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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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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丸山くがね ] OVERLORD (不死者之王)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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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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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1 20:57:5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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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小時轉瞬即逝。

    戰士級蜥蜴人在已經在融冰的濕地——村落正門集結。經過前幾天的激烈戰爭後,能存活下來參加本次戰鬥的戰士級蜥蜴人已經爲數不多。

    全部共三百一十六名。

    戰士級以外的蜥蜴人沒有參戰,主要是因爲夏斯留提出「敵人數量不多,我方多人應戰反而會礙事」的意見所致。

    乍聽之下似乎頗有道理,但事實上當然並非如此。

    薩留斯站在離蜥蜴人們稍遠的地方,眺望集結的戰士級蜥蜴人。

    所有人身上都畫著代表祖靈附身的圖騰,臉上露出如鋼鐵般堅定的意志,看起來彷佛大家都不覺得自己會敗戰。

    四周的蜥蜴人們向出征戰士加油打氣。在這群人中,倒是可以看到不少人臉上難掩不安神色。

    薩留斯爲了不讓內心的不安表現在臉上,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不讓其他蜥蜴人察覺這是一場向死之王獻上活祭的戰爭。

    這是場死之王向蜥蜴人展示戰力的戰爭,是要完全粉碎蜥蜴人反抗意志的戰爭。打從一開始就毫無勝算,而其實剛才夏斯留說的那句話,背後還隱藏著「希望能將犧牲降到最低」的想法。

    薩留斯的目光離開蜥蜴人,眼神銳利地瞪向敵方陣地。

    骷髅軍依然留在原地,沒有移動半步。其中並沒有看到像是科塞特斯那名怪物的身影。應該不可能是其中一只骷髅吧,他可是死之王的親信,怎麽可能是那種小喽羅級的怪物。絕對是只要看一眼,就會連尾巴末端都能理解其實力的人物。

    憂心忡忡的薩留斯後方傳來一陣巨型生物踩踏濕地時特有的水聲——

    「——嘿,薩留斯。」

    ——任倍爾一如往常地輕松打招呼。就算即將奔赴死地,任倍爾還是平常的那個他。

    「感覺士氣正處于最顛峰呢。」

    「是啊,如果面對科塞特斯那個強敵,還能維持這樣的士氣就好了……」

    「就是啊。哦?時間已經到了嗎?」

    夏斯留出現在正門,所有蜥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夏斯留和他身旁的兩只濕地精靈上。

    蔻兒修不在這裏是因爲她耗用魔力在召喚濕地精靈上。她先對薩留斯施加了好幾個長效型防禦魔法,接著又召喚精靈,耗用這麽多魔力讓她幾乎無法動彈。其實,在兩人離開房間時,蔻兒修就說過她應該會因爲使用魔力而失去意識,所以已經無法再相見了。

    身旁沒人相伴的薩留斯,落寞地望向蔻兒修所在的方向。蔻兒修離別時的表情,讓薩留斯感覺心如刀割。

    「戰士們,出發吧!」

    夏斯留振奮士氣的口號,將四周蜥蜴人的鬥志激發到極限,充滿慷慨激昂的氣氛。

    要把思考轉換回戰士才行。薩留斯收拾起心中的混亂思緒。

    蜥蜴人們在夏斯留和兩只濕地精靈的帶領下,緩緩前進。

    遠離村落是爲了不讓村落受到波及。

    薩留斯和任倍爾殿後。

    這時候,薩留斯突然回頭看向村落。破舊泥牆、擔心地目送隊伍的蜥蜴人,以及——

    薩留斯輕輕歎了一口氣,抛開所有煩惱,邁步向前。他沒有脫口說出已經來到嘴邊的母蜥蜴人名字。

    蜥蜴人們行經濕地,在敵軍骷髅和村落間的中間地帶布下陣來。

    他們並沒有想什麽陣形,只是像一盤散沙等待戰鬥到來。頂多只有各部族的族長和薩留斯,以及兩只濕地精靈站在前方而已。

    骷髅軍大概在等待薩留斯他們的到來吧。他們敲打盾牌,踩出聲響。

    踏步時機稍有差池,聽起來就只會像雜音的行軍動作,在不死者的腳下卻變成有著完美協調的聲音。若不是在這種場合,精采的程度已經足以給予贊美的掌聲。

    正當所有蜥蜴人都被那行軍聲吸引時,骷髅軍後方——有數棵森林裏的樹木倒下。

    粗大程度堪稱巨木的樹木會倒下,理由只有一個,就是被人砍倒。

    這在蜥蜴人之間引起一陣騷動。

    因爲還無法看見人影,可以想像應該是幾個人合力砍倒。不過,若是如此,樹木倒下的間隔未免也太過一致。看到剛才骷髅軍那樣整齊劃一的動作,或許會認爲原來幾個人合作也可讓樹木倒成那樣。不過,每個蜥蜴人都不那麽覺得。

    奇怪的預感在心中不斷徘徊,覺得那一定是單獨一人造成的結果。

    因爲樹木倒下之前,完全沒有聽到刀刃砍進樹幹的聲音。也就是說,雖然很不可思議,但可能是有一個力大無窮的人一刀就把樹砍斷。

    到底需要有多大的力量和武器,才能將巨木一刀兩斷?

    撼地的樹木倒下聲隨著骷髅敲盾的聲響,漸漸接近有段距離的蜥蜴人們。

    浮躁的情緒湧現。這是理所當然的,在這種狀況下,怎麽可能有人會不驚慌失措。即使是視死如歸的任倍爾、薩留斯以及夏斯留也是,雖然掩飾得很好,還是不免爲此動搖。

    不久,從森林中開出一條路的人物終于現身。與此同時,骷髅軍敲打盾牌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在異常甯靜的空間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平滑的藍色光團。如果天空沒有厚厚雲層,他的反光不知道會有多耀眼。

    約莫兩百五十公分的龐大身軀看起來就像用雙腳站立的昆蟲。猶如螞蟻或螳螂的長相,感覺大概就像是一個扭曲到極致的惡魔所産生的融合體吧。

    一身堅硬的外骨骼籠罩著冰冷寒氣,散發出鑽石星塵般的璀璨光芒。

    比身高長一倍以上的剛猛尾巴長著無數尖刺,強而有力的下颚看起來似乎可以輕易咬斷人的手臂。

    他有著四只帶有銳利爪子的手臂,四只手都戴著閃閃發亮的護手。脖子戴著圓盤型的金黃項鏈,腳踝套著銀白腳環。

    媲美死之王的絕對強者——登場。

    他就是科塞特斯嗎?

    薩留斯的心髒劇烈跳動,不知不覺間呼吸已經變得急促。

    沒有一個蜥蜴人開口說話。大家的目光全被現身的怪物吸引,無法移開視線。因爲他們即使害怕,也已經嚇得無法轉移目光。

    衆人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往後退。不管是鬥志高昂地來到此處的蜥蜴人,或是帶著必死覺悟迎戰的薩留斯等人,全都因絕對強者的登場感到震撼。

    (我知道死之王他們並沒有全力以赴,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想到有心想要戰鬥的強者,竟然這麽可怕。)

    即使被施加了能夠消除恐懼的魔法,薩留斯心中還是不禁湧現想要逃走的沖動。毫無防禦魔法加身的蜥蜴人竟然沒有爭先恐後地逃走,已經堪稱奇迹。

    科塞特斯慢慢逼近。

    威風凜凜地進入濕地,穿過骷髅軍——

    科塞特斯在距離蜥蜴人約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下腳步。之後,科塞特斯細長脖子上的昆蟲臉開始轉動。那動作就像是在尋找什麽人。

    薩留斯覺得,對方的目光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好了,安茲大人也在欣賞,就好好綻放一下你們的光彩吧。不過,在此之前,『冰柱』(Ice Pillar)。」

    隨著對方發動魔法,兩根冰柱從蜥蜴人和科塞特斯之間,相距大約二十公尺附近的水面冒出。

    「雖然對于以戰士身分帶著必死覺悟前來的你們有點失禮,但我要讓你們知道,從冰柱到我們這邊,是你們的死地,只要超過那冰柱就只有死路一條。」

    科塞特斯抱起兩只胳臂,一副決定權在你們身上的態度。

    「喂喂喂,看不出來這家夥人挺好的嘛……」

    任倍爾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薩留斯也深表同意地點點頭。

    接著,踏出一步。任倍爾、夏斯留和兩名族長也跟著前進。

    夏斯留回過頭,向想要跟著前進的戰士們說:

    「你們留在這裏……不,回村落去,因爲你們……會受到我們牽連而死。」

    「什麽!我們也要一起作戰!雖然的確很可怕……但即使害怕,我們也要戰鬥!」

    「撤退並非膽小,活著才是。」

    「那麽——」

    「也有蜥蜴人無法就此撤退,就是這樣。而且,身爲族長的人,也不能接受沒經過戰鬥就受人統治,對吧?」

    「不過,族長,我們要戰鬥。」

    「等一下!年輕人給我滾回去,剩下的是我們老人的工作!」

    推開人群走到前方的蜥蜴人已經有一定的歲數,但還沒有老到可以稱爲老人。爲數五十七人,看到他們的表情後,其他蜥蜴人都說不出話來。

    如果露出的表情是覺悟、放棄,或許會要求同行吧,但他們臉上的表情是懇求,懇求比自己年輕的人能活下去,繼續歌頌生命。

    無話可說的戰士級蜥蜴人們,不甘心地往後離去。

    夏斯留重新轉向科塞特斯。

    「……久等了,科塞特斯。」

    科塞特斯向蜥蜴人們伸出一只手,彎彎他那細長的手指,要對方放馬過來。面對敵人的挑釁,夏斯留高聲呐喊:

    「進攻——!」

    「哦哦哦哦哦哦哦!」

    做好心理准備的蜥蜴人們從內心深處發出響徹雲霄的咆哮,沖向科塞特斯。

    科塞特斯冷冷望著沖刺過來的戰士們。

    「……雖然對你們這些戰士們有些不好意思,但先削減一下你們的人數吧。」

    即使所有戰士全都來到自己眼前,自己也不可能戰敗,不過,科塞特斯覺得需要篩選一下對手。

    科塞特斯個人是想展現武士的敬意,希望在對手也能攻擊得到的距離進行戰鬥。不過,他身受無以爲報的恩寵,還讓這些烏合之衆和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守護者交手,對觀賞這一役的安茲大人太過失禮了。

    科塞特斯解放封印的靈氣。

    冰霧國之夜等級的能力——「冰霜靈氣」(Frost Aura)。這個特殊能力,會利用極寒凍氣給予傷害,同時稍微降低對手的速度。如果全力發動,會讓在旁邊觀戰的蜥蜴人們也進入靈氣範圍。而這並非科塞特斯所願。

    壓抑力量。

    縮小範圍,減低傷害量。

    「差不多這樣吧……」

    以科塞特斯爲中心釋放的極寒凍氣,瞬間涵蓋半徑二十五公尺的範圍。

    受到極寒凍氣影響,溫度急遠變化,使空氣發出轟然哀號。

    「……呼,這樣就夠了吧。」

    靈氣收斂下來。

    時間非常短,剛才還如狂風般猛烈的凍氣,已經像幻覺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那絕非夢境或幻覺,倒在濕地上的五十七名蜥蜴人屍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目前還能動的只剩下五人,不過,他們是蜥蜴人中最強的五人。五人不爲科塞特斯的能力及同伴之死感到害怕或困惑,一同展開行動。

    石塊破空飛去。帶頭沖刺的是身穿铠甲的蜥蜴人,後面跟著兩名蜥蜴人。另外,兩只受到凍氣攻擊後全身斅裂的濕地精靈,因爲動作較慢,所以慢吞吞地跟在兩名蜥蜴人後面。最後的蜥蜴人則不斷吟唱魔法。

    第一擊是石塊,完全瞄准科塞特斯喉嚨的一擊。不過那攻擊完全沒有意義,因爲——

    「——我們守護者身上的武裝,全都具有抵禦飛行道具的能力。」

    ——他的身上彷佛有一道無形的防護罩,將石塊彈開。

    一馬當先的蜥蜴人緊接而來,其身穿的铠甲是蜥蜴人代代相傳的四大至寶之一——白龍骨铠。堅硬程度足以彈開同爲四大至寶之一的凍牙之痛,是蜥蜴人中硬度最高的皚甲。

    與其對峙的科塞特斯從空中拔出一把刀,彷佛刀原本就藏在空中。

    科塞特斯抽出的是一把大太刀——刀身長度少說超過一百八十公分,刀名斬神刀皇。在科塞特斯擁有的二十一件武器中,是銳利度最高的一件。

    接著,便朝向迎面而來的蜥蜴人——斬下。

    劃破空氣的銳利刀法,讓周遭空氣發出哀號——平靜的音色。若不是在這種場合,倒是會令人想仔細聽聽那清澈的聲音。

    在那聲音之後,族長的身體連同铠甲從上而下遭到一刀兩斷,往左右倒進濕地。

    即使斬斷蜥蜴人最硬的皚甲,斬神刀皇的刀刃也是毫發無傷。

    兩名蜥蜴人沒有受到同伴慘死眼前影響,舉起武器,一左一右進行夾攻。

    「喝啊!」

    右邊是發動鋼鐵天然武器和鋼鐵皮膚的任倍爾所揮出的手刀,全力朝著科塞特斯的臉部沖去。

    「吼喔——!」

    左邊是朝腹部突刺過來的凍牙之痛。

    這次的攻擊是看准肉搏戰時長武器比較難以發揮的常理。

    當然,這只適用于常人身上。

    科塞特斯只是稍微閃過身,以斬神刀皇的刀刃中央擋住任倍爾從旁攻來的手臂。動作出神入化,彷佛手上的長武器就是自己的手腳一樣。

    雖然任倍爾的皮膚在鋼鐵皮膚的加持下,硬度足以媲美鋼鐵,但剛才的铠甲已經證明斬神刀皇有多麽銳利。

    滑進任倍爾手臂的刀刃,像砍進水裏般毫無窒礙地輕松砍斷手臂。

    「嗚啊——!」

    任倍爾被砍斷的右手臂噴出鮮血時,科塞特斯的另一只手已輕輕夾住朝腹部刺來的凍牙之痛。

    「——哦,原來如此,這把劍是還不壞……」

    「哇!」

    薩留斯放棄將動也不動的凍牙之痛抽回來,立刻朝科塞特斯的膝蓋踢出一腳。科塞特斯沒有閃躲,直接承受了這一腳。結果反倒是踢中膝蓋的薩留斯感受到劇痛。

    就和用力往銅牆鐵壁踢上一腳是一樣的感覺。

    「『魔法上升·集體輕傷治療』(Over Magic Mass Light Cure Wounds)。」

    需要耗用龐大魔力,但可強行發動原本應該無法使用的高階魔法——夏斯留吟唱出透過這種魔法強化發動的全體治療魔法。

    「哦……」

    看見對方使出自己不知道的魔法強化,讓科塞特斯深感興趣地注視著夏斯留,不過卻有兩只濕地精靈跑來擋住視線。濕地精靈來到斷臂在治療魔法下已經逐漸複原的任倍爾和科塞特斯之間,伸出觸手般的手攻擊科塞特斯。但攻擊還沒命中,科塞特斯就不耐地往濕地精靈身上砍去。

    就在濕地精靈化作泥塊潰散時,薩留斯的拳頭擊中科塞特斯的複眼、腹部與胸部。當然,受傷的人是薩留斯。拳頭上的皮膚已經破裂,流出鮮血。

    「真是礙事。」

    科塞特斯大力甩起他那長滿尖刺的尾巴,猛烈擊打薩留斯的胸部。

    「咕啊!」

    發出喀啦喀啦斷裂聲的同時,薩留斯彷佛被球棒打中的球般,飛得又高又遠,最後滾落濕地。他在濕地中滾了好幾圈後才終于停下,但胸部的劇痛和口中冒出的鮮血讓薩留斯難以呼吸。

    斷掉的骨頭大概是刺穿了肺部,即使想要呼吸,也吸不進空氣,好像身在水中一樣。流入喉嚨的溫熱液體,令人不禁作嘔。往胸口一看,有如遭到利刃鑽挖般的傷口也流出了大量鮮血。

    ——光是一擊,就讓薩留斯這麽淒慘。

    拚命維持呼吸的薩留斯帶著鬥志未熄的眼神,瞪向可能趁勝追擊的科塞特斯。

    「還有鬥志啊,那就還你吧。」

    科塞特斯將手中奪來的凍牙之痛,隨手往滾落濕地的薩留斯身旁一丟後就不理他,轉向剩下的幾名蜥蜴人。

    夏斯留對已經長出手臂,但體力大幅耗損的任倍爾施展治療魔法。

    正當科塞特斯快要來到兩人身邊時,石塊再度飛來,企圖轉移注意力——但完全沒有作用,遭到輕松彈開。

    「——真是煩人。」

    科塞特斯唠叨了一句後,對「小牙」族長隨意地伸出手。

    「『穿刺冰彈』(Piercing Icicle)。」

    數十根像人類手臂那樣粗的銳利冰柱,在廣大範圍中進行攻擊。

    有一名蜥蜴人位在攻擊範圍內,瞬間遭到冰柱刺穿。

    胸部一根、腹部兩根、右大腿一根,每根冰柱都輕松貫穿蜥蜴人的軀體。

    「小牙」族長——擁有最佳遊擊能力的蜥蜴人,像斷線的傀儡般搖晃著身體跌落濕地,就此斷氣。

    「唔喔——!」

    「『魔法上升·集體輕傷治療』!」

    任倍爾往前沖刺,夏斯留也再度施展治療魔法。任倍爾的行動是要爭取治療薩留斯傷勢的時間。

    他知道這是相當魯莽的舉動,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在科塞特斯面前是多麽微不足道,不過,任倍爾還是毫不猶豫地向前沖刺。

    科塞特斯對進入攻擊範圍的任倍爾,輕松揮出手中的斬神刀皇。

    那一揮,超越任倍爾的視覺反應速度——

    那速度,遠遠淩駕任倍爾的敏捷——

    那一刀,輕松斬斷任倍爾的軀體——

    身首異處的任倍爾,鮮血如噴泉般湧出,身體就這樣癱軟地倒臥濕地。不久,頭顱才跟著掉落濕地。

    「……那麽,就只剩下兩人了……雖然有從安茲大人那裏聽說過你們的實力,不過,留到最後的果然是你們兩個。」

    自從戰鬥開始就沒移動過一步的科塞特斯注視著剩下的兩人,把刀一揮。彷佛冒著白煙的刀身上,已經看不到任何鮮血與油脂。那動作美得彷佛一揮就能將所有一切甩落。

    體力回複到勉強可以站起的薩留斯和拔出巨劍的夏斯留。兩人以前後包夾方式與科塞特斯對峙。薩留斯舀起胸口不斷流出的鮮血,塗在臉上。

    以血塗成的模樣,看起來也像是用來召喚祖靈附身的圖騰。

    「——弟弟啊,你的傷勢如何?」

    「很不樂觀,傷口還是不斷傳來鈍痛,不過,還能再揮個幾劍。」

    「是嗎……那應該夠了吧?其實,我的魔力已經幾乎耗盡,稍微不小心或許就會倒下。」

    夏斯留的牙齒發出碰撞聲,可能是在笑吧。聽到這句話的薩留斯,表情有了些微變化。

    「……是嗎,哥哥你也在勉強自己啊。」

    輕輕一笑的薩留斯籲了一口氣,放松肩膀力道。持劍的手就這樣垂了下來。

    胸口附近竄起一股劇痛,但薩留斯努力忽視那股疼痛。

    不到最後絕不放棄——薩留斯打算戰鬥到最後一刻。

    打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根本毫無勝算。

    被打敗也是沒辦法的事,但還是無法接受戰敗。

    因爲這樣等于欺騙了無數的生命,欺騙他們說自己能戰勝。有人相信那樣的大騙子,既然如此,就不可能有辦法接受戰敗的事實。

    直到最後一刻都要全力——

    「揮舞手中的劍!」

    薩留斯的咆哮響遍四周。

    科塞特斯從上颚長到外面的牙齒傳來咬合的喀嚓聲。

    「相當不錯的咆哮聲——」

    科塞特斯大概是在笑吧。但那並非強者輕視弱者的笑聲,而是對同等地位的戰士發出的笑聲。

    「很好,弟弟,就是這樣。我也和你一起戰鬥到最後一刻吧。」

    夏斯留也跟著露出笑容。

    「那麽……久等了,科塞特斯閣下。」

    聽到夏斯留這句話後,科塞特斯聳了聳肩。

    「無所謂,我還沒有不解風情到會打擾兄弟訣別。做好必死覺悟吧……不,抱歉,你們原本就已經做好必死覺悟了。」

    面對踏出腳步的薩留斯和夏斯留,科塞特斯甩了一下斬神刀皇說道:

    「報上名來吧。」

    「夏斯留·夏夏。」

    「薩留斯·夏夏。」

    「……我記住了,記住你們這兩位戰士。另外,先跟你們道歉,本來我應該用所有手拿起武器應戰……我並非瞧不起你們,但你們還沒有強到需要讓我那麽做。」

    「那還真是遺憾呢。」

    「完全沒錯——要出招了喔!」

    兩人朝科塞特斯沖去,濕地傳來啪沙啪沙的水聲。

    兩者不同的進攻時機,讓科塞特斯稍感不解。

    兩人並非同時進入攻擊範圍,就時機點來說是夏斯留較快。覺得對方似乎有所圖謀的科塞特斯,滿心期待地等待對方攻擊。

    先進入攻擊範圍的是夏斯留,科塞特斯仔細觀察夏斯留的下一步。

    夏斯留在科塞特斯的劍鋒差一點就能觸及的位置,停下腳步——

    「『大地束縛』!」

    ——發動魔法。

    泥土形成的無數鎖鏈朝科塞特斯飛去,薩留斯立刻趁機狂奔。爲了讓敵人無法測出攻擊距離,他還將凍牙之痛藏在背後。

    夏斯留所說的「魔力已經耗盡」,只不過是用來欺騙科塞特斯的詭計。上當的話,或許會遭到魔法鎖鏈束縛,然後被後方沖刺而來的薩留斯攻擊命中。

    即使對方的外骨骼相當堅硬,但將全身力道注入劍鋒的話,應該還是能夠刺穿。薩留斯如此心想而棄守爲攻的這招突擊,威力想必相當大。

    (看來他對自己的劍相當有自信呢。)

    科塞特斯非常能夠體會他的心情,因爲科塞特斯也和他一樣,對自己的所有武器都抱有強烈情感,尤其對目前手上這把刀——創造者曾使用過的這把武器,抱有的情感更是強烈。因此,即使戰力會因此變得更加懸殊,科塞特斯還是要用斬神刀皇應戰,以對他們展示最大的敬意。

    不過,他們錯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們的對手是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第五樓層守護者科塞特斯。

    「……等級不及我的人所發出的魔法,不可能突破我的防禦。」

    泥土鎖鏈在接觸到科塞特斯的前一刻就被彈開,變成一般泥土回歸濕地。低階魔法無法貫穿科塞特斯的魔法防禦。

    「——冰結炸裂!」

    隨著背後的呐喊響起,科塞特斯四周出現白色冰霧氣漩,將科塞特斯團團圍住。

    無謂的努力。

    對凍氣具有完全抗性的科塞特斯,感受著如微風吹拂般的極寒凍氣,靜靜等待薩留斯和夏斯留進入攻擊範圍。

    只經過一息的時間,他所等待的時機就來臨了。但科塞特斯卻産生短暫猶豫,心想只砍斷頭,真的就能停下對方的動作嗎?

    面對完全舍棄防禦的薩留斯,實在不覺得只要砍斷他的頭,就能阻止他前行。他的腦中浮現無頭身軀沖過來的畫面。那麽,就先把手砍斷,再砍頭吧。

    (不好,那樣不夠幹淨俐落,還是讓他一刀斃命吧。)

    薩留斯完全不考慮防禦的全力沖刺,對科塞特斯來說還是太慢。

    白霧中隱約可見的黑影——薩留斯刺出的劍,和剛才一樣被枓塞特斯的手指輕輕夾住。

    科塞特斯沒有從指尖的觸感中感受到凍氣,可能是因爲薩留斯後來知道凍氣對科塞特斯沒用,才沒發動吧。

    突擊速度明明那麽快,卻被自己輕松擋下,這讓科塞特斯湧現疑問。不過,這疑問也是轉瞬即逝,因爲只要手上的斬神刀皇一揮,就可結束對方生命,所以也不需要多做思考。

    這麽一來,就只剩一人而已。

    (原來只是毫無計劃的突擊嗎……)

    感到些許失望的科塞特斯正要揮刀時,想法出現了改變。

    (原來如此……)

    「哦哦哦哦!」

    隨著一道怒吼,一把巨劍穿過彌漫在四周的凍氣揮砍下來。夏斯留的一擊帶著狂風,氣勢強如要揮散冰霧。

    不管是「大地束縛」、薩留斯的突擊,還是冰結炸裂,都只是誘餌。

    雖然也需要提防薩留斯利用凍牙之痛的突刺,但夏斯留高舉斬下的巨劍傷害更大,所以,這招肯定才是對方的真正企圖,不過——

    「如果想要出其不意——就應該無聲無息地進招。」

    只要無法完全消除在濕地奔跑的水聲,就不算出其不意。科塞特斯感到疑問,這次行動值得讓他們不惜承受凍氣傷害嗎?還是說,其實只是無謂的掙紮?

