她,漢人的女子都不出門的,男女授受不親……”

    “……&%¥#¥%?”(可是我沒要和你肌膚相親啊,我就想進城去逛逛)

    “王譯官,請麻煩你告訴她,漢人的女子是不可以和男人並肩而行的,我是漢人的男子,所以要……”

    “你自己想辦法告訴她吧,我可不是來這裡幫你們談情說愛的啊。”王譯官連連擺手,一溜煙就跑了。

    走出老遠還回頭呼喊道:

    “李鈞,這姑娘是羯人最大部族的女兒,那位首領是沒兒子的!你還是好好招待她吧,這才是我們鴻臚寺的責任啊!”

    李鈞又不能說自己有恐女症,只能跺著腳看著王譯官逃跑的身影干著急。

    “喂,喂喂!王譯官,你見死不救!你怎麼能跑了!你回來,你陪她去啊!喂!喂!喂……”

    李鈞眼睜睜看著王譯官沒影子了。

    只留下李鈞和豆鈴大眼瞪小眼。

    豆鈴見那中年漢人走遠了,只剩這個能喝的漢人了,心裡也樂滋滋的。

    她聽說這次不用讓她們這些異族給漢人交稅的提議也是這個漢人提出來的,再塔娜說這個漢人在京中還幫她們殺價,買了不少東西,心裡就對他產生了無限的好奇和好感。

    雖然他是固執又膽小的漢人,而且還不喜歡她,但他還是羯人的好朋友。

    羯人有句話,“這世上沒有不相交就有的摯友”。她相信她和他好好相處,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她最佩服會討價還價的人了!

    “罷了,就當是為了這門差事吧。鴻臚寺也負責接待外賓,敦睦友好外邦……”李鈞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給自己打氣,不停的小聲喃喃著。

    “既然豆鈴姑娘想要進靈原縣逛逛,那在下只好捨命陪君子了。只是你我語言不通,最好去找下塔娜和盧默陪同。”

    李鈞說完一想,搖了搖頭。

    他說漢話,這姑娘怎麼聽得懂呢?

    “&……¥#塔娜&……&¥盧默。”李鈞用他所會的淺顯羯語說出了“我們,塔娜、盧默的去找”。

    豆鈴偏了偏頭,看著一臉正經的李鈞。

    “&……&*%¥……#……#?”(難道我猜錯了,你不是怕女人?你只是碰到我就起疹子?還是那次只是偶然?)

    豆鈴伸出手指,輕輕地往李鈞臉上一戳。

    李鈞剛剛才下去的疹子鋪天蓋地的又冒了出來。

    “……*&?……%……¥#!”

    (咦,果真是碰到就變妖怪!)

    李鈞呆若木雞的看著戳到自己臉上的手指,又氣又急,一下子怒火上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絕對是和這個女人犯沖!

    下次絕對要離她遠遠的!

    這是失去意識的李鈞最後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從此以後,李鈞過上了這樣的生活。

    豆鈴:“早上好!”

    伸手一戳。

    豆鈴:“下午好!”

    伸手一戳。

    豆鈴:“再見!”

    伸手一戳。

    李鈞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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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156章 方氏臨盆

    今日大朝,在外調查水情和河道的御使熊樂回了京,在朝上痛訴江南世族的種種惡行。

    除了陸家和孫家大規模的圍墾和占湖以外,其他小世族也有不少跟著風這麼做的。南方多湖泊河流,這讓圍墾變得十分容易,幾年下來,荒田變沃土,就算自家不耕種,轉手賣出去也能賺不少錢財。

    更可怕的是熊樂繞道看到的各地山區,只要暴雨持續,這些山區必定會發生泥石流。

    理由正是各大世族這幾年伐木過度的緣故。

    江南那邊嫁女,很多時候都是都是從小就准備家具了,女兒出嫁之時,房間裡擺的家具都必須是女方的陪嫁,這就讓江南許多世族有買山林種樹的習慣。

    前些年國孝,許多人家都沒有婚娶,後來出了孝,各家紛紛准備起婚事,到處都要興土木,采石和伐木又毀了不少山頭。

    如今這些禿山固不住土壤,一發生暴雨,泥石流就頻發,泥石流湧過之處,道路被堵,村莊被毀,人畜大量傷亡,比洪災更加可怕。

    這朝上有不少官員都買過好木材,買下一座山整個伐掉的也有。南方的世族有些陪嫁還要陪船,那所費木頭就更多。

    一時間,許多人臉色都不好看,若不是這熊樂是皇親國戚,很多人都想給他點好看。

    坐在御座上的楚睿自然是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這一次的水情,既是天災,又是*,一旦爆發,更是來勢洶洶。可如今江南情況不穩,朝堂還需要這些世族來穩定地方上的局勢,以免水災過後災民鬧事,所以他恨歸恨,卻不能表示出來。

    他對著底下的李茂不動聲色的做了個眼色。

    李茂和楚睿配合默契,當下便知道皇帝不願意江南生變,立刻出列上奏道:

    “陛下,我看此事並不能怪江南那些人家。既然是風俗,自然是由來已久,並非刻意毀壞山林。花錢買了山的,自然就是為了木頭和石頭,否則花這個大價錢做什麼呢?更何況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亂伐山林有什麼害處的,如今既然得知,以後便勒令他們封山育林就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如何控制泥石流之勢才對。”

    李茂替世族說話,許多大臣都感到詫異。

    但李茂確實從未站過隊,他雖出身勳貴派,是勳貴之中的一桿標桿,但在為臣之道上,走的卻是“孤臣”的路子。不過因為他的出身,所以大部分時候還是偏袒勳貴更多一些罷了。

    “李愛卿說的有理,熊儀賓,你覺得如今該如何防治呢?”

