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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寶非寶 -【至此終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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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8:46: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等你的時間(3)

    六月多的天氣。

    已經進入了初夏。

    兩個人都穿的很單薄,她因為在家里,只穿了條短裙和寬大的半袖衫。他的手直接貼在她的手臂皮膚上,卻沒有夏天該有的熱度。童言摸了摸他的手背,順著去試探他手臂的溫度,疑惑看他:“很冷嗎?”

    還是因為身体的原因?

    “不冷,”他捏住她的手腕,拿起來端詳她的手,“你手上是什麼,黏黏的。”

    “是豬蹄,”她從灶台上拿過碗,“最近測很多指標,有一項很低,醫生說要打針,可是那種針每次打進去都特別疼……同病房的人告訴我,每天吃一個豬蹄,指標就能正常了,”她捏起一小塊,喂進他嘴里,“后來我發現,真的很管用。”

    顧平生認真咀嚼著,像是吃著絕世美味。

    她看著他,每個細微的動作、眼神,都不願意放過。

    是老天眷顧嗎?

    奶奶的手术很成功,沒有擴散的跡象,而他也終于回來了。

    “很久沒有吃你做的東西了。”他說。

    童言抿起嘴唇:“你想吃什麼?我下午出去買菜,回來給你燒著吃。”

    話沒說完,他就伸出手,輕捏住了她的下巴。

    “言言?”奶奶的聲音傳過來,隔著臥室和廚房的門,不是那麼清晰。

    她答應著,想要拍掉他的手。

    顧平生沒有松開,只是低下頭繼續蹭著她的嘴唇,像是個剛吃完糖,依舊貪得無厭的孩子。她聽見臥室開門的聲音,掙不開,索性湊上去主動讓他含住自己的嘴唇。

    沒有任何技巧,短暫而又徹底的深吻。

    松開的時候,她深喘了兩口氣,馬上從他懷里跳開。

    廚房的門同時被推開,奶奶探頭看了眼,臉上閃過驚異的神情。童言握了握了手,緊張的不知道說什麼。

    “小顧來了?”奶奶很慢地笑了。

    霎那的春暖花開,如同窗外溫暖的陽光。

    他沒有任何的不自然,和奶奶招呼著,甚至提到了最后一個療程的化療時間,他似乎在短時間內,從別的地方了解清楚了所有的病情……應該是去過醫院了。

    那個他曾經實習過,奮戰過,和送走母親的地方。

    等到奶奶走回房間,童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顧平生回過頭:“怎麼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回來沒有告訴我?是平凡幫你看的房子嗎?上海的那個怎麼辦……你還回學校嗎?”

    “我已經讓以同學推薦合適的學校,應該會繼續在北京做大學老師。你下學期回來實習,你奶奶也需要人照顧,我留在這里比較好。上海的房子已經賣掉了,北京的房子是平凡幫我看的,那邊是一次性付清的全款,正好買北京這里的,很順利,沒有什麼周折……”他站在窗邊,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看起來倦意濃濃,“還有什麼問題?”

    “還有第一個和第二個問題……”,她說,“你是怎麼知道的?什麼時候知道的?為什麼忽然回來了不告訴我?”

    “上個星期,趙茵去美國參加學术會議,去看過我。”

    他交待了這麼一句,她就明白了。

    租的房子是一居室,臥室只有一個。

    童言看他是真的很累了,就讓他在沙發上睡下了。因為是老式沙發,很窄,他躺上去都有些睡不下,可是卻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童言給他蓋了很薄的被子,把冰箱里的菜都拿出來,魚和肉放到水池里化冰,余下的都拿出來一點點摘干淨。

    等到都弄完了,他還在睡。

    她就撐著下巴,看著他。

    很近的臉,甚至能看清睫毛。

    他似乎是想要翻身,在沉睡中明顯簇起了眉心,很不舒服的樣子。童言猶豫要不要把他拍醒的時候,他已經醒過來。

    “是不是腿疼?腰胯疼?還是哪里不舒服?”她湊過去問他。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從沙發上坐起來。

    有那麼些睡眼惺忪,看著她身邊豐盛的晚飯食材,故意看了她一眼:“家里要來客人嗎?”童言向臥室看了眼,發現很安全后,馬上摟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邀功:“我要給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冰箱里本來存了三天的菜,今天都被我掏空了。”

    “這樣很浪費。”

    “就這一次,”她看他的表情,只好說,“好吧,一會儿我把多的都放到冰箱里,等到明后天再吃。”

    他隨手把被子疊起來,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她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從廚房的一個隱秘的角落里翻出個存折,交給他:“這是我賣房子后,用來給奶奶看病的錢,還剩三十几万。”

    他接過存折,翻著看了眼:“我這里還有些存款,不用擔心。”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要你幫我存起來,”她想了想,開玩笑說,“存在你自己的銀行戶頭里,如果花完了,只能靠你來養家了,如果還沒剩下,就算幫我奶奶存的養老錢。”

    自從奶奶生病后,爸爸只來過兩三次。

    手术前那次還很緊張,真的陪了大半夜,聽到她說要賣房子的時候,最是積極主動。她開始還覺得驚異,甚至有些感動,難道真的是患難見真情?可等到第二次來的時候,就開始很有主見地准備分配賣房子的錢。

    多少投入股市,多少投入期貨,甚至是多少用來買福利彩票。

    仿佛錢真的瞬間能生錢,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結果自然是徹底鬧翻,父親走之前始終反復重復的話是:我要去告你。

    幸好她不論如何被罵,都緊緊守住這些錢……

    “要不要我建一個聯名戶頭?”顧平生沒有繼續追問她原因,把存折遞還給她,“明天去辦?”“不要,”她很快拒絕,“單獨存在你名下。”

    他好笑地摸了摸她的頭頂:“這麼沒有自我保護意識?”

    她只想著如何鑽法律的空子,保住這些錢。

    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對著他,還要做什麼自我保護。

    的確,這樣的回答,完全不像一個學法人的思維。

    就連沈遙那麼無所謂的人,和男朋友合伙開網店也要像模像樣地擬個正式合同,雙方簽字。甚至還約定,如雙方分手,任何一方的女朋友或男朋友都不許插手店里的事……兩個法律系的學生,為一份合同商榷了三四天,理智的不行。

    “顧先生,你忘了?等到辦了手續,你連人壽保險的受益人,都是我的名字。”

    她晃了晃右手,讓他看戒指。

    不知不覺戴了這麼久,手指上都留下了很淺的一圈戒指的印記。她在醫院洗衣服時,怕戒指掉到水池里,才初次摘下來,那是第一次看到手指上的痕跡。

    當時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慘了,如果一直戴到五六十歲,豈不是會留下很明顯的一圈?

    于是,洗衣服洗到半途,她就被自己的念頭窘到,抬頭看著鏡子傻笑。

    第二天顧平生就陪著她,送奶奶去住院。

    這是第七個療程,也是最后一個療程的化療。

    上次經過一系列檢查后,劉阿姨特地請科主任詳細看了結果和CT,結論是前几個療程效果不錯。這次住院的時間也是劉阿姨定的,他們剛才住下來,顧平生就碰到了熟人。

    確切來說,是很多熟人。

    他去護士台查看明天的檢查時,劉阿姨剛好結束了手术,匆匆過來看望奶奶。

    “言言,我昨天才聽腫瘤科主任說,顧平生特意聯系過他,問了你奶奶的具体病情,”劉阿姨笑著在床邊站著,說,“他媽媽以前在醫院是心外的副主任,在這里有很多老朋友,肯定會更照顧你們,我也放心了。”

    她不知道顧平生是怎麼說的,畢竟曾經她親口說過,他是自己的大學老師,所以不敢太深入說他的事,只能支吾著,含糊帶過。

    等到安排好所有事情,奶奶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老人家的作息很健康,八點半就准時入睡。一到化療總是宿成宿地睡不著,難得現在能多睡會儿,她自然不會吵醒奶奶,拉上簾子,小心拉著他走了出去。

    “我們出去走走?”他站在走廊里,問她。

    “去哪?”童言不想破壞他難得的興致,可還是不得不說,“我走不開,要守在這里。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家睡?”自從他昨天回來,她就看得出來,他身体還沒有徹底恢復。

    “我沒關系,”他說,“這里有護工在,你陪我出去走走,半個小時回來?”

    她想了想,只是剛才住院,應該沒什麼太要緊的事。

    兩個人走出醫院時,正是燈火闌珊,最熱鬧的時候。

    協和醫院緊鄰著東方廣場和王府井,他走的不快,她也就慢悠悠地跟著。兩個人沿著廣場走過去,有拎著購物袋的男女朋友,有想要照下長安街夜景的游客,還有散布的老人,踩著滑板玩鬧的小朋友……

    雖然一直在這附近陪著奶奶看病,甚至很長時間都住在醫院里,可這几個月來,她還真沒有像今晚一樣,這麼輕松地在這里閑逛。

    她以為顧平生真的只是閑走,或許是懷念這個曾經也很熟悉的地方。結果跟著他走進廣場,帶進個女式的服裝專賣店,才明白他是要給自己買衣服。

    他從長長的衣架旁走過,頗為認真地挑了几件,拿給她去試。

    童言被他突如其來的做法,和店內售貨小姐的熱情搞得昏頭轉向,很快試了兩件,趁小姐去招呼別的客人時,才回頭問他:“怎麼忽然要買衣服?”

    顧平生靠在供客人休息的黑色沙發上,從鏡子里看著她。

    她試的是條淡藍色的連衣裙,因為自己沒穿涼鞋,腳上只隨便踩了雙店內供試裝的木屐,大了兩個號碼,顯得很不協調。

    可是卻莫名讓人很親切,真實的存在感。

    童言看他不回答,以為他哪里又開始疼了,走到他面前,有些緊張地問他:“怎麼了?”顧平生看她的臉色,明白她是在擔心自己,而且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他終于笑起來:“我在美國的時候,發現有很多事情都沒做過。比如像現在這樣,陪你逛逛街,看著你試衣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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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8:46: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當時的愛情(1)

    售貨小姐聽到了這句,很是艷羨地看了眼童言。

    這種話聽上去,怎麼都像是小姑娘找了個金龜婿,還是那種要什麼有什麼,莫名其妙深情寵愛的類型……可這話,對于說的人和真正聽的人,卻完全不同。

    晚上回到醫院,另外床的病人已經睡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家屬陪護。靠窗的家屬拉上簾子,在低聲和病人聊天。

    她翻開筆記本,開始看一疊打印出來的筆記。

    沈遙為了表示自己的記得很辛苦,時不時在兩行字之間加個(),表達上課的感想。比如(鄰桌男生在看我),(噩夢女神今天穿的很土)什麼的,總讓童言能聯想出她上課的狀態……她看了會儿,給沈遙發了個短信:顧平生回來了。

    不到一分鐘,沈遙馬上就打了個電話。

    “回來了?真回來了?!”沈遙明顯比她亢奮多了,“我說,要好好教育才行。出這麼大的事情,竟然現在才回來……不過算了,男人嘛,總有很多借口,過得去就行。”

    童言聽得笑死了,拿著手機走出房間。

    “他有沒有抱著你,狠狠地親一口,說老婆辛苦了?”

    “……算有吧。”

    沈遙兀自笑得歡:“你在家里?還是在他家?還是在醫院?”