    不過,敵人進到攻擊範圍內是事實。

    被自己抓住唯一武器的薩留斯已經不足爲懼,只是殺害的順序改變了而已。如此判斷的科塞特斯揮下手中的斬神刀皇。

    一揮。

    夏斯留連同巨劍被一分爲二,飛出的身體還沒掉到地面,科塞特斯就抽回刀,打算繼續揮向薩留斯——

    ——這時候,科塞特斯夾住劍的手指滑了一下。

    大吃一驚的科塞特斯確認自己的手指,看看爲什麽被夾住的劍會往前滑動。

    在彌漫的白霧中,科塞特斯的手指還有劍身上,都沾著紅色液體。

    科塞特斯瞬間理解造成手指滑掉的原因是什麽。

    ——血?

    疑惑。

    他思考著到底是在什麽地方沾到,然後在隔著霧氣看到薩留斯的臉之後,恍然大悟。

    他在自己臉上塗血並不是爲了畫圖騰,而是要舀血塗到劍上。

    冰結炸裂也不是爲了傷害科塞特斯,或者隱藏夏斯留的形迹,主要目的是爲了隱藏劍上塗血的這件事。把劍藏在背後也是一樣的目的。

    擋住薩留斯的攻擊時,科塞特斯是以手指夾住。薩留斯記得這個抵擋方式,所以賭上或許下次還會以同樣方式抵擋的些微可能性,費盡心思如此布局。這時候,一股電流在科塞特斯的腦中流竄。

    (那時候!難怪那時候會覺得突襲的力道那麽小!原來如此!在劍身上塗血潤滑以直接貫穿的計謀,不可能每次都能得逞。原來是爲了制造關鍵機會,讓我誤以爲很容易就可夾住,才故意減緩力道啊!)

    劍慢慢滑過來,逼近科塞特斯的淡藍身體。即使是科塞特斯,也無法以兩只沾血的滑溜手指擋住薩留斯連體重都用上的全力推擠。

    如果夾住的距離稍微遠一點,或許還有其他辦法可用。但距離這麽近,實在無計可施。

    科塞特斯感動到全身發抖。

    雖然也要靠一點運氣,但這是一次每個環節的賭注都賭贏的攻擊。最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夏斯留,絕對無法造成這樣的狀況。

    夏斯留應該不了解薩留斯的計劃吧,但一個哥哥完全信任弟弟,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無意義的奇襲和呐喊,只是爲了讓科塞特斯可以將注意力稍微從弟弟身上轉移。

    只是一瞬間。

    真的就是一瞬問的短暫時間中——薩留斯正使盡全力推擠凍牙之痛逼近時——科塞特斯的下颚動了一下。

    「太精采了——」

    劍就這樣刺中科塞特斯的身體——然後被輕松彈開。散發出淡藍光芒的身體甚至連一點擦傷都沒有。

    這正是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最高階NPC和蜥蜴人之間無法填補的實力差距,所造成的結果。

    「——不好意思,我身懷特殊技能,可以讓低階魔力的武器攻擊暫時無效。只要發動這個技能,你們的攻擊就毫無意義。」

    這一擊相當精采,科塞特斯自己倒是覺得,留下一道傷痕當作對這般戰士的敬意之證也無妨。不過,在無上至尊的注視下,身爲守護者的自己絕不能那樣做。

    科塞特斯故意退後一步,濕地上的泥土因此濺起,弄髒藍色的美麗身體。

    只是退後一小步。

    光是退後一步並沒有任何意義,即使退後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薩留斯注定一死,科塞特斯絕對會贏。

    不過,退後一步,是絕對強者——科塞特斯,對弱者——薩留斯的贊賞表現。

    薩留斯臉上浮現即使看透命運,也依然全力以赴的人才會出現的澄澈笑容。科塞特斯對這樣的薩留斯揮下手中的斬神刀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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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一戰打得相當精采。」

    安茲開口稱贊低頭跪在面前的科塞特斯。

    「謝謝。」

    「不過,我相信你也很清楚,這次給的是鞭子,但你今後必須給糖才行。不能采用恐怖統治。」

    「我明白了。」

    安茲點頭後,看向室內的其他守護者。

    「很好。那麽,所有守護者,聽好了。之前在王座之廳已經說過,蜥蜴人村落將交由科塞特斯統治。如果科塞特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大家盡力協助。科塞特斯,我希望你讓蜥蜴人對納薩力克産生根深柢固的忠誠之心……也希望能對他們實施菁英教育……這部分交由你全權負責……需要升天羽翼等特別道具就說一聲。另外也暫時把動力套裝借你吧。」

    在YGGDRASIL這款遊戲中,可以在中途變更種族,但這並非可以自由變更的意思。不僅需要一些條件才能變更,而且變更後就無法複原。

    條件之一是道具。像是想變成死者大魔法師,就需要「死者之書」這個道具;想變成小惡魔的話,就需要「墮落種子」。至于安茲提到的「升天羽翼」,則是變成天使時會需要用到的道具。

    安茲覺得在這個世界裏或許也能像這樣轉換成異形種族,才不禁脫口說出這個想像。

    「到時候再麻煩安茲大人了。那麽,安茲大人,您要怎麽處置那些蜥蜴人呢?」

    「那些蜥蜴人?」

    「是的,叫薩留斯和夏斯留的那兩個蜥蜴人。」

    (是戰到最後的那兩個蜥蜴人啊。屍體應該還躺在濕地。不過,提他們做什麽?)

    「這個嘛,將他們的屍體回收,在不使用我的特殊技能制造不死者時,把他們的屍體當成材料使用看看吧。」

    「——那樣有點可惜。」

    「哦,怎麽說?他們那麽有價值嗎?」

    安茲利用遠端透視鏡觀戰,他看到的應該是科塞特斯的壓倒性勝利,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注目的地方。

    「……他們的確很弱,不過,我看到了他們無懼強者的戰士光芒,把他們當成材料似乎有點可惜。我覺得,他們可能有辦法變得更強,甚至超乎想像。女茲大人應該還沒有做過複活死者的相關實驗,不知是否可以拿他們做實驗看看?」

    (……他該不會很喜歡那些蜥蜴吧?)

    老實說,安茲聽到戰士光芒這個詞,也無法想像是什麽感覺。他倒是常在漫畫或小說中看到殺氣這個單字,但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就像安茲在警告娜貝拉爾時,她會說「啊,是這樣啊,哦~」的那種感覺一樣。同樣的,這種戰士的共鳴,安茲也是完全無法理解。

    這是因爲,安茲現在雖然是這個模樣,但原本只是一個單純的社會人士。生在日本的一股人,如果對殺氣或戰士光芒這類單字深表同感,那才危險吧。如果說到優秀的業務員光芒,或許還能多少了解一點吧。

    「原來如此……很可惜嗎。」

    但安茲的真正想法,其實是聽到科塞特斯肯定蜥蜴人的說詞,還是會疑惑心想:「就算你說可惜,我也不懂啊。」

    不過,冷靜想想,科塞特斯的說法聽起來非常有道理。

    原本就想找個地方進行複活實驗,安茲自己也覺得拿他們進行複活實驗會有很大的好處。而且,和之前在王座之廳中不知所雲的科塞特斯相比,現在的他已經能明確地提出有用方案。如果這是進步的象征,那麽他早已遠遠超過合格門檻。

    短暫思考後,安茲想起自己還有優秀的部下。

    想起這些站在四周,擺出臣子應有的態度——不發一語,且立正不動的部下們。

    「雅兒貝德,說說你的意見吧。」

    「和安茲大人的想法一樣。」

    「……迪米烏哥斯你覺得呢?」

    「我認爲安茲大人的話最正確。」

    「…………夏提雅,你怎麽看?」

    「我和迪米烏哥斯一樣,遵從安茲大人的判斷呀。」

    「………………亞烏菈。」

    「是的,我也和大家的看法一樣。」

    「………………馬雷。」

    「那、那、那個,是的。我也這麽認爲。」

    有回答跟沒回答一樣,讓安茲感到頭疼。

    安茲左思右想,最後得到一個答案——或許站在守護者的立場來看,他們覺得沒什麽大問題。也就是說,不管決定如何,他們都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好處或壞處吧。

    當然,也要看守護者是站在什麽立場。有時也可能因爲立場不同而産生問題。

    簡單來說,當認爲一百萬是筆小數目的人說「那筆錢沒什麽大不了」時,就會出現那句話有多少可信度的問題。也就是不同價值觀所産生的差異。

    (簡直是白問了……不過,這應該可以當作是讓他們複活也沒關系吧?我是打算三思而行啦,畢竟這陣子失誤太多了。)

    安茲不得已只好自己思考這件事的優缺點。

    「……現在是決定要統治蜥蜴人村落了,不過,有適合當村落代表的人選嗎?他們有可以代表整個村落的組織嗎?」

    「沒有,但有一個人適合當村落的代表。」

    「喔?是什麽人?」

    「是沒有參與戰鬥的白蜥蜴人,似乎擁有森林祭司的能力。」

    「是她嗎!嗯,的確可行……」

    她的話,應該有利用價值——安茲如此盤算。也可以用來監視之類。

    不過,如果要執行安茲目前想到的點子,有可能會讓接下來要進行統治的科塞特斯感到困擾。那麽,該如何是好呢?想到此處的安茲突然靈光一閃。

    (……直接問不是比較快嗎?雖然剛才沒問到什麽有用的答案……)

    安茲向科塞特斯說明自己今後的打算,科塞特斯對此表示肯定。

    雖然從科塞特斯的反應來看,無法斷定那絕非是顧慮到主人才那麽說,不過,安茲斜眼瞄向迪米烏哥斯和雅兒貝德,都沒有看到他們有出現異常舉動,讓安茲放心地覺得應該是沒什麽問題。

    「很好。那麽要多少時間才能帶她過來?」

    「屬下僭越,知道安茲大人可能會這麽指示,已吩咐她到附近房間待命。」

    安茲不禁看向迪米烏哥斯,看到他輕輕搖頭。

    (很不錯嘛,沒人指示就已經處理好了,也不像是別人的主意。)

    安茲心想上司見到下屬成長的感動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滿意地歪起臉——因爲是骷髅頭,無法擠出表情。

    「不不不,你做得很好,科塞特斯。浪費時間是愚蠢行爲,你的判斷沒錯。很好,那就把她帶來吧。」

    「那個,請等一下!」

    「怎麽了,亞烏菈?」

    「即使是歸附的人,讓對方在這種不起眼的地方拜見,還是有失安茲大人的身分。我覺得應該在納薩力克的王座之廳接見。」

    除了馬雷之外,其他守護者都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非常抱歉,我沒有想到這點,還請原諒!」

    「嗯……」

    我完全沒考慮到這件事啊。如此心想的安茲開始思考該如何解決,這時候,他突然想起那時候的一句話。那麽——

    「——亞烏菈。」

    「在!」

    「你不是曾經跟我說過,你用心打造的這個地方足以媲美納薩力克?你說得沒錯。科塞特斯,帶她過來,就在這裏接見吧。」

    「安、安茲大人!」

    「亞烏菈,退下。」

    「雅兒貝德!」

    不解爲何遭到阻止的亞烏菈滿臉通紅地向雅兒貝德抗議,但雅兒貝德只看了她一眼後就不予理會,直盯著大門。反倒是迪米烏哥斯回應了生氣的亞烏菈。

    「……安茲大人說的話不會錯,那麽,安茲大人說這裏和納薩力克一樣好,這句話同樣也是——」

    「——不會錯呀。」

    夏提雅接口說道。

    (我不覺得我的話有那麽正確,是不太希望他們這麽認爲……不過,他們這次能這麽想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亞烏菈,我再說一次。我認爲,身爲我最信賴的部下——守護者之一的你,正努力完成的這個地方和納薩力克一樣好,即使目前還在趕工中也一樣……知道了嗎?」

    「……安茲大人,謝謝您!」

    亞烏菈感激地低頭道謝,其他守護者們也一樣低下頭來。

    (不需要……如此感動吧……這不是讓人很難爲情嗎。)

    「那麽,科塞特斯,帶她過來吧。」

    「遵命!」

    白蜥蜴人立刻被科塞特斯帶進房間。

    蜥蜴人來到安茲面前低頭跪下。

    「你叫什麽名字?」

    「是的,偉大的死之王至尊——安茲·烏爾·恭大人,我是蜥蜴人代表蔻兒修·露露。」

    還真誇張的稱號。雖然有些納悶不知道是誰想出這個稱號,但安茲還是裝出符合王者風範的冷靜態度。

    「……嗯,歡迎。」

    「謝謝,恭大人,請務必接受我們蜥蜴人的誓死效忠。」

    「嗯……」

    安茲目不轉睛地仔細打量蔻兒修。

    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鱗片。在魔法燈光的照射下,鱗片閃閃發亮。不知道摸起來的感覺如何——安茲心裏冒出些許求知的好奇心。

    正當安茲看得渾然忘我時,他發現到蔻兒修的肩膀不斷輕輕顫抖。科塞特斯散發凍氣的特殊技能應該已經解除了才對。所以,發抖應該是其他原因造成。

    思考發抖原因的安茲終于發現,她會發抖其實非常理所當然。

    只要安茲說一句不喜歡蜥蜴人,所有蜥蜴人都會人頭落地,因此,蔻兒修必須仔細聆聽安茲說的每一句話。對于如此提心吊膽的蔻兒修來說,安茲不自然的沈默,簡直是恐懼的根源吧。

    安茲並沒有戲弄弱者來取悅自己的興趣。即使他可以爲了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利益變得極爲殘忍,他的精神狀態也還沒糟到會平常就做出這類舉動。

    「你們蜥蜴人從今以後就歸附在我的旗下,不過,是由科塞特斯代替我統治你們,沒有異議吧?」

    「——沒有。」

    「那麽,就這樣吧,你可以回去了。」

    「咦?可以嗎?」

    低著頭的蔻兒修發出有些驚訝的聲音。原本以爲會被要求達成天大難題的人,會出現的失控反應就像那樣。

    「你暫時可以先回去。蔻兒修·露露,你們蜥蜴人今後將會迎向興盛時代。未來的蜥蜴人一定會衷心感謝能夠歸附到我的旗下。」

    「太不敢當了。即使我們和恭大人這麽偉大的人物爲敵,您還是如此慈悲爲懷,這已經讓我們非常感謝了。」

    安茲慢慢從王座上站起,然後走近蔻兒修身旁,蹲下來,把手繞在她的肩膀上。

    吃驚的蔻兒修身子一顫,震動傳至安茲手上。

    「另外,有件事想特別拜托你。」

    「請問是什麽事?若是恭大人忠心仆人的我能力所及,還請盡量吩咐……」

    「這件事並不是我想拜托——但答應的話,報酬是讓薩留斯複活。」

    說出從科塞特斯那裏聽來的名字後,蔻兒修猛然擡頭,臉上露出驚愕的猙獰表情。

    安茲洋洋得意地繼續觀察蔻兒修。她似乎想隱藏自己心情,但表情卻是瞬息萬變。蜥蜴人和人類的表情大不相同,因此安茲無法清楚判斷表現出來的是什麽情緒,但至少有喜怒哀這三種吧。

    「有可能做到那種事嗎……?」

    「我甚至能夠操控生死,死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種狀態罷了。」

    聽到蔻兒修幾不可聞的聲音後,安茲繼續回應:

    「那不過和中毒或生病一樣,但壽命就沒辦法控制了。」

    雖然使用一般方法無法控制壽命,但利用超位階魔法「向星星許願」,或許還辦得到……但他不會在這時說出這種話。「……那麽,您想對我這個忠心的奴隸要求些什麽呢……我的身體嗎?」

    安茲語塞。

    「不,那實在有點……」

    下不了手啊,即使我有那麽饑渴,也不可能染指爬蟲類——安茲差點不小心將這句心裏話說出來,但還是努力維持住自己形象。附近傳來的咬牙切齒聲就先不管了。

    「咳哼!當然不是。很簡單,我要你仔細監視,看看有沒有背叛我的蜥蜴人。」

    「沒有蜥蜴人會背叛您。」

    聽到蔻兒修如此斷定後,安茲冷笑同應:

    「我沒有笨到會相信這句話。的確,我還沒有厲害到連蜥蜴人的思考方式都知道,但像是人類這種種族,背叛就是件司空見慣的事。所以,我希望有一個在暗地裏監視的人。」

    蔻兒修回複成原本的面無表情,讓安茲感到心慌,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說法不好。雖然原本的方針就是要複活薩留斯,但安茲是想要讓她自己懇求複活,賣個恩情將她綁住。若這時候被她拒絕,該如何是好?

    (早知道就別那麽貪心了……這就是所謂的覆水難收啊。)

    「……現在,你的眼前有一個奇迹,但奇迹並不會永遠存在。如果無法抓住這個瞬間,一切將就此結束。」

    蔻兒修的臉彷佛痙攣般抽動。

    「並不是要舉行什麽恐怖的儀式,這個世界不是也有複活的魔法嗎?只要使用一下那種魔法即可。」

    「那是傳說中的……」

    安茲繼續裝出傲慢的態度,溫柔告訴欲言又止的蔻兒修。

    「蔻兒修,我希望你想一想,對你而言,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安茲仔細觀察眼神漸漸開始動搖起來的蔻兒修,覺得看到了跑業務時快要被自己成功說服的客戶。

    接下來,就必須讓蔻兒修理解,安茲提供的奇迹並非免費。因爲,免費的東西會讓人感到懷疑,但若是需要付一些合理費用,人就會接受。

    「我要你在內部偷偷監視蜥蜴人同伴,根據情況,你可能也會面臨困難抉擇。另外,以防你背叛,我也會對複活的薩留斯施加特殊魔法。那是只要我認爲你背叛,薩留斯便會立刻死亡的魔法。你或許會身受煎熬,但能夠讓薩留斯複活,應該相當值得吧?」

    (其實沒有那種特殊魔法就是了。)

    安茲表現出該說的全都說完的態度慢慢站起,然後張開雙手。

    蔻兒修以充斥苦惱的眼神注視著安茲。

    「對了,薩留斯複活之後,我會告訴他,我是因爲他有利用價值才會幫他複活。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不會提到你的名字。好了,蔻兒修·露露,做出抉擇吧。這是讓你心愛的薩留斯再次回到身邊的最後機會,你要怎麽做?要掌握這個機會,還是放棄?選一個吧。」

    安茲慢慢向蔻兒修伸出手,同時叮咛守護者們,說:

    「如果她拒絕,你們也不准輕擧妄動——那麽,蔻兒修·露露,你的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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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蜥蜴人勇者們 Epilogue

    一種溫柔的觸感傳遍全身。有一只手試圖拉起位在深深水底的自己,但薩留斯卻撥開了那只手。因爲他從那只手的駭人觸感中感受到一種令人厭惡的感覺。

    經過一段不知是永遠還是刹那的時間後,又感覺到那只手再次伸來,薩留斯想要再一次撥開,卻遲疑了。因爲他聽到身旁有一道聲音傳來,並發現那是來自自己心愛的母蜥蜴人。

    猶豫。

    猶豫。

    還是猶豫。

    在不知時間是否存在的世界中,薩留斯經過不斷猶豫後,雖然不情願,卻還是抓住了那只手。

    然後,就被用力拉起,闖進白茫茫的世界。

    全身完全無力。

    就好像體內變成一團爛泥一樣。

    異常的疲憊感。即使是極度激烈運動過後,也不曾感到這般疲累。

    薩留斯努力睜開沈重的眼皮。

    刺眼的光芒映入眼簾。蜥蜴人的眼睛能夠自動修正光線亮度,但還是無法承受瞬間的光線。薩留斯眨了眨眼睛——

    「薩留斯!」

    有人緊緊抱住自己。

    「蔻、蔻兒修?」

    照理說應該再也聽不到這道聲音了。但這卻是他以爲再也聽不到的那個母蜥蜴人聲音。

    眼睛終于適應光線的薩留斯,看著抱住自己的母蜥蜴人。

    她果然是自己心愛的母蜥蜴人——蔻兒修·露露。

    爲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薩留斯心中湧現無數的疑問與不安。最後的記憶是——自己的頭掉落濕地的那個瞬間。自己應該已經被科塞特斯殺死了才對。

    但爲什麽還活著?難道——

    「——蔻兒修,該不會連你也被殺了?」

    「咦?」

    薩留斯張開彷佛麻痹般難以控制的嘴巴,如此間道。

    但他得到的回應卻是蔻兒修一頭霧水的表情。看到那表情的薩留斯稍微松了一口氣,因爲知道了蔻兒修並沒有死。那麽,爲什麽自己還活著?

    旁邊傳來的聲音給了提示。

    「嗯……雖然複活了,但思考還很混亂啊,等級好像也消失了……這麽看來,情況應該和在YGGDRASIL裏的時候沒太大差別。」

    察覺到是誰在說話的薩留斯,吃驚地看向聲音來源。

    站在他眼前的是死之王,擁有超常力量的魔法吟唱者。

    他手上拿著一根約三十公分的短杖,短杖還散發著與死之王毫不相稱神聖氣氛。那似乎是以白牙打造,前端部分裝飾著黃金,握把上雕刻著符文,是把相當美麗的手杖。

    雖然薩留斯不知道,但那根手杖正是複活短杖,讓薩留斯起死回生的道具。通常無法使用神官系魔法的人,無法發動神官系魔法的道具,但這個系統的魔法道具是例外。

    薩留斯的目光四處遊移,發現這裏是不久前自己身處的那個蜥蜴人村落。

    地點是廣場,有許多蜥蜴人趴跪成一圈。一動也不動的那副模樣當中,令人感覺充滿了異常的崇敬。

    「到底是怎麽回事……」

    見識到那麽強大的力量,會如此趴跪也不無道理。不過,從周圍蜥蜴人身上感覺到的不只是崇敬,而是更強烈的情感。蜥蜴人並無信仰的神,真要說的話,祖靈就是他們的信仰對象。但現在從周圍蜥蜴人身上感受到的,卻是對于神的信仰。

    「嗯,退下吧,蜥蜴人,等有人叫你們再進村。」

    沒人出言反抗這個命令,不僅如此,還悶不吭聲地接受。移動身體的聲音和行走在濕地的水聲響起,所有蜥蜴人就這樣默默離開村落。

    大概是因爲見識到那麽強大的力量,自己的主張也跟著被粉碎了吧。雖然蜥蜴人屈服強者的習性也是原因之一。也就是說,事情全都按照對方的劇本在走。

    「亞烏菈,都出去了嗎?」

    「是的,都出去了。」

    應聲的是一位黑暗妖精少女。雖然她剛才一直站在安茲背後,也是薩留斯沒有發現到她存在的原因之一,但主要還是因爲少女靜默的程度相當驚人。

    「是嗎。那麽,薩留斯·夏夏,先讓我對你的複活說聲恭喜吧。」

    複活。

    薩留斯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理解複活這個單字代表什麽意思。就在他理解的瞬間,內心也同時湧現一股令他全身顫抖的激動。

    複活——意思是他讓我複活了嗎?