    熊樂想了想,回奏皇帝:

    “如今之際,當穩、攔、排、停。用排水、攔擋、護坡等穩住松散物質、滑塌體及坡面殘積物;在中上游設置谷坊或攔擋壩,攔截泥石流固體物;在泥石流流通段采取排導渠,使泥石流順暢下排,在泥石流出口有條件的地方設置停淤場,避免堵塞河道。同時撤離這些荒山周邊區域的百姓,以免遭受滅頂之災。”

    熊樂說完這些舉措以後,一些工部的老臣紛紛點頭。這位儀賓看起來頗有見地,聽聞他是那位機關土木大師仇老爺子的關門弟子,如今一看,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

    “那便按愛卿所謀劃的去做吧。工部、戶部和熊儀賓商議過後上個折子,明日朝會之上討論解決。”如今時間已經漸漸急迫起來,張玄預測的大水來臨之時就在七月,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各地的地方官頻頻送信入京,到處都是請求朝廷支援,楚睿每天桌子上關於水情的奏折堆積如山,已經到了聞汛色變的地步。

    下了朝,許多世族派官員破天荒的對李茂和顏悅色了起來。李茂也不熱絡,別人問候,他就回應一下,顯得十分淡然。

    但正是這份淡然引得了眾人的好感。不刻意為之的示好才是最高明的政治手段,世族官員們也知道李茂的難做之處,稍微客套下,也不多攀談。

    持雲院裡。

    顧卿接待了向她辭行的張玄。

    他要隨著師父和師兄師姐們去南方穩定災民,欽天監和吏部已經特批了假期,此次算是出公差,他要帶到秋天才能回京。

    張天師見了他的《玄妙》,簡直是歎為觀止。他沒想到自己一個二十出頭的弟子,竟能有這麼多關於“道”的感悟。待張天師知道了弟子頓悟的緣由,便覺得他十分幸運,勸他多多跟天君學習,不要急躁,也不要太過刻意。

    張玄想讓師父和師兄師姐們也跟在邱老太君後面臨聽教誨,但道家講究“機緣”,張天師擔心自己和徒弟們貿然去拜訪天人,會引起天人的反感,連張玄的機緣都給斷絕,所以不敢冒昧前來,只托他去談談老太君的口風,若是人家不願,那就算了。

    張元謀是天下道首,對於道派的見解和張玄完全不同。他不渴望飛升成仙,也不想過和現在不一樣的生活,卻對讓道教成為當世第一大派有著很深的執念。

    但他對弟子想要修道成仙的想法卻不加阻礙,也尊重他的想法和選擇。

    “你要去江南鎮撫災民啊?”顧卿有些敬佩的說,“到了地方多注意安全,君子固本,你得先保重自己才能干更多的事。”

    “多謝老太君關心,小道此次是跟各地的道友一起前往江南,當地還有接應的道觀和道友,想來並不危險。”張玄謝過顧卿的關心,“老太君,我一定會完成你的托付的。”

    顧卿並不知道自己當初對張玄的建議會讓他這麼重視,不但千裡迢迢請來了張天師,還要親自前往江南。

    要知道南方的水患即可就會發生,一不小心,說不定命都要留在那裡。

    她不過是一個糟老太婆子,何德何能讓張玄如此為她奔走?

    她心中感動,可轉念間又自嘲了起來。

    你真當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又不是什麼絕世美人,就算人家因為聽了你的建議做了這件事,也是為了蒼生百姓,為了增強道教的影響,可不是為了你啊。

    張玄恭恭敬敬地站在邱老太君的下首,等著聆聽邱老太君的訓示。

    “我知道道長想要飛升成仙,不過在你達成目的之前,不妨先看看這人世間的百態人生。得了正道當然重要,可這世上凡夫俗子的生老病死也並非一無可取之處。”顧卿覺得張玄有一些不通事務,雖然也憐憫百姓的疾苦,卻帶著一種旁觀者的心態。

    如果這次江南真發生水災,希望能給他好好上一課。

    得道成仙是如此飄渺無形,顧卿在現代社會長大,心中並不認為張玄可以成仙,若是這個青年一輩子就活在自己虛幻的夢境和不可能成功的夢裡,那他的人生會不會缺憾許多呢?

    只是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她不能替代和指導別人的人生,也只能這麼勸勸了。

    ‘咦?天君是在傳授她自己的得道經驗嗎?天君是在入世體驗世情之後才飛升成仙的?難不成我的仙緣就在這次的江南之行中,天君是在暗示我什麼?’張玄感覺自己心裡歡喜的泡泡不住的冒了上來,然後辟裡啪啦的破開,綻出無數的滿足。

    ‘這麼久的相處,天君果然開始准備渡化我了!’

