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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人之將死
張玄和李家相交三四年,出入過信國公府無數次,卻沒有一次感受過這種氣氛。
從開門的下人開始,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種頹唐之氣,有的下人甚至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撞,見到他也像沒有看到一樣,走得近了才突然晃神過來,然後連忙避讓。
不過是邱老太君生病了而已,竟然會讓整個信國公府都失去了生氣。就算去年邱老太君遇刺臥床不醒,張玄來探望時,信國公府都沒有這麼倉皇。
不是說只是嗜睡而已嗎?
張玄被人引著從西園過來,穿過抄手游廊,往北園而去。西園和北面相接的地方是一個湖,游廊就建在水上。這時候已經是初夏,天熱的很,亭台樓閣早就應該換上紗帳紗窗,以避蚊蟲。可張玄從西園一路過來,沒有看見任何一點變化。
他家也是大族,雖然從小上山,但小時候家中換季時的細節還是記得很清楚的。越是講究的人家,越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疏忽。
顯然這府裡管事的主母已經顧及不到這些細節了,下人們也沒提,或提了也沒有被理。
張玄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他一直肯定這位天君下來是救世的。可如今天下才剛剛紛亂,為何天君就不行了呢?
難道說這世間的濁氣這般厲害,就連天君都沒辦法鎮壓這群妖星?
張玄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到了北園。
到了持雲院口,李銳李銘兩兄弟已經在門口迎接了。兩兄弟都是一臉憂色,李銳的臉上更是滿臉悲苦。
“李家兩位賢弟,你們這是”張玄自然不覺得自己值得信國公府兩位嫡孫離開祖母出來專門迎接,所以露出了疑問之色。
“張道長,是這樣的,我祖母……”李銘開始把自家奶奶從開始嗜睡的時候出現的種種異態說了出來,他年紀小,但才思敏捷,口齒又伶俐,事情前後說的非常明白,就連太醫關於有可能是“離魂”的懷疑都一五一十說清楚了。
“我祖母本不是這樣心性的人,如果說這是因為病痛折磨,那祖母一年前左邊身子不能動時就該出現情緒不穩了,張道長,你是得道之人,請您幫我祖母開解開解,再看看我祖母是不是真的離魂了。”李銘對張玄鄭重的行了個大禮,李銳只是猶豫了一下,也對著張玄揖了下去。
“不敢不敢,我視邱老太君如同自己的老師一般,自然會盡心盡力。”張玄攙起兩個孩子,應了他們的要求,進了屋子。
顧卿依舊坐在自己那個輪椅上,但沒有了常掛在臉上的那種和緩的笑容。
屋子裡的下人都是一種又驚又懼的樣子,花嬤嬤沒有如往常一樣站在邱老太君的身後,而是獨自一人站在窗邊,如同年輕女子使著小性子一般。
事實上,花嬤嬤自顧卿把李銳趕出去後就有些生氣。她不知道邱老太君身子不舒服為何要對大公子遷怒,在規勸幾次無果後,花嬤嬤也只能一個人生著悶氣。
要知道,以前邱老太君雖然不能說對她言出即從,但也從來都是從善如流的,如今變得這麼面目全非,讓花嬤嬤實在無法適從。
顧卿渾渾噩噩間好像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但是又死活想不起來,一抬眼看見張玄站在門口,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用手撫了撫額頭,苦笑著說:
“我身體竟壞到這個樣子了嗎?居然還出現了幻覺。”
我是天眼出了問題了嗎?居然出現了幻覺?
張玄一開天眼掃向邱老太君,頓時被那彌漫到快要吞噬掉邱老太君的黑氣嚇得倒退了幾步,差點沒有跌坐在地。
這是哪裡來的報應之氣?居然連功德金光都壓不住了!
這樣下去,邱老太君會不得善終的!