    啞口無言,只發出類似喘息的聲音。

    「怎麽了?蜥蜴人應該不會對複活感到太過厭惡吧?還是說,你忘了怎麽說話?」

    「複、複活……你、你能讓死者起死回生嗎……?」

    「沒錯。怎麽,你以爲我連起死回生都辦不到嗎?」

    「是舉行……大儀式複活的嗎?」

    「大儀式?那是什麽?我一個人就能輕松讓人起死回生了。」

    聽到這句話後,薩留斯已經無話可說了。複活魔法是傳說中擁有龍王血統的蜥蜴人,才能辦到的神迹。

    他竟然一個人就可辦到。

    是怪物嗎?不對。

    是擁有巨大力量的魔法吟唱者嗎?不對。

    薩留斯已經完全理解。

    率領神話兵團,還有惡魔相隨。

    也就是說——眼前這個人足以和神匹敵。

    薩留斯搖搖晃晃站起,趴跪在安茲面前。蔻兒修也連忙跟著趴跪下來。

    「偉大至尊。」

    薩留斯感覺俯視的目光中摻雜著一點困惑,但他認爲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請讓我誓死效忠。」

    「很好,你有什麽要求,我能以安茲·烏爾·恭這個名號向你保證。」

    「請賜予蜥蜴人繁榮。」

    「是這點小事啊,我當然能保證歸順我旗下的人獲得繁榮。」

    「非常感謝。」

    「話說回來,你現在講話還不太順暢呢,稍微休息之後,應該就會習慣了吧。現在先好好休息,之後還有許多事需要決定,當務之急是要好好戒備我旗下的這個村落……相關事宜,你就去找科塞特斯商量吧。」

    安茲如此說完後,便准備離開。不過,薩留斯還有事想問,一定得現在問的事情。

    「懇請您留步,任倍爾和我哥哥呢?」

    「屍體應該在那附近。」

    正要和亞烏菈一起離開的安茲停下腳步,隨意地以下巴往村外的方向頂了頂。

    「能夠請您幫他們複活嗎?」

    「……嗯……感覺沒什麽好處呢。」

    「那麽,爲什麽要讓我複活?任倍爾和我哥哥很強,一定能夠幫助您。」

    安茲目不轉睛地打量薩留斯後,聳了聳肩。

    「我考慮考慮……先把他們的屍體保存下來,再來研究看看吧。」

    安茲揚起長袍邁步前進,表示言盡于此。亞烏菈和身旁的安茲說「那只多頭水蛇真可愛」的聲音漸漸遠去。

    薩留斯終于解除趴跪姿勢,放松力量。

    「存活下來……應該說複活了嗎……」

    不知道將面臨怎樣的統治。但若是能將蜥蜴人的有用之處展現出來,應該不至于有太糟的情況出現吧。

    「蔻兒修,哥哥——」

    「沒事的,之後再來擔心,好嗎?現在就先好好休息,消除疲勞。沒問題的,我還抱得動你。」

    「嗯……麻煩了。」

    薩留斯躺了下來,閉上雙眼。有如深沈的睡意在等著迎接那天過度操勞的身體般,一股睡意在他閉上眼時襲來。

    薩留斯感受著溫柔撫摸自己的觸感,意識再度落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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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4 10:58:58 |只看該作者
請問  後面可以再發表嘛

點評

迷彩君  好像沒什麼人看,大家都看動畫跟漫畫  發表於 2018-5-14 21:2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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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4 21:53: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王國好漢 上 prologue

抬頭仰望,從一早就覆蓋整片天空的烏云,彷佛終于忍耐不住,吐出了蒙蒙細雨.看著眼前煙雨蒙蒙的世界,王國戰士長葛傑夫·史托羅諾夫嘖了一聲.

要是能早點離開,也許就能及時回家,不用淋這場雨了.

舉目了望天空,厚重的烏云密不透風地籠罩著里.耶斯提傑王國的王都里·耶斯提傑,看不見一點隙縫.就算繼續等下去,恐怕也盼不到雨停了.

他放棄留在王城內等雨停,披起附在斗篷(Cloak)外套上的帽子,往雨中踏出腳步.

看門守衛一看到他就直接放行,他走向王都中央大道.

這條大道平時充滿活力,不過現在沒什麼人,只有幾個人在濕透發黑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走著,以免摔倒.

看路人寥寥無幾,雨應該已經下了有一段時間.

(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就算早點出來應該也是一樣.)

大雨把斗篷外套淋得越來越沉重,他默默地走在雨中,與穿著同樣雨具的幾個人擦身而過.雖說這件斗篷外套能夠當成雨具,但濕淋淋的觸感黏在肌膚上,令人相當不舒服.葛傑夫加快腳步,趕路回家.

離自己家越來越近了,很快就能從濕答答的外套獲得解放,想到這點,葛傑夫松了口氣.就在這時,他的意識不經意地被某個東西吸引過去.在宛如披著薄紗的世界之中,從大道往右轉進一條小路,有個絲毫不在意自己被雨淋濕,坐在地上全身髒兮兮的男子引起了葛傑夫的注意.

頭發似乎是隨便染染,發根處看得見原本的發色,濕透了的頭發貼在額頭上,滴著水滴.那人有點低垂著頭,看不見他的五官.

葛傑夫的目光之所以會停留在男子身上,並不是因為在這場雨之中,那人連雨具也沒穿,不在乎自己被淋濕而讓葛傑夫覺得奇怪.他是從男子身上感覺到一種不協調的突兀感.尤其是男子的右手,特別吸引他的目光.

那人就像孩子握著母親的手不放,緊緊握住了一把武器,與男子髒兮兮的外觀極不搭調.那是出產于據說位于遙遠南方沙漠中的都市,一種稱為「刀」的武器,非常珍奇.

(竟然握著刀……是盜賊嗎……不對.這個男人給我的感覺,不是那種貨色.彷佛讓我有幾分懷念?)

葛傑夫產生一種奇妙的心情.就像扣錯了一顆鈕扣那樣,不對勁的感覺.

葛傑夫停下腳步,一本正經地望著男子的側臉時,霎時之間,記憶如怒濤般複蘇.

「你該不會是……安,安格勞斯?」

話甫出口,葛傑夫立刻有種念頭,覺得「不可能」

過去王國禦前比武之際,在決賽交戰的對手,布萊恩·安格勞斯.

與自己激烈對戰,打得難分難解的那個男人的身影,至今仍烙印在葛傑夫的腦海里.那是自從自己握劍以來,直至今日,所遇過的戰士之中最強的敵手——也許這只是葛傑夫一廂情願的想法,但他至今仍將布萊恩當成勁敵,無法忘記他的容貌.

沒錯.這個男人瘦削的側臉,與記憶中的勁敵酷似.

可是——這不可能.

相貌的確十分神似.雖說歲月造成了些許變化,但還能清楚看出昔日風貌.然而葛傑夫記憶中的男子,從不曾露出這種懦弱的表情.他對自己的劍術充滿自信,渾身散發熊熊燃燒的激烈戰意.而不是這樣一副落水老狗的德行.

踩踏出啪唰啪唰的水聲,葛傑夫走向男子.

男子仿佛對聲音產生反應,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葛傑夫倒抽了口氣.從正面一瞧,讓他轉而確信.男子確實是布萊恩·安格勞斯.

只是,他已經失去了過去的光輝,完全成了條喪家之犬.葛傑夫眼前的布萊恩就是這副樣子.

布萊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那種稱得上懶散的笨重動作,絕不是戰士該有的舉動.就連老兵都不會是這副德性.他的目光就這樣垂落地面,不發一語地轉過身去.然後無精打采地走開了.

那背影在雨中越變越小.葛傑夫有種預感,一旦就這樣分開,自己將再也見不到布萊恩,趕緊走上前叫道:

「……安格勞斯!布萊恩·安格勞斯!」

如果對方說「你認錯人了」,葛傑夫打算說服自己他們只是長得像罷了.然而,一個蚊子叫似的聲音傳進了葛傑夫的耳里.

「……史托羅諾夫嗎?」

毫無氣勢的聲音.那聲音與當初揮刀斬向自己,記憶中的布萊恩的聲音,簡直判若兩人.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愕然問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有可能墮落.這種人葛傑夫也看多了.一味逃避,追求安逸的人,常常會因為一次失敗而失去一切.

然而,他就是無法將那種人與那劍術天才布萊恩·安格勞斯聯想在一起.也許是因為他不想承認過去最強的敵手,如今竟然落魄到這個地步.

兩人的視線產生交集.

(這是什麼樣的表情啊……)

臉頰消瘦,眼眶下面浮現著極深的黑眼圈.兩眼無神,面色蒼白.簡直像個死人.

(不,死人還比較好……安格勞斯是成了行尸走肉……)

「……史托羅諾夫.毀了.」

「什麼?」

聽到這句話,葛傑夫第一個看向布萊恩握著的刀.然而,葛傑夫察覺到自己弄錯了.他說毀了,指的並不是刀——

「我說啊,我們算強嗎?」

他無法回答「強」.

葛傑夫的腦中想起了卡恩村的那件事.如果當時,神秘而強大的魔法吟唱者安茲·烏爾·恭沒來解危,自己早已與部下一同命喪黃泉了.號稱王國最強,也不過就這點程度.他絕不敢抬頭挺胸說自己有多強.

不知道是如何解讀葛傑夫的沉默,布萊恩又繼續說:

「弱啊.我們很弱.畢竟就是人類.人類就是弱.我們的劍術實力不過就是垃圾.終究只是人類這種劣等種族.」

沒錯,人類很弱.

跟龍族之類的最強種族相比,體能差距一目了然.人類既沒有堅固的鱗片,銳利的爪子或能翱翔天際的翅膀,也無法噴出毀滅萬物的吐息,哪里能與之抗衡.

正因為如此,戰士才會向往屠龍的壯舉.憑著自己千錘百鏈的力量,戰友們與武具,擊敗有著壓倒性差異的種族,是一種榮譽,是只有一部分的超戰士才准許擁有的功勳.

這麼說來,布萊恩是屠龍失敗了嗎?

因為伸手企及遙遠的高處卻構不到,因此才失去了平衡,墜入深淵了嗎?

「……我不懂.只要是戰士,不是都明白這一點嗎?人類本來就很弱啊.」

對,他不懂.誰都知道有所謂遙不可及的高處.

葛傑夫雖被贊譽為鄰近諸國最強的戰士,但他自己卻對此抱持疑問.

例如救國就有可能隱藏著比葛傑夫更強的戰士.再說比起身為人類的葛傑夫,食人魔或巨人等亞人種的基礎體能更優秀.因此,如果這些種族練成了同等程度——就算稍微差一點也行——的技術,葛傑夫必定贏不過他們.

高處只是肉眼看不見,但確實是存在的,葛傑夫很明白.難道布萊恩不明白這一點嗎?只要是戰士,誰都明白這理所當然的道理啊.

「的確有比我們更強的種族.所以才要努力戰勝他們,不是嗎?」

要相信總有一天能到達高處.

然而布萊恩用力搖頭.濕透了的頭發將水滴飛濺至四周.

「不對!不只那種程度!」

他吐血般地呐喊.


眼前的男人終于與葛傑夫記憶中的形象產生重疊.他似乎從中感覺到布萊恩揮劍出招時的氣魄.縱然呐喊的內容與氣魄正好相反.

「史托羅諾夫!真正的強者是再怎麼努力也構不著的.人類這種種族就是構不著.這就是強者的真相.我們的力量不過就像拿著棒子亂揮的小孩.就像小時候玩過的扮戰士游戲!」

他以喪失感情的平靜表情,面對著葛傑夫.

「……我說啊,史托羅諾夫.你也對劍術有自信吧?可是……那只是垃圾.你只是拿著垃圾,自以為在保護人民罷了!」

「……你看到了如此強大的力量?」

「看到了.體會到了.那是人類絕不可能征服的高峰.」

「不,」布萊恩有些自嘲地笑了.

「我看到的甚至不是強者的真本事.我的實力差太遠了,沒資格目睹真正的頂點.那只是玩玩罷了.真是滑稽.」

「那你就應該努力鍛鏈,以求有一天能看見那個頂點……」

布萊恩勃然大怒,一張臉扭曲起來.

「你什麼都不明白!人類的肉身絕不可能接近那個怪物.就算揮劍揮到超越無限次也構不著,這是肯定的!……無聊透頂.我到底都在拿什麼當目標啊.」

葛傑夫無言以對.

葛傑夫看過這種心靈受創的人.因同伴死在眼前而灰心喪志之人.

沒有任何辦法能救他們.外人幫不了他們.他們必須自己堅強振作起來,不然旁人再怎麼伸出援手都沒用.

「……安格勞斯.」

「……我告訴你,史托羅諾夫.靠劍得到的武力不足一提.在真正的強大力量之前,那只是垃圾.」

從他身上,實在已經看不出過去的雄壯英姿了.

「……很高興最後能見到你.」

葛傑夫眼神悲痛地目送轉身離去的布萊恩.

看到過去最強的勁敵,身心受創地離去的可悲模樣,葛傑夫已經提不起精神叫住他了.然而他離去之際留下的短短一句話,葛傑夫無法充耳不聞.

「這樣……我就死而無憾了.」

「等等!等等,布萊恩·安格勞斯!」

懷抱著烈火中燒的感情,他對著布萊恩的背影喊泄

他走過去,抓住布萊恩的肩膀一拉.

踉蹌的模樣已然失去過去的光輝.然而,即使葛傑夫是用自己的全副臂力拉住他的,但他雖然失去平衡,卻沒有摔倒.這是因為他的腰腿鍛鏈紮實,平衡感很好.

葛傑夫稍微安心了.他直覺明白到,過去的強敵實力並沒有退步.

現在還來得及.他不能就這樣見死不救.

「……你這是做什麼?」

「去我家吧.」

「住手.不要想幫助我.我只想死……我不想再活在恐懼中了.不想看到影子就害怕是不是有人在追我.我已經不想面對現實了.不想承認自己是拿著垃圾在沾沾自喜.」

布萊恩近乎哀求的語氣,讓葛傑夫心中產生一股煩躁.

「閉嘴.跟我來.」

說是叫他跟自己來,葛傑夫實際上是抓著布萊恩的手臂,逕自往前走.布萊恩步履蹣跚,也不抵抗,只是乖乖跟上來.看到他這副模樣,使葛傑夫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快感.

「換件衣服,把飯給我吃了,就立刻去睡覺.」

中火月[八月]二十六日 13:45


里·耶斯提傑王國的王都里·耶斯提傑.

總人口上看九百萬人的國家首都,最適合用「古老都市」這個詞來形容.不但說明它曆史悠久,也暗指其中的日常生活永遠是那麼平淡,只是個陳舊而毫無生氣的都市,一成不變——等各種含意.

只要走在馬路上,就能立刻理解這一點.

左右林立的房屋大多老舊而質樸,沒有一絲新奇或華美.不過,每個人對這樣的街景各有不同觀點.沒錯,想必有人會認為這是曆史悠久,沉穩自若的一種風骨,當然也有人會覺得這是個永久停滯,枯燥無趣的都市.

王都仿佛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將會維持現狀繼續存在千秋萬世.殊不知沒有一種事物能長久不變.

王都內有許多道路未經鋪裝,這些路面每逢天雨就會立刻滿地泥濘,呈現一片都市內不該有的光景.然而這並不表示王國的水准低落.是帝國與救國的水准太高,一開始就無法相提並論.

道路幅度也不算寬,因此雖然沒有人會大搖大擺走在馬車前面——馬路的正中央——但市民摩肩擦踵走在馬路兩旁的模樣實在凌亂不堪.王都的居民早就習以為常,能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就算兩人迎面接近,也能在快要撞上的前一刻巧妙閃開.

不過塞巴斯此時行走的馬路,不同于王都內大多數的地點,少見地以石板鋪裝而成,而且道路也很寬敞.

只要瞧瞧左右兩旁就知道原因.路旁櫛比鱗次的住宅無不富麗堂皇,散發富裕的氛圍.

因為這條充滿活力的馬路,正是王都的主要街道.

塞巴斯瀟灑邁步時,受到他那中年俊男的容貌與英姿煥發的氣質吸引,路過的女性幾乎沒有不回頭者.有時甚至有女性從正面對他拋媚眼,不過塞巴斯不以為意,仍然挺直背脊,緊盯前方,腳步沒有一刻產生紊亂.

本以為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絕不會停止的雙腳忽然站定,留意左右駛來的馬車後九十度轉彎,橫越了大街.

他往一個老太太的方向走去.地上放著堆滿貨物的背架,老太太在一旁摩娑著腳踝.

「怎麼了嗎?」

突然被人搭話似乎讓老太太吃了一驚,她抬起臉來,眼中滿是強烈的戒心.不過,一看到塞巴斯的相貌與那身高貴的穿著,警戒之色便淡化不少.

「您好像有困擾.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不,不用了.怎麼好意思讓這位老爺幫我……」

「請別介意.向有困擾的人伸出援手,是理所當然的.」

塞巴斯和氣地微笑,老太太頓時紅了臉.風流倜儻的紳士展露的動人笑靨卸除了她的最後一道心防.

原來老太太做完攤販生意,打算回家,半路卻不小心扭傷了腳,正在傷腦筋.

主要街道的治安還不算壞,但不代表走在街上的市民全都是心地善良.要是隨便向人求助,運氣不好也可能被洗劫一空.老太太知道實際上發生過這種搶案,所以才不敢輕易尋求幫助.

既然如此,問題就簡單了.

「我帶您回家吧.可以請您帶路嗎?」

「老爺,真的可以嗎!」

「當然了.因為遇到需要幫助的人,本來就應該伸出援手.」

塞巴斯轉過身去,背對一再道謝的老太太.

「來,請趴在我的背上.」

「這,這個……」老太太困惑地說.「我這身髒衣服,會弄髒老爺的好衣服的!」

然而——

塞巴斯和藹地笑著.

衣服髒了又怎樣呢.幫助有困擾的人,不需要在意這點芝麻小事.

無意間他想起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同事們的臉龐.他們一臉訝異,蹙眉,或是浮現明顯輕蔑的表情.不過,不管其中最瞧不起這種作法的迪米烏哥斯怎麼說,塞巴斯都確定自己做的是對的.

幫助別人是正確的行為.

他說服了一再推辭的老太太,背起了她,一只手拎起背架.

即使拿著沉甸甸的背架卻依然步伐穩健的模樣,不只是老太太,任何看到的人都發出敬佩的歎息.

塞巴斯在老太太的帶路下,踏出了步伐.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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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4 21:54: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王國好漢 上 第一章 少年的心意

男人點燃了掛在腰間的提燈.提燈用的是特殊油料,因此冒出了綠色火焰,詭異的火光照一見四周.

來到室外,彷佛有一股熱氣迎面而來.男人露出厭煩的表情,但這個季節本來就熱,無可奈何.就算太陽已經下山,這個時期王國內的所有地方都是悶熱難耐.話雖如此,酷暑期都已經過了,接下來應該會徐徐增加寒意,但目前還不見絲毫轉涼的徵兆.

「唉,今天也好熱啊.」

「就是啊.聽說往北一點,海邊附近好像比較涼快些.」

男人抱怨道,今晚同行的搭檔答腔.

「要是能下場雨,就會涼快點了.」

他邊說邊抬頭看看天空,然而天氣晴朗得很,別說烏云,連一片云都沒有.群星看起來異樣地碩大,就只是一如往常的夜空.

「就是啊,要是能下場雨該有多好……好啦,干活嘍.」

要說這兩個男人是普通的村民,似乎都有些不對勁.首先是他們的武裝配備.腰上掛著長劍,身穿皮甲,無一疏漏——以村落義警隊來說,裝備的武器防具似乎太過正式.不只如此,兩個男人的肉體與臉孔都不像是莊稼漢,而是隱藏著慣于施暴的氣息.

兩個男人悶不吭聲,開始在村子里走動.

暗夜籠罩的村子悄然無聲,除了兩個男人的腳步聲外,聽不見一點聲音.在彷佛萬物滅絕的陰森氣氛里,兩個男人鎮定地繼續前進.他們沉著的態度,證明這種巡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男人們漫步的村子被高牆團團圍住,光是肉眼可及的范圍內就搭建了六座了望台.那結構蓋得十分穩固,即使在魔物出現頻仍的邊境村落,也看不到這麼堅固的了望台.

此地與其說是村落,毋甯說是個戰略據點.

不過即使如此,若是第三者來看,或許也只會覺得是個戒備森嚴的村子.然而接下來的光景才真的令人蹙眉.

那片景觀就是如此奇異.建造護牆的時候,一般都只會圍著居住的建物或倉庫蓋個一圈,田地則置于牆外.因為如果要把田地也圍進村子,建造足以圍繞廣大耕地的護牆將會勞神傷財.然而這座村子,卻把隨風搖曳的綠草當成黃金似的小心保護,圍在村子里.

在這個奇怪村子里走動的男人,從一座了望台上感受到視線.實際上,樓台上應該有裝備了弓箭的同伴.遇到狀況時只要將提燈高舉過頭搖一搖,就可以得到同伴的支援.

想到同伴的本領,男人不太想請他進行支援射擊,不過只要把鍾敲響,所有同伴都會起床,倒是讓人十分安心.

因此如果搞錯狀況錯搖了提燈,會被換班睡覺的同伴念一頓,但男人決定只要有任何一點異狀,就要立刻搖動提燈.

他可不想為了小事丟掉性命.

說歸說,其實他不認為會發生什麼狀況.他已經幾個月以上重複同樣的巡邏工作,想必今後也會永遠繼續下去吧.

男人一邊對未來感到厭膩,一邊沿著規定的路線,在村中漫步.

當男人正好走完一半的巡邏路線時,突如其來地,一個像是蛇的物體覆蓋住男人的嘴巴.不對,那不是蛇.緊黏男人口部不放的物體,是章魚的腳.

緊接著男人的下巴被一把抬起,暴露在外的喉嚨產生一道燒燙的痛楚.一連串的動作耗時不到一秒鍾.

喉嚨處傳來咽下某種液體的聲音.

那是男人這輩子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搗住男人嘴巴的手松開,從背後支撐著他免于倒地.確認刺穿喉嚨的魔法武器「吸血魔刃」(Vampire Blade)已經將血喝干,才將它拔出.

抱著男人佇立的,是個身穿黑衣的人物.除了眼睛之外,所有部位皆以布遮掩,全身包裹著漆黑衣服.衣服本身是布制的,以護手護膝等防具提高防禦力.胸部也一樣覆蓋著金屬板,但明顯隆起,形成女性酥胸的形狀.

同樣地,另一個男子背後也有個身穿相同裝扮的人物.這人也與前者相同,覆蓋胸部的金屬板有著隆起.第一個人看向第二個人,只輕輕點了個頭.

她確定暗殺成功後,窺探周圍.看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狀況.

她心中的某個角落松了口氣.

雖然有提燈照明,不過她們與兩個男人密不透風地貼在,一起,從樓台上應該很難看出多了兩個人.唯一需要擔心的是襲擊的瞬間——從一個影子短距離轉移到另一個影子的「暗渡」可能遭人目擊,不過現在這種擔心也已成為過去式.

她沒去管吸了血而更增紅豔的短劍,支撐著快要倒下的男人身體.

從了望台上站崗的那些人來看,兩個本來在巡邏的男人應該就像停下了腳步,不過若是讓兩人繼續站著不動或是無力倒下,肯定會引起疑心.

因此得立刻采取下個手段.不過,那不是她的工作.

突然,女子隔著手心,感覺到男人無力的身軀好像打進了一根柱子.下個瞬間她知道這不是她的錯覺,男人僵硬地開始移動.

男人明明已經斷氣,竟然還能行動,但女子並不驚訝.因為一切都是照計劃來.

她放開手,同時發動特殊技能(Skill).這是她取得的忍者技能之一「潛影」.使用這種能力的人可以完全融入任何影子當中,以一般肉眼絕對不可能辨識出來.

拋下融入影子里的兩人,男人們像解開了鎖鏈般向前邁步,順著他們本來該走的巡邏路線步行.看起來就像是他們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內容.然而他們走路的速度遲鈍而笨重.傷口並未痊愈,喉嚨上的一條紅線卻沒有繼續噴出鮮血,是因為所有血液早已流光.

這樣的兩人卻還能動,原因無他.他們只不過是變成了僵尸,聽從制作者的命令行動罷了.

做出僵尸的人不是她們.

一般人看來,這里只有兩個男人,縱使看穿了她們的隱形也只有四人.然而這里其實有第五個人.這個無形的第五人,就是僵尸的制造者.

她們的眼睛也看不見其人身影.不過她們修得的忍術特殊技能中,有一項能夠檢測出以魔法或特殊技能隱藏的存在,而檢測到的反應就在眼前.

「這邊已經准備妥當.」

「完美.」

她壓低聲音向對方說,立刻得到一個同樣小聲的回應.

「嗯,知道了,我都看見了.我要前往下一個地點,得盡量抓個身分夠高的人才行.」

這也是個女子的聲音.不過她的聲音較尖,給人一種稚嫩女童的感覺.

「我們也要開始進行襲擊.另外兩人呢?」

「會不會是沒機會出場,就在摸魚?」

「怎麼可能.那兩人潛伏在村子附近.已經做好萬全准備,一旦遇到緊急情況,就從里外兩邊同時展開攻擊行動.好.我去第一優先的那邊.你們也按照預定行事吧.」

匿跡潛形的同伴輕飄飄地——雖然只是感覺——浮上空中.這是以「飛行」(Fly)進行的空中移動.

逐漸遠去的存在感,消失在她稱為第一優先的建築物.那是這座村子里的其中一棟建築,也是必須當先搶下的重要據點.

其實本來應該以別的建築物為優先,之所以將這棟建築擺在第一順位,是考慮到「訊息」(Message)魔法的問題.

很多人認為這種魔法傳遞的內容缺乏可信度,不予采用.但也有人不以為意地運用.像是由國家主導培訓魔法吟唱者(Magic Caster)的帝國,以獲得第一手情報為優先的一部分大商人,還有支配這座村子的敵人都是如此.因此她們首先必須做的,就是逮住建築物里的聯絡員.

既然同伴已經前往,她們也得早點移動到目標地點附近躲藏起來.因為一切必須在相同

的時間點進行,得趁敵人尚未發覺時完成襲擊才行.

