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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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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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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7:00 |只看該作者
採花案 十三回 天下為聘結連理 謫仙顯身送寶器

  待三人隨顏查散匆匆來到丁莊正廳,眾人早已就坐到位。

  丁兆蘭和丁兆惠坐在主位之上,雖是整夜未眠,雙眼掛黑,但此時卻是精神奕奕,笑得連眼睛都看不到了,丁月華婷婷立在丁兆惠旁邊,俏臉飄緋。范小王爺落座貴賓位,笑意吟吟,身後邵問自不用說,天生笑臉,就連一向冷漠的莫問今日似乎都沾了些喜氣。

  大廳正中,擺了兩個檀木雕花鑲金大木箱,每個都有三尺寬三尺高,一枝梅站在兩個木箱中間,一臉懇切笑意,小逸站在一枝梅身後,微彎腰身,是難得的恭敬。

  「展大人、五弟、金校尉,顏兄,快快快請坐,今天就請諸位和范王爺一起,為丁莊的大喜事做個見證。」丁兆蘭見到展昭等人,忙起身請四人落座,朗聲笑道:

  「這、這是咋回事?昨天的計策不是失敗了嗎,為啥……」金虔坐在椅子上,瞪著細眼,滿面驚訝。

  莫說金虔一頭霧水,白玉堂、展昭也都十分詫異。

  「昨兒丁大和丁二還硬抓著我們幾個熬了整夜想法子,愁得連早飯都吃不下,怎麼一轉眼婚事就成了?」白玉堂偏頭,小聲向身側的顏查散問道。

  「這……」顏查散想了想,微微一笑,「姻緣天定,顏某一個俗人,自是無法參悟。」

  「你說話咋和四哥一個調調——」白玉堂翻了一個白眼,又偏頭湊到金虔身側,「依五爺看,這其中定有貓膩!小金子你怎麼看?」

  問完話半晌,卻不見金虔回音,白玉堂不由納悶,側目一瞄,只見金虔滿面紅光,細眼爆射綠光,耀光流閃,口中叨叨不停:

  「一枝梅來提親了等於丁小姐的婚事成了等於一百兩銀子的紅包馬上就到手等於咱可以去存利率最高死期……或是放高利貸?要麼投資做買賣?不妥不妥,還是去添置幾條腰帶放到貓兒房裡……」

  「金校尉!」坐在金虔身邊的展昭突然冒出一聲,「什麼腰帶?」

  「啥?啥腰帶?」金虔猛一抬眼,細眼溜圓:「展、展大人您聽錯了,屬下是說、說……藥彈!對,屬下回去要多做幾斤藥彈!」說到最後還一臉鄭重使勁兒點了點頭。

  展昭眉梢一動,轉眼,垂頭飲茶。

  白玉堂瞅著二人,捏了捏眉頭,暗嘆一口氣,又扭頭開始打量站在廳中的一枝梅,慢慢眯起桃花眼,小聲嘀咕:

  「怎麼想都不對勁兒!昨天還毫無徵兆,怎麼今日就突然來提親,還備好了聘禮——」

  說到這,白玉堂劍眉一挑,微眯雙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嘴角斜斜一勾:「才一晚上就能備好兩大箱聘禮?嘿嘿,這聘禮——該不會是某個江湖第一神偷連夜去什麼地方『借』來的吧?」

  白玉堂這一句聲音雖小,但在座的諸位半數以上都是內功高強之人,又豈會聽不到。

  眾人目光不由都集中在那兩個箱子上。

  「咳……」丁兆蘭乾咳一聲,朝一枝梅道,「不知這兩個箱子裡——」

  一枝梅鳳眼一挑,望了白玉堂一眼,又掃望眾人,抱拳笑道:「諸位如此好奇,何不打開一觀?」

  「就是,看看、看看!」丁兆惠跳起身,上前打開一個箱子,定眼一看,臉上頓湧詫異之色,不由「哎?」了一聲。

  丁兆蘭也是一愣,起身兩步來到箱子前,細細一看,也是面露疑惑,望向一枝梅:「梅兄、這是?」

  見二人如此反應,眾人也都十分好奇,皆起身聚集到箱子周圍,伸著脖子往箱子裡看,這一看,更是驚詫。

  箱子裡不是金銀、不是珠寶、不是銀票、也不是綢緞,甚至看起來不是任何值錢的東西,而是滿滿噹噹的書卷,封皮上寫得皆是地名。最上面的四冊上分別寫著「杭州」、「汴梁」、「幽州」、「雲州」字樣,墨跡半濕、隱散墨香。

  「這是啥?」金虔眨了眨眼皮,突然靈光一現,驚呼道,「難道是一枝梅你在各地銀號存錢的憑證?!」

  眾人頓時望著金虔無語。

  「咳、金兄——」一枝梅無奈,「你想到哪裡去了?!」

  「那是啥啊?」金虔追問道。

  一枝梅挺直身形,朝丁月華倜儻一笑,抱拳道:「還請丁小姐一觀。」

  丁月華滿面疑惑,上前拿起「杭州」一冊,翻開封面,定眼一看,杏眼睜大,又翻到下一頁,面色微變,再翻數頁,停住、抬眼、望向一枝梅,一雙杏眸裡水光瑩瑩,「一枝梅,你……」

  「到底寫了什麼?」丁兆惠湊過腦袋,邊看邊讀出聲道,「西湖醋魚,以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為最。色澤紅亮,肉質鮮嫩,酸甜可口,略帶蟹味;叫化童子雞,以杭州第一樓醉仙樓為最,以肥嫩越雞——這、這是……」

  「這就是在下的聘禮!」一枝梅垂首抱拳,長長袍袖垂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在下首次見到丁小姐之時,丁小姐曾言,若做丁小姐良人,需能攜美共賞天下風光,共品天下美食。一枝梅不才,幼時也曾周遊天下,如今僅以一月時間親筆手書《天下美食卷》及《天下山水卷》兩箱為聘,願能與丁家小姐共結連理,同遊天下!」