張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被這麼濃重的因果之力纏身,邱老太君面相本來就是已死之人,全靠天君的功德延年益壽,但延年益壽只是延壽,身體總有耗盡精血之時,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大限已至。
邱老太君的大限應該在去年遇刺的時候就到了,不知為什麼又延續了許久,但耗到現在,確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後來邊關告急,張玄頓悟天君不走乃是為了鎮壓邊陲的氣運,朝廷如今還需要李國公這位兵部尚書,所以即使是殘軀,天君也得硬撐著。
張玄和一干師兄師姐一想到這位天君的犧牲,常常是肅然起敬,將她奉若天人典范,恨不得日日在她身邊聽從教誨才好。
天人本無痛無災,了卻因果,虛豁清淨。如今天君附身在一個又老又病的老太婆身上也就罷了,現在還不能自己沐浴更衣,又不良於行,連說話都會有僵硬之時,這會是多大的無奈和羞辱,張玄只要一想,就會額蹙心痛。
天君的功德本來能保證她即使功成身退,也一定是安詳辭世的。就如去年大限將至之時,若是那一下摔的去了,一定完全無痛無覺的。
可如今黑氣纏身,天君會如何脫竅,張玄也不能肯定了。
顧卿還在扶著額頭,以為自己是腦子糊塗了,這邊張玄幾步竄到前面,抱著顧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老太君,老太君這般犧牲……是我們無能,倒讓您受累了!”張玄觸目傷懷,把屋子裡的人都驚得不清。
何謂犧牲?何謂受累?
這位道長又在說胡話了。
只有顧卿渾身一震,帶著驚疑的眼神看向張玄。
他看出什麼了?
他知道自己做出了犧牲?
“老太君若是去年嗚呼不起,如今倒不用受這麼多的罪。可如今北方大亂,百姓顛沛流離,您竟是連去都不能去了,嗚呼哀哉,小道一想到老太君如今的處境……”張玄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讓顧卿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知我是……”
穿越的?
張玄滿臉涕淚的點了點頭。
“我知。”
我知你是天君下凡,救苦救難的。
“我是龍虎山嫡系,自幼就開了天眼,能看清不屬於人間之情景。”
“你們統統下去!”顧卿一指門口。“花嬤嬤。我和張道長有事要談,勞煩你帶著下人們出去,把住門口,任何人都不准進來,包括銘兒和銳兒!”
花嬤嬤和屋子裡的下人從張玄失態開始就又驚又疑,甚至有人以為張玄是邱老太君什麼失散的親人,或是有什麼不得了的身份被張道長知道了。
秉承知道的多死的快的定理,一群下人退的極快,唯恐多留一下被兩人疑心。
顧卿哆嗦著下唇,忍不住問道:
“你……你竟知我的難處?”
張玄擦了擦眼淚,跪坐於地,端端正正的對著邱老太君拜伏於地。
“小道知道您以前必定是平安喜樂,在上界過著我們這裡無法想象的祥和生活。人性丑陋,世間悲苦,您初來乍到,又是老嫗之身,有所不適,自然是可想而知。可事關人命,您不得不苦苦支撐,想必心中一定是苦悶至極。”
張玄的話一說完,顧卿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沒有人能忍受著自己一點點老死的。更沒有人能忍受眼看著自己即將像是行屍走肉一樣的死去。
她即使貴為老太君,可是有錢無處可用,有腳寸步難行,整日裡困於後宅之中,望著這一畝三分地過著日子。孫子們在時自然是喜氣融融,可孫子們漸漸長大,她就如同現代人所說的“空巢老人”,除了有丫頭伺候,竟是連找個人說說知心話的可能都沒有。
得了這個毛病,御醫又說她很可能哪天一睡就不起了,或者一睡就全身不遂,連舌頭都不能動彈。
難道老天爺就是為了折磨她,才送她來這一趟的嗎?
“我確實很苦悶。”顧卿用手背抹去眼淚。“可我更苦悶的,是覺得自己這麼堅持沒有意義。”
“老太君為何如此菲薄呢!這信國公府滿門上下,哪一個不是您救下來的?想想西城的災民,想想我們為何要下江南,想想李國公如今為何要上前線,想想這天下因您而得惠的萬民!”
張玄不知天人也會迷茫,也許這就是心劫?他只能賣力為她開解。
“也許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虛幻,是你們眼裡並不存在的歷劫之難,可對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您的許多無意之舉已經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而且即將繼續改變,這難道不是天大的意義嗎?”
‘也許我們都是假的,也許是你眼裡的平行世界,可對於我們來說,我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做的一些事,也許不是刻意而為,但已經讓這個平行世界改變了歷史軌跡,而且即將繼續改變,這難道不是更大的意義嗎?’
就如張玄經常腦補顧卿的話一般,如今顧卿也腦補起了張玄說的話。
“天道往復,從未有人力可逆天之時,但您卻用一介老嫗之身改變了。小道不知這世間古往今來還有多少像您這樣的天人,但您哪怕只是動了動救人之心,便是有大慈悲。這難道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幸運嗎?也許如今您受了無數磨難,可等你脫竅回返您的世界,回想看看您曾結下這麼多善緣,也會稱心快意吧?”