兩名忍者呼出一口氣,開始奔跑.

從暗處移動到暗處的兩道身影,常人是無法目視的.豈止如此,若是一並使用身上配戴的魔法道具,縱使是高等冒險者一樣很難發現.換句話說,這座村子里沒有人能看見她們的身影.

並肩奔跑的同伴靈活地動著手指.雖然只不過是彎曲手指的動作,她卻一看就懂.

——幸好他們沒帶狗.

她以手指回答「同意」.

這是暗殺者常用的手語.像她們這樣技藝純熟的專家,使用手語就跟講話一樣快.她們也有教同伴使用,可惜同伴只學會打簡單的暗號或行動指示.然而她們倆的手語無論是速度還是詞彙都達到日常會話水准,兩人常常用手語像這樣說悄悄話.

——說得對.沒有狗被血腥味吸引過來,輕松多了.

要是巡邏人員有帶狗,暗殺就沒這麼簡單了.她們有准備應付狗的手段,不過麻煩事自然是越少越好.

她如此回答後,同伴的手指高速動著.

——那麼我前往預定的建築物.

她回答「了解」,身旁奔跑的同伴就錯開方向,往一旁去了.

剩下她一個人繼續疾走,同時側眼看了看田地.

田里栽培的既非麥子等谷物,也不是蔬菜.農作物的真面目,是在王國內蔓延勢頭最為嚴重的違法藥物,「黑粉」的原料植物.在這高牆圍繞的村子里有好幾處農田,但栽培的作物全都一樣.證明了這個村子正是毒品栽培的大本營之一.

這種名叫黑粉的毒品又被稱為「萊拉粉末」,是一種黑色的粉狀藥物,使用時以水調勻後飲用.

由于這種藥物大量生產,價格低廉,又能輕易帶給使用者欣快感與陶醉感,因此成了王國最知名的毒品.雖然它除了上述效能之外也具有中毒性,但使用者卻相信這種藥物沒有副作用,因而被廣為濫用.

她想起黑粉的情報,不屑地嗤笑.

沒有一種毒品不會有副作用.「只要想戒就能戒掉」,真是癡人說夢.她們解剖黑粉成癮者的遺體確認過,每具尸體的腦子都縮小到常人的五分之四.

以野生植物調合而成的黑粉,原本可是強力的毒藥.怎麼會有人相信這種劇毒植物沒有中毒性?

泛濫于大街小巷的黑粉只具有毒品效能,是因為原料是人工栽培,藥效較弱.

即使如此,這些黑粉仍然具有強烈中毒性,必須經過很長的時間才能完全排出體外.因此大多數的服用者停止服用之後,都會在毒性完全排出體外前再度開始服用.除非以神官們使用的魔法強制排毒,否則成癮到了一定階段的中毒者,幾乎不可能憑藉自己的意志力完全戒毒.

這種可怕的毒品最棘手之處,在于成癮症狀不明顯,就算陷入惡幻旅(Bad Trip)也不會產生暴力傾向,危害他人.因此王國高層人士不了解這種毒品的危險性,光是盡力取締其他藥物,黑粉幾乎受到默許.

難怪帝國要提出抗議,懷疑王國拿生產黑粉當地下產業了.

就她而言,當她還是個暗殺者時,會在某些情況下使用,組織也有栽培這種藥物,因此她並不感到排斥.這種麻醉藥品只要運用得當,也能發揮良好效果.說穿了,其實就是一種具有危險性的藥草.

不過這次的工作是受人之托,跟她個人的意見無關.只是——

(……未透過冒險者工會的委托有點危險.)

——她也不太能接受這次的委托就是了.

她蒙面布底下的表情苦澀起來.這次的委托人是小隊領隊的朋友.雖說對方會支付合理的報酬,但接受未通過工會的委托有可能引發各種問題.就算她們是王國僅有的兩支精鋼級冒險者小隊之一也一樣.

(嗯?現在好像變成三支了?)

思及于此,她想起有聽說出現了新的精鋼級冒險者——就在暗自思忖之際,她來到了代號為「二號」的建築物.

她的職責就是回收這棟建築物內的所有情報.結束之後還得在田里放火.

熊熊燃燒的毒品冒出的濃煙確實有毒,但必須這麼做,任務才能結束.

根據當時的風向,有可能會危害到村民,但是她們沒有那麼多時間,也沒有辦法能疏散村民.

(必要的犧牲.)

她如此告訴自己,將村民的安危拋到九霄云外.

從小被培育為暗殺者的她,很少被死亡影響心情.尤其是素不相識的人,不管遭到什麼不幸,她都無動于衷.她唯一不喜歡的,是每當有人犧牲時,領隊臉上浮現的表情.不過,在研討這次作戰計劃時,她已經獲得領隊同意.因此她絲毫沒有要救人的念頭.

況且比起這種事情,襲擊結束後她得馬上使用傳送魔法移動到別的村子,同樣放火燒村.這個計劃占據了她的所有心思.

栽培毒品原料植物的地點不只這個村子.根據她們的調查,王國內就有十處大規模的栽培地.而且恐怕還有幾個地方沒有查獲.不然栽培的分量實在不足以供應泛濫王國各地的毒品推測量.

(只能見哪里有雜草就拔……雖然會白費許多力氣,但也沒其他辦法……)

如果能在這村子里找到書面指示,那是再好不過,但恐怕沒這麼好的事.只能期待這個村子的負責人之類,會握有某種程度的情報.

(至少如果能掌握到組織的蛛絲馬跡……領隊也會高興.)

栽培這種毒品的強大犯罪集團,組織名稱為「八指」.名稱取自土神的從屬神「盜賊之神」只有八根手指.是盤踞王國黑社會的巨大組織.

該組織分成奴隸買賣,暗殺,走私,竊盜,毒品交易,保鑣,金融,賭博等八個部門共生共存,一般認為他們是王國內非法組織的龍頭老大.而且因為組織太過龐大,全貌籠罩著神秘面紗.

不過,有個景象輕易顯示了這個組織在王國內的勢力范圍到底多龐大.那就是她眼前的這座村莊.

在村落里明目張膽地栽培種違法植物.光從這一點,就知道擁有這塊土地領主權的貴族也是一丘之貉.然而就算加以檢舉,貴族也不會被問罪.

就算由王族進行查問或是司法機構介入,要讓封建貴族付出法律代價仍然相當困難.這塊土地的貴族想必會說:「我不知道這種植物能成為毒品的原料.」要不然就是把責任推到村民頭上,說是他們擅作主張.

采取法律途徑彈劾成效有限,即使想抑止毒品流通,物流也會受到與組織同流合汙的貴族插手,狀況已然惡化到靠衛士等人的力量無法解決.

所以,除了放火燒田這種倚靠暴力的最終手段,她們已經無計可施了.

老實說,她認為就算燒了這些毒品,也算不上對症下藥.侵蝕王國內部的非法組織實在太過強大,勢力也深入政治領域.

「只是爭取時間……如果不能伺機一發逆轉,做這些也是徒勞……」

2

大雨如注.

雨點發出耳鳴般的嗜雜聲響.

王都的路面在鋪設時並沒有考慮到排水功能,尤其小巷子更是如此.結果導致整條巷子化為巨大湖泊.

打在湖面上的雨點飛濺出水花.水花隨風飛起,到處散播水的氣味,為王都營造出宛如沉入水中的氛圍.

被水花染成灰色的世界里,有個男孩子.

他住在一間破房子里.不,那地方甚至不值得用破房子來形容.屋子以只有成年男性手臂粗的細木頭支撐.破布代替屋頂披在上頭,邋遢垂下的破布就成了牆壁.

六歲左右的男孩子待在這種跟餐風露宿沒兩樣的住處,像個被隨手亂扔的垃圾蜷縮成一團,在地上鋪了塊薄布,躺在上頭.

仔細想想,無論是當作支柱的木頭,還是用破布搭蓋的屋頂與牆壁,都只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勉強做得出來的——就像小孩子游玩建造的秘密基地.

這個幾乎可說有等于沒有的屋子唯一一個優點,頂多就是不用直接被雨淋吧.下個不停的雨造成氣溫急遠降低,讓人簌簌發抖的寒氣包圍著男孩子的身邊.呼出的氣息只短短一瞬間顯示自己的存在,緊接著溫度便遭到剝奪,消失在空氣中.

逃進家中前,男孩子的身體早已被冷雨淋得濕透,急速失溫.

他沒有任何辦法能止住身體發抖.

不過這個徹骨的寒氣,讓遭到痛打而滿是瘀青的身體稍微舒服了點,在這惡劣至極的狀況下,恐怕也只能尋求這點小小幸福吧.

男孩子維持橫躺姿勢,眺望著再也無人經過的巷子,以及世界.

能聽見的聲音,只有雨聲與自己的呼吸.闃寂無聲的空間足以讓他相信,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人.

男孩子雖然年幼,但已明白自己即將死去.

由于他這個年紀還無法完全理解死亡,因此並不怎麼害怕.況且他不覺得活著是那麼有價值的一件事,會讓他舍不得放下.他至今之所以還賴活著,可以說比較像是因為怕痛而逃避.

如果能像此時此刻這樣,毫無痛楚——只是寒風侵肌——地死去的話,死亡也不是件壞事.

濕漉漉的身體徐徐失去感覺,意識開始變得朦朧.

他本來應該在開始下雨之前找個地方躲避風雨,然而運氣不好被幾個惡霸纏上,遭到拳打腳踢的身體,能回到這里就算不錯了.

他還有一點小小的幸福.那麼剩下的一切是否全為不幸?

整整兩天什麼都沒吃是常態,所以算不上不幸.沒有雙親呵護也沒有人照顧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所以算不上不幸.穿破布當衣服,發出令人不快的臭味也是理所當然,所以算不上不幸.吃腐爛的食物充饑,喝髒水果腹是他唯一知道的生活方式,所以算不上不幸.

那麼,偶爾居住的空屋遭人奪走,努力蓋起的住處被人破壞當有趣,然後又被酒醉的男人們拳打腳踢,渾身上下疼痛不已.這些算得上是不幸嗎?

不是.

男孩子的不幸,在于他如此不幸,卻毫無自覺.

不過,這一切都即將結束.

男孩子所不知道的不幸就要在這里結束.

死亡會平等地出現在幸運與不幸之人面前.

——對,死亡是絕對的.

他閉上眼睛.

早已漸漸感覺不到寒冷的身體,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黑暗中,聽得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在只能聽見雨聲與這個聲音的世界里,混雜了奇怪的聲音.

有種聲音擋住了雨勢.在逐漸消失的意識中,孩童特有的好奇受到吸引,男孩子使勁撐起眼瞼.

「那個」映入了細線般的視野.

男孩子睜大了快要闔上的雙眼.

有個好漂亮的東西.

他一瞬間無法理解那是什麼.

最好的形容詞,應該是「有如寶石」「金塊般的」吧.然而吃半腐敗廢棄物果腹度日的人,想不到這種形容詞.

對.

他只有一個想法.

——好像太陽一樣.

那是他所知道最漂亮,最伸手不可及的東西.這個詞彙浮現在腦中.

被雨染成灰色的世界.支配天空的是又厚又黑的烏云.或許是因為這樣,太陽覺得沒有人會看到自己,出去旅行,才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吧.

他產生了這種想法.

「那個」伸出手來,撫摸了他的臉.于是——

男孩子原本不能叫做人.

沒有人把男孩子看作是人.

不過,這一天,他成為了人.



下火月[九月]三日4:15

在里·耶斯提傑王國的王都.位于最深處的位置,外圍周長達一千四百公尺,二十座圓筒形的巨大高塔形成防衛網,以城牆圍繞廣袤土地的羅倫提城.

那間房間就位于這二十座塔的其中之一.

燈光完全熄滅,不算太寬敞的房間里,有著一張床.床上躺著恰好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年齡不上不下的一名男子.

金發剪得極短,肌膚經過日曬,呈現健康的膚色.

克萊姆.

只擁有這個名字而沒有姓的他,被允許貼身護衛人稱「黃金」的女性——一身承受著許多人的妒意——是個士兵.

他起得早,總是在日出之前醒來.

當他感覺意識從深遠的暗黑世界浮上表面時,思考立即變得清晰,肉體功能幾乎完全轉為正常運作狀態.快速入睡快速起床,是克萊姆引以為傲的一個長處.

他睜大眼睛,眼角略微上揚的三白眼里燃起鋼鐵般的意志.

掀開蓋在身上的厚毛毯——雖然時逢夏季,但置身石材圍繞的空間中,到了夜晚依然有點涼意——克萊姆從床上坐起來.

他以手指按住眼角.放開時,指尖濕了一片.

「……又是那個夢嗎?」

克萊姆拿衣袖擦擦臉,拭去眼淚.

大概是因為兩天前下了場豪雨,讓他想起了少年時期的記憶吧.

流下的眼淚絕不是出于悲傷.

人在一生當中可以遇見幾個值得尊敬的人?能夠覓得一位良主,為主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嗎?

克萊姆在那一天,有幸邂逅了一位女性,讓他堅信隨時願意為其舍命.

這眼淚是歡喜的淚水.是感謝產生了那場邂逅的奇跡,所流下的淚水.

克萊姆稚氣未脫的臉龐高漲著堅強的意志,他站起身.

在沒有一點光明,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里,克萊姆以過度訓練而變得沙啞的聲音低聲道:

「亮燈.」

對克萊姆說出的關鍵字產生反應,吊在天花板上的燈亮起白色燈光,照亮室內.這是附加了「永績光」(Continual Light)的魔法道具.

這種道具雖然一般市面上也能買到,但價格不菲,克萊姆之所以能夠擁有,不全是因為他的立場特殊.

像是以石材建造的塔,這種空氣不大流通的場所,就算是為了照明,點火燃燒某些東西總是稱不上安全.因此,縱然得花些初期費用,但這里幾乎所有房間都安裝了魔法式的照明器具.

白光照亮的地板與牆壁都是以石材建造而成.地上敷衍了事地鋪了塊薄地毯,用以緩和地板的冰冷堅硬.房間內其他有的,就是木頭做的粗糙床鋪,做得稍微大一點,似乎連武具都放得下的衣櫃,以及附抽屜的桌子,再來就只有放了塊薄椅墊的木制椅子了.

第三者看起來,或許會覺得寒酸,不過以他這種地位的人來說,已經是受之有愧的優渥待遇了.

一般士兵不會分配到個人房,都過著在通鋪睡雙層床的團體生活.他們分配到的家具,除了床鋪之外,就只有收納私人物品的上鎖木箱而已.

再看看安放在房間角落的白色全身鎧(Full Plate).這件光澤毫無暗沉,彷佛是從自只身上散發光輝,制作精美的鎧甲,當然不可能是一般士兵的配給品.

這種特別待遇絕非克萊姆憑自己的力量贏得的.這是克萊姆舍命效忠的主人出于一片美意而送給他的.所以自己會成為嫉妒的對象,也是無可厚非.

他打開衣櫃,從里面拿出衣服.

一邊看著衣櫃里的穿衣鏡,一邊整理儀容.

穿上金屬氣味洗也洗不掉的舊衣服,最後套上鏈甲衫(Chain Shirt).本來應該要再穿上鎧甲,不過現在不用那麼正式.取而代之地穿上附有好幾個口袋的背心與褲子,就穿戴完成了.手上提著裝有毛巾的桶子.

最後他再看看穿衣鏡,檢查有沒有奇怪的地方,或是服裝有無凌亂.

克萊姆的失態,一個弄不好,會被當成抨擊他效忠的公主「黃金」的材料.

所以他必須多加小心.自己待在這里不是為了給主人找麻煩.自己是為了將一切奉獻給她,才會待在這里.

克萊姆在鏡子前閉上眼睛,想起自己主人的容顏.

黃金公主——拉娜·提耶兒·夏爾敦·萊兒·凡瑟芙.

恍如女神下凡的神聖氣度;不愧其高貴血統,慈悲為懷的精神光輝;構思出多種政策的睿智.

真是貴族中的貴族,公主中的公主.最完美的女性.

如此金光閃耀,一塵不染的寶石,不可以留下一點刮痕.

以戒指來譬喻,拉娜這位女性就好比明亮式切割的碩大鑽石.至于克萊姆,則是四周固定的戒爪.戒爪的廉價已經降低了戒指的價值,不能再做出有損價值的行為.

克萊姆想到主人的事,無法阻止胸膛發熱.

縱然是篤信神只的的虔誠信徒,也比不上此時克萊姆的心意吧.

打量了一會兒自己的模樣,確定不會讓主人臉上無光後,克萊姆滿意地點了個頭,走出房間.

3

下火月[九月]三日4:35

他正在前往占據塔中一整層樓,作為訓練所使用的敞廳.

平時這里總是充斥著士兵們的熱意,不過畢竟時間還早,所以沒有半個人.空蕩蕩的空間悄然無聲,聽見的只有寂靜.由于四面八方都以石材圍繞,因此克萊姆發出的腳步聲形成了響亮回音.

半永久發光的魔法燈具將敞廳照得明亮.

大廳里並列著綁在樁子上的鎧甲,還有稻草做的人偶,用來當作箭靶.牆邊可以看到排列著各種未開鋒武器的武器櫃.

訓練所原本應該設置在野外,之所以會設置在室內,是有原因的.

羅倫提城內有弗藍西亞宮殿.因此如果士兵們在戶外進行訓練,他們的模樣會被外國使節等人士看見,認為這樣缺乏格調,所以才在塔內設置了幾處訓練所.

精悍兵士雄壯威武地練兵的景象,照理來說應該也能當成外交上的「亮牌」,然而王國不喜歡這種作法.在這個國家有種風氣,認為在外賓面前:應該永遠表現出優雅,華麗,貴族式的風范.

話雖如此,也有些訓練非得在戶外進行:這種時候士兵必須躲在角落偷偷訓練,或是在城外的運動場或王都外進行.

克萊姆彷佛撥開冰涼的空氣,踏進靜悄悄的大廳,在角落慢慢做起伸展運動.

仔細做了三十分鍾的伸展運動,克萊姆的臉漲得不是普通的紅.額頭滲出汗水,呼氣中也含有運動的熱氣.

克萊姆伸手拭去額頭上的汗,走到武器櫃前,以一再長水泡,破皮而變硬的手,拔起未開鋒的練習用厚重鐵劍.他確定握著的手感,檢查自己的手握起來是否吻合.

接著將金屬塊裝進口袋,蓋上袋蓋然後扣好,以免金屬塊掉出來.

裝了好幾塊金屬的衣服,變成跟全身鎧一樣重的裝備.未施加魔法的普通全身鎧,雖然堅固耐打,但缺點是十分沉重,而且關節的可動范圍也受到限制.因此,考慮到實戰需求,應該穿上全身鎧進行訓練才算正確.

然而,克萊姆不太會為了一般訓練特地拿出全身鎧.況且他領取的白色鎧甲不適合在訓練時穿著.所以才要這樣裝金屬塊代替.

用力握緊比巨劍更巨大的鐵劍,持舉上段架勢後:克萊姆一邊吐氣,一邊慢慢揮劍.在揮下的劍打中地板前的最後一刻停住,然後吸氣,再舉到上段架勢.他一步步加快揮劍練習的速度,眼神銳利地瞪著眼前的空間,只是心無旁騖地專注練習.

重複這個步驟三百次以上.

克萊姆的臉漲到不能再紅,滴落的汗水沿著臉流下.呼吸彷佛吐出體內逐漸累積的熱氣,急速升溫.

克萊姆以士兵來說經過嚴格鍛鏈,但大型巨劍的重量對他來說仍然很重.尤其是將劍往下揮時,還得控制速度不敲到地板,需要相當強壯的臂力.

超過五百次時,克萊姆的雙臂開始抽筋,像在發出哀嚎.臉上汗水有如泉湧.

克萊姆自己也明白練到這里已經是極限了.即使如此,克萊姆仍然不打算就此打住.

不過——

「——差不多該休息了吧?」

有個第三者出聲叫住他.克萊姆急忙轉向聲音方向一看,一位男性的身影闖進視野里.

沒有比精悍二字更適合形容他的詞了.就是這麼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岩石般的臉龐皺了起來,浮現出許多皺紋,看起來比實際年紀更老.結實賁起的肌肉證明了這名男子並非泛泛之輩.

王國中的士兵想必沒有人不認識他.

「——史托羅諾夫大人.」

王國戰士長葛傑夫·史托羅諾夫.被譽為王國最強,放眼鄰近諸國也無人能及的戰士.

「再繼續練下去就過頭了.勉強自己是沒用的.」

克萊姆放下了劍,看了看自己發抖不止的手臂.

「您說的是.我有點太勉強自己了.」

見克萊姆面無表情地表示謝意,葛傑夫輕輕聳聳肩.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就別讓我老是講一樣的話.都不曉得是第幾次了……」

「非常抱歉.」

見克萊姆低頭道歉,葛傑夫再度聳聳肩.

這段交談對兩人來說就像見面打招呼,已經重複過無數次了.不過按照以往,兩人應該會就此打住,各自專心做自己的訓練.但今天不一樣.

「如何,克萊姆.要不要試著與我對劍一次?」

聽到葛傑夫這樣說,克萊姆平板的表情一瞬間差點失常.

以往兩人即使在這里碰到,也從不曾對過劍.這是兩人間的潛規則.

因為兩人進行訓練沒有好處.不對,好處是有,只是壞處太大了.

現今王國分成了擁王派,以及六大貴族之中的三家聯手組成的貴族派,兩個派系進行權力斗爭,國勢十分危急.甚至有人認為,國家之所以尚免于分裂,是因為每年還得與帝國發動戰爭.

在這種情勢下,國王的心腹,王國戰士長葛傑夫·史托羅諾夫——其實他不可能會輸,只是打個比方——萬一落敗,等于是給了敵對的貴族派最好的抨擊材料.

至于克萊姆更不用說,若是慘敗,貴族一定會說不能讓這種人貼身保護公主(拉娜).既是絕世美女,又沒有婚約對象的公主,重用克萊姆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士兵,讓他當自己的貼身侍衛,招惹了很多貴族的反感.

基于上述狀況,兩人的立場不允許雙方敗北.

更不能讓人看見弱點,暴露出要害,給予敵人攻擊的話柄.兩人同樣是平民出身,都萬事小心提防,不願給主人找麻煩.

而葛傑夫卻打破了這條潛規則,究竟是出于何種理由呢.

克萊姆環顧周遭.

不可能是因為這里四下無人.城里可是龍蛇雜處.少不了有人從遠處監視,或是從暗處偷窺.可是,他又想不到其他理由.

克萊姆猜不透是好的理由,還是壞的理由,感到困惑又驚愕,但不曾變成表情顯示出來.

然而,站在克萊姆面前的是人稱王國最強的戰士.一般人感覺不到的感情的瞬間紊亂,也被他敏銳地察覺,說出答案:

「最近我體會到自己武藝不精.所以想跟有點能耐的家伙一起練武.」

「史托羅諾夫大人竟然會這樣認為?」

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能讓人稱王國最強的葛傑夫體認自己武藝不精?這時,克萊姆想起葛傑夫指揮的部隊,最近少了幾個成員.

克萊姆沒有親近的同袍,因此只在餐廳聽過傳聞.聽說部隊好像被卷入某起事件,因而失去了幾個人.

「是啊.要不是遇見了一位慈悲為懷的魔法吟唱者,並且得到對方出手相助,我現在恐怕不會站在這里——」

聽到這番話,克萊姆感覺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的鐵面具.不,誰聽到這番話能不吃驚呢.他忍不住好奇地問:

「那位慈悲為懷的魔法吟唱者是什麼人?」

「……對方自稱安茲·烏爾·恭.據我推測,這位人物恐怕能與帝國的那個怪物級魔法師匹敵.」

克萊姆沒聽過這個名字.


克萊姆崇拜英雄,有著蒐集英雄傳記這種不為人知的興趣.而且不分種族.不只如此,鄰近各國知名冒險者的冒險傳奇,只要是能打聽到的,他都一一蒐集起來.但他對葛傑夫此時提到的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當然,也有可能用的是假名.

「那,那——嗯嗯!」

克萊姆壓下想問個仔細的心情.

(怎麼可以興奮浮躁地問人家失去部下的事件經過……太失禮了.)

「那位大人的名號,我會記在心里……那麼,真的可以請您陪我練武嗎?」

「算不上練武,只是對劍罷了.能不能從中掌握到些什麼,就看你自己了……因為你在我國的士兵當中,有著一流的水准.我鍛鏈起來也比較起勁.」

雖然得到了高度評價,但克萊姆卻只當這是客套話.

不是克萊姆特別厲害,是平均值太低了.純粹只是因為王國士兵的本領比一般人好不了多少,比起帝國的專業士兵「騎士」來說弱得多,沒有人能以勇武揚名鄰近諸國罷了.葛傑夫直屬的士兵確實很強,但還是比克萊姆差一點.