    ‘想來這次人間發生洪水,天上也會派無數仙官下來渡化世人。天君說‘不妨先看看這人世間的百態人生’,還說到‘凡夫俗子’什麼的,莫非下凡的仙官們就隱藏在凡夫俗子之間?’張玄的悟性在龍虎山上是最受稱贊的,此時聽顧卿的話是各種意有所指,恨不得立刻就出發,去南方尋找仙跡。

    “謹遵老太君教誨,小道一定銘記於心。”

    張玄帶著滿心的期待走了,背著小包,揣著他花費“巨資”購買的“飛升棋”,騎著白馬跟著道友們一起往南方而去。

    這一次,他再也不用擔心沒人陪他玩“飛升棋”了。

    張玄走後,欽天監裡的哀嚎聲一片。

    作為最能干的欽天監官員,張玄一人做了無數的事情,舉凡觀星、測算、整理,就已經做了三個職位該做的事。另一位五官郎徐公齡病退辭職,剩下的張玄又出了公差,他的屬官暫代五官靈台郎之職,可是活還沒干兩天,就被監正罵的狗血淋頭。

    五官靈台郎的官位雖只有七品,確實公認最有“技術含量”的官職,想來世襲或者從特殊人才中點召入欽天監。這屬官沒有這般能力,卻老想著這個位子,現在把他放在這個位子上了,又不能勝任,眼看著就被欽天監的監正給厭棄,想來升職無望了。

    張玄的離京自然不能帶來什麼大的波動,可一到七月初,信國公府裡卻在發生一件讓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事情。

    方氏馬上就要分娩了。

    方氏肚子一陣陣開始痛的時候,顧卿正在和休假回家的李銳聊天。

    “銳兒啊,宮裡有沒有教音律啊?”顧卿擠出一張笑臉來,和顏悅色的問著李銳。

    “有,但孫兒沒學。”李銳見到祖母那熟悉的可疑笑容,心裡猛顫了幾下。

    上次見到這個笑容,是祖母笑著說“銳兒啊,祖母想吃鴨子了”的時候。

    後來他抓了一年的鴨子。

    “怎麼能不學呢?你看,這一個府裡,竟沒有一個人懂音律的,這多可惜啊?以後我們府裡的人走出去,別人一彈琴,然後說,信國公府也來一個吧,結果我們家一個會彈琴的都沒有。別人要問,要不然,你來個別的吧,我們又說,‘啊我們什麼都不會啊’!這豈不是太煞風景了?所以呢……”顧卿開始了她的碎碎念*。

    “奶奶,不會有人讓我們府裡的主子賣藝的。”李銳擺出仇大苦深的表情,“向來都只有別人演奏給我們聽的份兒,我們何須去彈琴吹簫博別人一樂?”

    “不能這麼說吧。萬一你以後的妻子會彈琴,你連曲子都聽不懂,那也太沒情趣了。”顧卿不動身色的透露了一些出來。

    一說到他的婚事,李銳的臉都快鼓成包子了。

    “孫兒已經和陸家小姐解了親事了……”此事讓他頗受打擊,“彈琴什麼的,等以後孫兒娶了妻再說吧。”

    “沒了這門親事你就不能再結了?音律的存在是為了陶冶人的情操,你一天到晚擺個仇大苦深的臉,奶奶看著都難受。我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可愛的?小時候多有意思啊!”顧卿捏起嗓子學起李銳小時候的樣子:

    “‘啊!奶奶救命,有鴨子叨我!’‘奶奶你不要喜歡弟弟,你要喜歡我!’”

    “奶奶!”李銳成功的被顧卿逗的破功!“孫兒已經長大了!就別老是拿孫兒以前的事情念叨了!”

    、

    “那你給我學點音律。奶奶會許多山野小調,到時候教給你去逗你未來媳婦,一定能她展顏而笑,增加夫妻間的感情。”

    不知道張素衣聽到“來來我是一個香,蕉蕉蕉蕉”會不會笑。她個人覺得這個可好笑了。

    “奶奶,我才十四歲,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說未來媳婦啊!影子都不知道在哪兒吶!”

    “剛才你才說你已經長大了……”顧卿張著嘴“哦”了一聲,“雙重標准不好喲!”

    “我!我……”李銳氣結。

    “奶奶,奶奶!”李銘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只是幾息的時間,李銘的小腦袋瓜子就伸進了主屋的門簾之中。

    “奶奶,我娘說肚子開始疼了!”

    “什麼?”顧卿站起身。“花嬤嬤,帶上我的工具,我們趕快去方氏那裡!”

    媽蛋,沒有b超的世界太坑了!

    這比預算的預產期提前了半個月啊!

    “我這就騎馬去找叔父,他應該在兵部。”李銳也站起身,打過招呼後腳步不停的就往外走。這是府中的大事,叔父理應在家裡坐鎮。

    顧卿拿著找家中工具做的工具。她當時看見方氏那種瘦骨嶙峋的樣子,連做剖腹產的准備都已經做好了。若是方氏大出血不能活,她也不想管別人怎麼看了,是一定要把小孩子給取出來的。

    產鉗和吸痰管只是做了大概的樣子,保溫箱也做了出來,是水暖式的。由於沒有紫外線燈,若是小孩出現黃疸嚴重的情況,也只能想法子曬曬太陽了。

    她是兒科醫生,從實習開始急救的新生兒也不知道有多少,遇見有並發症或者有先天疾病的孕婦要生產,她和她的導師也經常要去產科陪同生產,以便第一時間對新生兒急救。

    如今她也不奢求那個孩子漂亮不漂亮了,只希望健康就行。方氏一開始懷孕的時候可了勁的作自己,到最後幾個月才養回來,還不知道孩子怎麼樣呢!