天道無情,神仙更是需要斷絕七情六欲,可像是天君這般悲天憫人的,即使是在神仙裡,應該也是少見的,這便是下界之福,是凡人之福啊。
‘平行世界不知有多少,但能以一個人的力量扭轉歷史的,還未見過,但你穿到一個老太太身體裡,卻改變了不少事情。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如同你這樣穿越時空,但哪怕在這個過程中只是動了動救人的善念,便是有大慈悲的人。也許你現在吃了不少苦,可等你穿回你的世界……’
等等,還能穿回去?
“咦,你的意思是,我還能回去嗎?”顧卿喜出望外,連臉上的悲戚之色都沒有了,眨巴著眼睛緊盯著張玄。
原來天君是擔心自己任務沒完成,回不了天界嗎?
難道天君不是下來歷劫的,是犯了錯被貶下界的?哎喲好煩躁,不敢多問,怕不小心讓天君透漏天機遭天譴啊!
張玄自以為知道了顧卿難過的原因,忍不住安慰道:“小道不知道上天派您附身在邱老太君身上是為什麼,但等您功成身退,想來就會回到來時之處。等你脫竅之時,小道一定在您身邊,為您送行。”
‘原來我是能回去的。’顧卿低聲喃喃自語,心中仿佛有某種一直壓迫著她的巨石被轟然搬開,連死到臨頭的恐懼都消散了不少。
‘原來就和玩游戲一樣,我打開了許多種結局,等大通關了,我就要回去的!’顧卿按著自己的胸口。
既然這樣,她怕個毛啊!
顧卿想到另外一種可能,瞇著眼問張玄:
“你說天道往復,人力不可逆天,你的天眼已經看到我逆了天嗎?”
“正是如此。李大公子、李小公子、李國公,還有府中大半的下人,都是已死之人的面相。但因為有您干預的緣故,如今又開辟了新的命運,成為天道所護之人。”張玄肯定的回復顧卿,“僅憑這一府上下幾百條人命,您就值得小道伏地下拜!”
“這樣啊……”顧卿眨了眨眼。
可她沒發生什麼變故,說明這個平行時空被她改變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也許報應已經報應到她身上了,她才會病成這樣。
不對,她是漸漸病的,這符合這個老人的身體狀況和病情發展,並非報應。
那就是說,她可以不必那麼小心翼翼了?
“那麻煩張道長再拿天眼掃掃,看看我還能活多久?”
顧卿完全沒有負擔的拿人家張玄的天眼當x光用。
張玄沒有告訴邱老太君開天眼極費心力,什麼也沒說的再看了她一次。
黑氣繚繞成這樣,撐不過百日。
“您……怕是還有百日之壽。如今您氣運不好,脫竅時怕是有些痛楚。小道會讓寇師弟准備好曼陀羅花奶,讓您到時候能舒服一些。”
喲,麻醉藥,安樂死都准備好了!
那她還怕個啥啊!
半身不遂的時候讓下人喂她喝藥,干脆睡過去得了!
顧卿心中最恐懼的事都已經得到了解決,真是看張玄怎麼看怎麼順眼。
以前怎麼覺得他是個腦子有些問題的文藝男青年呢!
明明就是個很不錯的人嘛!
“那就有勞道長了。正如你所說,我死得其所,也沒有什麼好傷懷的。這接下來的百日,我會讓自己過得更有意義,不會再恐懼擔憂了。”顧卿對著張玄微微一笑。“既然我只有百日之壽,那最後一個月,就麻煩您住在我這院子裡,送我最後一程。”
“是。”張玄心裡有些難過,又有些激動,“小道會為您引魂,送您回天上的。”
顧卿心情大好,可精神卻又開始不濟了起來。
最近她幾乎是醒不了幾個時辰就要昏睡過去。而且每一次醒來,身體都累的不行,根本不似一個沉睡了許久的人。
張玄見天君身體不適,非常有眼色的告辭。
他離了屋子,正見到花嬤嬤和兩個少年站在門口,一臉憂色。
張玄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對幾人拱了拱手。
“奶奶現在心情好點了嗎?”李銘歪著腦袋問張玄,“你和奶奶說了些什麼呢?”