    “在醫院,”她站在病房門口,看著兩個護士走過,“最后一期化療,大概7月可以出院,正好回去考試。”

    沈遙整天自己住著一個宿舍,早就寂寞的抓狂了,聽見她這麼說,馬上歡呼雀躍,很快說:“反正他回來了,讓他幫你守夜。男人就該這時候挺身而出,考驗考驗。”

    童言含糊了兩句,拿著筆記,開始問她那些潦草的地方。

    沈遙物理也爛的一塌糊涂,大多數都是記過了就忘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還硬撐著面子胡說八道了一通,聽得童言更是糊涂了。

    最后還是決定,明天去問問顧平生。

    電話掛斷的時候,正好聽到值夜班的几個人聊天。

    八卦叢生中,隱隱有“顧醫生”這個詞,她潛意識覺得可能和他有關,就裝著低頭發短信,仔細聽著內容。漸漸發現不對的地方,聽下去才明白這個“顧醫生”指的是他的母親——顧童柯。

    很多的評價,都很好。

    什麼顧醫生對人很好,對病人更好,對自己帶的碩士生也很照顧,就是再忙,也會到外省市去做手术。她無意識地按著手機鍵盤,想象他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從他過往的話里,她母親總是個很冷靜的人,甚至教導還是孩子的他控制情緒。

    “我也老聽人說起顧主任,脾氣好什麼的。現在的這些,都太瞧不起人了,那天我還看見心內三個副主任大打出手呢,”小護士撇嘴,“兩男一女,互打嘴巴,那叫一個熱鬧。”

    小護士說的眉飛色舞。

    她聽得差不多了,剛想要轉身回去,忽然聽到了他的話題。

    “其實,顧醫生的儿子脾氣就不好,總是冷冰冰的,”有個看起來快三十歲的護士,忽然提到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童言卻能猜到是他,“不過這些醫生的脾氣,都挺奇怪的,他也還算正常,就是不愛搭理人。”

    脾氣不好,不愛搭理人……

    倒很像是最早最早的時候,見到他的感覺。

    “后來到非典的時候,他倒是變了很多,今天下午來,和以前完全不是一個人了,”那個護士有些唏噓,補了句,“聽說他是看著顧醫生自殺的,就是在家里……也難怪會性情大變,總歸有些影響……”

    她正聽得心悸,余光里卻看到顧平生從電梯口走過來。

    一瞬驚異后,她很快調整了表情,偏過頭去笑看他,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過。

    護士休息的地方,看不到整個的走廊,所以那些護士還在繼續說著,絲毫沒有注意話題的中心人物在。直到他走近,那個認識顧平生的護士才猛地住口,繼而又想起他失聰的事實,緩和了神色。

    顧平生看了她們一眼,禮貌笑笑。

    那些護士有些尷尬地招呼他:“顧醫生?這麼晚來?”

    竟還習慣性地叫他‘醫生’。

    “我來看看我太太,”他指了指童言,“怕她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他說話的時候是看著她的。

    隨著他的話,几個護士都看過來。童言臉有些紅,頭一次感覺偷聽人說閑話,比說人閑話還要難堪。

    病房里,剛才在閑聊的病人和家屬也都睡了。她怕打擾到別人,把他拉到了樓梯間。窗口吹進來的風,有著鬧市的感覺,和走廊里厚重的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讓人有些不清醒。她抬手看了看表,十一點多了。

    三個小時,兩個人才分開三個小時而已,他又來了,還是在深夜。

    “可能還在適應時差,躺著看了會儿書也沒有睡著,就來看看你。”

    他如是解釋,可惜那雙眼睛,已經把原因說的很明顯。

    他在想她。

    “我也睡不著,”童言腦子里還是剛才那些護士的話,可又怕被他看出來,索性舉著一疊筆記,“既然你也睡不著,陪我做物理題吧?”

    這句話說出來。

    她自己先笑了,老天爺,這是什麼爛借口……

    “好,”他也是忍俊不禁,拿過她手里的課堂筆記,恰好看到了沈遙的()批注,“沈遙真是個挺有意思的學生。”

    “不許說‘學生’兩個字,”她把最上邊那張搶過來,“她可是顧太太最好的朋友,你說她是學生,會讓我覺得很別扭。”

    “掩耳盜鈴,”他笑著評價完,繼續看下邊的筆記,“去拿張報紙來。”

    童言疑惑看他。

    “鋪在窗台上,好做題。”

    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任務。

    于是兩個人真的就在樓梯間,開始像模像樣地做起了物理題。他講的很認真,童言卻經常在走神,到三點多開始忍不住打瞌睡,手肘撐在鋪著報紙的窗台上,迷糊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就感覺嘴唇上溫熱的觸碰,恍然睜眼。

    “進去睡吧,”他已經直起身子,把筆帽合上,“快四點了。”

    “你還不困嗎?”她對時差這種東西,實在沒什麼真實經歷,看到他依舊漆黑明亮的眼睛,才真實有了些感觸,“難怪看你白天總是很累,害得我亂擔心。”

    “慢慢會好,只不過剛才回來不久,還沒有習慣。”

    “我再陪你一會儿,就這一晚,”她看著四周安安靜靜的環境,“要不你給我講鬼故事吧?我最膽小了,你講完,我馬上就不困了。”

    “鬼故事?”顧平生沉默了會儿,“還真想不起來什麼。”

    “你明明說過,學醫的最會講鬼故事了,”她提醒他,“就是我們第一次去上院的時候,我給你講鬼故事,你一點儿都不害怕。那時候你不是告訴我,醫學院是鬼故事發源地,教室、洗衣房、浴室、洗手間、食堂,甚至每個宿舍、每張床,都能講出鬼故事?”

    顧平生笑得非常無辜:“我真說過?”

    “當然,醫學院鬼故事那麼多,醫院肯定更多了,”童言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上上下下打量他,“老實交待,你有沒有給女護士什麼的講鬼故事,趁機吃人豆腐?”

    “我真不會講鬼故事,”他笑得更無辜了,“不過,我記得以前醫學院學生,來這里抬捐贈的遺体,就是從這個樓梯口走的。因為對死者的尊重,抬著的人都不會交談,久而久之,醫院里的人經過這里也都是保持沉默。”

    ……

    她瞬間就手腳冰冷了,心髒砰砰跳的胸口疼。

    那豈不是,今晚打破禁忌了……

    四點多的夜風,有些冷,更顯得滲人了。

    偏他還在笑。

    “真的?”她不敢回頭看窗外,緊緊拉住他的手,仍舊覺得毛骨悚然,往他懷里靠了過去。太可怕了,這種簡單的句子,大半夜的絕對讓人聯想無邊。

    “假的,”他就勢把她摟在懷里,“怎麼可能,這里只是腫瘤科而已。”

    ……

    因為他這麼句假話,童言真的不敢再站在這里了,等他走后,自己躺在折疊床上,仍舊浮想聯翩。挨不住了只要拿出手機,給罪魁禍首發過去一條譴責消息:完了,我徹底睡不著了,你要負全責。

    她翻了個身,趴在小枕頭上,看著手機發呆。

    因為醫院都在推行“零陪護”的試點,護理的標准都提高了不少,再加劉阿姨的照顧,奶奶始終有固定的護士負責,又有護工的幫忙,她這几個月說實話,不算太辛苦。

    報紙,書,手機,筆記本電腦,折疊床。

    足夠應付每個晚上。

    那些晚上,她也經常會做題做到半夜,一半是知道奶奶化療太痛苦睡不著,就權當是陪著,另一半是惦記他,總會忍不住猜那里的白天,他是在做什麼。

    沒想到他平安回來了,仍舊是睡不著。

    離開,折回,再離開。

    几個小時之間的折騰,看上去挺矯情,根本不像是他做出來的事情。可就因為不像,更讓她感覺到這三個月又十七天的分開,肯定發生了很多很多自己無法想象、無法体會的事情。就如同她獨自承擔過來,而又不願讓他知道的很多事。

    他很愛他的母親,從初次相遇,他頹然坐在牆邊,而后半是遷怒地教育自己的時候,就能感覺的到。就連很簡單的停電,也能讓他那麼緊張……那時候他就說過,如果當時再細心些,認真聽聽房里的動靜,母親就不會那麼早去世。

    手機驟然亮起來,她適應不了突然的光亮,眯起眼,讀著他的短信:

    放心,顧先生是個很負責的人,陪到你睡著為止。TK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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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8:4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當時的愛情(2)

    結果適應時差的人,還是徹底勝過了亢奮過度的人。

    后來化療的十几天,白天他都在,晚上也一直這樣陪著她。借口都是在適應時差,到最后,她心疼他,一直說自己睡了,真的要睡了,反復很多次才能結束漫長的短信交流。

    等到出院的時候,明顯兩個人都瘦了不少。

    奶奶心疼的眼睛都紅了,對他的態度,明顯比對親孫女都要好。

    “我這孫女婿,真不錯,”奶奶不停對劉阿姨重復著,“真不錯。”

    劉阿姨清楚顧平生的身体情況,卻始終沒有透露給奶奶,倒是私下里拍著童言的手,說過很多的話。大意是誰都不容易,天災非典的,看開點儿就好了。

    童言半是認真的說了句:“劉阿姨,我最大的優點,就是想的開。”

    到結束了醫院的事,他也終于定下來教書的學校。

    竟然是她從小到大,經常去玩的地方。

    童言暗自驕傲自滿著,一定要拉著他去逛校園。

    兩個人暫時不用上課,也不用工作的人,就在一個工作日的午飯后去了那間大學。童言去之前給他挑了很學生氣的衣服,白色的短袖襯衫,故意讓他露出了很唬人的刺青。

    效果很明顯。

    一路上不論男女學生,回頭率驚人。

    最后兩個人坐在体育場看台上,看著下邊兩隊學生在太陽下踢球時,他才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我從來沒像今天一樣后悔過,少不更事,竟然往身上添了這個圖案。”

    童言穿著他買的連衣裙,淺淺的藍色,在日光下,緩和了她長久熬夜的蒼白臉色。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特別像學生?”童言背靠著欄杆,看著坐在水泥台階上的顧平生,“算起來,你真的就是學生啊,沒在社會上工作超過一年,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里。我們的區別呢,只是我本科,你博士而已。”

    “所以呢?”他一只手肘撐在身后,笑著看她,“想說明什麼?”

    “沒有特別的意思,”她偏過頭說,“我就是隨便想起來了,就隨便說了。只是忽然想到,我們是不是特別像校園情侶?根本……就不像已經……”

    也不對,其實還沒有真正結婚……

    他對她伸出手:“過來,坐我身邊來。”

    她走過去,挨著他坐下。

    “怎麼才像是夫妻?”

    童言想了想:“就是吃吃飯,散散步,算計算計家里老人孩子的生活,算計算計柴米油鹽,”想起來是這樣,可認真想下去,還真沒有什麼概念,“不知道,我又沒有經驗……”

    “我也沒經驗,”顧平生好笑看她,“不過,你好像忘了什麼?”

    “什麼?”

    “吃吃飯,散散步,這麼說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是不是還要睡睡覺?”

    ……

    “顧平生,你為老不尊。”

    “嚴格意義上,我還不到三十歲,”顧平生繼續更正她的說法,“不算太老。而且我不止是在校園里,從高中開始我的假期都用來做義工了,進大學,第一年是學校的義工項目,去加納。那時我是你這個年紀,教些10歲左右的孩子,數學、英文,連宗教和法文都要代勞。”

    童言聽得有趣,很認真地看著他:“你會法語?”

    “不會,那時真的不會,現在好像也全忘了,”顧平生終于又承認了一個弱項,“加納的教育水平不高,當時通知我教法文,我基本是從頭開始自學,然后再去上課……不過想想,又是在學校里。”

    童言忽然打斷他:“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從來不在一個世界里?好像沒有任何交集。”

    “顧太太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顧平生笑起來,仔細端詳著她的五官,用手在她臉頰邊比划著,“你十三歲時,臉只有這麼大……”

    他停下來,從背后台階上找了一會儿,拿到顆小石子。

    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草草地畫了一張世界地圖,敲了敲北京的位置:“你十三歲,我們在這里見過。然后,”他不停在地圖上圈下一個又一個地方,多得讓人忌妒,“我到過這些地方,可最后還是在這里,又見到你。”

    他繞回到中國的位置,寫了個‘上海’。

    “現在,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顧平生扔掉那顆小石子:“有沒有發現,無論我走多遠的路,最后還是要回來?”

