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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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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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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0:59 |只看該作者
第158章 “甜蜜”的負擔

    也許是因為“李湄”這個名字的原因,小寶寶生下來以後,接連著好多天都在下雨。

    夏日的雨向來是陣雨,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李湄的洗三半點也沒受影響。

    李湄洗三那天是按照家裡生男丁的規格辦的,信國公府大部分親朋好友人家的女眷都來了,沒來的人家也送來了賀禮。

    雖然李湄是女兒,但信國公府快十年沒有添過人口了,哪怕是個女兒都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李茂又處在事業的上升期,自然是無數人趁著這個機會來鞏固關系。

    至於李茂,這幾天走路都帶風,對誰都笑盈盈的。

    朝堂上遇見政見不合的老臣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年輕無知,他也只笑著說“是是是,在下年紀是輕了點,以後定向老大人多討教”。

    這倒引得別人不好意思起來。

    皇帝知道李茂為什麼這幾天這麼樂,他也常常感慨李茂家的人丁稀薄,但對於滿門都是壯丁的信國公府,皇帝在心裡還是隱隱希望能多幾個女孩的。所以這一胎雖然不是個男孩,可女孩對於這樣的人家也寶貴的很,楚睿便讓皇後賜了一些女孩子用的玩意兒下去。

    這樣的殊榮,是宮裡許多小公主出生時候都沒有的。宮裡的孩子容易夭折,東西給多了怕壓不住福。

    李湄洗三,德陽郡主也帶著萬寧郡主來了,在添過盆,吃完“收生果子”後,德陽郡主站在抱著孩子的花嬤嬤旁邊看了孩子一眼。

    孩子才出生三天,聽說生下來時也頗有波折,她不敢抱。

    她本來是想笑著說“這孩子長得真漂亮,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兒”的,結果伸頭一看,愣是沒好意思說。

    這小李湄長得頗似其父,李茂那長相在男人中都不算俊秀的,更別說這是個女孩子了。

    所以她改口誇道:“女兒像父,這是富貴如意之象啊。這女孩以後必定過的很幸福美滿。”

    對於顧卿來說,幸福美滿比貌美如花的祝福好多了。

    “那就借郡主吉言了。我們家也不求湄兒如何富貴,能過的和郡主一般幸福就行啦!”顧卿也在旁邊逗弄著李湄。

    李湄膽子極大,見人也不害怕,還會對人擠眼睛。

    方家老太太也特意過來添了盆,順便主持了這場“洗三”,但她畢竟更擔心女兒一些,等“洗三”結束了以後告了個罪,就去了方氏坐月子的房間去找女兒。

    孩子還小,抱出來完了禮就抱回去了,一屋子太太夫人和丫頭們坐在一起聊天,女孩子們就在隔壁的房間裡玩著邱老太君府裡的各種新奇游戲。

    招待這些孩子們的是張媛,信國公府女兒才剛出世,方氏又在坐月子,能出來招呼女眷的除了邱老太君就是下人。

    對於女孩子們,有許多夫人太太把她們帶出來就是讓邱老太君看一看的。

    如今信國公府兩位嫡孫都沒有定親,身份前程看起來都很不錯,信國公府對於納妾的“家風”讓所有主母都羨慕,信國公位當一品,都沒有半個通房妾室,怎能叫她們不為女兒謀劃?

    是以除了幾乎親戚人家,以及對侄女婚事做不得主的德陽郡主意不在此,竟是大半都帶了嫡女或者侄女過來的。

    邱老太君身份高,她親自招呼眾人難免讓眾人有些受寵若驚,氣氛也不是十分自在。

    好在顧卿雖然穿的是邱老太君的身子,卻擁有著年輕的靈魂,為人又風趣,沒一會兒氣氛也好了起來。

    女孩子們那邊更是歡呼聲不斷,嘉雲和磬雲兩個精通各種游戲的丫頭帶著一群女孩子們玩著各種棋牌,張媛熟悉大部分女孩,照顧著所有人的感受,自然是很快就玩成了一片,呆在信國公府都不想走了。

    萬寧縣主在得了顧卿的同意以後去了小寶寶的屋子。

    李釗、李銘兩個孩子都在屋子裡陪妹妹,屋裡還有花嬤嬤和一屋子下人看著,顧卿對萬寧縣主去李湄的房間不是很擔心。

    萬寧到了屋子,一看李釗果然在,開心的拍了拍手。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這裡。有小寶寶很稀罕吧?我也想要個弟弟妹妹呢!”

    萬寧擠到顧卿特制的嬰兒床邊,待她看到小寶寶盯著頭頂上垂著的許多掛鈴,忍不住出了一會兒神,感慨地說:

    “這小妹妹還真好命,這樣的小床我可從來沒見過。看著連我都想偷偷進去躺一躺。”

    一邊的李銘好奇的看著這個沒見過的小姐姐,搖著頭說:“太小啦,又硬,不好睡的。”

    他第一次看到這床就已經偷偷進去睡了一下,也幸虧這床做的極其扎實,不然李銘睡進去搖啊搖,怕是會把床板都睡斷了。

    顧卿說小孩子脊背還沒長好,床不能睡得太軟,所以這床是沒有李銘自己的床軟的。

    “我只是說羨慕這個床的形制,我家裡的床雖然又大又舒服,可是頂上卻沒吊這麼多玩意兒,旁邊也沒圈著這一圈棉布做的花草,真是讓我羨慕。”萬寧摸了摸小床四周縫制的籐蔓和喇叭花,好奇的揪了一下。

    “這下面的大抽屜是做什麼的?”

    “那是個小箱子,裡面可以放水或者銀絲炭,外面包著氈布,是冬天給我妹妹暖和床的。”李銘把床下面的抽屜抽出來給萬寧看,“這是我奶奶想的。”

    “邱老太君可真了不起,能想的到這麼多主意。”萬寧摸了摸那抽屜箱子,原來上面有一個蓋子可以打開來放熱水。

    “那是,我奶奶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奶奶!”

    李釗吃味的看著李銘和萬寧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撅了撅嘴對萬寧說:

    “萬寧,你要喜歡,等我長大了,我做個一樣的給你。不,我做個比這個還漂亮的床給你。也圍上幔子,掛上吊鈴,床上全是布娃娃。”

    “堂哥好不知羞,哪有男孩子給女孩子送床的?除非你要娶萬寧姐姐做新娘子,不然你送她床會讓她被家裡人罵的!”李銘嘲笑著這位小堂兄。

    “沒事的,我等你送我漂亮的床,我家裡不會罵……”萬寧笑著張嘴。

    “娶就娶!”李釗一句話打斷了萬寧的救場。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憋出這麼一句來。

    這下,滿屋子都笑了起來。

    “釗少爺,娶媳婦不是你想娶就娶的,你得讓雙方家長都同意啊。”花嬤嬤笑著摸了摸李湄的脖子,確定小主子不熱以後滿意的把小毯子蓋了起來。

    七月的天已經很悶熱了,一旁一直都有僕人給這幾位小主子打著扇子。

    “我爹娘肯定同意,他們要不同意我就不回家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嘛!”萬寧再怎麼大方也是女孩子,她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毛娃娃,一聽李釗的話,紅著臉就跑了。

    “咦?萬寧!萬寧!你別跑啊!我還要帶你去看剛孵出來的小鴨子呢!”李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真心話”說完之後,萬寧捂著臉帶著丫頭們跑出了房間。

    李銘幸災樂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堂哥,你是不是想做大官?”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當然想啊!”他的庶兄都當了官,若是他沒有個一官半職,他娘這輩子在宋姨娘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就算為了他娘,他也得當個官才行。

    “可是你要娶了那位縣主,你就當不了官了。”

    “啥?”

    李銘見李釗懵懵懂懂地問他為什麼,著重強調了“縣主”二字。

    “她是位縣主啊!”

    “我知道她是縣主,她和我見面的第一天就和我說了。可是縣主和不能當官有什麼關系啊?”他們縣令的女兒就嫁了一個大官!

    “萬寧縣主是皇帝陛下的侄女,是宗室之女,娶宗室之女就意味著不可掌重權,又怎麼能讓你當上大官呢?”

    “什麼?皇帝的侄女?”李釗瞪大了眼睛。

    皇帝老爺的侄女?侄女?那不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嗎?

    為什麼叫縣主這麼難聽!

    “她的封號是縣主,縣主比公主低好幾級呢。”李銘搖著頭,“但是縣主和公主是一樣的,宗室女的夫君不能掌權。”

    “那我就做不掌權的官好了。”李釗無所謂的擺擺手,“我當官本來就是給我娘爭口氣的,管它掌不掌權,當上就行。官有好多個可以選,萬寧就一個啊!”

    “你這話說的,好似許多個官任你挑選一樣。你比鈞堂兄厚臉皮多了。”李銘伸手扭了扭李釗的臉皮,“厚臉皮,還不要臉!”

    “我哪裡厚臉皮了,我這不是看你不是外人,和你說實話嘛!”

    “你才比我大兩歲,就知道想媳婦了,不要臉,厚臉皮!”

    “萬寧是朋友,不是媳婦。等我娶了她,才是媳婦……”

    兩個孩子亂七八糟的說著童言無忌的話語。

    官位、媳婦、前程,這一刻就似世界擺在他們面前的玩具一般。

    只有等到他們長大了,才會知道大人們都想要的官位、嬌妻和前程到底代表著什麼。在那之前,這一切的符號都是那麼的美好,就如同小床上懸浮在頭頂的床鈴,充滿著夢幻和幸福的憧憬,填充著他們的夢境。

    李釗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孩子,他認定了什麼,就覺得這個世界都是圍著這件事在轉的。如今他知道萬寧並不是什麼縣官的女兒,而是他最敬仰的皇帝老爺的侄女,心中那股好感就更盛了。

    他准備回頭就去問問堂兄,要想娶一個縣主,到底該怎麼做。

    什麼,你問他為什麼不問什麼都懂的李銘?

    他才不要給他笑話呢!

    汾州,靈原縣。

    “你的臉怎麼了?”聽著李鈞匯報著工作的左少卿看了一眼李鈞臉上密密麻麻的疹子,“我記得你上次也長了,可是水土不服?”

    “並非水土不服。下官從小有個毛病,一被女人碰過就長疹子。這疹子來的快走的也快,少卿大人放心,不會耽誤下官辦差的。”李鈞生怕左少卿以為他水土不服就把他送走了,趕緊擺著手連連否認。

    “一碰女人就長疹子?那你日後如何娶妻?”左少卿掃了李鈞一眼。“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有二十了?”

    “慚愧,下官虛度了二十個春秋,等今年秋天過完生辰,下官就滿二十了。”

    ‘嘿嘿,我可是成人了,不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小年輕,上官你有什麼差事盡管交給我去辦吧!我一定辦好。’

    李鈞心裡喜滋滋的想著。

    “二十歲,還有這個隱疾……”左少卿戲謔的笑著,毒蛇技能再次發動。

    “莫非你還是個沒碰過女人的童子?”

    李鈞怎麼也沒想到上官會冒出這麼一句不正經的話來,那張長著疹子的臉紅的不能再紅,有些慌亂地說著:“在下之前一直勤於苦讀,那個,那個……實在是無暇顧及……在下……身邊都是小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總之窘迫尷尬都有就是了。

    齊□難得好心情的一笑,搖著頭逗弄自己這個下屬。

    “你有這個毛病,你家裡人都不急嗎?當了再大的官有什麼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便是再有權有錢也無後人可留。”

    齊□對這位信國公府的堂侄很感興趣。這是裴寺卿親自相中的人選,而且准備著力培養的人才。可是他除了看起來勤奮些,並沒有特別過人的特長,甚至他都不知道他這個二甲傳臚是怎麼得的,莫非是皇帝看他家的關系給特點的?

    不過好在他看起來並沒有京城子弟的紈褲,對這份差事也很滿意。

    他侄子齊邵和李家的大公子關系也挺好,想來信國公府家教不錯。

    “下官只是個庶子……”李鈞的眼神略暗了暗,“我爹的香火自然有我弟弟去接的。”

    齊□了然的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自己上進總是沒錯的。你日後要在這裡管理胡市,胡女並不如漢人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西邊有些異邦甚至是女人當權的,你還是趁早把這個毛病治好,省的以後有失國體。”

    “下官……盡量吧。”

    這毛病跟著他十來年了,要是能治早就治好了。他堂祖母說這是心理上緊張引起的毛病,什麼時候他不緊張了,這毛病也就好了。

    可要他對女人的碰觸不緊張,那也實在是困難。

    李鈞和左少卿商議了一會兒羯人的事,羯人再過一陣就要走了,草原上夏季是最繁盛的季節,這些使者的身後通常都維持著一大家子的生計。蘇魯克的部族也要回去整理羊毛,准備制造毛衣,以供秋冬出售。

    更何況這次談判的結果還要回去反饋給各部族的首領。

    他們下次來,就是秋天了。

    想來秋天的時候,朝廷已經定好了政策,互市很快就會建立起來,而那時候,李鈞的羯語也會變得流利起來吧?

    ……也許,大概,會吧?

    李鈞走出大帳,呼吸了一口郊外的新鮮空氣,頓時覺得連鼻中的氣息都是甜的。

    啊,等那該死的羯女走了以後,他再也不用頂著這一張臉到處晃了!

    這半個月,每個人見他都會偷笑,偏偏那羯女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本事,他躲在哪裡都能給她找到,逃都逃不開。

    他不太懂羯語,那豆鈴不會漢話,兩個人雞同鴨講,他每次扯著嗓子喝問她,也只能換來她一個莫名其妙的歪頭。

    語言不通什麼的,連吵架都吵不贏!

    和能用幾種語言交替不帶歇的罵人的左少卿比,他簡直就是個渣。

    他發誓他一定要學好羯語。

    到那時候,他非指著她鼻子好好痛斥她一通不可!

    “(*&*&……7%%……#¥%#”(我總算找到你了,你從那個一天到晚板著臉的大官那出來了嗎?)豆鈴從李鈞身後突然冒出,輕輕拍了拍李鈞的背後,成功的讓他轉過了頭來。

    “*&……¥¥#?&……¥!”(你怎麼這個表情?看起來好像見了妖怪一樣!)

    豆鈴嬌笑出聲。

    李鈞看到又是她,臉皮忍不住抽搐了幾下,全身都瘙癢了起來。

    “見鬼!又是你!你怎麼一天到晚跟著我!”

    李鈞聲音忍不住高了幾分,都有些破音了。

    “&*……%(**……。”(你又叫起來了。你真有趣。你就不會正常的說話嗎?你天天這麼吼,嗓子不會疼嗎?)

    豆鈴從來沒見過這種對著她一直叫一直叫的男人。

    她是他們部族的“火女”豆鈴,人人見她都是客客氣氣的,小伙子們更是溫順的像是羊羔一般。

    “你又來找我做什麼?你就不能饒了我嗎?”

    李鈞看到一旁走過的王譯官,連忙把他拉了過來,指著豆鈴對他說道:“王譯官,你幫我問問,她到底要干什麼?一天到晚陰魂不散的跟著我!”

    王譯官見又是這對歡喜冤家,微笑著傳達了他的意見。

    豆鈴張嘴吐出一大串羯語,王譯官聽了一愣,竟是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王譯官?她說什麼?”

    “她說,她喜歡你。”王譯官表情古怪的說,“她想和你做朋友……”

    哈哈哈哈哈,他快憋笑憋死了好嗎?這個鴻臚寺新進的老實人聽到胡人大膽豪放的告白,肯定會嚇死吧?

    哈哈哈哈,這出戲真好看啊!

    上次西域某小國的使者進京,還強吻了左少卿大人呢!結果左少卿只是一句“你身上好臭”,就讓那女使者羞愧的哭著跑掉了。

    李鈞,你還有的學呢!

    “你說什麼?”李鈞半天沒緩過神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我說什麼,我又不是斷袖。豆鈴姑娘說她喜歡你,想要和你歡喜的相處。”王譯官用過來人的姿態拍了拍李鈞的肩膀。

    “是不是覺得受寵若驚?你也不必太有負擔,番邦女子都是很豪放的,羯人女子的地位又高,也有不少是自己選婿的。她若想和你……”

    “王譯官,麻煩你問問她,她到底看上我哪一點了,我改還不行嗎?”李鈞的表情已經不足以用“如臨大敵”來形容了,說是“滅頂之災”都不為過。

    “這不好吧。”王譯官憋笑著說,“會破壞兩族和睦的關系的。何況人家喜歡你是人家的事,她又沒強迫你喜歡她,她姑且說之,你就姑妄聽之唄。我還有事,我走了。”

    “王譯官,你別走!”李鈞連忙出聲阻止。

    出人意料的是,拉住王譯官的居然是豆鈴。

    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拉(其他)男人的胳膊!

    還說喜歡他!

    真是不知羞恥!

    “&……&%……¥#,&%……¥#!”豆鈴只是輕輕拽了一下王譯官就松了手,又說出了一大串羯語。

    王譯官點了點頭,和李鈞轉述道:“豆鈴姑娘說,過幾日他們部族的使者都要回去了,她也要跟著使者返回草原。她想買點東西回去送人,讓你陪她去買。”

    “王譯官,我語言不通,還是你陪他去吧。”李鈞木著臉說道。

    “李行人,你才是負責溝通聯絡的行人,在下是譯官,專司翻譯之事,如今還有大量文書需要在下傳達給羯人了解。如今鴻臚寺人人身上都有許多差事,這陪同的小事,該是最閒的你做才是。”

    王譯官肚子裡快快要笑開花了,可還要板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教訓他。

    這李鈞怎麼這般搞笑,啊哈哈哈哈!

    “邦交無小事,豆鈴乃是羯人部族的‘火女’,是傳承部族火焰的地位崇高之人,你要好好招待與她。”

    王譯官的話讓李鈞臉上露出了慚愧的神色。他是被鴻臚寺特點來的,來的目的原就是借用他和蘇魯克一族熟悉的關系緩和兩方的氣氛,做好睦鄰友好之事。他還在學習當中,身上自然沒有什麼任務。

    這麼一想,他確實是所有同僚中最清閒的。

    想到這,李鈞拱了拱手羞愧地說:“是在下任性了。只是我和這豆鈴姑娘無法自由的溝通,我若帶她進城……”

    “沒事,買東西嘛,比劃就好。”王譯官對他笑了笑。“我們去異邦很多時候也是比劃的。”

    鴻臚寺哪裡有那麼多譯官啊,還不是都靠比劃!

    “這可是我們鴻臚寺必學的技能,無需語言,心意相通!你還有的學呢,在下告辭!”

    王譯官又一陣風的跑遠了。

    李鈞看著一臉期待的看著他的豆鈴,忍不住長歎了口氣。這段日子一來,他歎的氣比他在嫡母膝下的時候還多。

    他抬頭看了看天。

    烏雲壓頂,空氣中還有一股水氣,想來是快要下雨了。

    這姑娘這個時候想要去逛漢人的城鎮,真是難為人啊。

    他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這輩子才遇見這麼一個以折磨她為樂的姑娘?!

    “豆鈴姑娘,既然你要逛集市,那就隨在下走吧。”

    靈原縣。

    豆鈴高高興興的跟著李鈞走在去靈原縣城的路上。隨行的原本還有兩個她的侍衛,但出於各種原因,豆鈴把他們喝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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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1:22 |只看該作者
   李鈞也不覺得只是去買個東西要帶多少人,豆鈴一個羯女已經夠顯眼的了,再來兩個人高馬大的羯人武士,靈原縣的百姓不知道會不會圍觀他們。

    若是買的東西多,叫商人送到城外的帳篷區就是,商人逐利,只要有生意做,才不管你是漢人還是羯人。

    王譯官還是跟來了,而且一臉的不情願。

    他一點也不想來,可是李鈞去和左少卿報備自己要陪羯人購物的時候,左少卿便喚來了王譯官,叫他陪他們同去。

    他終究還是不放心李鈞。

    豆鈴身份貴重,若兩人有了爭執,為人圓滑的王譯官還能制止一二。

    三人就這樣用一種怪異的姿勢往靈原縣走著。

    最前面的是大步流星,走的頭也不回的李鈞,後面是一直追著李鈞走,但比李鈞個子矮一大截一直追不上的豆鈴。

    最後是離前面兩人很遠的王譯官,他無精打采的慢慢走著,離那兩個人大約有二十步的距離,只是勉強不掉隊的范圍罷了。

    拜李鈞匆匆的步子所賜,三個人用了很短的時間就進了城。

    羯人進城是比較麻煩的,好在豆鈴有朝廷頒的使者文書,王譯官和李鈞都有鴻臚寺的印信,守門的城管見這羯人是個手無寸鐵的姑娘,而且又有負責接待外賓的鴻臚寺官員陪同,好聲好氣的放了他們過去。

    “聽說如今城外羯人聚集的很多啊,鴻臚寺的上官們都辛苦了。”城門官笑著還回了印信。“我們靈原縣很歡迎羯人的朋友,但是大楚的律法還是要遵守的,兩位大人請務必‘照顧’好這位姑娘,不要讓靈原縣難做。”

    靈原縣自汪志明救了李茂以後,對羯人都持有不熱絡但也不排斥的態度。但畢竟羯人並非漢人,長相也和大人大不相同,總是引人側目的,偶爾也有摩擦。

    “*&……%#¥?”(他在說什麼?)豆鈴好奇的看著王譯官。

    “沒什麼,你跟好我們就行。”王譯官對女兒家一向很寬容。

    到了集市,豆鈴看到什麼都想買,什麼都好奇。

    李鈞無奈的撫著額角。

    這一點,莫非所有的羯人姑娘都一樣?

    李鈞只能開始無奈的阻止。

    “這個不行,這個制作的太粗糙了。什麼?要一兩銀子?你搶啊!這擱在京城也就賣個十幾文!”李鈞把豆鈴手上的小木雕丟到了攤子上。

    “那看看這個,這個可是京城信國公府上傳出來的好東西,這是射玦,拉弓射箭必備,草原上不是人人都能開得了弓嗎?這個賣給……”

    李鈞用凶惡的目光瞪著老板。王譯官則是好奇的看著李鈞。

    他們都不知道李鈞在忌憚什麼。

    他是信國公府的親戚,莫非信國公府不准別人賣射玦?