“老太君只是被自己困住了而已,如今心結已開,心情自然是好多了。”
張玄很喜歡李銘,他心思澄明,其實十分適合修道,只是他身為公府嫡子,想來日後要繼承爵位的,他也早就斷了引他入道門的心思。
李銳和李銘聽到張玄的話大喜過望,李銘更是拉著李銳直接進了屋子,嘴裡不住的喊著奶奶。
花嬤嬤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客氣的親自引張玄出去。
在出持雲院的二門之時,張玄偶爾遇到了信國公府的國公夫人。
此時方氏正在一群丫頭婆子的簇擁下往持雲院而來,身邊的丫頭文繡懷裡抱著小女兒李湄,前後有婆子開道,見到持雲院有外男,連忙呼叱。
張玄連忙轉身避讓,余光間覺得這小女孩的“氣”和其他人皆不相同,便多看了幾眼。
花嬤嬤見這些婆子這般大驚小怪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還是方氏皺著眉打斷了婆子的呼喝,讓張玄先過。
張玄低著頭,暗地裡卻悄悄又開了天眼。
這一看,嚇得他連忙壓下頭去,再也不敢多看了。
那女孩身後五彩具備,鳴動八風,乃是有鳳來儀之象。
他從不敢用天眼窺伺皇帝,便是因為這龍鳳的“氣象”連他的天眼都無法直視,若是逞強硬要多看,怕是會遭天譴。
他不知自己的師父能不能看清,但他道行不夠,也只能隱隱約約窺見一鱗半爪了。
只是……
國公夫人後面那道有些虛晃的氣息是什麼?
凡人也有心劫嗎?
持雲院的主屋裡。
李銳有些心驚肉跳的跟著李銘進了屋,原以為奶奶就算心情好了,見了他也不會如往常那般噓寒問暖。
誰知奶奶明明已經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還是把他喚到了面前,拍了拍他的手滿臉歉疚地說:
“奶奶這段日子生了病,已經病糊塗了,之前對你那麼喜怒不定,是奶奶的不是,你別放在心上。奶奶要死了,心裡害怕,因為之前是被你喚醒的,就遷怒了你,總覺得那時候一跤摔死了就好了。”
李銳一聽顧卿說的話,頓時雙膝跪地,伏在她的膝頭無語凝咽。
他感覺從喉嚨裡有熱燙的東西忽然湧上來,哽咽著。原來真相是這麼的簡單,簡單到他無法承受的地步。
一慣微笑著面對世界的奶奶也會害怕嗎?害怕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李銘呆愣著站在一邊,流下來的眼淚,如今順著臉頰流下。他感覺到從下巴不斷滴下眼淚,然後他吞了一口口水,讓口水流進哽咽的喉嚨裡。
“不過現在奶奶不害怕啦。張道長說的很對,只要活著的時候做了有意義的事情,便是下一刻死了,也不能算是白死。張道長說我還有百日的壽命,這剩下來的三個多月,我要多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才是啊。”
顧卿看著兩個孩子,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你們這三個月不要去上學了。我醒著的時候,來聽我講故事吧。”
“還有你們的朋友,齊邵、萬寧、趙燕妮……甚至張素衣,在我死之前,我都要見一見。”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領導又喪心病狂的開會了!
小劇場:
顧卿還在扶著額頭,以為自己是腦子糊塗了,這邊張玄幾步竄到前面,抱著顧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顧卿:……被抱大腿什麼的,好羞恥。
第210章 交代後事(上)
張玄斷定顧卿只剩百日的壽命了,可家中沒有人相信他們家的老太太會這麼快走掉。
無奈的是,老太太堅信這一點,而且積極的為自己的後事准備著。
她如今昏睡的時候比醒著的時間多,一醒了,就催著家中的人趕緊給她整修墓穴,趕緊把喪事要准備的東西准備好。
隨著老太太的囑咐,家中大量的金銀和老國公留下的不易搬動之物,都隨著修建墓葬的材料一起搬進了齊雲山的合葬墓裡。
由於指揮此事的是家中的親信和心腹,而負責搬運的下人們對自己運的到底是石頭還是木頭完全不清楚,所以邱老太君的私庫已空大半的事情,全家上下除了少數幾個死忠的下人和主子們,竟然沒有幾個人知道。
但邱老太君這麼浩浩蕩蕩的整修自己的陵墓,自然是引起了京中無數人家的關注。
許多交好的人家都上門來拜訪,實際上是來打聽這位老太太是怎麼了,為什麼連墳墓都開始大修了。
明明沒傳出重病的消息來啊?