    顧卿到了方氏院子的時候,院子裡並不慌亂,文繡幾人已經經歷過一次方氏的生產,對此有了經驗,和小丫頭布置下去的任務也是有條不紊。見顧卿帶了大小丫頭並孫嬤嬤、花嬤嬤來了,文繡立刻迎上前來,給顧卿做禮。

    “起來吧。你們夫人如今如何?羊水破了嗎?疼了多久?”方氏是第二次生產,產程會減短許多,但就算再短,幾個時辰也是要有的。

    “沒有,剛剛陣痛,先是兩刻鍾一次,現在已經是一刻鍾一次了。”

    “那也快了。”顧卿一打簾子,看見李銘煞白著小臉也要往裡進,搖著頭說:“你別進來,你母親不會想讓你看到這一幕的。女人生孩子很辛苦,她怕你擔心。”

    “可是……”

    “你就呆在外面,若是我要吩咐拿個什麼東西,你還能跑個腿。”

    “那奶奶,我就在這門口等你,你有事就在裡面喊啊!”李銘可憐兮兮地坐在門檻上,看著祖母進了屋。

    顧卿叫下人給她淨了臉和手,又用烈酒洗了一下,換了事先煮過的罩衫,這才進了產房。因為古代的人對白大褂有忌諱,她也沒穿白的,而是一件鵝黃色的罩衫。

    花嬤嬤一樣的打扮,捧著顧卿放著各種工具的鐵匣子,一起進了屋。

    方氏正閉著眼,躺在床上苦熬著。一旁是三位李茂請來的穩婆,還有兩三個服侍過方氏生李銘的嬤嬤。

    見到老太太來了,方氏連忙要坐起身來。顧卿知道她躺著一定是因為現在正在痛的時候,便按住她不要她動。

    “去廚房看看有什麼粥水,給你們主母端來。”顧卿吩咐一個嬤嬤,“速度要快。”

    那嬤嬤一溜煙跑了。

    “太夫人,我們已經准備了催生湯和定神丸……”

    “我家兒媳婦胎位正的很,她又年輕,應該用不到催生湯。那定神丸也不必吃了,喝點粥水,保持體力才是正經。”

    顧卿是翻看邱老太君的回憶,才知道古代和現代生產有許多不同。

    這時代,女子生孩子根本不像電視裡躺在床上生,大部分都是跪坐在產床上生的。產床上方用一條長手巾栓系在高處,孕婦用手抓著那根毛巾用力。“豎式分娩”在古代醫療條件地下,監測手段少的時候,會大大的降低難產的幾率。

    沒過一會兒,方氏不那麼疼了,也能自己坐起來,顧卿讓下人喂了她喝了些湯水,又叫她下床自己走走。

    旁邊的穩婆看顧卿的眼神已經像是那種虐待媳婦的惡婆婆了。

    方氏也不知道老太太這時候要折騰她做什麼,她被兩個嬤嬤攙扶著站了起來,開始按照顧卿的吩咐繞著房間走動。

    她極其感謝大嫂這時候沒出來各種熱嘲冷諷她,亦或者是她已經疼的精神不濟了,即使大嫂發了聲,她也聽不見了。

    她就這麼慢慢的在屋子裡走著。疼的時候就臥床歇息一陣,不疼的時候繼續起來走,直到羊水破了,上了產床開始准備生產。

    另一邊,李銳快馬加鞭的朝兵部的衙門奔去。

    在內城,大部分人家都認識這位在宮中伴讀的信國公府大公子,此時見這李大公子一陣風一般控著馬從內城官邸區往政事區疾奔,都在猜是為什麼。

    有人猜是邱老太君突發急病,有的覺得應該是國公夫人生產了,猜什麼的都有。

    李銳對方氏的情感很復雜,可對方氏肚子裡的孩子也是很期待的。畢竟是骨肉至親,他不想那孩子有任何閃失。

    李銳打馬到了兵部,遞了家中的牌子,說明嬸母馬上就要生了,請叔父快點回家。

    那守門的門吏聽到是這種好事,跑的比誰都快,一溜煙就到了後衙,李茂得知了消息,連忙奔出衙門,跟著李銳一起返家。

    “你出來的時候你嬸母進去多久了?”李茂在馬上問著侄子。

    “我出來的時候,聽說剛剛才發動。”李銳回道,“奶奶一聽到消息就帶著人過去了,應該沒什麼問題。”

    “我們家一向行善積德,沒問題的。”李茂喃喃地念叨著,“老天會保佑我們家的,會保佑的。”

    他和李銳想的其實都差不多,都是擔心方氏在李茂離家那段時間一直被關起來會不會對腹中的孩子有影響。

    尤其晚上不能安眠,這個太耗神了。

    等兩人回了家,直奔北園的產房後,就見到李銘慘白著一張小臉坐在門檻上,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他這表情嚇了李茂和李銳一跳。

    “銘兒,怎麼了,你怎麼這樣?你娘怎麼了?”李茂見李銘眼睛更紅了,急得一錘牆壁,“哎呀,你說話啊!別嚇你爹我!”