    不對啊,這東西賣的人可多了。

    “大楚禁止販賣一切武備給胡人,老板是想被杖責嗎?”李鈞沉著臉。

    他穿著官服,又帶著羯人,這攤主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們是陪著羯人出來買東西的官員。自古民不和官斗,這店家訕笑著解釋:“這就是一個扳指,怎麼能說是武備呢,我又沒有賣刀劍……”

    “射玦能提高拉弓的速度,還可以保護手指,對草原民族來說,這無疑於一件利器,讓他們如虎添翼。老板牢記我的話,下次若是再有外族來買東西,千萬不要主動推薦這個。”李鈞也不知道自己的話有沒有用,但還是提醒了一二。

    一旁的豆鈴好奇的看著拿著射玦的老板,又看著一直和老板說著什麼的李鈞,伸手拿走了那個難看的戒指。

    “&**%##?”(這是什麼?戒指嗎?)

    李鈞劈手就從豆鈴手中奪回了戒指。

    豆鈴被他不友好的態度和臉上沉重的神色嚇了一跳,眼眶一熱,淚珠子在眼睛裡轉啊轉的。

    李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凶,當下歉意地對豆鈴一笑。只是他滿臉都是小疙瘩,就連路人見了他都皺眉,更別說此時笑起來有多“面目猙獰”了。

    李鈞見豆鈴傷心之色更甚,把那扳指丟回攤子上,轉身就走了。

    “&……&……%¥#!”(這是什麼人嘛!欺負了人就跑!)

    她站在攤子前,委屈的哭了起來。

    王譯官手足無措的安慰她,不停的承諾等回去了就教訓那小子一頓。

    沒過一會兒,李茂又跑了回來,手裡還拿著一件東西。

    他不自在的扭過臉,把手中的布囊遞給豆鈴。

    “那戒指不好看,這個送你,你不要再看那個了。”

    豆鈴擦了擦眼淚,神色迷糊的接過布囊,打開一看。

    一枚扭成花型的銀色戒指躺在裡面,上面還鑲著一顆小小的珍珠。

    豆鈴驚喜的掏出戒指,往手指上戴。

    戴到無名指剛剛好。

    原來李鈞見豆鈴快要哭出來了,連忙跑回剛才路過的某個攤子隨便買了一枚戒指過來賠罪。他想著草原民族大概沒見過珍珠,所以買了一枚珠子的。

    這種銀子做的戒身,又是小顆珍珠做戒面的戒指並不貴重,大部分是給小女孩玩的玩意兒,豆鈴帶的話只能戴到無名指。

    “*……*&……¥#?……¥%¥!”(這是給我的?謝謝你!)

    她總算破涕為笑了。

    一旁的王譯官總算松了口氣。

    “你小子看不出啊,哄女人有一套!”

    李鈞苦笑。

    他哪裡是哄女人,這明明是哄小孩的法子。

    豆鈴既然已經忘了那個扳指,三人轉身就要去其他的攤子上閒逛,那老板見這三個人在他攤前又哭又笑,他還莫名其妙被訓斥了一頓,對方卻連個毛都沒買,不由得焦急地推銷自己的產品。

    “看不上那木雕的話,這把木梳怎麼樣?上好的桃木所制,雕的也漂亮!”

    豆鈴眨了眨眼睛,從腰間拿出一枚金珠子。

    “*(&*……&……¥!”(這個我要了。)

    多虧了老板賣那破戒指,她才得了李鈞一枚戒指呢!

    李鈞見她一出手就是金子,頓時覺得自己窮的不堪入目。

    誰說羯人窮苦的啊?誰說羯人沒錢的啊!

    他們那麼辛苦口口聲聲說“沒錢交稅,你要羊腿還是圍巾”是為哪般啊!

    這一出手就是金子還叫沒錢嗎?

    他卻不知這金珠子乃是皇帝所賜,羯人部落各部族都分了一部分。

    豆鈴受寵,所以也得了幾個。

    “王譯官,讓豆鈴把金珠子收回去。”李鈞覺得心力交瘁。他長到這麼大,還是去信國公府得到祖母給的金錁子,才第一次得到金子。

    這豆鈴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還是個羯人,出手都是一個金珠。

    “這梳子多少錢?”李鈞認命的掏出錢袋子。

    “八十文。”

    “雖然是桃木,但材質不是很好,雕刻的也不是很仔細,也就小姑娘梳梳頭,不值這麼多,二十五文,賣不賣?”

    王譯官和豆鈴睜大了眼睛看著李鈞和這老板討價還價。

    王譯官不動聲色的往後面挪了挪,想和他劃清界限,向旁人表明自己和這個像是女人一樣討價還價的人不是一伙兒的。

    開口就還了一半還多!實在是太令人發指了!

    做生意的賺個錢多不容易啊!

    豆鈴則是帶著星星眼看著一臉嚴肅著在說著什麼的李鈞。

    會還價的男人什麼的,實在是太英明神武了!

    “二十五文,小的連木頭錢都賺不回來啊!五十文吧?”

    “你也就賣個木頭錢,你看著花雕的,忒俗!也就羯人姑娘不講究會買。三十五文,賣就賣,不賣就走。梳子這東西滿大街都是。”

    李鈞在家裡月銀有限,想買什麼都要節省著花,而且他說話一向能噎著人,是以養成了頗會還價的本事。

    “三十八?”

    “……好吧,看老板做個生意也不容易,就多給你三文買杯茶喝吧。”李鈞從錢袋子裡拿出一串錢,然後數出三十八枚給了老板。

    那老板接過錢拿了木梳的時候,簡直是熱淚盈眶。

    就賺了六文錢,這綠衣小官還說給他買杯茶喝……

    這是哪裡來的官兒啊?摳門成這樣!

    “給你梳子。還有這串錢,你也拿著。若是再買小東西,就用這串錢付。”李鈞將兩百文串在一起的錢串子和梳子一起遞給豆鈴。

    “若是有買貴重東西的時候,就在我這先拿銀子花用,你那金珠子太大,拿出來太惹眼了,回頭我們再算賬。”

    還好他出門家人給的以前多,金珠子化開找銀子也容易。

    王譯官把李鈞的話翻譯給可豆鈴聽。也不知道羯語和漢話語法之間有差距,還是豆鈴的理解有問題,亦或者是王譯官惡作劇,豆鈴聽完了以後,以為李鈞的意思是:

    “你敞開來買,這集市上的東西錢我都包了!”

    她頓時覺得李鈞的形象無比高大,簡直高大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

    會還價,還替你付錢,這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如意郎君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到了集市,豆鈴看到什麼都想買,什麼都好奇。

    李鈞無奈的撫著額角。

    這一點,莫非所有的羯人姑娘都一樣?

    作者:愚蠢的少年啊,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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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1:46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李鈞的煩惱

    這世上最動人的情話不是“我愛你”,而是“看上什麼了?你買吧”。

    李鈞是個窮x絲,還是一個官位只有從七品,月俸不到四兩的小官,但在豆鈴眼裡,已經超越她的父親、哥哥,成為最英俊豪爽的男人。

    畢竟她的父兄都不敢讓她敞開來買東西。

    “*&&*…………¥#?”(豆鈴:王譯官,他家裡很有錢嗎?)

    “&**……¥。”(王譯官:他家是鄉紳家庭。)

    王譯官沒有說他堂叔是信國公,一來他也沒辦法和一個羯人解釋什麼叫“國公”,二來他若說了信國公的地位和身份,怕這個羯人纏上李鈞。

    羯人畢竟非我族類,少女的愛慕互相魚水一番倒沒什麼,若是真要糾纏上,那才叫麻煩事情。再者,李鈞確實出身鄉紳家庭,家中除了祖父,沒一個人有功名在身,還是庶子,他也沒有說錯。

    “&*&&……¥?”(豆鈴:什麼是鄉紳?)

    “*&%¥#&”(王譯官:鄉紳就是鄉裡比較有地位的一群人,他們一般都是大地主。要說有錢,也沒多有錢,有錢的是商人。但是有地倒是真的。)

    豆鈴一愣。

    沒有錢還敞開來給她買?

    莫非這位李鈞大人已經愛慕她很久了,只是因為害羞加怪病的原因不好意思說出來?

    他每天吼啊吼是因為害羞?

    ……好可愛。

    豆鈴心情大好的開始逛起了街。在她知道李鈞不是很有錢以後,並沒有敞開來買東西,只是買了一些漢人特有的玩意回去送人。

    她的部族雖然大,但因為人口多,其實也不是很富足。蘇魯克的部族從漢人那學了編制毛衣的技巧,而她的部族只有毛皮和毛毯可以賣給漢人。

    他們的毛毯遠沒有西域各族的精巧,漢人也不是很喜歡。

    這場逛街最後因吹起了大風而告終。猛烈的風掛的布幔和招牌都在劇烈的搖動著。街上的小販們匆匆的收著自己的攤子,集市上一下子人就跑了大半。

    李鈞看著黑下來的天,露出了一個“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苦笑。

    三人找了一處屋簷下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暴雨,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說不定不要一個時辰就可以回去了。

    “&……&%¥#……。”(你們有堅固的房子,不用怕雨把帳篷吹跑。)

    “&*……%*¥¥。”(那你們的帳篷可以隨著你們的心意移動,不是也很好嗎?”

    王譯官常年從事翻譯,對於如何平衡胡人的心理也十分擅長。他明白如果讓胡人們處處都覺得漢人的東西好,雖然有助於歸化他們,但更容易滋長他們侵略的想法。

    畢竟漢人不是人人都能攻善射的。

    “*&%&……¥#……”(我們隨水草而居是因為我們生活在草原上,如果我們也到了漢人的地方,說不定能過的很好。)

    “*&……%¥#。”(如果你們願意歸順大楚,想來我們慷慨的皇帝陛下會劃給你們一塊土地,讓你們居住生活的。)

    王譯官笑著說著外交的言辭。大楚是歡迎胡人歸順的,入塞後的胡人也歸鴻臚寺管,所以鴻臚寺責無旁貸的也做著勸化的作用。

    李鈞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在意自己不知道他們說什麼。他假裝入神的看著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空,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幅名家的真跡似的平靜安寧。

    王譯官隨著他的視線看上天空,在那裡,電光正在撕裂長空,風也呼嘯著席卷著一切能卷上天的東西。

    “看這樣子,是場不小的雨。”

    看著天空中的閃電,豆鈴露出了焦躁的神情,又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轟隆隆!

    “啊!”

    黑色的世界變得明亮的一瞬間,豆鈴發出了一聲尖叫。

    王譯官和李茂並沒有被閃電和打雷嚇到,卻被豆鈴的叫聲嚇得差點蹦起來。

    轟!

    “啊啊啊啊!”豆鈴喊出倉皇的驚叫聲,緊緊的抓住了站在她身邊的李鈞,手腳全部都纏了上去。

    “你這女人,你干什麼!放開我!”李鈞受了極大的驚嚇,猶如成為了餓虎口中的食物一般驚慌的吼叫著,“王譯官,快拉開她!”

    “豆鈴姑娘看起來怕打雷啊。這時候拉開她有些殘酷。反正你是男人,被抱一下又不會有什麼損失,你就這樣當一會兒柱子吧。”王譯官幸災樂禍的笑著,半點沒有伸手的意思。

    李鈞感覺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縮著,整個人也因為緊張而在顫抖。夏天兩個人的衣衫都很單薄,李鈞能感覺到豆鈴溫熱的身體依靠在他的胸前,並且不停的在抽泣著。

    李鈞生下來的時候正是一個雷雨之夜,所以祖父才給他取名為“鈞”,乃是雷霆萬鈞的意思。他從小就不怕打雷,而且還因為這個原因,十分喜歡看雷雨交加的場景。

    可是如果他在看雷雨的時候身上趴著一個姑娘,那就真變成十分驚悚的場景了。

    卡嚓!

    又一陣閃電劃過天際,然後便是徹耳的驚雷。

    豆鈴拼命的把頭往李鈞的懷裡塞,就好像能把頭塞進去一樣。實際上人的腦袋是不可能直接塞進胸腔的,所以僵硬著的李鈞被豆鈴直接撞倒在地,李鈞坐在地上低頭看著也抬起頭看他的豆鈴,那一瞬間,好像所有的畫面都靜止了。

    王譯官看了他們一眼,轉眼就抬頭去看天了。

    唔,好大的雨啊,好大的雨,水氣把他眼睛都迷蒙了。

    雷聲不停的繼續著,豆鈴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叫著什麼。李鈞緊皺著眉頭,扭頭問王譯官:

    “喂,這女人到底在喊什麼?”

    “她在念羯人祈禱的語言,羯人是敬拜火焰的。真是奇怪,拜火的羯人居然害怕打雷。”王譯官也很好奇,嘰裡咕嚕的問了豆鈴一通。

    豆鈴閉著眼睛回答著王譯官的話,繼而把頭埋得更深了。

    在家裡,打雷時父兄都會陪在她身邊的。

    王譯官聽完豆鈴虛弱的回答,憐憫的看了她一眼。

    “她說,她姐姐在她面前被雷劈死了,只留下一截焦炭一般的人形。”他歎了口氣,因為打雷,他不得不用比平日裡更大的聲音對著李鈞喊道:“你多擔待點吧,李鈞。”

    李鈞聽到王譯官的話,沒有再讓他扯開豆鈴,而是露出十分無奈的表情,仰著頭靠在了身後的牆上。

    反正最多就是全身是包,又不會要命,就這樣吧。

    豆鈴的樣子絕說不上好,她像是被嚇壞了的小動物一般一邊啜泣著一邊喃喃自語,身體抖動的像是秋風中舞動的落葉一般。

    “你順順她的背吧,還是個小姑娘呢。”王譯官看著李鈞一臉“啊讓我死了吧”的表情,笑嘻嘻地勸著他。

    “什麼?王譯官,怎麼不是你來順?”李鈞嘴裡這麼說著,手卻條件反射一般的放在了她的背上,開始一下一下的撫摸著。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去觸碰年輕女人。

    王譯官聽見他的話,原本是准備解釋自己已有妻室的,可看見李鈞的表現,忍不住笑出了聲。意識到自己在做著什麼的李鈞裝作不在乎的看著天空,卻連耳朵都泛起了紅色。

    王譯官咳了咳,也看著天。

    “咳咳……好大的雨。嗯,南方應該下的更大吧?好大啊。恩。真的好大。”

    驚雷持續了好一陣,直到傾盆大雨完全洩了下來,才漸漸終止。豆鈴漸漸收起了哭聲,開始平緩著自己的情緒,直到完全冷靜下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溫潤的味道,那是水氣彌漫所帶來的淡淡腥味。李鈞像是一個苦行僧一般坐在那裡,臉上是冷淡的表情。

    也許是草原兒女不拘小節,剛剛還嚇得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的豆鈴,卻很快掬了一把屋簷下的雨水洗了洗臉,又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安靜的站在了屋簷下。

    李鈞就維持著坐著的姿勢一直坐在那裡,很久以後才站了起來。

    若不是他胸口一大片水漬證明了剛才發生過什麼,這一幕看起來就和所有在屋簷下躲雨的人沒什麼區別。

    王譯官感慨著“年輕人就是好啊”,禮貌的不看他們那邊,更不想去理解兩人之間充斥著的那怪異氣氛是什麼。

    他娘的,左少卿就是派他來當大蠟燭的嗎?

    暴雨下了兩刻鍾不到就停住了。汾州這地方也是稀奇,剛才那麼大的聲勢,好像天地都被劃破,有人在雲上不停的傾倒著雨水似的,可是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雨水就陡然收了起來。

    松了一口氣的三個人,終於結束了這種“你看我我不看你你還要看我”的舉動,撿起被丟在一邊的各種禮物,開始了返回城外羯人居住區的旅程。

    在回去的路上,豆鈴小心翼翼的和李鈞說著話,被迫充當兩人私人翻譯的王譯官像是個傻子一般重復著“豆鈴讓我和你說……”和“李鈞讓我和你說……”的句式。

    豆鈴的聲音稍稍有些顫抖,因為李鈞回話的時候完全不看她,說話的語氣也十分的冷淡。

    以前李鈞雖然對她吼,可是如今這種冷淡的回答卻比大聲吼叫更加傷人。

    “&……*……##”(李鈞叫我和你說……)

    “**……!*……&*……!!!!”(他是覺得很惡心嗎?我碰了他抓著他抱住他很難以讓他接受嗎?)豆鈴的自我嫌惡隨著自己的話沖口而出,她好像受了巨大的打擊,在問完話後凝視著李鈞的表情一動也不動。

    王譯官准確的傳達了豆鈴的話。

    李鈞正在走路的姿勢僵硬住了。他頓住腳步,眉頭皺的更緊。

    “沒有,我並不覺得惡心,我只是緊張。”

    李鈞如此冷淡只是羞窘。他完全不能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麼會湧現出那樣的情感。那樣的陌生,那樣的無所適從,所以他只好用冷淡來掩飾自己。

    “&……%*……¥%!……¥¥!”(你騙人,你連正眼看我都沒有!你肯定覺得我是個傻瓜,嗚嗚嗚,你肯定覺得我是傻瓜!)

    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露出那副丟人的樣子,她一定是惹她討厭了。

    她還想趁著最後要走的幾天給他留下美好的樣子呢。

    “豆鈴要我和你說,你連正眼都不看她,一定是認為怕打雷的她是個傻瓜。”王譯官假裝自己不是人,而是個傳話的信鴿什麼的東西。

    他已經三十歲了,這種你膩歪歪打情罵俏他真的吃不消啊喂!

    李鈞看著又哭的梨花帶雨的豆鈴,無力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會變得這麼奇怪的他,才是壞掉了吧?

    “王譯官,麻煩你和她說……”李鈞依舊冷淡的看著豆鈴,卻說著完全不冷漠的話。“我被女人一碰就會起疹子,難看到讓人無法直視,她會覺得我很惡心,是個傻瓜嗎?”

    “哦,豆鈴姑娘啊……”

    “&……&%%!”(怎麼會,可有趣了!我沒這樣想過!)

    “那,李鈞,她說……”

    “所以,我當時並沒有其他多余的情感(才怪!)”李鈞把身子轉過去,繼續往前走。

    “我從來沒認為你是笨蛋。”

    只是有點煩而已。

    豆鈴在聽到王譯官轉述的話以後,在李鈞的身後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

    “&%¥*……%!”(王大人,你幫我問問那為什麼他突然對我這麼冷淡呢!)

    王譯官抓狂的對著天大叫了幾聲,認命的把豆鈴的問話又問了一遍。

    李鈞抱著豆鈴的一大堆東西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像是沒有聽到豆鈴的問話一般。

    豆鈴不死心的繼續磨著王譯官。

    “李鈞,你要請我喝酒!請我吃飯!他nnd我快要瘋了!你給我趕緊把羯語學好!我親自教,每天晚上都教你!”

    “媽蛋!這日子沒法過了!”

    李鈞也很苦惱。

    剛剛豆鈴撲進他懷裡的時候,他為什麼會那樣呢?

    為什麼那股陌生的電流穿過他身體的時候,他會害怕成那樣?

    (答案小劇場揭曉。)

    作者有話要說:事實的真相是這樣的:

    小劇場:

    李鈞就維持著坐著的姿勢一直坐在那裡,很久以後才站了起來。

    作者(小聲的):他……硬……了……

    啊,那無所適從的情感,那受了“驚”的李鈞啊,多麼美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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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2:07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李家的“香餑餑”

    信國公府裡,因為李湄的“洗三”之宴,許多信國公府親朋好友、同僚下屬的女眷都上門來慶賀。有些人家信國公府並沒有下帖,但來者是客,信國公府也就一並接待了。

    此時,顧卿在外面招呼著外客,而方氏的母親方老夫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湊這個熱鬧,而是進了女兒坐月子的臥房。

    “娘,你來啦。”

    方氏想要起身,被方老夫人一把按下。

    “你起來做什麼,你還在休養身子呢,躺著躺著,小心你的腰!”方老夫人看了一眼這間臨時的臥房,心中十二萬分的滿意。

    房間裡布置的溫馨舒適不說,屋子裡來去的下人行動間都沒有一點聲音,既保證了她女兒可以得到最好的休息,又不會沒有人用。

    “看見你們家老太太如此疼你,我也就放心了。當時我接到信國公府消息說你要生了的時候,我原本是要過來的,可你小弟的媳婦一大早就見了紅,你小弟又躲去辦差了,家裡亂成一團,我就只能在家裡一直鎮著。”方老夫人握著女兒的手說道。

    “還是你命好,孕期我這女婿連個通房都沒找。聽銘兒說,你們一家三人前陣子每晚還都睡在一間屋子裡?我個的乖乖喲,這在其他人家裡哪裡敢想!你家兩個弟妹羨慕的眼睛都綠了。”

    “老爺和婆婆對我都極好的。銘兒也很乖。”方氏露出幸福的笑容,“娘,弟妹滑胎是怎麼回事?不都四個月了嗎?”