克萊姆本身的實力若以冒險者等級評斷,在銅,鐵,銀,金,白金,秘銀,山銅,精鋼當中,頂多被歸類為金吧.雖然不算弱,但多的是比自己實力高超的人.

像自己這樣的小角色,真的能讓葛傑夫這位冒險者等級確實達到精鋼的男人覺得起勁嗎?

克萊姆趕走了懦弱的心志.

王國最強的男人陪自己練武,可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就算結果會害葛傑夫失望,他也不會後悔.

「那麼,請您陪我過招.」

葛傑夫咧嘴一笑,重重點了個頭.

兩人一同走向武器櫃,拿出大小適合自己的劍.葛傑夫選了變形劍,克萊姆則是小型盾牌與闊劍.

接著,克萊姆從口袋中取出鐵塊.與實力高于自己之人對戰,帶著這種東西太失禮了.而且他必須全力應戰,否則無法獲得成長.對方可是王國最強的戰士.自己應當卯足全力,感受厚重的高牆.

等到克萊姆做好萬全准備後,葛傑夫問他:

「那你的手臂還好嗎?麻痹退了沒?」

「是,已經沒事了.雖然還覺得有點發熱,不過握力什麼的都沒問題.」

克萊姆揮揮雙手,葛傑夫看他的動作,知道他沒說謊,便點點頭.

「是嗎……從某方面來說,這倒有點可惜了.在戰場等各種場面上,能以萬全狀態戰斗的機會不多.如果握力降低了,就得想出配合握力的戰斗方式.你有學過這些嗎?」

「沒,沒有,我沒學過.那麼我再揮一遍劍……」

「啊,不用,沒必要做到那種地步.只是,你常常需要保護公主殿下.練習一下在不允許帶劍的場所過襲的戰斗方法,或是使用各種武器的戰斗技巧,對你沒有壞處.」

「是!」

「……劍,盾,槍,斧頭,短劍,武器護手,弓箭,棍棒,投擲武器.這些稱為『九武藝』,是武器戰斗的基礎功夫……但若是想無所不學,常常會博而不精.建議你可以專挑兩,三樣進行訓練.好啦,閑話講多了.」

「別這麼說,史托羅諾夫大人,謝謝您的教誨!」

葛傑夫面露苦笑,揮揮手回應克萊姆的道謝.

「那麼,如果你准備好了,我們就開始吧.總之你先以目前的狀態向我出招看看.之後看時間……這個嘛,雖然無法帶你練武,但我會找機會教你使用九武藝其他武器等等的戰斗訣竅.」

「是,那麼請您不吝賜教.」

「好.不過,我沒把這當作是訓練.你就當成是實際戰斗上吧.」

克萊姆慢慢將劍放到下段,以藏在盾牌後方的左半身朝向葛傑夫.克萊姆的視線銳利,也不再是訓練心態.同樣地,葛傑夫也散發出有如實戰的氛圍.

兩人互瞪,然而,克萊姆無法主動出招.

他剛才拿掉了鐵塊,因此行動起來方便多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覺得自己能贏過葛傑夫.無論是體能還是經驗,葛傑夫都比他強太多了.

隨意踏進對手懷里,恐怕只會輕易遭到迎擊.因為對方實力在自己之上,這或許無可奈何.然而,如果這是實際戰斗,難道要一句無可奈何,就丟失性命嗎?

既非如此,那該怎麼做?

答案就是:只能針對葛傑夫弱勢的部分進攻.

肉體,經驗與精神,論戰士所需的能力,克萊姆沒一樣比得上他.雙方之間若有差距,那就是武裝層面了.

葛傑夫的武器是變形劍.相較之下,克萊姆的是闊劍與小盾.如果是魔法武器的話還有差距,但這是訓練用裝備.武器上沒有差距.

不過,葛傑夫只有一件武器,克萊姆則是兩件——盾也能當作武器使用.如此雖然力量會分散,但優點是攻擊手段較多.

——用盾牌彈回一擊,然後揮劍.或是用劍卸力,以盾牌打擊.

克萊姆制定戰略,決定伺機反擊,而認真觀察葛傑夫的動作.

經過個幾秒鍾,葛傑夫笑了笑.

「你不過來嗎?那麼,就由我——准備出招嘍?」

向對手表現得游刃有余,葛傑夫舉起了劍.他稍微沉下腰,肉體如壓住彈簧般開始蓄積力量.克萊姆也于全身灌注力道,以備隨時遇到劍擊都能彈開.接著葛傑夫踏出一步,手中之劍朝著盾牌砍下.

——好快!

克萊姆放棄移動盾牌彈開攻擊.他將全身神經與能力都用作單純防禦,以撐過攻擊.

下個瞬間——驚人的沖擊撞向盾牌.

那道沖擊強烈到令人懷疑盾牌或許已被擊碎,剛強的攻擊更是讓持盾的手麻到完全無法動彈.想擋下這種攻擊,除了用上全身的力道別無他法.

(還說什麼彈開呢!這種攻擊哪有可能配合時機去反彈!至少得設法卸力化解……)

克萊姆對自己的天真想法啐了一聲,腹部忽然受到另一道沖擊.

「嘎啊!」

克萊姆的身體被打飛出去.背部撞上硬梆梆的石板地.空氣被逼出了肺部.發生了什麼事,只要看看葛傑夫便一目了然.

他正好在收回猛力踹飛克萊姆的那只腳.

「……因為我只拿著劍,就只注意我的手,不太好喔.有時候可是會像剛才那樣吃上腳踢的.我剛才踢的是你的肚子,不過本來應該找鎧甲更薄的地方踢.比方說踢斷膝蓋之類……還有,就算在胯下加裝護襠,要是被金屬護腳踢中下體,運氣不好可是會破的喔?要看清對手的全身上下,注意對手的一舉一動.」

「……是.」

克萊姆忍受著腹部湧起的鈍痛,慢慢站起來.

王國最強的戰士葛傑夫,體能也相當驚人.一旦葛傑夫認真起來,就算克萊姆身上穿著鏈甲衫,也能輕易踢斷他的肋骨,或是讓他失去戰力吧.然而克萊姆並沒有遭到那種下場,八成是因為葛傑夫並沒拿出真本事,而是先用腳瞄准再使力,目的只是把他踢飛而已.

(果然是訓練……真是太謝謝您了.)

克萊姆深切體會到王國最強的戰士正在帶自己練武,心懷感激地再次舉起劍.

這段時間不知有多貴重.他得千萬小心,別讓這段時間太早結束.

克萊姆再度以盾遮住身體,一步步靠近葛傑夫.葛傑夫沉默地注視著克萊姆.繼續這樣下去只會重蹈方才的覆轍.克萊姆逼近對手的同時,被迫重新制定戰術.

葛傑夫平靜地等候對手過來的身影,讓人感受到令人懾服的從容.克萊姆絲毫沒能讓葛傑夫使出全力.

若是覺得懊惱,那是傲慢.

克萊姆就快接近極限了.他這樣一大清早進行劍術修行,成長速度卻比老牛走路還慢.從最早開始學劍的時期算起,進步得實在太慢了.縱然今後能夠藉由鍛鏈肉體提升劍術的速度與力道,恐怕也無法獲得戰技之類的特殊能力.

這樣的克萊姆面對天資過人的男子,若是氣惱對方不拿出真本事,那就太失禮了.應該怨怪自己缺乏才能,無法讓對方全力以赴才是.

剛才葛傑夫叫他不要把這當作訓練,以實戰心態交戰,想必是層次遠遠高于自己的葛傑夫,在警告自己「你要用奪我性命的決心和我對戰,否則不配當我的對手」吧.

克萊姆咬牙切齒,發出低微的摩擦聲.

他恨透了自己的弱小.要是自己能再強一點,就能幫上更多的忙了.就能化身公主的寶劍,正面對抗禍國殃民的那些惡徒了.

想到公主唯一的一把劍如此脆弱,連揮劍都要小心注意,甚至讓克萊姆產生了罪惡感.

不過,克萊姆即刻擺脫了這種想法.現在他該做的,不是受到那種悲觀想法所困.而是用上自己的一切與實力高強之人交手,努力獲得任何一點成長.

胸中懷藏的心意,只有一個.

那就是成為公主的助力——

葛傑夫感歎地呼出一口氣,表情有了些許變化.

因為站在他面前,年齡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人,表情不一樣了.一直到剛才,他都還像是個遇見知名人士的小孩子,散發出興奮雀躍的情緒.然而不過是踹了他一腳,那種浮躁的氛圍立即煙消云散,變成了戰士的神情.

葛傑夫將警戒等級提高了一個階段.

葛傑夫對克萊姆的評價,比克萊姆所想的更高.他特別欣賞的一點,是克萊姆那種貪婪地想變強的真摯個性,以及如信仰般篤實的忠誠心.再來就是他的劍技.

克萊姆的劍法不是拜師學來的,而是悄悄觀察別人訓練,偷學而來的技術.他的技法不漂亮,多余動作也多.然而,跟不經大腦思考,只是接受訓練學會用劍的人不同,自己考慮每一劍意義的劍術,是重視實戰運用的劍法,說難聽點就是殺人劍.

葛傑夫認為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劍這種玩意說穿了就是殺人工具.訓練中鍛鏈起來,屬于游樂性質的劍術,在真正的戰場上發揮不了作用.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也救不了想救的人,只能任由敵人宰割.

然而克萊姆不同.想必他能斬殺仇敵,保護重要的人吧.

然則——

「雖然你已改變心態,但你我能力差距依然懸殊喔.那麼,你做何打算?」

直截了當地說,克萊姆沒有才能.就算比任何人更加努力——不管如何嚴格鍛鏈肉體,沒有才能就是無法到達巔峰.像葛傑夫或是布萊恩,安格勞斯.這些都是克萊姆望塵莫及的對象.

克萊姆想變得比誰都強,不過是做夢或幻想.

既然如此,自己為什麼會想帶克萊姆練武呢?將時間花在更優秀的人身上,不是比較有益嗎?

答案很簡單.葛傑夫只是無法旁觀克萊姆不斷重複無用的努力.如果人類根據自身才能而有所謂的極限值,少年不斷用身體去沖撞的就是名為極限值的牆壁,這點讓他產生了憐憫之情.

所以,他想教克萊姆別種手段.

他相信才能有其極限,但經驗沒有極限.

此外還有一點,那就是他對自己最強勁敵慘不忍睹的下場深感慽限.

(這可以說是一種替代行為吧……對克萊姆真是過意不去……不過與我交手,對這小子總是沒壞處吧.)

「——來吧,克萊姆.」

他的自言自語,得到一聲氣壯山河的回答.

「是!」

回話的同時,克萊姆腳下一蹬,飛奔而出.

不同于方才,葛傑夫神色嚴肅,慢慢將劍扛在肩上.

來自上段的揮砍.

一旦以盾牌擋下,動作將會完全遭到扼殺,若是用劍擋下又會被彈開.這種攻擊將能使得防禦行為失去意義.擋下這一擊是下下之策,但克萊姆使的武器是闊劍,比葛傑夫的變形劍短.

他只能沖進葛傑夫的懷里.葛傑夫深知這一點,于是嚴陣以待,准備迎擊.

自投虎口的行為——但只有一瞬間的猶豫.

克萊姆闖進葛傑夫的劍擊范圍.

葛傑夫早就等著,一揮劍,克萊姆用盾擋住.驚人的沖擊比剛才那一下更強.手臂傳來的痛楚讓克萊姆皺起臉來.

「太遺慽了.竟然跟剛才落得一樣的結果.」

流露些許失望神色的葛傑夫,將腳對准克萊姆的腹部,然後——

「『要塞』!」

伴隨著克萊姆的吼叫,葛傑夫浮現出略為驚訝的表情.

戰技「要塞」並不是非得使用盾或劍才能發動.只要有心,用手或鎧甲照樣能發動.然而一般人之所以會在用劍或盾抵擋攻擊時發動,是因為發動的時機必須十分准確.用鎧甲發動時,一不小心也可能毫無防備地遭受對手攻擊.因此大家都會希望至少能用劍或盾擋住再發動,這是人之常情.

不過,像此時的克萊姆知道葛傑夫會使出腳踢,就沒有這種顧慮.

「你就在等這個嗎!」

「是!」

葛傑夫的腳踢力道彷佛被柔軟物體吸收般散去.葛傑夫伸長了腳,無法使力,只好放棄腳踢,打算踩回地面.見葛傑夫即將重整不利的態勢,克萊姆揮劍砍向他.

「『斬擊』!」

發動戰技後,再舉劍過頭,一劍砍下.

你得研發出一招能滿懷自信施展的招式.

謹記某位戰士對自己的教誨,缺乏才能的克萊姆彈精竭慮磨練出來的,就是來自上段的一擊.

克萊姆的肉體沒有大塊肌肉的鎧甲包覆.因為他的體格天生就不出色,不容易長肌肉,也沒有身手敏捷的潛能,能夠在練出一身沉重的肌肉後照樣行動自如.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藉由近乎無限次的反覆鍛鏈,打造出特化的肌肉結構.

成果就是來自上段的揮砍.這是他唯一達到異常領域的高速斬擊,像是要掀起剛風般的劍閃.

這一擊朝著葛傑夫的頭部揮下

若是砍中將造成致命傷,但克萊姆想不到這一點.他是對葛傑夫抱持著絕對信賴,相信強悍如葛傑夫不會因為這點程度就送命,才敢施展這招.

清脆的金屬聲響起,舉起的變形劍與揮下的闊劍激烈相撞.

到目前為之都還在預料之中.

克萊姆灌注全身力氣,試圖讓葛傑夫失去平衡.

然而——葛傑夫的身體不動如山.

即使只以一只腳難以維持平衡,卻仍能輕易擋下克萊姆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有如巨木粗壯的樹根遍布大地.

克萊姆用上全身力氣的最強一擊加上戰技.即使同時運用這兩項技術,依舊無法與單腳站立的葛傑夫並駕齊驅.克萊姆對這項事實感到震驚,眼睛卻看向自己的腹部.

以闊劍砍向敵人,就表示拉近了雙方距離.也表示葛傑夫有可能再度抬腳攻擊克萊姆的腹部.

克萊姆向後跳開的同時,腳踢襲擊了克萊姆的身體.

輕微的鈍痛.接著兩人隔著幾步距離僵持不下

葛傑夫眼角微微下垂,嘴角泛出笑意.

那雖然是笑容,但不會讓人不快,顯得十分爽朗.面對葛傑夫露出父親看到兒子成長時會有的笑容,克萊姆感到有點難為情.


「很精彩.所以接下來我會稍微拿出真本事.」

葛傑夫的表情變了.

克萊姆全身竄過一陣懼意.因為他直覺到王國最強的戰士即將在眼前現身.

「其實我有帶一瓶藥水.只是骨折程度的話還治得好,別擔心.」

「……非常謝謝您.」

聽到對方暗示自己免不了骨折,克萊姆的心髒重重打了一拍.雖說他早已習慣受傷,但並沒有被虐嗜好.

葛傑夫踏出一步.那一步的速度比克萊姆快上一倍.

變形劍尖端指地,描繪出極低的軌跡,往克萊姆的腳直沖而來.伴隨著離心力的速度讓克萊姆慌張起來,將闊劍刺在地上,准備保護自己的腳.

兩者產生激烈沖突.就在克萊姆這樣想的瞬間——葛傑夫的劍往上彈起.變形劍沿著闊劍的側面向上沖,使出一記撈擊.

「嗚!」

克萊姆整個身體連同臉一起後仰,變形劍劃過他的身旁.掀起的勁風削掉了好幾根頭發.

對短短一瞬間就將自己逼入絕境的葛傑夫產生畏懼,克萊姆僅以視線目送劍鋒離去,卻目睹變形劍急遠停住,一個翻轉.

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行動.

如同受到生存本能的催促,突出的小盾與變形劍相撞,再度發出尖銳的金屬聲.

然後——

「——啊!」

隨著一陣劇痛,克萊姆的身體被橫向打飛.他滾倒在地,撞上地板的沖擊使得劍從手中滑落.

原來是撞上小盾後向上彈跳的變形劍直接橫向移動,狠狠打進了克萊姆門戶洞開的側腹部.

「要前後連貫.不要把攻擊跟防禦分開想,每次行動都要能夠進入下一發攻擊.要把防禦也當作是攻擊的一環.」

克萊姆撿起落地的劍,搗著側腹部正要站起來時,葛傑夫和善地對他說:

「我沒有太用力,以免讓你骨折,所以應該還能打吧?……你覺得呢?」

相對于呼吸平順如常的葛傑夫,克萊姆的呼吸已被緊張與疼痛打亂.

連幾下攻擊都撐不住,這樣只會浪費葛傑夫的時間.但即使如此,克萊姆還是希望能盡量變強.

他對葛傑夫點點頭,舉起了劍.

「好.那就繼續吧.」

「是!」

發出沙啞的大喊,克萊姆拔腿奔跑.

被打,被震飛,有時還遭到拳打腳踢,克萊姆上氣不接下氣地倒臥在石頭地上.冰涼的地板隔著鏈甲衫與衣服奪去熱度,非常舒服.

「呼……呼……呼……」

他沒去擦流出的汗水.應該說是連擦汗的力氣都沒了.

忍受著身體各處產生的疼痛,克萊姆受到全身湧起的疲勞感支配,輕輕閉上眼睛.

「辛苦了.我揮劍時有注意不要打斷或打裂你的骨頭,你覺得怎樣?」

「……」克萊姆躺在地上,動動手臂,又摸摸疼痛的部位,睜大了眼睛.「好像沒有問題.雖然會痛,但都只是跌打損傷.」

陣陣抽痛的感覺很輕微.不會影響護衛公主的職責.

「是嗎……那就用不到藥水了吧.」

「嗯.況且隨便使用反而會消除肌力訓練的效果.」

「本來應該是進行強烈回複,但魔法效果反而會讓肌肉恢複原狀嘛.也好.你接下來要去擔任公主的貼身侍衛,對吧?」

「是的.」

「那就給你吧,以防萬一.若是遇到什麼問題就用吧.」

藥水發出「叩」一聲,放在克萊姆身邊.

「謝謝大人.」

他坐起身,看著葛傑夫.看著自己的劍術一次都構不到的男人.

毫發無傷的男人覺得奇怪,問他:

「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您真厲害.」

額上幾乎沒有流汗.呼吸也沒有紊亂.這就是倒在地上的自己,與王國最強男人的差距嗎.克萊姆歎著氣,但也覺得服氣.至于葛傑夫則是露出類似苦笑的表情.

「……是嗎.這個嘛……」

「為什麼——」

「——如果你是要問我為什麼這麼強,那我答不上來喔.因為我只是擁有才能罷了.順便一提,戰斗方式也是在做傭兵的時候學的.這種被那些貴族罵說沒品,動不動就愛踢人的習慣,也是在那段時期學起來的.」

變強沒有訣竅.葛傑夫如此斷言.克萊姆原本想,如果累積相同種類的訓練,是否能多少變強一些,結果一下就遭到否定.

「就以這種意義來說,克萊姆很適合用我這種戰法.就是拳打腳踢,運用手腳的戰斗方式.」

「是……這樣嗎?」

「是啊,你沒有接受過劍士或士兵的訓練,反而有好處.只要一拿起劍,難免會專注在用劍戰斗上……但我不認為這是件好事.我認為只把劍當作一種攻擊手段,連手腳都用上的戰斗方法,在實戰中才能派上用場.講白了就是比較土氣……適合冒險者的劍術啦.」

克萊姆不再像平時那樣面無表情,臉上浮現笑容.實在沒想到王國最強之人,居然會高度贊賞自己的劍術本領.這套七零八亂,不合正統劍術的動作.

自己受到貴族背地里嘲笑的劍術竟能獲得稱贊,讓他喜不自勝.

「好啦,就練到這里,我該走了.我得趕上國王的用膳時間.你不用趕去公主身邊嗎?」

「不用.因為今天公主有客人.」

「客人?是哪里的貴族嗎?」

想不到那位公主會有訪客,葛傑夫覺得不可思議,克萊姆答道:

「是的.是艾因卓大人.」

「艾因卓?喔!……所以是哪一位艾因卓?應該是蒼,不是深紅吧?」

「是的.是蒼薔薇的艾因卓大人.」

葛傑夫明顯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原來如此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既然朋友來了,那就……」

葛傑夫猜測拉娜是因為來了朋友,所以用餐時不讓克萊姆隨侍身旁,但實際上是克萊姆婉拒了邀請.

雖說他與公主之間建立起了不需過度拘謹的關系,要是聽到他回絕了王族的邀請,就算是葛傑夫恐怕也會顰眉蹙額,所以他沒說出口,交由葛傑夫自由想像.

克萊姆透過與拉娜的關系,跟艾因卓本人認識,艾因卓對他也不錯.就算克萊姆參加了餐會,想必她也不會像其他貴族那樣表示排斥.

只是,考慮到主人(拉娜)幾乎沒有同性友人,他想身為男人的自己不在場,兩位小姐比較能聊些平常不能聊的私密話吧.

「今天非常謝謝您,葛傑夫大人.」

「不,別客氣,我也玩得很開心.」

「……只要您方便,今後是否還可以像這樣指導我呢?」

葛傑夫一時無法回答——看到他的反應,克萊姆正要道歉,但他先開口了.

「沒問題.只要是在沒有別人的場所與時段.」

克萊姆很清楚葛傑夫內心有著何種糾葛,因此沒多說什麼.他強撐著酸痛的身體站起來,只是誠摯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非常謝謝您!」

葛傑夫大方地揮揮手,邁出腳步.

「那就收拾一下吧.要是趕不上用膳時間就糟了……對了,你那招上段攻擊挺不錯的喔.只是,你最好先設想到攻擊後的下一步行動.像是上段遭到閃避,或是被擋下來之後應該怎麼做.」

「是!」

4

下火月[九月]三日6:22

與葛傑夫道別後,克萊姆用濕毛巾擦汗,接著前往一個與敞廳截然不同的地方.

這間房間的寬敞程度跟克萊姆剛才待過的敞廳不相上下,室內有許多人坐在長椅子上,天南地北地聊天.混雜在這種溫暖的氣氛中,傅來讓人胃口大開的香氣.

這里是餐廳.

橫越室內,穿過喧嘩擾嚷的人聲,克萊姆排到數人的隊列之後.

克萊姆也跟排在前面的人一樣,拿起了好幾個疊在一起的容器.托盤,木盤,還有木制湯碗.最後放上木頭杯子.

他按照順序領取餐點.

一塊較大的蒸馬鈴薯,褐色面包,還有放了不少料的白濃湯,醋漬高麗菜與一根香腸,對克萊姆來說算是相當豐盛的一餐.

這些餐點放在托盤上,飄散出香噴噴的味道.克萊姆感覺著胃急速受到刺激,環顧餐廳.

吵吵嚷嚷的士兵們正在用餐.坐在一起的人一邊吃飯,一邊討論著下次放假的計劃,或是關于食物,關于家人,一些輕松的任務話題等等,都是閑話家常.

克萊姆找到一個空位,穿越嘈雜人聲走過去.

他跨過長椅子坐下.兩邊都坐著士兵,跟朋友們正聊得起勁.即使克萊姆坐下來,身旁的士兵也只是看他一眼,立刻失去興趣般看向別處.

彷佛只有克萊姆的周圍平靜無風.

從旁看來,那氣氛十分詭異.

周圍繼續開心地談天,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想找克萊姆說話.的確,沒有人會想向不認識的人攀談.但大家都是士兵,在同一個職場執勤,有時候還會互相解救性命危機,從這種關系來思考,他們的應對態度實在有點異常.

簡直好像當克萊姆不存在似地.

克萊姆自己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說話.因為他相當清楚自己身處的立場.

在這羅倫提城守衛的士兵,都不只是士兵.

所謂的王國士兵,包括擁有領地的貴族向領民提供裝備組成的民兵,都市的統治管理者支付薪資雇用的私人士兵,以及主要任務為巡邏都市的衛士等等.不過他們之間只有一項共通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是平民出身.

然而如果由身分不明的平民,保護能夠接近王族與王國各種重要情報的王城,會產生許多問題.

為此,守衛羅倫提城的士兵必須由貴族推薦.如果士兵在城里引發問題,責任必須由推薦的貴族來扛,因此推薦的人選必然都是些身世清白,思想行為無偏差的人物.

只是這種措施,促成了一種現象.

那就是「派系」.

推薦的貴族本身都屬于某個派系.由貴族選出的士兵,自然也會被拉進該派系.由于反抗貴族的人本來就不可能中選,因此就算說士兵無一例外,統統都屬于某個派系也不為過.

聽起來仿佛只有壞處,不過好處大概就是因為會被卷入派系競爭,所以士兵之間會切磋琢磨吧.雖然遠遠比不上帝國騎士,不過王城守衛士兵也還算有點本領.

當然,克萊姆的本領比他們強多了,然而就連這點都成了惹惱貴族們的原因.因為事實上他比貴族推薦的士兵更強.