    “爹……爹……不是說女人生孩子都叫的嗎?娘進去都快一個時辰了,怎麼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李銘坐在門檻上,裡面再掀一道簾子就是她娘生孩子的地方,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比他娘一直叫喚還可怕。

    靜得太不同尋常了。

    李茂比李銘還擔憂,當即就沖了進去。花嬤嬤正好出來,見李茂悶著頭往裡沖,連忙把他往外趕。

    “老爺您進來做什麼?夫人好的很,正在積蓄力氣呢。您別操心了,您又不會接生,還是在外面等著吧!”

    “真的沒事?”李茂不住地仰著脖子往裡面看。

    “沒事,太夫人在呢,您放心。”

    李茂被花嬤嬤推著往外走,只好出了屋子。

    “方婉,盡量忍住不叫,你的力氣是要留著等下生孩子的,那時候疼的不行再叫也不遲。”顧卿見過許多孕婦在生產前鬼哭狼嚎,結果順產的時候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只能剖腹產生孩子的事情。

    這裡醫療條件不允許,剖腹產必死,顧卿根本不願意賭。

    方氏出乎意料的是個十分能忍痛的人,即使到後來實在痛的要命,也能忍住只是抓著兩邊的床單,而不大叫出聲。只是在十分疼痛的時候,會嚶嚶的哽幾下。

    屋角燒著幾個爐子,上面架著幾個銅盆,裡面煮著毛巾、剪刀、產鉗和顧卿的各種工具,穩婆帶來的所有東西顧卿也勒令丟進去再煮一次。

    旁邊還放著一盆熱水放涼後的熟水,要用剪子等物的時候就會丟進去燙一燙。

    一個穩婆取毛巾的時候看到明晃晃的放在銅盆裡的短刀,嚇得心肝都顫了一顫。

    放刀是做什麼的喲?難不成……

    這婆婆也太可怕了吧!

    她們可千萬要把國公夫人給照顧好了,要是出了事,到時候是保大還是保小,這不用問啊,連刀都准備好了哇!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下午我是兒子的,二更在晚上八點以後。

    小劇場:

    穩婆a:聽說了嗎,信國公府老夫人讓她家媳婦生孩子之前滿地走呢!

    穩婆b:那有什麼,她還讓她不准叫!可凶了!

    穩婆c:你們說的都不算什麼,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我還看到煮著一把刀!

    邱冰:地上的那個!你別再敗壞我名聲了!

    顧卿:唔,萬事俱備,就等生寶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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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09:19 |只看該作者
第157章 母女均安

    方氏畢竟是生過孩子的人,年紀也不是太大,這一胎的產程都很順利,直到最後孩子快要娩出的時候。

    方氏已經虛弱的快抓不住手中的布巾了,一個穩婆始終都在後面扶著她的腰和肩膀,教她怎麼使勁,另外兩個穩婆則是驚疑不定的互看了一眼,怎麼也接生不下去了。

    顧卿也愣住了,小孩臍帶繞頸,已經卡住,若是硬要把寶寶往下拉,就會產生胎兒宮內窘迫。兩個穩婆不敢動也是這個原因,誰也不知道這個臍帶卡的緊不緊,若是臍帶不長,就會出事。

    可如今頭都快出來了,再這樣下去,方氏有危險。

    “邱老太君,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一個年紀較大的穩婆咬牙問道。

    產床上的方氏聽到這個話,快要忍不住暈過去了,她意識到是孩子出了問題。

    “娘?孩子怎麼了?”方氏虛弱無力的喘著氣,“救孩子,救我的孩子!”

    其語氣之淒切,讓一旁幫手的幾個嬤嬤都酸了鼻子。

    顧卿伸手進去摸了一下,臍帶並未拉緊或受壓,看情況臍帶夠長,臍血流通暢,還是可以繼續生的,只是這臍帶不光繞在脖子上,是有些嚇人。

    “你先別叫,大人小孩都要保。”顧卿去銅盆裡拿起兩把產鉗,跟兩個穩婆說道:“你們繼續接生,我會用產鉗把孩子繞住的臍帶夾住剪斷,你們繼續把孩子拉出來就好。”

    “可是邱老太君,還沒出來孩子臍帶就斷了會……”臍帶內都是精血,孩子還需要它來維持生命啊!

    “你們聽我的就是,沒時間了。方婉,你繼續用力。”

    也許是邱老太君的冷靜感染了所有人,也許是她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她們覺得邱老太君很有經驗,又或者是邱老太君會承擔責任,她們可以放手一試,於是所有人都按照顧卿的指令動作了起來。

    花嬤嬤往方氏的嘴裡塞了一片參片,不停的鼓勵著她,方氏知道再不繼續大人孩子都有危險,也只能咬牙堅持。

    顧卿表面上看起來很從容,其實已經緊張的不行。她在拼命回想在婦科實習的時候那些老醫生們是怎麼做的。

    對了,把臍帶從肩膀上繞過來,再讓它自然垂下,從頭部繞出。若是緊了,就用產鉗夾住迅速剪斷拉出……

    呼,吸,呼,吸……

    顧卿你行的,你是醫生,醫生就是治病救人的。

    ‘死孩子,你怎麼這麼多動啊!是怎麼翻滾跳躍才能把自己繞成這樣啊!”