顧卿只要醒著,就一定會接待這些前來拜訪的人家。她快死了,自然是趁著最後的機會結些善緣。有些交好人家的婦人,她就親自教別人怎麼算安全期、排卵期,有些交好人家的孩子,她就送人家一些游戲棋牌,告訴他們能開發哪一個方面的能力。
李茂並不在家,男客都是由李銳接待的,他在宮中是太子捨人,連宮中的官員都接待了,在禮儀上是找不出任何錯誤的,而且態度不卑不亢,也絕不木訥拘謹,在訪客中留下了一個“頗有其父其祖之風”的名聲。
別小看這個名聲。李茂即使當了這麼多年國公,也沒誰說過他有“其父其兄之風”。
所有來的人家都詫異與邱老太君的好心態。將死之人這般看得開的,他們還從未見到過。
尤其說到自己的死,就如同要回老家似的,不但沒有任何恐懼遺憾之情,而且還經常露出“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的樣子。
超脫豁達如斯,不佩服都不行!
外面在轟轟烈烈的打仗,京城裡邱老太君在大肆准備自己的後事,這讓一貫不管別人家事的皇帝和皇後都坐不住了。
帝後召來了所有去信國公府給邱老太君診過脈的太醫和御醫,開始仔細詢問她的病情。
“說實話,從邱老太君的脈相上來看,確實是油盡燈枯之象。人本來就是由精、氣、神組成的。精為物,氣為變,神為固。‘精’是人體的命源,‘氣’驅使身體動作,而‘神’滋養精氣,使其不會消耗過劇。如今邱老太君氣還在,但‘神’已經漸漸沒了,一旦神衰體弱,精氣就會枯竭,最後就會慢慢消耗而死。”
黃御醫不但是楚睿的御用太醫,而且也多次為邱老太君看過診。
“臣並不如宋大人那般擅長風症,卻可看到人身體自身的變化。邱老太君自去年遇刺以後開始消耗過劇,到如今撐不住了,也很正常。”
楚睿有些失望的讓太醫們下去,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張璇璣說邱老太君是“蔭星”,是消災解厄之星,以後救世的福星都會聚集在她身旁。可如今無論是道門還是御醫都說這位老太君活不了多久了,這難道是天意?
天要讓他帝星黯淡,讓大楚的天空黯淡無光?
他失道了嗎?
不!他決不信自己失道了!
自他登基以來,沒有一日不是兢兢業業,他自認從未做過奢侈荒1淫之舉,也沒有大肆搜刮過民間女子填補後宮。這麼多年了,他遇災賑災,遇難救難,輕徭薄役,收歸流民,哪一點不是明君該有之為?
一定是哪裡錯了!一定是哪裡錯了!
“皇後,朕想派太子去探望探望邱老太君。”楚睿看著皇後,“你也把信國公夫人召進宮,問問究竟吧。”
“是,陛下。”
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長了以後,顧卿每一天都不肯糊塗的過。
來到古代一回,回去以後總要留下點什麼。錢和東西是帶不走,可是知識和儀態卻是帶的走的。
她如今又癱又傻,就是想學古人那般舉止高雅的走路行動方式都不行了,但這不妨礙她聽,她看,她學。
世族的規范是從三歲開始的,小李湄如今才兩歲不到,但花嬤嬤就已經按照尹朝皇室的規矩在教導她了。顧卿每天看著、學著、在心裡模擬著,也許她在現代學不到立不搖裙、用小碎步走的弱柳扶風,但舉凡坐、立、食、飲的規矩,不但她學了受益無窮,若是她能回到現代,家裡又生了個女兒,教導教導女兒也不錯。
除此之外,她還仔細觀察家中的前朝古董,希望能多看出些門道來。
這裡雖然是平行世界,但古人的生產力在這裡,東西應該是大差不差的。人說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她學會一二辨別古董的機會,回去淘淘古玩市場,說不定也能小發一筆。
別的不說,如今她天天在一堆好東西裡呆著,若是拙劣的假貨,一定是看的出來的。
李家兩個孫子李銳和李銘難掩心中的悲傷,可見祖母一副“啊我只要把最後幾個月過好就沒有遺憾了”的樣子,也只能強忍著心中的難過,每天笑對祖母。
顧卿很快就發現了兩個孫子的抑郁,連兩個孫子帶李釗一起拉過來勸解了一頓。
“你們看看我現在,左手左腿不能動,衣食住行全部要別人伺候,我現在連吃的東西味道都辨不出來了,每次睡醒都渾身難受,猶如從水裡剛剛撈出來一般……”顧卿現身說法,“不光如此,我還便秘、頭暈、時不時失憶、突如其來的呼吸不暢……”
李銘聽到“便秘”的時候就滿臉黑線,李銳更是眼眶都濕了,仰著頭假裝屋子裡的屋梁很好看。
顧卿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不適的地方,然後又接著說:“御醫都說了,我以後若是一覺睡死,反倒是我的幸運,若是能撐下來,和你們祖父那般在床上耗成人干,又有什麼意思?這般半點生活質量都沒有的活著,還不如好生生的死了。”
“奶奶!”