    懷孕前三個月最危險,到了四個月已經算是養住了才對啊。

    “哎,別提了,是她自己心眼小,怪不得別人。原本養的好好的,你小弟因為她懷孕,輪流宿在幾個妾室那裡,他在胡姨娘那多呆了幾夜,她就對胡姨娘又打耳光又立規矩,你小弟回來埋怨了幾句,兩人吵了一架。第二天一早,你弟妹就見紅了。”

    方老夫人明顯對女婿和兒子是雙重標准,對自家兒子養了幾個妾室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兒子懷孕去妾室裡有什麼不對。

    在她心裡,那胡姨娘也是良妾,平日裡本分隨時,從不掐尖要強,她小兒子在孕期宿在她屋子裡,怎麼也不值得兒媳婦弄到氣壞自己身子的地步。

    “弟妹懷孕,小弟更該有耐心點才是。無論如何,自己丈夫去了姨娘那裡過夜,沒幾個女人能大度到不介意的,更何況她懷了身孕,本來就容易多想。”方氏勸自己的娘,“這孩子已經沒了,也是和我們家沒緣分,叫弟妹不要太難過,安心調養好身子,只好身子沒壞,以後再生幾個都行。”

    “我好話也勸了,歹話也說了,你那弟妹還是日夜以淚洗面。四個月了啊,就這麼沒了!原本她這胎懷上的時候就一直暴躁,人人都讓我忍耐,說懷的是兒子當娘的性格就會變壞。現在她這小月子做的這般差,我都替她心急,偏她自己就知道哭。”方老夫人說到小兒媳就一陣頭疼。

    凡是父母總是對小兒子更偏疼一點的,見到小兒子房裡不安寧,她這老太婆也睡不安。

    “那胡姨娘也嚇得要死,日日在主母屋外跪著立規矩,不讓她跪,她就在房裡朝你弟妹屋子跪著,膝蓋也跪壞了,你弟弟一心疼,又宿她屋裡了。”

    她接下來的話沒說,再說就是家丑了。

    這一宿要了命了,她那小兒媳差點沒沖到胡姨娘房裡去,在房間裡又嘶吼又砸東西。

    “……”

    方氏從嫁過來開始就沒受到過“妾室”的威脅,家裡不但沒有通房和姨娘,他丈夫平日裡連煙花之地都很少去,去了回來也會告訴她只是去應酬,叫她不要多想。

    她從來沒想到家裡多幾個姨娘,日子會變得這麼可怕。

    她是出嫁女,照理是不應該再插手弟弟的房中事的,可是她也是做母親的人,自然能了解自家弟妹那種悲傷與無奈之情。她嫁過來三四年只生了個女兒,就等著這個兒子翻身的,結果冒出來個這麼會做人的胡姨娘,還是良妾,心裡肯定也慌得很。

    “娘,我看你回去就把小弟從胡姨娘房裡叫出來吧。媳婦滑了胎,自己卻宿在姨娘房裡快活,傳出去對家聲也不好。家裡還有兩個女兒呢,若是傳出寵妾滅妻的名聲,以後家裡的婚事就難定了。”

    方氏知道說什麼情理她娘都不會聽的進去,可若是說這名聲面子,喜歡交際的母親肯定是要重新斟酌一二的。

    “有這麼嚴重嗎?不過是宿在姨娘的屋子裡……”

    “可是這姨娘刺了嫡妻的眼,都讓嫡妻氣滑了胎了。娘要不想落人口實,就應該把這姨娘關起來或者送到莊子裡去才對,怎麼能讓弟弟又進了她房呢?就算弟弟再怎麼喜歡這個妾,也得等弟妹做完小月子也行啊!”

    這胡姨娘到底是何方神聖,弄的她家家宅如此不寧?

    方氏見她娘都在為胡姨娘說話,就能了解這位姨娘有多麼會哄人。

    她娘可是最講究尊卑那一套的!

    “您想想,若是連家中正妻都拿捏不住妾室,能指望正妻的女兒學會什麼管好後院的手段嗎?您要是好人家的太太,敢為自家兒子定這麼一個無能的媳婦嗎?娘,您是管家主母,這時候應該站在弟妹這邊才對,不能為了個姨娘亂了家裡的規矩。”

    方氏還在做小月子,說了這一大段話,人也累的很。

    方家老太太失了一個孫子,心裡本就對小兒媳婦一肚子氣,怨她不顧好自己的身子,拿自己和孩子不當回事。這胡姨娘性子溫順,長得也不妖媚,被小兒媳婦又打又罵,弄的十分淒慘。

    方老太太從來沒見過孕期的女人會自己親自動手的,心中對小兒媳婦的教養就厭惡上了幾分,所以雖然在家裡鎮著大局,其實心裡已經對她產生了一絲厭惡的心理。

    只是這些都不能跟女兒說,免得她勞神。她女兒沒出嫁時和兩個弟弟感情很好,這時候讓她還擔心弟弟房裡的事情,實在是她的無能。

    “你也別操心這些了,好好的做好你的國公夫人才是正理!我看這幾個月你懷著孩子,管著家的老太太都要累壞了,你還是早點養好身子,帶好兩個孩子,再管好家裡,這樣你家老爺才能放心在外打拼。”方老夫人越想越覺得當年把女兒嫁到信國公府來是對的。

    只憑著男人有上進心,疼老婆,就算不是個國公,只是個販夫走卒,都不算嫁錯了。

    她喜歡做媒,一想到女兒過得這般好,突然又想到了一個主意,便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說:“婉兒啊,你大弟妹跟我提過幾次,說是我們家大姐兒如今也有九歲了,托我問問你的口風,能不能……”

    “娘,銘兒的婚事事關信國公府的將來,我不可能隨便……”

    “我哪裡敢讓我家大姐兒嫁銘兒啊!那可是我的乖外孫,將來的信國公世子!我說的是大房的嫡長孫李銳。不是說他已經和陸家解了親事了嗎?他如今沒有定親……”

    “娘!李銳的婚事我更插不上嘴!”方婉苦澀的一笑。

    如今李銳見她如同仇人,別說兩人已經到了視若不見這種難堪的地步,就算沒有,她一個嬸母,也管不到侄兒的婚事。

    “李銳的婚事一定是老爺和老太太定的,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娶咱們家的姑娘。他以後是要自己開門立戶的,必定找的是世家的小姐或勳貴顯赫人家的嫡長女,能夠主持家業的。我爹官位雖高,但兩個弟弟不爭氣,門第又低,您就別想了。”方氏捂著額頭。

    “您勸大弟妹也別想了,回家以後趕緊叫她休了這份心思吧。”

    方老夫人臉上神色十分尷尬,她沒想到女兒拒絕的如此干脆,半點猶豫都沒有。

    她原想著就算女兒做不了主,制造點便利讓兩個孩子多接觸一二,就跟當年她自己和李茂認識似的,多處處也就能熟了,到時候再來提議,也算順理成章。

    李銳不過是個沒有爵位和繼承權的嫡長孫,再金貴也金貴不到哪裡去,娶一位三品大員的嫡孫女也不算辱沒了他的身份,何況還是親上加親……

    她老臉有些掛不住,當下後悔聽了大媳婦的話在這時候問這事情。

    她女兒如今還在坐月子,這事應該在兩家氣氛都好,她女兒情緒也佳的時候提出來才對。

    “我不過只是說說,不行就算了……”方老夫人歎了口氣,“如今人人都想著把女兒嫁到你們家來,你家老爺今年才三十多歲就已經是兵部的尚書,未來出將入相都是有可能的,前途不可限量。想來外面想要勾引他的狐媚子更多,你還是多注意些……”

    “娘!我累了!讓我休息休息吧!”

    方婉見她娘越說越不好聽了,頭疼欲裂,實在是忍不住才開了口。

    “我白天還要喂奶,只能趁湄兒睡著的時候補個覺,現在精力實在是不濟了。”

    “你們家不是有奶娘嗎?怎麼還讓你喂奶?”方老夫人大驚失色,“你在喂奶,這月子還能坐好嗎?”

    “我家湄娘生下來的時候差點沒命,老太太把她救了回來,說是多喝點我的奶能補身子。我一天睡到晚,夜裡還有奶娘和下人帶,只有喂奶的時候孩子會過來,不傷身子的。”方氏說完就閉上眼睛,不想再說話了。

    方老夫人見女兒確實十分疲累,所以雖然只坐了兩刻鍾的時間,還是丟下一句“等你休息好了娘再來看你”,有些遺憾的離了主臥。

    方氏閉著眼睛養著神。她已經出嫁十年了,家裡情況已不是以前的樣子。她當年把李銘放在自己娘家讀書,怕是給兩個弟妹生出了一些別的想法。

    “不管你娘怎麼疼你,她還是更疼兒子的。方婉,你若把腦筋動在我兒子頭上,我就讓你立刻斃命!”

    久違的張靜的聲音出現在方氏耳邊。

    對於大嫂的聲音和形象,方氏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連眼睛都不睜開,只在腦子裡想著:“大嫂,你放心,李銳的婚事有老爺和老太太盯著,會找個更好的人家。我欠李銳太多,婚事我會好好操辦,必讓他失了嫡長孫的身份。”

    “你清楚就好。你差點毀了我兒子的過去,若是再想毀他的將來,就會報應在你一雙兒女身上。我言盡於此,你自己珍重。”

    張靜陰森森的聲音就在方氏的耳邊徘徊,宛如貼在她的耳畔一般。

    “我明白的。大嫂你好吵,讓我休息會行嗎?”

    方氏有些不耐煩的想著。

    片刻後,房間裡無聲無息。

    前廳裡,負責招待眾家太太的顧卿也正在聽著各家夫人奶奶們說著家裡的瑣事。

    花嬤嬤在安排好小小姐的事情後過來伺候顧卿,她實在放心不下邱老太君一個人在廳裡和這麼多命婦太太聊天。

    她家的老太太,有時候有些缺心眼。

    “……我家那女兒從小就喜歡小孩,家中弟弟妹妹都是她在照顧著,見到小孩子就走不動路。這不,一聽說我要來公府參加小姐兒的‘洗三’,她也就跟過來了。”

    正在邊說話邊笑的是兵部右侍郎家的嫡妻王氏。她家丈夫和趙氏的丈夫兵部左侍郎同是李茂的副官,所以一聽到喜訊,就帶著禮單和禮物過來慶賀了。

    洗三和滿月酒是不一樣的,來參加洗三的大部分是女眷,只是她還有其他想法,所以帶了家中的大女兒前來。

    兵部孫侍郎的妻子趙氏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家女兒孫燕妮今日也來了,就在隔壁和其他幾個女孩子們一起玩游戲。她姐姐是李銳的舅母,她都不敢在邱老太君面前攀一點交情,更不會刻意誇自己女兒。

    只有這些想攀高枝的才會豬油蒙了心,在這麼多同輩夫人面前不停說自己女兒多麼多麼好。

    嫌不夠刺眼呢?

    誰都知道邱老太君當年會給沒有繼承權的李茂定下方氏,全因為她是家中長姐,性格柔順體貼,又很會照顧兩個弟弟的緣故。

    此時王氏不停的誇著自家的女兒如何會照顧人,所圖何事明眼人一聽便知。

    畢竟李銳如今無父無母,確實要找個知冷暖的照顧。

    只是這位信國公府的嫡長孫雖然如今也和李茂一般沒有繼承權,但人家的舅家是當朝吏部尚書,原本定的親事是江南大族陸家的女兒,自己又是大皇子的伴讀,若是伴的是條潛龍說不定日後就能一步登天。

    這麼一個前途大好的少年,婚事又怎能隨便定了?

    陸元皓如今已經是禮部尚書,而非翰林院掌院的散職,家中又是累世大族,若是李銳定下的小姐出身樣貌門第比那陸家小姐要差,天底下人豈不是都要笑話?

    好的不要要差的,傳出去還以為信國公府輕慢這個侄子呢。

    在場的太太夫人們想的多,顧卿卻比較遲鈍,一點都沒想到別人誇自己女兒好是為什麼。

    換句話說,這些繞著彎子說自己是個良配的主母們全都白費了口水。

    顧卿心目中大孫媳婦已經是張家娘子了,而她在現代已經習慣了人到中年的那些同事們坐下來就互相誇自家和別人家孩子多麼好,什麼拿了奧數比賽第一啦,什麼鋼琴過了十級啦,她都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還能熟練的隨著應和幾聲。

    所以顧卿擺出“辦公室交際”常有的那種標准笑容,隨著那兵部侍郎王氏的話點了點頭,開口稱贊道:“那你家的女兒真是個不錯的孩子。說起來家裡有個排行最長的女兒真好,最起碼貼心這點是兒子比不上的。”

    王氏一愣,倒不知道怎麼接了。

    這到底是誇她女兒好,還是說她家女兒是長女,做這些是應該的?

    沒聽說這位邱老太君有多厲害啊,怎麼說起話來滴水不漏?

    “是,身為長女,確實要多照顧一些弟弟妹妹才是,也算不上什麼本事……”她只好謙虛的說著女兒的優點其實是一種慣例。

    “哪裡,是貴府教的好。”

    顧卿已經習慣了自己在誇過別人家小孩以後,那些同事露出謙虛的笑容說類似“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就是個普通孩子”這種話了,接的也無比順溜。

    有些在一旁坐著的夫人見到這王氏撞了牆,忍不住心裡幸災樂禍起來。

    叫你誇!人家老太太已經有了一個“賢惠”的媳婦,差點沒把大孫子養廢了,哪裡還會再找兒女心重成那樣的!

    帶女兒出來混也不打聽打聽清楚這信國公府的陰私!

    “其實女孩子要太懂事也惹家人心疼,都是孩子,有些任性也是正常的,只要本性好就夠了。我家有個外甥女,從小就被嬌養的有些天真不懂世事,卻是最重孝道的。她祖母生病的時候,她吃了幾個月的素,還刺了指尖血給祖母抄佛經祈福。後來她祖母的病果然慢慢好了,對她也格外嬌寵,移到房裡親自教導呢。”

    一位婦人仿佛不經意的說起了她家的外甥女。

    “哦,這倒難得,不知是劉夫人的哪位外甥女?”馬上有相好的夫人接著話問。

    “我姐姐嫁了寧遠伯的二子。”這位夫人矜持的頷了頷首,“我那外甥女,正是寧遠伯家的嫡女,今年年方十二。”

    “可是祖母生病,若真想盡孝,不應該在祖母身邊伺候才是正理嗎?就算做不了什麼,病床久臥也是寂寞無聊,排解一二也是好的啊。”

    顧卿是醫生,對於祈福這種事雖然不反對,但她覺得盡孝道最該做的是照顧病人的身體和情緒,而不是抄經吃素念佛。

    “這麼小的孩子,吃幾個月素,身體要是垮了,反倒會累的祖母內疚。”

    顧卿的話一說,這誇耀外甥女的夫人表情就不太好。

    這件事一向被當做自家外甥女“仁孝”的事跡,在親朋好友間四處誇獎的。就連寧遠伯家的老太太也對她家外甥女親眼有加,雖然不是嫡長女,只是二房的嫡女,可家裡那麼多姑娘,也就她移過去親自教養了。

    顧卿想起那姑娘對自己這麼狠,還戳手指頭放血,忍不住“嘖嘖”了幾聲,不贊同的搖了搖頭。

    她十二歲的時候,每次檢查身體驗血的時候都要臉蒼白個半天。自己扎自己,這叫什麼天真不懂世事啊,簡直就是自虐。

    顧卿是個率直的性子,加之地位又高,向來想到什麼說什麼,此時也不例外。她看著在座的許多夫人居然還露出佩服的表情,不由地開口反駁道:

    “這刺指尖血抄經也太過了點,這麼小的孩子如果貧血了,以後對生長是極為不利的。若是從此得了個貧血的毛病,等葵水一來,走路都會頭暈,在孕事上也會頗多艱難。此事不該倡導,更不該當做孝道來傳揚才是。若是人人家裡的小姐都這麼做,豈不是多了許多氣血不足的小姐?”

    “噗……”有城府不夠的見了誇耀外甥女的那夫人呆若木雞的樣子,忍不住噗笑了出來,趕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這一個兩個都被邱老太君噎了回去,讓其他想誇自家女兒或女性晚輩的夫人們都不敢再開口了。

    這老太太實在是太滑溜了,一點機會都不給!

    親情牌、孝順牌都不管用,她到底吃哪一套啊?

    總不能把自家孩子拉到面前來給她挑選吧?那也太尷尬了!

    花嬤嬤在沒人注意的時候給了顧卿一個“做的不錯”的眼神。

    接到花嬤嬤眼神的顧卿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花嬤嬤給她這個眼神是為什麼。但她看的出是說她好棒,所以隨之心裡也得意了起來。

    ‘嘿!肯定是花嬤嬤覺得我勸別人不要放血抄經是好事,拯救了許多會被陳習陋規荼毒的花季少女。’

    ‘那是,我可是專業的!’

    顧卿給自己狂點著贊,對她們笑的更溫柔可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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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3:28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因果循環

    洗三這天熱鬧到了下午,所有的小姑娘走的時候都依依不捨。

    信國公府的“游戲室”實在是太有趣了,簡直就是小孩子們的天堂。

    更別說還有各種精巧的點心、茶水,甚至還有伶牙俐齒丫環幫她們主持游戲,講解規則,她們只需要跟著玩就行了。

    若不是信國公府唯一的女性小輩才剛剛出生,她們一定樂於和信國公府的小姐做個手帕交,就為了經常能來這游戲室玩。

    顧卿滿臉笑容的送走所有親戚朋友家的女眷,回過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的都笑不出來了。

    “太夫人是不是太累了?先除了大衣服躺一會兒吧,我喚兩個丫頭來給你揉揉肩。”花嬤嬤一見顧卿這樣子就知道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恩。”顧卿連多說一個字都懶張口了。

    她都不知道那麼多人為什麼能一直帶著笑,她只是笑了半天,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更別說一群不熟悉的人扯著各種更不熟悉的話題,卻還得擺出津津有味的樣子。

    太傷身了,等恢復了元氣,她要去看看小孫女,重新打個氣。

    晚上,李茂回了家,照例先沐浴更衣,去方氏的隔壁看看女兒,然後才進了妻子的屋子。

    方氏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文繡說話,眼睛也半睜半閉,眼看著就要睡著了。

    “都說了如果太晚就不必等了,你還在坐月子,保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是頭等大事。”李茂一看就知道方氏沒睡是為了什麼,叫了文繡和兩個嬤嬤下去,倚在她床邊陪她說話。

    方氏有好多天沒洗頭洗澡了,只是靠丫頭婆子伺候著用熟水擦一擦,這還是盛夏,屋子裡又不能放冰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要餿了,連忙把李茂往外推了一點。

    李茂以前陪方氏坐過一次月子,自然知道方氏顧忌什麼,大笑著坐遠一點。

    方氏等著李茂來,並不是全為了要看到丈夫才安心,她娘今日在她屋子裡說的話讓她很不安,直覺裡這件事一定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就想和丈夫討討主意。

    方氏一五一十的把小弟房裡的事和丈夫說了,又皺著眉頭說:

    “那個胡姨娘到底是什麼性子,我也不太清楚,但就從我娘的話上來看,這手段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娘那麼一個講究尊卑的人,說起這件事,竟沒覺得胡姨娘有什麼不對的,還一口一個我弟妹心眼小。”

    “還有那胡姨娘,主母滑了胎在靜養,她日日在主母屋外跪著,讓下人們給見了,不會覺得她做的不對,只會覺得我弟妹平日裡太苛刻,逼得妾室都沒辦法活了。這叫我那弟妹怎麼靜養?換成誰,丈夫的寵妾在外面跪著,不咬牙切齒撕了她都算好的,哪裡能安心休息?我躺在床上這麼一想,連睡覺都睡不安了,總覺得家裡進了個了不得的女人。”

    “我一個妾室都沒有,你怎麼對這些妻妾斗法的套路這麼熟悉?”李茂輕笑著撫著方氏的額頭。那上面擋風的巾子都快掉下來了。

    “老爺體貼我,家裡沒有妾室,可是別人的家裡有啊。我以前在外走動的時候,各家主母各種咬牙切齒罵家裡通房姨娘的話聽得太多了。有些手段狠的妾室,仗著受寵逼迫主母都是有的。這胡姨娘在我娘口中還算是個本分人,可就是本分人作怪才最可怕。”

    “我那弟妹是個沒城府的,除了吃癟,竟沒有一點辦法!”方氏是長姐,對兩個弟弟一直愛護有加,她娘為了怕兩個媳婦搶她管家的權利,都不是什麼特別能干的女人。

    所以方氏乍一聽這事,今天一天都沒休息好。

    在她眼裡,什麼事和丈夫商議商議,都能找出法子來。

    李茂見妻子對這件事這麼在意,也不得不收起笑意,仔細的分析了一遍。

    這一思索,他就覺得不太對了。

    “這胡姨娘,是什麼時候進的方府?”李茂想了想,方婉的小弟弟五年前才成親,成親頭兩年肯定是不會弄出妾室來的,那就只有這幾年的事。

    銘兒才回來一年多,若不是他想著回家讀書,怕是現在還一直在方府裡和大表弟讀書呢。

    他們府裡先是進了尹朝的余孽,然後又進了岐陽王的探子,其中劉嬤嬤和幾個地位不低的僕人更是從方府帶過來的,這方府裡若是再有幾個余孽,真是一點也不稀奇。

    難不成,有人想圖謀他的兒子,才□□這麼一個棋子?

    不是李茂多疑,而是這幾年來信國公府裡遭遇各種陰謀陽謀,府裡又出了許多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李茂原本就小心的性子變得更加謹慎了起來。

    他實在是怕了。

    “聽娘說,有兩年了。是我小弟一個同僚家中的庶女,因為也是官家女兒,所以當做良妾抬回來的,也擺了酒。”方氏也皺著眉。

    這才最麻煩。若是通房或者陪嫁丫頭抬了姨娘還好,至少出身低威脅不到嫡子的地位。如今她這弟妹還沒有兒子,若是胡姨娘先冒出個庶子,那就出了大丑了。

    她家因為她陡然成了信國公夫人的緣故,一舉一動都可能成為京城其他人家的談資。

    “兩年……”李茂的心放下去一點。

    “我看你也別東想西想了,想多了也是無益。我明日下朝後去吏部找下你小弟,和他聊一聊,讓他做的不要太過。”李茂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來安慰方氏。

    “我是他姐夫,我說的話他總是要聽的。無論那女人再厲害,能靠的無非是男人,若是你弟弟不再寵她,她也翻不出天去。”

    方氏聽丈夫這麼一說,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第二天下朝,李茂去了一趟吏部。門口的小吏還以為李茂是來找尚書張寧的,連忙就要飛身進去通報,待聽到找的是驗封司的主事方毅,那小吏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容,轉個方向就去吏部的驗封司找方主事去了。

    方主事是信國公的妻弟,但平日裡信國公對他並不十分關照,倒是張尚書看在兩家姻親的份上對他照顧良多。

    想不到今日是信國公來找。

    方毅聽到小吏的通報以後,滿心疑問的走進了吏部接待外客的廳堂。

    莫非是姐姐出了什麼問題?

    方毅對姐夫行了禮,連忙問道:

    “姐夫今日前來,是有什麼要來訓示弟弟的嗎?”

    “你說的沒錯,我正是有事來訓示你的。”李茂的話成功的讓方毅瞪大了眼睛。

    李茂當下板著臉把他寵妾滅妻的行為斥責了一番,還把他如果讓胡姨娘先誕下庶子的危害說了個干淨,其言辭之冷厲,讓方毅的頭上直冒汗。

    其實他娘昨日回家就已經對他說過一遍了,甚至還讓胡姨娘閉門靜心思過,不准在出門半步。他心裡喜歡胡姨娘的溫柔可人,可見到一個兩個三個都來罵他,甚至連他的姐夫信國公都專門來警告,想來確實是他做的不對。

    他當下喏喏稱是,答應一定不會寵妾滅妻,更不會先弄出個庶子來。

    李茂先嚴詞喝問就是為了讓方毅對他產生懼怕感,待看到敲打的這個內弟差不多了,這才不經意似的問他:“你那胡姨娘,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進的府?”