    顧卿看到那臍帶的時候,眼淚都快下來了。

    也許是老天眷顧,也許是顧卿沒有把學的那些東西都還給老師,雖然過程十分艱險,但孩子確實是分娩下來了。

    方氏感覺下x身子突然一陣輕松,緊接著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

    她撐了許久,已經快撐不住了。

    “是位千金小姐。”小心翼翼抱出孩子的穩婆有些失望,如果是兒子的話,賞金就會非常豐厚。

    不過這信國公府子嗣這麼單薄,想來無論是男是女都會有重重的賞錢的。

    只是……

    孩子為什麼沒哭?

    穩婆想要打寶寶的屁股,或掐她一下,卻被顧卿突然伸過來的手將孩子接了過去。

    花嬤嬤見到顧卿一臉凝重的表情,伸手在孩子頸側一摸,忍不住雙眼泛紅道:“太夫人,孩子怕是耽擱時間長了,您還是……

    顧卿沒有理她,出生下來沒有呼吸並不代表就會死,她急救過太多孩子了。

    顧卿用擠壓法清除掉寶寶鼻咽部粘液及羊水,斷臍後將胎兒仰臥放於另一側放各種工具的台子上,拿起手邊工匠用某種植物的莖管做成的吸痰管。

    由於沒有吸泵,顧卿只能用嘴從另一頭吸出孩子呼吸道裡的羊水和粘液。

    顧卿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還有喝羊水的一天。而且這羊水裡還混雜著胎便,粘稠又有股苦澀的怪味,顧卿喉頭滾動,差點沒嘔吐出來。

    她去輕輕抽出吸痰管,在旁邊干嘔了幾聲,繼續檢查,確定呼吸道已經暢通,便開始為她建立呼吸。

    產房裡的人都像傻了一樣看著邱老太君不停的用嘴親吻孩子的嘴,然後開始輕輕按壓小嬰兒的胸骨中部,每按壓三次就繼續口對口再親她一回,不停持續。

    方氏的淚珠子像是斷了線那樣的流著,整個房間裡鴉雀無聲。

    “娘,別再親了……是孩子和我們沒緣分……”方氏閉著眼,“不,是媳婦不好,是媳婦自己不保重身子,孩子才會一生下來就沒了呼吸。”

    “太夫人,您別再按了,就讓小姐安心的……咦?”花嬤嬤是習武之人,對人的氣息最為敏感。

    顧卿一直在幫助小寶寶建立自主呼吸,在她看來,這孩子雖然產出的過程一波三折,但從體型上來看並不瘦弱,方氏一直很配合,孩子也沒有在宮內滯留太久。只不過是臍帶繞頸的時候窘迫了一會兒,絕對不可能就這麼去了。

    她人工呼吸加胸外按壓了好一陣子,小寶寶終於能夠自己呼吸了,由於空氣進入了肺部,也哇啦啦的哭了幾聲,雖然聲音很小,但所有人都聽見了。

    “邱老太君……莫非是神人?”幾個穩婆從未見過靠吹氣能把人吹活的,這只有神仙才做的到。聽說神仙吹仙氣能讓人延年益壽,難道這邱老太君也是這樣的神仙?

    她們當即就跪了下來,對著顧卿使勁磕頭。

    顧卿精神出於高度集中狀態,完全不知道這幾個穩婆是在做什麼。好在如今已經是七月,她感覺這氣溫是在30度以上的,雖然這麼折騰,也不會著涼。

    小孩子雖然出來時呼吸全無,但目前聽起來心肺並無雜音,顧卿也總算松了一口氣,用一邊的大包布把孩子打了一個漂亮的襁褓包,抱著哄了哄。

    小丫頭眉目長得頗像她爹,臉型則像她娘。

    這……濃眉大眼,她該說謝天謝地還好沒有繼承老李家的國字臉嗎?

    女孩子若是長了張國字臉,不是每個人都有幸擁有林青霞那般的氣質容貌的。

    “我再觀察一陣,出去報喜吧,你們愣著做什麼?”顧卿看著屋子裡一群像是傻了一樣的婆子們,再看著跪在地上還在磕的穩婆,“別磕了,孩子出生時有點波折不是你們的錯,花嬤嬤,每個穩婆都給包上厚厚的禮,就當是信國公府給你們壓驚了。”

    就以她專業的眼光來看,這三個穩婆都是很有經驗,性格也沉穩的中年人,當然,能跟著產婦一直這麼折騰,身體也都結實。

    既然沒有遇見坑人的穩婆,自己的驚世駭俗又嚇到了她們,她自然樂意多包點紅包安安她們的心,堵堵她們的嘴。

    幾個穩婆磕頭磕的更歡了,嘴裡都喊得是“送子娘娘”、“神仙太君”什麼的。

    孫嬤嬤趕緊轉身出去給李茂報喜,幾個丫頭用熱水給方氏清理了一番,顧卿走到方氏身邊,把孩子遞給她看。

    “你看,這孩子臉型長得像你呢。快給孩子喂口奶,像這樣生下來有些虛弱的孩子,親娘的奶其實最好。”

    方氏經歷了大驚大喜,已經心力交瘁。

    她當初是怎麼鬼迷了心竅一直認為婆婆是妖孽啊!這明明就是下凡來救苦救難的神仙!