  說到這,一枝梅微微一頓,深吸一口氣,抬起一雙鳳眼定定望著丁月華,耳根隱泛紅光,眸中光華點閃,情意摯誠,「不知丁小姐——願否?」

  丁月華俏臉「騰」得一下變得通紅,好似夏荷迎風,蓮粉飄紅,嬌羞無限,半晌才小聲答出一字:「好。」

  一枝梅頓時鬆了口氣,臉頰微紅,望著丁月華露出笑意。

  丁月華抿笑回望,杏眸盈盈。

  此正是:梅落花間綴,月影共嬋娟,同遊天下景,心心兩相映。

  二人這一對望,就好似眼中只有對方,週遭圍觀眾人都成了擺設。

  突然,白玉堂用扇柄一敲手掌,一臉恍然大悟,冒出一句,頗煞風景:「用一個月時間親筆寫了兩箱聘禮?!好你個一枝梅,感情你這個傢伙早就對大胃丁存了花花心思啊!」

  一句話頓時臊得一枝梅滿臉通紅,堪比關公。

  「在、在下……只、只是……」

  望著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一枝梅,眾人頓覺心情大好,不由爽聲大笑。

  「好妹夫啊!好妹夫!」丁兆惠拍著一枝梅肩膀大笑。

  「我要趕緊寫信給爹娘,讓二老回來喝月華的喜酒啊!」丁兆蘭喜笑顏開。

  眾人皆同時上前恭喜二人,一時間「恭喜、恭喜」之聲溢滿室內。

  「大喜啊大喜!兩位真是天作之合鸞鳳和鳴一個金童一個玉女天上地下的絕配啊!以後定是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子孫滿堂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金虔嗓門最大,力排眾人擠到丁兆蘭身側提聲高喝。

  喂喂,事兒都成了,可千萬別忘了咱的紅包啊!

  「多謝、多謝!」丁兆蘭一一抱拳回禮,還特意向金虔一作揖,「多謝金兄,多謝!」

  「對對對!此次多虧金兄鼎力相助,我兄弟二人絕忘不了金兄的大恩!」丁兆惠一拍金虔後背,爽聲高笑。

  「客氣、客氣!」金虔總算安心了幾分。

  就在屋內一片喜氣盈盈眾聲賀喜之際,一個小廝突然氣喘吁吁跑了進來,稟報導:「大、大莊主、二莊主、大小姐,門外來了一位道長求見!」

  眾人皆是一愣。

  「道長?」丁兆惠望向自家大哥,突然神色一變,「難道是?」

  丁兆蘭上前一步,急聲向小廝問道,「那道長可曾報了名號?」

  小廝回道:「那道長自稱是『子寅』。」

  丁氏兄弟頓時驚喜交加,忙齊聲呼道:「快、快出門恭迎!」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傳來一個聲音:「請二位莊主恕貧道不請自來。」

  此聲一出,眾人皆是一震。

  清澈、透明,好似雪山之巔的千年冰雪融化入溪,沁透心肺,清凜魂神。

  只見一人從門外逆光緩緩步入,身形飄逸,風走微步,似行似飛。

  眾人都好似呆了一般,就定定望著那道飄渺人影徑直行入大廳,一隻潔白毫無半點污漬的道鞋邁入門檻。

  霎時間,一室死寂,屋內眾人同時忘了呼吸。

  但見此人,一身雪袍無瑕,若裁雲而制,寬袖簌簌垂地,籠霧迎晨,袖口袍邊,環染純紫綴邊,上描壓線雪紋,青錦紫絲結扣橫腰,掛綴翠綠九華環珮青瑤;銀髮寒絲,皎若月光,飄垂腰間,絲絲耀日,頭頂烏木簪盤髻;往臉上看,凝膚潤如玉,明淨色如神,冰瞳銀睫,眉緩鼻秀,薄唇淡白,正是:寒玉雪紗映鬢眉,風神清皎玉樹瓊,好一位翩翩仙人道長,好一張冰清驚世容顏。

  「神、神仙……」金虔只覺胸悶嗓乾,半晌才擠出幾個字。

  金虔一出聲,眾人才赫然回神,不約而同都呼了一口氣。

  「這、這位道長可是子寅真人?」一向沉穩大度丁兆蘭此時竟是有些手足無措。

  只見那仙人道長一抱拳,溫言道:「貧道修行尚淺,不敢妄稱真人。」

  丁兆惠滿面驚喜,忙上前恭敬道:「子寅真人、子寅道長,請上座。」說著,又朝丁月華喊道:「月華,趕緊來拜見道長,這位就是在娘懷孕之時,替你擋下大劫、留下警言的子寅真人、子寅道長!」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原本聽丁月華所言,還以為那位預言道長不過是個胡言亂語裝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誰能料到竟是如此一個天仙般的人物。

  子寅道長聞言卻是抬手婉拒:「二位莊主不必客氣,貧道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說到這,雙眸一轉,望向丁月華,清冷黑瞳在丁月華眉宇間細細打量半晌,點頭道:「果然,丁小姐眉間凶煞之氣盡消,想必是已尋到可托終身的良人,貧道恭喜丁小姐。」

  丁月華愣愣點頭:「多、多謝道長。」

  子寅道長慢慢環顧四周,問道:「不知丁小姐的夫婿是哪位?」

  雖是這樣問,可在眸光卻是定在展昭身上不再移動。

  「正是在下。」一枝梅上前一步抱拳道。

  子寅道長微微一愣,目光移向一枝梅,打量片刻,問道:「閣下是……一枝梅?」

  「正是。」一枝梅回道。

  「一枝梅……」子寅道長微微垂眼,如霜睫毛輕顫,「丁月華……展昭……為何?」突然,猛一抬眼,寒瞳放出異樣光華,在屋中急急掃望,最後定在了金虔身上。

  「濃眉、細眼、身瘦——」子寅道長突然一步上前來到金虔面前,微微提聲,「你可是叫金虔?」

  「誒?」金虔一驚,望著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仙人美男面孔,頓感震撼加劇,呼吸停滯,魂飛九天,連子寅道長問的是什麼都沒聽清,一臉傻呆之相僵在原地。

  一股冰寒之氣霎時飈出,展昭一步擋在金虔面前,朝子寅道長一抱拳道:「不知道長尋金校尉何事?」

  子寅望了望展昭面色,又看了看一側的丁月華,瞳光震動,臉上漸浮恍然之色,不由微微搖頭,輕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輕嘆一口氣,又朝展昭一抱拳,道,「只因有人托貧道交給金虔一樣物件,貧道尋金虔尋了許久都無消息,今日見到金虔,一時情急略有失態,還請南俠切莫見怪。」

  「一樣物件?」白玉堂湊上前,一臉疑惑,「是什麼?」

  「金虔,你看可識得此物?」子寅道長從袍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烏木小匣,遞給了金虔。

  金虔這才從美男震撼中回神,趕忙小心翼翼接過木匣,打開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心跳好似擂鼓一般急速響起,腦中充血,腳底發顫,險些沒昏死過去。

  那木匣裡裝的,是一件狀似手鐲的環狀物件,材質非金非銀非銅非鐵,環形最中鑲了一個長寬不過半寸的正方形,並非玉石,也非金屬,卻烏黑光滑,隱有光澤,十分奇異。

  屋內眾人也算是江湖上見多識廣之輩,可如今見了這個物件,包括偷遍天下至寶的一枝梅在內,竟無一人識得此物——當然,金虔除外。

  這物件,放在現代,任何一個人見到都能說出它的名字——普通防水手錶。

  但金虔這位經過特殊時間旅行的現代人卻可說出此物的另一個隱藏名號——

  蒼天啊!大地啊!這不就是咱剛到宋朝就不知丟失在哪個時間黑洞的時間機器接收器嗎?!!

