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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張章 -【與我歡好,好不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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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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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8:52:55 |只看該作者
040 郎心似鐵(二)

  「你竟然……卑鄙……」鬱清渾身酸軟,胸口更是悶脹,聲音出來的痛苦。

  今日朗輕笑一聲道:「要不是你在客棧用毒茶提醒了我,我怎會想道如此輕鬆省力的方法呢?」

  幾句話的功夫,地上已滿是軟倒的男人和他們的呻吟。今日朗見他們再無攻擊之力,這才鬆開連送,解了她的啞穴。

  連送一能開口便問:「你給他們下的什麼毒?」問完才想起,她自己是懂醫的。這些天來跟人打打殺殺,接著跟師父打打殺殺,她在築忘崖底薰陶多年的甯心靜氣都快被耗完了,醫術也用不上。

  連送把了鬱清的脈相。今日朗從旁看著,沒有阻止。

  「浮沸散?」她有了結果。

  今日朗點點頭。

  此時,兩名淡紅衣衫的女子從眾人後頭躍出,跪在今日朗面前。

  「教主。」二人齊聲叫道。

  連送聽她們聲音,再看她們恭敬的樣子,想她們就是上午在門外的月影和平波了。

  今日朗不叫她們起身,眼中淡淡不悅,說道:「下次投毒記得加大劑量。方才說的我口都快幹了才等到他們毒發。」

  二人對看一眼,臉上訕訕,恭敬地稱是。今日朗示意她們起身。二人站起退後。

  靈岩山莊一夥人中,有一人是郁清妹婿,叫安致遠。鬱清方才運氣最猛,毒散的快,他已不能說話。安致遠爬到鬱清身邊,看了看他的傷勢,確認他仍活著,方對今日朗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浮沸散只會使人全身無力,並不致命。但此毒難解就難解在,解藥只有配毒藥的人才有,因為劑量必須嚴格對應,不然解不乾淨。若沒解藥,一輩子就這麼全身無力地過了。在武力決定權利的江湖中,這跟殺了他們沒有分別。

  今日朗居高臨下俯視著安致遠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只要郁莊主說一句話便可。或者你代他說?」

  鬱清已經無力的身子,硬撐著抬起手指,在泥上劃一個不字。

  安致遠流淚點頭,一咬牙:「你要殺就殺吧!」

  今日朗睥睨目光停了一瞬。

  連送擋在安致遠身前道:「你別再為難他們了,我不看重那句話。」

  「我看重。」他白她一眼。

  師父白起人來也是風情雅致的,可是連送受了他這一眼,沒覺心蕩,只覺心糾了一下。她的師父從來不會給人白眼,哪怕他在心裏給過,但從來不會表現出來。看不慣的,扭頭走掉就是了。

  連送心中一百個看不懂,直到今日朗把她拉過一旁,接著讓手下帶出幾個被捆著掙扎不休的人,她仍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些被綁的人全都是小孩和婦人。他們見到癱軟在地的靈岩山莊眾人,猛地要衝過去,奈何力氣大不過身後抓著他們的幾個姑娘。他們口裏都被塞了棉布,只能發出哀哀呻吟。

  剛才連送的心糾成了桃子,現在她的心糾成了茄子。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師父要幹什麼了。

  果然,她聽他道:「你們說一句,便可救下一人。我幫你們數了數,總共十四個。郁莊主的娘親一個,妹妹一個,媳婦兒一個,小妾兩個,孩兒七個,外加一個小姨子和一個奶娘。錯沒錯?」

  鬱清氣急攻心,一口血卡在喉嚨裏,幾乎背過氣去。想他作為一莊之主,半輩子威風赫赫,如今成了別人砧板上的魚肉,求死不能還要連累一家老小,心中悲痛萬分。

  「今日朗,放了我妻兒老小!」鬱清忍痛大喝。

  倒地的隨從們紛紛喊道:「放了他們,我們任你殺剮。」

  見今日朗雙唇微抿不為所動,又有人罵道:「你拿婦孺要脅咱們,算什麼英雄好漢!」

  「對,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就是個心胸狹窄笑裏藏刀的小人,比婦人還毒!」

  「如此陰險歹毒,憑什麼統領江湖!」

  今日朗靜默而立,臉上絲毫不見怒色。連送緊密盯著今日朗雙手,就怕這人心思難捉摸,平靜之下是暗流洶湧,一出手天地變色。

  那些人明明早已氣力不濟,卻仍是不停罵,月影走上前,抬腳踹倒幾個罵的最凶的人說:「統統閉嘴,你們不想活了嗎?」

  「正是!」鬱清聚了半天的力氣全用在這兩個字上了。

  「偏不讓你們如意。」月影秀眉一抬,以目光請示今日朗,得了今日朗的默許,她拍拍平波的肩,兩人一起拎起那個胖胖的奶娘扔在眾人面前,月影大聲道:「你們只要說一句:師徒相戀,光明正大天經地義。我們教主就放了這婆子。」

  「呸!」

  此舉引得眾人激烈不恥。

  月影冷笑,提劍劃開奶娘的喉嚨。血噴如柱,奶娘死狀嚇暈身後一個小妾。

  一個「別」字淹沒在連送巨大的震驚中,她沒料到月影這麼個靈秀的姑娘下手如此狠絕。

  剛死一個,又拖出一個。暈了小妾逃過一劫,另一個沒暈的小妾恨自己的神經怎會那麼強悍。

  月影用刀背拍拍小妾滲滿冷汗的臉頰,笑問眾人:「你們要不要說啊。」

  連送從震驚中回過神,實難接受此種事情再次發生。她握住月影劍柄道:「住手吧。殺人不是玩樂。」

  月影氣焰頓時收斂,對連送的阻止似有三分懼意,她遲疑著看了看今日朗。

  今日朗搖了搖指尖。月影收回劍,垂首對連送道:「是我唐突了少主。」

  少主……這稱呼讓連送心裏一個激靈。

  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姑娘怎會平白無故叫她少主,肯定是師父授意。他們要在一起,他又讓他們叫她少主。他是鐵了心要和武林作對了。

  連送看了看地上屍體,又掃一眼幾十個受他挾制的倒楣蛋,她不承認也得承認,她面前的男人,不再是玄宗門光風霽月的上師。他是她的師父,她的戀人,但同時他也是個作惡多端的一教之主。用對付師父的那一套是不行了。

  她想到,師父已發話不等到靈岩山莊妥協絕不甘休,此刻只能想辦法讓靈岩山莊的人退一步。

  既然他們叫她少主,她便承了這個身份。

  連送不敢與師父對視,她對眾人朗聲說:「郁莊主,我欽佩你靈岩山莊不屈硬骨,不忍心再對你們下手。但今日之事不能輕易了結。」

  「你又想怎樣?」安致遠問道,他目光警覺瞥向連送身後今日朗。掌握自己的生死的,終究是她背後那個人。

  「只要你們……承諾日後對紅蓮教存三分恭敬,永不來犯。我們便……放了你們。」連送亦在掂量。師父對她自然是寵愛遷就,可是在一統武林的野心之下,這寵愛能寵愛到何程度,遷就又能遷就到何地步。

  她說了這席話,看了今日朗一眼。他目光深沉無波,看不出情緒。

  安致遠扶起鬱清,徵求他意見。鬱清顯然動了心思。

  就在僵硬氣氛稍顯鬆動之時,淒厲的一聲呼嚇了眾人一跳。

  郁清髮妻催來順口中的布條不知何時掉了,她哭喊著奔過來沖到鬱清身邊:「老爺,咱們花了多少年時間才讓靈岩山莊在江湖上建立起名望。此人作惡多端遲早有一天要遭報應。」她怨毒地望了今日朗一眼,「你若答應他,他日武林同道們攜手圍剿這個魔頭之時,你不出手是不忠,你出了手是不義。待江湖重歸了正道,他們怎肯放過你,你要如何在武林立足!」

  「郁夫人……」連送感佩這位夫人清醒的頭腦。能想到將來是很好,但現在不妥協,將來,也就沒有將來了。可是她規勸的話未說出口,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掌捂了回去。

  「郁莊主把夫人教的深謀遠慮啊,怎就沒教會她審時度勢呢。」今日朗手掌覆住連送檀口,怕悶著她,修長指尖從她耳際劃至下巴,抹去她的話語之後,順勢把她拉至一旁。

  「哼,今日朗,別以為我不知你打什麼主意,今天我就與你同歸於盡!」說著,她往今日朗劍上沖去。

  催來順身子豐腴加上被綁,從地上一躍而起後重心不穩又跌了回去。這一起一跌給安致遠時間拉住她道:「嫂子不要衝動!」

  剎那間的勇氣泄了一半,催來順披頭散髮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今日朗不耐地退後一步,像是遠離什麼髒物。

  連送歎息一聲蹲在催來順前道:「郁夫人,只要您代您丈夫開個金口,我保證無論如何都會放你走。」

  催來順止了哭,一把將連送推開,口中罵道:「少在這裏假慈悲,妖女!」

  被罵妖女的人,卻首先看向別人。連送見師父眼中一瞬怒焰熾盛,心中大驚。她撲過去抱住師父劍道:「求你別再殺人了。」

  今日朗緊握劍柄忍了又忍,殺人目光終於從催來順身上移開,他冷笑一聲,厲聲道:「把她幾個孩子帶上來。」

  三男一女被帶出,小孩子哭的身子直在抖。催來順雙目圓睜,急要上前,被月影一腳踹下。

  「把這幾個孩子給我一個一個殺了!」今日朗冷酷命令。

  「不要!」

  同時出聲的不止郁清還有連送。

  連送沖過去擋下劍勢。

  安致遠和催來順,以及那群人中凡事有半點力氣能動的全都沖上來。月影、平波和其他幾個宮人擋住進攻。雖然那些人中了毒,但絕望之下爆發出來的力量讓月影幾個人應付的並不輕鬆。一時間,場面混亂。

  而今日朗以必勝之姿冷冷觀看,任憑婦人落淚,孩童驚喊。

  「停手!」憤怒而尖銳的聲音在混亂局面裏劃開一道出口。

  眾人先是一愣,下一刻都不約而同想趁對方未回神之際將其置於死地。雙方都抱有同樣目的,誰也沒占到好處。在又一聲「住手」之後,才漸漸收手。回頭望向出聲的那人,又愣住,場面瞬間靜止。

  那橫掃武林睥睨天下的今日朗,脖子上竟然橫著把劍。

  眾人都不明為何情勢忽然逆轉,都不知作何反應。

  今日朗不驚不怒,冰冷而緩慢地喚出持劍人的名字:「送兒,你拿劍指著師父?」

  「你不是我師父!」連送雙目泛紅,浮著熱淚,「我師父是良善慈悲之人,從不拿人命做要脅,更不會殘害無辜。」她的劍尖在顫抖,「你若是我師父,絕不會這麼做……你究竟是誰?」

  「我當然是你師父。」今日朗臉上閃過一絲青山般的威嚴,隨之覆上冬日的冷雪,「只不過,你所說的良善和慈悲,早在五年前,就隨你一起跳下築忘崖了!」

  長臂一揮,連送的劍以及她欲落未落的一滴淚珠,一同墜進芳草叢中。

  眾目睽睽之下,他拋下一群硬骨的武林豪傑,挾持自己柔弱的徒弟走了,摔了一地發誓要斬妖除魔的英雄好漢心。

  在他消失之前,月影趕上問道:「還殺不殺?」

  他丟下無謂一眼:「留他們自生自滅。」

  眾人吐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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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8:53:09 |只看該作者
041 郎心似鐵(三)

  月色迷離,樹影橫斜。連送被師父抱入房間時,只來得及抬頭望了樹梢一眼。

  餘怒未消,她氣呼呼地坐到桌邊,給自個兒斟一杯水,不看他。

  他似不把她的怒意放在眼中。推門出去,進了隔壁的房間。

  她一壺茶都快喝幹,等不到他來。在等待之中,蒲衣子蒼厚的聲音不知怎的躍上她心頭,她學他嘮叨幾句,起伏的心情漸漸像泡透的茶葉緩緩沉下。心靜下來,她仔細打量四周。房間內佈置雅致乾淨,完全是師父的風格。看方才師父對周圍環境熟悉,進來如入自個兒家中,猜這裏應該是紅蓮教的某處別院。

  有著天生好奇心,再加上擔心靈岩山莊眾人安危,她決定出去探一探究竟。推兩下門,竟不動。

  鎖了。

  心底那根茶葉噌地一聲立定。

  她猛拍幾下,平生第一回有一種想大叫師父名字的衝動。張了張嘴,叫不出來。他用了什麼手段始終讓她心中有無形壓力。她甩袖放棄,決定走窗。

  窗口一開,合歡花的香味撲鼻而來。

  剛把一隻腿放到窗臺上,門外有了聲響,接著門被推開。師父換了身細錦翠繡的紅衣負手而立。

  原來是換衣服去了。如此好潔,連送恍若又相信他是師父了。

  「你跨在那兒,是想欣賞窗外景色?」他邊走進邊問。

  連送訕訕收回腿,問:「幹嘛鎖著我。」

  「讓你冷靜冷靜。」他坐到桌邊,將連送方才喝剩的半滿的杯子重蓄滿,淺喝了一口。

  「我看需要冷靜的人是你。」連送奪過他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我有何需要冷靜?」他好整以暇地看她。

  她指他:「別人叫我一聲妖女,你就衝動暴躁。未免太小題大做。」

  他道:「何為小,何為大?若別人辱駡你的相公,你也忍嗎?」

  光想到那個畫面,就讓她憤憤:「如果是無理辱駡,看我不把他們打飛了去。」

  「同樣道理,辱我娘子者,死。」

  這話不痛不癢地從他嘴裏說出來,聽在連送心裏,蔓延朵花出來,但是立刻被她撲滅。

  「只有死才能解決問題嗎,我們可以避世。」她握住他微涼的手,「從前師父最大的願望不就是退隱之後與我寄情山水嗎?」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她。