    以後她要加倍孝順她老人家才是。

    且不說方氏內心到底有多少感慨,屋子裡眾人早就已經對邱老太君心服口服,聽到她的話,立刻幫忙把方氏的衣扣揭開,拿毛巾擦了一下。方氏要起身,顧卿按住了她,讓她側著臥著,把孩子放到她胸前,讓方氏用側臥的姿勢幫著小寶寶喝上了第一口奶。

    方氏溫柔的低頭看了一眼頭上一根毛都沒有的女兒,嘴裡嘟囔著:“長得像她爹,頭發又這麼稀,看樣子嫁妝要多存點了,我……”

    話沒說完,終究是頭一歪,昏睡了過去。

    話說在外面,方氏在裡面生產時,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了什麼聲響,李茂都快急瘋了,若不是李銳眼疾手快抓住了叔父,想來李茂已經沖進去了。

    李銳力氣極大,他按住了叔叔,不停的安撫他。

    “沒事的,叔叔,奶奶在裡面呢!若是有什麼危險,奶奶早就跑出來叫人請御醫了!一定不會有事的!你現在進去,會把她們嚇到的啊!”

    李銳年紀還小,不知道生孩子有多麼可怕。方氏當年生李銘的時候,李茂在外面等了四個時辰,聽著方氏的叫聲差點沒進去掐死那幾個穩婆。後來他進了滿是血腥味的產房抱住孩子的時候,都有種重新為人的感覺。

    一夜之間“妻離子散”的那種陰影太可怕了,足以讓最堅強的男人變得脆弱。

    “我也覺得娘沒事,爹,我們再等等。”李銘抓住父親的衣衫。

    其實李銘也被一盆盆端出來的血水嚇到了,若是其他人家,是不會讓這麼小的兩個孩子站在產房外等的,可是信國公府正兒八經的女眷只有邱老太君一個。方氏一發動就有人去方府報訊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到現在也沒人來。

    直到花嬤嬤和孫嬤嬤出來報信,說是喜得千金,母子均安的時候,去報訊的方府家人才回來,道是李銘小舅媽在府裡滑了胎,如今不知道孩子還保不保得住,方老太太在那邊也忙活著。等府裡大人沒什麼事了,就馬上過來看女兒。

    比起女兒,在某種時候,自然是兒子更重要些。更別說方老太太一直管家,家中離了她不行,而且小產一個弄不好也是一屍兩命。

    這話一穿回來,所有人都覺得太巧了。花嬤嬤和孫嬤嬤是知道裡面的凶險的,大歎今日大概是不利生產,不然怎麼一個兩個都險象環生呢?

    李茂聽見妻子和女兒都沒事,吩咐管家立刻去門口掛紅,抬著腳就進了屋子。

    產房小孩子是不能進的,李銘撅著嘴和李銳站在門口,仰著脖子對著他爹的背影喊道:“爹!你把小妹妹抱出來給我們看看啊!爹!”

    李茂瞬間就沒影子了。

    “我現在也是哥哥了!”李銘傻笑著捏緊了拳頭,“家裡現在不是我最小了!”

    “是,不是你最小了。”李銳在外面陪了半天,聽說嬸母和堂妹都沒事,總算也是松了口氣,待看到李銘的傻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要和外面等著的李釗說去,我也有妹妹了!”

    他們在房門外等著,李釗卻是守在外廳裡等消息。他在這一點上守的是最正經的規矩,絕不靠近產房百米之內。

    李銘傻笑著和管家往外面跑,逢人就說“我有個妹妹了”,引得一路上的下人們都要停下手中的事,跟在他後面行禮說聲“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而事實上,還是有許多下人可惜國公夫人沒生個女兒的。

    若是男孩,這個月的賞金就會更多了。

    李銘一口氣跑到外廳,一把抱住李釗。

    “我娘生啦!我現在有個妹妹了!”李銘笑的合不攏嘴,“我妹妹肯定很好看!到時候我教她讀書寫字,成為一個大才女!”

    “咦,那我豈不是也有個妹妹了?”李釗也傻笑了起來。“我還沒有妹妹呢。”

    “是,我們都有妹妹了!”李銘一想,這確實是荊南老家加京裡的第一個女兒。

    他原本也有兩個姑姑,都在戰亂的時候夭折了。自那以後,家裡就再也沒有出過一個女兒。到了他們這代,他和哥哥都是兒子。

    “娘真厲害!娘居然生了個女兒!”李銘笑的露出了滿嘴缺了的牙齒,他如今還在換牙,平日裡是不會這麼傻笑的。

    兄弟兩個傻乎乎的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一旁的下人們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破了。

    “我現在是哥哥了,所以你也要喊我哥哥。”

    另一個說,“你是你妹妹的哥哥不是我的哥哥,我為什麼要喊你哥哥?”