  金虔心中此時的震撼不亞於看見仙人道長加御貓展昭加錦毛鼠白玉堂同時在眼前寬衣解帶。

  突然,一隻手狠狠捏住金虔手腕,一陣刺痛將金虔從震驚中喚醒。

  抬眼,是溢滿緊張的一張貓兒臉。

  「金虔!」

  「展大人?怎麼了?」

  金虔一出聲,週遭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金兄,你剛剛好像突然丟了魂一般,嚇死人了。」丁兆惠拍著胸口道。

  「喚你數聲也不見應答,目光呆直,就好似走火入魔……」顏查散望了一眼展昭道。

  展昭壓下心頭突如其來的慌亂,放開握住金虔的手,卻在背到身後之時,狠狠攥緊,沉聲道:「金虔,此物是何物?」

  為何一見此物,就好似被吸了魂魄,好似、好似下一瞬就會消失不見……

  「不會是什麼妖物吧?」白玉堂神色凝重,一臉懷疑望了一眼子寅道長。

  「五弟,不可無禮!」丁兆蘭忙提聲喝道,「子寅道長乃是得道高人,更是救了月華的恩人,怎會身懷妖物?!」

  「可是剛剛小金子的樣子——」白玉堂眯起桃花眼,一臉不善瞪著子寅道長。

  子寅道長不怒不惱,僅是望著金虔,又問了一遍:「金虔,你可識得此物?」

  「認識,當然認識!」金虔猛然抬頭,腦袋點得好似啄米的母雞,「這、這是咱多年前丟的傳家寶物!」

  「那就好。」子寅道長點點頭,似是鬆了一口氣,「貧道總算不負所托,心安矣。」

  說到這,子寅道長朝眾人一抱拳:「貧道之事已了,就此別過。」

  「誒?」金虔一個猛子上前,急聲道,「道長先別急著走,這、這個是誰托道長給咱的?」

  子寅道長微微垂下銀色眼睫,望著金虔:「是……貧道的……一位先祖……」

  「先祖?!」金虔嗓門吊高兩個八度,盯著子寅道長瞅了半晌,才冒出一句,「那個……道長,您今年貴庚啊?」

  子寅道長眉稍一動,緩聲道:「貧道已度兩甲子——」

  「一百二十歲?!」金虔岔氣。

  子寅道長點點頭。

  眾人同時倒吸涼氣。

  「那、那您的先祖是哪朝人士?」金虔定了定神,繼續問。

  「這……」子寅道長頓了頓,想了片刻,「貧道的先祖——此時論起來——怕是還未……不可說、不可說。」

  說到這,子寅道長朝金虔走近幾步,在只有金虔才能看見的角度,輕輕撩起長袖,露出白皙手腕。

  金虔細眼頓時繃得能塞進兩粒西瓜。

  只見那子寅道長的手腕上,分明戴著一個和金虔手中的時間機器接收器一模一樣的物件。

  「你、你你你你?!」金虔瞪著子寅道長,嘴唇哆嗦不停。

  難道這仙人一般的道長也和咱一樣是時間旅行的受害現代人?

  像是看透了金虔所想一樣,子寅道長輕輕搖頭,不著痕跡放下袖子遮住手腕:「貧道與你並非同路之人,只是機緣巧合,才受人之託行事。」

  言罷,又朝眾人作揖道,「貧道別過。」

  「子寅道長!」丁兆蘭一個箭步追上前,恭敬抱拳,「不知道長可有空參加舍妹的婚禮?」

  「這……」子寅道長望了一眼丁兆蘭,又望了望丁月華和一枝梅,搖搖頭,顯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意。

  這一笑,就似冰雪融春,瑩光凝輝,風過蒼穹,雲暖雨晴,眾人都看呆了,待回過神來,那仙人一般的道長早已蹤跡全無。

  「真是神仙一般……不、根本就是神仙吧……」范小王爺喃喃道。

  眾人皆點頭稱是,感慨不已。

  只有三人除外。

  金虔埋頭翻來覆去研究自己手中的接收器,喜不勝收。

  展昭和白玉堂一邊一個靜靜站在金虔身後,一個眉頭緊鎖,一位神色凝重。

  *

  晴日暖陽,秋高氣爽。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行人接踵,賣賣穿行,好不熱鬧。

  集市之中,一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臭著一張小臉在街道之中穿行,只見這少年,身高不過四尺,卻提著一個高三尺有餘的巨大食盒,惹一眾行人頻頻回望。

  那少年行到一個街邊茶攤邊,終是體乏難行半步,不得不停腳要了一碗茶水坐下歇息。

  此時剛過午時,茶攤上有不少人歇腳閒聊,少年雖然坐在角落,但也能聽到一二,尤其是隔壁桌的三人,看穿戴打扮像是搬運貨物的苦工,說起話來聲音尤其響亮。

  「哎哎,聽說了沒?杭州城出大事了!」首先說話的是一個黑瘦男子。

  對面的一個壯漢吞了一口茶,不屑道:「這方圓百里都傳遍了,不就是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剛來的花魁無緣無故突然失蹤了嘛……」

  「不是這件!」黑瘦男子擺手。

  「那就是杭州城那個殺千刀的雲容社被官府封了——」旁邊的胖子接口道。

  「也不是這件!」黑瘦男子搖頭。

  壯漢和胖子對視一眼,同聲問道:「那到底是哪件?」

  黑瘦男子一臉得意道:「杭州城外茉花村的丁氏雙俠知道不?」

  「當然知道。」壯漢道。

  「丁氏雙俠有一位妹子知道不?」

  「廢話,丁家大小姐是方圓百里有名的美人,誰不知道!」胖子一臉鄙夷。

  黑瘦男子嘿嘿一笑,湊上前:「那丁家小姐在十日前嫁給了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你們知道不?」