“祖母!”
“堂祖母,何謂生活質量?”
“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你們可以當做我要去另外一個世界享福了,不要再一天到晚愁眉苦臉啦。我理解你們的難過,可是你們以後能生活的幸福美滿,才是對我最大的孝順。你們都是好孩子,我活著的時候沒有哪一天不覺得快活,這就夠了。最後的幾個月,大家應該更加打起精神來,過的開心才是啊。”
幾個孩子的表情都很陰郁,尤以李銳為最。顧卿見她的開解一點效果都沒有,心裡也是一聲歎息。
有時候,自己看開了,不代表別人就看開了。
“太夫人,太夫人!太子駕到!”一個門子慌慌張張的跑到主屋門口報信,初夏的天氣滿頭大汗,顯然跑的太急。
“什麼?宮中來人不是都會提前通知嗎?”顧卿連忙看向李銳。他在宮中待的時間最長,又是太子的近臣,對於太子出宮的流程應該比其他人都清楚。
“按理是如此,禮官先行,然後接駕的府內冠服齊整相迎……”李銳站起身,“太子微服前來,應該是顯示親近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們也不用太過隆重。孫兒和弟弟親自去迎就是。”
“我……我還是換個大衣裳吧。”顧卿看了看自己身上輕薄的常服,“那是太子,還是不要太隨便的好。”
電視上不都演著嗎?他能禮賢下士,你可不能隨便,你隨便了,他就要不高興了。
李銳想了想,就在持雲院換了衣裳,再出去接太子的駕。
如今他是一國儲君,是他的“君”,自己為臣,確實不該和其他那般隨便。
奶奶這一棒敲的及時,免得以後自己惹了禍還不知道。
太子此次前來沒有帶著大批的宮人侍衛,確實就如李銳所想的,是以示親近的意思。
他被父皇召去,讓他代表父皇去探望下邱老太君。一來是為了表示皇家的愛護之情,二是去看看,邱老太君是不是真的身體已經差到快要仙去的地步了。
李茂如今正在前線積極組織反擊,邱老太君如果這時候去了,對李茂有極大的影響。他必定是要回京奔喪的,這時候奪情讓他不准回京,和在京城直接起復在孝期的官員可不同,這是真正的“奪情”了。
楚睿只要一想到信國公滿門忠烈,可到了最後李國公的母親去世,連讓他回京送最後一程都不准,就覺得這事做的不太妥當。
可北方確實需要李茂坐鎮,居庸關不是什麼普通的關城,如今涿縣懷朔情勢大好,正是趁機收回范陽的最好時候,忠與孝孰輕孰重,李茂心中的天平想來也有自己的定論。
無論如何,楚睿不想李茂日後恨他。
所以,他只能讓太子去看看邱老太君的情況,若是真的身體不行了,只好讓太子說動邱老太君,讓她勸李茂不必回來奔喪。
如此一來,李家大義全了,李茂也不會怨恨朝廷,他也好有理由厚葬邱老太君。
最重要的是,這奪情就不會顯得那麼不近人情了。
太子被信國公府的家人在前廳裡誠惶誠恐的伺候著,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身官服的李銳帶著同樣穿著禮服的兩個弟弟從後院奔來過來,見面就拉著兩個弟弟行大禮。
“李銳你實在太鄭重了!你是我伴讀,李家又是我父皇的肱骨之助,我既然微服來,便是不想興師動眾的意思。”楚承宣沒想到李銳會這麼鄭重其事,連忙攙扶三個李家的孩子起來。
一看李家連待客的也只有三個沒成年的孩子,楚承宣隱隱的似乎察覺到了父皇為何這麼信任李家。
人丁單薄,家裡是非就少,不需要皇家跟在後面擦屁股,在外面也不會有人扯後腿,壞名聲。只是人丁少年紀又小,注定要興盛起來還得過上許多年。
不過只是片刻,楚承宣就對自己好笑了起來。
他感歎人家李家人丁單薄,他父皇的後宮裡一個才有幾個孩子?他和二弟如今雖說沒有勢同水火,但也“相近如冰”,自己還沒李銳大,有什麼好感歎的。
“殿下平易近人,但李家作為臣子,卻不能視禮法為無物。殿下,祖母年事已高,左邊身子又不能動,我嬸母要在一旁伺候祖母更衣,也不能親自出來接駕,還請恕罪!”