的確,推薦士兵的貴族也有可能不屬于任何一個派系.然而目前來說,王國分成了擁王派與貴族派,兩方對立,在這樣的狀況下,「只有一名貴族」政治手腕精明到能如同蝙蝠般在兩邊吃香.

士兵也一樣,除了這名貴族推薦的士兵之外,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克萊姆.

克萊姆的立場非常尷尬.

本來以克萊姆的身分,是不能隨侍拉娜左右的.出身卑微的人,永遠得不到貼身保護王族的重責大任.能夠護衛王族身邊安全的只有貴族,向來如此.

不過,王國當中有葛傑夫·史托羅諾夫這位王國最強的士兵,以及他底下最精銳的戰士們這些例外.再加上只要貴為公主的拉娜強烈希望,也很少有人能公然反對.若是王族就能對拉娜提出勸告,然而國內擁有最高權力的君王已經許可,也就沒有人再多說什麼.

克萊姆之所以擁有個人房,也是因為他身處的立場太尷尬.

克萊姆能獲得個人房,是因為拉娜的一句話,但也具有隔離的意味.因為不屬于任何派系的克萊姆,安排到哪里都不方便,是個燙手山芋.

從克萊姆本身的際遇與身處的立場思考,應當隸屬于擁王派.然而,擁王派是向王發誓效忠的貴族集團.他們並不歡迎身分不明的克萊姆.

結果,克萊姆對擁王派來說,成了拉進陣營里會很棘手,不如擺著不管,還會自主提供協助的存在.與擁王派對立的貴族派,則認為拉攏克萊姆很有好處,但也像是引狼入室.

不過雖然統稱為派系,畢竟是眾多貴族組成的集團.並不是所有人都一條心.派系這種組織,純粹只是基于思考方向與利益組成的集團.這麼想來,擁王派當中當然也有將克萊姆——不但是來曆不明的平民,還與被譽為黃金的美麗公主最為親近——視如毒蛇猛獸的人三向對立的貴族派當中,自然也有人想將克萊姆拉進陣營.

無論如何,目前還沒有人那樣輕慮淺謀,單為了克萊姆一人害得派系分裂.

就結論而言,兩派對克萊姆的評價都是——雖然不願意交給對手,但也不想拉進自己這一派.

所以才會沒人跟他搭話.讓他孤伶伶地用餐.

他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管別人做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吃飯.不到十分鍾就解決了早餐.

「好了,走吧.」

伴隨著滿足感,念著經常獨處而漸漸養成習慣的自言自語,克萊姆正要從座位站起來,被正好經過的一個士兵撞上.

與葛傑夫鍛鏈時受傷的部位被手肘一頂,克萊姆雖面無表情,卻也因為疼痛而停下動作.

撞到他的士兵什麼也沒說就逕自離去.周圍的士兵們當然也不發一語.看到這個情況,有幾個人略微皺起眉頭,但仍然沒人說些什麼.

克萊姆吐出長長一口晦氣,端著空碗盤走出去.

這點程度的整人是家常便飯.只會讓他覺得幸好沒在碗里裝著熱湯時來.

被人伸出腳差點絆倒.假裝巧合故意撞人.這些都是常態了.不過——

——那又怎樣.

克萊姆處變不驚地向前走.對方也做不了更過分的事.尤其是在餐廳這種公共場所.

克萊姆始終抬頭挺胸.眼睛看向前方,決不低頭.

一旦自己暴露出不像樣的德性,就會給主人拉娜造成困擾.因為克萊姆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他竭誠效忠的女性——拉娜的評價.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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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14 21:55: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王國好漢 上 第二章 蒼薔薇

身穿白色全身鎧,腰間佩劍,整頓好全副武裝的克萊姆,踏進弗藍西亞宮殿.

弗藍西亞宮殿可大致分成三座建物,他此時進入了其中之一.這是三棟建物中最大的一棟,作為王族的住所.

跟克萊姆剛才所待的地方大不相同,宮殿的采光設計十分地完善,炫目耀眼,彷佛閃閃發光.

打磨得亮晶晶的走廊豈止沒有垃圾,根本是纖塵不染.克萊姆走在走廊上.白色的全身鎧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響,因為它是混合了秘銀與山銅鍛造而成,並且附加了魔法.

在寬廣潔淨的走廊上,站著穿戴全身鎧,保持立正的宮廷警衛精銳士兵——騎士.

帝國的「騎士」,指的是從平民等階級當中錄用的專業士兵.相對而言,王國的「騎士」是領受一代貴族爵位的族群,常常由貴族三男等無法繼承家業的人來擔任.不過,由于王室支付給他們相當高額的薪俸,因此只有劍術本領一流者才能被選上,即使是貴族也沒辦法走後門.

「國王的親衛隊」是最能貼切形容他們的詞語.

順便一提,葛傑夫的「戰士長」地位,是由于許多人反對授予他騎士爵位,于是乎國王便新立了一個地位.自此以來,葛傑夫親自選拔,由他本人所率領的精銳士兵們,便統稱為戰士.

克萊姆向這些人輕輕點頭.只要是騎士大多都會回禮.很少有人是不情不願,其中甚至有人是真心致意.他們雖然是貴族,同時也是對王盡忠,擁有戰士精神之人.對于向國王竭誠盡節的優秀戰士,都抱持著足夠的敬意.

相對地,克萊姆在走廊上,也與一群明顯懷抱敵意的人擦身而過.

是女仆們.她們幾乎所有人,每次看到克萊姆都會板起一張臉.

跟一般的女仆不同,在王宮內服務的女仆經常是貴族女兒,來這里工作是為了提升自我價值.從某種層面來說,女仆身分比克萊姆更高.尤其在王族身邊服侍的女仆,幾乎都是高級貴族的千金.所以她們一想到要對身分比平民還低賤的男人卑躬屈膝,不滿就化為怒氣寫在臉上.

克萊姆身分比她們低是事實,難怪她們在拉娜看不到的地方會擺臭臉了.克萊姆這樣想,因此從不會對她們發脾氣.

然而這種想法加上克萊姆的面無表情,造成女仆們以為自己遭到忽視,對克萊姆惡感更深,而克萊姆卻對這種惡性循環渾然不覺.或者該說他要是有那麼細心,對人對事應該都能處理得更圓滑吧.

即使如此,不得不說克萊姆走在這宮殿里,仍然會感到精神疲勞.

這座宮殿里除了拉娜與蘭布沙三世之外,當然還有其他王族.

(——唔!)

克萊姆看見其他王族往這邊走來,立刻靠到走道:萬挺直背脊,以手抵胸敬禮.

走過來的是兩個人.走在後面的是體格瘦高,一頭金發往後撫平的男子.

他的名字是雷文侯爵.王國的六大貴族之一.

問題是走在前面的微胖男性.他的名字是賽納克·瓦爾雷歐·伊格納·萊兒·凡瑟芙.王位繼承權排第二位,是國王的次男.

賽納克停下腳步,布滿松弛肥肉的臉酸溜溜地扭曲.

「哎唷,克萊姆啊.你是要去見那個怪物嗎?」

賽納克王子會稱為怪物的人物只有一個.克萊姆明知這樣是犯上,但仍然無法苟同.

「殿下.恕我冒昧,但拉娜大人絕非什麼怪物.那位大人心地溫柔,美麗動人,足可稱為王國珍寶.」

解決了奴隸買賣問題,提出將平民擺在第一位思考的多樣政策,這樣的女性不是珍寶,那什麼才是珍寶呢?的確,由于貴族常常從旁作梗,她的政策很少付諸實現.但克萊姆依然知道,她是多麼為人民著想.

每當為人民著想的提案因為無聊的面子問題遭到否決,這位溫柔善良的女性總是在克萊賽納克姆面前落淚,一事無成的男人(賽納克)豈有資格對她說長道短.

克萊姆產生想怒罵對方的沖動,恨不得能狠狠給他一拳.

雖然只有一半——但繼承了相同血統的人實在不該講這種話.然而,克萊姆絕對不能怒形于色.

拉娜說過:「哥哥是想激怒你,好冠你個侮辱罪.我想他一定很想找藉口,把你拉離我的身邊.克萊姆,你可千萬不能在哥哥面前暴露弱點喔.」

克萊姆想起那一天,他曾經堅定發誓,只有自己絕對不會背叛那寂寥的神情——他那連家人都不給予支持的主人.

「我可沒說拉娜是怪物喔.是你自己這樣想……算了,還是別講這種老套的藉口吧.不過你竟然說她是珍寶啊.那家伙提出那些政策時,真的以為自己的提案會被接受嗎?我總覺得那家伙是明知不可行,還故意要提出來.」

怎麼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這男的只會胡亂猜疑,丑陋地嫉妒別人.

「小的以為絕不會有此等事情.」

「呼呼呼呼呼.看來你就是不認為那女人是怪物啊.不知道是你眼光太差,還是那女人演技太好……我勸你還是稍微懂得懷疑一點吧.」

「怎麼能懷疑呢?拉娜大人是王國的珍寶.這點我深信不疑.」

她的行動全都正確.克萊姆一直以來都在她身邊看著,因此可以斷言.

「是嗎,是嗎?真有意思.那麼可以麻煩你帶個話給那個怪物嗎?……就說我這做哥哥的雖然把你當成政治工具,不過只要你願意協助我,我可以廢嫡,在邊境賜你塊領地.」

一陣惱火襲向克萊姆心頭.

「……您說笑了.不敢相信您居然在這種地方對我說這些.我會當作沒聽見.」

「呼呼呼呼呼.那真是遺憾.走吧,雷文侯.」

一語不發地從旁觀察兩人的男子微微低頭致意.

克萊姆不太了解這個雷文侯.他對克萊姆似乎劃清界線,但看克萊姆的眼神又跟一般貴族有些不同.拉娜對于雷文侯,也沒特別指示克萊姆怎麼做.

「對了.雷文侯也跟我站在同一邊,認為那女人是個怪物.不,應該說我們所見略同,所以才會跟我聯手吧.」

「——王子.」

「讓我說吧,雷文侯啊.我告訴你,克萊姆.如果你是盲目信奉她的一切,我也不會跟你說這些.不過……我是覺得你有可能被那個怪物騙了,所以才好心勸你,讓你知道那女人是個怪物.」

「王子,恕小的斗膽問一句.您究竟覺得拉娜大人的哪一點像怪物了?沒有人比那位大人更為國,為民著想了.」

「……因為她所做的一切幾乎都是白費力氣.她的行動太多都以徒勞收場.起初我以為她是不擅長事先與各方人士疏通.然而有一次,我在跟雷文侯談的時候忽然想到,也許那一切都是她算好的.這樣一想,所有事情都說得通了.如果真是如此……在貴族之間沒有多少管道,幾乎躲在宮殿里不出來的女人,竟然能隨心所欲地操縱貴族們……這不叫怪物,什麼才叫做怪物?」

「這只是您的誤解.拉娜大人絕非您所想的那種人.」

克萊姆堅決地說.

那些眼淚絕不會假.拉娜是一位慈悲為懷的溫柔女性.克萊姆是她撿回來的,比誰都清楚.

然而,克萊姆所說的話無法打動王子.他苦笑了一下,就從克萊姆面前走開.後面跟著雷文侯.

在人跡散去的走廊,克萊姆喃喃自語.

「拉娜大人是我國最溫柔的人士.我的存在能夠加以證明.如果……」

克萊姆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但在心中繼續獨白.「如果能由拉娜大人統治王國,王國想必會成為以民為本的偉大國家吧」.

當然,從王位繼承權的觀點來看,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即使如此,克萊姆依舊無法舍棄這種念頭.

下火月[九月]三日8:11

稍後,克萊姆到了宮殿內最常來的房間門前.

克萊姆數次確認四下無人後,不假思索便伸手轉動門把.

不敲門就開門是極為欠缺常識的行為,但這是房間主人要求他的.不管克萊姆如何抗拒,主人就是不聽.

結果讓步的是克萊姆.女性一拿出眼淚攻勢,他簡直毫無勝算.話是這樣說,主人還是准許他提出幾個條件.例如國王駕臨房里時,他實在不敢不敲門就闖進去.

然而不敲門就推門入室,也的確對克萊姆造成極大壓力.做這種事是要受罰的.他抱著這種想法開門,當然會有壓力.

克萊姆正要將門推開得大些,卻聽見半掩的門扉後,傳來激動熱烈的辯論聲.

他聽見了兩個聲音.兩邊都是女性.

其中一個聲音的主人,雖說克萊姆還站在門外,但她並未注意到克萊姆,大概是因為太熱中了吧.既然如此,克萊姆不想冷卻她的熱意.克萊姆站定不動,側耳傾聽室內的談話聲.雖然偷聽讓他產生了點罪惡感,但打斷兩人熱烈的討論會讓他更過意不去.

「——以我說了嘛.人們基本上都比較重視眼前的利益啦.」

「嗯……」

「……拉娜說的輪流種植其他作物的計劃……雖然我實在不覺得這樣能增加收獲……大概多久能收到成效?」

「估計大約需要六年左右.」

「那麼這六年間,栽種別種作物造成的金錢損失大概多少?」

「這要看作物的種類,不過……假設平常的收獲是1,我想大概會降到0.8……也就是會損失0.2.不過,預估第六年之後收獲量會永久增加0.3.如果同時牧草栽培推動的家畜飼育上了軌道,想必數字會更高.」

「……光聽你這樣講好像很誘人,但農民能接受整整六年0.2的損失嗎.」

「……這0.2的損失,我想只要由國家提供免利息免擔保的貸款,等到收獲回本後再償還,應該就沒有問題了……萬一收獲量沒有增加……就不用償還,或是其他方法.最重要的是只要收獲增加,四年就能支付貸款了.」

「我看很難喔.」

「為什麼?」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人們比較重視眼前的利益——很多人都想追求安定.就算告訴他們六年一定能增加到1.3,大家當然還是會猶豫啊.」

「我……不太懂耶.實驗田地都進行得很順利啊……」

「也許實驗是進行得很順利,但還是不能保證一定成功啊.」

「……的確做實驗時並沒有預設所有狀況,所以不能打包票.因為如果要考慮到當地的土質與氣候等全部因素,實驗規模會變得太大……」

「那就很難了.我不知道剛才說的0.3收獲量是最低還是平均,總之這樣沒有說服力.如此一來,必須要能確保足夠的利益才行.而且要保證眼下不吃虧.」

「那麼免費提供六年間的0.2如何?」

「對立的貴族派想必樂得很吧.因為國王的力量會減弱.」

「可是,只要六年後保證能獲得那麼多的收獲,國力也會增強啊……」

「這麼一來,對立貴族的力量也會增強.只有國王的力量下降1.2.構成擁王派的貴族們絕對不會認可.」

「那就請求各位商人……」

「你所說的是那些大商人吧?那些商人也有各種對抗關系,要是輕易協助擁王派,搞不好會弄糟跟另一個派系的生意關系.」

「困難重重呢……拉裘絲.」

「……就是因為你不擅長事前疏通,所以政策漏洞才多啊.好吧……我也明白國內有兩個巨大派系,政策要通過的難度很高就是……只在國王的直轄地施行如何?」

「我那些哥哥們一定不會同意呢.」

「哦,你說那些白……那些為了你把智慧留在母親肚子里的男士們.」

「……我跟他們不是同一個母親喔.」

「哎呀,那就是留給國王了吧.不過,連王室都不團結,害處真是太大了……」

室內陷入寂靜,讓克萊姆知道話題告一段落.

「啊,你可以進來嘍.可以吧,拉娜?」

「咦?」

聽到這句話,克萊姆的心髒狠狠跳了一下.他驚訝于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但同時又覺得不意外,慢慢打開了門.

「——失禮了.」

一幕熟悉的景象闖入克萊姆的視野.

雖然豪華但不流于浮誇——這樣的房間里,兩位金發淑女坐在窗邊的桌旁.

兩位都是與華麗禮服相映成趣的美麗少女.

一位當然是這個房間的主人拉娜.

另一位女性坐在她的對面.她那綠色眼眸與粉色朱唇,都煥發著健康色彩.她的美貌雖不及拉娜,但也洋溢著不同的魅力.如果說拉娜是寶石的光彩,她就是生命的光輝吧.

她正是拉裘絲·亞爾貝因·蒂爾·艾因卓.

看她一身淡粉紅色的禮服裝扮無從想像,但其實這位女性正是王國僅有的兩支精鋼級冒險者小隊——其中之一的領隊,也是拉娜最親密的友人.

年僅十九歲已經達成多項豐功偉業,登上精鋼級的地位,想必都要歸功于她的曠世奇才吧.克萊姆內心深處也曾浮現些許妒忌.

「早安,拉娜大人,艾因卓大人.」

「早安,克萊姆.」

「早呀.」

克萊姆打完招呼後,正要移動到他的固定位置——拉娜的右後方,卻被叫住.

「克萊姆.不是那里,是這里.」

拉娜指著她右邊的椅子.

克萊姆覺得很不可思議.圍繞圓形桌子的椅子共有五把.這跟平常一樣.只是,倒了紅茶的茶杯卻放了三杯.

拉娜面前,拉裘絲面前,再來是拉裘絲身邊的座位——不是拉娜所指的座位.他左看右看,但到處都找不到第三個人的身影.

克萊姆雖感到訝異,但還是看了看椅子.

平民跟主人,而且還是與王族同桌的冒犯行為也好,不敲門就進房間的命令——拉娜稱之為請求——也好,拉娜的命令大多都對克萊姆的胃造成嚴重負擔.

「可是……」

克萊姆想求助,視線看向另一位女性.他無書地希望能婉拒同席要求,卻立刻遭到否決.

「我無所謂喔.」

「這,這個……艾因卓大人……」

「我之前也說過,叫我拉裘絲就好了.」拉裘絲望向拉娜,「克萊姆特別.」

「……討厭.」

聽到拉裘絲語尾彷佛浮現愛心符號的甜膩聲調,拉娜邊抱怨邊露出微笑.如果只翹起嘴角,眼神卻不苟書笑的表情,能夠叫做微笑的話.

「艾因卓大人,請別開我玩笑了.」

「好好好.克萊姆真是古板.也許你該學學她的不拘小節喔.」

「咦?玩笑?」

相對于驚訝的拉娜,拉裘絲裝模作樣地立刻頓住,然後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當然嘍.好吧,克萊姆對我來說是比較特別,但那是因為他是『你的』,所以才特口口.

拉娜臉蛋微微泛紅,兩手包著臉頰,克萊姆不知如何是好,將視線從拉娜身上移開,突然瞪大了雙眼.

因為在房間一隅,有個人彷佛融入角落殘存的黑暗里,抱膝坐在地上.那人穿著貼身的黑色衣物.是個跟房間氣氛格格不入的女性.

「啊!」

克萊姆吃了一驚,抓住掛在腰上的劍沉下腰,做好准備保護拉娜.

拉裘絲歎了口氣.

「都是你擺那種姿勢,嚇到克萊姆了吧.」

拉裘絲冷靜的語氣中絲毫沒有戒心或危機意識.克萊姆明白了意思,放松肩膀的力道.

「了解,老大.」

坐在暗處的女性,維持原本姿勢蹦的一跳,一下子站起來.

「啊,克萊姆你不認識她吧.她是我們小隊里的一人——」

「——是緹娜小姐.」

拉娜接在拉裘絲後面說.

就克萊姆所知,精鋼級冒險者小隊「蒼薔薇」,是由身為領隊的信仰系魔法吟唱者拉裘絲,戰士格格蘭,魔力系魔法吟唱者伊維爾哀,然後是修習了盜賊系技術的緹亞,緹娜這五位女性組成.

克萊姆有見過前面三位,但其余兩人沒有見過面.

(這位就是……原來如此.確實名不虛傳.)

以貼身服裝緊包全身修長肢體的模樣,確實像是修習了盜賊系技術之人.

「……失禮了.初次與您見面,我叫克萊姆.」

克萊姆向緹娜深深低頭.

「唔?不用在意.」

那人大方地揮揮手,回應克萊姆的致歉後,不發出一點聲響,以有如野生猛獸的流暢動作走近桌子.接著緹娜搬動拉裘絲身旁的椅子坐下.剛才的茶杯看來是她的.

放在桌上的茶杯有三只,從數量來看應該不可能,不過克萊姆還是環顧周遭,仔細尋找有沒有另一名未曾謀面的女性.

拉裘絲立即看出克萊姆東張西望的理由,開口道:

「緹亞沒來.格格蘭與伊維爾哀也說不喜歡拘謹的場合……其實也沒那麼拘謹啊?我是為了保險起見才穿正式服裝,但並沒有要強迫她們也照做.」

拉裘絲雖然這樣說,其實在公主面前穿正裝才合乎禮儀.不過,克萊姆並不打算對拉娜的朋友,而且是擁有貴族爵位的女性講這些話.

「這樣啊.不過有幸過見聲名遠播的緹娜大人,是我的榮幸.之後若有機會,還請您多多指教.」

「坐下再聊吧,克萊姆.」

說著,拉娜將紅茶注入新准備的茶杯.從魔法道具保溫瓶(Warm Bottle)倒出來的紅茶就像剛泡好的一樣,冒著熱氣.

這個保溫瓶可以在一小時之內保持里面的飲料溫度與品質不變,是拉娜特別中意的道具之一.尤其是招待重要客人時,她經常使用這個.其他時候則不太使用.

克萊姆知道已經無法推辭,死了心,于是坐下來喝了紅茶.

「很好喝,拉娜大人.」

雖然拉娜微微一笑,老實說,克萊姆一點也喝不出來好不好喝.不過既然是拉娜泡的,克萊姆認為一定好喝.

突然,傳來一個聽不出感情的平板聲音.

「——那丫頭今天應該是預定收集情報.本來我們是要三個人一起來的,結果都是我們的魔鬼領隊臨時指派工作.全都要怪魔鬼領隊不好.」

不用說,這聲音是緹娜發出來的.拉裘絲聽見「魔鬼」兩個字,臉上浮現出駭人的微笑,克萊姆將視線從她身上拉開,說道:

「是這樣啊……希望今後能有機會在哪里見個面.」

「克萊姆,緹娜小姐跟緹亞小姐是雙胞胎,連頭發長度都幾乎一樣喔.」

「所以只要看其中一個人就行了.」

克萊姆覺得問題不在于行不行,但姑且表示了解.

不過,緹娜毫不客氣地投向自己的視線,讓克萊姆感到困惑.克萊姆本來想忍著,但又想到對方可能是發現自己有什麼過失,于是下定決心直接詢問.

「有什麼問題嗎?」

「長太大了.」

「……嗄?」

有聽沒有懂.看到克萊姆頭上浮現好幾個問號,拉裘絲插嘴表示歉意.

「沒什麼,我們自己的事.別放在心上喔,克萊姆.不,真的不要放在心上.真的.」

「是……」

「……怎麼回事,拉裘絲?」

克萊姆叫自己別多間,但拉娜好像不能接受,插嘴問道.拉裘絲看著拉娜,露出討厭的表情.

「真是,一講到克萊姆的事……」

「啊,我啊——」

「——住嘴.我沒帶緹亞來,是因為她會對拉娜灌輸些有的沒的.所以可以請你也諒解一下,少說兩句嗎?」

「好啦,魔鬼領隊.」

「……拉裘絲.這是怎麼回事?」

拉裘絲受到拉娜追問,表情真的開始抽搐了.甚至還顯出苦悶的神情.

克萊姆正打算插嘴時,拉裘絲視線一轉.

「呃……克萊姆,看你好像滿喜歡這件鎧甲的呢.」

「是,這是件相當精美的鎧甲.非常感謝您.」

雖然這個話題轉得硬到不能再硬,不過克萊姆不想讓客人丟臉,于是立刻答腔,用手摸摸拉娜賜給自己的雪白全身鎧.這件使用了大量秘銀——也使用了部分山銅——打造的鎧甲施加了多種魔法,驚人地輕巧而堅硬,利于行動.

為了制作如此精美的鎧甲,蒼薔薇的成員們免費提供了秘銀.克萊姆再怎麼低頭道謝,都不足以表達心中的謝意.

克萊姆正要低頭道謝,被拉裘絲阻止了.

「不用放在心上.我們只是把制作秘銀鎧甲時用剩的材料給你們而已.」

雖說是用剩的,但秘銀可是非常昂貴的材料.山銅級的冒險者想必有錢做得起秘銀的全身鎧,秘銀級的冒險者或許也能擁有一把秘銀武器.但大概也只有精鋼級的強者,能夠不收一毛錢地白白送人吧.

「再說拉娜拜托我,我怎麼能拒絕嘛.」

「——那時候你不肯收我錢呢.我明明有存零用錢……」

「……公主花零用錢,會不會有點不太對?」

「領地的收入我有另外存起來.我想用自己的零用錢做克萊姆的鎧甲嘛.」

「也是啦.你一定很想用自己的錢,送克萊姆一件全新打遙的鎧甲吧——」

「……既然你都明白,為什麼還要免費送我嘛.拉裘絲這個笨蛋.」

「一般這種情況,不應該說我是笨蛋吧……」

氣呼呼的拉娜與笑嘻嘻的拉裘絲,開始了稱不上吵架的拌嘴.