  「我知道了,」她笑一聲,「雖然不願相信,但是師父,其實你真正的願望還是一統江湖吧。」

  他笑一下,不承認也不否認。

  她當他默認,寒著心說:「那我們道不同,就不相為謀了。」

  她起身欲走,一雙手卻被他的手掌壓著,她只好又落座。

  他拿起她一雙手握在掌心,眼望入她心底:「你如今是我的人了,不與我謀,與誰謀?」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她心虛找藉口。

  「你可以不拘小節,那孩子呢?」他瞥一眼她尚平坦的小腹。

  她忙捂住肚子:「我什麼時候有孩子了,沒有的事!」

  「你就這麼確信?一次兩次或許機會不大,不過我們……」他欲言又止,勾起唇角。

  她心慌了,紅著臉,裝作老成說:「若有孩子當然要同父母在一起 ,可是你覺孩子是想要一個淡泊寧靜的父親,還是要一個整天殺伐屠戮被人稱作魔頭的父親?」

  他想了想,為難道:「我摸不准他心思,等生下來之後讓他自己考慮吧。」

  「你……」連送語塞。這人怎這麼狡猾。

  她迅速抽出雙手繞過他去。說不過,就先跑吧。

  可是他又怎肯放過她。

  才跑出兩三步,她便被他拉住。

  「你真捨得留我一人?」他言語淡淡,刺痛她心。

  她咬咬牙,轉身道:「我當然不捨得,我不捨得。可若是你堅持今天的所為,我一定要走。我真寧願你是從前那個武功盡失的師父,你傷不著人,我也絕不讓人來傷你。」

  他凝視她良久,心緒波流湧急。多年前武功盡失之時,他想的仍是忍耐。只要心愛之人平安活在這世上,讓他承受多少苦痛他都願意。

  直到她殺上山來,明明早已不支,仍笑著說要救他。直到她立在斷橋上,掀翻整個武林說要見他,然後像樹葉般飄落崖下。

  那時他恍然驚醒,你愛的那個人,若她也同時愛著你,那麼每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一份痛,又何嘗不是加諸在她身上。他可笑的淡漠忍讓給她帶來了什麼?

  他不想再忍。他的愛,他的野心,他的一切。

  「我也寧願你是從前那個沒有武功,事事要靠我來保護的小徒弟。」他扣住她手腕,手指越收越緊,「那時我說對便是對,我說錯便是錯,你何曾忤逆過我一句,嗯?」

  連送腕口劇痛,驚覺師父這是要下手廢她武功。她反手反抗,對他出招。很多招式本能地使出來,她無殺意,但是處處殺招。想她武功還是當年從商天教學的,又邪又狠。不過,再邪再狠,她也不是他對手。

  在他以逸待勞之下,他們過了十幾招,最終以她雙手被制結束。

  「你對師父下這麼重的手?」他扣住她手腕,反抱住微微喘息的她。

  「明明是你想廢我武功在先。」她不平,又有些氣惱又徒勞地掙扎兩下。師徒身份相戀,對她這個徒弟來說著實是極大的劣勢。不管他做什麼,都可以用師父的身份來壓她,處處調戲她,讓她反抗不能。

  他轉過她身子,面對她道:「你這身破爛的功夫,不如廢掉。師父重新教你。你做我徒弟這麼多年,還沒從我身上學到像樣的武功,實是為師人生一憾。」

  「別廢我武功。」她抗議,她還想留著功夫從他劍下救幾個人。

  「廢了才好重新練。」他像是下定決心。

  她安靜,裝作畏畏縮縮道:「……會疼。」

  他寵愛地笑,捏她的臉說:「好吧,等師父找到不疼的法子,再廢你武功。」

  她被他捏著,後背的汗毛都要倒豎。還好還好,賣乖這法子還有點效用。

  「還想走嗎?」他問。

  她立刻堆上笑容:「不走了不走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走得了嗎。

  他笑的開心:「那我就放心了。」

  濃情眷意的二人,到了夜裏自然不會只有睡覺這麼簡單。一番溫存繾綣過後,她在他懷中睡去。他望著她秀麗的側臉,滿足安然擁她入眠。黑暗中只剩二人均勻呼吸,忽然,呼吸聲亂,她睜開眼,輕叫了一聲:「師父。」

  他沒有應聲。

  屏一口氣,她迅速坐起,穿衣。

  窗外的合歡花至夜中,香味越發濃烈,隨風穿過她衣襟。

  夜合歡是芙蓉花的一種,有清淨凝神的功效。早先,她以沐浴為名支開師父,偷偷去窗外采下合歡,又在不遠處找到與合歡共生的夜交藤,回房後再在妝台的胭脂盒中找到桃花粉,三者搗碎混合便成迷藥。她又驚又險地將迷藥放入菜中,騙師父吃下。這才有了此刻的脫身。

  師父雖然百毒不侵,但抵擋不了強烈的安神藥啊。

  她坐到床邊溫柔地注視著睡夢中的男人。月光在他無暇的面上,灑下柔潔的溫暖光芒。她看的心都碎了。忍不住想輕撫他面頰,腦中忽然閃過他狂肆殺人的模樣,伸出的手指頓在半空又攥回手心。

  她思慮片刻,拿過他放在枕邊的手,手指搭上他手腕。

  脈象強盛,但是逆流對沖,偏激不平。體內像有陰陽二氣互相搏鬥,而邪火趁機攻心。

  「果然是走火入魔了……」她懊惱地捶自己的腦袋。

  當初就該想到這一點,那麼強大的內力輸入進去,又在轉化之時看到她跳崖,師父肯定受了些刺激才會至此。但是當年,那也是沒辦法。

  歎一口氣,把師父的手放入被中。她打定主意要去為師父尋求解救之法。

  要是跟師父說,他多半是不同意的。唯一的法子是先斬後奏。

  趁著月色,連送帶著把劍獨自上路。她打算回築忘崖底,那個老神仙說不定有辦法救師父。在回去之前,她要先到靈岩山莊一趟。原本是傲視武林的幫派,一夕之間滿門都成了廢人,此刻他們一眾門人都淒風慘雨,相顧無言淚千行著吧。

  到了靈岩山莊門前,她頓住,低語一聲:「壞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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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8:53:21 |只看該作者
042 郎心似鐵(四)

  壞了,她出門時,沒帶銀子。

  她凝視朱紅門匾上四個大字,心中有了主意。就跟那郁老莊主先支幾兩吧,她此次來為他們解毒,就當收診金了。

  她躍上牆頭,四下一望,如她所料,雖至深夜,大堂之內依舊燈火明亮。院內一個看守都沒有。也是,現在武功都使不出來了,看守也只是擺設。

  「唉,沒了武功還不如死了算了。」大堂之內傳出男子聲音。

  連送捅破窗紙,窺見大堂內擁了十幾個男女,或坐或站。大堂中央紫檀椅上,鬱清鬱鬱寡歡地坐著,郁夫人愁眉苦臉站在他身後。

  「致遠,不要說這種話。總有法子的。」郁夫人勸道。

  「有什麼法子,咱們都送走七八個大夫了,還京城名醫,根本狗屁。」說話的人,是郁清手下執事的兒子。說完這話,他爹把他拉到旁邊,給他做了個掌嘴的動作。這小子撇撇嘴,不搭理他父親。

  郁夫人又說:「阿萊,你年紀輕,沒見過世面,不知這世上能者都深藏不露,有些根本就是神龍不見尾。只要咱們耐心找,總能找到他們,這毒,也肯定會有辦法的。」

  幾個大男人在女人一頓溫聲好語的勸慰下,情緒稍稍提起了些。

  連送感歎,這郁莊主真是好福氣,娶了一個明事理又善解人意的好妻子。邊感歎邊順便換了個姿勢,忽然一個精銳目光射來。

  「誰!」鬱清大喝。

  連送只好邊感歎「果然是老江湖了」,邊從門邊走進來。

  眾人一見是白天的妖女,一撥人立刻氣勢洶洶地圍了過來,另一撥人奔出門外查看有無同夥,連自己沒有武功都忘了。

  連送伸出手掌做出抵擋姿勢,不懷好意地笑道:「誒誒誒,你們想揍我,我沒意見,可是你們確定現在打的贏我嗎?我可是五年前在築忘崖大站武林群雄的魔教妖女連姑娘。」

  她想她說這話的氣勢應該很像孫悟空每次打妖精之前的唱詞:我是那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孫悟空這猴精得瑟的不是沒道理。

  她自抬了身價後,鬱清確實對她有了三分忌憚。

  圍上來的人在鬱清一個眼神之下,不甘不願地退後。奔出去的人在鬱清耳邊低語說:「沒有其他人。」鬱清點了點頭,站起來挺直了背梁對連送作了一揖問:「不知連姑娘深夜來此所謂何事。莫非是今教主他臨時起意,興頭上來了又想殺了咱們?」

  「我師父可不是個不守信用的人。」她聽不得別人說師父壞話。

  郁清皮笑肉不笑說:「既然不是,那連姑娘還有何事?」

  那被他爹按在角落的阿萊忍不住插話:「總不會是來給咱麼送解藥的吧。」說完就被他爹敲了下腦瓜。

  連送笑道:「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倒有君子之心,佩服。不錯,我此次前來正是為了送解藥。」

  鬱清哈哈一笑,又道:「難道今教主臨時起意良心發現做起好人來了?」

  連送瞪他一眼再次強調:「我師父是很講信用的!」

  「你……」鬱清差點沖口而出一句「妖女」,但白天的慘劇記憶猶新,他又沒弄清連送打什麼主意,萬一他一句「妖女」剛出口,就有銀針從窗外射進他咽喉,那他未免死的太不值了。

  他壓了壓怒氣,拂袖不理。

  換安致遠上前道:「姑娘,咱們都是明白人,你有何條件不妨直說。」

  連送道:「我是有條件的沒錯,但是在我說出我的條件之前,我還有個條件。你答應了我這個條件,我才會告訴你那個條件。」

  「這……」安致遠猶豫,看了看鬱清。

  鬱清亦在思考。

  人堆裏又冒出阿萊一句:「什麼這個條件那個條件的……」

  連送不語,等他們慢慢想。

  片刻後,鬱清點了頭。安致遠對連送道:「姑娘不妨先說第一個條件,看我們是否能夠辦到。但我要申明,那有違正義有違禮數的事,我們是不會做的。」

  「你放心,我對那句話並不執著。第一個條件嘛……」連送逛一眼面前幾人,目光停在郁夫人身上停了停,對鬱清咧嘴一笑道,「請郁莊主將你夫人打暈,或者我來將她打暈。」

  一直矜持沉默的催來順像忽然被人打了一拳,冷著臉指著連送厲聲道:「你這……你想幹什麼?打的什麼主意?你……」

  話到一半,人悶哼一聲,倒了下去,倒在身後她丈夫的懷裏。

  鬱清將催來順扶到椅子上,安置好之後,平靜道:「姑娘可以說第二個條件了。」

  連送微微驚訝,隨即感慨。男人心果真比較硬,竟然問都不問原因就將妻子打暈。其實原因很簡單,這個催來順太通情達理了,影響力不容小覷。她不自信能說得過她,索性先下手為強。

  「第二個條件就沒這麼容易了,」連送接著道,「請郁莊主帶領你靈岩山莊的人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

  鬱清半晌沒說話。

  連送耐心地等著。她很慶倖自己的先見之明,不然現在肯定疲于應付催來順劈裏啪啦一頓道理,哪得這般悠閒。

  鬱清像是下了決心但又不方便立刻表態,道:「這個條件我不能一人做主,得看我兄弟們的意見。」他對眾人拱了拱手道:「各位兄弟,在江湖上建功立業是咱們的心願。但是現在武功使不出,想有一番成就也是有心無力。但若答應這位姑娘退隱,那恢復了武功也不能再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這得失之間,還請大家一起做個判斷。」

  「我同意!」阿萊想都沒想第一個舉手,「我純粹喜歡練武功,不建功立業沒關係,讓我一輩子這麼軟趴趴地過,還不如死了呢。」

  這回沒人堵他的嘴。各人都軟趴趴一整天了,這滋味對撒野慣了的男人來說,太不好受了。管他什麼退隱,先讓他們有了力氣再說。有了力氣,什麼不好說?