李銳自己受罪,卻是不願意自家長輩迎出來一路跪過來的。
“這有何罪,是我來的莽撞。”楚承宣雖然嘴裡這麼說,臉上卻露出笑意,顯然對李家一家的“誠惶誠恐”心中十分滿意。
“李卿的兩位弟弟如今也長大了。”
他看著李銘和李釗,露出感慨的表情,又從身上摸出專門准備好的金魚和玉佩,給兩個孩子一人一份。
金魚是給李釗的,玉佩是給李銘的。誰輕誰重,一目了然。
李銘和李釗對太子的上次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可心中卻不由得腹誹。
喂喂喂,你也才十四歲,能不能不要做出這麼“慈愛”的樣子啊!
雖然你是太子,可是這樣還是不倫不類啊!
李釗向來羨慕皇家,對皇室是又仰慕又害怕,可太子出手只賞他一只小金魚,讓他還是有點難過。
他如今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稚子,在致仕的陳老大人府上,他學了不少在外面學不到的東西,其中就包括如何盡量公平的待人。
“金”是貴,“玉”是重。
金子雖然看起來價值頗高,但玉更能顯示對一個人地位和品德的肯定。
他是信國公府的堂親,又是寄住在信國公府,太子能記住他,並且賜給他了一只小金魚,這已經是十分了不得的恩榮了。但既然已經賞賜了,其實可以做的更好一點的。也許是他自己在陳府學接人待物學了太久,有些吹毛求疵,但若是殿下也賜他一枚玉,但是比自家堂弟的品質差一些,他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金子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難道太子潛意識裡也這麼看他嗎?
李釗收起了金魚,將它貼身放好,暗暗發誓。
‘我以後還要娶萬寧的,怎麼能被皇家看不起?’
‘我以後一定要一鳴驚人,做出點成績給這位太子看看,讓他下次再見我,也給我賜玉!’
楚承宣自然不知道自己備下的禮物已經有些刺激到李釗的自尊心。
李釗也是嫡子,並非附庸或庶子,既然同輩論交,賜金確實不太合適。
但他初做太子,後面又有兄弟虎視眈眈,就等著他犯錯拉他下去。楚睿對他不再像以前那般慈愛,倒更像是臣下一般嚴厲,皇後又一心撲在小皇子身上,對他未免有些冷落,楚承宣雖然如願以償坐上了太子,卻並不如以前做大皇子時候快活。
人一旦患得患失,就沒有那麼面面俱到了。他母後又不好在他身邊時時提點,否則會有內宮干政的名聲傳出來,如此一來,難免有出錯的時候。
自古太子難做,能順利登基的太子更少,便是因為如此。
太子跟著李家三兄弟進了內宅,北園大門外,得到消息的方氏換了誥命之服,抱著小李湄在門前跪迎接駕。
這是李銳的嬸母,又是一品的國公夫人,太子連忙攙扶她起來。方氏是長輩,他賜東西就不合適,但還是賜了李湄一塊如意卷雲紋並“麒麟童子”圖案的玉鎖片,以示恩重。
小李湄接了玉鎖片,脆生生說了聲“謝謝”。
她如今已經快兩歲了,雖然皮的慌,但被花嬤嬤訓的厲害,在外人面前很少失禮。
楚承宣一看到她就想到家中的幼弟,再看到這李家小姐長得濃眉大眼,可自家弟弟卻是面目清秀,兩人恍如生錯了性別。
忍不住暗歎,他們要是能互換一下就好了,男人太漂亮也不好。
太子進了主屋,顧卿花了這麼多時間才剛剛穿好自己的大衣裳,可見手腳不靈便已經干擾生活到什麼地步了,如今太子進屋,她連忙叫人攙起自己跪下行禮。
邱老太君什麼身份!他娘在坤元殿私下接見老太君都不讓她跪,還要賜座平起平坐的!如果他真讓老太君跪下去,就該被別人參個“驕橫無狀”了!