看著這副光景,克萊姆硬是繃緊了臉,不讓臉上產生表情.

能夠看到這種光景——這種平穩溫暖的光景,全都得感謝主人將自己撿了回來.然而這份情意不允許溢于書表.

若只是感謝之意,顯露出來倒還沒關系,但只有克萊姆隱藏在感謝之下,對拉娜的強烈感情絕不可以顯露出來.

這份——愛意.

克萊姆用力握碎了自己的感情,隱藏心意.取而代之地,道出了重複講過好幾次的台詞.

「非常謝謝您,拉娜大人.」

見到他對雙方立場劃清界線——明確暗示主人與下人的不同立場——的態度,拉娜有些——只有每天看著她,比任何人看著她的時間都久的克萊姆,才能察覺到的少許程度——寂寞地微笑.

「不客氣.話題扯得有點遠了.回到剛才的話題吧.」

「你是說八指吧?剛才講到我們闖進栽培毒品的三座村莊,將農田焚燒殆盡,這邊不用再重複吧?」

聽到這個名號,克萊姆在強裝出來的鐵面具底下皺起眉頭.

在王國暗處蠢蠢欲動的非法組織「八指」.敬愛的主人為了懲治他們,正在采取行動.

一旦燒毀村莊栽培的毒品,不難猜測以此維生的村莊,今後會落得何種淒慘下場.然而,為了撲滅侵蝕王國的毒品,只得犧牲村人的性命了.

若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或許能采取其他不同的手段.然而拉娜雖然貴為王女,卻等于沒有後盾,只能做出拯救能救的人,其他事物一律舍棄的冷酷取舍.

假使拉娜向父王請願,或許能在她要求的地點以權力或武力施加打擊,然而,由于八指與部分貴族關系密切是不爭的事實,想必情報定會泄漏出去,被對方搶先湮滅證據.

為此,拉娜采用的手段,是直接委托自己的友人拉裘絲.

克萊姆知道這是相當危險的行徑.一般來說,冒險者會經由工會接受委托行動,不允許直接向客戶接受委托.這是違反規定的.

的確,他記得工會不能處罰最高位(精鋼級)的冒險者,也不能對其做出放逐處分.話雖如此,這樣做仍會降低冒險者在工會內部的評價,今後想必會造成損失.然而蒼薔薇還是接受了委托,這是因為她們愛國心強,也把拉娜當成朋友.

對于甯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拉裘絲,克萊姆產生了更強的感謝之意.

拉裘絲心想差不多該提起這件事了,于是打開緹娜拿來的包包,取出一張羊皮紙.

這是拉裘絲她們蒼薔薇成員無法解讀的文件.不過就她(拉裘絲)所知最有智慧的拉娜,或許能看出些端倪.

「我們在燒毀村里毒品時,發現了這張羊皮紙.我猜應該是某種書面指示,就帶回來了……看得出什麼來嗎?」

攤開的羊皮紙上寫的全是記號,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文字.拉娜只瞥了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回答:

「……是替換式密碼呢.」

所謂的替換式密碼,就是將明文以一個字或是幾個字為一個單位,替換成其他文字或記號等等而成的密文.例如「a」對應的是△,「b」對應的是□,△△□□△就是「aabba」.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找替換表找了半天,可惜沒找著.因為替換表有可能是默背的,我們俘虜了一個疑似負責人的男人,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應該是用迷惑魔法讓他倒戈,問出解碼方式,可是……我想你也知道,同一個術士對相同對象連續施展迷惑魔法,效果會越來越差.因此第一次使用時我想謹慎點.要先跟你談過,我才能施法.」

「原來如此……這個留在現場的理由……陷阱……還是更深的理由?若是這樣,那就不會用太難的替換.嗯.我覺得這個密碼應該不難解讀喔.」

拉娜的發言讓拉裘絲眼睛瞪得好大.她忍不住與坐在身旁的緹娜面面相鱻.

不敢相信.但相對地,又不禁覺得「就知道她行」

「我想想,在王國語當中,文章的第一個字只會是陽性冠詞,陰性冠詞或中性冠詞:等我一下喔……」

拉娜口中念念有詞,拿著羊皮紙站起來,去拿了紙筆回來.

然後她在紙上寫出連篇文字.

「這是一個文字對應一個記號的簡單密碼,所以很容易解讀.而且幸運的是,上面使用的是王國語.如果是拿帝國語的書籍之類作為替換表,那就幾乎解不開了.這個……只要知道其中的一個字,再來就一個個填上去就好了.只要努力,誰都解得開喔.」

「不不……說起來簡單.那要知道上萬個單字才解得開吧?」

「這可是密碼寫成的書面指示喔.一般不會寫得咬文嚼字,也幾乎不可能使用深難字詞.應該會用小孩子都看得懂的單字寫得簡明扼要.所以其實選項不多的.」

拉裘絲在內心冒冷汗.

這個朋友講得簡單,但絕沒有她講的那麼容易.

(不過這丫頭的話應該辦得到……不敢相信竟然有這樣的天才.)

每次碰面或交談,總是讓她嘖嘖稱奇.拉裘絲從沒過過像拉娜這般堪稱天才的人物.

相較于暗自感到顫栗的拉裘絲,拉娜輕松自在地說:「解完了.不過不是書面指示就是了.」將紙遞給她.紙上寫著王國內的許多地名.也有七個王都內的地名.

「是不是表示這些地方有毒品的囤積處,或是重要據點?」

「我覺得一般的生產區不會放那麼重要的文章……大概是誘餌吧?」

「誘餌?你是說陷阱嗎?」

「嗯……我想不是.這樣說吧,八指雖然是一個組織,但結構上是分成八個組織,比較接近互相合作的形態對吧?」

拉裘絲點點頭.

「所以這個應該是其他七個組織……還是應該說部門?就是將毒品部門以外的情報故意提供給外敵,以暫時分散敵人對自己的注意力.」

「也就是說,他們事先准備好其他部門的情報……雖然旱就料到他們並不團結,但沒想到這麼離譜……」身為冒險者,背叛同伴的行為讓她感到不齒.「雖然這是早就知道的事了,不過這下得趕緊行動,不然不太妙呢.」

看到友人(拉娜)點點頭,拉裘絲又接著問道.

「這麼一來,那家娼館的事情怎麼辦?聽說那是一家相當惡劣的娼館,能夠體驗到所有想像得到的服務喔?」

拉裘絲自己講出口,都覺得氣憤填膺.

(王八蛋.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人渣趕快去死吧!)

回想起調查到關于娼館的情報,她不再是貴族千金,而是作為闖蕩江湖的女冒險者,在心中不屑地辱罵.「所有想像得到的服務」代表何種意思,根本連想都不用想.可以確定的是必定有好幾人——不分男女——為了娛樂而遭到殺害.

過去奴隸買賣還合法時,地下世界里有好幾家這種娼館.不過多虧眼前這位朋友的盡心盡力,奴隸買賣變成了違法行為,這種設施也就消聲匿跡.這次查到的設施,很可能是王都或是王國的最後一家非法娼館.

正因為如此,所以無法輕易勒令停業.可以想像將有頑強抵抗等著她們.因為對于擁有不可告人的低級嗜好的人們來說,那里是他們最後一個汙穢樂園.

「呐,拉娜.既然不能行使權力進行搜查,不如由我們強行攻堅,揭穿他們的罪行如何?只要找到證據就沒問題吧?如果真的是奴隸買賣的部門在經營娼館,擊潰他們將可成為一大打擊,看證據指向誰,應該也能給狼狽為奸的貴族一個慘痛教訓.」

「也許你說的對,拉裘絲.可是這樣做,會對你家……亞爾貝因家造成困擾喔?所以我很難動手.請蒼薔薇的成員們出動也是……可是要克萊姆一個人攻陷那里又不可能……」

「屬下力有未逮,萬分抱歉.」

見克萊姆低頭致歉,拉娜伸出了手包起克萊姆的手,溫柔地微笑.

「對不起,克萊姆.我不是那個意思.那里是王都唯一的非法娼館.不管是誰都不可能一個人攻下的……聽我說,我最信任的克萊姆.我知道你為了我有多麼盡心竭力.不過,千萬不可以做出輕易涉險的事喔.這不是請求,是命令喔?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

連在一旁看著的拉裘絲身為女性,都覺得好像被絕世美女的一雙淚眼打動了.那麼,克萊姆的心境又是如何?

他拚命想裝作面無表情,但實在辦不到.那漲紅的雙頰,都說明了一切.

若是吟游詩人(Bard)要為這感動的一幕加上標題,想必會命名為「公主與騎士」吧,但拉裘絲卻感到一絲恐怖.她想應該不可能,但如果拉娜是故意這樣做,那麼她將是個教人難以置信的狐狸精——

(我在想什麼啊.怎麼可以這樣懷疑好朋友呢?況且至今的一切,不都證明了她不是那種狡詐的小人?見義勇為挺身而出,堪稱「黃金」的她如果不值得相信,那還能相信誰?)

拉裘絲搖搖頭,開口說話.這樣做也是為了擺脫駭人的念頭.

「對了,根據緹娜她們的調查,查出了幾個與奴隸買賣的頭子——岢可道爾有關聯的貴族名字.不過真偽尚未確定,所以目前采取行動還太早了就是.」

拉裘絲舉出幾個貴族的名字時,聽到其中一名人物,拉娜與克萊姆同時做出反應.

「那名貴族的千金在我身邊擔任女仆.」

「咦?我想應該不至于是對你有戒心,才派去當臥底的,不過……也不能保證只是個想提高自己價值的女仆呢……」

「是啊.看來情報管理上得十分小心了.克萊姆也要記在心里喔.」

「那麼,來討論一下從密碼解讀出的這些地點要怎麼處理吧.所以,拉娜.克萊姆可以借我用一下嗎?我想麻煩他去通知格格蘭她們可能要緊急行動.」

2

下火月[九月]三日9:49

克萊姆走在王都大道上.在外觀上不怎麼引人注目的克萊姆,完全融入人群之中.

最顯目的白色全身鎧當然沒穿來.雖說只要使用特殊的鏈金術道具就能改變鎧甲顏色,但他沒有想穿到那種地步.再說只是走在街上,沒必要穿起全身鎧武裝自己.

因此他穿著輕裝,將鏈甲衫藏在衣服底下,最多只有腰際佩掛的長劍強調出與一般市民的差異.

這點程度的裝備,與巡回士兵——衛士——或是傭兵等走在路上都能看到的人們相差無幾.只會多少受到回避,還沒有重裝備到會讓人群自動開路.

如果有身穿重裝備的人,那應該是冒險者吧.他們與其說是出于需要,毋甯說是為了引人注目而穿.

以冒險者來說,打扮得引人注目並不是件奇怪的事.因為這能為他們帶來宣傳效果.其中甚至有人穿得特別標新立異,讓他人留下強烈印象,一傳十,十傳百,藉此打響名聲.換句話說,奇特裝扮就如同冒險者的注冊商標(Trademark).

不過等級高到像克萊姆現在正要去見的「蒼薔薇」一行人,就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到了她們那種境界,光是走在路上就會引起話題.

不久,就看見大道一側有家冒險者的旅店.當中具備住宿設施與馬廄,以及足夠用來練劍的寬廣庭院.美輪美奐的外觀不難想像內部裝潢必定同樣華美,客房的窗戶鑲嵌著澄澈透明的玻璃.

這家王都當中最高級的旅館,是對自己本領有自信,付得起高昂住宿費用的冒險者聚集之地.

無視于站立左右的警衛兵,克萊姆打開旅館的門.

使用了整個一樓空間的寬敞酒店兼餐廳,以它的寬敞程度而論,冒險者的人數寥寥無幾.這顯示了高階冒險者是多麼稀少的存在.

店內的喧嚷只平息了一瞬間,好奇的目光蜂擁而來.克萊姆並不介意,環顧店里.

店里盡是些精悍強壯的冒險者.這里所有人都能輕易打倒克萊姆.每當造訪這種場所,總是讓他體會到自己的渺小.

克萊姆強忍住想陷入消沉的心情,視線停留在店里的一個點上.

克萊姆視線的前方——店里最里側的位置.那里有張圓桌,他盯著坐在桌旁的兩人.

其中一人個頭矮小,以漆黑長袍滴水不漏地蓋住全身.

臉看不見.不是因為光線不足,而是額上鑲著朱紅寶石的怪異面具,完全遮掩住了那張臉.只有眼睛部分裂開一道細縫,連細縫底下的瞳眸顏色都無法辨認.

另外還有一人.

剛才那位人物是小個頭,這位則是個無人能比的大個子,讓人腦中浮現出「巨石」這個字眼.全身以某種意味來說很粗壯.這並不是指那人渾身肥油.

粗大臂膀讓人聯想到圓木.用以支撐頭部的脖子,直徑大概有女性一雙大腿那麼粗.在這脖子上的腦袋呈現四方形.為了灌注力道而咬緊的下顎橫向發展,窺視周圍情形的眼瞳宛如肉食猛獸.金色頭發剃得短短的,完全只重視實用性.

被衣服遼蔽的胸膛故意炫耀似的向前隆起.立刻能想像到經過徹底鍛鏈的胸肌.說得明白點,那已經不是女性的酥胸了.

僅以女性組成的精鋼級冒險者小隊——蒼薔薇.

她們是其中兩名成員.魔力系魔法吟唱者——伊維爾哀,以及戰士——格格蘭.


克萊姆朝她們走去.他要找的人點了個頭,拉開富有磁性的嗓門:

「唷,處男!」

漸漸轉開的視線再度集中到克萊姆身上,不過沒人出聲揶揄.反而好像立刻失去了興趣,帶著些許同情轉開了視線.

周圍其他冒險者之所有會有這種平淡反應,是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敢對格格蘭的客人有那麼一點不尊重,就算是山銅或秘銀級冒險者都不叫做勇敢,而是自不量力.

克萊姆即使受辱,仍然淡淡地繼續走.

不管說多少遞,格格蘭就是不肯改變對克萊姆的稱呼.既然如此,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放棄,裝作不在乎.

「久違了,格格蘭大人——女士.還有伊維爾哀大人.」

他來到兩人跟前,鞠個躬.

「哦,好久不見了.怎麼,你是來讓老子上的嗎?」

格格蘭用下巴比一比要他坐下,卻在四方形的臉上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猛獸獰笑,向克萊姆問著,他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格格蘭每次都來這套,可以說是一種打招呼的方式了.然而她卻也不是在開玩笑.要是克萊姆敢開玩笑說「對」,格格蘭想必會馬上把他帶進二樓的單人房.在她無人能及的臂力下,克萊姆根本沒有抵抗的余地.

大言不慚地宣稱自己愛吃處男的格格蘭,就是這麼一號人物.

面對這種態度的格格蘭,伊維爾哀只是面對前方,臉部文風不動.面具底下的眼睛也許是對著克萊姆,但他不能確定.

「不,不是.是艾因卓大人叫我來的.」

「嗯?領隊叫你來的?」

「是的.我捎了口信來.『可能要緊急行動了.詳細情形回來再說.』不過,大人希望兩位能做好准備,隨時應戰.」

「收到.哦,就為了這點小事啊,真是辛苦你啦.」

格格蘭臉上浮現粗獷的笑容,克萊姆想起還有話得告訴她.

「今天,我有幸讓史托羅諾夫大人指導我練劍,當時您教我的一擊——從大上段發動的一擊,獲得了史托羅諾夫大人贊許.」

那一擊是格格蘭在這家旅館的後院教他的.格格蘭就像是自己被稱贊一樣,破顏而笑.

「哦,你說那招啊!哼哼,挺有一套的嘛.不過啊……」

「是,我不會就此滿足,我要繼續鍛鏈,精益求精.」

「繼續鍛鏈也是要啦.不過你差不多該設想到這招被破解時的狀況,練個能接連發出的招式啦.」

該說是湊巧,還是這對一流戰士來說是常識?格格蘭的建議竟與葛傑夫說過的話十分類似.克萊姆正對兩人發言的巧合一臉驚訝,格格蘭好像誤會了他的反應,「當然,我教你的那招下砍,必須當作是一擊必殺來施展,否則就沒意義了.」她笑著說.

「其實原本應該從千變萬化的劍技之中,選出適合每一個場面的招式才對.可是呢,這你是辦不到的.」格格蘭話中之意,是暗指克萊姆沒有天賦.「所以你必須研發出至少連續三擊的攻擊型態.這三連擊必須讓對手就算擋下了,也無法轉守為攻.」

克萊姆點點頭.

「雖然在對抗魔物時,有時會遇到好幾只手臂的畸形怪物,就行不通了.但是在對付人類時應該有用.雖說攻擊模式這種玩意,一旦被對手記住就完蛋了,不過對初次交手的人還挺有效的.你要研發出能夠不斷進攻,不給對手喘息余地的招式,知道嗎?」

「我知道了.」

克萊姆重重點頭.

今天早上,他只有那一次攻入葛傑夫的懷里.其他都被立即看穿,一味遭受反擊.

那麼,自己是否就這樣喪失自信?否.

是否就這樣感到絕望?否.

正好相反.

他的感受完全相反.

一個凡夫俗子能夠那樣逼近王國——不,是鄰近諸國最強的戰士.克萊姆知道他並沒拿出真本事.然而,那對走在漆黑道路上,絲毫不見光明的克萊姆而言,已成了極大鼓勵.

彷佛在告訴自己:你的努力並非完全白費.

想起這一點,就完全能領會格格蘭想說的話.

他沒有自信能研發出漂亮的連續攻擊,但仍有意願去挑戰,心中深處湧起了火熱意志.自己一定要獲得更強的力量,好在下次與戰士長交手時,能讓他再拿出更多真本事.

「……對了,你之前也有拜托過伊維爾哀什麼事,對吧?記得好像是魔法的修行?」

「是的.」

克萊姆稍微瞄了伊維爾哀一眼.當時她只是從面具底下投以嘲笑,這事就告吹了.在毫無改變的狀況下提起同一件事,也只會得到相同的結果吧.

不過——

「小子.」

傳來一個聽不太清楚的聲音.

撇開戴著面具不說,那聲音依然非常不可思議.她戴著的面具並不是那麼厚,應該能分辨出某種程度的音質才是.然而,從伊維爾哀的聲音中聽不出年齡與感情等性質.至多只能勉強判斷出是名女性.既像年事已高,又彷佛還年輕.聽來像是不帶感情的平坦聲音.

應該是因為伊維爾哀戴的面具是魔法道具吧.然而她為何要如此隱藏自己的聲音呢?

「你沒有才能.往別的方向努力吧.」

好像除此之外沒話好說似的,不給人回嘴的余地.

這種事克萊姆清楚得很.

克萊姆沒有魔法的才能.不,不只是魔法的才能.

不管他如何練劍,揮到破皮滲血,磨破水泡弄到手皮變硬,都沒能到達他冀望的領域.對于天賦異稟的人來說,輕而易舉就能跨越的矮牆,對克萊姆來說卻是無法攀越的絕壁.

不過,也不能因此就放棄跨越絕壁的努力.因為既然自己沒有才能,就只能相信努力不懈能夠帶來些許的進步.

「你好像不服氣啊.」

看出了克萊姆平板鐵面具底下的感情,伊維爾哀接著說:

「天賦異稟的人是從一開始就擁有才能……有人說才能是開花前的蓓蕾,每個人都有……哼.讓我來說的話,那只是願望.是才智劣弱的人用來安慰自己的好聽話.過去那十三英雄的領袖也是如此.」

十三英雄的領袖.傳說他起初也只是個凡人.比任何人都弱小,但即使受傷流血仍然繼續揮劍,最後變得比任何人都強大的英雄.能夠無限成長的強者.

「那家伙只是有才華但沒開花罷了.這點跟你不同.因為你已經很努力了,但還是只有這點本事……對.才能不是人人皆有,而且差異再明顯不過了.有的人就是有,沒有的人就是沒有.所以……我不會叫你放棄,但你還是該知道自己的斤兩.」

伊維爾哀的一番嚴厲言詞帶來了一瞬間的沉默.而打破這片沉默的還是伊維爾哀.

「葛傑夫·史托羅諾夫……那家伙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那就叫做天賦異稟的人類.克萊姆……你與那人之間的差距,用努力彌補得來嗎?」

他啞口無言.今天的訓練才剛讓他體會到,自己實在到不了那個境界.

「好吧,拿他舉例或許不太好……不過能與他的劍術才能匹敵的人,我只想得到過去的十三英雄.像旁邊這個格格蘭雖然功夫也很了得,但也比不上葛傑夫.」

「……別拿他跟老子比啊.葛傑夫大叔可是一腳踏進英雄領域的存在耶?」

「哼.你也是被世間稱為英雄的女人吧……不過性別帶個問號就是.」

伊維爾哀一時之間含糊其詞,格格蘭笑著回答:

「喂喂,伊維爾哀.所謂英雄指的不是超越了人類領域——擁有異常才能的怪物嗎?」

「……我不否認.」

「那麼,老子還是個人啦.是個無法踏進英雄領域的普通人.」

「……即使如此,你還是有才能.跟克萊姆這種沒有才能的人不同.克萊姆,你該做的不是朝星星伸出手一味追逐.」

克萊姆沒有才能,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然而被人家這樣一直講你沒有才能,你沒有才能的,也的確讓他很沮喪.話雖如此,克萊姆並不打算改變目前的人生觀.

——己身全為公主.為了這份心意——

也許是從克萊姆身上感受到某種近似殉教者的氣息吧.伊維爾哀在面具後方嘖了一聲.

「……我都說這麼多了,你還是不想罷手是吧.」

「是的.」

「真是愚蠢.實在是太蠢了.」她用力甩頭,說自己無法理解.「抱著無法實現的願望前進,終將自我毀滅的,知道嗎?我再說一遍,你要明白自己的斤兩.」

「我懂.」

「懂歸懂,但不打算學乖就是了吧.用愚蠢都不足以形容你這個男人.你是會早死的那種類型……你死了,有人會為你哭泣,不是嗎?」

「什麼啊,伊維爾哀.原來你是擔心克萊姆,所以才欺負他的啊.」

聽到格格蘭這樣說,伊維爾哀頓時垂頭喪氣.接著她轉向格格蘭,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抓住她的前襟,怒吼道:

「你這沒大腦的肌肉女,少說兩句行嗎!」

「但老子說得沒錯吧?」

格格蘭讓她抓著前襟,仍然滿不在乎地說,伊維爾哀聽了一時無話可回.然後她將身子沉進椅子里,矛頭轉向克萊姆改變話題.

「先學魔法的知識吧.增長了知識,想必就能理解使用魔法的敵人有什麼企圖.這樣一來也能更正確地行動.」

「要學習成千上萬的魔法知識,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啊?」

「沒那回事.魔法吟唱者重點性使用的魔法並不多.只要從常用的那些學起即可.」

要是連這點程度的事都辦不到,那就放棄吧.伊維爾哀冷淡地低語.

「再說最多只要學到第三位階,我想基本上就沒問題了.」

「……我說啊,伊維爾哀.我們都知道魔法最高到第十位階,可是誰都沒在用位階那麼高的魔法啊.但卻有這種魔法的相關情報.這是為什麼?」

「嗯……」

伊維爾哀擺出一副老師教學生的樣子,在長袍底下做了一些動作.克萊姆隨即感到周圍的聲音似乎飄遠了.有點難形容,應該說桌子周圍彷佛包上一層薄膜.

「別慌張.我只是發動了個無聊的道具.」

克萊姆不知道發動道具這個行為,表示對周圍的耳朵有多大的戒心.他只知道伊維爾哀打算以相當嚴肅的態度回答格格蘭的問題,到了必須這樣戒備的地步,因此自己也坐正了姿勢.

「在過去的神話——被認為只是故事的傳說當中,有一則提到了稱作八欲王的存在.他們又被稱為奪得神力之人,相傳他們曾以絕對性的力量支配過這個世界.」

八欲王的故事克萊姆也聽過.雖然作為童話故事不受歡迎,但只要是稍有學識之人,都知道這個故事.

故事內容簡略而言,就是在五百年前,出現了稱作八欲王的存在.有人說他們的身高直達九宵,也有人說他們外形如龍(Dragon),這八欲王轉眼間毀滅諸國,倚仗著排山倒海的力量支配了世界.然而,他們欲望深重,為了爭奪彼此擁有的事物而爭斗,最後同歸于盡.

這個故事不受歡迎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它是否真的只是童話故事,意見卻不盡相同.克萊姆自己認為這是個經過誇大的故事.只是,冒險者當中也有少數人士,認為八欲王是實際存在的——力量也比現代的任何存在都要強大.

他們作為根據的,是傳聞位于遙遠南方沙漠中的一個都市.據聞那是八欲王在支配大陸時所建立的首都.