    “因為我現在有了一個新的身份,那就是哥哥。就像我爹又是兵部尚書又是信國公一樣,你可以喊他李尚書,也可以喊他李國公。但李國公的品級要比李尚書大,所以大家喊李國公比李尚書多。哥哥比弟弟大,所以你要喊我哥哥。”

    “哦,好像有點道理……那我在你家裡是你的哥哥,在我家裡是我哥哥的弟弟,別人該怎麼喊我呢?喊我弟弟還是哥哥?”

    “笨,當然是叫哥哥。”

    “那你也是哥哥,我也是哥哥,誰是弟弟呢?”

    “……”李銘也詞窮了。

    兩孩子在前廳裡說著顛三倒四的感言,那邊大管事卻拿出早就准備好的粉色布條拴在了大門右邊的門柱上。李銳代替叔父拿起了一把弓箭,站在門口對著天空射了一箭。

    等洗三的時候,李茂還要“射天地四方”,如今只要有人射箭表示順利生產即可。

    沒過一會兒,方府的大舅奶奶帶著方府不少家人過來了,同時帶來的還有各種賀禮。李銘小舅母的孩子還是沒有保住,但無論怎麼說,方老太太的女兒母女平安,總算是安慰了這個老太太的心。

    只是小兒媳剛滑胎她就走,未免顯得有些不慈,所以無論她有多麼想要來信國公府看看女兒,也只能陪著在床上一直哭的小兒媳一起抹眼淚。

    沒過半個時辰,得到喜訊過來賀喜的趙氏帶著女兒張媛一起到了。李銳聽聞兩家的舅母前來賀喜,連忙帶著弟弟去接兩家的親眷。他是這時候才知道家裡沒有女眷是有多麼不方便,家裡來了親戚,居然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

    李茂站在產房裡,一臉感慨的抱著睡著了的女兒,他有心摸摸她,又覺得這麼小的孩子一碰就碎了。

    小女娃生下來五斤五兩,雖然不是很重,在這個時代卻也達標了。只是生下來頭上光溜溜的,只在頭頂有幾根頭發,想來滿月剃頭的時候無發可剃,也只能可惜了。

    “長得……不是很靈秀。”李茂沒說不是很好看。因為這孩子五官全像他。

    這可愁煞人了。

    “女孩子長開了就好了。這孩子頭發少,最好讓她喝她娘的奶為主,前幾天奶不夠和你媳婦晚上休息的時候再讓奶娘喂。”顧卿建議著李茂。孩子缺發有可能是缺鈣,這裡又沒有鈣片,只能靠母乳養了。

    “老夫人,若是這樣,那奶娘的奶就多出來了,會漲回去的!”孫嬤嬤生過孩子,出生提醒顧卿。

    “那就叫她們白天回去喂喂自己的孩子就是。”

    “太夫人,這不是亂了尊卑嗎!”

    “白費了才叫可惜,就這麼辦吧。她們的孩子也是孩子,她們拋開自己的孩子給我們家孫女喂奶,自己孩子只能在家喝米湯,如果方氏奶夠了,還是讓她們回去奶自己孩子吧,實在是沒有必要。”

    孫嬤嬤見勸不住,也只好住了嘴。

    至於花嬤嬤?她干脆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管誰喂,這孩子都是她的干孫女。

    花嬤嬤偷偷的笑了一下。

    李茂想一直守在妻子身邊,就和方氏當年生李銘時一樣。可如今他已經不是那個在父兄庇護下生長的李茂了,那時候賀喜的親朋好友有父兄招呼,而如今家裡來了賀喜的人家,只讓兩個都沒有成年的孩子去接待,未免太過失禮。

    他只能依依不捨的放下手中的女兒,准備去前面招待男客。

    顧卿也同樣是如此。李銳的舅母帶來了張媛,李銘的大舅母帶來了大女兒方芸,這些女孩子不可能讓李銳和李銘來招呼。顧卿只能跟著李茂一起起身。

    “我得先回房換件衣服。”

    顧卿即使脫下了身上鵝黃色的褂子,裡面也還有血污和羊水,髒的不能看了。

    李茂一進房門的時候看見顧卿身上的樣子,就知道母親耗費了不少心力,當下就跪下來替妻女給她磕了三個頭。還是顧卿嚇了一大跳把他扶起來的。

    “母親辛苦了。兒子也去換身衣服,去見外客。”

    好在北園裡方婉的屋子裡有不少他的衣服,他倒不用再跑去東園換了。

    “行,那我們分頭走吧。”顧卿點了點頭,往外走了幾步,又突然頓住。

    “對了,你這新生的女兒叫什麼?”

    “金生水,我們家男孩這輩是金部,女孩都是水部,兒子已經想好了,就叫‘李湄’。犬所謂伊人,在水之湄’的意思。”李茂早在幾個月前就把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號了。

    家裡都知道老太太才剛剛認得識字,自然是不會讓她勞神這種不擅長的事情的。

    顧卿聽了新孫女的名字,整個人都不好了。

    李湄?

    你妹?!

    這還讓不讓人好好的吐槽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自此以後,邱老太君的神仙地位又鞏固了一分。

    只是……

    方向好像不太對,朝著丹鳳朝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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