    說話的時候,他的臉孔湊得很近,氣息可聞。

    兩個人鼻尖貼著鼻尖,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把頭錯后,讓他看清自己的口型:“親愛的顧老師,你以后可是要在這里教書的,千万要收斂一些。”

    他微微笑。

    “有時候男人說些感人的話,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要些小獎勵。”

    童言徹底被逗笑了。

    “我給你唱歌吧?”她認真想了會儿,說,“當作獎勵。”

    這首歌是1975年的,是她會唱的最老的歌,她回憶著歌詞,開始慢悠悠地唱起來。很舒緩的曲調,英國搖滾歌手的《sailing》。

    學了很久,一直沒有認真去琢磨過歌詞。

    直到兩個月前的某天晚上,隨口哼起這歌,忽然就想到他。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本就是節奏很慢的歌,她又刻意把每個詞都咬的很清楚。聲音不需要很大,可是要足夠讓他看的清。

    他是背對著陽光的,她要直視他有些吃力,只好用手擋在眼睛上,繼續唱下去:“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顧平生看著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thro’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trying,
to be with you…”

    唱到結束,她仔仔細細看他,想要看出些感動的端倪來:“相信我,我唱歌很好聽,我還是08年校園歌手大賽的第三,冠軍和亞軍最后都進電視台做主持了魚也是有尊嚴的。”

    “能想象的出來。”他把她拉起來,沿著台階一路往下走。

    她終究是繃不住,抱怨看他:“你好歹有些感動的表示吧?”

    他嗯了聲:“我需要回家好好想想,認真想想,如何表達感動。”

    童言聽出他話里的意思,裝著很無所謂地,瞥向操場中心,可是畢竟是……畢竟是只有那麼一兩次,只要浮現出稍許畫面,就不敢看他。

    雖然他從第一天回來,就拿出辦好的房產證,用上邊並列的兩個名字說明,一定會和自己正式結婚。可畢竟現在還沒畢業,有些事可不能太明目張膽,所以從奶奶出院開始,兩個人始終是分房睡的……

    看台的遠處,操場上有很多人在歡呼,哨聲,還有大男孩的咆哮,應該是剛才進球了。雖然不是自己學校,可是一想到他馬上要在這里教書,就覺得那些面孔莫名親切。

    他們走到看台的一側,發現來時敞開的鐵柵欄被人鎖上了。柵欄不高,顧平生直接就跨了過去,可她穿著裙子,反倒是為難了。

    “摟住我的脖子。”他說。

    童言伸手摟住他,感覺到腰上一緊,直接被他隔著柵欄抱了起來。她忙蜷起膝蓋,配合著他的動作,等到腳踩上地面,才有些心有余悸地抱怨:“下次別這樣了,你剛才康復沒多久,万一……”

    “沒關系,”他撫平她背后的褶子,“我喜歡抱你。”

    她被他一句話噎住,眨眨眼,決定保持沉默了。

    兩個人在路上買了些晚飯的食材,回到家也才不到三點半。

    她把所有的東西放進冰箱,悄聲推開奶奶房間的門,看見奶奶正靠在躺椅上,戴著眼鏡在看書。“我們回來了,”她笑著打斷奶奶,“晚飯吃炸醬面好不好?我買好東西了,等到五點半開始做,六點吃飯?”

    奶奶摘下老花眼鏡,笑著點頭:“玩夠了?去睡會儿,或者看看電視什麼的,不用管我。”說完,很快就戴上眼鏡,繼續看起書來。

    她關上門,想要進自己房間換衣服,剛才摸上扶手,就被他從身后摟住。

    童言回過頭,吐了下舌頭,無聲說:讓我先去換衣服。

    他微微笑,一只手撐在她的房間門上,低頭吻住她的嘴唇。舌尖有些冰涼,應該是剛才喝了些冰凍的純淨水,她兩只手從他腰上,滑到后背,靠著牆不停心虛地躲著。到最后躲不開了,才握住他的兩根手指,晃了晃:“顧先生,嚴禁白晝宣淫啊。”

    顧平生似乎沒大聽懂,壓下扶手,徹底進了她的房間。

    “什麼是白晝宣淫?”

    童言只好把四個字,每個字都怎麼寫,連在一起把意思講給他聽,最后故意用臉蹭了蹭他的下巴,仰頭總結:“……總之就是,白天做壞事,是大大的不好。”

    他笑起來,酒窩很明顯:

    “顧先生好像一直在適應時差,分不清現在是晚上,還是白天……”

    他說完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開始低頭一邊親吻她的嘴唇和臉頰,一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童言順著他的腳步,不停退后再退后,直到退無可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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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當時的愛情(3)

    早上她起的有些晚了,對著鏡子刷牙的時候,聽到客廳里奶奶和顧平生說話。這房子的隔音真好,豎著耳朵聽了半天,還是沒抓到主要內容。

    等到走出去,看到他站在陽台上,撐著手臂看外邊的風景。

    身上是質地柔軟考究的白襯衫和休閑褲,襯衫袖口是挽起來的。她走過去,拍了拍他的后背,看到他轉過身,發現他竟然還戴著領帶……難得這麼的正式。

    她眯起眼睛,欣賞他的樣子。

    “你今天要去學校?”難道是提前報道?

    “去結婚。”他說。

    “啊?”童言怔了怔,“結婚?”

    “今天是工作日,而且,”他用手松了松領帶,低聲說,“你奶奶已經同意了。”

    童言噢了聲,從他的眼睛一路看下來,最后看到他手指上的戒指,大腦莫名其妙放空了好一會儿,忽然說我去洗個澡,很快跑回了洗手間。

    明明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卻讓她整個早晨都兵荒馬亂的。光是挑衣服,就試了足足一個小時,她的臥房沒有足夠的穿衣鏡,她只能抱著一堆衣服在洗手間照,不滿意了,又都拿回去,繼續換一批抱到洗手間。

    最后顧平生都覺得搞笑,索性推門進來,指派了一條嫩粉色的連衣裙。

    她也覺得好,就這麼套上了。

    可等到坐在出租車里,低頭看著身上的連衣裙,忽然覺得不妥:“會不會太粉嫩了?不庄重?”顧平生仔細看著她:“不會,很好。顧太太非常好看。”她笑了,過會儿,又覺得奇怪:“你怎麼不緊張?”

    “緊張,我也緊張,”他很看地笑著,很快補了句,“真的。”

    童言歪著嘴巴,做了個不信的表情。

    顧平生伸出手,示意她把手遞過來:“把手伸過來。”童言雖然不解,還是照著他的話,把手放到了他的手掌上。

    然后感覺他握住自己的手,竟然手里有些微微發潮。

    “現在相信了?”他語氣嚴肅,樣子認真。

    她點點頭,沒有抽回手,只是扭過頭,對著窗戶一個勁笑起來。

    在過去二十年的認知里,童言從來不相信,一個人可以笑得時間那麼長,這要心情多好,才能笑得和花痴一樣不顧形象?可直到自己站在民政局婚姻登記處門口,發現自己還吊著嘴角笑著,終于相信了,人真的可以足夠開心到,笑到不停。

    初夏的陽光,照的人身上暖暖的、癢癢的。

    或許是因為工作日,里邊的人並不算很多。看起來有十一二對的樣子,有的坐在櫃台前填寫表格,有的在和工作人員咨詢,他們走進去的時候門口的阿姨頗是熱情,馬上指揮兩個人哪里做婚前体檢。

    童言怔了怔,下意識看顧平生。

    他進來的晚,沒看到那個工作人員的話,看她看著自己,才問:“怎麼了?”

    “小姑娘,婚前体檢一定要做的,”阿姨看童言不樂意的樣子,很耐心規勸,“這個很重要,你們小孩子都不懂。”

    “我們不做了,”童言很快拒絕,“下一步是做什麼?”

    “阿姨還是勸你要做,”工作人員實在熱心,好意提醒,“上個月一對小夫妻來領證,沒做婚前体檢,這個月小姑娘父母就來了,說男的很難生育,小姑娘后悔了,都罵我們不負責。可現在婚前体檢都是自願的了,我們有什麼辦法?”

    她搖頭,拉住他的手往里走,索性去找指引流程的牌子看。

    那個阿姨的熱情的確是好心,可他的身体如何,她最明白。雖然不知道婚前体檢做的是什麼,她都不想影響今天的心情。

    那個阿姨在身后,似乎還在和人感嘆現在小姑娘都不現實,這麼重要的体檢都不做。她裝著沒聽見,仰頭細看流程,發現真的很簡單,只要去照個合影,就可以直接在櫃台登記了。她側頭看他,“我們去旁邊那個廳照相,然后回來就在櫃台登記。”

    他說好,看上去並沒受剛才工作人員的影響。

    來個人付了拍照的錢,排隊等待照相的時候,童言看著前面一對小情侶,笑得像是中了五百万似的,照相的老伯一直說笑得嘴巴小點儿,再小點儿,全部牙都露出來了……兩個人對視互相嘲笑了半天,才調整笑容,有些僵持緊張地擺出了合照的樣子。

    等到照片出來的時候,他們走過童言身側,女孩還特地說不好意思,耽誤很久什麼的。童言忙搖頭:“沒什麼。”

    等到剛才的旁觀,變成自己和顧平生。

    她終于明白那種僵持緊張,絕對是照相師傅造成的。

    “右邊,嘴角再高些,說的是女孩,”老師傅一板一眼指揮著,“嘴巴不要太大……不行,現在笑得太假了……”她顯然被指揮的很茫然。

    照片遞到手里了,看到大紅背景下,他笑得不輕不重,完全恰到好處。

    自己卻是表情詭異……說不出哭還是笑。

    “看看你老公,笑得多自然。”

    老師傅趁著沒人,還不忘點評了一句。

    她裝著淡定,拿剪刀把四張照片剪開,兩張小心收到了錢包里,另外兩張就這麼捏在手里,准備稍候貼在結婚證上。

    顧平生始終旁觀,看她認認真真弄好所有,才攬住她的肩膀說:“等你考試回來,我們去認真拍一組結婚照。”她歪著嘴巴,很不滿地把照片塞給他:“有些人投胎開外掛,真讓人忌妒。”

    “外掛?”他學著她的口型,重復這兩個字。

    “就是游戲里的插件,能夠讓你打遍天下無敵手。”

    “程序bug?”

    “也不是程序bug。”

    于是兩個人就在排隊登記時,認真討論起關于外掛和程序bug的區別。輪到他們的時候,仍沒有一個確切的結論,童言和顧平生坐下來,決定先干正事。

    顧平生接過筆和表格,很快填寫著自己的信息。童言等到落筆時,莫名地心跳迅猛,一個字一個字都寫的很慢,很多簡單信息,要考慮半天才知道填什麼。

    她余光里,看到他已經填完,似乎看向了自己。

    一緊張,竟然在簽名字的地方,簽上了自己的生日……

    櫃台后的中年女人噗嗤笑了,說:“小姑娘,你還真緊張,完全不是剛才聊游戲的時候了。”童言不好意思笑笑,用筆划掉生日,匆匆簽了名字。

    “戶口本和身份證。”中年女人笑著收回兩人的表格。

    顧平生把護照和童言的戶口本拿出來,童言也遞出身份證,那個女人隨手翻了翻,很奇怪地問童言:“小姑娘,這個戶口本上沒有你啊。”

    童言啊聲,茫然看顧平生。

    顧平生也像是不明白情況的樣子。

    “你是不是把戶口牽到哪里?”

    她恍然有些明白:“好像當初考大學時候,牽到大學里了……”

    “你還是學生?”女人倒是意外了。

    雖然大學生早就可以結婚了,但畢竟還是少數。

    “所以,要從大學里把戶口拿出來嗎?”童言有些捉不到方向,“身份證不行嗎?”

    “這兩年,基本不會戶口隨著考學走了,”中年女人耐心講解說,“不過前几年的都在學校的集体戶口里,比較麻煩,需要學校開證明。你學校是在這里嗎?”