    方毅苦著臉說自己當年剛從翰林院進了吏部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官,四處受排擠,直到後來張寧任了新的吏部尚書才算好了來。胡姨娘的父親胡仲亭是他們司裡的另一位主事,也是外調回來,和吏部其他官員一般受到排擠,兩人處境相似,難免有些惺惺相惜,漸漸就走了近了些。

    後來這位胡主事想把他家庶女給他做妾,他看他家庶女長得還算端麗,性子看起來也是個柔順不惹事的,就娶了回家。

    李茂把這前因後果問了清楚,又記住了這胡主事的名字,便又再三囑咐方毅千萬不要偏袒妾室,否則貽害全家,這才離了吏部。

    他如今已是一部尚書,手中自然有無數人可用,只是派了幾個人稍微打探了一下,就知道了這胡主事是什麼人。

    此人乃是張寧在通州任職時的都事,張寧調任回京的半年後也升入了京中,因在通州經歷司的考核三年都為上,所以官升半級,成了吏部一司的主事。

    李茂得到這個結果,渾身力氣都洩的干干淨淨。

    原來是這個原因!原來是這個原因!

    怕是張寧回京後看到侄子癡肥的樣子,就在想著如何報復他的妻子了。

    給他房裡塞妾張寧是做不到的,但給方婉的弟弟房裡塞一個妾室還是容易的很。他甚至都不掩飾這個胡仲亭曾是他的下屬,為什麼?

    他就是要通過這個日後來警告他們,他想告訴他們夫妻,他什麼都明白!

    怕是他早就知道這個屬官的女兒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才想辦法讓她入了方府。

    那方婉的大弟弟呢?她的大弟弟有遭到報復沒有?

    李茂想到方婉的大弟年年的考核都是上,但自從被外放到外地就一直回不了京,忍不住往深處想了起來。

    這到底是張寧授意不讓他回京,還是其他原因?

    張寧到底是單純報復他的妻子,還是另有深意?

    若是單純報復他的妻子,那張寧對張靜的情義就頗為深厚,實在不像是知道張靜不是他親妹妹的樣子。可若是他知道張靜的身份,這麼做一切都另有深意,那他這般毫不擔心自己查到他頭上的做法也實在太大膽了點。

    人要做錯了事,就算當事人能原諒,可關心愛護那人的人,還是會對你的錯誤銘記於心,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就算是聖人,都只能得個無解的答案。

    李茂自認一生中只做錯過這麼一件事,可就這一件事,差點弄的他們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幾乎報應在他的全家身上,成為他永遠的憾事。

    如今他已決意改變,但當年的惡果終於還是又一次被他品嘗。這果實太過苦澀,也太過讓人難以置信。

    方氏害過張寧的外甥,張寧就讓方氏也失去一個外甥來償還。也許未來,方氏還會有更多的外甥和外甥女死於內宅的陰私之中。

    這般深沉的心思和無聲無息的手段,他李茂自愧不如。

    李茂不知道自己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思回到了家裡。得知張寧對他其實充滿了惡意,實在是無法讓人能坦然承受的一件事。尤其當你一直以為他和你還算是朋友的時候。

    任何人,在知道別人可能很厭惡你的時候,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

    方氏知道李茂今日要去找她的小弟去“談談”,自然是抱著期待的心情等待著丈夫的消息。在這個沒什麼見識的女人眼裡,他的丈夫雖然一步步的登向高處,但總是還記得停下來等她,讓她心裡十分安寧。

    方氏如今正在坐月子,坐月子的女人最應該有的是寬和的心態,而非成日擔憂驚懼,所以李茂善意的隱瞞了張寧所布下的這個局,只是很輕松的告訴妻子這件事已經解決了,他已經和方毅鄭重的警告過,讓他不要再多在這個女人身上花心思。

    男人的事情要讓男人解決,女人應該做好的是後宅裡的事情,方氏對此深信不疑。

    就算她沒坐月子,處理這事,也只能讓丈夫對小弟好言相勸,自己再去安撫弟妹。

    她帶著她的娘家以後會如同過去一般平靜無事的期望,漸漸地沉入了夢鄉。

    但這世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這麼戲劇化。

    就在第二日晚上,傳來了一個十分駭人的消息。

    ——方氏的弟妹楊氏,沖進胡姨娘的房裡,用剪刀刺死了胡姨娘。

    因她還在小月子中,官府賣了大理寺卿方興一個面子,並沒有把她提走,而是派人看管起來,等待十天以後再押送候審。

    情況發生的太突然,連李茂都不知道明明他岳母和他都已經倒向楊氏這邊了,這位正在靜養的女人為什麼還要去殺了胡姨娘。

    她是胡姨娘的主子,要打發了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動手的。

    方老夫人不敢找自己的女兒,他們的女兒還在坐月子,她只能去找女婿李茂來想辦法。

    胡姨娘不是有身契的奴婢,而是朝廷命官的庶女,又是正經抬進來的良妾,死的如此慘烈,當然不能隨便了之。

    第三日大朝上,頂著許多人同情眼神的方興邁著沉重的腳步緩緩的進入了大殿。就如所有人預料的一般,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參了身為“大理寺卿”的方興治家不嚴,致使家中出現命案。

    他認為,方興身為專司刑獄案件審理的大理寺長官,家中親眷卻知法犯法,視國法為無物,已經不能勝任“大理寺卿”的職位。

    御史大夫的彈劾一出,滿朝驚詫。

    李茂反射性地回頭向著張寧看去,卻發現張寧也是一臉詫異的樣子。

    若這是裝出來的,那張寧的演技實在是太可怕了。

    事實上,張寧確實很驚詫。

    他從沒想過那個女人能做到這個地步。

    當年他從妻子趙氏那裡知道李銳的處境後,一直就想著讓方氏那個蠢女人也嘗嘗親人被陷害糟蹋的滋味。當時他詢問妻子趙氏,她在通州的官太太圈裡可有見過什麼心計深沉野心又大,而且地位還低的待嫁女兒。

    趙氏想了半天,還真找到一個,便是後來他設局讓方毅娶了的胡氏。

    這胡氏只是一個庶女,卻哄得家中嫡母把她當女兒養,對她也算十分愛重,誰料這庶女心卻很大,差點爬了嫡母親侄兒的床。

    那胡仲亭官位雖然不高,嫡妻的家室卻很好。她那嫡妻的兒子在通州參加鄉試,借助在胡家,遇見了這種事,嚇得第二天就辭別出去租了個屋子。

    這件事一時間在通州淪為笑談,她家嫡母也成了“養個白眼狼”的笑話,就連胡仲亭臉上都掛不住,這庶女也一直滯留在家裡嫁不出去,甚至耽誤了幾個庶妹的親事。

    張寧一聽到趙氏說起這個女人,頓時就覺得她是合適的人選。一來心機手段都有,不然也不會讓嫡母養在身邊,還待她極好。二來肯定也會做人,不然是到不了嫡母侄子的院子裡的,門都進不去,更何況爬床?三是年紀大了,一定就更急著出頭。

    所以張寧才想辦法把胡家弄到京裡來。

    那時候他已經是吏部尚書,提拔一兩個以前的部下自然是容易。胡仲亭到了京中果然來拜見老上司,謝過他的提拔之恩。他也就接受了他的投靠,委托他照顧自己的親戚方毅一二,順便暗暗提了提方毅還沒有妾室,他那女兒正好可以做個良妾。

    胡家一家都不是笨蛋,那庶女到了京城也規規矩矩,從不出錯,後來果然進了方家。

    只是他原本只是想攪得方家的弟弟家宅不寧,最好再弄出些妻妾相爭的戲碼,也讓她家名聲敗盡,得不到好下場才好,他卻沒想到只是隨意下的一步棋,居然演變成這種地步。

    不過張寧自巫蠱之事後對方氏這個女人的感想簡直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聽到方氏娘家有這樣的下場,心中也是不停的叫著痛快。

    是以當他看到李茂看過來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布局已經被這位信國公府知曉了,他也不做出心虛的樣子,只是微微偏著腦袋點了點頭,對李銳露出了一個挑釁的笑容。

    老子就是整你老婆家了,你又能如何?

    是方毅自己要娶那女人的,他又沒逼他。

    李茂看到張寧的那個笑容,險些沒一口氣憋著提不上來。

    他在朝中能這麼快站穩腳步,除了皇帝在後面一直支持,另一個原因就是他的岳父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御史台都交好,又是勳貴派中的老臣。

    他岳父如今年紀已大,在這個位子上也坐了十年,本來就算不出這個事,過幾年也要告老,退下來換個閒職榮養的。如今弄出這種事情來,對於一個專司刑獄的大理寺卿來說,簡直就是逼著他名譽喪盡、晚節不保,連個體面下來的結局都沒有。

    這麼狠毒,張寧卻一點愧疚或歉意的心理都沒有,怎麼不讓他氣憤?

    就在昨日,他還在盤算著帶上李銳一起,就以前做錯的事情好好的登門道歉,兩家解開積怨。張寧家裡雖然身份成謎,但畢竟是姻親,他若能掩飾一二,總是要幫到底的。

    可如今弄到這種地步,不結仇就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他難道就一點也沒想過李銳的處境嗎?

    李茂毫不吝嗇的用著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著張寧的想法。

    是想要砍了方氏背後的娘家實力,好給他的外甥鋪路?

    還是他也是前朝余孽的爪牙,要將信國公府一鍋端了,讓他侄子登上世子的位置?

    可無論李茂在心裡如何咒罵張寧,不過片刻的功夫,也都拋之腦後。

    當他回身看著自己岳父挺直著脊梁卻微微顫抖的樣子時,他知道想追究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他的岳父真的已經老了,老到遭遇眾人質疑的眼光都只能微微顫抖著身子,閉著眼睛無法辯駁的地步。

    他一生兢兢業業,在刑部、京兆府都任過官,雖靠著信國公府的關系才登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但從來不結朋聚黨,生怕給信國公府惹上麻煩。他的岳父和他爹一樣走的是孤臣的日子,皇帝要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所以也沒給家裡攢多少家業起來。

    他並沒有太大的才能,為人只秉承“公允”二字,對待兒女也如審案一樣呆板無趣,所以兩個兒子都沒有靈性。

    但他終究是個慈父、也是個關系孫輩的祖父。

    他和他妻子作的孽,如今竟然讓這個老人要承受風霜雨雪。

    這般非議,應該是他承受的。

    以前是岳父代替了自己的父親在朝廷裡替他遮風避雨,如今該輪到他了。

    李茂舉著笏板,端端正正地往前走了一步。

    很多人都以為這位謹小慎、也許會為了避嫌而不出聲的信國公,終究還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踏出了他這一小步。

    作為文臣之首,他邁出的一小步,代表了他和他身後的勳貴派的意見。

    “啟奏陛下,臣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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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3:53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張寧之惑

    李茂會站出來,楚睿的臉上也是微微的動容。

    自己的岳父出了問題,自然是要撈出來的。但因為官場的“慣例”,大部分時候是自己表示避嫌,然後推動身後的官員和同僚去打口水官司,再用自己的力量對御史台施壓,讓他們低調處理。

    是的,這就是官場的“慣例”。

    即使是家人受了罰,也要先表明自己中立的態度,然後再來想法子解決,否則就是引火燒身,連幫都幫不上了。

    一時間,楚睿覺得李茂很笨,笨到已經在這大殿上滾了三四年了,看也應該看會了,卻還是學不會這些門路。

    但他又覺得這樣的李茂很好。這位皇帝,在李茂的身上看到了老國公厚道的影子。

    李茂會站出來,並不是因為他學不會這些門路,而是他想在這一刻,維護岳父的尊嚴。

    他站出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會到他的身上,一切口誅筆伐也會變成“信國公”的事情。無論此次御史台參這一本是誰授意,他此刻不可能倒,皇帝不會讓他倒,朝臣不會讓他倒,就連晉國公府都不會讓他倒。

    這就夠了,就夠他不要臉皮的硬撐著岳父無罪。

    “陛下,後院出現命案,應該追究的是凶手的罪責,而不該無端連坐。在朝的每一位大人,哪一位能管到兒媳婦的房中事?”李茂銳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射向御史台的幾位大臣。“妻妾相爭,就算真的要追究男人的責任,那也是追究方毅之責,為何要追究到方大人?”

    “李國公,你此言差矣。方家的後院是由方老夫人管著的,若說方大人不知道一點動靜,那肯定是借口。更何況,您作為方大人的女婿,為他辯駁,本身就有失公允……”御史和他當朝激辯了起來。

    “原來家中是老太太管著家事,那老太爺就能管到兒媳婦房裡。吳大人,聽說你府裡是你母親管家事的,那你的父親會去管你媳婦今日是打了妾室,還是罵了丫頭嗎?”李茂不客氣地說:“若真是這樣,那才該查查,貴府是不是有亂l之嫌。”

    這話說的難聽,這位御史當場臉就變成了豬肝色。

    “更何況,本官是不是方大人的女婿,和方大人有沒有罪毫無關系。我侄兒被曾關進大理寺,也是方大人做的批示去抓捕的人,按照你的說法,我侄兒當時就該被斬首示眾才對,否則方大人一定有包庇的嫌疑。可無罪就是無罪,在律法上,難不成還有因為是親戚就可以按上罪名或者開脫罪名的時候?”

    “本官首先是大楚的命官,然後才是方大人的女婿。我現在是以一位朝廷大臣的身份在說這些話,並不覺得自己有徇私枉法之處。”

    李茂的話擲地有聲,方興睜開眼睛,用復雜的眼神看了過來。

    “李愛卿此話不錯。既然內舉都不避親了,也就不存在大殿朝會中因為是姻親而不敢說話的情況。在朝的各位愛卿有許多都是姻親的關系,若只因這一點就廢人言,那以後上朝大家也不用說話了,先排資論輩,把親戚關系捋清再上奏吧。”

    楚睿在御座上開了口,算是支持了李茂的此番言論。

    方興是大理寺卿,位置重要,又做了十年的孤臣,楚睿又不是傻子,怎麼會因為他家兒媳婦和妾室爭風吃醋出了命案,就把他從大理寺卿的位子上掀下去?

    皇帝開了口,李茂也開了口,勳貴派和中立派立刻就和持彈劾意見的朝臣們展開了激烈的辯論。方興這麼多年畢竟在私德和公事上都沒有過錯誤,勳貴派也是越說越有底氣。

    這些人並不是講究面子的世族,一旦在朝堂上吵起來,什麼“你在外面*被你老婆當街抓了回去算不算私德有虧要下台?”或是“你家兒媳婦國孝期有孕被人參了一本後偷偷流掉,到底算不算持家不嚴是不是要下台”這樣老太太罵街式的辯駁論點也是屢屢出現,讓人哭笑不得。

    可不得不說,這種方式十分有效。

    因為正如李茂所說,妻妾不合這種事,向來是男人造成的問題,卻不是男人能解決的問題。因為男人只要有所偏愛,就一定會產生後院的矛盾。主母打死小妾或者通房的事情,在大楚已經屢見不鮮了。只不過大家都沒有擺在明面上。

    若今日後院死的不是張寧下屬的庶女,而是一個身份底下的女人,恐怕也就悄悄抬出去埋了,連個談資都算不上。

    此事辯論了兩個時辰,最後連世族派都懶得扯進這場口水官司了。

    他們是想讓勳貴派難看,但如今參與進去,難看的卻是他們。若不是這場激辯,他們都不知道自家妻妾打死了一個妾室或整治了一個庶子全世界都知道了。看來女人圈子的口舌多,議論也多是真的。他們自然不會在外面宣揚這些事,那就只能是夫人們互相走動的時候傳出來的風聲了。

    最後皇帝由下了裁決,殺人的楊氏笞三十,對死去的胡家補償白銀兩百兩。因為她性格暴虐,最終被判了休棄。方毅被官降三級,從正七品變成從六品。

    管家的方老夫人管理後院有失,三品的“淑人”誥命下降三等,直接降為六品的安人,三品的誥命文書和命婦冠服收回,以後再也沒有了入宮朝見皇後的機會。

    方興的官位倒是沒有被動搖,只被罰俸三月。可是對這位老大人來說,好好的一個家庭分崩離析,自己的妻子地位驟降,兩個孫女的婚事恐怕從此也要被耽誤,他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以至於跪地謝恩的時候,半天沒有抬起頭來。

    大理寺卿位當三品,在文臣中站的還是比較靠前的。方興跪伏在地長久沒有起身的樣子,成為了許多後輩心裡一道深刻的印記。

    這位一生低調的老大人只因為兒子房內妻妾不合就掀起了這麼大的風波,可見信國公府一府樹大招風,哪怕只是姻親家裡一點小小的動靜,都會上升到國事的地步。

    但官場就是如此,有人想上去,自然就有人要下來,他們能做的除了勉力做官,持身正直,更多的時候還要未雨綢繆,教好子孫。

    方興給所有人上了一課,一個妻妾不合會造成什麼後果的教訓。

    方興的事情被皇帝判出結果以後,很快就散了朝。方興還是跪伏在那裡,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著什麼。

    眾人紛紛避開方興,從兩側退走,李茂仰天舒了口郁氣,上前扶起了自己的岳父。

    方興畢竟年紀已大,李茂扶了兩下用了些力才把他攙起來。一旁也有官員想來幫忙,但看著方興頹喪的樣子,又想著總要給人家留點自尊,所以只當什麼都看不見的匆匆走了。

    一翁一婿兩人並肩往殿外走,這讓殿裡留守的宮人十分感慨。

    他們並不想了解這些大臣到底是什麼地位,什麼手段,什麼立場,但他們此刻卻知道,這位李國公是個厚道人,是個靠得住的人,是和其他大臣不一樣的人。

    也許李茂在這次的朝議中因包庇親人而受到世人的詬病,但作為一個親人或同僚下屬,有這樣的盟友和親戚,總是要比事情發生後明哲保身的親朋同僚要更親近的多。

    誰不希望自己倒霉的時候有人伸把手拉一下呢?

    李茂扶著方興一直走到宮門口。因為宮裡是不准騎馬的,如今又是七月的烈日,兩人挨在一起走到宮門的時候已經十分狼狽。李茂更是走到一半就卸下了官帽,頭發都已經汗濕了。

    方興的情況看起來不是太好,李茂向宮門口的驛監調了一架馬車送自己的岳父回去。

    方興踩到了車凳上,半天沒有上馬車,只是抓著李茂的手,喉頭哽咽的說: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慶幸把自己的愛女嫁給了你。”

    李茂一愣,露出羞愧的神情:“其實此事岳父大人也是受了小婿的牽連,若不是小婿處事不全,也不會累得您府上被人緊咬不放。在朝堂上維護您,是為道義,而非私情,岳父大人不必掛懷。”

    方興搖了搖頭,拍了拍李茂的肩膀。

    “我並非因為今日你維護我而慶幸,而是因為你的後院干淨而慶幸。你沒有妾室,我的女兒就不會變成楊氏那樣可憐的人,我的外孫孫子也不會落得我的孫女孫子這樣可悲的未來。信國公府是門好親事,即使你不是國公,我女兒嫁的也對。”

    方興被這幾天直轉急下的情勢打擊的難以言語,他的外孫女才剛剛出世沒多久,想來將來也會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可他那小孫女,母親被休棄,還背著這種惡名,以後要麼低嫁遠嫁,要麼孤苦終老,不可謂不淒涼。

    而他如今已經六十有余,還能再活幾年呢?他小孫女如今才四歲,他的兒子見到他的孫女,會不會想起她殺人的母親,會不會對她不好?他小兒子這麼年輕,一定會再娶,再娶的後母又會如何對待他的小孫女?

    方興一想到這些,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李茂在家既不是頗受期待、才華驚人的老大,也不是病弱乖巧,受人重視的老,但這卻讓他從小懂得察言觀色,也學會了許多其他的東西。

    李茂一聽方興的話,就知道這位老岳父在擔心什麼。他一想到家中剛剛出世的女兒,心中柔軟一片。

    李茂看著岳父滿布皺紋的臉,當即就開口道:

    “岳父大人放心,楊氏的那個女兒,我和婉兒都會好好看顧。等她再大一些,若是後母進了門,我就叫方婉把她接到我們府裡來教養。以後方婉會給她找個好人家,也許不是什麼顯赫門第,但一定會是個寬厚的青年。”

    方興紅著眼眶點了點頭,說了好幾聲“好”,後面的話終究還是沒有吐出來,只是轉身進了車廂。

    屬於他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經過這件事,他很快就會“告老”榮養,再也幫不得李茂半分。但李茂還年輕,他才剛剛三十多歲,屬於他的鼎盛時期還沒有到來。

    他會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裡,看著他如何爬上屬於他的巔峰。

    李茂看著岳父的車駕漸漸遠去。

    清晨的太陽是如此的耀眼,前往東城的馬車向著太陽的方向奔馳著,他的目光越過馬車,向著更遠的地方看去。

    在這麼明亮的陽光之下,為什麼那麼多人都非要往黑暗的地方去呢?

    李茂送走了岳父,轉身去了吏部的衙門。

    門口的小吏依舊熱情的迎了上來,對著他十分諂媚地笑著:“李國公,方主事今日沒來坐班,他家裡出了事……”

    “我知道。我是來找張寧的。”

    “啊,李國公找張大人,小的這就去通報!”

    李茂頂著眾人的目光站在吏部的門口,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片刻後,他被人引了進去,直到後署,見到了正放下手中公事的張寧。

    “你都知道了?”張寧首先開口。

    “我知道了。我並不認為我和方婉對李銳做的事不需要付出代價,但你這次做的太過。報仇應當向當事人報復,你這般對付婦孺,難道是正人君子該有的行為嗎?”

    李茂的語氣十分平靜,若忽略他話語中強烈的質問語境,任何一個看著這兩位尚書對話的人都以為他們是在閒聊。

    “弄出這個結果,我也很驚訝,但我並不後悔。這次只是失誤,局勢變成這樣,我只能說出乎意料。”張寧見話已經說開,索性說個明白。“我承認當初是我想報復,讓方氏痛苦是傷害最小的辦法。我外甥畢竟還需要依靠信國公府,你們家壞了名聲,對他一點好處都沒。”

    “你為何沒有一絲愧疚之心呢,張寧?”李茂瞇著眼,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兩條人命,為何在你口中如同草芥一般?就算我當年想要養廢李銳,可從來沒有想過讓他去死……”

    “你覺得李銳當初沒死就算是好的嗎?他那樣子和死了有什麼區別?我妹妹和妹夫那麼一對良質美才,結果生下來的孩子被養成那樣,只能說是沒死而已!”