  鬱清見眾人都不反對,便順從眾意,略略無奈地對連送道:「我答應你。」

  連送道:「只有口頭答應可不行。郁莊主給我寫個字據蓋個手印兒吧。」

  鬱清當即命人送來墨寶,給連送寫了承諾書,又劃破手指蓋了手印。

  連送滿意接過笑著說:「多謝郁莊主。」

  鬱清也不客氣,對連送攤過掌心。

  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那粗糙的大掌。連送也眼巴巴看著,覺得這掌紋錯落有致,雖幾個老繭橫著,細細看來倒別有一番風味。看了一會兒她明白過來,尷尬笑道:「我手頭沒有成藥。你記好配方。咳咳。」她清清嗓子,一口氣兒道:「葛花兩錢,黃芩一錢,石菖蒲三兩,膽南星一兩,郁金八錢,蒼術八錢,白銀二兩,蜜棗三枚。有空就製成蜜丸,沒空就煎服。即刻痊癒。」

  郁清立刻冷臉:「你無成藥給我們試,我怎知這藥方是真是假。」

  「絕對不會有假。」連送拍胸脯保證。這藥方是她厚著臉皮犧牲色相,在那人最最意亂情迷之時問出來的。她這個徒弟不好當啊。

  鬱清遣下去配藥,不一會兒幾種藥分裝在不同的銅盤裏端上來。

  安致遠道:「請姑娘過目。」

  連送一一看過,走到裝白銀的盤子前停住,伸手將二兩白銀拿了過來塞進腰間荷包。

  安致遠疑惑:「姑娘你……」

  連送跳開,將荷包護在懷裏道:「藥只要那麼多就夠了,這白銀是我的診金。」

  郁清走到連送身後冷冷道:「既然姑娘收了診金,那就勞煩姑娘,等我們熬好一貼藥,試過之後再離開此地。」雖然沒了武功,還是難改強勢作風,不等連送有意見,他已派人守住大門。

  連送一聽要等,急了。她倉促之間做的迷藥很難維持長久,等他們煎完藥,師父早就追過來了。到時藥也別喝了,直接送給她師父補身吧。

  輕鬆撂倒幾人,連送退出門外,躍上來時的牆頭立定。她猶如黑夜中降生的精靈,任晚風吹亂她銀色衣袍,瑩潤星眸俯視眾人道:「鬱清,若是七日之內聽不到你金盆洗手的消息,便等著聽你壯烈成仁的消息吧。」

  說罷,一抹銀色閃入夜中。

  郁清望著連送消失方向,明白奈何她不得,咬咬牙只能算了。他招一個得力下手道:「去,將少爺叫回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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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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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8:53:35 |只看該作者
043 善惡難分(一)

  連送在林中疾走,她要去築望崖底找蒲衣子。師父走火入魔邪火攻心,以她自己的醫術尚不能治,但她相信蒲衣子一定有辦法。

  起風了,樹林裏沙沙作響。她迎風而行,那沙沙作響的聲音有一絲異樣。她放慢腳步。幾步遠的前方,紅色衣袍在風裏輕擺。

  連送心中驚詫,她以為今日朗至少睡至天明,她在靈岩山莊鬧了一陣,現在才剛過一個時辰。

  「師父……」

  她有些忐忑。

  今日朗轉過身來,眉目妖豔。恍惚之間,連送直當他是陌生人。

  風吹林過,今日朗嘴角微微上揚說:「想去哪兒?」

  他們所在的樹林離靈岩山莊只幾裏地,今日朗不可能不知道她給郁清解藥的事。她笑著說:「我剛剛去靈岩山莊,現在打算回去。你怎麼找過來了?」

  今日朗不答,又問:「回哪兒去?」

  「回你那兒啊。」她想到便說,說完才知露餡兒。

  果不其然,今日朗說:「方才的院子在西處,你為何往東走?」

  瞞也瞞不過,連送坦白道:「其實我是想回築望崖底找那位老神仙,問他有沒有法子治好你。」

  「治好我什麼?」

  「師父,你可知你走火入魔,五毒纏身,所以才性情大變。我不能讓你這樣下去。」

  今日朗目光柔下來說:「我脈象逆沖是修煉了留芳功所致。當初修煉之時,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逆火攻心。我們在後山的地洞裏相遇那次,便是我發作之時。如今我已練到頂層,達到大化之境,脈象自然與常人不同。」

  「可,人順應自然才能長存,逆流而行的脈……」

  連送不敢去想今日朗經脈盡斷的樣子,走道今日朗面前道:「師父,我是真的很擔心你。」

  今日朗眉宇間有些動容,他探手撫上連送臉頰,她看到他袖口一處尚未幹凝的血跡,全身一頓,心中默念一句:靈岩山莊!她慌得往回跑,卻被他拉住。

  他冷酷地說:「晚了,都死絕了。」

  死絕了?連送腦中晃過靈岩山莊各人的臉,剛剛還活生生與她對話,臉上又生氣又無奈的表情讓她偷笑好一會兒,而現在,他們就都死絕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師父:「為什麼?」

  他把她強拉過來:「你若不走,我還會放他們一命。可你竟然為了這些當初要殺你的人對我下迷藥!」

  「可你也不至於滅他們滿門!」

  連送憤而抓住今日朗衣襟。

  今日朗低眼掃過衣襟,冷冷看著連送道:「我看那些人給你吃迷藥了吧,越發的沒規矩。若不殺了他們,不知你還要被他們如何迷惑。」

  「不,不……」

  連送放開今日朗的衣襟,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面容道:「你不是我師父。身還是他的身,但這身子裏的魂魄,卻已經換了。」

  「把師父還給我!」

  她拔出劍,毫不留情地向面前的人刺去。

  今日朗也不分辨,見招拆招點了她昏穴。連送軟倒在今日朗懷中。

  睜眼時,她睡在房中榻上。眼熟的姑娘守候在旁,見她醒來,笑著說:「你可醒啦。我等的好心焦呢。」

  「你是……」

  「我是月影。」

  連送意識恢復清明,想要坐起。月影立即上前幫扶,她剛想擺手說不用幫,手抬到一半卻抬起不來。

  月影扶住她背,她只得順勢靠著問:「我怎麼全身無力?」

  月影待她坐好了,說:「教主讓我告訴少主,他幫你把之前的武功去了,傷了你一些元氣,半月之內就會恢復過來。」

  連送一驚,連忙運氣,果然丹田空空,全身如棉絮,四處是空隙。

  要是原來玄宗門的師父,怎麼會對她下這樣的狠手,那個人果然已經不是當初的人了。

  她暗暗心痛之時,月影幫她披上衣服,無不豔羨地說:「教主對少主真好,費了自己兩成內力幫少主散去之前的武功。」

  連送苦笑:「廢我武功,也需要動用他兩成內力?」

  月影說:「但凡廢去武功,哪個不是如剜肉割心,痛不欲生,十個有九個挺不過去就死了。少主武功駁雜,要清空本就不易,現在不但清空了,身子還毫髮無傷,就是傷了些元氣也是能補回來的。若不是教主費心盡力以自己兩成內力保你周全,你哪能這麼輕鬆。」

  「那我真要感謝他了。」連送推開月影的手,站起來慢步走到桌邊,喝了口茶問,「你們教主人呢,讓他過來,我要當面感謝他。」

  月影答道:「教主說,若是少主提出要見他,便讓我告訴少主,他今明兩日都不在此,若少主想趁這兩天出去遠遊,這是萬萬不行的。他讓您斷了這個念頭。」

  連送握緊茶杯說:「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待月影關了房門,連送移到窗邊,半敞了窗戶,映入眼的是一片綠草地,先前的夜合歡全部無影無蹤。她再配不了迷藥了。

  兩天來,她在園中四處閒逛,想伺機找機會溜走,但就如今日朗所說,她根本走不出這個小院。不管她轉到那兒,只要遇見活人便都對她恭敬行禮,同時,他們也動用全身感官密切留意她的動向。

  第二天晚上,她洩氣倒頭就睡。半夜時候,被輕微的壓迫感弄醒。她滿身是汗,汗水中浸著幽香,汗水分不清是誰的,但這香氣只能來自於這個緊貼著她的男人的身體。

  她抗拒地推他胸膛,他全然無動於衷。她歎息一聲,反正她沒力氣,乾脆敞開手隨他去。他並不滿意她的消極怠工,勾過她的下巴與她唇舌交纏。她依舊不回應。他吻了一會兒停下了,魅惑氣息繞在她耳邊說:「你不願取悅我,就讓我來取悅你可好?」

  她不答。

  天亮的時候,她聲音也啞了,眼淚也哭幹了,後悔不迭不該逞一時義氣拿雞蛋碰石頭。

  被廢了武功本就元氣大傷,又被那人蠶食了整晚,接下來的三天,她完全不能下床。她懷疑他根本就是想用這個方法把她養成深閨中一個弱質無能的小姐,他根本不打算再教她武功。

  她憑著記憶練了幾套玄宗門內健身的拳法,感覺身體有些力了,看到二人多高的牆頭,她試著跳了跳。從前輕輕一躍便能上的牆頭,現在卻像遠在千里。

  她站在牆邊望著天空歎氣:「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嬌笑聲從身後傳來,月影站在她身後道:「天地不應,教主可是應的。不論少主要什麼,只要是教主能辦到的,他都會為你尋來。」

  這些天她不是躺著就是把心思都化在尋出路上,與這院子裏的人都沒交流。今天看天氣好,她也有精神,便閑閑問道:「你是怎麼跟了你們教主的?」

  月影道:「這事說來話長,你先坐這兒,」她擦了擦石桌椅,對連送招招手說,「您坐下喝喝茶,聽我說。」

  連送看她無論何時都笑意盈盈,不禁對有幾分好感,遂高興坐下,滿臉期待聽她細說。

  月影給連送斟了杯茶說:「少主遠離塵世數年,現今的形式可能不甚瞭解,但五年前的江湖您應該還是知道的。那時候,除了少林,便是玄宗門獨大。而少林佛門清淨,很少涉足武林中事,便由玄宗門在江湖上呼風喚雨。其他三山五嶽八大門派,加上分佈在各地的小門小派,無不敬著玄宗門幾分面子。」

  連送聽到此處,想到當初在玄宗門的生活,心中感慨。

  月影見她晃神,停了一會兒,喝了口水,待她回過神來,繼續說道:「這人哪,有三件事最難忍:笑容、咳嗽和野心。玄宗門一支獨大了,不免動了稱霸武林的心思。你也知道,玄宗門汲典閣收藏著各大門派的武功秘笈,玄宗門仗著勢大不肯歸還。很多門派畏于玄宗門勢力不願去討。我父親卻不這樣。」

  月影眸光黯了一黯,問說:「你知道四川的唐門嗎?」

  連送點頭。四川唐門是武林中有名的毒藥世家,他們不僅擅用毒,也擅醫人,唐門老祖自創的一部《藥經》的武功,據說可與少林《金剛經》匹敵。可唐門老祖過世後,藥經便輾轉流落,最後歸於玄宗門汲典閣。

  「我父親一生所願便是請回《藥經》,振興唐門。按照玄宗門的規矩,必須打敗玄宗的一位上師才能拿回汲典閣內的秘笈。我父親苦練二十年,去傲岸山挑戰玄宗上師斯放,原本我父親武功勝上一籌,但斯放暗中使詐,贏了我父親。我父親不服,那鴻慕老兒明明看出斯放使詐卻存心包庇,將我父親打出山外。我父親回來後一病不起,鬱鬱而終。」

  悲傷痛恨在月影臉上絞纏,她哽咽無語。

  連送經歷過喪父之痛,極為瞭解月影感受,一句話不說,只緊握住月影的手。月影自知失態,深吸口氣將手抽出,臉上平靜說道:「我有多恨玄宗門,少主聽到這裏肯定已然瞭解。那時候,我沒有一天不想著報仇,奈何武功平平功力有限,連玄宗門的門都進不去。我一度絕望,以為此生都不得報大仇。未想,有一天,教主竟將我的仇人殺了,還把玄宗滅了門。不管他動機如何,他始終是我唐月影此生最大的恩人。我誓要追隨他。」

  殺人,又是殺人。連送一聽到她師父又殺了多少多少人便心痛。

  「你可知道,我師父現在走火入魔。」連送說,「你們這樣跟隨他,幫他殺人,根本不是在報恩,你們是把他往更深的魔道上推。」

  「少主,教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月影直直看著連送:「他以為你死了,痛不欲生。雖然他現今看似瘋狂,但我時常看到他對著院中桃樹發呆。他讓我們這些人跟著他,無非是看我們長的與你有些微相像。如今你回來了,他卻入了魔。他心中痛苦,你可曾憐惜半分?」

  連送沉默。

  今日朗在此時走入院中。

  「在做什麼?」他笑問。

  月影連忙起身行禮。今日朗目光在連送身上不移。月影看他一眼,默默退開,轉到前院去了。

  連送想到月影的話,反思自己這麼多天對今日朗確實太過冷淡。想到這裏,她迎上去說:「師父回來了?有沒有吃飯?」

  她忽來的熱情,讓今日朗微微詫異,詫異過後暗討她是在打什麼主意。

  「沒吃呢。」他不動聲色。

  「我去給你做。」

  連送跑到廚房,不到半個時辰便做出三菜一湯。

  盛的滿滿的盤子放到今日朗面前,香氣熱滾滾泛上鼻子。他對著這桌菜,沉默良久。

  連送見他久不動筷子,夾了一塊古老肉放進他碗中。

  「吃啊師父,我的手藝可是很好的。」

  今日朗嘗了一口,神色一滯,並未露出滿意之色。

  連送問:「不好吃嗎?」

  今日朗搖頭:「不是。這幾年來,我都食不知味。這古老肉倒是把我治好了。」

  連送眼眶熱熱地說:「以後我天天做給師父吃。」

  「炊煙熏眼,偶爾做一兩次得了。」

  說完,今日朗只專注飯菜,再不言語。

  吃完飯,連送又搶著去為今日朗準備燒水沐浴。

  水也很快備好,連送為今日朗脫衣。今日朗進了裝滿水的木桶,解了頭發散在桶外。連送拿了梳子站在他身後為,把他頭髮握在手中,輕輕為他梳理。水氣彌漫,發絲蒸上一層濕潤,有幾根糾結了。連送一根一根地為他理順。

  遠在玄宗門的時候,她就經常為他做這些事。恍惚間,又像回到五年前。

  「師父怎麼越活越年輕啊。」連送歪過頭細看今日朗側臉,「今年也該過而立了,卻像只有二十出頭。是練留芳功的原因嗎?」

  「留芳功可讓人容顏不老。」他說。

  「那豈不是過幾年我就比師父老了?」連送驚歎,「想到將來我變成白髮蒼蒼,師父卻還是俊朗少年,若走在一起,別人還以為你是我孫子呢。」

  今日朗擰眉看她一眼。

  她不顧失言說:「既然師父費了我武功,就教我練留芳吧。」

  今日朗說:「留芳功不適合女子修煉。」

  「為什麼?」

  今日朗的頭髮被她握的舒服,緩緩解釋道:「留芳功是積陰外凝,純陽內結的武功。師父雖然外表變得陰柔,內力卻極為剛強。女子屬陰,受不得純陽內力的剛強之氣。」

  「那怎麼辦,這世上還有什麼方法能保住容顏?」

  「你放心,無論你變成如何面目,師父都會對你不離不棄。」

  今日朗輕輕撫摸連送的臉,目光溫柔。

  連送望著今日朗,發現他眉心的紅蓮顏色淡了些。她湊近了想看個仔細,今日朗順勢勾住她脖子,貼上她嘴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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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8:53:57 |只看該作者
044 善惡難分(二)

  隔日一早,連送隱約感覺身邊的人起了身,她渾身酸痛沒力氣,只躺著不動。待今日朗穿好衣服,她方勉強睜眼。

  映入眼的人一身白衣勝雪,亭亭玉立。她揉揉眼睛,仿若看到去世的人又活過來了。

  她邊坐起邊問:「師父,怎麼今天穿白衣了。」

  「隨意拿了一件,入手才發現是白衣。」他拿過她的外衣走到床邊給她披上。

  連送穿著衣服,抬眼看今日朗眉心的紅蓮比昨天又淡了些,竟是隱約不可見了。

  難道師父身上的魔掌得到了紓解?