    “不是,在上海。”

    “那就要開了戶籍證明,在上海辦。”

    所有對話結束,她發現自己始終對著工作人員,顧平生看不到完整的對話,想要和他解釋的時候,他已經笑著握了握她的手:“慢慢來,一步步解決。”

    她點點頭,從工作人員手里拿回所有東西。

    兩個人歡歡喜喜來,卻徒勞無獲。

    她看著大門口的車水馬龍,十二万分沮喪地出神,他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情緒波瀾,問她是想要回家吃飯,還是接奶奶出去吃?

    她隨口應付著,過了會儿,試探性把話題轉了回來“如果要回學校開證明,會不會很麻煩?”無論如何,他和自己都是在學校認識,又是師生關系。雖然他現在已經決定換一所大學任教,但是學校里私下的流言蜚語,還有班級里同學的態度,多少都會傳遞到學院里。如果沒有這層鋪墊,她還可以厚著臉皮去開證明……

    “這樣做,很可能會影響你的正常畢業。等到你畢業再補手續也可以。”

    她點點頭,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回家吃吧?”

    他說好,拉著她的手,招了輛出租車,沿著來時的路回去。

    兩個人到家門口,發覺沒有買菜,就在小區附近的飯店打包了兩樣菜。拿回家時,赫然擺著一桌子的飯菜,豐盛的讓人咋舌,她有些犯傻,顯然不知道如何應對奶奶准備的晚飯。好在有他在,總能把一些讓人失望的意外,給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晚上她回到房間里,難得失眠到一點多。

    最后實在睡不著,光著腳下地,悄悄拉開房門。家里有兩間客房和一個主臥,因為主臥是配著獨立的洗手間,自然是讓給老人家住,所以兩個人的房間,實際是相鄰的。她擰開門走進去的時候,顧平生還靠在床頭看書,竟然戴著一副漂亮的銀框眼鏡,仍舊穿著白天的襯衫。

    他看到童言進來,把書放在旁邊,對她伸出兩只手臂。童言跳上床,就勢鑽到他懷里,抱了會儿,仰頭笑著說:“你怎麼一直不洗澡?”

    “沒有領到合法證明,還是要失落几天的,”他半調侃著,低下頭貼著她的臉問,“這麼晚不睡覺,過來做什麼?”他臉貼著自己,自然看不到說話的口型。童言又和他膩味了會儿,拉開空調被鑽進去,終于看到他的眼睛:“我來和你睡覺啊,你什麼時候開始戴眼鏡了?”

    “有時需要戴,以后可能就離不開了,”他手肘支在枕頭上,撐著頭看她,“后遺症之一,視力會漸漸退化,不過還好,戴上眼鏡就沒有什麼障礙。”

    童言在他開口之前就有了預感。

    此時,只伸出手,放到離自己眼睛很近的距離,示范給他看:“我到這里就看不清了,500度大近視,平時戴隱形眼鏡,看不出來。你知道近視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

    顧平生沉默笑著,沒說話。

    “就是一摘掉眼鏡,滿大街就都是美女和帥哥了,”她順手摘下他的眼鏡,“有沒有看到一個大大大美女,躺在你床上,對著你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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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溫暖的溫度(1)

    “好像,真的有。”他微微眯起眼。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問吧。”

    “你是真的什麼都聽不到嗎?可以戴助聽器嗎?”她伸出手,隔著薄薄的一層襯衫,摟住他的腰。

    “可以,只是不想,至少到現在為止不想。”

    原來不是那麼不可挽回啊。

    童言心情馬上好起來,把腿放到他腿上。他勾住她的腿,直接放在自己側臥的腰上,簡單的動作,卻更讓人心猿意馬。

    偏他還在自己裸露的小腿上,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擊著,在想著什麼。

    童言被他弄得心里癢癢的,閉上眼,再睜開,他還是一樣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化。“你在想什麼?”她問。他說:“在想你。”

    “想我什麼?”

    “說不清楚,”他倒是很認真琢磨了下,“你想在律所實習,還是法院?”

    “不知道,”她一直認為自己足夠成熟,其實面對實習、擇業一類的問題,依舊茫然的很。可能五年后看現在的自己,又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但現在,這些還真是問題。

    “要不然,我安心做顧太太吧,”她長出口氣,“顧先生的如花美眷 。”

    他重復如花美眷的口型,發音卻不太准。

    童言聽得咯咯直笑:“我終于發現文化差異了,顧老師,你只能教法律,還最好是國際法類的。”

    他忽然笑得牲畜無害,把手伸到被子里,從她的睡衣下滑進去,溫熱的掌心摩挲著腰間的皮膚。童言被他弄得嗓子有些干,噘噘嘴嘴,示意他關燈。豈料他仿佛沒看見,繼續摩挲了會,忽然就開始輕捏起她最怕癢的地方。

    她咬著嘴唇,不敢笑出聲。

    跑又跑不掉,只好在他手臂下掙扎,可惜他力氣太大,如何做都是徒勞無功。最后笑得臉都通紅,滿身是汗了,才終于被他放開,滾到了床的另一邊:“顧平生……”

    “嗯。”他應了聲。

    仍舊是單手撐頭,側躺著,額前的頭發軟軟地滑下來,半遮住了眼睛。

    “美人煞?”她忽然覺得,這個詞還真是恰到好處。

    他不動聲色笑著,沒答應。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她怕他繼續癢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回去,手腳並用纏住他,一字一字第說:“我愛你。”說完,就把臉貼在了他的胸前。

    然后就感覺他的手,環住了自己的腰。

    “好像沒說過。”聲音從頭上方而來。

    回答的還挺認真。

    童言本以為這句話,還挺動人的,卻被他的回答搞得哭笑不得,正要抬頭抗議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不緊不慢地從她額頭吻下來。還是很感動的啊,童言滿意地仰起頭,回應著他,最后兩個人都有些收不住了,他卻忽然停下來,用被子把她裹了起來:“沒什麼是万無一失的,乖乖回去睡覺,以后我們有的時間。”

    她明白他說的,嗯了聲,真就乖乖穿好睡衣,又悄俏回了房間。

    好在期末考試只有兩門課,沈遙把確切考試時間告訴她的時候,還特地含糊地交待了學院里關于她的傳言。“清者自清,”沈遙嘀嘀咕咕抱怨著,“反正一畢業各奔東西,誰也見不到誰,你不要管他們說什麼。”

    童言拿著話筒,笑著嗯了聲。

    哪里有什麼清者自清,根本大部分傳言就是事實。

    她大約說了領證未遂的蠢事,豈料,竟喚來沈遙一聲驚呼:“還要戶口本才能領證啊?我還說等畢業了,偷偷拿著身份證飛趟北京就搞定了……”童言哭笑不得:“原來你偶像劇看得還沒我多,不是很多時候都演什麼,千方百計偷戶口本嗎?”

    沈遙迅速表達對偶像劇嗤之以鼻的情緒,又哀怨地感嘆了會儿,忽然想起了另一個八卦:“好像前一陣,周清晨和靜靜也要領證,被學院壓下來了。雖然大政策開放了,可我們學院那個東北來的院長很不開放。連學生會主席都沒戲,你還是消停消停,反正顧老師跑不掉,我看他也不是能跑掉的人。”

    她繼續答應著。

    掛斷電話后,她估算著時間,差不多是該回學校了。

    顧平生不需要再回上海,況且,家里也需要有一個人照顧……她想到“家里”這個詞,又想到了始終一個心結,就是她從來沒有去過他的家里。雖然他母親已經去世很久,父親似乎又只是個名詞,但還有外公在。

    他沒有提到過,她也就沒有深入問過。

    這個問題,奶奶也問過她,她含糊說他母親已經不在,父親又不太常聯系。大概是因為自己家庭的特殊,奶奶也沒有太多追問,倒是感嘆了句:你們兩個孩子,都不容易。

    “其實挺容易的。”

    她趴在沙發上,輕聲嘀咕了句,還是覺得很幸福。

    這麼容易就再見到了,這麼容易就在一起了,這麼容易,他就健康的回來了。

    她亂七八糟想了會儿,下樓到小區門口的鮮果店,給他挑新鮮的水果。店里的老板早就熟了,很熱情打招呼,告訴她哪些是今天新進的,格外好的。她邊應著,邊從一排排的果架旁走過,然后就看到了門口熟悉的几個身影。

    看到他們的同時,他們也同時看到了她。

    方芸芸撐著遮陽傘,看著她笑了笑,陸北的一雙眼睛自從看到她,再沒有移開視線。

    “顧太太,這個絕對是今天最新鮮的……”老板還在扒拉扒拉地熱情介紹著,完全沒注意她的反應。她有些尷尬地搖頭,搪塞說:“我忘記帶錢了,一會儿再下來買。”老板樂呵呵給她挑了個哈密瓜:“沒關系,你每天都下來,明天再給也沒問題。”

    老板繼續挑著,她讓不開,只好走到店門口打招呼:“阿姨,叔叔。”

    當初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因為父母的溺愛,他一早就堅持把她帶到家里吃飯,久而久之,他父母倒真的喜歡上了她。后來發生了那件事,陸北堅持不肯受方家的幫助,也是他母親找到童言,讓她來勸他。

    所以多少,兩位長輩總會覺得有所虧欠。

    但畢竟是十几歲的早戀,如今過去這麼久,都不過年少荒唐事罷了。

    陸北父母很快笑起來,問了几句不痛不癢的話,話語中仍透著熟悉和親近。

    “言言搬家了?”方芸芸把遮陽傘收起來,“我們一直在看房子,這里小區環境據說很好?”童言嗯了聲:“挺安靜的。”一旁跟著的中介聽到,馬上開始長篇闊論,什麼經典戶型,黃金樓盤的,說的是天花亂墜。

    她不知道如何退場時,鮮果店老板遞來的一袋挑好的水果。

    黃紅暖綠的,搭配的恰到好處。

    她拎過來的時候,聽到方芸芸說這里看起來不錯,不如看一看。陸北的父母似乎不太願意進去看,可擋不住方芸芸的三言兩語,几個人倒是比她先進了小區大門。她大概知道方芸芸又開始犯渾了,真怕她腦子發熱,就買了這里的房子。

    她不喜歡方芸芸,但陸北沒有錯,她希望陸北能過得很好,非常好。

    她刻意慢了几步,避開他們,剛到家就收到了平生的消息:顧先生帶你去買衣服。TK

    童言馬上回過去:怎麼又買衣服?

    很快,手機震動回復:滿足顧先生的虛榮心。TK

    ……

    正巧,晚上奶奶是不在家的。自從這場大病后,老人家越來越愛參與社會活動。開始她還有些不放心,但是家里的醫生大人說出利大于弊的事實后,她就不敢再阻攔了,漸漸地兩個人也有了很多獨處的時間。

    她到約定的地方時,顧平生已經到了。

    因為下午是去他朋友任教的大學講座,自然是道貌岸然,黑色的西裝外衣搭在手臂上,單手拎著領帶。這麼熱的天氣里,竟還沒有半分燥熱浮躁。

    可就是這樣出色的男人……昨晚卻在床上,玩鬧一樣地癢著自己。

    童言眯起眼睛,很享受地,遠遠看著他。

    手機忽然震起來,她低頭看:看夠了嗎?看夠了就過來。TK

    她抬頭笑笑,收好手機,跑過去。

    商場有兩層女裝,年輕爛漫的,成熟職業的。她為了配合顧平生的造型,刻意先和他逛了職業裝那層,沒到五分鐘兩個人都覺得太不搭調,下樓開始一間間逛。到最后兩個人都逛不動了,坐在商場的麥當勞里買了冰可樂。

    說笑著,然后再偷偷地,從玻璃里看自己和他的影子。

    整整几個月都沒有剪頭發,最多瀏海長了自己對著剪刀解決下,如今已經過腰了,為了涼快只能綁著馬尾,倒顯得年紀小了不少。

    可他並不顯得老,起碼看不出幾歲的年齡差距。

    “我下午碰到我以前的男朋友,他和他老婆在看房子,”她看回他,“如果他們和我們一個小區,你會不舒服嗎?會吃醋嗎?”