    “他現在死了嗎?他現在廢了嗎?他現在還仇恨著誰嗎?我確實有錯,可是我們夫妻已經開始彌補,我們一家人如今和和睦睦,不需要你再來替李銳報仇!”李茂不想低頭。

    “人人都會犯錯,可不肯承認錯誤是為懦弱。無論你用什麼理由辯駁,這件事都是你錯了。”

    “我在最初的時候,並不知道會演變成這樣。你只是想惡心一下方氏,才找了那個女子進方家。你以為我會無聊到指派一個女人去和主母爭寵嗎?楊氏自己若是強硬些,也不會弄到這個樣子。”

    “不要讓我瞧不起你,張寧!”

    “我原本想和你好好溝通,能夠解開這個心結。想不到你從頭到尾都不覺得有錯,只是對沒有能控制住局勢而覺得遺憾。哈哈……”李茂冷笑了一聲,“你們這些人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一意孤行,一樣的不擇手段,一樣的死不回頭。”

    “你和我有什麼區別嗎?你……”

    “請安靜的聽我說吧,張大人。”

    張寧閉上了嘴巴。那樣子與其說是李茂的話打動了他,不如說是因為他充滿脅迫性的語氣,讓氣憤的他無法好好的說出話來。

    李茂吸了一口氣,再慢慢的吐出來。

    “李銳,如今是信國公府裡最尷尬之人。他無父無母,我家老太太年紀已大,我有自己的孩子,未來信國公府之位必定不會遺留在他身上。他因我過去對他做下的錯事,以至於外表堅強,內心敏感,如今心思沉重,這並非一件幸事。”

    “你若想要幫你的外甥,此時更該關心的是他的成長,無論是心智還是學識,而非替他報仇或掃平障礙。因為李銳並不是需要別人這樣做的孩子。他的前程由他自己和信國公府來謀劃,除非你能把我一家全都殺了,否則怎麼也輪不到你來決定他該做什麼。”

    “張大人,你就和所有的世族一樣,只想著如何掃平一切,換來坦途。但在你們行進的路上被掃平的那些東西,有時候卻是最重要的東西。你們就像一駕急速奔跑的馬車,想要跑得更快,跑的更遠,那些牽制著你們奔馳的所有東西,你們都想把它們破壞。因為它們只是你們心目中微不足道的障礙。”

    “可是然後呢?掃平了一切的障礙,你們終於達到了你們的目的,然後呢?這個世道就會因為你們變得更好嗎?在一片焦土空地上疾馳的你們,又有什麼意義?你們到達目標之後的世道,已經是一個不能回頭的世道。”

    “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你們。”

    張寧像是看著瘋子一樣看著李茂,眼神裡都是莫名其妙。

    “李國公,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李茂在張寧的身上看不到一點動容。

    莫非他並不知道張老大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他真的不知道張家已經涉嫌謀反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會做出這一切的他,除了品性殘酷,實在是找不出任何原因。

    “也許你真的不懂,也許你是假的不懂,但我真心希望你能知道你做的這件事對你外甥一點寬慰都沒有,只會讓他更難過。”李茂看著張寧,“犯錯還有改正的機會,可若是覺得沒錯,就永遠沒有改變的可能了。”

    “你是特意來說教的嗎?不要讓我提醒你,我是你大嫂的哥哥,年長與你。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如何做一個舅舅。”

    “你根本都不知道張靜對我家做了什麼。張靜又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進的我家。我問你,張靜真是你的親生妹妹嗎?”

    李茂像是感受到一種極度的疲倦似的,用干澀的聲音費力的說出了這句話。

    張寧露出被人揍了一拳的表情,臉色發白地問他: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今天來,是念著我侄子和你家有著血緣的關系。但我也就只能言盡於此了。張大人,我曾經一心想與你交好,如今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的話是什麼意思,還請張大人回去問問令堂吧。”

    張寧家中祖父和祖母都已經去世,父親當年也死於肺病,只余下母親。

    他母親身子硬朗,前些年還能跟著她去外地任職。張寧是個孝子,這麼多年來,家中大小事情都是他母親管著,好在他妻子趙氏性情還算豁達,這麼多年來也沒有什麼矛盾。

    張寧不知道李茂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張寧卻知道李茂不會說沒有意義的話。他和李碩、李蒙都不相同,他對於不明白的事,向來是直言相問的。

    那麼,這就有可能是真的?

    張寧帶著一肚子疑問回了家,等回到屋裡,卻看到妻子惡狠狠地把一本簿子摔到桌子上,氣的柳眉倒豎的樣子。

    “怎麼,家裡小的又讓你受氣了?”張寧兩個兒子調皮的很,偏趙氏又是個嚴母,兩孩子屁股開花是常有的事。

    趙氏不理他,對著張寧甩臉色。

    “怎麼了?凡事有商有量才能解決。愛妻有何不忿,不如說出來聽聽?”

    趙氏一拍桌子,把那本簿子丟在張寧面前。

    “我們家媛娘明年就要出嫁了,老太太訂婚時說好嫁妝公中出一半,我們房裡出一半。我們家長女出嫁,怎麼也不能太難看吧?老太太說好了會好好添妝,不會讓我們家被江家看不起的,可這才一年不到,老太太就變卦了。”

    “老爺你看看,這添的都是什麼東西?”

    張寧一臉疑惑的接過簿子,翻了幾頁,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這上面的東西雖然也不錯,但沒有一件是珍貴的東西。他甚至還看到了家裡幾件擱了數年的金器。金子擱久了就會發沉色,這樣的東西,做了陪嫁是十分難看的。

    但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女,張寧也只能無奈的合上簿子。

    “既然母親不願添些貴重的,那就從公中先取了錢,再多置辦點吧。老太太房裡的東西自然是老太太管,做兒女的還能圖謀父母的東西不成。”

    “可是你家就你一個嫡子啊!”趙氏淚珠子滾了下來,“不留給你,留給誰?我們家大娘子嫁的可是江家,我們張家也是大族,怎麼就拿不出一些好東西了?老太太說的好好的,才半年,到底我做錯了什麼,要這麼對我?就算看我不順眼,她孫女也沒錯啊!”

    趙氏一說起管家和財產心裡就委屈。她自詡是個堅強爽利的人,可為著老太太手頭緊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氣。

    “還有公中的錢,我年後沒多久就去取了,老太太說年前花了不少錢,叫我過兩個月再來。這都夏天了,我去要了三次,三次都推了回來。我只能拿我的嫁妝和房裡的積蓄置辦新貨做嫁妝。有些東西是需要時間置辦的,等再過一陣子,倉促之下能辦出什麼好東西?”

    “若是在江家面前丟了臉,我們家媛娘以後還有什麼好日子過啊!”

    “公中錢沒給你?那你一直用的是私房錢?”張寧不可思議地問妻子。張媛的嫁妝他們家是從小就在替她置辦的,但那些都是大件,真的貴重的首飾頭面和壓箱的金銀都不能太久。貴重衣料放幾年也會敗色,一般都是在定親後才開始置辦。

    他們家算是高嫁,嫁妝更不能少了,可他妻子卻說……

    張寧想到李茂的話,又想到從小到大父母祖父對妹妹比他更為愛重,心裡有了不安的想法。他忍不住安撫了妻子幾句,親自去老太太房裡問。

    老太太院子裡,隨身伺候的婆子先說老太太要睡了,後來見張寧執意要見,只好通報了老太君,請了張寧進去。

    張寧把趙氏如今置辦嫁妝的難處說了一二,請他娘先支出一筆現銀來。結果老太太垂著眉眼,直接就說公中沒錢了。

    張寧頓時覺得可笑,他家又沒什麼花銷,他明裡暗裡的銀子七分都歸了公,三分在私。他家在老家京城都有無數莊子田地店鋪,不敢說富可敵國,至少也算中上的人家,如今老太太卻說公中沒錢了?

    張寧顫抖著伸出了手掌,指了指自己,不知為什麼冒出來一句:

    “娘,我是不是您抱養回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張寧確實是親生的無誤,大家不要多想。

    小劇場:

    李茂:其實我小時候也想問問我娘,我是不是被抱養的。

    李銘:其實我小時候也想問問我娘,我是不是被抱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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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4:25 |只看該作者
第163章 老太太的財產

    張寧會說這樣的話,並不是毫無緣由。作為家中的嫡長子,張寧應該得到的是最受重視的對待,但事實上,他的祖父和父親明顯更喜愛他的妹妹,而他的母親居然對身為庶子的張致十分疼愛。

    他從小被教育要謙和有禮,要和弟妹和睦相處。他是哥哥,要做榜樣,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要不偏不倚,不驕不躁。

    他做到了,但也曾有過難過的時候。

    好在他慢慢長大,慢慢的知道“兄長”代表的是什麼,他也就放下了那些委屈。

    對於兒子認為自己不是親生的這樣的控訴,讓他的母親崔氏一愣,然後大怒道:

    “我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難道我自己還不知道嗎?就算你不肯信我的話,我們倆眉目之間有多相像,你眼睛瞎了看不到?”

    張寧脫口而出這一句也是鬼使神差,說出口就覺得不好。

    不管是不是抱養來的,人到不惑了還問老母親這種問題,這已經是一種大不孝了。

    張寧當即跪了下來,低頭認錯。

    “是兒子鬼迷了心竅,說了胡話。”

    崔氏的婆婆去的早,她入門就管家,又是張家宗婦,一身氣派是不怒自威。她一發火,家中沒有人不心驚肉跳的。

    張寧跪下認錯,崔氏心中怒火總算消了少許,只是口氣還是冷的很。

    “你就為了公中的銀子,連你娘都不認了?”

    “不是這個原因,但公中的銀子兒子這次確實是需要。娘,我家媛娘是嫡長女,嫁的又是江家的嫡子,若是嫁妝備的不好,恐怕要讓人笑話。她嫁的又是江家的次子,若是嫁妝比大嫂差的太多,以後嫁進去也抬不起頭來。您說公中沒有了銀子,兒子卻是不信的。我家雖不是江家、張家那樣的大族,但也是數代顯赫之第,怎麼會一點銀子都沒了?”

    張寧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伸手向老母親逼著要錢的一天,說話間連語氣都有些不自在。家中嫡子嫡孫成婚嫁娶之錢本來就是從公中走,可他卻要的如此艱難。

    “江家不會嫌我大孫女嫁妝少的。哪怕她不帶嫁妝過去,他們也會好好的待她。公中確實沒有了銀子,你再等幾個月,等秋後莊子上繳了進項,我就把錢給你媳婦。”崔氏嘴巴死硬,一句沒錢活生生把張寧堵了回去。

    “那兒子可否問問,為何沒錢了?兒子為官十余載,所有得益七分歸公,總要知道錢去了哪兒吧?娘是在外面放貸了,還是投了什麼資產如今還在經營?”兩年前他還盤過一次公中賬務,那時候幾萬兩銀子還是隨便能拿出來的,如今怎麼會連置辦嫁妝都要從他們房裡走?婚娶可是大事!

    崔氏也知道自己的說法無法讓兒子滿意,但她肯定是不能和張寧說的。

    本來公中的錢確實充足,也不需要他們家給錢給那位。但那位居然來上門來要錢,說是今年遭了變故,需要錢周轉,否則他們全家都要受到牽連。

    他要的數目太大,她實在沒法子,只好把現錢和容易變現的東西全都給了那位,只留下一些古董和有印記的值錢物件。

    另一些錢和商鋪莊子裡的進項,她早就在這幾年在老家全部置辦了祭田了。

    祭田是一個家族的公共田產,用來祭祀祖先,贍養族中老幼孤兒。即使某個家族犯了抄家滅族的大罪,祭田也是不能沒收入公的。一旦登記成祭田,就免了征稅,但也不能買賣,出產留與族中分配。

    自從張靜死了,崔氏為了祭田的事,也不知道操了多少心。

    連張靜都被逼死,那群人已經瘋了。

    “我借給了一個故人,他說會盡早還來。還有一部分我置了田產,總不會讓家裡吃虧。”崔氏嘴巴還是咬的死緊。

    “故人?娘借了誰?可有借據文書?家中田產已經足夠,為何還要再行置辦?”張寧的臉色極為難看。他有點擔心自己母親被人騙了。

    “這件事你無需多問,不告訴你反倒是為了你好。你只需記得我不會害你就是。”崔氏看到了兒子難看的臉色,卻只能無奈又語言蒼白的回著他。

    家裡沒錢了,無論是讓下人還是管家知道,這都會生出亂子。好在張寧來討問老太太的時候崔氏正要歇下,大部分人都清了出去,只在門口留了心腹,也不怕傳揚出去。

    張寧見母親咬死不說,便知道此事是再也問不出來了。

    從小到大,他也不知道聽了多少句“我是為了你好”。

    這句話通常一出現,就代表著某種結果已成定局。

    孝順的張寧再一次在母親面前妥協。只是這一次,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查出公中巨大的財產去了何處。

    若是有人敢算計他家……

    哼哼。

    他張寧可不是只會往人家房裡放妾的。

    既然親生母親這裡都弄不到錢,而妻子又要急著給女兒置辦嫁妝,他也只能再想辦法籌錢了。他私房銀子倒還有幾千兩,但這也是杯水車薪,打幾套新的頭面就沒了。

    好在張媛的嫁衣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准備,如今最費時費錢的東西已經有了。

    崔氏等了一會兒,以為張寧問完了就會出去,誰料張寧在房裡一直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半天都沒都起身。

    她托言說自己想要歇息了,提醒兒子也該回房休息。

    張寧心中實在放不下李茂白天所說的話,他撫著胡須猶豫了半天,一咬牙,還是開了口。

    “娘,今日信國公李茂問我,張靜是不是我的親生妹妹。他還問我,我妹妹入他們府裡,究竟是有何目的。”

    崔氏聽了張寧的話,當下猶如五雷轟頂,心髒也跳動好似快要蹦出來。但她畢竟是沉得住氣的人,只是片刻就變了臉色,露出譏笑的表情。

    “李茂那般對待我的外孫,自然是想要找個正當的理由來推脫自己。他以為誣陷我女兒不是好人,他對他侄兒做的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崔氏其實並不喜歡張靜,但形勢騎虎難下,就是有再大的苦果,她也只能一口吞了。

    “你妹妹死的蹊蹺,李茂也不是好人,你牢記著這點,不要聽他們的鬼話。”

    “那娘為什麼一直阻止我在外任上的時候回去看外甥,您自己也從不登信國公府的門?我大妹在世時,您就不准我和她一個屋子嬉鬧。她落水身亡,我和小弟要查個究竟,也是您攔著說若是鬧大會對李銳不利。這一切究竟是有什麼隱情?李茂並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他到底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

    張寧說了這麼一大串話,氣息已經有些不穩。

    他心中本就有著無數疑問,積壓到如今,早就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他心中最後悔的事,一是這麼多年了,對張靜的死他始終不敢放手去查;二是他去通州赴任這麼多年,她娘許諾會讓京中的家人好好看顧外甥,卻沒有透露半點李銳不對給他。

    他對李銳心中有愧,更是不能承認是自己的無所作為才讓李銳差點被養廢了。

    他會將方氏作為報復的對象,其實內心裡隱隱也有痛恨自己卻無法接受,只好遷怒李茂夫妻的原因。

    有一點李茂說的沒錯,他是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

    因為一旦承認了,他便是那天底下最無知、最蒙昧、最無能之人。

    “我真的累了。靖之,你走吧。”崔氏喊著兒子的字,催著他趕緊離開,臉上也滿是不堪重負的表情。

    張寧有意耗到他娘說出真相,但他確實是個孝子,看不得他娘難過的樣子,只得俯身告退,帶著滿肚子疑問和不甘,離開了她母親住的主院。

    走到院門口,張寧回頭看了眼漸漸熄滅燈火的院子,在心中想著:

    ‘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蹊蹺,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讓我知道。’

    ‘我娘不告訴我,我難道不能查嗎?這麼一大筆錢,總不可能走的無聲無息。’

    ‘我娘的故人到底是誰?我妹妹又究竟是什麼情況?到底李茂說的是真的,還是只是他的惡意揣測?’

    ‘這其中的真相,我又是否承受的起?’

    張寧在趙氏的翹首盼望下回到了他們的主屋,看著趙氏殷切的眼神,張寧只能忍住滿心的不甘,對著妻子緩緩地搖了搖頭。

    趙氏眼裡的某種期待瞬間就破滅了,她銀牙一咬,差點沒跳起來罵人。

    “老爺去要也要不到?敢情兒我們一家全是撿來的是吧?老太太在外面還養著親兒子?”趙氏是將門之女,性格暴躁起來的時間,連張寧也只能退避三捨。

    “娘說等秋後錢就回來了。我那還有八千多兩,你先拿去置辦吧。”張寧作為中間受夾板氣的受氣包,只能順著妻子的毛往下摸,“我們先把緊要的置辦了,秋後再置辦其他的。”

    “你還有私房錢?”趙氏的注意力瞬間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她左看右看,看的張寧如芒在刺,只能訕訕而笑。

    “也不是私房錢,還沒歸公的錢,你先挪著用……”

    他知道這話他妻子也不會信,但有個借口用用,總能掩飾下尷尬不是嘛。

    趙氏一扭張寧的耳朵,扯著它就往屋裡拉。

    她簡直要被婆婆給逼瘋了,正好在丈夫身上發洩。

    “來來來,既然你都挪了八千兩了,再給我挪個八萬兩回來。我若身上揣著八萬兩銀子,我也好擺擺管家主母的款兒!”

    “夫人,輕點,輕點!我明日還要上朝!”張寧一聲慘叫。

    “夫人,那是我的胡子!你還是擰我耳朵吧,我胡子不能缺啊!”

    “啊!不要!”

    張府,崔老太太房裡。

    崔氏在已經熄了燈的屋子裡來回的踱著步子,臉色變得極為灰敗。

    她一直以為張靜死了,老太爺也死了,那件事就算是完了。就算張靜死的蹊蹺,就算李銳可能受苦,她也管不著了。

    她還有兩個兒子,張靜不是她的女兒,賠了就賠了,可兒子卻是自己的,一個都不能有閃失。至於李銳?

    哼哼,她哪裡有什麼外孫?

    可那位的突然出現,讓她始料不及。

    她以為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終究還是要灰飛煙滅。那位以這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現,讓她覺得張家已經徹底沒有了未來。

    這一切發生的如此突然和意外,他們全家辛苦掩飾的謊言就像是一張可憐的紙片,隨便一陣風吹來就能被揭開。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李茂已經發現了。那皇帝會不會也知道了?

    崔氏只覺得手心裡全是冷汗。

    不會的,張靜是那樣的身份,李茂就算為了信國公府,也不敢把事情捅出去。在這件事上,兩家是一條船上的人。

    她當初就勸過張靜,那樣做不會有好下場的。她雖不是她親生的,但也養在膝下那麼多年,眼看著她義無反顧的選擇了那條必定是飛蛾撲火的路,她心中不是不痛惜的。

    但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如今她已經投湖而亡,也不需要她再來痛惜了。

    現在這種情況,到底要不要和那位說?

    若是說了,那位會不會對李茂下手,會不會牽扯到她的大兒子?

    可要是不說,李茂要是哪一天沒有忍住洩露出來……

    一霎間,崔氏全身緊張得像一塊石頭,她的心沉墜得像灌滿了冷鉛。

    她根本看不到半點出路。

    張府裡,趙倩在為著女兒張媛的嫁妝費盡了心思,而在持雲院裡,顧卿正在喜滋滋的盤點著自己的資產,想著要拿出多少留給“親親”。

    親親,正是新生的小寶寶李湄的小名。

    由於顧卿實在沒法忍受自己照顧小寶寶時候那些“啊!你妹又尿了!”、“啊!你妹又餓了!”、“啊!你妹又哭了!”的想法。被李湄的名字折磨的死去活來的顧卿,終於給小寶寶起了個“親親”的小名。

    雖然花嬤嬤多次認為這個小名十分不莊重,總是想要阻止顧卿這麼喊她。她認為不如按照大一點的小姑娘一般喊李湄“湄娘”。

    但顧卿心目中的“媚娘”是那個最終登上帝座的武則天,而不是現在這個軟綿綿白嫩嫩的小嬰兒。

    成為武則天在顧卿來看實在不是什麼好命,所以顧卿難得拂逆花嬤嬤的意思,就是固執的喊著李湄叫親親。

    老太太執意要這麼喊,從上到下也只能無奈的從了。

    顧卿原本是想把自己所有的首飾一分為二,一半給方氏,以後留著給李銘的媳婦,一半給李銳未來的妻子張素衣的。

    但如今方氏生下了個女兒,這女兒看起來還不是什麼美貌動人的胚子,顧卿不得不為這個“小孫女”多想點。

    萬一方氏重男輕女,珠寶首飾都給了媳婦怎麼辦?畢竟給媳婦的東西還在家裡留著,嫁妝就是送去別人家了。

    邱老太君的好東西實在太多了。李碩十余年征戰積攢下的各種珍奇異物、金銀珠寶,有大半都留給了邱老太君。邱老太君名下還有李蒙當年為她置辦的無數田莊、商鋪,他知道自己的娘親不會經營,所以大部分都是租出去給別人的那種,既不勞神,收益也穩定。

    這麼多年下來,積攢出來的財富也甚為驚人。

    邱老太君的私庫就在北園裡,牆壁裡夾了鐵板,澆築了鐵水,完全無法鑿穿。內外有五間之多,光鐵門就有一尺多厚,更別說上面的各種鎖。

    顧卿第一次進私庫的時候,就被這麼可怕的“保險庫”震撼到了。後來一想,這裡又沒銀行,銀錢寶貝都在家裡留著,家裡的錢庫和寶庫不做的扎實點怎麼行?

    顧卿在清點首飾珠寶的時候,從梳妝台的抽屜裡翻出來一個輕飄飄的小匣子,匣子的鎖並沒有扣,一打開就能看見裡面放著幾張紙。

    這是什麼?田契?地契?

    顧卿梳頭從來不自己動手,梳頭娘子也不敢翻她不允許被打開的地方,是以顧卿竟不知道梳妝台底部的抽屜裡還有這麼一個匣子。

    她打開匣子,把裡面的幾張紙拿了出來。

    紙的顏色並不泛黃,想來就是這幾年的東西。

    這幾年?