  「怎麼了?」今日朗問。

  「給我探探你的脈象。」連送不等他伸手,握住他手腕。

  今日朗的脈象沉穩平順,雖仍有逆沖交錯期間,但比原先舒順許多。

  這是為何?

  連送仔細思索,想起今日朗曾對她說過,他們在地洞相遇那次,他雙目發紅狀似妖魔,便是因為經脈逆流所致,那時他血脈沸騰,陽氣亢盛,需與女子歡好才能紓解。現在留芳功雖練成了,但想那陽氣亢盛的問題還是存在,甚至更加嚴重。所以,恰恰是她與師父行那夫妻之禮才緩解了留芳功的反噬?

  可修煉留芳功的反噬絕對不簡單,豈是一次魚水之歡便能解除的,怕是還有別的什麼原因誤打誤撞上了。

  那別的原因,她暫時想不到,知道與師父歡好肯定能減輕師父走胡入魔的痛苦便好,不管什麼方式,只要是為師父好的,她都竭力去做。

  「師父,」她忍不住歡喜,緊緊抱住他說,「以後我每天都與你歡好,好不好?」

  今日朗拍拍她的頭說:「你這丫頭,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也不知羞。」

  連送聽他聲音少了很多尖銳的冷意,多了五年前記憶中的溫潤,她更加高興,抱得他更緊。

  「好了,你真想勒死你師父?」

  話雖埋怨,他卻沒有推開她。

  連送笑嘻嘻地放開手,今日朗拉好她衣服。兩人收拾收拾廚房門。月影已經在飯廳裏擺好早飯。

  連送吃著問:「你今天不用出門辦事?」

  今日朗道:「要出門的。稍後,你隨我一起走?」

  「去哪兒?」連送問。

  今日朗說:「千山外的百里雪山長著一種罕見的菡萏花,可駐顏。這種花一旦離開冰雪便會凋謝,採摘後要立即服下才有效用。」

  連送喜悅非常:「我就知道師父對我最好了。」

  今日朗看著她嬌憨的模樣,笑她說:「你這丫頭,在師父面前,總不自覺像個孩子。」

  連送亦打趣他:「師父現在倒更像師父了。」

  「我以前不像嗎?」

  「以前更像是妖……」連送及時把「精」字吞回去,改口說,「以前更像是神仙。」

  今日朗聽了很受用,彎起嘴角。

  日頭上了中天,他們出發了。

  從此地去百里雪山,路途遙遠。他們先是騎馬,累了以後,兩人牽著馬在路上走。

  路上,連送將兩人的劍藏在馬鞍下,儘量避開武林門派聚居的地方,走了兩天都風平浪靜。

  第三天時,他們在客棧裏歇腳喝茶。門外來了幾個個風塵僕僕的少年,小的六七歲,大的也不過十五六,由領頭的兩個中年男子帶著,占了兩張桌子坐下。小二每桌各上一壺茶,其中一名戴紫冠的中年男子讓小二撤了一壺,接著點了兩盤青菜和七個饅頭。自己拿兩個饅頭,給一個身邊的黃冠男子,另四個各掰一半分給幾個小的。

  連送吃著水晶蘆筍,數了數他們的人數。除開兩個大的,小的共七人。饅頭分到最後還剩下一半,年長的孩子想讓給那個最小的,手遞過去時,紫冠男人搶先拿過來吃了。

  「這世上竟有這樣吝嗇的人。」連送直搖頭,又對今日朗說,「師父,我們點幾個菜送給他們吧。」

  她正準備喚小二。今日朗按住她的手說:「那些是蜀山派的人。」

  連送問:「蜀山派不是很少涉足江湖嗎,怎麼到這兒來了?」

  今日朗說:「去年他們的掌門走火入魔,臨死前將蜀山派殺死大半。蜀山門庭也被毀了。他們只好下山,四處流浪尋覓安身之所。」

  連送又對他們同情了一分。但她明白師父按住她的意思。師父是武林公敵,若是為了一時不忍引起懷疑,又將是一番廝殺。

  望著那個六七歲的孩子可憐巴巴地舔筷子,連送飯也吃不下了。

  今日朗說:「吃完了?」

  連送點點頭:「走吧。」

  小二來結賬,今日朗付了銀子,另放了一錠在小二手上說:「給那兩張桌子再加三個菜。他們若問,就說你只管上菜,其他一概不知。」

  小二機靈,點了個頭便走了。

  連送寬慰,出門時忍不住朝那幾個孩子投去微笑,卻碰上紫冠男人探究的目光。她立馬回過頭去。師徒兩個重新上路。

  他們走後,小二端出幾樣時興的菜放到蜀山一行人面前。小師弟看到有菜,高興地歡呼一聲。紫冠男子瞪了他一眼,問小二道:「我們沒點,你送錯了吧。」

  小二依今日朗所言一字不差說了,便匆匆入了廚房。

  黃冠男子道:「邵師兄,我看應該是有貴人暗中相助。」

  邵克進橫眉而對:「什麼邵師兄,我如今是蜀山派掌門。敬連師弟,你不以掌門稱呼我,是想造反嗎?」

  方敬連垂頭作揖:「掌門恕罪。」

  邵克進冷哼一聲。幾個弟子都冷冷看著邵克進,目光中透著不屑。方敬連對他們點了點下巴,示意低頭吃自己的。小師弟歡天喜地拿起筷子。邵克進早已自顧自吃起來,他吃一吃,停一停,看向門外思索著,一會兒說:「這菜應該是方才坐在我們東南方向那一男一女送的。」

  方敬連說:「掌門如何得知?」

  邵克進聽方敬連叫他掌門,油然而生幾分得意之色說:「那姑娘臨走時,曾向我們這裏似笑非笑望了一眼。看他們錦衣玉食的做派,定是富貴人家出生的公子小姐,不像武林中人。」

  方敬連連連點頭:「掌門說的是。知道是何人相助便好,若是以後能遇上,必定要報答他們。」

  邵克進冷笑一聲道:「報答?這麼大一隻肥羊送上門來,豈有不宰之理?」

  方敬連看邵克進又露出慣常的算計之色,心知那兩個無辜的善心人又要遭殃,可惜他打不過他,無力阻止他的惡行。

  連送與今日朗依舊抄人煙稀少的小路行走。往前幾裏便到海邊,他們將乘船北上,去北方極寒之地。

  走路的半個時辰,連送臉上一直掛著笑,不停看向今日朗。她的師父越來越像從前的師父了,不僅脾氣見好,今天還慷慨助人,看來她這些天的「努力」著實有效。師父眉間的蓮花只剩紅紅的一個星點,把師父點綴的仿若天上神仙。她怎麼看怎麼喜歡。

  今日朗忽然停下腳步。連送的笑臉一僵。雖然她現在沒有武功,但她看師父表情便知附近有危險。

  她凝神細聽,有腳步聲追來。等那人到了面前,她驚訝一聲,居然是客棧裏蜀山派那行人。照理說師父今日不管是穿著神態皆與入魔時不同,蜀山又從未跟師父有過交集,他們為何要氣勢洶洶地跟來。

  連送當下便問:「各位兄台,有何貴幹?」

  邵克進並未立即回答,他先是對身後人擺手:「去,到那兒等著。」

  方敬連帶著一干小的站到樹下,回身時目光與連送接觸,嘴型示意她:「快走。」

  連送看看方敬連,又看看邵克進。

  邵克進說:「我們江湖中人行走天下,難免有個不方便的時候。剛才得二位慷慨解囊吃了一頓飽飯。多謝。」

  邵克進抱拳向前,順便亮了亮手中的劍。

  連送看他反應,知道並未認出他們,放心不少。不管邵克進什麼目的,她都不想與他過多糾纏。

  「你的謝謝我們收下了,天不早了還要趕路,告辭。」連送拉著今日朗便要走。

  邵克進怎會讓她輕易離開,他飛身跳至二人面前,獰笑著道:「別急著走。所為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們也要趕路,可惜沒盤纏。只好借二位的銀子用一用了!」

  邵克進目露凶光,一劍刺向今日朗。連送驚了一驚,大叫:「別殺他!」

  今日朗躲過一劍。

  邵克進以為連送是對他叫的,轉頭道:「小娘子別著急,等我殺了你弱不禁風的相公,便來殺你!」

  連送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邵克進的武功並不高明,但極為罕見。

  連送在傲岸山聽了許多江湖奇聞,其中關於蜀山便是一件。蜀山是武林中資歷最老的門派,創派更在少林之前。雖同屬道宗,蜀山不像玄宗廣開門楣收納弟子,而只收有緣之人。可這有緣之人又不是那麼容易尋得的,幾百年來,蜀山人丁稀微,加上遺世獨立的作風,漸漸在武林中銷聲匿跡。連收集了天下武林秘辛的汲典閣內,也沒有關於蜀山武功一星半點的記載。

  突遇蜀山武功,武功高強如今日朗,也不免緩了緩神。

  邵克進本以為今日朗只是普通書生,從與他交手過後,便知自己錯了。

  幾招之後摸清邵克進路數,今日朗左手握住邵克進攻來的劍,右手在他腋下一擊。邵克進的手臂遽麻,握不住劍,隨後腹背各受一擊,五臟六腑全部移位元,倒下去時,眼中看到今日朗一雙雲錦鞋,自始至終竟都未曾移動半步。

  自知自己此次輕敵吃了大虧,他不甘心地問:「你並非常人,哪門哪派報上名來。」

  他說:「無門無派,今、日、朗。」

  邵克進和方敬連皆變了臉色。

  「原來你就是大魔頭今日朗。」邵克進邊說著邊往後挪動,靠近方敬連他大喊一聲,「還看著做什麼,你們再不動手,他就要連你們都殺了!」

  方敬連立刻讓孩子們擺起七星陣,圍住今日朗。

  先前報出了姓名,今日朗已動殺機,血中魔欲蠢蠢欲動,隱隱顯在眉心。

  「師父,你別動氣啊。」連送在包圍圈外喊道。

  聽到連送聲音,今日朗壓制魔性。蜀山弟子趁他不備攻過來被他一一踢開,他冷冷說道:「你們不是我對手。走吧。」

  方敬連本也不想讓蜀山僅存的弟子冒險拼殺,聽今日朗如此說,他便招手讓弟子們回來。邵克進卻不甘心,若能殺了今日朗,他必定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機不可失,在今日朗轉身之時,他使了蜀山絕招無形幻影做致命一擊。

  方敬連大喊:「師兄!」眼睜睜看著邵克進被今日朗按住頭骨,腦漿迸裂。

  邵克進的劍到了今日朗手中。方敬連驚訝地發現今日朗眉間多出一朵紅蓮,他頓時明白為何武林中有人稱今日朗為紅蓮教主。他眼前所見再也不是一名文弱書生,取而代之的是從地獄中飛出的魔王。

  今日朗被鮮血徹底激出魔性,一步步向方敬連他們靠近打算趕盡殺絕。

  「師叔,你帶著師弟們快走!」蜀山大弟子韓松落擋在方敬連身前。

  不等方敬連逃跑,今日朗冰冷聲音說:「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還未出招,只聽這聲音,韓松落便冷汗直流。他大喝一聲,率先沖向今日朗。

  忽然間,一個紅色身影飛到他眼前,乓一聲劍鋒交錯。

  今日朗動作停住,連送手中的劍斷成兩截,人往後退開兩步。她雙手麻痹,疼痛難忍,抱著手臂蹲在地上。

  「連送!」今日朗憤怒地拉起連送訓斥道,「你忘了你已經沒了武功?你以為擋我的劍是兒戲嗎?」

  「我不會讓你再殺人。」連送緊緊抓住今日朗手臂,對愣在一旁的韓松落說,「你們快走。」

  韓松落還未從必死決心中回過神來,他身後的方敬連一把抓住他衣領,一手揮趕著弟子們迅速逃離。

  蜀山一行逃走的同時,今日朗亦拂袖轉身。

  生氣總比殺人好。

  連送牽上馬一聲不吭走在今日朗身後。她逐漸摸索出今日朗的魔性,只要見到血,只要有人攻擊他,他的魔性便會顯露出來。

  不能任他的魔性這樣發展下去。她決定晚上要好好試驗一回,看男女交歡到底會不會對去除魔性有那麼大功效。

  臨近海邊的鎮子因著商隊往來極為繁榮。連送隨今日朗進到一間客棧。店內生意紅火,只剩偏僻位置讓他們坐。

  那邊桌子說的火熱,這邊今日朗和連送默默吃飯,顯得他們這個偏僻角落更加冷清。連送吃的無聊,豎起耳朵聽四處在說些什麼。

  左手邊看似本地漁民的中年漢子說的最熱鬧,別人都樂意聽他。

  他說:「最近出的那采花賊太他娘的氣人,專找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下手,把咱著縣城裏搞得烏煙瘴氣。咱這地方,本就男多女少,現在那混蛋玩意兒這麼一鬧,姑娘們尋死的尋死,出家的出家,咱們這些沒娶媳婦兒又沒錢的,更沒戲了。改明兒啊,我也去出家得了。」