    “估計會。”

    “估計?”

    她判斷他的表情,猜不透真假。

    “這樣,”他裝著樣子,看了眼手表,“現在還早,我們也去看房子,明天就換。”

    童言看他眼底柔軟的笑意,明白他在說笑,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兩個人對著笑著,繼續著毫無營養的對話,浪費著美好的午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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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溫暖的溫度(2)

    大概知道她的考試時間后,顧平生很快就訂了機票。

    她走之前,堅持陪他去復查了一次。

    他們到的時候是午飯時間,廖醫生剛才做完手术,洗完澡出來,頭發半濕著就去和他打招呼:“終于看見你太太了。”

    童言靦腆笑笑,還不太習慣當面的這種稱呼。

    他拿著前几天所有的報告,遞給他。

    兩個人就在廖醫生的辦公室里,交流的很快,也很專業。

    她聽不太懂,只是覺得廖醫生從始至終態度都很慎重。到最后她緊張的開始攥他的手指,他才笑著警告醫生:“我太太膽子小,你再這麼一本正經的,她一定會胡思亂想。”

    “不要怕,”廖醫生笑著倒了杯水,遞給童言,“他這麼多年,自己早就有了一套應對方式,況且這次手术這麼成功,起碼十年內不會有大礙。他真算還好,我這里好几個非典病人,現在這種7月天根本就喘不上氣,肺都有大問題,你說這一輩子每個夏天都這樣,多難過……”

    童言接過杯子,覺得這醫生真的是,非常不會安慰人。

    顧平生也被氣得笑起來:“這些你留下來,有什麼問題,直接給我發郵件。”

    “去吧,我下午還有手术,沒有時間認真看,而且你的問題不是我一個骨科可以解決的……”顧平生蹙眉看他,他馬上住口,對童言解釋道:“別太介意,做醫生的就是這樣,什麼都先往壞處說。”

    “我知道,謝謝。”

    童言雖然表示理解,但是回去的路上,卻總覺得不舒服。到晚上快睡覺的時候,終于忍不住趴在他胸口,認真看著他的眼睛說:“你如果有任何身体不好的地方,一定不能瞞著我。”顧平生手搭在她腰上,輕拍了拍,聲音帶笑:“想了一整天,就為了說這句話?”

    “我說真的,”童言繼續强調,“如果有任何不好,都要告訴我。”

    “好。”他說。

    童言把頭低下來,知道他肯定不會完全照辦。

    就如同他在美國的時候,平凡偷拍的視頻里,他已經躺在醫院里,隔天他卻發來游玩的視頻,混淆視聽……這麼看來,倒像是“只肯同甘,不願共苦”。

    第二天他送她去機場。

    七月初,已經完完全全進入了盛夏。

    兩個人走下出租車的時候,熱浪一陣陣席卷而來,來來往往的行人都避開日光,匆匆進出著候機大廳。他替她拿下行李箱,童言很快就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對他齜牙笑了笑:“熱不熱?”

    “很熱,”他反手攥住她的手,“你不熱嗎?”

    “熱啊,”這麼一會儿,就已經開始冒汗了,可還是不願松開,“你勉强忍一忍,等我一上飛機,想要有人拉你的手,都不可能了。”

    顧平生很認真地嗯了聲:“我忍耐力一向很好,勉强堅持堅持,送你上飛機。”

    她說不過他,只好狠狠攥住他的手,用力還擊。

    可惜他稍微一用力,她就吃不消了,齜牙咧嘴地求饒。

    到上了飛機,她攥了攥空著的手心,開始安慰自己。其實只有十天而已,考試,收拾寢室,領取大四實習的表格和推薦信,等到十天后,7月10日,就又會回來了。

    到學校后,她很認真拿出奶奶的病例證明,給到學院和海商法的老師。

    領到實習表格和推薦信時,學院老師很關心地問了句,要不要學院安排她的實習單位?這些在回來之前,顧平生就已經安排妥當,她不好直說,只說家里需要人照顧,一定會在北京完成全年畢業實習。

    大學物理和海商法相隔一天,她考完海商法,被沈遙拉去了圖書館,美名其曰“最后的圖書館復習”。

    沈遙很矯情地懷舊著,早起搶了常坐的位子。

    位子是靠窗的,陽光照在身上,因為圖書館超低的空調,並沒有盛夏的燥熱。

    她趴在桌子上,一遍遍看顧平生給自己寫的習題詳解。這些都看過了很多次,她對著一疊A4紙和紙上的字跡,很快就開始走神。很快,身邊人的竊竊私語驚醒了她。

    說是竊竊私語,倒不如是當面指摘。

    約莫是師生戀,又因為流產身体變差而休學,學院還始終包庇什麼的。她終于明白沈遙閃爍其詞的所謂傳言,原來是“流產休學”這樣的話。

    沈遙也聽到了,很不善地戳著筆,盯著那几個男女,對她說:“早知道就不逼著你陪我自習了,你不知道,顧老師的背景一直被傳的神乎其神,這些人都是嫉妒。”

    童言嗯了聲,自嘲道:“嫉妒什麼?嫉妒我重修大物四次嗎?”

    沈遙不厚道地樂了:“童言無忌,你還真是……”

    她吐著舌頭,悶不吭聲地笑了笑。

    說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總不能拿著奶奶的病例證明,復印出來全年級人手一份吧?

    兩個人你諷刺我一句,我打壓你一句,說的正樂呵,穿著很醒目的王小如竟一副姍姍來遲的模樣,把背包扔到長桌上,坐了下來:“我這種好學生,考完海商法根本就沒有考試了,還要陪你們兩個人自習……真是交友不慎。”

    沈遙咬著筆,笑道:“話題女神來了,童言無忌,你不用怕了。”

    王小如不解:“怎麼了,童無忌怕什麼?”

    “流言蜚語唄,”沈遙視線繞了半圈,“關于美人的。”

    王小如喔了聲:“這你也聽?到大四了人都浮躁了,什麼考研啦,出國啦,找工作啦,你不知道那些寢室里勾心斗角的故事呢,比你這個精彩多了。我們隔壁寢室,我剛才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還聽見她們吵什麼,誰拆了誰的國外來信呢,”她很快打開背包,像模像樣地拿出本書,“再說,有了顧老師,你總要吃點儿虧。”

    沈遙對這個說法很是認同:“對啊,balance,懂嗎?得到太好的東西,總要付出一些,否則老天都要嫉妒你。”

    童言看她倆一個勁安慰自己,實在于心不忍:“我還真沒計較,這些都是小事情,再小不過的事情。”對于過去那麼多年的生活挑戰,流言蜚語的確太沒有力度了。

    “算了吧,”沈遙噘嘴,“在我眼里你就是溫室嫩芽,從童家溫室移到了顧氏大溫室里,還硬要裝著歷經滄桑……”

    她揚眉笑笑,下意識用手指轉著筆,低頭繼續看題。

    復習到晚上,她和沈遙都已經頭昏腦脹。

    卻意外地發現,圖書館外的空地上已經搭起了一個很大的舞台,她和沈遙站在路燈下看熱鬧的時候,几個曾經被童言訓練過的陽關劇社成員,很快跑過來,招呼兩個人留下來看大四畢業晚會。

    “師姐,你每次晚會都是主持,這次就是不上台了,也要看啊,”大二的小姑娘挽住她的手臂,盛情邀約,“這次我們劇社也有節目,都是大四的師兄師姐上,你肯定都認識。”

    “艾米也在?”她環顧舞台四周,果真有很多熟悉面孔。

    “艾米不在,”師妹遺憾地搖頭,“她在電視台的節目,今天剛好是直播的,就顧不上這里了。”

    沈遙本就是愛熱鬧的,聽到是大四畢業晚會,馬上就來了精神。

    于是兩個人就站在人群遠處,邊開始和來往的熟人招呼,邊等著八點晚會的開始。

    她看著熟悉的舞台燈光,想起了很久前,和顧平生主持的那場校慶晚會,很是感慨地拿出手機,告訴他:我在看大四畢業晚會,第一次不是主持,而是在台下等他們表演,還是露天的。

    這個時間,他應該在看書?

    她想象他在北京的一舉一動,越發地歸心似箭。

    到快十點的時候,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了雨點。很多大二大三的學生都沒帶傘,紛紛擠到圖書館門前,靠著二樓的平台遮雨,那些大四的學生反倒不在意,有些脫下衣服遮在頭頂,有些索性就這麼淋著雨。

    她和沈遙擠在人群里,被氣氛感染,莫名有種自己要畢業的傷感。

    雨越來越大,擠在外圍的人都不斷后退,她們已經被擠到毫無退路,兩個人后背緊貼著圖書館的玻璃牆,苦笑對視。這種位置除了嘈雜的舞台音響,真是什麼都看不到。

    她拿起手機看了眼,剛才的混亂中,顧平生已經回復過來:

    今晚上海是中到大雨,不要玩的太忘我,忘記避雨。TK

    “哎呦喂,顧老師還隨時關心天氣預報?”沈遙掃了一眼她的手機,嘖嘖稱嘆,“我給你算好了,一整年的實習,剛好夠你生個寶寶,天衣無縫……校金牌美女主持,校最美老師,無敵了。”

    童言用手肘狠狠撞了她。

    忽然又進來條信息,打開看,還是他:

    宵夜煮的很不好吃。賺錢養家,卻難保證基本溫飽,顧先生這几天過得十分可憐。TK

    作者有話要說:顧先生在撒嬌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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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溫暖的溫度(3)

    他第一次這麼對她說話。

    童言莫名有種,他當真在水深火熱中受苦的錯覺。

    算了算時間,原本准備十天后離開學校,如果排的緊湊些,或許七八天就可以了。她晚上回到宿舍,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收拾東西。紙箱是一早就准備好的,裝上書和衣服,還有三年積攢下來的零碎東西,滿滿地裝了三箱。

    沈遙提了兩桶熱水,在浴室衝完澡出來,童言正跨在一個紙箱子上,用兩腿夾住兩側,努力將紙箱的兩側的封口閉合,用膠帶封箱。

    透明的膠帶,在黃橙橙的台燈光線下,折出微弱的光。

    明明是打包滾蛋這麼傷感的事,她卻做的像是奔向光明一樣……讓人嫉妒。

    “……快把剪刀遞給我。”童言出聲叫她幫忙。

    “你不是說后天才封箱嗎?”沈遙嘟囔了句,“太重色輕友了,馬上你就回北京了,等你回來我已經出國了……顧太太,你的顧先生跑不了,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真的會跑。”

    童言刺啦一聲扯長了膠帶:“他不會做飯,不能放他一個人在家太久啊。你乖點儿,等到寒暑假可以去北京找我玩,我包吃包住。”

    “顧平生最少有29歲了吧?讓我算算,”沈遙遞給她剪刀,“你們暗渡陳倉了一學期,在一起一學期,也不對,這學期說是在一起,其實他大多數時間不在你身邊。童言無忌,你覺得他前面28年是怎麼活下來的?”

    童言沒吭聲,把膠帶貼在封口,用手掌來回滑動,讓接縫貼合的更加牢固些。

    等到站直了身子,才忽然說:“前面28年還真挺可憐的。”

    “可憐?”沈遙啼笑皆非,“賓夕法尼亞醫學院,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怎麼看都是高智商人士,就我做他半年學生來看,他情商也高,然后呢,皮相也好。你男人要是可憐,我們這樣的就只能每天抱著馬桶哭了……”

    童言干笑兩聲:“前面28年,沒有我,當然可憐。”

    沈遙被噎的啞口無言,瞪著大眼睛猛瞅她:“童言無忌,你臉皮終于比我厚了。”

    順利的結束了最后的大物考試。

    她提前兩天寄出的紙箱。快遞非常盡職盡責,人剛才登機,顧平生那里就收到了所有東西。

    她問他會不會嫌自己東西太多?