  這句話一說完,壯漢和胖子同時翻了一個白眼。

  「我還當什麼事兒呢?!」壯漢瞪了一眼黑瘦男子,一撇嘴,「就丁小姐這親事,江湖上誰不知道?俺還知道丁小姐成親那天,杭州城裡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鮮花滿路,全城的人都擠破頭了去看熱鬧。丁氏雙俠還宴請了江湖各路鼎鼎有名的豪傑、五湖的俠客,就連陷空島的錦毛鼠、開封府的御前四品護衛南俠展昭都去了,那場面簡直是萬人空巷,轟動江湖。」

  「據說那天丁莊裡彙集上千名的江湖俠客,可謂是風光無限啊!」胖子也一臉豔羨道。

  黑瘦男子一挑眉:「那兩位老哥可知,後來如何?」

  「後來?」壯漢一愣,「後來能如何?不就是丁小姐和那一枝梅成了親,在家相夫教子唄。」

  「錯錯錯!」黑瘦男子一臉興奮,兩眼放光,壓低聲音道,「要知道那丁小姐嫁得可不是常人,那可是天下第一神偷!」

  「那又如何?」胖子也似來了興致,追問道。

  黑瘦男子豎起兩根手指,瞪大雙眼:「成親不過二日,那丁小姐和一枝梅就突然憑空消失了!」

  「啥?!」壯漢和胖子同聲驚呼,「消失了?!去哪了?」

  「沒人知道!」黑瘦男子一臉神秘,「據說丁氏雙俠把杭州城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二人!」

  壯漢和胖子面面相覷,半晌,胖子才道:「這可夠怪的。」

  「這江湖人,果然都透著一股怪異。」壯漢摸著下巴道。

  「什麼怪異,根本就是饞蟲作祟。」

  突然從三人背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三人大驚,回頭一望,只見身後一張木桌上僅有一個空茶碗,還有一個三尺高,六層制的巨大食盒,卻無半個人影,頓時嚇得臉色青白,以為遇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立即拔腿跑路。

  只是三人沒看到,一個臭臉的清秀少年正坐在那食盒之後,只是食盒太過高大,把少年的身形擋得嚴嚴實實。

  「唉——」就聽那少年長嘆一口氣,起身拎著食盒,愁眉緊鎖走出茶攤,口中嘟囔道:

  「攤上一個奇懶無比的師傅也就罷了,居然又來了一個奇饞無比的師娘——唉……」

  但見少年一路走一路叨叨抱怨不停,最後拖著食盒走入一家客棧,上了二樓,來到一間客房前敲了敲門:

  「師娘,小逸回來了。」

  「進來吧。」一個柔美女聲從門裡傳出。

  小逸推門而入,但見一個容貌秀美,髮髻高挽的女子倚窗而坐,從窗口吹入的微風拂動女子淡粉衣裙,盈盈飄動,美不勝收,正是剛剛嫁與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為妻的丁月華。

  「師娘,這些都是這個鎮裡最有名的小吃,您嘗嘗。」小逸上前一步,將食盒放到桌上,恭敬道。

  丁月華雙眼一亮,立即打開食盒將六層的吃食都擺在了桌上,頓時,屋內溢滿各類糕點菜餚香味。

  「不錯、不錯!小逸這麼快就記住師娘的口味了,孺子可教也。」丁月華讚道。

  「多謝師娘誇獎。」小逸垂首,心中卻暗道:這個大胃師娘哪裡有什麼口味?凡是能吃的都合她的胃口,用那個金虔的話來說,這師娘就是一個披著美女皮囊的饕餮!也就是身為第一神偷的師父敢娶這樣的女子了,若是一般人,娶了這樣大胃口的老婆,不出三個月,肯定要被吃得傾家蕩產。

  想到自家的懶骨頭師父,小逸不由在屋內環視一週,問道:「師父去買酒怎麼還未回來?」

  「想必是找不到好酒,走得遠了吧。」丁月華一笑,朝小逸招招手,「小逸,來,坐下。」

  小逸一臉納悶,依言坐到丁月華身前,只見丁月華從旁邊椅子上拿過一本書冊放到小逸身前,封皮上寫「丁氏劍譜」四個字。

  「我身為你的師娘,也沒什麼可送的,這本劍譜乃是丁家入門的劍法,也並非什麼不傳之秘,如今就當師娘我送你的見面禮吧。」丁月華一臉慈愛道。

  小逸頓時驚喜過望,忙抬眼抱拳謝道:「多謝師娘。」

  「不用謝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丁月華抬手摸了摸小逸的頭頂,笑得萬分親切,「之前那件事你做得很好,以後只要盡心幫師娘做事——」杏眸微微眯起,笑意更盛,「師娘定會讓你師父好好教你。」

  「是!弟子一定謹遵師娘之命!」小逸忙回道。

  丁月華點點頭:「好了,你先回房好好參詳參詳這本劍譜,若有不明之處,盡可來問我。」

  「是,弟子告退!」小逸應聲退出,回房掩門。

  不多時,就聽隔壁房間門板輕響,自家師父的聲線歡欣響起:

  「月華,在下今日可尋到一罈好酒,特來與娘子共飲!」

  「月華已經備好下酒菜,就等相公歸來。」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一枝梅,大白天的,你做什麼!」

  「抱老婆啊……」

  「唉……」小逸搖搖頭,關上窗戶,徹底隔絕隔壁房間飄來的種種令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酸言酸語,望著手裡的劍譜,不覺想起一月前,自己剛剛拜師才數日,現任師娘突然深夜造訪把自己嚇個半死時的情景。

  小逸還記得,那夜,師娘的臉紅的就好……嗯……猴屁股一樣,表情卻僵硬的好似一張鐵板,現在想來,那怪異神色必是強裝鎮定所至。

  「小逸,我喜歡你師父。」

  「哎?」

  「你師父好像對我也有意。」

  「哦……」

  「可是他為什麼不向大哥二哥提親?」

  「這個……」

  「難道是因為大哥、二哥更中意展昭做妹夫,所以……」

  「那個、丁小姐,我以為師父……」

  「小逸,不若你去向大哥、二哥說吧!」

  「啥?」

  「那個,就說我和一枝梅情投意合,讓他們想辦法撮合!」

  「哈?!」

  「對,就這麼辦!小逸,你明日就去和大哥、二哥暗示此事,大哥、二哥一直擔心我的婚事,你如此一說,他們定會全力助我!好事一成,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所以,這就是那個所謂的「好處」吧——