  旁邊兒一個小個頭的青年說:「上回不是請了幾個走江湖的來治過了嗎,我出海打漁三天沒回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拿著人了嗎。」

  提起這事兒,中年漢子大歎口氣說:「奶奶的,別提了。咱們好幾十幾戶人家湊了十兩給那什麼華山派的,以為他有點本事,到頭來還是給栽了,連他們自己的師妹都差點被采花賊擄了去。」

  「真沒用啊。」很多人都嗤之以鼻。

  「就是就是。被采花賊打敗了以後,幾個人提屁股就走了,也不退錢,白白浪費我們那麼多銀子。」

  「對了,我聽那什麼華山派的人說那個采花賊練了什麼歸陰大法,必須靠吸取女子的精氣才能提升功力。你們說說,這些江湖上混的人是不是都他娘的有毛病,好好日子不過,專門練這種禍害人姑娘的武功。」

  「說的是啊……」

  啪。今日朗放下筷子,起身離座。

  連送從細聽中回過神來,也跟著放下筷子走進客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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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善惡難分(三)

  從進門到沐浴更衣,今日朗始終不理連送。

  上了床榻,今日朗側過身,背對連送。連送睡在內側。她幾次想摸到今日朗身上,都被他擋下來。她再接再厲,一隻腳跨他腰上,兩人以腿纏鬥。今日朗不耐其煩,索性點了她穴道。

  連送求饒說:「我不鬧了,給我解開吧,這樣很難受。」

  今日朗冷冷目光警告她,探手解了她的穴道,又背過身去。

  等今日朗呼吸均勻了,連送輕手輕腳跨過今日朗下床。腳剛踩到他腿邊,今日朗猛然睜眼,舉起兩指。

  連送馬上編了個藉口:「我口渴,口渴。」

  今日朗緩緩放下手,仍閉目睡覺。

  說口渴真有些口渴了,連送端起水,邊喝著,邊趁著月光注視著淺睡中的今日朗。雖是睡著,他身上依舊留有殺氣。他們進客棧的時候,小二見到他都微微退了兩步。

  他眉心的紅蓮比日間更加紅而清晰了。

  要是現在能夠跟他……不知明天那紅蓮會不會隱淡呢。

  她放下杯子,心想乾脆把自己脫光光撲到他身上!可這事畢竟太過大膽,她心中掙扎了兩下。掙扎時候,不知為何有一股熱氣從四肢竄上來,全身像有火烤,從微微的發熱,到承受不了有寬衣的衝動。

  今日朗聽到她呼吸忽然加重,警覺地坐起來。

  「師父……」

  連送被自己的聲音嚇著了。她從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如此柔媚的嗓音。

  今日朗快速走到她身邊,她軟軟倒在他懷裏。

  「師父,我、我中了迷香。」連送的聲音都軟了。

  今日朗抬起她下巴,看她雙目瞳孔,嘴角微微一斜,把貼在他身上的連送扔到椅子上,又回去睡了。

  「我真的聞到迷香了,」連送訕訕地說,「只不過我曾經被老神仙用藥養了幾年,血液裏還留著點兒‘藥渣》,可以自行化解掉一些毒藥,啊,我知道了……」

  連送恍然大悟:「因為我體質特殊,吸收了很多靈藥的精華,所以跟師父那個那個,不僅可以幫師父清火涼血,還可以補益精氣。難怪師父自從與我同寢後,魔性越來越弱……」

  被今日朗深幽的目光看著,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弱,不好意思起來。

  「原來如此,」他伸出手,「你過來吧。」

  連送紅著臉走過去,今日朗抓住她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下面。

  「可是師父,」連送打斷了二人的纏綿說,「我不喜歡有人在外面偷聽。」

  今日朗揶揄她一句:「你也有害臊的時候。」

  他從袖內飛出暗器,只聽窗外慘叫一聲,接著是一個人重重落地的聲音,旋兒又是起身一掠,沒了聲響。

  「為什麼不抓住他?」連送問。

  「與我何干。」

  「若是以前,師父不會這樣。」

  「你還沒明白?以前的我與現在的我早已是兩個人。」

  「我不明白。」連送手捧著師父的臉說,「師父還是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聲音,怎麼就是不一樣的人了呢?」

  「哈哈哈哈……」

  今日朗忽然狂笑起來。

  連送不明白他為何而笑,只見他笑著笑著表情越發猙獰。他痛苦地捂著額頭,仿佛有人在鑽鑿他的頭蓋骨。

  「師父你怎麼了?」連送扶著他手臂。

  今日朗微微移過掌心,他額間的紅蓮忽明忽暗,暗時絲毫不見,明時似火焰騰空。

  痛苦中,他喚一聲:「送兒,抱住我。」

  連送不明就裏愣了一下,隨即繞過他的脖子緊緊抱住他。

  今日朗的頭深深埋進連送頸間,連送身上帶著藥味的淡淡香氣稍稍平復了他的疼痛。他抱著他的「寧心草」,一字一字艱難地說:「送兒,事到如今,我必須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在你跳下懸崖的那一刻,我就已經走火入魔了。」

  「我知道,師父,我知道。」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原本可以控制自己不入魔道,但你死了以後……我以為你死了以後,我萬念俱灰,生無可戀,便不曾努力,任由魔性在體內滋長。那日突見你回來,我一時狂喜,這才將本來意識復蘇,可只過了一天一夜,便又被魔性壓制。」

  連送吃了一驚:「也就是說,其實有兩個師父,一善一惡?那天在客棧裏跟我在一起的是師父,隔天殺了靈岩山莊的是另一個師父?」

  「不錯。」今日朗說,「人都有善惡二面,我內心深處亦有過稱霸天下唯我獨尊的欲望。之前我可以控制他,現在他卻要控制我。那日我換上白衣,便是我清醒之時,我沒有料到魔性如此強大,只要見血就會引他出來。可是有一點你要相信,他亦是愛你的,只是他復仇,你不讓他復仇,他殺人,你不讓他殺人,這魔性也不耐煩起來,便費了你武功以示懲罰。方才你說你體質特殊,與我交合可壓制我的魔性,他也知道了,我不知他又會對你做出什麼事。送兒,答應我,若是他要殺你,你便……」

  「難道沒有辦法驅除他嗎?」

  今日朗微笑著說:「他即是我,我即是他啊。」他疲憊地閉上眼睛,猛然睜開之時,已換上另一副銳利的眸子。

  「師……」連送不知該叫他師父,還是今日朗。

  「你師父已經不在了。」

  他微微笑著,比之片刻之前,他的嘴角都似鋒利了些。

  到此刻,連送才終於意識到她所見的不是夢,面前這個人雖然與師父容貌一樣聲音一樣,但他確實不是她從小到大所認識的那個師父。這世上離奇的事,她見過不少,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讓她心痛。中了多離奇的毒都可以解,被打斷了全身筋骨也可以救,可這無形無相的惡念,她不知如何下手。連一向指點她方向的師父,都束手無策。

  這一次,她是真蒙了。

  「你不必難過,」今日朗輕佻勾起她下巴說,「你師父心愛你,我亦不討厭你。可惜……」他湊近她一點,她可以聞到他身上與師父同樣的花香。

  「可惜我不能與你行那男女之間天經地義之事。」

  今日朗歎息一聲,下了床,整理好衣衫。

  此時,窗外籠罩在一片煙霧般的藍色之中,天快亮了。

  今日朗問木然呆坐的連送:「跟不跟我回中原?」

  連送僵硬著脖子看著他:「我們不是要坐船去百里雪山嗎?」

  今日朗譏誚說:「那等無聊的事,只有你師父才會做。我要做的是佔領中原武林。你跟,還是不跟?」

  連送問:「跟又怎麼樣,不跟又怎麼樣?」

  今日朗轉過身,天光映在他的白衣上,幽異的藍。

  「跟我,保你不死,不跟我,任你自生自滅。」

  連送整理好衣衫,走向門邊。

  今日朗喚住她:「連送,你已經沒了武功,出去便是死路一條。」

  連送慘然一笑:「我早已死過一次,不怕了。」

  她推開門,早晨寒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回身看到今日朗衣衫單薄,想關心卻又不知從何關心,想來想去只說了一句:「照顧好我師父。」

  「走出門去我就不再是你師父。」今日朗做著連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挽留。

  連送不屑說:「你本來就不是我師父。」

  出了客棧,她從馬上取下自己的劍別在腰間,迎著清晨稀薄的霧氣上路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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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8:54:29 |只看該作者
046 行走江湖(一)

  離海邊還有很長一段要走。連送一個人背著行禮,心中大為酸澀。幾個時辰前她還沉浸在與師父作伴的喜悅中。一晃天地變色,師父不再是師父了。

  百里雪山去不成了。她準備調轉船頭,去傲岸山。

  以她看,天下間能解去師父身上魔障的只有蒲衣子了。

  沒了武功真是不方便,不僅步行速度慢,走了大半日還未出樹林,肚子也比之前更容易餓。

  她身上只有師父給的珍珠。師父嫌她總不記得帶銀子,便系了一袋珍珠在她腰帶上,又輕便又值錢。可是這會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珍珠也不能當飯吃啊。

  為了解決生計問題,她在樹林四處轉悠找可以吃的果子。似乎看到一棵梨樹,她仰著頭一步步走過去,半道卻撞上另一棵樹。

  她哎呦一聲險些摔倒,抬眼一看,不是樹,是個人。

  「你……」連送認識這個人,可是叫不出名字。

  方敬連也是在林中尋些野果,見到連送大吃一驚,這女子雖在關鍵時刻為他們擋了一刀,但與那今日朗混在一處的,絕非善類。

  「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到姑娘。」方敬連做出驚喜狀。

  連送卻覺得他硬著面皮扯開的笑有些猙獰。

  「昨日多謝姑娘挺身相救。」方敬連對連送抱了抱拳。

  連送道:「不必客氣,大家行走江湖都不容易。」

  「不容易不容易,」方敬連笑著,「您看,這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後會有期。」

  連送納悶說:「挺早的啊。」日頭剛到中天而已。

  正說話時,方敬連帶在身邊的一群小子跑了過來。那大弟子韓松落一看到連送便將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挺身到方敬連前面指著連送說:「你們紅蓮教殺了我蜀山掌門,我要與你拼命!」

  連送心頭一跳,讓開了幾步。

  方敬連擋住韓松落道:「我說了多少次,保住蜀山傳人最重要,爭鬥打殺之事能免則免,萬不可意氣用事。」

  「對對對。」連送非常贊同方敬連的話。想她當年一人大戰武林群雄,魔教教主都要讓她幾分,現在卻連個毛頭小子都得懼讓,想想真心酸啊。

  韓松落說:「師叔,你沒看她都追上門來了嗎,分明就是後悔放了我們,想斬草除根!我們下山這些天遇到的還少嗎,這些人仗著自己武功高強,就變著法兒地欺淩羞辱我們!」

  原來誤會在這兒,連送想了想,反守為攻說:「你這小子長得眉清目秀一副心地單純的樣子,怎麼想法這麼陰暗。我既然讓教主放了你們,就不曾想過再來追殺。姑娘我可是光明磊落的很。」

  「你們教主憑什麼聽你的!」

  「這……」

  這韓松落年齡雖不大,卻心思細密不好對付。連送把要出口的話在心中轉了轉以免出錯,韓松落抓住這短暫時機嗆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盤算怎麼騙過我們還趁我們沒防備的時候動手。既然出爾反爾,就別找什麼藉口了。動手吧!」

  連送擺出不屑一顧地架勢,握著劍,雙手背到身後。

  「你可知我是誰?」她問。

  「我管你是誰?」韓松落舉著劍等待她出招。

  方敬連經驗老道,聽了連送的話不免多想了想,似有所悟,叫道:「等等。」

  韓松落滿心疑惑,但看連送一直不出招,便警覺著緩緩落下手臂。

  方敬連說:「雖然我們之前從未踏足蜀山以外的地方,但對於江湖大事也有聽說。當年今日朗在築望崖成魔,為的是他的女弟子連送。而我們這幾日行走江湖聽了不少傳聞,據說那本已葬身崖底的連送複生了,並且回到了今日朗身邊。前幾日,有人親眼見到她去了靈岩山莊,一夕之間,靈岩山莊的人全部葬身在她手中。」

  「你是說……」韓松落猛的回頭看連送。

  方敬連接著說道:「我還聽說那連送是個俊秀的女子,身長五尺,身材玲瓏,唇紅齒白……咳咳,總之是個貌美的姑娘,並且喜穿男子衣飾,特別是白衣。」

  連送低頭看自己,為了跟師父上路方便,她這幾天都穿著束身的白袍。雖然江湖人士多愛添油加醋胡說八道,不過說她貌美她倒是挺高興的。

  韓松落看了看面對要殺她的人還能美滋滋的毫無懼意的連送,心想若不是妖女怎能這麼鎮定自若?頓時,他對她忌憚了幾分。

  連送原本還怕說出自己身份之後,他們會更要殺她,畢竟她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未想他們竟懼怕著她。她突然想到,他們根本不知道她被費了武功。心中頓生一計,她壯著膽子說:「我本不想報出我的名號,既然你說了,我就不瞞你們了。沒錯,我就是五年前築望崖上大戰群雄,五年後依然讓江湖人聞風喪膽的,連送。」

  她瞥一眼韓松落:「還想跟我打嗎?」

  方敬連搶先說:「誤會誤會。以姑娘在江湖上的地位,定然不會跟我們計較。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方敬連連連賠禮,連送也順著梯子下,擺手說:「無妨,年輕小輩見識少,不知者無罪。我受我師父的命令要去辦事,先走一步。」