    他很快回答:女人的東西應該是男人的七到十倍不等,去年我替平凡收行李,足足有二十几箱,還只是她在英國的四年所用。沒想到顧太太三年的私藏,只有三箱。TK

    童言笑著關了手機,知道他肯定是即將出門,或者已經在去首都機場的路上。很快很快就能見到了,然后就是一年的實習,畢業,就業。

    這麼算起來,應該不會有什麼機會再分開了。

    當初她毅然決然收拾行李,拿著錄取通知書南下的時候,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心甘情願地回到出生的城市。她甚至想過,等到自己在某個城市落腳后,就把奶奶接到身邊,遠離北京的所有人和事。

    可是短短一年,心境完全不同了。

    比起顧平生,自己經歷的那些,或許還比他的好過些。如果是她,遇到母親在自己面前自殺,然后遇到非典,從身体到心里這麼大的傷害,可能真不知道怎麼熬過來。還有很多隱藏在他過去歲月里的事,他的父親。

    迷迷糊糊就如此睡著了,醒來時,空姐已經開始告知即將到達北京首都,地面溫度如何如何……飛機順利著陸后,她打開手機,第一條進來的就是他的短信。

    給她描述具体等候的位置。

    三號航站樓太大,好在顧平生的描述能力非常好,她照著他的描述,很快就看到他。黑色的短袖polo衫,及膝的黑色運動短褲,真是青春陽光的一塌糊涂。

    她偷偷挪了兩步,本想給個驚喜,沒想到馬上就被顧平生發現。

    最后索性厚著臉皮,跑過去,扑到了他懷里:“大庭廣眾秀恩愛,感覺如何?”所以人都有炫耀的劣根性,而顧平生,自然值得炫耀。

    “非常好。”他說完,臉孔就忽然湊近,低下頭直接壓住了她的嘴唇。

    几秒靜止后,他微側過頭,含住了她的嘴唇。可就在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時,顧平生卻忽然把頭偏開,刻意壓低聲音說:“先回家再說。”

    嘎然而至,明顯就是故意調戲。

    她根本反應不過來,就如此被他摟住肩,往走廊而去。

    “去法院實習好不好?”顧平生邊走邊問她,“我已經給你安排了實習的法院,這樣畢業的時候,或許能直接留下,這種工作比較輕松。”

    “你怎麼知道我要輕松的?”童言努力辯白,“万一我要做事業型的呢?”

    “先熟悉公檢法,也會對日后有好處。”

    童言聽他這麼說,再沒了意見。

    兩個人邊說著實習的事情,邊慢悠悠走著。

    不同于旁人的行色匆匆,他們兩個都是難得空閑,沒有任何事等在前面,等著去處理、去解決。她挽住他的右手臂,靠在他身上,隨意看向玻璃外衝上云霄的飛機。

    或許輕松的工作也不錯。

    忽然身后有人叫他,很清晰的“TK”發音。她回頭看去,一個拉著行李箱的男人,保養的很好,大概只能猜出年紀在五十到六十歲之間。那雙眼睛,和顧平生極相似。

    她心猛跳著,不敢猜下去。顧平生隨著她的動作,回頭看向這個人。

    很快,他說:“你好。”

    陌生,卻很禮貌的招呼。

    “什麼時候回國的?准備長期住在北京?”男人問他。

    可惜沒有任何人回答他,短暫的沉默后,男人的神情忽然柔和下來,看向童言,“這是你的女朋友?”

    “是我太太。”他很平淡地開口解釋。

    “你好,”男人對童言伸出手,“我是顧平生的父親,董長亭。”

    童言沒想到是這樣的偶遇,這樣的對白,她握住顧平生父親的手:“我叫童言,童言無忌的童言。”

    剛才他父親從身后叫他的名字,看起來,似乎不知道顧平生失聰的事。從03年非典到現在,已經快七年了,並不算短的時間,兩個人從來就沒有見過?她有很多的疑惑,可是這個時間地點,不能問,只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單純的自我介紹著,像個初見家長的小女孩。

    董長亭似乎很感激童言的笑容,開始說著一些和他們不大相關的話。什麼他剛才從湖北回來,做了肝移植的手术,沒想到下了飛機就看到他們。他說話的時候,偶爾也會問童言些問題,都是非常普通簡單的問題,比如她多大了,是哪里的人。

    童言從來不是個能對長輩冷臉的人,可怕顧平生不開心,征求性看他。

    他微微笑了笑,摸摸她的頭發。簡單的動作,算是個默許。

    童言稍許放寬心,小心翼翼回答著那些問題。

    幸好,問題很隨便,幸好,很快就醫藥代理商匆匆來接機。“董主任,不好意思,是在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哪個領導來機場,高速封了足足一個多小時。”那個代理商邊說著,邊熱絡地接過箱子,很快和顧平生熱情握了握手。

    寒暄數句后,這對比陌生人還不如的父子,終于分道揚鑣。

    市區真的是交通管制,回到家里已經是下午一點。童言在飛機上吃了飯,可他還是餓著肚子的,所以她進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進廚房,把冰箱里的青菜、雞蛋和火腿拿出來,蒸了新米飯,再倒進油鍋里給他做炒飯。抽油煙機轟隆聲中,她把炒菜的鍋鏟遞給他,又用抹布擦干淨手,想要去奶奶房間。

    “奶奶出去了,”顧平生把她摟回來,“她說去學生家坐坐,晚飯后再回來。”

    童言很奇怪:“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反倒出去了?”

    顧平生似模似樣翻炒著飯,慢條斯理地猜測著:“老人家比較有經驗,知道‘小別勝新婚’的感覺。”她念叨著臭美,和他換過來,把炒飯盛出鍋。

    看著他吃上了,童言終于騰出功夫,把客廳角落里的三個紙箱分別拆開,開始計划把所有衣服都清洗一遍,收進衣櫃里。三個紙箱里,有個是專門放各種雜物的,顧平生端著白瓷的碗,邊吃著飯,邊走過來打量那些雜物:“這個熊形的玩偶,好像在宜家看到過?是你大學買的?”

    “不是,那里的娃娃這麼貴。這個熊是沈遙的,她看中了我一套漫畫,强迫我和她換的……”童言把那個丑丑的棕熊拿出來,思考著要不要手洗干淨。

    “漫畫?”

    “蠟筆小新,一整套。”

    她簡單回答了這個問題。搬過家的人都知道,帶什麼都不能帶書,可是當初她考到上海,行李箱里竟然放了半箱蠟筆小新的全集漫畫。人家入學第一天,都會像模像樣地用各種輔導書和字典把書架填滿,而她,卻擺上了這樣的書。

    也因為如此的詭異行為,沈遙對她一見鐘情,誓死要和她做死黨。

    后來,沈遙暗戀的男孩,忽然說想要這麼套書。沈遙就强取豪奪地拿了個玩具熊,硬要和她換,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卻在十分鐘后,把所有書都丟給了沈遙。

    現在想想,好像就是大二的事情,可是怎麼覺得過了那麼久呢?

    她想到書的來歷,忍不住感嘆了句:“那時候真單純啊,拿到整套的蠟筆小新,就像得到巨額財產一樣。”在日光下,她的眼睛像有波光流動,隱隱有回憶的悵然。

    稍許的幸福,就能滿足。從不管幸福背后的那些溝壑多深,是否真能逾越。

    這就是童言。

    于顧平生而言,病痛之所以可怕,是因為折磨的不僅是自己,還有關心自己,愛自己的家人。他不是沒有自暴自棄過,也不是當真如所有人所見,真就毫不在意。甚至早已下決定,不會結婚,甚至不給自己機會找個女朋友,陪自己受難。

    可惜,世界上偏就有個童言。

    ……

    她繼續蹲在紙箱前,把一個個小東西拿出來,默默琢磨該放到哪里。

    他低頭看著她。不知道是太久沒有吃到她做的飯,還是她真的廚藝大增了,明明是簡單的東西,竟是無比馨香,色香味俱全。胃暖了,手也漸漸暖和起來。

    “你現在也很單純。”

    他微微笑著,靠在她身邊的玻璃門上,繼續去吃剩下的炒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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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十六章 我的顧先生(1)

    漫長的暑假過后,她開始了真正的實習生活。

    並非是想象里的樣子,不是很忙,但總能看到各種形形色色的當事人,或是代理人。

    顧平生的新學生都很可愛。

    她第一次去學校等他下課,就被他們搞到面紅耳赤。那個下午,下課鈴后,很快就有一群學生走出來,把他眾星捧月地圍在當中。

    她靠著欄杆,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直到他看到自己,馬上做了個鬼臉。

    “顧老師,那個就是我們師母大人嗎?”有女生問他。

    他很直接承認后,那些小了她三四歲的學生,就開始起哄。用他聽不到的聲音,看不到的角度,不停說著師母大人好,師母大人真漂亮什麼的……她想起當初在學校里,同班同學也是這樣,總是在講台下,用他聽不到的聲音取笑自己。

    時間相隔一年多,地點相隔一千四百多公里。

    他依舊是顧老師,那個穿著襯衫,讓人著迷的顧老師。

    “我記得有人提醒過我,大學老師和醫生,是最容易被誘惑的職業。你說,你未來的三十多年,永遠要對著十七八歲的學生,回到家看到越來越黃臉婆的我,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動搖?”她坐在沙發上,把腳搭在他的腿上,“而且男人不容易老……”

    顧平生看完她說的一長串話,揚眉笑笑,繼續低頭翻書。

    竟然沒有理她的杞人憂天。

    她本來是開玩笑,看他這麼不配合,很不滿意地繼續用腳蹭他的腿。等到他終于又抬頭看自己,才放下手里的司法考試卷子,從自己這側,挪到他那一側:“如果有女生,像我一樣喜歡上你了呢?”

    他的表情似乎變得認真起來,想了會儿,忽然感嘆道:“的確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童言默默地盯著他。

    “這個學校法學院比較大,現在看下來,一個學期應該要接觸九個班的學生,如果按顧太太的概率來算,的確很危險。”

    “是啊是啊,只教一個班就拐了個女生……”

    “不過我給每個班上課前,都會告訴他們我已經not available了。”

    not available。

    這是個好說法。她笑得滿意:“顧先生,你明天想吃什麼?請盡管開口,不用客氣。”

    他頷首:“讓我好好想想,明天中午告訴你。”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童言從法院回到家,准備好晚飯已經近七點半了,他還是沒有到家。奶奶的作息一向早,平常都是五六點吃飯,到九點准時休息。她給顧平生發了三個消息,沒有任何回應,只好和奶奶說他可能是學校里有事情。

    可是不知為什麼,總有些不安心。

    到八點多的時候,終究是坐不住,和奶奶胡亂編了個借口出來。開始拿電話不停撥過去,出租車開了十分鐘,電話忽然就被接起來:“喂,是……嗯,是師母嗎?”是個男生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

    “嗯,是我,”童言應了聲,深吸口氣:“顧老師是不是出事了?”

    她問完,不等那邊回答,很快又追問道:“是不是摔倒了?是在學校?還是在醫院?”