  小逸摩挲劍譜封面半晌,又轉身從床鋪上拿出自己的包袱,掏出一冊名為「梅落無影」的書冊,擺在劍譜旁邊,眼前又飄過得到這本「梅門」輕功秘籍時的情形。

  那天,自己剛拜入一枝梅門下,當晚,一枝梅就命自己深夜去他房深談。想那時,自己還欣喜萬分,以為剛拜的師父要傳授自己什麼絕世神功,豈料——

  「乖徒兒啊,你覺得有個師娘怎麼樣?」

  「哎?」

  「在下覺得丁家小姐不錯。」

  「哈?」

  「丁小姐對在下似乎也有那麼點意思。」

  「啊……」

  「只是那丁家兄弟好似更中意展大人……」

  「師父……」

  「小逸!過幾日你就去向丁家兄弟暗示在下喜歡丁小姐之事,先探探那兄弟倆的口風,若是丁家兄弟不反對,在下就去提親!」

  「師父,這也太急了吧!」

  「啊?太急了嗎?也對、也對!在下連聘禮都還未準備好……全部寫好的話,少說也要一個多月……」

  「師父!我是說,萬一丁小姐其實並不喜歡你,那豈不是……」

  「那、那在下、在下……在下堂堂江湖第一神偷,偷寶盜珍都不在話下,偷老婆也定然手到擒來!」

  「師父,這怕是不妥吧……」

  「不、不妥嗎?對,好像是不大合適……那、那……對了,金校尉,小逸,你去找金校尉,他一肚子鬼主意,定然有辦法撮合在下和丁小姐!」

  「啥?那個金虔?!」

  「沒錯!就這麼辦!小逸,這本輕功秘籍你先拿去,這事若是成了,梅門的秘籍全都是你的!」

  「……」

  小逸還清晰記得,那夜,自家師父的耳根子紅得就好像……嗯……好吧,也和猴屁股差不多,鳳眼亮的驚人,用大哥的話說,那就叫……勢在必得。

  「唉……這就是所謂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吧!」

  小逸搖頭,一臉無可奈何,將兩本書冊又放回包袱,不料卻在包袱最底發現一封書信,封皮上書:吾弟親啟。

  「這是——哥的字?」小逸一臉驚訝拿起信封,拆開展閱,片刻之後,臉色微變,折起信紙,放回信封,慢慢坐回床鋪,長吸一口氣道:「哥,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

  「顏某不知。」

  正在坐在回京馬車上的顏查散今天已是第五次回答這個問題。

  奈何對面的好奇寶寶卻是不肯放過他。

  「顏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展大哥和小金之間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顏查散嘆氣,第六次搖頭:「顏某不知。」

  范小王爺鼓著腮幫子半晌,又掀起車簾探出腦袋看了看馬車前的兩馬三人,皺眉道:「我真的覺得展大哥和小金有點不對勁兒。」

  在馬車前右方,白玉堂白衣飄飄,騎坐一匹雪色白馬,前左側,展昭與金虔一藍一灰,共騎一匹棕馬。

  此時,貓鼠正在進行例行鬥嘴項目。

  「臭貓,你想把小金子累死啊?」白玉堂縱馬繞著展昭的馬匹轉圈,倒吊桃花眼嚷嚷道。

  展昭瞄了一眼白玉堂,氣定神閒:「展某如何訓練下屬,不用白兄費心。」

  「什麼訓練,你這就是折磨人!」白玉堂緊皺雙眉,在展昭身前的細瘦身形上一掃,喝道,「你愛怎麼騎馬五爺我不管,可小金子那細腰板,就這麼一路直著腰回汴京,定累折了不可!」

  沒錯,此時的金虔正在展昭的親自指導下學習騎馬這項高深的技能。

  但見金虔兩眼前望、腰桿筆直、渾身緊繃坐在馬背上,姿勢動作和身後的展昭有七分相似,硬是在兩人身體中間隔出兩寸距離,猛一看去,就好似兩根旗杆子插在馬背上。

  展昭垂眼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前的金虔,近在胸前的脖頸已經滲出點點薄汗,嘴角勾出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若是累了,就歇一會兒。」

  「屬下可以堅持。」金虔目不斜視道。

  開、開什麼玩笑,馬背上就這麼點地方,咱一放鬆,定然就靠在了貓兒懷裡,那、那……

  金虔但覺環繞周身的青草淡香驟然又濃了三分,背後汗毛一顫,立即又打起精神挺起腰桿。

  「金校尉果然有長進。」展昭點頭道。

  一側的白玉堂氣鼓鼓望著二人半晌,桃花眼中精光流轉,突然一撩雪袍下襬,翹起一隻腳斜斜坐在馬背上,啪一聲打開摺扇,磁聲誘惑道:「小金子何必如此辛苦?還是過來和五爺共騎,五爺定讓你坐得舒舒服服,絕對比在臭貓那兒強百倍。」

  「誒?」金虔一愣,轉頭一望。

  但見碧藍蒼穹下,俊美俠客一身白衣勝雪,飄逸黑髮隨風灑飛,玉扇映雲,鮮衣怒馬,綺麗無邊。

  金虔頓被白玉堂一副風流倜儻的騷包模樣耀花了眼,恍遠了神,不自覺嚥了嚥了口水。

  忽然,一股冷氣霎時包裹金虔全身,金虔一個哆嗦,立即表明立場:「多謝五爺好意,展大人如此訓練屬下都是為屬下著想,屬下定然謹遵展大人教誨!」

  寒氣頓時變成春風悠悠。

  白玉堂劍眉一動,桃花眼微眯,腮幫子鼓氣,瞪了一眼展昭,突然調轉馬頭,噌的一下從右邊竄到了左邊。

  展昭的馬頓時一驚,揚起前蹄,嘶聲長鳴,幸是展昭騎術尚佳,立即控住韁繩,安撫馬匹,不過金虔也順勢向後一倒,被迫滑入展昭懷中。

  展昭只覺和著藥香的細瘦身形貼在胸口,溫軟呼吸拂縈耳畔,渾身肌肉霎時緊繃如鐵,不得不狠狠握住手中韁繩,才強自壓下突然冒出的某些不合時宜的念想。

  「貓兒,你騎術這麼差,還是讓五爺來載小金子吧。」白玉堂一手執韁,一手搖扇,瞅著展昭一臉調笑道。

  金虔一驚之下,強撐的精神頓時消散,一路騎行累計疲憊噴湧而出,只覺後背又酸又痛,想再次挺直腰,卻是努力幾次都無法成功,唯一的成效就是在馬背上前蹭後蹭。

  「別動!」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沉喝,金虔霎時僵硬。

  怎、怎麼貓兒聲音有點啞,周圍溫度好似還有點偏高啊?