    那就是李老國公走了之後,她穿來之前的事情了。

    顧卿一打開那幾張紙,差點沒噗笑出來。

    紙上畫著一些看不懂什麼東西的線條,旁邊還歪歪扭扭的寫著“茂”、“大”、“公”幾個字。乍一看,簡直就是小孩子的塗鴉。

    顧卿在醫院時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小朋友的畫,拿著信紙仔細一琢磨,就看懂了這畫是什麼意思。

    正因為她看懂了這是什麼,她的心才跳的這般厲害,眼眶裡也有了一絲灼熱。

    銅錢和元寶是銀錢,旁邊寫著“大”,是要留給李銳。

    圓珠子和方塊是珠寶,旁邊寫著“茂”,是要留給兒子。

    花瓶和碗是古董,旁邊寫著“茂”,也是留給兒子。

    方形的田地裡插著秧苗,中間對半畫了一條線,一半寫著茂,一般寫著公;這是說她的田莊一半給公中,專門負責供養子孫後代,一半給李茂,當做他自己的私產。

    有著招幡的小房子是店鋪,也是畫了一半,一般寫著“大”,一般寫著“公”。老太太一間店鋪都沒有給李茂,而是給了公中和大孫子。

    箱子是妝奩,是嫁妝的意思。一個箱子上寫著大大的“大”字,代表李銳母親的嫁妝,肯定是要給李銳的。另一個小的箱子上寫著“小”,意思是她自己妝奩盒子裡的東西給其他較小的孫子孫女。

    旁邊甚至還畫了布匹、雜物,用一個大的方盒子圈起來,上面標注了“大”,盒子裡裝的東西都是大的,那是指所有值錢的布匹和字畫等都留給李銳傍身,可以做彩禮,也可以自己留著。

    顧卿奇跡的發現自己全看懂了,而且這次沒有翻找老太太的記憶。

    她不知道邱老太君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在那裡畫出這幅“家產圖”的。是被李銳來討要母親嫁妝給他沖撞的時候?還是在那之前更早的時候?

    都說邱老太君孤僻古怪,顧卿卻從這幅圖裡看出了老人家的睿智和慈愛。

    原來這位老太太從未忘記過自己的大孫子,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而已。

    她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自己兒子媳婦對大孫子的不懷好意,才會把現錢和店鋪這種最容易讓人立起來的東西給他傍身?

    以後李銳婚娶,作為嫡長孫,所有花費肯定是從公中走的,老太太在公中留下鋪子和田莊,到底是為了什麼,一望便知。

    顧卿抖了抖那幾張紙,只是薄薄的幾張紙,顧卿卻覺得它有千鈞的重量。

    它是邱老太君的遺言,是邱老太君唯一留下的只字片語。

    顧卿不了解邱老太君其人,甚至連她的兒孫和周圍的人都不能算了解她,不然也不會自己都代替她活了兩年多,周圍人都察覺不出來換了個人。

    她能延續邱老太君的人生,卻永遠延續不了她當年這一筆一劃留下的情義。

    顧卿捏住手中的紙,問身邊的花嬤嬤:

    “銳兒回來了沒有?”

    今日正是李銳出宮回家的日子,他每次都是下午宮門落鎖之前回來,第二天宮門落鎖之前回去。顧卿看了看天色,怕是已經快回來了。

    “太夫人,夏天天色晚的暗些,銳少爺大概是會晚點回來呢。”

    宮門落鎖也是根據天時來改變時間的。

    顧卿看了眼手中的匣子,決定要把這幾張紙給李銳看一看。

    她不知道邱老太君是抱著如何遺憾的情緒在那一次頂撞中消失的,但她有責任讓李銳看看邱老太君留下的東西。

    或者說,邱老太君所有掛念的親人,都該看看這幾張紙。

    這是她必須要做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顧卿不了解邱老太君其人,甚至連她的兒孫和周圍的人都不能算了解她,不然也不會自己都代替她活了兩年多,周圍人都察覺不出來換了個人。

    方氏:我察覺出來了,可是沒人信。

    陳軼:我察覺出來了,可是別人叫我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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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4:50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我要分家產

    從入伏以後,李銳在宮裡就沒有睡好。以往入夏時,晚上睡覺都有下人負責打扇子,屋子裡冰盆也是擺著不少而且一直擺著的。

    可到了宮裡,冰是有分例的,也沒有打扇子的下人,因為上陽殿裡還有不少宮女,李銳睡覺也不敢太敞開,過的十分憋悶。

    熊平才是過的最辛苦的,因為他是四個人之中最胖的。人說心寬體胖,熊平一定是這句話的代表人物,脾氣溫和憨厚的他,食量也是四個人中最大的一位。到了這個夏天,他那後背和臉上時刻都像是水洗過的一樣,上課時就連學士都看不過去了,准他一邊給自己打扇子一邊聽課。

    李銳雖然現在不胖了,但還和以往一樣怕熱。他和熊平商量了一下,兩個人干脆每天睡一張床,反正床夠大,這樣兩個人的冰就可以一起用,房間裡也會涼快許多。

    別說,這麼一弄,兩孩子總算能睡好了。仇牧和秦斌看了也很意動,但他們兩個互相都看不對眼,自然不願意一共“抵足而眠”,只好各自過各自憋悶的夏天。

    李銳一身大汗的回了家,剛剛在擎蒼院下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持雲院那邊就有丫頭來找,說是老太太喊他過去。

    李銳匆匆套了一件素紗長衫,跟著那個丫頭就去了持雲院。

    到了持雲院,顧卿正拿著幾張紙出神,見李銳來了,先問了他在宮裡的情況,聽說前陣子晚上睡不好,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不安,你那麼怕熱的一個人,在我這住著的時候,夏天都要四五個下人輪換著給你打扇子,到了宮裡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顧卿本來也對這個沒有風扇沒有空調的夏天絕望了,而且還要穿長袖長褲,結果她發現古代比現代夏天涼快多了,入伏也有冰盆可用,都是平房不算太熱,也就適應了下來。

    可李銳卻是一到夏天就汗流浹背的體質,叫他在宮裡苦熬著夏天,也確實是辛苦。

    “孫兒現在和熊平住一間屋子,我屋子大,原本擺兩個冰盆還是熱,現在放四個,總算是涼爽多了。”李銳見把奶奶成功逗笑了,接著說:“宮裡其實大部分宮室還是很涼快的,孫兒正好住在南邊的屋子裡,所以才熱。”

    “行知書院都知道夏天不上課,這宮裡就不知道放個長假嗎?”顧卿歎了口氣,看著比進宮前更瘦了的李銳,“聽說吃飯也沒有府裡好?”

    “聖上和娘娘節儉,皇子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哪有家裡那麼隨意。孫兒是去讀書的,又不是去走親戚的,不用糾結於宮裡對我們招待的如何。”李銳不怎麼在乎的說著。

    顧卿見李銳對宮裡的生活沒有任何怨言,心裡也安心了一點,她看了這個孫兒幾眼,把手中的幾張紙遞給他。

    “這是幾年前我畫的,那時候還不識字,今天翻出來覺得很有感觸,給你看看吧。”

    李銳一頭霧水的接過那幾張紙,和顧卿一般,李銳拿到手的第一感覺是好笑,等看懂了那是什麼以後,他全身如墜冰窟,當即對著顧卿跪了下去,以頭叩地。

    “孫兒該死,當年竟那般頂撞祖母。如今看到這畫,頓覺過去豬狗不如!”

    顧卿叫他來看著東西,並不是為了讓他來認錯的,而是讓他看清這其中的深意。

    他是嫡長子,以後定是第一個婚嫁的,作為頭一個,他的叔叔嬸嬸自然不敢給他簡辦。但方氏自己還有兩個孩子,大辦了以後公中就會空虛,她是管家的主母,少不得要對此有些意見。邱老太君把最賺錢的鋪子和田莊歸了公中一半,就是為了讓方氏心安。

    至於把所有的現銀和字畫、布料給李銳,是因為老太太想著李銳成年後是要開府別居的,有了錢,想買什麼都容易,古董字畫可以布置新居,比起大件的古董物件來,也更容易換錢。布料也是如此,這時候布料和米面是可以當錢用的,給布料就等於給了錢。

    對於沒什麼根基,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前途的李銳,邱老太君選擇給他錢,讓他自己按照需要花用,可謂是用心良苦。

    至於珠寶古董這種難脫手的東西,留給李茂卻最合適。他平日裡要應酬往來,這類東西最適合送人,若是有了女兒,出嫁時用來壓箱底也夠分量。至於田莊給李茂,自然是為了田莊上的出產。一家子人吃喝用的都是田莊上的米糧蔬菜肉貨,給了李茂就等於給了全家。

    首飾頭面給李茂也是因為這個,這些總歸是要給兒媳婦的。

    總的來看,邱老太君更不放心的還是李銳,所以才會把張靜的嫁妝放在自己這裡存著,而不是交給當時是管家主母又撫養李銳的方氏。

    只是當年方氏恐怕也對老太太信不過她心中頗有意見,所以不免把這個事拿出來說嘴,這才讓當年把嬸母視為親娘的李銳也對奶奶產生了誤解,生出了去要嫁妝給嬸母存著的想法。

    若是方氏知道李銳敢膽大到去討自己親娘的嫁妝,怕是死也不敢在他面前說嘴的。

    顧卿把邱老太君為什麼要這麼分配自己的財產說給李銳聽,李銳聽得眼眶熾熱,臉上全是淚痕。他從小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從沒想過這些錢從何而來,總覺得自己生在這般富貴的人家,以後定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直到某一天祖母告訴他這都是虛幻,你叔叔嬸母都對你並不懷好意,你大了就要被掃地出門的,他才開始發奮向上,想要憑著自己闖出一片天來。

    當在這個時候,他的祖母又告訴他,你放心,雖然你叔叔嬸母繼承了家業,但我沒忘了你,我這給你留著大把的銀子和財產,你只顧著上進就行……

    這般的恩德,這般的愛重,讓李銳的胸腔內湧動著的全是暖意。

    他雖沒有父母,沒有爵位,可上天依舊是愛護他的。

    這世上有多少長輩能在做錯事後及時醒悟並向晚輩低頭道歉改正,這世上又有多少祖母會為了孫子不惜對自己繼承了爵位的兒子施加壓力?他何等幸運,在沖撞祖母之後不但沒有讓祖母心灰意冷,反倒悉心教導,費盡心思。

    也許真是老天有眼,關照他李銳吧。

    屋子裡眾下人聽見老太太把所有的銀錢和字畫都給了大公子,又把店鋪給了他一半,看向李銳的眼神頓時變得不同。

    老國公打仗的時候是在亂世,多掠金銀,先皇為了籠絡老國公,賜下的也大部分是金銀,這老太太到底多有錢,府裡早就已經傳了無數年。

    有說至少有一萬兩黃金的,有說至少有五十萬白銀的,但邱老太君是極少用錢的人,除了她自己和管著庫房的眾多老家將,誰也不知道老國公到底給邱老太君留下了多少錢。

    盡管如此,當年開府的時候,李老國公一共歸公了公中二十萬兩銀子,這是大部分管家賬房都知道的。

    更別說李碩和李蒙父子倆為了不會管家管賬的邱老太君操碎了心,買的地都是上田,買的鋪子都是寸土寸金之地,只在家中坐等著收錢就好。

    李銳若得了老太太這麼多東西,立時出去開府,說不定過的比信國公府時還強些。

    花嬤嬤帶著不贊同的眼神看著顧卿。她認為太夫人身體還算硬朗,又不是臥病在床不能安排,何必這樣早就把如何分家給弄個清楚?

    誰家裡太早分清楚家產,都會生出許多事來。

    別的不說,你讓沒得到錢的兒子怎麼想?他房裡還有幾個孩子,未來只會更多,雖然說老太太就剩這一個兒子了,公中得了田莊和店鋪就等於他得了,可這畢竟是不一樣的。

    花嬤嬤對李茂心思豁達到這等地步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顧卿自然是看到了花嬤嬤的眼神,但她今日裡看到這幾張紙,心中真是感慨良深,就好像腦子裡有個小人,一直叫喚著要給他們看要給他們看,再不看來不及了。

    花嬤嬤對李茂沒有信心,顧卿卻是對李茂有著信心的。

    但凡做錯了事的人一旦徹底改過,就不會再想回頭了。因為一旦重新犯了一樣的錯誤,那改過的行徑也就變成了笑話,他自己就先過不了這個坎。

    果不其然,等李茂也回了家,到了持雲院看到這幾張紙後,他只是略微聽了一下顧卿的想法,就很干脆的點了點頭。

    “既然是爹娘的東西,就按爹娘的想法分吧。公中還有十幾萬兩銀子,就算娘不分現錢,幾個孩子的婚事也都夠了。我們房裡還有不少田莊,我自己國公的爵位還有不少祿田,我看娘你名下的田莊不如再分一點給李銳,大哥當年名下的田莊都歸公了,如今給李銳正合適。”

    李茂和方氏雖然見識不夠,但他們夫妻兩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貪財。方氏原本就沒想過管家,對錢看的就淺,李茂受父兄影響,認為錢雖然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何況他從小到大也不缺錢,自然也不貪財。

    李銳看著沒有半點不豫的叔叔,心裡百味雜陳。他嬸母是以夫為天的人,叔父沒有意見,那嬸母就算有意見也會把它壓下去。

    他不知道祖母到底有多少錢,但他知道那數字肯定不小。

    顧卿見李茂答應的干脆,心裡也舒坦的很,她笑著讓花嬤嬤重新擬了一份文書,除了上面的內容,又多加了一條。

    她把《三國演義》、“三國殺”以及玲瓏閣以後產生的所有收入都給了李湄。

    “這……這是不是太過?湄兒只是一個女娃娃,娘你這幾項收益應該不少……”李茂吃了一驚,“湄兒有我和方婉操心,以後不會少了她的嫁妝的。”

    顧卿沒有更改邱老太君的分配方法,是因為這錢全是李碩留給邱老太君的。

    可《三國演義》的生意是她自己談下來的,東西也是她背出來的,在這古代,可以說只有《三國演義》、“三國殺”和玲瓏閣裡的東西算是她自己的東西。

    她把這個給李湄,心裡一點負擔都沒有。

    孫女兒有了錢,以後夫家也不敢低看。

    “我說給她就給她了。等她大了,這幾項生意你就讓她學著照看,別給那些商人騙了去。我今年已經五十八了,等她長到能出嫁,我都不知道還在不在。先給了,我也放心些。”

    顧卿這話一說,李銳和李茂立刻跪了下來。

    他們心裡都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老太太今天這樣,倒像是在安排後事。

    “娘,今日已經晚了,說這些有些不合適。何況立文書這事,得有族老在場,還要有官府做證人,三方留印蓋章,這才算是生了效,不是在家裡說說就行的。”李茂跪著說道,“兒子白日裡要去上朝當差,李銳也要伴讀。您看,不如哪天我們都休假,或是部裡不忙的時候請個假,再來辦這個事?”

    “咦,還要這麼麻煩嗎?不過是立個文書,又不是現在就分。”顧卿在家看電視,似乎分家產都是父母說說怎麼分,然後把田契地契一分就算是成了事了,難道還要過官府公證?

    電視劇又騙人!

    顧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急要辦這個事,就和有人在後面一直催她一樣。但她聽出了李茂口中的惶恐,所以從善如流的讓花嬤嬤把那張文書和以前畫的幾張紙收回了那個匣子裡,當著眾人的面放進梳妝台的抽屜。

    李茂和李銳誠惶誠恐的和顧卿定了下次休假就好好把這事定下來的約定,然後叔侄兩個一起並肩出了屋子。

    花嬤嬤替顧卿送了李茂叔侄倆出門。

    “花嬤嬤,我娘最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還是有了什麼感觸?”李茂不得不多想,一般家裡老人開始分家產,都是在身體突變的情況下,或是對子孫心灰意冷。

    雖然他娘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可老人家難免多想,他娘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會讓人操心的,身體不舒服瞞著也是可能有的。

    “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若說有觸動,也是翻出那幾張畫的時候眼眶稍微紅了紅。我想著,怕不是因為身體不適喊了兩位來分東西,大概是太夫人看了以前畫的東西,想到這幾年變化太大,一時有感而已。”花嬤嬤也對顧卿突然鬧這一出十分困惑。

    “我會問問到底太夫人是怎麼想的,老爺和銳少爺今晚還是安心休息,不要多想吧。”

    李茂和李銳對花嬤嬤這個解釋有些不能接受,但他們平日裡在家裡呆的時間少,反倒沒有花嬤嬤陪伴邱老太君時間長,若說去摸透老太太的心思,花嬤嬤確實是最適合的人選。

    兩人只好先謝了花嬤嬤的勞心,一起離了持雲院。

    李茂此時身上背的包袱已經很重了。

    朝政的繁雜,岐陽王之後對他家的惡意,張家、或說是尹朝余孽的不懷好意,李銳母親要命的身份,他自己如同鋼絲上跳舞一般左右逢源的日子,還有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娘家出的一系列事情,都讓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一身疲憊。

    李銳似是看出了叔叔的情緒,猶豫著開口:

    “叔父是有什麼心事?”

    “無妨,都是些朝中的事情,我還應付的來。倒是你,進了宮怎麼瘦成這樣?宮裡日子很難熬?”李茂看著侄兒的身形,發現他又高了少許。只是一高,顯得越發瘦了。

    “並非宮中日子難熬,是我苦夏了。”李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就好。宮裡要有不如意的,不要自己扛,回來照說就是。和你一同伴讀的同學,父母大部分都是我朝中的同僚對手,有示好的自然就有刁難的,你若遇見刁難的,回來不妨同我問問,就能找到緣由。不可自己莽撞行事。”

    “侄兒明白的。”

    叔侄倆一時又是無話。沉悶尷尬的氣息彌漫在兩人周圍。

    無論如今如何盡釋前嫌,他們畢竟不是無話不談的親生父子,除了功課、親人和為人處世,兩人竟找不到什麼該說的話題。

    過了半響,李茂先開口:

    “你最近……是不是很久沒去過舅家了?”

    李茂的話一問,李銳愣了愣,然後羞愧地低下頭。

    “宮裡待的時間長,回來就想著在府裡玩,竟是好久沒去看望過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

    “若明日無事,你就去看看吧。”李茂歎了口氣。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張寧是敵是友,對著空氣揮拳的滋味可真不妙。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張寧是對李銳沒有惡意的。

    只盼望張寧看在李銳的份上,不要把這把火燒到信國公府裡來。

    “嗯。明日我就去看看。”

    第二天,李銳換了衣衫,就騎著馬去舅舅家拜訪。他好久沒來,門口的門子見了也十分意外,連忙把他迎進府中,又喚了丫頭小廝上前伺候。

    張寧今日還在吏部,只有舅母趙氏在家。他欲先去拜訪外祖母,卻得知外祖母出門去走親戚了,只好坐在廳裡等著舅母。

    趙氏這陣子忙著女兒的嫁妝忙的焦頭爛額,張媛受母親這股焦急影響,對自己的婚事也緊張了起來,每日裡都在房裡繡著未來要給小姑和親戚們的小玩意兒,又跟著專門請來的嬤嬤學著婚禮上的事宜,半點不敢出錯。

    聽到李銳來了,趙氏自然是熱情的接待,不過舅母外甥說了還沒幾句話,就不停的有正房的管事和娘子來請教趙氏如何辦事,李銳見自己來的實在不是時候,連忙起身,歉意的提出告辭的意思。

    趙氏有心留這外甥,但家裡大人一個兩個都不在家,她身上事多,張媛現在待嫁見不了李銳,兩個男孩子又小,只能不好意思的送了侄兒出去。

    李銳白跑一趟,自然是有些失望。外祖母的安也沒有請成,只好打馬回了府。

    等他回了持雲院,聽到主屋裡歡聲笑語,心情總算好了起來。

    他在外屋洗了手臉,換了衣衫,一掀紗簾進了屋,笑著打趣:

    “怎麼這般熱鬧,在外面就聽到裡面格格噠噠的聲音,一聽就是銘弟在發傻。”

    李銘傻笑的時候笑聲就是“格格噠噠”的,為這個李銳沒少笑話他。

    “你才發傻!哥哥就知道欺負人!”李銘一聽李銳的聲音,扭頭就抵了回去。

    在顧卿身邊,李銘和李釗兩個孩子緊挨著顧卿坐著,顧卿懷裡抱著才剛剛十天的李湄,一屋子大人小孩都圍著“親親”在傻樂。

    李銳走過去一看,只見還在襁褓中的堂妹把自己的嘴巴嘟的小小的,瞪大著眼睛好奇的看著他,忍不住驚喜道:

    “眼睛睜開了!”

    上次他回來的時候,這小堂妹在睡覺,第二天他臨走去見她的時候,她還在睡覺。

    是以李銳竟沒見過這小堂妹醒的樣子。

    “是啊,眼睛睜開了。你要不要抱抱妹妹?”顧卿看著這才幾天就會賣萌的小寶寶,心情一下大好,雖然長得沒有人見人愛的樣子,但至少是個人見人愛的性子,這樣也不錯嘛。

    李銳聽到顧卿的話,詫異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我抱她?”

    “奶奶偏心!我說我要抱都不給!”

    “就是!堂祖母偏心,我說摸摸她臉都不給!”

    兩個孩子見顧卿對區別待遇,立刻結成同盟,唾棄起顧卿的偏心。

    “銘兒你年紀小,力氣也小,你抱妹妹我不放心。李釗!”顧卿見李釗又忍不住偷偷伸出了手,連忙一巴掌拍到他手上,沒好氣地說:“和你說過多少次啦,戳小寶寶臉會讓她流口水的!若是一直流個不停,以後臉就歪啦!”

    李釗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伸出手,我就是好奇妹妹的臉為什麼看起來那麼軟……”

    “摸摸可以,別戳啊!”顧卿把親親的小手從襁褓裡拿出來,讓兩個哥哥去摸,頓時惹得兩個孩子驚喜連連,叫聲不停。

    “好軟!”

    “好小!”

    “你看還有手指甲!”

    “你傻啊,妹妹是人,當然有手指甲!”

    李銳見兩個弟弟都摸到了妹妹的手,心裡也有些癢癢的,連忙也伸出手去摸,可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顧卿一直注意著李銳的動作,見他收回了手去,不解地問他:“怎麼了?”