    “在醫院,”那個男學生怕她著急,很快接了話,“我們几個男生送過來的,顧老師剛才醒……”她雙耳嗡嗡響著,電話里的聲音一會儿遠得聽不清,一會儿又近得讓人想躲。

    大概明白是在哪里,她很快告訴司機轉向,直奔那間醫院。

    童言走進去的時候,真的有三四個男生圍著他的床位,緊張地看著他。一個年紀不算輕的醫生拿著張片子,神情有些奇怪:“你以前有沒有什麼病史?這個片子……”

    她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根本不在意醫生看的是什麼片子。

    如果有任何狀況,肯定都是那場病遺留下來的。

    “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顧平生說完,看到她走近床邊,嘴角上揚地笑了笑。“sars”醫生下意識簡化了這個詞,恍然去看手里的片子。

    有個男學生,下意識退后一步,很快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低下了頭。

    那個學生站的位置是床尾,童言看得清清楚楚。

    “這就對了,心肌缺氧造成的心絞痛。這一個星期陰雨天比較多,又悶熱,你這几年應該都是這樣吧?悶熱潮濕的天氣最要警惕,夏天雨水多、濕度大,要盡量減少活動……”醫生知道了病史,很快就明白了病因。

    差不多快交待完,又追問了句:“你當初是在哪家醫院的?sars的時候。”

    “是協和醫院。”

    “協和的?”醫生回憶著,說,“當初,協和算是治療最成功的,你被送到那里挺幸運的,住在附近?”顧平生似乎還沒有完全恢復,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的力度,說:“我當時是那里的醫生。”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那個下意識躲開的的小個子男生,眼睛忽閃著望過來。

    醫生有一瞬啞然,很快就調整表情,開始和他交流起了當年協和的同仁。顧平生在協和的時間很短,恰好就碰到了sars,那個醫生言談中提到了自己的同學,就是在那時候去世的,說出名字的時候,顧平生很快頷首說,當初曾和他在一個病房。

    那几個學生比童言小了四五歲的樣子,當時年紀小,並不太了解那場遠去的災難。只是聽到顧平生曾是醫生,有些詫異,更多是和當年沈遙一樣的仰慕。

    畢竟醫學和法律,聽起來相差太遠。

    只有那個男生,很認真在聽著,認真的有些過分。

    最后因為太晚,顧平生讓几個學生都回去了,童言坐在病床邊,聽兩個本不認識的閑聊著。很小的時候,她總是認為醫生都是万能的,只要告訴他們哪里不舒服,就會藥到病除,甚至只要聽診器往身上一放,就會不咳嗽,馬上退燒。

    后來,從高中到大學,越來越多的紅包、拒診。

    似乎新聞能給出的,都是負面的報道。然后再遇到他,尤其是他去做手术的那几個月,頻頻搜索那段時期的新聞,莫名就有些感慨。遇到大的疫情,醫生才被叫做白衣天使,等到疫情過去,又成了白衣屠夫……

    天使能救病治人,卻最終還是要死于病痛,救不了自己。

    當晚顧平生沒有選擇留院,醫生親自把他送到樓下的大堂。

    “現在的醫生,名聲還不如造地溝油的,”那個醫生苦笑搖頭,“看看你,再看看我那個同學,真覺得不值。”

    他站在比白日安靜不少的大廳,不知是笑是嘆,回了句:“如果不是身体情況不好,我一定會選擇回到醫院,你那個同學,應該也是這樣的回答。”

    兩個人走出大門,童言終于露出了非常擔心的表情:“你真的沒問題嗎?要不要住院觀察觀察?”不管是肺部問題引起的心肌缺氧,還是什麼,他真的是心絞痛昏倒了。心髒的問題,可大可小……她根本沒辦法當作小事情。

    顧平生還沒有回答,就看向她身后。

    她順著他的視線,回過頭,沒想到那個小男生還在。

    “顧老師,”小男生的普通話不是很好,“我從小就聽身邊人說非典,廣東也是重災區,所以……”顧平生走過去,拍了拍他的后腦,說:“快回學校,顧老師是有家室的人,如果宿舍關門,是不會負責收留你的。”

    小男生欲言又止,離開的時候,仍舊神情歉疚。

    到家時已經是十二點多。童言擔心他,不肯再分房睡,匆匆洗過澡就進了他的房間。

    他是不喜歡穿睡衣的,她每次抱著他睡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的体溫都比自己低。童言躺了會儿,發現他根本沒有睡著,索性扭開了台燈:“這几天都是陰雨天,又熱,我只要不在空調房間都會覺得胸悶,你要不要和學校請假,休息几天?”

    顧平生眯起眼睛,逆著燈光看她:“好。”

    她想了想,問他:“以前你有時候不去學校,總說家里有什麼事情,是不是就是身体不舒服?”她說話的時候,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上,想要試著感覺他的心跳,卻找不到方法。慢慢地試著,竟也覺得自己胸口很不舒服,仿佛感同身受。

    顧平生左手壓在腦后,就這麼笑著,看著她。

    “你教我怎麼把脈吧?”她忽然說。

    “等明天你從法院回來,再教你,”他隨手拿起床頭的表,看著時間,“已經快兩點了,要不要先睡覺?”他說完,就要去關燈。

    她拉住他的手,終于說出了整晚的愧疚:

    “我不是個好老婆,好像什麼都不懂,都不會。除了每天給你做飯吃,什麼都要你來做。”

    就連他忽然昏倒,入院檢查,也是最后一個到。

    沒有社會閱歷,沒有過健全的家庭,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才是個好的妻子,不知道每天關上大門后,一個正常家庭的細碎點滴,究竟是如何的。

    “除了賺錢,我也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合格的老公,而且,賺的也不算多,”顧平生攥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很認真地告訴她,“你現在所有的自我否定,和你本身沒有太多關系,根源還是因為我。言言,我其實很自私,知道自己身体非常差,還堅持要和你在一起。”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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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我的顧先生(2)

    他的話,在她心里沉澱下來。

    只要閑下來,就會想到顧平生的這句話。

    按他的邏輯,她明知自己家里有很多問題,卻還是把他一起拖下水。如果他身体康健,或許還有力氣陪著自己承擔這些,可讓已如此的他,陪自己面對一切,是不是更自私?

    “上午去監獄,感覺如何?”另外一個實習生,把微波爐打開,打開飯盒的蓋子,放進去,“我第一次去之前,覺得肯定很恐怖,可是真去了,就還好。”

    “和想象里的不一樣,”童言叼住勺子,把熱好的飯菜放到餐桌上,含糊說,“我去的是女監,碰到犯人,很多都會對著你叫‘政府,政府’……”

    想象里的監獄,本來該和電視劇相似,有太過寂靜的涌道,還有陰沉的氣氛。里邊的犯人應該也是形形色色,看著你的眼神,有很多的故事。

    或許真的背后有很多故事,可是真看到你的時候,都表現的像是小學學生,拼命邀功示好,爭取減刑。這是她以前沒聽人描述過的,學校里畢業的師兄師姐,大多數去了外資律所做法律咨詢,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電話會議,郵件和咨詢報告。

    所以講起工作也是寫字樓、加班之類的,和這里天差地別。

    草草吃過午飯,她下樓去拿律師交的資料,大廳里有兩個臉黝黑的老伯跟在律師身后,其中一個正指著余下那個,不停說著都是你的錯,鬧到兩家要打官司……童言走過去,說要拿資料,無論是凶神惡煞,還是憋屈不敢回罵的當事人,都馬上對她友善笑著。

    好像只要是從樓里走下來的人,都能為他們做主似的。

    她不太能適應被人誤解身份,想要轉身離開,忽然就看到似曾相識的臉。在記憶里搜尋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近她,笑著招呼:“童小姐,還記得我嗎?上次機場我去接董主任的代理商。”

    她噢了聲:“記起來了,你是來?”

    “我是來替我朋友送東西,”代理商笑容熱絡,“你是在這里工作?剛畢業?”

    有沒有工作過,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她很快解釋:“還沒畢業,只是在這里實習。”

    “好工作,這種地方就適合小女孩,不累,也不用求人,”中年男人很自然把話題轉到了董長亭身上,“上次急著接董主任去研討會,沒來得及和你男朋友認識,他也和董主任一樣,是醫生?”

    童言搖頭:“他是大學老師。”

    “噢,不錯啊。他和董主任是親戚?照年紀來看,應該是叔侄關系?”

    童言不想說出他們的關系,可又下意識,不願意否認他們的關系。

    有時候就是這麼不公平,明明是正正經經的父子,卻不能承認。顧平生不願接觸,是他的選擇,可那個男人作為父親,不該不承擔如此的義務。

    或許做醫療代理的都很會寒暄,她不知不覺就和那個人說了很久。很多閑聊的話拼湊在一起,漸漸勾畫出了顧平生父親的形象,是某個醫院腎內科副主任,業內很有些名氣,有個同為醫生的老婆,是同個醫院心內科的主任。除了沒有孩子,任何方面都令人羨慕。

    晚上北三環忽然很堵了一陣子車,她從公交車站走到小區門口,正好看到顧平生邊等她,邊在鮮果店門口挑水果。

    鮮果店的老板娘非常喜歡他,每次都會給他撿最新鮮的,卻並非那些看起來最光鮮唬人的。她走到他身后的時候,看到鮮果店老板娘在有模有樣,教他怎麼挑火龍果和山竹。

    童言拉住他空閑的左手,顧平生知道是她,沒回頭,繼續看老板娘說話。

    最后老板娘秤好斤兩,他終于肯看她了。

    “我不愛吃火龍果,每次都感覺沒味道……”童言馬上說出中心思想,“買芒果吧?”

    “芒果會上火,”老板娘樂不可支,“剛才我也說你喜歡吃芒果,你老公不讓買。”

    “那就買那種小的……”

    “這星期你吃過芒果了,”顧平生回答的直截了當,“下個星期給你買。”

    她還想垂死掙扎几句,顧平生已經遞出錢,拉著她往小區里走,徹底斷了念想。

    后來,那天她聽到的那些關于他父親的事,童言經過再三考慮,也沒和他提起。倒是大半個月后,顧平生忽然和她提到了工作的事。

    他和平凡都是法律出身,自然有很多這個領域的朋友。

    據他說,當時回國,最好的工作機會就是某個外資所。但因為他選擇了大學,自然就拒絕了,而那位對他最有興趣的partner,更是他同校畢業的校友,自他之后,就沒找到更合適的人選,職位終空缺到現在。

    “你不想在大學了嗎?”童言拿著電熨斗,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有這個想法。

    “應該還會繼續留在大學,”顧平生好像已經想好了所有的話,“大學課程並不算太緊張,所以如果有別的機會,還是有時間的。”

    童言低頭,把襯衫鋪好,熨燙著襯衫的折痕。

    處理好兩只袖子后,抬頭繼續問他:“可是我覺得你的身体,肯定受不了。”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會量力而行。”

    他身后是落地玻璃窗,二十樓望出去,万家燈火,已彙成海。

    童言繼續低頭,熨燙著他的襯衫。

    約莫猜到了他一些想法。

    他工作的時間不長,房子和稍許積蓄,都是曾經過世的母親所留。

    如果他身体健康,又是知名的醫學院出身,應該會過得輕松愜意。即便是如今不能再拿手术刀,若沒有自己和未來不可預估的生活,想要過得舒服,也不算太難。

    可眼下,這些都是假設。

    普通的兩個人在一起,都要有覺悟,去應付所有未可知的起伏跌宕。而他們本身,就有太多無法解決的麻煩。對于股骨頭壞死,他一定還要手术,而那些后遺症也會陸陸續續地顯現,還有奶奶年紀越來越大,這些都需要挨個解決,做好万全准備。

    上次事情發生后,她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童言余光里看到他始終沒動,抬起頭,微微皺了下鼻子:“好吧,先放你出去闖蕩。等我十年,十年后,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種草種花。”

    顧平生訝然而笑,抿起一側嘴角。

    童言揚了揚手里的熨斗:“小心燙到你。”

    他卻根本不在乎,臉很快湊近,慢悠悠地湊了過來,倒是把她嚇得高舉右手,讓手里的危險物品避開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很不享受地和他親吻著。

    后來她把七八件襯衫都一一掛起,關上衣櫃時,模糊地想起了以前。

    陸北總是不好好讀書,留級、打架,叛逆的讓人無可奈何。她有時候氣急了會指著陸北的鼻子說,你現在不學好,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每到她說這種話,陸北總是笑嘻嘻地低頭親她,說既然這麼斷定,那你去學法律好了,以后我出事你就替我打官司。她被他說得啼笑皆非,可認真想想,不論陸北如何,她恐怕都會陪到底的……

    那時候的自己,現在的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如果真是愛了,那就盡自己所能。

    顧平生是絕對的行動派。

    清晨起來,她站在洗手間刷牙,透過半敞開的臥室門,看到他低頭,極為專心地系著襯衫左手邊的袖扣,看不到臉,卻能看到手,如此簡單的動作都做的很好看。

    襯衫穿完,是西裝外套。

    最后是口袋巾。他從衣櫃里的抽屜里,拿出與領帶同色的手帕,對角折疊,再錯開頂端的尖角,放入外套口袋。

    平整妥帖。完美的無懈可擊。

    所有這些做完,她甚至有些不認識他。

    “顧先生,你讓我想到一個電影,”童言捧起一把水,將嘴里的泡沫洗干淨,繼續道,“《羅馬假日》,你讓我想起羅馬假日,只不過那里混入人間的奧黛麗赫本是個公主,而你是男人。你原來在國王學院畢業后,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當時我留在那里,或是回國后沒有進學校,的確應該是這個樣子。”

    他說話的時候,靠在洗手間的門邊,伸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白色泡沫。

    顧平生,顧先生,何曾有過如此美色?