  展昭耳根猶如火燒,渾身僵硬,捏著韁繩的手指指節泛出青白,深吸一口氣,強行將注意力扭轉,朝著白玉堂喝道:「白玉堂,你莫要胡鬧!」

  白玉堂一挑眉,正想回嘴,卻在瞅見展昭隱隱飄紅的俊逸臉孔後,神思一恍,猛然撇開目光,嘴硬道:「若、若是不服,就下馬來和五爺大戰三百回合!」

  「展某沒那個閒工夫。」

  「臭貓,你若怕了就明說。」

  於是,又恢復為貓鼠嘴上功夫大比拚。

  而在三人身後的馬車之上,范小王爺已經放棄向顏查散詢問,改為向兩個駕車的下屬尋求支持。

  「莫言、邵問,你說展大人和小金子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兒啊?」

  莫言冷聲:「屬下沒看出來。」

  「屬下也沒什麼發現。」邵問搖頭。

  范小王爺撓撓臉皮,皺眉望著前方,疑色更重。

  只是他未發現,馬車中,透過范小王爺掀起的車簾看到外方的顏查散也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在展昭、金虔身上停了停,又在白玉堂身上打了個轉,抬手揉了揉額角,輕聲道:「這……唉……」

  馬蹄踏花,車駕搖柳,前方又傳來金虔有氣無力的呼喊:

  「展大人,白五爺,要不咱還是去坐馬車吧……」

  「如此懈怠,金校尉何時能學會騎馬?!」

  「小金子若去坐馬車,五爺也去!」

  「白兄請隨意,金校尉要留下來學騎馬。」

  「小金子若不去,五爺也不去了。」

  「展大人……五爺……誒……」

  三人聲線交織,冉冉擴散空中,纏綿成網,細繞若麻,剪不斷,理還亂。

  青蔚天空如洗,浮雲朵朵如棉,習習秋風拂過路旁樹林,吹響葉面婆娑。

  一行人遙遙身後的樹林中,一抹黑影無息顯身,輕輕飄落樹頂枝頭。

  少年青澀身形,黑衣如煙似霧,鐵面扣住半顏,腦後長帶狂舞飛揚。

  漆黑眸子透過鐵面定定望著漸漸遠去的一行人,唇形輕動,飄出兩字:「姐姐……」

  勁風猝然旋起,少年黑影瞬閃無影消逝,再無蹤跡。

簽名被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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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7:25 |只看該作者
番外:小白的江湖冒險

  溫馨提示:

  這篇番外是送給歸望閣貓貓的生日禮物,順帶感謝歸望閣能夠持之以恆做《開》的廣播劇,作揖……

  所以此篇番外和正文無關,和現實中的人物單位也無關,如有雷同……咳,就當沒看過吧……

  **

  春林花多媚,春鳥啼碧樹,

  春風復多情,春暖江山麗。

  汴京城外三十里地,有一小鎮,汴河支流蜿蜒穿鎮而過,自古以來,小鎮上的人都稱這條小河為「春水河」。河上有石橋跨河而建,名為「春橋」,據鎮上最老的老人說,這「春橋」在他爺爺的爺爺小時候就有了,而這座小鎮就以這座石橋為名,稱為春橋鎮。

  此時剛過春分,春水河上綠鴨游水,蓬船穿行,兩岸上垂柳吐嫩,柳花滾雪飄揚,草長鶯飛、畫橋流水,滿目宜人之景。

  在春水河南岸,有一座酒館,名為「春風酒肆」,是春橋鎮上最大的酒館,店裡的女兒紅遠近馳名,十里飄香,平日一到晚上,酒肆裡定是人滿為患,一座難求。

  不過此時乃是午後時分,酒肆生意尚未開張,大廚掌櫃還未上工,僅留了一個跑堂小二看店。

  春陽暖熏,風和催眠,小二坐靠門桌之上,兩手托著下巴,正美滋滋的打春盹。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馬嘶,把小二從美夢中驚醒,小二揉了揉雙眼,迷迷糊糊抬頭向外望去,頓時傻在當場。

  一匹雪白無半根雜毛的駿馬不知何時停在門口,從馬背上翻身躍下一人。

  但見此人,一身雪衣無暇,羽衣仙紗,墨髮隨風飄逸,融染閃閃春光,容顏美如畫,桃花眼含情,好一個翩翩美人。

  小二雙腿一軟,啪嘰一下從椅子上滑下,摔了一個四仰八叉,又忙手腳並用爬起身,兩眼放光,瞪著眼前的「美人」結結巴巴道:

  「不、不知仙、仙女大駕光臨小店,有、有何吩咐?」

  話音未落,小二就覺眼前一花,那「仙女」竟在眨眼間就來到自己近前,抽出一柄摺扇狠狠敲在了小二腦門上:

  「你說什麼?!」

  小二捂著劇痛的腦門,使勁兒睜著直冒金星的兩眼,這才看清眼前這「仙女」身材高大,劍眉含煞,聲音低沉,儼然是個男子。

  「小、小的眼拙,這位大爺,裡、裡面請!」

  那白衣男子冷哼一聲,轉身走近酒肆,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隻腳還大大咧咧踏在凳子上,啪一聲展開手中的摺扇,呼呼啦啦搖了起來,口中呼喝道:「趕了一天的路,渴死了,小二,先給爺沏一壺好茶,再準備一桌小菜,上兩壺好酒。」

  小二受驚不小,忙點頭哈腰答應,一溜煙跑到後廚一陣交待,不多時,就提了一壺茶水出來。

  可一出廚房大門,頓把小二驚得險些把手裡的茶壺扔出去。

  但見適才還空空蕩蕩酒肆內,此時居然滿滿噹噹擠滿了一屋子人,而且個個膀大腰圓、佩刀跨間、凶神惡煞,滿面殺氣,而殺氣的彙集中心就是剛剛那位白衣男子。

  而那位白衣男子,卻好似毫無所覺一般,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優哉游哉搖著扇子,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突然一轉頭,眯眼望向小二,不悅呼喊道:「小二,怎麼還不上茶?」