    “孫兒力氣太大,怕傷了妹妹。”李銳煩惱的看著自己的手。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力氣大也成了一種負擔。

    “你不是已經學會控制力氣了嗎?怕傷了,就摸摸吧。”顧卿看兩個孩子已經把親親的手當球搓了,連忙把小手拿了回來,握著對著李銳搖了搖。

    “來,給大哥打個招呼。說我是親親!”顧卿捏著嗓子模仿小孩子的聲音說話,引得李銘李釗齊齊對天翻了個白眼。

    老小孩,老小孩,一點都沒錯!

    李銳又想摸,又怕摸,心驚肉跳的伸出手去,把手搭在了妹妹的小拳頭上。

    溫熱,柔軟,皮膚嬌嫩的似乎連他手中的繭子都能把它磨破。李銳只是稍稍摩挲了一會兒,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這……這就是妹妹嗎?”李銳看了一眼只知道看著上方的妹妹,不知道為什麼冒出來一句:“看著長相,我老覺得她是弟弟。”

    噗嗤噗嗤聲不絕於耳,屋子裡許多人都笑了起來。

    關於這個小小姐長得像男孩子的想法其實大家都有,但是誰都不敢說出來。尤其是那眉毛,這麼小的嬰兒有雙濃眉,實在是十分違和。

    偏她頭頂上還沒有多少頭發,看起來更像是男孩子了。

    顧卿也被李銳的話逗樂了。

    “女兒像父,兒子像母,她長得像他爹,不過小時候看不出來的。她臉型還是挺像你嬸嬸的,說不定長大了張開了就漂亮了。”顧卿自己說這話一點底氣都沒有,不過還是一本正經的替小女孩肯定著長大了一定會漂亮的信心。

    “奶奶騙人,都說哥哥長得像伯父。”

    “就是,我哥哥長得也像我爹。我和我娘也不像。”李釗踴躍的舉著例子。

    顧卿頭疼地瞪了一眼兩個孩子。

    “還想不想和妹妹玩了!”

    “好吧好吧。小人不計大人過。”李釗皺著眉嘀咕。

    李銳輕輕的摸著妹妹的手,覺得女人可以生兒育女的能力實在讓人驚歎。當年李銘生下來是什麼樣子的呢?他那時候太小,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新生兒。

    以後,應該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個小孩子誕生吧?到那時,信國公府裡就會熱鬧起來,再也不會住不滿園子,也不會連出去接待親戚朋友的人也都沒有。

    他們家,總會開始像是一個大家庭的樣子的。

    李銳想象著以後小孩子滿屋子跑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到時候,誰欺負他妹妹,他就揍得他滿口沒牙。誰欺負他弟弟,他就教弟弟們如何把別人揍的滿口沒牙。

    他會替叔父帶好弟弟妹妹,替奶奶教他們種菜抓鴨,把好東西都送給他們玩兒。

    他會替他們遮風擋雨,就和他父親當年做的那樣。

    李銳握著李湄的手,整個人散發出的氣質如同在隨著微風擺動枝葉的勁竹,將許多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顧卿看愣了,小丫頭們也紅了臉,花嬤嬤咳嗽了一聲,提醒著丫頭們不要失態。

    李釗用手肘拐了拐李銘,小聲的說:“我覺得大表哥笑起來真好看。”

    李銘從小見李銳胖成那樣,一直自詡自己是府裡最漂亮的孩子,人人都誇自己長得俊,可等李銳一瘦下來,人人都開始誇他長得俊了。

    聽到李釗的話,李銘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道:“是啊,我哥哥和我大伯長得很像,只有眉毛和我爹、祖父是一樣的。哦,現在還有李湄也是這個眉毛。大家都說我大伯以前是個美男子,哥哥以後也會很英俊吧。不過我覺得我長得也挺俊的。”

    聞言,不俊的李釗沮喪的低下了頭。

    ‘我也有這個眉毛,怎麼就不俊呢?’

    兩小孩的竊竊私語給顧卿聽到了,心裡忍不住笑開了花。

    原來不止女人關心自己的外貌,男孩子也是在意的。這麼小就在討論誰帥誰不帥的問題,以後長大了估計也臭美的很。

    顧卿見李銳是真的喜歡妹妹,也樂意讓他多親近這個幼妹一點。

    她知道李銳對方氏做過的事一直放不下,甚至連面對都尷尬。

    兩人之間的裂痕並不是一天造成的,自然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彌補的。李茂是他的親生叔叔,對於血脈親人,人性上總是會以“他是我血緣至親”而輕易原諒,可對於方氏,就算是顧卿這個沒什麼關系的大人都不能說自己沒有芥蒂,更別說心思敏感的李銳了。

    但小孩子總是可愛的,李銳若真心喜歡這個孩子,說明他對於方氏還沒有到那種嫌惡的地步。希望孩子能成為彌補這一家子裂痕的橋梁,讓他們從此能真正的放下一切吧。

    顧卿心裡這樣想著,便把親親往前遞了遞,和李銳說著:

    “真的那麼喜歡妹妹,你就抱一抱吧。我教你怎麼抱孩子。你看我,頭枕在這個胳膊上,小孩子脖子不能支撐腦袋,得靠大人用手臂托著腦袋,手臂沿著脊梁下去用手托住屁股。”

    顧卿坐在羅漢床上教導著李銳抱孩子的要點,又給李銳示范動作。

    李銳一聽脖子連腦袋都撐不住,嚇得倒退了三步。

    “還是不要了,我怕……我怕的緊。”

    顧卿見李銳害怕成這樣子,心裡也覺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哈哈!你連我這糟老婆子都抱過,居然不敢抱一個奶娃娃。你再過幾年也要娶妻生子的,連孩子都不會抱怎麼行?來來來,奶奶教你……”

    顧卿抱著孩子站起身,准備逗弄逗弄這個孫子,便要往他身邊走去。

    誰料到她剛站起身,身體卻從腳尖開始感到麻木,這股麻木一直向著上方蔓延,連整個視物也都在旋轉。很快的,她托著孩子的左邊身子開始不由自主的抽動起來。

    壞了!這老太太的中風又發了!

    顧卿張嘴想要喚人趕緊把孩子抱走,中風的病人手裡抱著孩子實在是很危險。

    可她還沒張開口出聲,一道口水先沿著嘴角流了下去,羞窘的她恨不得死過去算了。

    因顧卿是背對著花嬤嬤和兩個孩子站起身的,第一個發現不對的倒是李銳。

    這時候他也顧不得能不能抱好妹妹了,連忙一個箭步竄了上去。

    “奶奶!你怎麼了!奶奶不對!快去請胡家醫!”

    顧卿神識此時已經迷糊,昏昏沉沉中她看到李銳環住了她和孫女,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抱我干什麼啊魂淡,抱你妹啊!’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對李茂上一章的各種討論了,怎麼說呢,有些欣喜。因為我這個“每個人都有極大的缺點”的寫法雖然滿是爭議,但是大家都還是能看到最後,說明寫的還是很豐滿的。有些人一直向前看,有些人一直向後看,我更傾向於前者,所以我的文風就成這樣了。但一萬個人眼中有一萬個主角配角,我覺得大家那麼看也沒錯。

    總之,我會用更肥美的章節回報大家的。作為作者的唯一主動性就是更新,更更多字,更的更有質量。我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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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顧卿養病

    顧卿幽幽醒來時,屋子裡全是人。

    除了李銳、李茂、李銘和李釗,還有以前見過的黃御醫、胡家醫,李銳的舅母趙氏、李銘的大舅母王氏。

    她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動了動手指。

    還好,左手的手指雖然是麻木的,但還能動,還沒變成癱子。

    不過短短半年內昏厥兩次,她這幅身子怕是真的不行了。

    昨日裡她會那麼火急火燎的分掉家產,難道冥冥中有什麼在催她快一點?

    “祖母醒了!”李銳驚喜的扭過頭對正在與黃御醫說話的叔父喊了一聲。

    一時間,所有人都湊了過來,紛紛問候著顧卿感覺怎樣。

    顧卿一下子覺得空氣稀薄了起來,連呼吸都開始紊亂,黃御醫越過圍著的眾人,坐到床沿開始給邱老太君把脈,掀了她的眼皮,又讓她張嘴看了看舌苔,這才趕著周圍的人都退遠點。

    “老太君氣血逆亂、腦脈痺阻,各位還是散開一些,讓老太君能夠喘口氣。”

    其他人依言退了幾步,四個李家人滿臉都是擔憂和悲傷的表情。

    黃御醫收回手,對床上的邱老太君說道:“您能說話嗎?”

    顧卿眨了眨眼睛,開口說:“好像可以。”

    但是舌頭很硬,說話困難。

    聲音和往日的爽利完全不同。所有人都聽出了顧卿這說話的聲音代表了什麼,李銘更是鼻子一縮,眼看著就要哭了。

    黃御醫卻松了口氣。

    若是醒來後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這老太太也就躺在床上等死的命了。總算還只是麻木,並非半身不遂。

    “老太君陽亢風動,虛陽上越,氣血上逆於腦,腦脈破裂,血液離經,故突然昏僕。”黃御醫一臉不贊同的說,“老太君既然知道自己這個毛病,總要記得不要大悲大喜才是,也不能猛然起身。”

    顧卿自然知道中風患者不能這個不能那個,但她當了二十六年的年輕人,只當了兩年多的中風病人,自然是下意識年輕人的反應更多。

    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病到什麼地步了,只能用詢問的眼神看向黃御醫。

    “自古風、癆、臌、膈為疑難之症,風症又是四難之首。老國公由四位御醫一直看症,熬了那麼多年,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惡化。這病一旦患上,只能養,不能根治,更不能勞神。”黃御醫一邊開著方子,一邊和李茂說道:“如今老太君一個月一次的平安脈,怕是要改成半月一次了。”

    像國公太夫人這般超品之人,一個月一次的平安脈比宮裡許多老太妃都要優待的多了。要改為半月一次,那更是要特請才可以。

    “已經病重到這種地步了嗎?”李茂慌了神,“老太太不是還能說話嗎?”

    “舌淡苔白,脈弦滑弱,這是惡化的征兆。邱老太君現在只是麻,若再惡化下去,就會木。如今只是舌體強硬,發音不准,到後來可能會一側或兩側麻木,就和老國公後來一般。半月一次平安脈是必要的,只有多加診治才能有遏制病情惡化的希望。李國公還是擬折請批,早點讓聖上下諭給太醫院吧。”

    黃御醫被派過來親自看邱老太君的情況,就是因為聖上擔心邱老太君的身體情況不好,想得知些新的情況。如今看來,邱老太君再熬個兩三年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到後來,她會變成半癱直至全癱,最後內風積損五髒六腑而亡。

    黃御醫心裡知道顧卿活不了多久,她的身體還沒有當年的李老國公強健。她早年饑荒的時候虧過身子,後來喜食油膩使血脈淤塞,老國公病重時她勞累過度又誘發了風痺,能這堅持這麼多年才發作出來,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中風這事向來也是事不過三。第一次暈厥是開始惡化,發作第二次是病入膏肓,到第三次再暈厥,大部分就是半腳進了閻王殿了。

    只是身為御醫,自然是病症雖然說得嚴重些,但態度卻要擺的十分輕松。黃御醫安慰李茂,說是中風調養的好的,活上十幾年也是有的,又再三囑咐不能讓老太太動怒或大喜,更不能勞累勞神,這才留了方子,帶著幾個太醫匆匆回宮去稟報了。

    今年晉國公才丁憂,不會沒多久信國公又丁憂吧?

    大楚的老一輩,看樣子是越來越少了。

    顧卿此時已經漸漸能動彈了,趙氏和王氏兩個女眷幫著丫環把顧卿扶起來,看著原本還紅光滿面的老太太一下子神疲乏力的樣子,大家心裡都不大好受。

    老國公就是走在這個毛病上,如今邱老太君也犯了,實在是讓人唏噓不止。

    “別都哭喪個臉,我這不還沒死嗎?你們在我活的時候一直都孝順,這輩子就算夠了。”顧卿不知道自己死了能不能穿回去,但對於她來說,這糊裡糊塗過的幾年還算充實,而穿越也是無數人都不可能有的經歷,她覺得她的人生不平凡一次,已經夠本了。

    “您老人家一向行善積德,一定能長命百歲。”趙氏打斷了顧卿的話頭,又和李銳說道:“李銳,你也別再沉著臉了,你這樣子,怎麼能讓老太太安心養病啊!”

    李銳勉力動了動嘴角,怎麼也擺不出笑容來。李銘是一直在忍著沒哭,李釗則是被大人們的低氣壓影響,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因黃御醫說了老太太要靜養,所有人都退出了外屋,只留顧卿一人在屋裡休息。

    他們在外廳裡坐下,趙氏人最爽直,直接就問這幾個李家的主子:

    “老太君這幾天看樣子都要好好休養,國公夫人如今臥床坐著月子,你們家病的病小的小,李國公要辦差,到底誰來侍疾?”

    “我回家侍疾。”李銳木著臉說,“我等會就進宮和大皇子告假去。”

    “你名義上是伴讀,實際上辦的是皇差,還是我請幾天假吧。”李茂歎了口氣,這幾天過的實在不算是好,現在家中的精神支柱也倒了,就算他上朝辦差也安不下心來,還不如回家侍疾。

    結果第二天,李茂回來了,李銳也回來了。

    “不是說我回來侍疾就好了嗎?你怎麼回來了?”李茂見著進了院子的李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昨天傍晚不是回宮了嗎?”

    “我和學士和大皇子都告了假,大皇子批了,學士也批了。我在家裡讀書,課程不會落下的。”李銳見李茂皺著眉,鐵了心要伺候祖母,站在那裡就是不走。

    “隨你吧。哎!”

    李茂知道老太太最在乎的就是李銳。

    也許李銳陪著老太太,老太太恢復的也會好一些。

    顧卿得了黃御醫的診斷,知道她腦血管堵塞的情況應該是惡化了。若是擱在前幾年,她一定就尋死了,偏癱或者癱瘓的結果她是沒辦法接受的。

    可如今她知道了她一死就代表什麼,卻不敢像剛開始那樣干脆了。她死了府裡又要丁憂三年,李茂這麼多年的努力就要化為泡影,李銳帶著重孝進不了宮,就連前程都會沒了。方氏好不容易可以開枝散葉,她若一死,又是三年不能生孩子,等守完孝,夫妻兩都是三十好幾奔四的人,生孩子也實在危險。

    真是牽掛越多越無法自由,顧卿一想到這些,連死都不敢死了。

    李茂和李銳進屋的時候,她正在香雲的伺候下喝藥。

    如今她打定主意要積極配合治療,雖然這藥喝起來味道實在太惡心,也只能忍著苦澀往下灌。

    嗚嗚嗚嗚,她好懷念現代的糖衣藥丸!

    “娘。”

    “奶奶。”

    顧卿見兩個人都來了,趕緊把嘴裡的藥咽了下去。

    “怎麼都來了?”

    她如今舌頭發麻,說多了話口水就會從嘴角漏出來一些,有時候自己都覺得十分惡心。她沒膽量照鏡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開始口眼歪斜了,只能學著李銳在變聲期那樣沉默寡言。

    好在她不是話癆,不然要被自己憋死。

    “我們告了假。正好趁機休息休息。”李茂故作輕松的笑著,准備接過顧卿的碗,卻見老太太盯著碗底,兩眼發直。

    “娘,怎麼了?”

    顧卿覺得自己好像在碗底看到了類似蠍尾的東西。

    她到底在吃的是什麼?

    “這是什麼藥?”顧卿指了指藥碗。

    李銳見顧卿臉色不對,右手也移到腹部不停撫摸,忙問了問身邊的丫頭。

    這個丫頭是在胡家醫那裡專門學著煎藥調藥,用以伺候各位主子的,見銳少爺問話,她趕忙低頭回道:

    “是全蠍煎湯。因老太太年紀大了,黃御醫的方子裡減了一半的蠍尾。”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顧卿最怕蟲子,當知道自己喝了一碗蟲子煎的湯時,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胃裡更是火燒火燎的,忍不住就有些犯惡心。

    “娘,怎麼了?又不舒服?”李茂把碗拿走,急的不行。“還是藥有問題?”

    李茂話音剛落,那小丫頭嚇得吭登一下跪在地上。

    “老爺,奴婢一直看著爐子,藥是藥庫裡留存的,絕對沒問題啊。”

    顧卿一見自己惡心把這李茂急成這樣,連這小丫頭也是滿頭大汗,連忙搖頭。

    “不是藥,我怕蠍子。”

    此時顧卿也顧不得丟臉了,只能照實說。

    李茂和李銳歎了口氣,那小丫頭如釋重負,跌坐在地上。

    若是藥有問題,她命就沒了。

    她本來就不願意做這煎藥的差事,只是府裡安排了她做這個,她也只能做了。但凡藥是過火了或沒到火候,她們都要挨罰,就算不是藥的問題,胡家醫若說是藥的問題,那她們還是得受罰。

    藥渣子平時還不能倒掉,全部要留著查看,她一直小心謹慎著,就怕出問題,什麼人都不給靠近。

    剛才老爺一句“藥有問題”,她魂都快嚇沒了。

    顧卿見把這小丫頭嚇成這樣,只能歉意地對她笑一笑,又給了個眼神給花嬤嬤。

    花嬤嬤看到顧卿的眼神,立刻去扶起了小丫頭,和藹地說:“知道你煎藥辛苦,這大熱天要守著火爐子實在不容易。沒人說你不對,你快起來吧。”

    “嘉雲,把早上的金絲銀卷給她裝一碟子,壓壓驚吧。”

    那小丫頭見花嬤嬤扶她起來輕聲安慰,淚珠子在眼睛裡轉啊轉,硬是給憋回去了。花嬤嬤接過嘉雲拿來的碟子,把她遞給小丫頭。

    “這些拿回去和姐妹們分了吧。吃完以後好好辦差,太夫人還等著你們煎的藥呢。”

    那小丫頭含著淚點了點頭,給邱老太君和幾位主子行完了禮,這才接過了碟子。又有下人捧了吃完藥的碗,跟著那小丫頭一起出了屋子。

    藥碗和藥渣都是要放在一處,等胡家醫驗完了,藥渣封存起來,藥碗才能洗掉。

    這一天,李銳和李茂都在圍著顧卿打轉,顧卿很想跟這兩個人說她不需要服侍,求他們滾回去上班上學,可看著李銳和李茂難得融洽的在一起忙東忙西的樣子,又忍不住把話憋了回去。

    不過片刻後,她就後悔了自己這個決定。

    果然是該讓他們滾回去上班上學啊!

    這李茂是屬狗的嗎?

    “娘,您口渴嗎?”

    “娘,您悶不悶,兒子讓銳兒給你讀讀話本?”

    正在給顧卿揉著腿的李銳抬起頭。

    不該是叔叔自己讀嗎?為何是他要讀話本?

    “不悶,挺好。”顧卿眨了眨眼。

    “那您想不想見湄兒,我讓奶娘給您抱來?”

    “不想。給她睡。”

    她如今左邊手還有些麻,怕是以後都不敢抱了,如今讓她來只是為了讓她不悶,那李湄也太可憐了。

    小孩子睡不足是長不大的。

    “娘,你頭疼不疼?兒子叫銳兒給你捏捏頭?”

    李銳抬起頭,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又低了下去。

    顧卿確實覺得頭疼了,是被李茂肉麻的。

    不過現在肚子有點疼是真的。

    是不是剛才的蠍子湯吃壞了肚子?

    一定是。她看明天還是不要再煎那個了吧。喝蟲子什麼的……

    “娘,你要起身?我扶您起身。”李茂殷勤的扶她起來,顧卿左邊胳膊還有些麻,用不上力,只能倚靠在李茂的身上。

    靠著中年大叔,還是有婦之夫!

    她真心接受不能啊!

    “娘,你要下床?你要做什麼,吩咐兒子一聲就是了。”李茂讓老太太靠在他身上,見她默不作聲的就要起身,連忙按住她,關切地問道:

    “怎麼了娘?可是兒子哪裡做的不對?要不然,您吩咐銳兒,讓銳兒幫您?”

    李銳聞聲連忙站了起來,等著顧卿的吩咐。

    “不是。”顧卿實在快要被這兩個男人噎死。

    幫你妹啊!