  連送戀戀不捨地看一眼樹上的梨子,抱著劍沉著地從蜀山派面前溜走。

  總算這回有驚無險,怕節外生枝,她一步未停走了許久,原以為要半天才走得出的林子,不到一個時辰就走到頭了。她靠在一棵樹上休息,遠處的濤聲一浪一浪的像是打在她腳邊。

  「姑娘。」

  她聽到一聲喚,抬頭見到一個青衣華服的男子,身材瘦小,留著兩撇鬍子。容貌普通,但極為眼熟。

  「兄台何事?」她問。

  「在下江才郎,是在海上走貨的商人,今天約好與朋友在此提貨,但是我記不清是哪條船了。」江才郎展開手中的書通道,「這是朋友寄來的信,上面提到了船的樣式,我患有眼疾,看不清上面的字,勞煩姑娘幫我看一看好嗎?」

  「當然可以。」連送說。

  江才郎遞上書信,在連送看的時候,忽然將信紙捂上她的口鼻。

  那信紙上摸了濃烈的迷藥,連送掙扎時吸了幾口,慢慢癱軟下去。

  江才郎得意一笑,扛起連送。

  連送假裝被迷暈,趁江才郎不留意,在他後腰狠擊一圈。江才郎慘叫一聲,將她摔在地上。

  連送認出他的慘叫聲,正是昨晚偷襲她的采花賊。

  她指他罵道:「你這不要臉的,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強搶民女!」

  江才郎捂著腰說:「臭丫頭,敢打我,今天搶的就是你!」

  「你可知道我是誰!」她想故技重施。

  江才郎卻是個急性子的,聽也不聽便道:「我管你是誰,只要是妙齡少女,我就要!」

  她無計可施,只能跑,邊跑邊喊:「救命啊!」

  好死不死,她又撞上方敬連。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躲到方敬連身後說:「救救我。」

  方敬連想連送武功高強,怎麼會要人來救,以為她在玩什麼把戲,一時沒有動作。

  江才郎看出方敬連沒有救她的意思,笑道:「你們幾個過路的,我不同你們計較,讓開走你們的路吧。」

  「別走!」連送緊緊抓住方敬連後衣襟說,「他是采花大盜,他要抓我。」

  方敬連說:「姑娘你武功高強,什麼樣的采花大盜能采到您身上。別拿我們開玩笑了。」

  江才郎聽到,笑得脖子都直了說:「她武功高強?哈哈,別惹老子發笑了,她氣息短促內力全無,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你們這些人也配帶著劍在江湖上行走?」

  方敬連驚訝轉身,以目光探尋真相。連送只能點頭說:「我是沒有武功。這事說來話長,我絕無惡意。可是這個叫江才郎的,他有惡意啊。你們不能見死不救,恩將仇報!」

  連送話還未說完,江才郎一劍刺過來,方敬連若不躲的快,一隻耳朵就被連累沒了。

  方敬連見江才郎確實手段卑鄙面目可憎,便拔出劍與他對抗。

  連送冒著被鄙夷的危險躲在一群小孩子身後觀戰。

  方敬連武功平平,眼看著不是江才郎的對手,他趁個空隙朝身後喊:「七星陣!」

  連送身前的小孩子呼啦一聲沖出去擺開陣勢。

  七星陣講究快,變換猶如天上星辰,輪換轉動連綿不絕。別看年紀小,耍起武功來一個個都不含糊。滾車輪似的專打要害。

  但江才郎應付自如,七星陣只是把他纏住,打他的要害並不能直接傷及他。

  「打他後背,他的要害在大椎穴。」連送說。

  方敬連聽了,飛出一掌把江才郎打得淩空飛出,後背撞在一棵樹上,竟將那樹懶腰折斷了。連送微微詫異,方敬連雖招式平平,內力卻不容小覷。

  「師叔,我去殺了他。」韓松落自告奮勇。

  方敬連同意。

  連送卻不同意說:「哎,你們不是沒盤纏嗎。附近的鎮上在懸賞捉拿這個采花大盜,你們把他綁到鎮子上還能換些銀子。」

  方敬連顯然對這個提議很動心:「多謝姑娘指教。」

  連送說:「不用客氣,也算是報答你們對我的相救之恩。」

  方敬連看了看樹林,面有難色道:「只是不知從此地去鎮子怎麼走?」

  連送說:「繞過這片林子,往東南方向走上幾裏地就到了。就是路途遠了些。咦,你們趕路的時候沒有路過那鎮子嗎?」

  方敬連臉紅了紅說:「因為遇到姑娘與那魔……是因為遇到姑娘師徒,我們武功不濟心有忌憚,便繞了路走。」

  連送不好意思起來,想這方敬連誠實又謹慎,倒是個不錯的人。

  方敬連命韓松落帶上兩個弟子將江才郎押送去鎮子。

  看著他們走遠。方敬連問連送:「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連送說:「到這岸邊當然是要坐船了,我要往南去。你呢?」

  「我……」

  方敬連對連送還未完全信任,考慮要不要把自己的行蹤告訴她。

  連送已打定主意與他們同行。她沒武功,這一路上多不太平,雖然她也不是完全信任方敬連,但目前也沒有比方敬連更值得信任的人。

  連送說:「還未請教尊駕姓名。」

  方敬連說:「在下姓方,名敬連。」

  連送笑著叫了一聲方大俠,道:「雖然蜀山派一直隱居世外不同咱們道上走的接觸,但我也知道蜀山是名門正派,定然不會與魔教為舞。不瞞你說,我今日如此落魄正是因為我不齒魔教暴行要與他們決裂,教主廢了我武功後便把我逐出紅蓮教。世事艱難,我一個沒武功的女子在江湖如何自處,唯有坐船回老家,去投奔老家的親戚了。」

  方敬連臉上逐漸流露敬佩之色,拱手說道:「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實在令在下慚愧。不過,一個女子孤身上路有危險,咱們都是走江湖的,就不必拘那些小節了。你若不棄,就與我們同行吧。」

  正中下懷,連送說:「好好好。正好我們能相互照應,又能省些盤纏,太好了。對了,我要去寧州府,你呢?」

  方敬連驚喜說:「我們也是。我們與姑娘太有緣了。」

  「是啊是啊。」連送笑著,心想著寧州府是傲岸山的地界,他們去那裏做什麼。

  韓松落去鎮上一時半會回不來。連送先行租了一條船,叫方敬連在船上等著。

  方敬連顯然已信任連送,兩人閒聊了幾個時辰,他把蜀山的事撿了些無關緊要的說與連送聽。

  蜀山與玄宗門同宗,蜀山先祖通天文地理玄妙之術,他算到蜀山百年之內必有一劫,而那劫禍正是從山外而來。為了避劫,先祖命蜀山弟子百年之內絕對不能下山。怎知,十年前,一位師兄偷跑下山,遊玩了幾日便回來了,沒有人發現。過了幾年,這弟子繼承了蜀山掌門。繼位那日,有女人殺上山來,稱是掌門的結髮妻子要帶他下山。掌門不同意,這女子像是早知他不會同意,絕望之下在他面前自盡了。掌門當時正在修煉蜀山秘傳的神功,已到緊要關頭,受了此女的刺激忽然狂性大發,蜀山被他殺死大半,整個山頭幾乎被夷為平地。

  剩下蜀山的弟子們無力在山裏維持生計,只能下山重新尋找安身之所。雖然蜀山敗了,但剩餘的弟子沒有灰心,決心要重振蜀山派。蜀山順位的掌門繼承人是邵克進。這邵克進為人吝嗇又貪婪,他們狠吃了他不少苦。

  「先前師侄韓松落為了掌門之死對姑娘多有得罪,還請姑娘不要怪罪。因為再怎麼說邵克進也是我們的掌門,況且也只有他才有資質修煉《天外飛仙》。」

  「天外飛仙?」

  「呃……」

  方敬連好容易有機會傾吐過往,一不留神就說多了。他自掩了嘴,轉了話題說:「天都黑了,松落怎麼還不回來。」

  連送知道他一時失言,也不多問,道:「我從鎮上到此處用了快兩個時辰,他腳力快,一來一回估計不到三個時辰。快了。」

  她說完,韓松落便帶著師弟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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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行走江湖(二)

  天色已晚,他們決定在船上住一宿,天亮了再行船。因人多,他們租了一條客船。連送住的船艙與方敬連他們隔一個門子。

  白天還不覺得什麼,夜晚一到,對師父的思念向連送壓過來。她睡不著,便開窗看星星。隔壁方敬連他們也沒睡。她聽到他們在談心。

  韓松落說:「為什麼要和那個妖女同行,她和魔教有瓜葛,萬一陷害我們怎麼辦?」

  方敬連把連送告訴她的那一套說辭說給了韓松落。韓松落還是不放心,說道:「她會不會是為了秘笈而來?」

  「這一點我已經試探過了。當我提到《天外飛仙》時,她目光平平,只是有些好奇,像是不知《天外飛仙》為何物。」

  「這便好。」

  另一個少年插進來道:「可她畢竟是個姑娘啊,一個大姑娘跟我們同行,要被人說笑的。」

  方敬連笑了起來:「佳定,人家姑娘都沒說什麼,你怎麼倒不好意思了。江湖不是蜀山,複雜的很,什麼樣的稀奇古怪的事都會遇到。便是與女子單獨同行,在江湖人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咱們走江湖的,得適應各種情況才能立足。」

  那少年又說:「我還盼著早晚能回蜀山呢。蜀山的星星比這兒亮多了。」

  幾個人無聲了。過了一會兒,像是都睡著了。又隔了一會兒,窗戶推開。韓松落倚在窗邊望著天上。

  連送也挨著窗,一轉頭便看到隔壁的韓松落。這小子年紀不大,卻總帶著成熟嚴肅的面孔,現在一眨不眨地望著星星,倒露出孩子氣來。

  韓松落低頭也看見了她。臉上的孩子氣來不及掩飾,尷尬中有幾分羞澀。

  「還沒睡啊。」連送問。

  海風把她腦後散開的辮子吹到臉頰邊,讓她的臉顯出幾分溫柔。韓松落微微失神,隨即意識到自己在盯著人家的臉看,二話不說合上窗。

  「這小子好像很討厭我。」連送嘀咕。

  清晨,連送被一陣擊劍的聲音吵醒。她恍恍惚惚想,難道又有什麼人來侵犯他們了,真不太平。

  走出船艙,原來是蜀山那群小的在練劍。

  方敬連看到她說:「姑娘早啊。」

  她說:「早。」

  「姐姐早!」

  一個清脆童聲從右邊傳來。連送順聲看過去,最小的那位小師弟正蹲著紮馬步。

  看到小孩子就歡喜,她笑著說:「真用功啊。你叫什麼?」

  「我叫小七。」

  小七正說著話,肚子咕咕響了兩聲,忙閉上嘴,面頰紅紅的。

  「沒吃早飯嗎。」連送問。

  小七說:「吃了,饅頭。」

  「又是饅頭啊。等著,我去給你們做魚湯。」

  連送跑到船尾,駝背的船家正在燒爐子。她借了船家的魚竿,一會兒便吊上幾條大魚。殺了魚煮上魚塘湯,前面練武的小兄弟們聞到魚湯的香味都不自覺向船尾望過來。

  魚湯開了,連送喚他們來吃。

  方敬連猶豫了一下,心疼弟子們連日來都沒有油水下肚,便也不推辭了。

  日頭高照,他們一個人捧著一隻碗,吃的額頭直冒汗。幾個弟子避忌她是個女的,都坐得離她遠遠,只有小七一人挨著她。她掏出手帕給小七擦汗說:「別急,慢慢吃,小心別被刺著。」

  她剛說完,小七就咳嗽起來。她趕忙去拿了醋,倒一小碟讓小七喝。小七喝完醋,酸的臉直糾,小嘴撅著,嘴巴上沾著魚湯和醋。她被他樣子逗笑,拿手帕擦了擦他的嘴。

  其他人看著連送和小七,都心酸起來。他們大多無父無母,或是很小就死了爹娘,一個人漂泊無依,只因有些練武的資質便上了蜀山。蜀山都是男的,個個心硬的很,他們鮮少體會到母親的好處。如今來了個連送,比他們年紀大,又愛笑又溫柔,接觸了這段時間,不禁對她生了些微的依戀之情。

  「船家,還有多久到寧州啊?」連送問。

  船家收拾著碗筷說:「還有三天。」

  「我來洗吧。」

  連送起身拿碗的時候,旁邊的小七忽然歪過身子,手裏的碗筷落在甲板上。

  「怎麼了小七?」她扶起小七,耳邊又接二連三聽到碗碎的聲音。

  「你、你下毒!」韓松落恨恨望著連送,他全身無力,手指都直不起來。

  連送只說一句:「不是我。」她抱住小七退到方敬連身邊,警惕地看著船家說,「敢問閣下,這些人跟你有什麼仇?」

  駝背的船家取下頭上的蓑冒,從衣服下面取出一團棉布,原來是個瘦巴巴的中年人。

  「惡大通!」方敬連無奈道,「又是你。」

  惡大通是江南一代有名的惡人。為了在江湖中稱大,他四處尋找武林奇功修煉。聽說蜀山派從那鬼打牆似的蜀山上下來,他便一路跟隨,找了蜀山派不少麻煩。

  前幾次有武功高強的邵克進在,他沒得逞。

  這一次卻不同以往了。

  惡大通嘿嘿笑著說:「你要怪就怪那紅蓮教主,要不是他殺了邵克進,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得逞。要不是他費了這丫頭的武功,我也沒膽子直接下毒。」