  頓時,滿屋子人目光都射向小二。

  小二渾身一個激靈,冷汗狂冒,腿肚子轉筋,哆哆嗦嗦拎著茶壺送到白衣男子桌前,剛把茶壺放在桌上,卻聽身後刀劍兵刃鏘鋃鋃作響,數聲怒吼此起彼伏:

  「納命來!」

  「我跟你拼了!」

  「砍了他!」

  數道腥風驟然挾著呼呼響聲劈了過來。

  小二尖叫一聲,抱頭滾地。

  只見五名名露著胸毛的黑臉漢子抄著鋼刀騰身飛躍,劈頭蓋臉砍向那白衣男子,還有數名大漢圍在外圍,叫囂不止,伺機而攻。

  那白衣男子桃花眼一眯,一掌拍下桌面,旋身而起,飄逸雪衫在空中劃過一道耀眼弧度,兩隻白靴交替飛踢而出,腳腳踹在五名大漢臉上,但聽一陣哀嚎聲起,那五名大汗竟連人帶刀被踹出丈遠,直撞碎了三張桌子才堪堪停住。

  堂內一片死寂,屋內一眾凶神惡煞的大漢不由倒退數步,滿面震驚,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白衣男子飄然落座,依然是一腳翹在凳子上,一手慢悠悠搖著摺扇,一手提起茶壺給自己斟滿一杯茶,慢悠悠品了一口,扭頭望著眾人道:

  「從在下進了這個鎮子,諸位就跟著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白衣男子挑起一邊眉毛:「哦?難道都聾了不成?」

  依然無人應聲。

  桃花眼微微眯起,白衣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頗有些不耐:「不說?不說在下可就不客氣了!」

  這一句,聲音驟然提高,也不知那白衣男子用的是何種功夫,趴在桌下的小二都覺得耳膜陣陣發疼,更不要說堂內其他人,皆是個個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不要以為你功夫高,我、我們就怕了你!今、今天就算是拼了這條命,我牛大山也不能讓少當家落入你這妖孽手中!」

  被踹五人眾裡一個貌似頭目的大汗抹著嘴角的血漬,艱難爬起身,指著白衣男子怒喝道。

  白衣男子嘴角一抽,啪一聲放下茶杯,冷冷望向自稱牛大山的大漢,聲如利刃:「你剛剛說什麼?」

  「我、我說要把你這個殺千刀的妖孽千刀萬剮!」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白光一閃,牛大山脖頸一涼,就被一抹寒光橫了脖子。

  那白衣男子竟不知何時來到其身後,逼住牛大山脖頸的竟是他自己的鋼刀。

  「你說誰是妖孽?!」

  聲音寒如冰刀,直刮眾人骨髓。

  「就、就就就是、是是……」適才還英勇萬分的牛大山此時卻好似篩糠一般,哆嗦難止。

  鋼刃又緊逼牛大山脖頸半寸,眼看就要割肉放血。

  突然,門外急急衝進一人,提聲高呼:「白五爺手下留情啊!都是誤會啊!」

  只見來人一身粗布長衫,身形魁梧,腰裡掛著一柄鋼刀,濃眉大眼,一臉絡腮鬍子,滿面焦急。

  「你是什麼人?」白衣男子冷聲問道。

  來人一抱拳:「我是春風堂的堂主羅良,這些都是我堂下的兄弟,他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白五爺,請白五爺千萬不要見怪啊!」

  被白衣男子用刀架住的牛大山一聽,頓時面色如紙,抖著嗓子問道:「堂、堂主,你剛剛稱這位、這位是?」

  羅良長嘆一口氣,兩眉倒豎掃視周圍眾人,破口就是一陣怒罵:「我一看你們的飛鴿傳書就知道要壞事,平日裡讓你們多聽聽江湖上的事兒偏就不聽,這位乃是陷空島的五島主,江湖人稱錦毛鼠的白玉堂白五爺,你們竟然連他都認不出,還把白五爺錯認成——啊呀呀,氣煞我也!!」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頓時傻眼,手裡的兵器傢伙全都掉落在地,哐啷啷響成一片。

  被白衣男子擒住的牛大山更是兩腿一軟跪倒在地,抬頭望向男子,目瞪口呆道:「您、您是白玉堂白五爺?」

  白衣男子一挑眉尖,啪一聲展開玉骨扇。

  扇面上鐵畫銀鉤「風流天下我一人」七個大字在明媚春光下分外耀眼。

  「真、真是白五爺?!」

  屋內數名大漢都驚呆了,傻了半晌,又不禁望向自家堂主。

  只見那春風堂堂主羅良一抹臉,突然振臂一呼:「白五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正義俠客,兄弟們,白五爺就是上天派給我們的大救星啊!!」

  這一嗓子,頓讓一屋子的人如夢初醒,精神一振,目光嗖得一下齊齊射向白玉堂,綠光閃爍,如狼似虎。

  白玉堂沒由來的打了一個冷戰,不禁倒退半步,如臨大敵:「你們要做什麼?!」

  「白五爺啊啊!!」

  只見這一群大漢突然高喝一聲,呼啦啦一下子將白玉堂圍了一個水洩不通,爭先恐後撲在白玉堂腳邊,抱大腿的抱大腿、拖腰身的拖腰身,扯胳膊的扯胳膊,甚至有幾個還死死揪住了白玉堂的腰帶,口中呼嚎不止:

  「白五爺啊,您一定要救救咱們的少堂主啊!」

  「白五爺,您可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您一定不能見死不救啊!」

  「五爺啊啊!」

  這群大漢雖然武功不濟,卻個個力大無窮,身重如牛,白玉堂一時不查被困住身形,掙扎幾分竟似如泥牛入海,連半分也動不了。

  於是,在春風酒肆裡,就出現了一群粗壯彪形大漢又哭又嚎死死拖住一位面色鐵青,額頭青筋亂蹦,俊美白衣美人的詭異畫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白玉堂的怒喝聲直衝雲霄。