顧卿也是虛跪,這大男孩一上來攙她,她立刻趁勢坐回了輪椅。楚承宣手還沒到她身上老太太就已經坐回去了,讓他也是一愣。
顧卿沒想到太子動作這麼慢,竟比她這個癱瘓老太太還慢半拍,眼見有些對不上節拍,只能用有些不自然的傻笑掩飾過去。
哈哈,哈哈,你小人不計大人過啊!
楚承宣見這老太太如此憊懶,心中升起了親切,也就笑笑,開始對她噓寒問暖了起來。
李家一家都知道這太子來是為了什麼,便把顧卿的病情說了一遍,然後顧卿說自己覺得身體實在是不大好了,每天睡了都有醒不來的感覺,所以才開始把丈夫的墓整一整,開始准備合葬的事情了。
太子問出邱老太君的身體如今差到如此地步,心裡也是暗暗驚詫。
若是真這麼嚴重,那他父皇擔憂的事情就不是杞人憂天。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後,太子做完了該做的,便施施然告辭了。
太子不是普通的世交,顧卿自然也不敢留他用飯,何況她心裡也不太想留他用飯。李銳和李銘將太子送出門去,剛出門,方氏就用帕子捂著臉抽泣了起來。
顧卿見方氏有些失態,連忙叫下人下去,花嬤嬤推著顧卿的輪椅,顧卿拉著方氏,一起到臥房裡安撫方氏的情緒。
“這位殿下怎麼如此狠心,娘您身體都不行了,都不讓老爺回來見一面。這世上哪有拆散骨肉天倫,卻還要別人出頭先說自願的道理啊!”
她日日見著婆母憔悴下去,心中實在是不忍。她此前伺候過公公,知道這中風之人到後來有多麼難熬,如今她上有老下有小,身後還有一大家子,中年人的家庭危機和重擔全部壓在她的身上,已經是不堪重負了。
她也不是不識大體的婦人,家國大事還是懂的。可是這麼直晃晃的暗示不要人奔喪,在前線坐鎮才是盡了忠義和孝道,未免讓人心寒。
他們自己選擇這樣做是自己的事,可一旦被命令這樣做,就完全不是那個滋味了!
“看開點吧,這就是君王,你還真當能如君如友嗎?你公爹和先皇幾十年生死之交,那張靜又是如何進府的?此事你還沒看出來?太子也只是個傳聲筒,真正授意要這麼做的是當今的聖上。”顧卿無奈的聳了聳右肩,“這皇帝已經算是厚道的了,知道讓我先提出來,占了大義之名,讓我家聲望再進一步。”
勳貴人家最缺的就是名望。不過這名望要她一個快死的老太婆用自己的死來博,還真他奶奶的……
讓人不爽!
顧卿在後世時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那種“明天就要高考,父親或母親病重,為了不讓孩子耽誤考試,瞞而不報”,或者是“父母即將病逝,家人隱瞞事實,讓某某某繼續奮斗在工作崗位上”的新聞。尤其厭煩新聞工作者還對這種事情大加贊賞,歌功頌德。
有時候顧卿看到那些事後知道真相的孩子們,哭的死去活來痛不欲生的時候,就暗罵這些家長都是腦殘。
工作沒了可以再找,高考耽誤了可以再考,人家就一個爹媽,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以後心中留下永遠的遺憾,那傷口一輩子都不能痊愈。
這才是最大的傷害好不好?
以“我為你好”之名,到底讓多少人痛不欲生?
“你除了哭,還會做什麼?”張靜不屑的聲音響了起來,“家裡現在除了邱老太君就你一個大人,家裡大事小事卻都是我兒子在跑,你也不覺得丟人!”
方氏聽了張靜的話,一抹眼淚,忍住不哭了。
“這名望,我們家上下,沒人想要!”方氏擦干眼淚,斬釘截鐵地對顧卿說道:“我與我們家老爺十幾年夫妻,最是了解他,若您真有個什麼萬一,我們卻聽從聖上的,故意瞞報喪事,就算府裡博得了聖寵,老爺也會恨我的!”
“其實皇帝做的也沒錯。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去,現在報信,反倒是讓茂兒在前線分心。這沙場之事,一個疏忽就是無數條人命……”顧卿歎了口氣。這事是發生在她身上,所以她有些難以接受,可是轉眼想想,若是她是皇帝,說不定也只能這麼做。“罷了,報不報,等下等幾個孩子回來了,再一同商量吧。”
原來一個人要死,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喲!
還能不能讓她愉快的死一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太子忍不住暗歎,他們要是能互換一下就好了,男人太漂亮也不好。
李湄:你意思是我不漂亮?咬你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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