  連送訝然:「你都知道?」

  惡大通洋洋得意地亮出兵器說:「我已經在這岸邊守了你們兩天什麼都聽到了。今天終於等到你們上鉤呢。方敬連,把《天外飛仙》的秘笈交出來吧,不然我就用這鐵錐把你戳成篩子。」

  「你等資質根本練不了《天外飛仙》的武功。」方敬連好聲好氣地哄道,「不如你把我們放了,我教你一套《七修劍法》……」

  「呸,別以為我不知道,《七修劍法》是你們拿來強身健體的三腳貓武功,我才不稀罕學。」

  「你聽我講,這《七修劍法》雖然招式簡單,但學起來……」方敬連想辯解些什麼。

  惡大通又呸了一聲說:「別給老子囉嗦,你交是不交。要是你交了,我就放你們一馬。要是不交,我把你這些徒弟們一個一個殺光。」

  在他說話時,連送捏了把小七的屁股。小七啊地叫出來。

  惡大通雙眼一橫,大步過去,一把抓住小七說:「就拿你小子開刀。」

  「小七!」眾人驚叫。

  連送看準時機,在惡大通轉身之時,沖起來抱住他的腰。

  惡大通用手肘擊中連送肩窩,再一揮手,鐵錐劃破連送手臂,鮮血直流。

  「你沒中毒?」惡大通問。

  連送捂著手臂忍痛說:「我得高人相救,吃了奇藥,身上百毒不侵。」

  惡大通笑笑:「就算沒中毒,你也殺不了我,你太不自量力了。」

  連送也笑笑:「我根本就沒想殺你,只是借你的鐵錐一用。」

  忽然,她捏開方敬連下顎,將手臂上汩汩流出的血滴入他口中。

  方敬連不知她用意,只顧瞪大眼睛看她,被迫著吞下去一口血。雖是血,卻沒有腥味,反而有一股清香,不一會兒,他手腳都熱起來,滯重感也消失。

  「你做什麼?」惡大通問。

  連送不語。

  方敬連用目光詢問她:「你的血能解毒?」

  連送點頭說:「我也是最近剛發現的。」

  方敬連暗自運了一口氣,猛然翻掌,一躍而起,向惡大通撲去。

  惡大通震驚之下,直起鐵錐去擋。

  二人纏鬥之時,連送接連把血一個一個喂入蜀山弟子口中,喂到韓松落時,血流的慢了,都被衣服吸走了。她拉起袖子,將滴著血的手臂送到韓松落嘴邊。

  韓松落長到十六歲連姑娘的手臂都沒見過,更別說去舔了,他無論如何不肯下口。連送捏他下顎,他早有防備就是不張。

  連送怒道:「你想袖手旁觀,看著你師叔被人打死嗎?」

  韓松落心裏掙扎著。

  血已凝固,連送忍痛擠開傷口,接著將手臂送入韓松落微微張開的唇間。韓松落閉上眼睛,迅速舔了一口。

  身體能動了,他跳起來,將要衝出去的一刻忽然停住,回頭看住連送說:「我會娶你的。」

  連送傻住。

  韓松落拔了劍與師弟們組成七星陣。惡大通比江才郎厲害些,七星陣困不住他。韓松落靈機一動,用劍挑起地上的纜繩,打結似的跟師弟們合力一圈一圈纏住惡三通。

  方敬連打了一套行雲流水的劍法,將內力聚於劍上。

  「憑你那三腳貓的劍法,也想破我的金鐘罩鐵布衫!」惡大通大吼一聲,全身肌肉繃張震斷纜繩。

  方敬連舞劍擊來,惡大通挺胸迎上。

  劍尖觸到胸膛一剎那,鏘的一聲,如同刺在銅鐵之上。

  惡大通仰天大笑。下一刻,他的笑聲止住,臉上因來不及消化的痛苦變得猙獰無比。

  方敬連的劍,穿破了他的胸膛。

  「哈!」方敬連對著劍柄拍下一掌,這下,連惡大通的背也刺穿了。

  「你居然……」惡大通連說帶吐血。

  方敬連抽出劍,血濺了他一身。他笑著說:「我想教你《七修劍法》,你不學。我想講講它的妙處,你不聽。非要吃了苦頭才悔悟。唉,下輩子做人記得謙虛一些,咱們走江湖的,盛氣淩人可要不得。」

  惡大通已經聽不到他的話了,他嘔了幾口鮮血,直直向後,摔在甲板上。

  眾人都被方敬連突如其來的氣勢震懾了。

  小七率先跑過去抱住方敬連的腰說:「師父好厲害呀。」

  方敬連慈愛地拍拍他的頭。突然,他目光一凜,一把將小七推開。

  跟著,眾人一聲慘叫的同時,冰冷貼錐刺穿方敬連胸口。

  惡大通垂首閉目。

  方敬連看著胸前的鐵錐,似有些不相信。

  韓松落哭著抱住他搖搖欲墜的師叔。

  方敬連撐了一會兒,終於不支跪地。

  弟子們都跪在他身側抹淚。他在眾人臉上一一看過去說:「師叔不能陪你們到寧州了……」

  「師叔,師叔你別死!」小七嚎啕大哭。

  方敬連歎口氣說:「你們要記住,咱們走江湖的,時時刻刻都要防備著別人還有最後一手。師叔我真是太大意了。」

  那口氣像是歎去他大半生命,方敬連目光暗了下來,眼珠子無力轉了兩下,落在連送身上。

  「連姑娘……」他說,「謝謝你今天救了我們。」

  連送落淚:「方大哥,別這麼說。」

  方敬連緩了緩說:「你的大恩,在下此生無以報答了,慚愧的是,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想再麻煩你。」

  連送忙說:「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盡力為你辦好。」

  方敬連顫著手伸進懷裏,取出一塊沾血的玉牌交給連送。

  「我想請你接任蜀山的掌門。」他說。

  「我?」連送沒想到他的不情之請是這個。

  別的弟子也都驚訝,可是師叔彌留在即,沒有人有心思去判斷師叔的做法正確與否。

  方敬連緊緊握住連送的手說:「我拉你同行其實有私心,我知你和紅蓮教主關係匪淺,他就算殺盡武林,也不會殺你。所以……所以,在下想借你的光,保住這幾個孩子。我知道,就算到九泉之下,我、我也無顏對你。可這九泉之上的事,就算撕了我的老臉,也只能拜託……拜託姑娘了。」

  連送流著淚道:「你的苦心我明白,我都明白。放心吧,我連送在世一日,便會護他們一日。我決不讓蜀山失傳。」

  方敬連直勾勾看著韓松落說:「還不快帶著師弟們拜見掌門?」

  韓松落領命,帶著眾師弟單膝下跪行禮:「弟子拜見掌門!」

  連送心中一陣悲愴。

  方敬連最後看一眼端正行禮的弟子們,緩緩合上眼睛。

  風吹過來,船繼續行著,少年們淒涼的哭聲在海面上綿延千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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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行走江湖(三)

  夜深了,海上很冷。連送凍得直哆嗦。男孩子們跪在師父的屍體旁不肯挪動。連送只好在他們身旁升了一小盆火。她時刻記著方敬連的託付,看顧著他們。

  白天,她來掌舵。她小時候在漁船上長大,撐船掌舵不在話下。

  晚上,男孩子們還是不肯動,也不吃飯。她隔一會兒便要勸一勸,連哄帶逼地讓他們吃些東西,行船已經耗了她不少力氣,又要做飯又要照顧這幫孩子,她突然感到了生活的艱難,也體會了方敬連的不容易。

  第三天的時候,屍體等不了上岸已快腐爛。他們包好了方敬連,把他葬在水中。事畢,男孩子們緩過神來,意識到這些天都讓一個姑娘為他們料理生計,很是過意不去。

  七人中的老二孫佳定負責做飯,老三老四負責洗衣,老五負責看著老六老七,帶他們練劍。而韓松落,在連送指點下幫著掌舵。

  離寧州已經不遠了。想到今天可以上岸,連送心情輕鬆起來,找了些輕鬆的話對身旁一直保持麻木表情的韓松落說。

  「哎,我是你們蜀山第幾代掌門啊?」她問。

  「第八代。」韓松落說。

  「哦,那你們蜀山收不收女弟子啊?」

  「不收。」

  「……」

  「你是掌門,不是弟子。」

  「哦……那,作為蜀山掌門,都要做些什麼?」

  「第一,保管掌門權杖。第二,保管《天外飛仙》。第三,修煉《天外飛仙》。第四,保護本派弟子。第五,選出有足夠資質修煉《天外飛仙》的人接任下一任掌門。第六……」

  連送打住他說:「哎哎好了好了,其他我大概知道了。我雖然沒當過掌門,但我見過別人當掌門。」今日朗的身影躍上心頭。她等他的身影散去,接著說:「你剛才那些我都能做到,除了一樣,你說要修煉《天外飛仙》,我也要嗎?」

  「你……」韓松落也拿不定主意。

  連送說:「不如這樣吧。你呢,現在年紀還小。等過幾年,你大一點了,武林這場風波也過去了,蜀山派也找到了安身之所,到時我就把掌門之位還給你。《天外飛仙》我也就不練了。」

  「我不小。」韓松落不喜歡連送把他當小孩。

  「反正比我小。」

  「你……真的不練《天外飛仙》?這可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武功。」

  「不練。」連送伸個懶腰,「累死了,我去補覺。船就交給你了。」

  連送捶著後背走進船艙。

  韓松落在身後叫她:「你手臂上的傷,沒事吧。」

  連送拍了拍手臂說:「沒事,很快就長好了。」說著,她鑽進船艙。

  韓松落駕著船,遠遠地已經能夠看到高聳的傲岸山。到了陸地,他將開始為蜀山何去何從而擔憂。連送此人顯然對《天外飛仙》沒有野心,他想這也是師叔把他們交給她的原因。可是她畢竟不是蜀山的人,他們同她又能走多久呢。很多事,還是要他這個大師兄早早預備才好。

  船艙裏,連送剛躺下。韓松落敲門說:「掌門,你睡了嗎?」

  連送坐起來整理好衣衫說:「進來吧。」

  韓松落推開門,見到連送頭髮解下來披在肩頭,他微微低頭,在木桌上放了本書冊。

  「雖然你不想練《天外飛仙》,但是行走江湖沒有武功總是不方便。這是《七修劍法》的劍譜,你先練著,雖然《七修劍法》的招式不出奇,但練久了可以幫你提升內力。」

  連送坐在床沿上,對他微笑點頭。

  「謝謝。」

  「你是掌門,不必對我說這麼客氣的話。」

  掩了門出去,韓松落幽幽地歎了口氣。她是掌門,比他高一個輩分,他沒辦法娶她了。

  霞光籠罩,暮色四合,三日行程之後,船在寧州靠岸。

  等所有人下船,連送站在岸邊上點了點人數。一個大姑娘帶著七個半大小子停在岸邊,引來不少人圍觀指點。

  有幾位年長婦人好奇極了,湊過來問:「姑娘,這些都是你的孩子?」

  連送一把拉過小七笑眯眯地說:「就這個是我生的,其他幾個都是我撿的。」

  婦人們發出一聲驚歎:「呦,你撿這麼多小子,是要幹嘛呀?」

  連送眼咕嚕轉轉,一副在想的樣子。

  婦人們眼巴巴瞅著她。

  韓松落擠到她前面瞪了她一眼。

  「各位大娘誤會了,」他說,「我們是走江湖的,這位是我們新上任的掌門。」

  「掌門?這麼年輕啊。」一個大娘上下打量著連送。另一個大娘聽說他們是走江湖的,拉住其他人說:「這些人都是習武的,惹不得,我們還是走吧。」

  等大娘們一步三回頭地走遠,韓松落忍不住教訓連送說:「你別隨便開玩笑,也別隨便跟人搭腔。江湖上不知道多少心懷叵測的人盯著我們,你又沒武功,你……」

  「好了,我知道了。」她爽朗一笑說,「我這人天生愛熱鬧,性喜自由沒受過什麼約束,我以後儘量克制。走吧走吧,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傲岸山。」

  「你也去那兒?」

  聽韓松落這麼說,連送停下腳步回頭問:「怎麼,你們一開始也是打算去傲岸山?」

  韓松落微微頷首說道:「我們蜀山派與玄宗門原本是同宗,幾年前聽說玄宗門被滅了,當時我們有先祖遺訓在,不得下山,一直未能拜祭。這回下山,我師叔便想帶我們去傲岸山親自拜祭一下。順便……」

  「順便看看傲岸山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嗯。」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過去,韓松落嗯了一聲之後,目光看著地面不動了。