當克萊姆沉浸于自己的想法時,伊維爾哀繼續說著:

「據說八欲王擁有無數的強力道具,其中力量最強的當屬『無銘咒文書』(Nameless Spell)……人們是這樣稱呼這本魔法書的.這就是一切的答案.」

「啊?也就是說高位階的魔法都記載在那書里嘍?」

「沒錯.在那傳說中的八欲王所遺留下來,超越想像的魔法道具書籍之中,據說記載了世間一切魔法.而且聽說不知出于何種魔法的效用,即使新發明的魔法也會自動記錄進去.」

克萊姆知道八欲王的神話,但完全沒聽說過這種書籍的事情.他隱約察覺到這種道具有多麼稀奇,就不插嘴,只是側耳傾聽.

「就是因為有這項道具為根據,我們才會知道第十位階魔法是存在的.當然,知道我剛才講的那些——『無銘咒文書』的人並不多就是了.」

克萊姆的咽喉發出咕嘟一聲.

「您,您不會想去尋求那本『無銘咒文書』嗎?」

克萊姆將她們看作是登峰造極的冒險者,才會這麼問.

伊維爾哀冷笑了一聲,像是在說「別胡說八道了」

「哼.聽看過的人說,那本書附有強固的魔法保護,除了正統持有人之外,閑雜人等連碰都不能碰.聽說那玩意的價值足以匹敵一個世界,看來也具有相等的危險性啊.我這人懂得自己的斤兩,才不會因為想要那種道具,而像八欲王那樣迎接愚蠢的死亡呢.」

「連據稱擁有十三英雄的武器而聞名的人物擔任領隊的小隊,都會這樣想嗎?」

「……那個境界差太多了.不過我也是從看過的人那邊聽到而已,細節並不清楚就是了.話題好像扯遠了.總是就是這樣,格格蘭.明白了嗎?」

接著伊維爾哀罕見地顯露出有些迷惘的舉動,才開口道:

「克萊姆.你可別因為想得到力量,就做出舍棄人性的行徑喔.」

「舍棄人性……您是說像故事里那種惡魔嗎?」

「那也是其中一種,還有就是變成不死者或是魔法生物.」

「一般人不可能做到那種事.」

「是這樣沒錯……變成不死者後,心智往往也會跟著扭曲.原本只是為了實現熱情理想的手段……肉體上的變化有時會影響心智,把一個人變成駭人怪物.」

面具底下傳來的聲音本來連一絲情感都無法窺視,此時卻點綴著顯而易見的憐憫之情.格格蘭看見伊維爾哀彷佛望向遠方,發出故作開朗的聲音.

「要是早上起來看到克萊姆變成了食人魔(Ogre),公主應該會嚇暈吧.」

伊維爾哀應該察覺了格格蘭此話背後的好意吧.聲音又變回了讀不出感情的調調.

「……的確,這也是個辦法.只要使用變化系的魔法,就可以暫時性地變成其他種族.我就明說了,以提升肉體能力的意味來說,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這我恐怕有點敬謝不敏.」

「就從變強的意味來說,變成其他種族就是很有效果.因為人類這種生物本身,能力並不算特別優異.如果擁有同等才能的話,基礎肉體能力自然是越高越有利.」

當然了.如果技術一樣的話,肉體能力較高的一方自然比較有利.

「實際上,十三英雄當中也有很多人類以外的種族.順便一提,說是十三英雄,其實人數本來更多的.結果成為傳說受到歌頌的只有十三人……由于與魔神之戰是跨越種族藩籬的大戰,對于推崇人類的人們來說,可能不想讓其他種族太過活躍的英雄譚流傳出去吧.」

伊維爾哀對著某人挖苦地說.之後她態度一轉,以帶有鄉愁的語氣接著說道:

「揮動旋風烈斧的戰士是風巨人(Air Giant)的戰士長,還有擁有先祖精靈特征的精靈王室成員,至于我們領隊持有的『魔劍齊利尼拉姆』原主——四大漆黑之劍的持有者黑騎士,則是人類與惡魔的混血兒.」

「四大漆黑之劍嗎……」

十三英雄之一的黑騎士,被認為擁有四把利劍,分別是邪劍修米利斯,魔劍齊利尼拉姆,腐劍可洛克達巴爾與死劍史菲茲.而擁有其中一把的,正是蒼薔薇的領隊拉裘絲.

「凝聚了無限黑暗而成的最強漆黑之劍,魔劍齊利尼拉姆嗎……問個問題,聽說這把劍只要解放所有力量,就會放射出足以吞沒一個國家的漆黑能量,這是真的嗎?」

「這是在說什麼?」

伊維爾哀困惑地說.

「我們領隊之前一個人的時候,我聽到她在喃喃自語.她按著自己的右手,說『只有我這樣侍奉神的女性,才能傾注一切壓抑住魔力』什麼的.」

「我沒聽說有這種事……」伊維爾哀不解地歪著頭.「但既然持有者這樣說,或許是真的吧.」

「那麼誕生自黑暗精神的漆黑拉裘絲,也是真有其人嗎?」

「什麼?」

「沒有啦,後來老子又聽到她一個人念念有詞.她好像沒注意到老子,所以老子就偷聽她是怎麼了,結果她就那樣說啊.她說『只要你稍有大意,我這個來自黑暗根源的漆黑存在就要支配你的肉體,解放魔劍的力量』什麼的,聽起來很不妙啊.」

「這……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呢.一部分受詛咒的道具的確可能支配主人的精神……若是拉裘絲遭到支配,事情就嚴重了.」

「老子是覺得她好像想保密,可是事情非同小可嘛?所以老子就當面問她,結果她滿臉通紅,叫老子別擔心.」

「嗯.本應祛除詛咒的神官反倒遭詛咒道具支配,一定覺得很可恥吧.而且也許她不想讓我們擔心?那家伙真是的,竟然想一個人承擔嗎?」

「後來老子就沒看過她那樣了……不過你想想看嘛.她不是也是從得到了魔劍之後,才開始替五只手指頭戴滿了毫無意義的鎧甲戒指嗎?」

「我本以為那是戴好看的,你的意思是說那可能是封印系的魔法道具或觸媒嗎?」

克萊姆無法再假裝面無表情,蹙起眉頭.

就目前聽起來,拉裘絲很可能逐漸遭到邪惡道具支配.想到自己剛才待過的地方,焦躁感更趨強烈.

「……拉娜大人有危險?」

克萊姆立刻就要沖出去,被伊維爾哀攔下來.

「別慌.我想狀況不會突然惡化的.就算快要受到黑暗力量支配,那家伙也不可能在渾然不覺的狀態下受到支配.既然她什麼都沒告訴我們,應該表示她有自信能控制得住吧.我相信那家伙的精神力量.不過……沒想到那把劍有那種能力……連我都沒聽說呢.」

「為了保險起見,要不要跟阿茲思講一聲?」


「向勁敵尋求幫助雖然有點不甘心,不過……畢竟是侄女,還是講一聲比較好吧.」

「嗯,那麼,是不是應該立刻行動?還得調查一下現在人在哪里才行呢.」

「唔.是應該做好萬全准備,好隨時能夠支援拉裘絲.」

「畢竟能夠阻止精鋼的,就只有精鋼嘛.」

「——嗯?啊啊!講到這我想起來了,格格蘭.聽說第三支精鋼級冒險者小隊,已經在耶:蘭提爾誕生了.」

「什麼?真的嗎?這老子倒是頭一次聽說……是你一早去冒險者工會時聽到的嗎?」

「不……啊,對了.真抱歉,我完全忘了講了.那支小隊好像是黑色的喔.」

「黑色?老子還以為紅色,藍色之後會是褐色與綠色呢.」

「因為黑色是六大神信仰會使用的顏色嘛.沒什麼好奇怪.搞不好下個會是白色喔.」

「老子不太喜歡斯連救國耶.實際上,我們在那件事上,也曾經跟像是秘密部隊的一群家伙大打出手過嘛.」

克萊姆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相當危險的話題,但兩人沒理他,繼續說下去.

「格格蘭討厭他們嗎?……雖然我也是遭到他們追殺,不過那個國家的方針我能理解.或者該說那些人對自己課以的使命,就是立誓成為人類全體的扞衛者.以人類這個種族的觀點來看,是很正當的事吧?」

「嗄?你是說為了這個目的,殺害無辜的亞人類或森林精靈(Elf)也無所謂嗎?」

格格蘭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嫌惡感,激烈的怒火在眼中燃燒.然而承受她怒火的伊維爾哀卻只是聳聳肩帶過.

「這附近一帶有好幾個人類的國家嘛,像是王國,聖王國,帝國等等.那麼格格蘭,你知道嗎?離這里越遠的地區,以人類為主體的國家就越少.都是亞人類等比人類更優秀的種族建立國家.有些地方甚至還有以人類為奴隸階級的國家喔?這附近之所以沒有這種國家,最大的原因之一是斯連教國長期以來,將伺機抬頭的亞人類勢力一一消滅.」

聽到伊維爾哀所言,格格蘭怒火被澆熄,臭著一張臉低聲說:

「誰叫亞人類的肉體能力比人類優秀呢.要是他們一個弄不好聚集起來,發展起了文化,人類往往是對付不來的.」

「只要身為人類,就應該對教國的人們寄予高度評價.他們確實有流于冷酷的缺點,即使如此,卻也沒有人比他們對人類做出更多貢獻……雖然等到被算進遭到舍棄的弱勢族群當中,還能不能說出同樣的話,就要另當別論了.再說開創冒險者工會先河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們喔.」

「真的假的?」

「誰知道呢.真偽不明,但可能性很高.因為冒險者工會是在與魔神的戰爭後創立的,當時人類的力量減弱了許多.我認為有可能是溫存力量的他們,為了在各國間不產生磨擦的狀況下提供援助,而建立這種機構.」

話題中斷時特有的沉默籠罩桌席.忍受不了這種沉寂的克萊姆開口道:

「抱歉打斷您,伊維爾哀大人.您剛才說有精鋼級的冒險者誕生了,請問他們叫什麼名字?」

「嗯?對,剛才有講到嘛.我記得應該是叫——飛飛.人稱漆黑英雄的戰士擔任領隊,小隊名好像尚未決定.只是人們都稱他們為『漆黑』.」

「喔唷.那其他成員呢?」

「聽說是與人稱美姬,名字叫做娜貝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兩人一組.」

「嗄?就兩個人?那是什麼狀況?對自己的本領超有自信的笨蛋……不對,就是因為如此才會是精鋼級吧.這下絕對是藏了什麼秘密武器.所以咧?他們立下了啥豐功偉業?」

克萊姆也傾耳細聽.那可是達到精鋼級的冒險者小隊.想必是進行了常人無法置信的勇敢冒險.還沒聽到那震撼人心的冒險譚,胸口已經先期待得發熱.

「據說這些好像是在約兩個月之內完成的……首先是解決耶·蘭提爾出現數千只不死者的事件.再來是殲滅北上的哥布林部落聯盟,在都武大森林采集極為稀少的藥草,討伐巨型蛇怪,消滅來自卡茲平原的不死者師團.其他我還聽說他們打倒擁有強大力量的吸血鬼(Vampire).」

「巨型蛇怪……」

克萊姆喘不過氣地說.

那是既像蜥蜴又像蛇,全長將近十公尺的巨大魔物,視線具有石化效果,體液是立即致死級的劇毒,又硬又厚的皮膚能與秘銀匹敵,可說是極為可怕的存在.既然能打倒足以毀滅城鎮的魔物,被封為精鋼級也是合情合理.

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

「那可……真是厲害啊.可是啊,這些真的是兩個人能做到的事嗎?巨型蛇怪靠戰士與魔力系魔法詠唱者兩個人,應該對付不來吧?老子看不可能喔.」

——說得沒錯.憑兩個人幾乎不可能辦到.尤其兩人是戰士與魔力系魔法吟唱者,那要靠什麼回複呢.不可能有辦法抵禦石化視線與劇毒體液等所有特殊攻擊.

「啊!抱歉.其實也不能說是兩個人.聽說他們憑著實力制伏了森林賢王,收為部下.」

「……森林賢王?那是個什麼魔物?」

克萊姆想起曾經在類似英雄譚的傳奇故事里聽過這個名字.不過這種時候插嘴實在太過放肆.

「我知道的也不多.相傳那是自古以來住在都武大森林的魔獸,其強大實力舉世無雙.我的熟人以前……對,在兩百年前去到大森林時,好像沒看到它就是了.」

講到兩百這個數字時,伊維爾哀逗趣地聳聳肩.

這個年紀以森林精靈而言並不奇怪,不過從她的態度看來,克萊姆判斷應該只是個小玩笑.

「喔唷.那,這些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實性?大抵都是加油添醋吧?」

都是這樣的.講給別人聽時一下子講得太誇張,或是遺體四分五裂無法判斷正確的尸體數量,有時候冒險者也會替自己誇大宣傳,而一再替事情加油添醋.

相對地,伊維爾哀豎起一根手指「嘖嘖嘖」地左右搖晃.

「關于這些事跡,據說幾乎都是千真萬確.其中特別是耶·蘭提爾的事件,那名冒險者投擲大劍擊敗了不死者巨人,突破成千的不死者集團.這是出自存活衛兵的目擊情報,由于所有人的報告內容幾乎相同,因此應該不是誇大其辭.他們打倒了不死者集團後方的兩名事件首謀,尸體也已確認過.而且在那之前還打倒了兩只骨龍(Skeleton Dragon).」

格格蘭啞然無語,克萊姆向她問道:

「就算是格格蘭女士也很難辦到嗎?」

「如果數千只不死者是僵尸或骷髏(Skeleton)的話沒問題,可以突破.兩只骨龍也應該能勉強打倒.但是引發這麼大事件的兩個首謀就難說了.在沒摸清對手能力的狀況下,實在沒自信.」

「有非官方見解認為可能是知拉農.」

「真的假的啊,伊維爾哀?啊……如果是他們的得意門生的話,那就沒搞頭啦.潛入那麼深的險地之後還想打贏他們很難.再說只要有一點差錯,中毒或是麻痹,那就玩完了.那兩個人是怎麼回複的?靠藥水嗎?那個叫飛飛的戰士也許像我們的領隊一樣,會用信仰系魔法也說不定.還是叫美姬的會用?」

「無法斷定他們不會.」

伊維爾哀不斷點頭同意.

「不過啊,巨型蛇怪嘛……老子實在沒辦法.那種敵人對戰士……以近身戰為主的人來說太凶惡了.雖然老子有魔眼必滅(Gaze Bane)的力量,但沒人支援還是有危險.」

「聽見了嗎,克萊姆?也就是說格格蘭一個人是辦不到的.換言之,這要看那個叫娜貝的女人有多少本事.若是與她組隊作戰,也許能做到一樣的事……能嗎?」

「啊,如果那女的跟伊維爾哀實力不相上下,那應該很容易吧?若是讓你來的話,就算碰上巨型蛇怪,只要以遠距離戰為主體,你應該不用拿出真本事,一個人也應付得來吧?」

「我哪有那麼厲害.一定要拿出真本事才行.」

「只要有你在,這兩起事件當中,老子需要對付的只有骨龍……不行,這樣等于是依賴伊維爾哀的實力,如果是跟山銅級魔法吟唱者組成兩人小隊……鐵定打不贏.」

克萊姆覺得很不可思議.

伊維爾哀這位魔法吟唱者真有這麼厲害嗎?一般來說,冒險者小隊應該都是由相同等級的成員構成,而且也應該都在一起進行一樣的冒險.之間會產生如此大的差異嗎?

「沒那種事.我很清楚格格蘭女士的實力.絕不會輸給那些突然出現的人士.」

「喔唷,謝謝你的高度評價啦.好,要不要跟老子睡?」

「不,這我拒絕.」

「所以你才會是處男啦.俗話說得好,到口肉不吃是男人的恥辱耶.一直當處男沒好處啦.等你要跟真心喜歡的女人睡覺時,你打算怎麼辦?想被人家說你技術很爛嗎?你喜歡玩那種的嗎?你被虐嗎?」

格格蘭不等克萊姆回話,一口氣講完,然後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大口氣.

「好吧,老子是不會勉強你啦.老子隨時奉陪,想找老子陪你時就說一聲吧……不過話說回來,美姬這個綽號還真肉麻啊.本人不會輸給名字嗎?」

「聽說那個叫娜貝的相當漂亮喔.根據消息指出——」克萊姆感覺到伊維爾哀的視線一瞬間朝向自己,下個瞬間就知道確實如此.「——其美貌能與王國的『黃金』匹敵.」

格格蘭用一種像是壞孩子似的眼光看向克萊姆.克萊姆猜到她接下來會說什麼,搶先出招.

「美丑標准各人不同.況且對我而言,沒有人比拉娜大人更美.」

「啊,是喔.」

聽到那語氣,就知道她心里覺得沒趣.

「唔.閑聊得有點太久了.抱歉讓你聽我們講這些閑話.我們接下來要依照拉裘絲的指示,開始做准備.」

格格蘭與伊維爾哀站起來.克萊姆也跟著起身.

「抱歉啊,克萊姆.老子是很想跟你多搞搞,但沒那閑工夫了.」

「不會,請別介意,格格蘭女士.還有伊維爾哀大人.感謝您的金玉良言.」

格格蘭目不轉睛地盯著克萊姆看,發出疲累的笑聲.

「嗯,好吧.那麼,你應該會立刻回去吧,我們的領隊就拜托你啦.多關照啦,處男……對了,道具要裝備齊全喔.你腰上的那把,不是平常用的武器吧?」

「是.這是備用品.」

「搞不好會發生一些狀況.鍍甲也就算了,劍最好隨時帶在身邊喔.這是冒險者的守則,特別是對戰士來說.還有老子送你的道具,有沒有帶在身上?」

「您是說鈴鐺嗎?在這里.」

克萊姆拍拍裝在腰帶上的腰包.

「是嗎,那就好.記好了,我們是戰士,只能揮動武器.然而,有時候會發生武器無法解決的狀況.這時就要靠魔法道具來輔助了.你要弄到各種道具,留在身上,知道嗎?還有治療系藥水至少要帶個三瓶喔?老子就曾經受過這玩意的幫助.」

克萊姆有三瓶藥水,不過這次只帶了兩瓶在身上.「我明白了.」他回答.

「……想不到你還挺會照顧人的嘛.」

「別挖苦老子啦,伊維爾哀……抱歉把你叫住.老子只是想告訴你,不要怠怱了准備,萬事小心.」

「我了解了.」

克萊姆向格格蘭深深低頭.

3

下火月[九月]三日6:00

坐在圓桌旁的是九名男女.

八指的各部門管理者同桌而坐,卻看也不看別人一眼,要不就是看看手上的文件,要不就是跟背後待命的屬下交談.

氣氛宛如完全不同組織的集會.雖然還不到一觸即發,但能明顯看出面對敵人的戒備心.不過,這對他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們雖然的確隸屬同一組織,相互有著合作關系,但實際上卻常常互相侵占權益,偶爾才會產生所謂的合作關系.

以毒品交易的部門為例,從生產到通路全都由部門自己管理營運.走私等其他部門不可能提供協助.各部門即使不會公開對立,背地里互扯後腿卻是家常便飯.

這些以組織來說毫無益處的行為,來自于原本由複數非法組織構成的弊害.

這幾位互相交惡的管理者,之所以會在固定日期參加在王都舉行的八指各部門長的集會,是因為不參加將會帶來壞處.

事實上,不參加這場會議的人會被認定有背叛的可能,而成為肅清對象.因此就連不常來王都的人,都會為了參加會議特地前來.

連平常躲在安全場所的人,就某種意味來說,等于是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害怕遭到暗殺而讓護衛跟在背後,也是理當如此.受限于允許參加會議的人數上限,他們會帶上從自TI部門精心選拔的兩名精銳.

——不過,只有一人例外.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就開始例行會議吧.」

在男人的一句話下,眾人坐回座位,椅子發出嘰的一聲.

開口發聲的男人是這場會議的主持人,也是八指的整合者.這名五十來歲的男子頸上戴著水神聖印,慈眉善目,怎麼看也不像是在這種黑社會里打滾的狠角色.

「有幾項議題要討論,其中必須優先解決的是——希爾瑪.」

「在這.」

回話的是個白皙的女人.

肌膚色澤病態地發白,身上的衣服也是白色的.

從持著冒出豔紫煙霧的煙管的手到肩窩,刺著蜿蜒向上的蛇.與紫色眼影同色的口紅.以輕薄衣物裹身的姿態蘊藏著高級娼妓的頹廢氛圍.

「呼哇……」她裝模作樣地打個呵欠.

「開會時間就不能再早點嗎?」

「……聽說你的毒品栽培設施被某人派人襲擊了?」

「是啊,遇襲了呢,當成生產設施的村子.害我花了好大一筆錢.今後毒品通路可能得縮水了.」

「關于幕後黑手,你沒掌握到什麼情報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不過正因為如此,倒不難想像是誰干的.」

「哪個顏色?」

只是這樣問,在場的所有人就都明白了.

「不知道啦.我剛剛才知道村子遇襲耶,哪有時間查那麼多.」

「是嗎.那麼各位,就是這麼回事.有掌握任何情報者,請舉手.」

沒有回應.要麼就是不知道,要麼就是知道但不想回答.

「那麼下一個——」

「——喂.」

是個低沉的聲音.暗藏著驚人力量的男性聲音.

所有人視線都集中向那里.那里有個半張臉紋上野獸刺青的光頭男子.不過,他身上每個部位都很龐大.肌肉賁起的體格,隔著衣服都能清楚看出隆起的立體感.冷峻的眼光充滿戰士血性.

其他部門長都帶著護衛,只有這個男人背後空無一人.這是當然了.帶著沒用的一群人來有什麼意義.

男人瞪著販毒長希爾瑪.不,他大概不是有意瞪她,只是薄如刀刃的細瞳看起來就像在瞪人.

女子背後的護衛僅一瞬間亂了呼吸.那是知道彼此戰斗能力的落差,才會有此反應.

因為這個男人根本是個怪物,要殺光這房間里的所有人都不成問題.

「要不要雇用我們?你招募的嘍羅們恐怕保護不了什麼吧?」

此人名叫桀洛.是從保鑣到貴族護衛無所不包的「警備部門」管理者.而更令他名聲響亮的,是八指全體成員中,出了名的最強戰斗能力.然而男人的這項提議——

「不用了.」

——卻被一口回絕.

「不用了.況且我也不能讓別人知道重要據點在哪.」

事情就此結束.桀洛彷佛失去了興趣般閉上眼睛.這樣做使他變得像一塊岩石.

「那這樣好了,這項提議,我想代為接受呢.」

開口的是個線條纖細的男子.他看起來軟弱無力,與桀洛正好形成對比.

「桀洛,我想雇用你那里的人.」

「怎麼,岢可道爾.你付得起嗎?」

如果說希爾瑪的毒品交易蒸蒸日上,那麼這個男人,岢可道爾的奴隸買賣就是每況愈下.這是因為黃金公主推行奴隸買賣非法化,使得他的生意變得必須偷偷摸摸私下進行.

「沒問題的,桀洛.而且如果可以,人家想雇用一個六臂級的,要精英中的精英.」

「哦.」桀洛彷佛這才有了興趣,再度睜開雙眼.

感到驚訝的不只是桀洛.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抱持著共通的想法.

「六臂」名稱取自盜賊之神擁有六條手臂的兄弟神,是警備部門中擁有最強戰斗能力之人的總稱.

當然,部門中的翹楚就是桀洛,不過其他五人的實力也不遑相讓.據說擁有切割空間能力之人,以及能操縱幻象之人都是他們的一分子,甚至還有強大的不死者「死者大魔法師」(Elder Rich)隸屬這個部門.

如果葛傑夫·史托羅諾夫或精鋼級冒險者是表面世界的最強戰士,六臂就是地下世界的最強殺手.雇用一個這樣的人物,只代表一個意思.

「你惹上了這麼大的麻煩嗎?好吧.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最強的部下們會保障你的財產安全.」

「真是不好意思呢.本來要處理掉的女人出了問題啦.我是覺得這樣興師動眾有點小題大作了,可是那家店要是被砸了,人家會很傷腦筋.對了,契約金什麼的等會再細談吧.」

「可以.」

「會議結束之後可以立刻派人嗎?其實人家有件工作想立刻請他做.」

「知道了.我有帶一個人來,就把那家伙借給你吧.」

「……那麼進入下一個議題.關于最近誕生的精鋼級冒險者『漆黑的飛飛』,有沒有人知道些什麼,或是向他發出邀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8-5-28 03:39:58 |只看該作者
chocolin 發表於 2018-5-14 10:58  
請問  後面可以再發表嘛

只要好看 相關的我都會追  漫畫 動漫 小說   另外謝謝你 願意理我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9-1-12 21:51:01 |只看該作者
前陣子剛把動畫看完,很想看看小說,希望大大能繼續發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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