    她看了一眼花嬤嬤,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偏花嬤嬤這一刻和她“心有靈犀”的技能是灰的,半點都不能理會她的意思。

    “放我下去。”顧卿悲憤欲絕的開口。

    “我要如廁!”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銳:奶奶,其實你喝的是牽正散和止痙散。

    顧卿:哦。

    李銳:就是蠍子、蜈蚣、僵蠶還有……

    花嬤嬤:太夫人!來人啊,太夫人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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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15:44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洪災爆發

    方府裡妻殺妾室的命案又有了最新的進展。

    得知楊氏把胡姨娘殺了以後,久為大理寺卿的方興立刻派人把兩個女人的屋子給看了起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刑部和大理寺來人的時候,下人們都被提去了審問,不過都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所有人都對楊氏會殺胡姨娘吃驚的很。

    因為方毅前一天晚上還宿在了楊氏屋裡,並保證以後再也不去妾室屋子裡了。

    刑部的驗官從楊氏的枕芯裡發現了一些藥物的粉末,這些粉末被取走後送去了太醫院的御藥院,查出其中含有多種致幻的成分。

    這粉末並非某種藥,而是巫引。

    所謂巫引,乃是神巫乩童等扶乩請靈之前服用的一種粉末。據巫乩們說,這種巫引會幫助他們更好的聚集“神氣”,用以請神入身。此引在楚地及苗疆一代頗為盛行,中原因佛道兩派廟觀眾多的緣故,大部分人都習慣於去求神問佛而不是找“巫”,對這種藥並不了解。

    巫風盛行的年代已經離得很遠了,若不是御藥院有幾位藥師家學淵源,見多識廣,這種藥也就被當做一般的迷藥給掠過了。

    事情的真相很明顯,有人給懷孕了的楊氏枕頭裡加入了這種藥芯,導致楊氏性情大變,孩子流產,然後發狂殺人。

    楊氏在殺完人後堅信是胡姨娘先來嘲諷她的,但那一天胡姨娘根本就沒離開屋子。

    這就是神巫“巫引”的可怕,它會將你內心想要看見的東西不停的放大,以至於你會覺得那就是真的,最後達到真假不分的地步。

    現在胡姨娘已死,楊氏也是瘋瘋癲癲的狀態,加之孩子流掉的時候已經四個月多接近五個月了,對母體傷害很大,楊氏這輩子就算是廢了。

    就算沒有聖旨讓方毅休了她,這樣的婦人也已經勝任不了主母的位子。

    結果一出,方家震驚。胡姨娘絕對沒有機會向楊氏下手,她來方府的時候只帶了一些東西,丫頭都沒跟一個,伺候她的下人都是家生子,不會為了她謀害主子。

    那就是楊氏身邊的人出了問題。

    能夠近身伺候到替換枕芯而不被人懷疑的就那麼幾個,可無論怎麼嚴刑拷打,就是查不出什麼東西來。其中兩個侍女受不住刑自盡了,其他的也都奄奄一息。

    案件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方興這一陣子像是老了十歲。楊氏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吏單獨在方府看管了起來,每日裡藥照用,身子照休養,但等過了幾天身體漸好的時候,她就要被押到大理寺受刑。

    太醫院結果出來的時候,方興不顧臉面進宮求情,因楊氏發狂乃是藥物導致,楚睿最終減掉了楊氏笞刑的刑罰,總算是給楊氏留了個臉面。但總歸是後宅不嚴才鬧下了人命,聖意決斷之下,其他懲罰不變。

    這種結果雖然不盡人意,但對於方家來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們除了接受,也別無他法。

    笞刑並不是重刑,乃是用竹棍拷打犯人的臀1部和大腿、背部的一種刑罰,在眾多刑罰中,算是常見的一種。但女犯在眾目睽睽下被擊打臀1部是十分羞恥的場景,所以女犯會被判此刑,大多是德行有虧。

    皇帝去掉了笞刑,算是給了大理寺卿方興一個臉面,讓楊氏能體面的回娘家去。

    “不過是一個妾室,竟鬧到如此地步。”方毅在楊氏被關押的房門外與她隔窗說話。

    “你們男人總覺的那不過是一個妾室,但在我看來,那是搶我丈夫的女人,搶我孩子家產的孽種之母,我懷胎十月,為你生兒育女,你卻風流快活,獨寵那胡姨娘一人……”楊氏抱著膝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兩眼發直。

    “我雖發狂殺了她,卻並不後悔。”

    “那舒娘呢?舒娘才這麼小,就背負其母殺人的名聲。”方毅冷著臉,看著天上的白雲。“大理寺和刑部的查驗官查出你的枕芯中被人做了手腳,放了狂藥。但陛下不願為你赦罪,只免了你的笞刑,所以等你身子休養好了以後,你哥哥就會來接你返家。”

    “我家進了內鬼,才讓你先失其子,又殺了人。我偏寵胡姨娘,全因她是良妾,與通房丫頭不同,我竟不知你會在意到如此地步。舒娘我會好好撫養,只希望你回了楊家,能放開心胸休養,不要再做傻事。”

    “你我雖沒有了夫妻的名分,但你的贍養費用,我家會每月付與你的兄嫂,你不必覺得是寄人籬下。若實在過的不開心,我們方家在京郊還有一處莊子,風景秀麗,家人也多是老僕,你就帶著下人去那裡休養吧。”

    “不用你假好心。舒娘是你的女兒,你不好好待她,我便是死了也不會饒了你。我若在家裡待的不開心,我就絞了頭發做姑子去,尼姑庵裡可不管你殺沒殺過人。”楊氏嘴裡說的硬氣,其實態度已經軟化了些。

    方毅苦笑了一下,他這妻子在家中也是女,性子並不溫順可人,但還算賢惠。可如今殺了人,她卻一點害怕內疚的心都沒有,難不成這這藥物真有這麼可怕?

    還是在正室眼裡,妾室都是死不足惜之人?

    可人人家裡都有妾室啊!

    御藥院的人說這藥可怕就可怕在不知道什麼事後又會發作。這種迷幻的效果直接破壞人的腦部,讓人一直都會有幻覺。方毅雖然受楊氏連累今生仕途無望,但兩人畢竟夫妻一場,又育有一女,對於她落得這般下場,方毅心中也是不忍,所以過來好心相勸。

    他爹見多了被休離回家後的女人遭遇的種種不公,所以皇帝下旨之後,他就做了種種安排。他羞愧於連累父母,卻又不得不接受這種事實和安排,這段時間,他頗受煎熬,就連年幼的舒娘也常在夜裡驚醒,赤著腳滿屋子找娘親。

    方毅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為了要和同僚交際好關系,就娶回那個庶女了。若說是*當頭,也不全然是,同僚好友間互送美妾良伎乃是常事,那胡氏確實端麗,卻還沒有到絕色的地步,他會將她抬回家,大半倒是看在其父乃是自己在吏部交情深厚之友而已。

    只是胡姨娘到底比兩位陪嫁抬成的通房貌美,他貪圖新鮮,又覺得她身份畢竟和丫頭不同,未免待她和兩個通房不同,這才釀出今日的大禍來。

    方毅已經受了方興一頓打,他的母親也因被奪了誥命氣倒在床,如今妻子即將返家,只留他和女兒徒增笑柄,只得和妻子隔屋興歎。

    方毅在這裡已經待了超過一刻鍾,刑部過來驅趕。方毅見妻子把臉轉向屋內,不再言語,只好歎了口氣,給那刑部看守之人塞了幾兩碎銀子,踉蹌著步子狼狽的離開。

    這一切,方氏都並不知情。李銘從父親那裡知道了一切,還去外公府上探望了兩位老人幾次,但因為他家裡還有正在坐月子的母親和生了病的祖母,李小呆在公府裡沒給母親和祖母透出半點風聲。

    只是方氏不是笨蛋,她坐月子坐了這麼久,除了母親最開始來看過一次,後來竟是再也沒來過。她婆母生病,家中也只是派了大弟妹來探望,這實在不合情理。

    府裡怕是出了什麼事,可是她在坐月子,所以所有人都瞞著。

    某一日,方氏實在忍不住,在李銘進屋的時候問他:“你外祖母身體可還好?”

    “並無大礙,就是氣到了。”李銘順口答完以後心中大叫一聲壞了,僵硬著腦袋轉過頭去看床上的娘親。

    方氏被張靜的鬼魂折磨許久,已經練成了謀而後動的性子。她聽了兒子的回答,心裡雖然一陣砰砰亂跳,臉上卻只是有些驚訝之色,繼續問他:

    “被誰氣到了?”

    李銘見娘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想來是他的回答並不駭人,連忙在小臉上堆出笑容來:“被小舅媽和胡姨娘唄,還有誰?”

    ‘他這不算說謊,對吧?外祖母確實被小舅媽和胡姨娘氣到了。’

    “又起了爭執?還很大?”方氏松了口氣,繼而升起疑惑。

    老爺不是說和小弟已經聊過了嗎?這次莫非是胡姨娘去主母房裡拉人?

    “嗯,算是吧。反正是把外祖母氣倒了。”李銘苦著臉,“祖母中風也臥床不起,爹不讓我伺候,說是我去就是添亂,讓我照顧好娘和妹妹。可是哥哥去就可以。”

    “你畢竟年紀還小,你去照顧老太太,反倒是要一屋子丫頭下人圍著你轉。你祖母旁邊有那麼多下人,又有你爹和你哥哥,自然是不愁沒人伺候的。說到你妹妹,老太太既然病了,等下你妹妹醒了,你就讓下人把她移到我屋子來吧。給下人照看我不放心。”

    方氏還記得李湄出生時氣息全無的樣子,總擔心著好好的突然就不喘氣了。每天晚上總要看過孩子無事才能好好睡著。

    原先孩子都睡在老太太隔壁,第七天才移到她隔壁來,但是晚上老太太都會親自照看到她睡著才走。如今老太太病了,她放心不下女兒,決意還是把女兒移到自己屋裡來。

    “娘,您坐月子呢,不能勞神的。妹妹每天晚上都要哭幾次,可吵了。”李銘皺著眉頭告狀,小李湄剛生下來的前幾天他圖新鮮跟著她睡了同屋兩天,結果第二天早上就掛了兩個大黑眼圈,平均一到兩個時辰哭一次,不是拉了就是要喝奶,苦了李銘一夜沒睡好。

    後來他就再也不敢和妹妹晚上睡一間屋了。

    “我掛心著她,晚上也是睡不好,不如放我屋裡,反正晚上也有丫頭和奶娘伺候,我只是照看一下而已。”方氏臉上都是溫柔的笑意。“你妹妹現在還是小小孩,肚子小,裝的少,容易餓,餓了當然就會哭。”

    李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原來是這樣。也是,天天喝水,哪裡能管飽?

    明天揣個包子偷偷給妹妹吃?

    顧卿要知道李銘在偷偷想什麼,肯定會嚇死。

    七月十八,李湄出世的第十二天,邱老太君中風暈厥後的第三天,楊氏殺妾的第八天,長江兩岸決堤,房屋被洪水沖垮,江南頓成澤國。

    熊樂和工部好幾位官員在負責驗查堤防的時候突遇急潮,幾人被水沖跑,下落不明。

    消息一傳入京,德陽郡主暈厥了過去,工部侍郎仇靖家也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德陽郡主府群龍無首,仇家老太爺大驚之下昏厥不醒,仇府慌作一團,大皇子放了熊平和仇牧回家照看,加上在家侍疾的李銳,四位侍讀一下子走了三人。

    大皇子楚承宣看著空蕩蕩的宮室,忍不住心情沮喪。自他們當了他的伴讀,從李銳碰到項城王之事,到熊平母親遇刺,這半年來,竟是各種問題不斷。

    莫非他是不可為君之人,所以上天才傳下示警?

    吳州。

    張玄跟著幾個師兄從七月初開始就在江南各地奔走。他們為了能取信當地的百姓,人人都穿著高功的法衣,背著雌雄雙劍,看起來倒不像是正一派嫡傳的弟子,而像是游走各鄉的游方道士。

    不過他們各個都容貌俊秀,又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道兵護衛安全,一看便不是騙人錢財的無良假道士,江南地區受江南世族影響,篤信道教,對張玄幾人也頗為照顧,他們鎮日裡奔波,敲開各地鄉紳大戶或世族長老的家門,總能得到極好的對待。

    在這一點上,李茂對人心的把握是絲毫沒錯的。如果是官府的差吏敲開大門,即使主人並不閉門不出,心裡也會生出忌憚來。

    要知道自古官家上門總是沒有好事的。

    張玄嘴皮子不靈,但他大師兄石益經常在道宮給低級弟子講道,嘴皮子最是靈便,通常只要報出身份,再說明情況,這些鄉紳大族都會動容。

    龍虎山是道教祖庭,龍虎山上親自下來的弟子,又佩戴有龍虎佩和朝廷頒布的道牒,身份自然不會有假。涉及到洪水可能淹沒家鄉,大部分人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把家當往高處搬的。

    也有對這個推論將信將疑,或家當過多不願遷移的,此時便要讓張玄出馬了。

    “此乃吾師弟張玄,南陽張衡之後,如今在欽天監任職。”石益一指張玄。張玄伸手對主人做了做拱手禮。

    “咦,道長乃是預測了雪災和雹災的那位……”

    “正是小道。”張玄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來。

    此時石益再趁熱打鐵,多動員動員,便能讓將信將疑之人也吩咐家人去准備搬遷貴重物品,順便通知所有的佃戶。

    也有冥頑不靈,認為是無稽之談的,對這種人,張玄師兄弟們也不勉強,留下張玄從邱老太君那裡得來的洪災須知的冊子,也就告辭離開了。

    他們要奔波的地方實在太多,沒時間在這種木頭腦袋的人家多做盤桓。

    張道首一聲令下,天下道觀和道宮的弟子都齊聚江南,聽候龍虎山道士們的派遣。一時間,江南各地出現了無數身著道袍,背著背簍的道士們的蹤跡。

    與石益張玄眾嫡系專門尋找大戶高門請求援助不同,這些道眾按可能受災的地區劃分,奔走四鄉,傳遞朝廷對於水災的警示,並且勘測風水,指引當地的居民往不會被水淹沒的高地避難。

    有些捨不得房子屋子以及田地裡沒有收割的糧食的,這些道士們也會好言相勸,說明朝廷在災後一定會開倉賑災,他們龍虎山也會為此事奔走,然他們不必擔心來年的生計。

    大部分老百姓對神佛還是敬畏的,這些道士一不來賣平安符,二不收饋贈和鎮災之錢,人人又都有道牒,老百姓們心裡就先信了八分。等有些鄉老跑到縣裡一問,縣裡的大戶都已經開始搬家了,更是堅信不疑,先搶著把家裡能收的糧食全收了,再拖家帶口的往高處跑。

    這些道眾四處散發“災情須知”,又有專門的道士負責讀給他們聽,例如絕對不能吃洪水裡泡過的食物,喝水之前必須煮沸,若水渾濁可在桶裡可放入一勺白礬沉澱後再用,對死掉的家禽和家畜必須集中焚燒,不可貪圖便宜吃病死之畜的肉等等。

    許多百姓都問為什麼要這麼做,張玄在這災情須知裡也寫了神神叨叨的話來讓百姓信服。大致的意思就是大災過後必生妖孽,若洪水沒有讓人死,水中的替死鬼不夠,就會有妖孽使人喪命抵數。水裡可能有妖孽,死掉的家畜和家禽也是妖孽作祟,未免瘴氣所害,一定要食用潔淨之物,在水災沒有發生之前先多囤積食物和淨水,方能避過這一劫。

    你別說,你若和百姓們說這裡面髒會讓人生病,還是會有許多自認身體強健的人敢去吃病死牲畜,可張玄宣稱這水中有瘴,死屍中有妖孽,居然沒人敢吃了。就算有敢吃的,也會被怕連累的人紛紛制止。

    湖泊江岸地區的地方官對這些道士們是又愛又恨。愛是愛他們積極奔走,組織鄉民逃難,而且極少產生民怨,不但如此,他們大部分善於堪輿風水,連地脈地形也有所了解,他們指出的避難之所,都是適宜躲避洪水之地,連派人勘查地形的功夫都省了。

    恨他們,是因為他們雖然不擾民,卻擾官。每到一處,就開始拿著聖諭當令箭,讓他們出人出力,維持避難地的治安,對於老弱婦孺,官府還經常要賑濟,以免民眾聚集,滋生事端。對於青壯,道士們積極動員他們跟著官府上河岸去修固河防,可是這些青壯又不是白干,官府就要出錢出糧,這錢上面沒說到底是朝廷出還是當地出,一下子地方庫存就縮了大半,讓地方官們忍不住罵娘。

    這老百姓都跑了,水要淹就淹吧,反正又不會出什麼人命,還加固個什麼啊?這下子人力也耗費了,財力物力也耗費了,這麼多青壯堵在衙門口自發要為家鄉抗災搶險出一份力,你趕他們回去啊?那不是激起民怨說你不作為嗎?

    還有這麼多隨時告狀的道士盯著呢。

    所以這些地方官也只能認命的掏出縣衙裡還沒上交的賦稅和米糧做這些事,連折子都擬好了,只能先斬後奏。

    “族長,真的要全部掘開?”陸家的田莊主看著一大片圩田的堤壩,心疼的看著再過半月就可以收割的稻子。

    稻子收割的越晚,出米的比例就越大。如今已經出了穗,眼看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收完,此時族長卻要所有田莊主把圩田的堤壩掘開,放水進來……

    “掘開!掘開只是損失田產,不掘開整個陸家都要完蛋!”陸元魄赤著眼睛看著前方的千畝良田。

    “叫佃戶和隱戶都把能搶收的糧食收了,最多明天,掘口放水!”

    “是。”田莊主看著面前的地,忍不住搖了搖頭。

    洪災一過,這些圍墾的田就變成新的湖了,到時候勢必不能再度耕種,養養蓮藕還差不多。可是湖和田相差太多,這次陸家損失慘重,幾十年內休想再爬起來。

    還有那麼多佃戶和隱戶,他們無非是看著有地可種才會歸附,如今田地去了大半,若還想留住這些人,已經是癡心妄想。

    只可惜他是家僕,不然他也要准備著另謀高就了。

    不但陸家遭受損失,上游無數地方官也在動員當地大族和鄉間和水脈相鄰的,挖開溝渠放水淹地。

    “我憑什麼要把家裡的田地給水淹了?這裡離湖岸數十裡,就算淹也淹不到我這裡來,可是我若一掘開溝渠,大家全要完蛋。”一個世族歇斯底裡地對著當地的地方官咆哮著,口水噴了他一臉。

    那地方官冷靜的抹掉臉上的唾沫,繼續不卑不亢地解釋著:

    “堤壩水位已經到了極高的位置,眼見著這幾天就要決堤。上游挖開支流余脈,將水引入田地洩洪,下游的形勢就會變得沒有那麼嚴峻。俗話說堵不如疏,只有我們上游洩洪放水,下游才有時間繼續轉移。”

    那地方官收到了熊樂和工部官員的公函,得了務必要說動當地鄉紳的命令,自然是不敢不盡心盡力。

    “更何況,洪水過後總會退水,這時被淹沒的良田被水灌溉,田地會變肥沃,更利於來年耕種,工部官員預計這次淹後,至少三年內,中等的水田會變成上等的水田,各位雖然損失了一季的稻子,但這些田地來年就有大的收獲,朝廷也會頒布嘉獎賞賜各位做出的貢獻。據下官所知,溝渠所在的地方很難在水災中幸存的,與其如此,不如索性挖開溝渠放水灌田,還能獲得一個好的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在場被召集的田地之主面面相覷,紛紛議論起來。這些地方官已經在私下裡談妥了的鄉紳率先表態,願意帶頭挖開溝渠和余脈放水洩洪。只要有人一帶頭,後面也有人陸陸續續准備犧牲。

    他們有的是在下游有田地,有的是親眷族屬在下游,不得不考慮日後的問題。有的是為了大義,願意犧牲一二,有的是貪圖小利,家中中下田較多,且已經搶收,願意一搏。

    有不願意的,地方官只能來硬的,說明若是下游災情太大,這些人都要被問罪,到時候不但沒有彌補損失,延誤災情還會貽禍家人。

    各地官員使出十八般武藝,唱作俱用,總算是說服了大部分人。

    正因為張玄提前預測,各地准備充分,熊樂和工部官員指揮著那幾千叛軍加徭役的民眾修築上游堤壩,又為下游贏取了許多時間。

    眾道士們奔走沿岸會被水淹沒的地區,又有地方官疏導民眾,提供物資,轉移的速度十分迅速,是以上游出現決堤,只在一天之內江南頓成澤國,可傷亡數量卻不是很多,大多是不願意離開險地的固執之人。

    而這種四處被水淹沒的情況,各地官員也都有折送回京裡,絕大部分是掘開溝渠圩田之口,為了洩洪或讓湖水吸納江水才做出的舉動。等水退了,這些地方依然可以恢復耕種。

    但陸家圍墾的太過嚴重,田地布滿湖岸江岸,使原本的水脈枯澤變成田地,有些甚至截斷了上下游的水脈,等洪水過後,水脈相連,這些田地就要成為江段或湖泊的一部分,不能再恢復原樣了。

    對此,陸元皓如喪考妣,陸家一族受此傾覆之災,幾乎是人人自危,一時對當初提出圍墾變田的陸元皓和陸元魄兩兄弟更是詬病不已。

    早等著看陸家熱鬧的江南眾世族更是拍手稱贊,直呼老天有眼。他們仗著有朝廷相助,多年來免稅免徭,吸納了江南眾多佃戶,早已引起眾怒。以往是有朝廷彈壓,又有地方官相護,如今田地變湖澤,他們失了根本,就算是朝廷也不會再用這步廢棋了。

    就在這關頭,陸家又傳出嫡女生了怪病的消息,有的說是天花,有的說是麻風,一時間陸家變成洪水猛獸一般的地方,無人敢再登門。

    陸元皓也告病不再上朝,他家中有人得了惡疾,全家都被封閉了起來,裡面的人不得出來,直到太醫院查明是何病狀。

    滿朝文武和皇帝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這時候誰也不敢讓陸元皓上朝了。

    除了陸家,一切都在往好的情況發展。

    由於各地鞏固堤防得力,為下游爭取了不少時間,下游搶收了不少可以收的糧食,雖然谷穗不滿,但總比顆粒無收要好。田地雖然被淹,但民眾沒有傷亡,朝廷賑災的力度就會小的多,經過冬天的雪災和北方平亂的一場刀兵,戶部已經對再發生災害憂心不已了,聽說道士們成功使民眾轉移,他們也是吁了一口氣長期。

    只有一個陰影還籠罩在京城百官的心頭。

    熊樂與仇靖等人,到底死沒死?

    吳州。

    張玄和幾位師兄在疏導逃難的民眾往娘娘山走。有些人拖家帶口,還抱著雞趕著羊,速度實在是快不起來。

    當地官府強硬的讓他們把東西留在原地,引起了一片紛亂,官府差吏和百姓罵成一片,還有人拖著道士們來講理。

    張玄和石益等人也覺得這些牛羊浪費時間,但他們說了此話反倒也被百姓罵了起來,幾位正一派嫡系高徒被吳儂軟語的罵聲軟的骨頭都癢,幾個人叫苦不迭的跑到了山後。

    “這真是個苦差事,要不是此地官員非要我們上來安撫,我才不來。”另一個師弟張遠擦了擦汗。他是張天師的孫子,性格比較跳脫,張天師認為他不適合修道,但他心志堅定,還是入了道門。

    “和百姓打交道比和世族大戶們難多啦。好歹大族都彬彬有禮,沒這種唾沫手指其上的時候。”石益也被一個婦人戳的腦門疼,忍不住抱怨了兩句。

    張玄站在山腳一處突出的巨石上,指著上下流過的河流。

    “那個倒掉的樹叉上似乎掛著一個人?”

    張遠練過內門功夫,當下躍上高處,往下定睛一看。

    “是人,穿著官服,看不清顏色。我和石益去救人,你在岸邊等著。”

    張玄是眾師兄裡唯一沒練功夫的,也不通水性,所以兩個功夫最好的師兄把張玄留了下來,下山去河邊救人。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兩個人拖著已經失去意識的中年官員爬上了岸邊。

    張玄在京中和此人有一面之緣,他曾來過欽天監問過三天後能不能舉行花會。張玄將他放在大腿上控出腹中之水,抬頭和兩位師兄說道:

    “此人我認得,是來監督河防之事的德陽儀賓熊樂。”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張玄:(好奇)為什麼只有我沒被她們戳?

    眾婦人:我們好想戳。

    眾婦人之夫:(瞪眼)你們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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