  孫佳定走到韓松落身邊說:「師兄,我們上路吧。」

  韓松落用力點點頭。

  離傲岸山越來越近,一層一層的傷感撲上連送心頭。上回來到山腳下被人擄了去,這是五年來第一次踏上傲岸山。

  傳說傲岸山上屍橫遍野,沒人敢上來。山中一片淒清冷森。

  小七和小六害怕地抱在一起。連送沉默地在前面帶路。

  到了玄宗門緊閉的山門前,韓松落帶著師弟們拜了三拜。

  連送心中發怵,天已經黑了,門裏不知是怎樣一番景象,她自己都不能克制住害怕,何況是幾個小孩子。權衡之下,她帶他們去了山下的小木屋。幾個人在木屋裏將就睡下。

  等他們都睡著了,連送悄悄起身出門,轉到山后。

  她按耐不住想儘快去找蒲衣子,她知道蒲衣子肯定不喜外人看到他打擾他,便趁著其他人睡了一個人去尋找進入築望崖底的通道。

  按著當時留下的記號,她找到入口。扒開足有兩尺厚的藤蔓,用手摸了摸,只摸到一層石壁。怕自己留的記號有誤,又摸了別的地方,快把整片山石都摸遍了還是沒有找到入口。

  她拍著石壁大叫:「蒲衣子,蒲衣子,老神仙!」

  遮天蔽日的山林中,只有蟲鳴應她。

  第二天上山,晴空萬里。小六小七在樹林子跑跳,歡快得緊。到了山門前,連送讓小五帶著小六小七去遠處玩玩,她和韓松落等人推了門,先進去看看形勢。

  玄宗門內,一片蕭條。

  野草從雲梯的每一處縫隙裏長出來,泥灰碎石鋪滿地面。逛了一圈,倒是沒看到屍體。

  怕是有人收拾過這裏。連送在出雲殿、偏殿、後殿,全部找遍,沒看到屍骨的蹤跡。

  韓松落把三個小的叫回來。幾個人望著出雲殿驚歎說:「這裏建築竟然和蜀山一模一樣。」

  小七問:「掌門,我們住在這兒嗎?」

  連送滿心的失落悵惘,勉強笑了笑說:「能啊。你先和師兄們把這裏打掃一下,收拾出幾間能住人的屋子。要是遇到些動物屍體什麼的,別害怕。」

  小七笑著應聲。

  其他人去打掃了。連送一個人來到曾和今日朗住過的朗風院。

  院子裏除了舊了些,其他什麼都沒變。

  她推開今日朗曾住過的房間,滿室幽香到如今都已被塵埃掩埋,只剩淡淡餘韻飄在空中。她看著床幔,看著鏡臺,看著鏡臺上他的香爐,眼前景物竟比不上她夢裏的清晰。

  她走過去,輕輕擦拭銅鏡上的灰,鏡子裏映出自己的臉也不似從前了。

  感慨萬千化作一歎,她伸手捧過香爐,指尖觸到的一剎,她眉頭一緊。

  香爐是溫的。

  打開香爐一看,探進手指。裏頭的灰確實是溫的,爐心還要更加熱一點。她自己聞聞,不是今日朗用的香,只是普通驅蚊的而已。她拿著香爐更加仔細查看四周。剛才她沒注意,現在才意識到床幔是放下的。若是從她離開後床幔一直都放著,那床幔上的折痕應該很淡才對。現在這床幔上的折痕太明顯了。

  她想掀開床幔,但動手前又猛然意識到,她現在沒有武功。萬一寄居此處的人武功高強,那她不是自尋死路?

  未免一著不慎招來危險,她做出哀歎悼念的聲音,鎮定地在房裏走了走,把香爐放回,緩步出去了。

  出了院子,她跑起來,沒想迎面與人相撞。

  小七被撞倒在地上,看到她之後,屁股也顧不得揉便說:「掌門,有人跟我搶地盤了!」

  連送聞訊趕緊跑去。小七在路上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他說他們剛進弟子館舍便看到有個老頭兒在那睡著。他們請他請不動,就動起手來了。

  連送想八成是江湖上無門無派的獨行俠客看這裏沒人便暫居下來。

  她問:「那老頭武功厲害嗎?」

  小七說:「很厲害。比船上那個老伯厲害。」

  「這麼厲害……」

  連送停了腳步。如果是這麼厲害的人,她沒有武功,去到那裏也幫不上忙。

  「掌門快走啊。」小七催促道。

  「等等啊,就等一小會兒。」

  連送從懷裏掏出韓松落給的《七修劍法》,看了幾頁後,席地而坐,開始打坐運功。有了些內力上來,她拔出劍照著劍譜所示從第一層修煉。

  小七呆呆地看著她在一炷香不到的時間內把一套《七修劍法》修煉了一大半。他師叔方敬連花了十幾年時間才練到第五式而已。

  七修劍法練到第六式,連送自覺內力充盈身輕如燕,手中的劍控制自如宛如一體,差不多了。她拉上小七,趕往弟子館舍。

  小七邊跑邊感歎說:「掌門,你怎麼這麼厲害。」

  連送笑說:「我是掌門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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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行走江湖(四)

  進到弟子館舍前,連送想了些賠禮道歉的話,希望能把正常爭端不動武化解掉。到了那兒一看,這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的魔教教主,軒轅不破。

  「丫頭!」軒轅不破看到她後先叫出來。

  別人看到老頭似乎同連送認識,都罷了手。

  連送紅了雙眼,激動地問:「軒轅伯伯,你還活著?」

  軒轅不破笑著說:「老夫屬貓。」

  連送破涕而笑說:「活著就好。可是你怎麼會在這裏?其他人呢?」

  「我在這兒。」

  聲音從院子外傳來,之間一個胖圓身子踮著腳,說飛不是飛,說跑不是跑,經過韓松落和孫佳定時繞了兩圈,兩人都覺得臉頰被碰了一下,伸手去擋時,那身子已停在了連送面前。

  「姚大哥!」連送叫。

  「哎——」姚金軟著嗓子應了一句,又在連送臉上捏了一把,「死丫頭,真命大。我還以為你早就粉身碎骨了。」

  連送揉著臉笑。

  這時又進來一個藍衣書生,手拿扇子悠然踱步。

  「臨天寒?」連送驚呼。

  臨天寒搖搖扇子說:「算你聰明,剛才你要是掀了簾子,現在你的手就不在了。」

  韓松落看姚金對連送動手動腳,本已不悅。現在又來一位,聽他說話,也絕非善類。仔細觀察後,他問連送:「掌門,這些人是……」

  姚金搶上前說:「我姓姚名金,湖州人士,商天教四大聖使……」

  「商天教!」

  韓松落和幾個師弟紛紛拔出劍來。

  連送按住他手道:「別衝動。我拿性命擔保,他們不是壞人。當年他們曾救過我,還教過我武功。」

  「但他們殺人如麻。」

  「都是成年老事了,我老妖窩在這鳥地方,已經有好幾年沒殺過人了。」

  姚金遺憾地挖挖鼻子。

  「你們把劍收起來吧。」連送推了推韓松落。韓松落還是不信任她。

  「喂,小子,」臨天寒說,「剛剛跟你們幾個交手的,是商天教教主軒轅不破,當年整個武林都拿不下他一個人,憑你們幾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也敢圍攻他,卻沒被他打死,還不撫著心口慶倖,竟要再上來討死嗎?」

  韓松落並不笨,想明白了其中的厲害,便收了劍。

  姚金見韓松落生得俊美,忍不住心兒癢,湊上去搭話說:「你問我們是什麼人,我還沒問你們是什麼人呢?」

  臨天寒嗤一聲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嗎。老萬早就把他們的消息都透露給我們了。」

  「老萬?萬千里前輩?」連送想起當年他們之中還有幾人,並未在此處。

  姚金說:「老萬擅長易容,這幾年他時常偽裝了下山去,靠著手藝賺了不少銀兩。你們前些天遇上的惡大通,便是他收了錢教的一個徒弟。你們遇上惡大通時,他也在附近。那時他便飛鴿傳書給我們,說了你的事,還有蜀山的事。只是沒想到,你們會來此處,而你,竟成了他們的掌門。」

  「我們在船上遭了變故……」連送怕勾起幾個孩子的傷心,便長話短說道,「他們的長輩怕他們無依無靠,便在臨終前把他們託付給我。還把掌門的位置也交給我。為讓他安心,我便接下了。等著過幾年,他們當中有人武藝有成,在江湖中能夠立足之時,我便把掌門位置還給他們。」

  姚金道:「你是說,那惡大通殺了他們的師叔方敬連?」

  連送點點頭。韓松落幾個都面帶悲傷低下頭去。

  「那個老不死的萬千里,明知惡大通要殺方敬連,他卻袖手旁觀。這見死不救的死性就是改不了。」姚金頓足道,「當年在築望崖,要不是他點了我們穴道,我們幾個早沖出去救你了。就算當時一死,也比事後被今日朗這個臭小子責難,連年追殺我們,逼得我們窩在這死人山上好。」

  連送問道:「對了,你們怎麼會到傲岸山上來的。」

  姚金搖頭歎息道:「你是沒見到,當年今日朗徹底瘋狂,血洗築忘峰。我們逃下山時幾乎沒了半條命。而他呢,殺了所有能見到的人,衣服全染紅了。我們就躲在草叢裏,看著他像鬼魅似的,拖著劍一路從山頂走下來。他那柄千年玄鐵劍拖在石頭上哢哢哢的聲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直到現在還經常夢到啊……」

  「好了,別再說這些了。」臨天寒打斷他,顯然也是極為厭惡那段記憶。

  姚金晃了晃腦袋說:「不說了不說了。逃過一劫之後,我們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傲岸山上血腥一片,無人敢踏足。就算偶有人上來,也被我們裝神弄鬼嚇走了。而今日朗決計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裏。這幾年,我們在山上過的還算清淨,就是有點兒……膩味了!氣死老娘了,成天就是樹啊草的,哪兒都不能去!」

  「不過現在好了!」姚金眼睛裏迸發出光彩看著連送,「你活著回來了,今日朗的魔障也就好了。只要跟著你,我的命啊就保住了,哪兒都能去了。我想那方敬連把蜀山派託付給你,也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連送目光黯然道:「沒這麼樂觀。我師父入魔已深,本性喪失。我跟他鬧翻了,這才跑出來。我本想去築望崖底找那位救了我的老神仙,可是無論如何找不到通往崖底的路了。」

  一聽連送這麼說,姚金眼裏的光也熄了,耷拉著腦袋歪在椅子上。

  臨天寒想了想說:「如今的形勢,今日朗稱霸武林是稱定了。只是他殺了那許多人,各門各派都跟他有仇,絕對不會輕易服他。雖然已有門派歸順他,但他要想穩坐武林盟主之位,怕是必要經過一番腥風血雨。武林又將是一場浩劫。除非,有一個人的武功能在他之上……」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姚金又跳起來歡喜道,「小丫頭,你是練武奇才,你的武功可是得了我們幾個真傳的,你若跟你師父比武,不一定會輸他。」

  連送的目光又黯了黯:「我跟師父鬧僵時,武功已經被他廢了……」

  姚金又像被人打了一棍,萎蔫了。

  眾人沉默之時,清晰的鼾聲傳來。回過頭一看,軒轅不破不知什麼時候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臨天寒解釋了一句:「教主年紀大了,又受過重傷,精神大不如前。早就不是今日朗的對手了。」

  說了許久的話,眾人都餓了。連送去後山采些蔬菜,輕車熟路地去廚房給一眾人做飯。席上,姚金幾個開懷暢飲。蜀山弟子們見曾經的魔教中人並不如傳言中惡行惡相,行事比他們一路上遇到的武林正派人士更豪爽坦蕩,漸漸也與他們熟起來。小七還偷偷去問軒轅不破討了一小杯酒喝。

  大家商量之後,將寓所分了幾間出來,各睡各的互不打擾。

  夜間,連送觸景傷情,出來走走,恰好遇到臨天寒。連送詢問那些屍體都如何處理了。

  臨天寒將她帶到築忘峰。雖是春日,築忘峰上寒冷襲人,霧氣森森。看到滿地的白骨,連送險些失聲叫出來。她不用去想便已能體會,當年這裏是如何慘烈的戰場。

  連送問:「為何不把他們埋了?」

  臨天寒說:「太多了,埋不過來。」等了一會兒又說:「小蘇也在裏面。」

  「蘇潮生?」連送腦中浮現出一身黑衣的少年。

  「為了掩護我們,他未能逃出,被你師父失手殺了。你看這場面……」臨天寒的話伴著山中冷風吹過來,「留芳功最後一層叫萬古流芳,現在看來,果真是萬骨留芳啊。」

  春季,微微的花香飄過來,月光映著滿目的瘡痍,連送壓抑多時的悲戚湧上心頭。她深吸一口說:「是我不好。若我當日不那麼孤注一擲,也就不至於釀成今日之事。」

  臨天寒道:「你無須責怪自己。你是盡人事,而最後,還是得聽天命。今日當著眾人面,不好問你。你這蜀山掌門做不長,今後有什麼打算?」

  連送道:「我想找到能幫我師父恢復本性的方法。要阻止他繼續殘殺下去。」

  臨天寒只給了一個字:「難。」

  連送歎口氣,不語。

  臨天寒又道:「你說被廢了武功,可是我聽你說話氣息,走路聲音,都不像是絲毫沒有武功的人。這是怎麼回事?」

  連送道:「我師父廢我武功,但沒有傷到我的筋脈。為了自保,我練了蜀山派的《七修劍法》。」

  「原來如此。」臨天寒道,「蜀山派除了《七修劍法》,最厲害的當屬《天外飛仙》。據傳這門武功天下無敵,但因練成者極少,而蜀山人又從不出山,江湖上沒人見過《天外飛仙》的威力。可從傳說來看,應該不輸你師父的《留芳功》。」

  「《天外飛仙》概不外傳。我只是暫時的代掌門,習不得這門武功的。」

  「你習不得,那天下就無人能制止今日朗了。」

  「如果《天外飛仙》真有那麼大威力,我可叫蜀山的弟子來修煉。」

  「資質好些的人要修煉一門武功,少說要三年五載,那時武林早就是你師父的了。你天賦異稟,說不定只要幾日就能練成。除了你,不作他人想。」

  連送不好承諾什麼,畢竟對《天外飛仙》的威力也只是猜測。方敬連為了《天外飛仙》把命都丟了,這本秘笈對蜀山來說肯定是極為重要的神聖之物。她不能觸犯蜀山弟子們的禁忌。

  「不到萬不得已,這一步我是絕不會走的。我不想讓那些孩子失望。」

  晶瑩的月亮上吹過一片烏雲。連送有些冷,也有些倦了。她對臨天寒打了聲招呼,沿原路下山。走之前,她交代一句:「我現在畢竟是蜀山掌門,他們的一切我都要維護著。我不准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傷害到他們一絲一毫。你可明白?」

  臨天寒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連送下山。

  躲在岩石後的韓松落也起身跟著走了。黑夜裏,他靜靜跟在孤獨而行的女子身後,暗暗發誓要守護她一生一世。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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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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