    她側過頭,取笑他:“我是不是馬上就做闊太太了,最好買五六個大狗,天天遛狗養花什麼的?”

    “這種要求,很容易滿足,”他若有所思,嘴角壓著笑意:“一定程度上,這個職業可以生活的很好。舉個簡單的例子,我有個同學在08年經濟危機時,因為沒有項目,被公司强制休了一年帶薪長假,休假期間,公司會支付五十万美金的年薪。”

    童言聽得發愣:“沒有生意,每年還有五十万美金,如果是正常工作……”她想到自己在法院每月一千六百元的實習工資,默默地覺得,相比外資所的法律咨詢,自己還真是廉價工種。

    等他離開家,童言也已經裝好中午吃的飯菜,出了家門。

    外邊下著中雨,公交車站的站台下擠了很多人。她好不容易找了個空地,收起傘,車就開進了站。加長的公交車上也是人挨著人,很多人看到這情景都放棄這輛車,童言卻不敢耽擱,怕堵車遲到,硬著頭皮就往車門處跑。

    豈料剛才擠進去,就被人猛地握住手腕,從人群里扯了出來。

    她驚叫聲,嚇得回頭看時,陸北已經伸出手,用外衣給她擋住了雨:“我有話問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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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9: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我的顧先生(3)

    她被他拉出去,措手不及。

    在很多人拼命前擁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個是反向的。“我還要上班,”童言聽著身邊人嘟囔抱怨,想要掙脫卻不能,“有事晚上說好不好?”

    “我開車來的,送你上班,路上說。”

    他伸出手臂,擋開身側兩個要上車的男人。

    “誒?大早上的碰上神經病了,不上車干什麼呢——”其中一個被他擋的火大,回頭罵了句,堪堪就被他的目光駭住。童言怕他惹事,很快反手扯住他的胳膊:“人家都是上班的,是我們不對。”陸北沒吭聲,隨手抹去了臉上的雨水。

    他的車停在車站不遠處路邊,她走出人流,很快他的衣服從頭上拿下來,撐起傘。陸北打開車門,示意她上車,童言搖頭:“就這里說吧,有什麼要緊事,一定要現在找我?”

    陸北料到她的堅持,也沒勉强她。

    確切說,他從來不知道怎麼勉强她。

    “那天,我聽見鮮果店的人叫你顧太太。你和那個人結婚了?”

    童言嗯了聲。

    “他是你大學的老師,”陸北並不是在問,只是在陳述,“我記得去年聖誕節,我在上海見過他。”

    她仍舊嗯了聲。

    “你就這樣和老師在一起,會影響畢業嗎?”

    “還有一年,實習過后就畢業了。”

    “你和他就住在這個小區?和奶奶住在一起?”

    “對,是他買的房子。”

    陸北問的問題,亂七八糟,毫無章法。

    她不管他問什麼的,都是認認真真地回答,沒有任何敷衍的意思。

    最后陸北已經問不下去了,又不肯上車,站在車門邊沉默著,她就撐著傘陪著他。很多年前,兩個人偶爾吵架的時候,陸北也是別扭地站在大雪里,不肯回家也不肯認錯,她也是這麼站在他面前,戴著厚厚的毛線帽和手套,沉默賭氣。

    面前的這個人,是她少年時代,對她最掏心掏肺的人。

    不管是在一起,還是之后的分開,他從沒做過任何對她不好的事。

    所以她早就有決心,倘若有一天陸北問起自己的事,她絕對不會隱瞞,把所有的話都告訴他。只不過沒想到是這樣一個早晨,有人穿著雨披,在自行車道上穿梭而行,有人開車趕路,卻因大雨而堵在路上,而他們兩個卻和年少時一樣,面對面沉默著,和周圍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差不多了,”她抿唇笑了笑,“我真要遲到了。”

    “他是不是聽不見?”陸北忽然又開口說,“聽不見人說話?任何聲音都聽不見?”

    這個問題倒是出乎意料。

    童言沒有立刻回答。

    然后就聽見他說:“有天晚上我來簽購房合約,看見他在鮮果店挑水果,本來想要和他打招呼,卻發現他根本聽不到我說話。后來,你就回來了。”

    有天晚上。

    其實這個夏天,最熱的那兩個月,恰好是暑假。顧平生几乎多半時間都在家休息,每次她路上堵車,或是下班晚了,他都會溜達到樓下鮮果店等自己。所以陸北所說的“有天晚上”,只是過去兩個月最常見的畫面:“他生過一場病,后來就影響了聽力。”

    “所以你知道他聽不到,還要和他一起?”

    “我當然知道他聽不見,他第一天來上課就知道了,”童言語氣輕松,“除了這一點,他任何地方都很優秀,對我也很好,非常好。”

    陸北沒吭聲,曾几何時,他在童言眼里也是這個樣子。任何缺點都不重要,她只會說陸北很好,對我非常好……

    “你真的要住這個小區?”童言反問他,“你覺得這樣好嗎?”

    他沉默了會儿,告訴她:“這是方芸芸買的房子,我不會住在這里,你放心。”

    那天她運氣很好,想要走時,剛好就有出租車停靠在身邊。副駕駛上的乘客剛才推開前門,她已經拉開后車門,坐了進去。車開出老遠后,連司機都看出了一些端倪,笑著問小姑娘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這麼狠心,自己打車走了?

    童言笑著說不是,只是老同學。

    到法院時,帶她實習的書記員姐姐剛才結束兩個庭審,看她狼狽不堪地擦著褲子上的水,倒是奇怪了,問她怎麼忽然這麼大雨,褲子全濕了?童言又不好說是因為自己站在雨里太久,基本是被風和濺起的雨水弄濕的,只是含糊嗯了聲:“挺大的。”

    “秋雨寒氣可重,我櫃子里有運動褲,你拿去換上吧,”書記員姐姐笑著拍她的肩膀,“反正也遲到了,就臉皮厚到底,請假算了。”

    “不行啊,”童言用扯了几張餐巾紙擦褲子,“運動褲是不能換的,在辦公室太難看了,請假也是不行的,我還要好的實習成績,方便以后賺錢養家呢。”

    通常能進這些法院實習的,沒有一個不是托關系的,書記員權當她是說笑,給她從抽屜里拿出吹風機,讓她去洗手間吹吹干,把需要她整理的筆記放到了桌上。

    自從開始外資所的工作,顧平生在家里的時間就短了。

    她有時候從法院下班早,就坐著公交車去學校,或是辦公樓等他回家。漸漸法院帶她的那些人知道了,都忍不住笑著說她真是新時代的好老婆,別人家,年輕些的都是男朋友開車來接,年歲長些結婚的,下了班都是匆匆去接孩子放學。

    惟有她,倒成了“奇葩”似的存在。

    進入十一月后,所有實習生都在討論著司法考試的成績。

    她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忐忑的要命。以她的資質,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去外資所,那司法考試就是必須要過的一道坎。

    快到查分數的那個周六,顧平生恰好被邀請參加研討會,是在京郊的一個渡假村。

    童言走前反復確認他回來的時間,研討會的時間安排,大概什麼時候他會發言,什麼時候他會休息。周六那天早早起來,邊研究怎麼做牛奶布丁,邊計算著時間,揣測他此時在做什麼,會不會忽然身体不舒服。

    上午試驗了几次,成功的,不成功的都被她和奶奶消滅了。

    等到吃完晚飯,她算著時間,差不多他一個小時后到家的時候,童言開始重新做布丁。所有步驟下來,最后淡奶油倒入模具,放入烤箱。

    快到家了嗎?

    她把消息發出去,過了會儿,收進了他的消息。

    是渡假村詳細的地址,甚至詳細到房間號碼,如果他的號碼,更像是垃圾短信。

    她用幾秒的時間,讀了兩遍短信,沒明白他的意思。幸好第二條消息很快就發了過來:剛才是渡假村地址,顧太太有三十分鐘時間梳妝打扮,帶上一日夜的衣服和必需品,來和顧先生渡假。TK

    語氣倒是輕松。

    她問他:

    那麼,家里的老人家怎麼辦?

    平凡需要安靜的地方備考,這兩天會住在我們家。顧太太,你還有二十九分鐘。TK

    看起來是早就安排好的。

    認真算起來,自從她考試回來,兩個人就沒有一起離開過家,尤其沒在外過夜,絕對稱得上是史上最宅的模范夫妻……顧平生這麼突然的一個安排,倒弄得她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只是一日夜,她拿出雙肩包收拾東西,囑咐奶奶有人會來照顧她,匆匆自家門而出。

    臨走臨走,仍不忘給他做的牛奶布丁。

    渡假村並不是太近,路上差不多用了五十多分鐘。

    因為都是單獨的別墅群,工作人員看到她手機上的地址,馬上安排了接駁車送她過去。接駁車上大多是來渡假的人,與她一同上車的就是對小情侶,始終嘀嘀咕咕的,男孩拿著各種宣傳冊找能釣魚的地方,女孩倒是不停說讓我看看瑜伽的課程表。最后兩個人險些因為几本小冊子翻臉,男孩忙作揖賠禮,把各種動物叫聲學得惟妙惟肖,足足五六分鐘后,女孩終于輕哼聲,笑起來。

    淡淡的溫情,整個車上都是這樣的味道。

    等到車停在顧平生住的地方,她跳下來,看著燈火點點的小別墅,輕吸了口氣。

    剛才聽工作人員介紹,一幢別墅會有四個單獨的套房。

    每四十幢配一組客服人員,24小時電話,隨時恭候調遣。

    顧平生的房間是在一樓,她沿著蜿蜒的碎石路走過去,正對著房間號,看了看手機上的號碼,確認沒錯后,給他發了個消息:今夜月色不錯,真適合私奔。

    發送出去,房間仍舊是安安靜靜。

    童言湊上前,耳朵貼著房門,聽著里邊的聲響。真的沒有任何走動的聲音,也沒有水聲,可是看門下縫隙露出的燈光,應該是有人才對。只這麼想著,所有的興奮和期待,開始漸漸淡下去,不安悄然蔓延開來,再抑制不住。

    她大腦空白了几秒,馬上就把雙肩包拿下來,翻出七八本折頁和宣傳冊,打開找客服中心的電話。

    光線太暗,只能按下手機的解鎖,就著屏幕光線拼命找號碼。

    第一頁沒有,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折頁沒有,手冊也沒有。

    全是各種各樣的活動介紹,繁多的讓人抓狂,越想看仔細,越是慌,根本不知道自己漏掉了什麼。心跳重得像是墜了鉛,砸得胸口生疼生疼的,到最后腿軟得站不勞了,就這麼無力靠在門上,讓自己冷靜,然后再手指發抖著,翻回到第一份介紹手冊……

    她咬著嘴唇,不斷告訴自己鎮定,童言鎮定。

    忽然,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她的眼睛被一只手捂住。

    “是我。剛才想走出去接你,走錯了小路,”顧平生的聲音貼在她耳邊上,仍舊有些喘息,從伸后摟住她,說,“我沒事,任何事都沒有,不要自己嚇自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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