  後有江湖傳言,陷空島錦毛鼠的獅子吼已經登峰造極,只一嗓門,定能讓人七竅流血,氣絕身亡。

  *

  春風堂,江湖上五流小門派,整個門派不出五十人,堂主羅良,武功低微,江湖武功排名……估計在倒數幾位。更甭提他的手下,無非就是仗著身材魁梧,面貌兇狠,力氣奇大才勉強在這春橋鎮佔有一席之地,實在是稱不上什麼大門大派,平日裡也幾乎和江湖高手沒有什麼交流,所以才鬧出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都不認識的烏龍。

  此時,白玉堂正坐在春風堂正廳主位之上,手持一張信箋,雙眉高挑,邊看邊將信箋上的內容慢慢讀出:

  「素聞春風堂少堂主羅溪容姿端美,清華如玉,歸望閣上下慕名已久,今以一紙邀箋,誠請春風堂羅少堂主於二月初九赴歸望閣品茶賞月,亥時三刻將以輕轎過府相迎,望少堂主切莫推辭。歸望閣上下盼君至甚,掃榻以待。」

  白玉堂讀罷,又將手中信箋翻來覆去細細看了看,但見雪白信箋背後描畫一枝嫩粉桃花,隱飄淡香,頗為雅緻。

  「言辭風雅,誠意拳拳,有何不妥?」白玉堂挑眉問道。

  「當然不妥!」羅良湊上前,指著信箋上的落款印章高聲道,「這、這可是歸望閣送來的邀帖!」

  「歸望閣?」白玉堂眉頭一動,微顯疑惑,「什麼地方?」

  「五爺你不知道也不奇怪。」羅良身旁的大漢,也就是之前帶頭砍白玉堂春風堂的副堂主牛大山接口道,「這歸望閣是最近兩個月才在汴京附近出沒的神秘門派,行事詭秘,行蹤不明,若不是在收到這封邀貼後我們堂裡的兄弟費盡心思四處打探,怕是也不知曉江湖上還有這等敗類。」

  「這兩月?」白玉堂恍然,端起茶碗,「難怪,這兩月我回陷空島過年,不在汴京。」頓了頓,又問,「這歸望閣做了何事,為何僅是一張邀帖就令你等如此緊張?」

  此言一出,羅良和牛大山臉上都湧上義憤填膺之色。

  「這歸望閣犯下的滔天罪行簡直就是罄竹難書!」羅良怒道,「他們、他們竟然明目張膽強搶良家婦男!」

  「噗——」白玉堂剛入口的茶水噴出丈外,乾咳數聲才換過氣來,桃花眼圓瞪,一臉不可置信,「你剛剛說什麼?強搶良家婦……男?!」

  「沒錯!!」對面二人一臉怒氣點頭。

  「咳,那個——」白玉堂一臉哭笑不得,「一般不是強搶良家婦女……」

  「哎!」牛大山皺眉搖頭,「白五爺,如今可不比往日,以前那些淫賊喜好的是美貌女子,現今這歸望閣卻是喜好俊美男子!週遭三個縣鎮內已有五家俊俏公子遭其毒手!」

  「而且這歸望閣行事頗為大膽,每次作案之前,都會發出這等邀帖給目標人,還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上何時來搶人!簡直是欺人太甚!」羅良一拍桌面,怒聲喝道。

  「他們當真依這帖上的時間行案?」白玉堂摸著下巴,挑眉問道。

  「半刻不差!」羅良道。

  「果然行事詭異……」白玉堂口中嘀嘀咕咕,沉吟片刻,突然冒出一句,「為何不報官?」

  話一出口,還未等對面二人有何反應,白玉堂倒先是一副咬到舌頭的表情。

  呸呸呸,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怪那隻臭貓天天在耳邊「官府、官府」的亂吵吵,才害的五爺說出這等不合五爺江湖大俠風範的話。

  羅良和牛大山自是不知白玉堂心中的彎彎繞繞,只是一聽白玉堂所言,面色反倒更為頹然。

  「自然是報官了!可就怕報官也沒什麼用啊——」羅良嘆氣道,「被搶走的五位公子,除了第一家,後面的四家都報了官,可那些地方官府的酒囊飯袋哪裡能拿住人?次次都是無功而返。聽說鎮上已經把這案子上報給開封府,就不知開封府的包大人啥時候有空能派人來查——萬一開封府的人還沒來,那歸望閣先來了,那、那少堂主……唉!」

  「開封府啊——」白玉堂勾起一邊唇角,一臉不屑,「就算開封府的人來又能如何?想那開封府裡不過也是一幫酒囊飯袋,若指望他們,還不如……」

  「白兄,背後道人長短,並非君子所為。」

  白玉堂話剛說了一半,就被門外傳來的一個晴朗嗓音打斷,聲雖不大,卻是字字擲地有聲。

  一個小廝率先跑了進來,提聲高呼:「稟堂主,開封府——」

  「臭貓!背後偷聽,更是小人行徑!」白玉堂卻沒讓那小廝說完後半句,好似火燎了一半,蹭得一下跳起身,衝著門外呲牙咧嘴喝道。

  羅良和牛大山此時已經傻了,圓瞪四眼看著剛剛還一副世外高人模樣的白玉堂此時卻向一個被踩了尾巴的小白鼠一般朝門外之人叫囂。

  只見門外攜風行入一人,一襲藍衫如蔚,月色腰帶,身如修竹,面若冠玉,黑眸寒星,手中一把上古寶劍,嫩黃劍穗隨風輕搖,好一個俊美青年俠客。

  藍衫人自是不理會那炸毛的小白鼠,入屋站定,朝羅良和牛大山一抱拳,朗聲道:「開封府展昭受包大人之命,前來協助擒拿歸望閣一眾歸案。」

  「開、開封府?」

  「展、展昭?!」

  羅良和牛大山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一臉受寵若驚異口同聲驚呼道:「您、您是南俠展昭?!」

  「正是展某。」展昭微微一笑。

  一瞬間,二人好似看到雨晴雲夢之色,月明風裊之景,皆是一陣恍惚。

  不過這夢幻般場景並未持續很長時間,下一瞬,就有一隻不忿的白耗子冒了出來,氣呼呼道:

  「這歸望閣的事兒白五爺我管了,臭貓你可以回去了!」

  展昭望向白玉堂,心平氣和道:「白兄,此乃官府之事,白兄還是莫要插手為好。」

  「五爺我偏要管!」白玉堂瞪著桃花眼提聲道。

  「白兄,你莫要添亂……」

  「臭貓你才是礙手礙腳!」

  羅良和牛大山面面相覷半晌,這才想起這一「貓」一「鼠」似乎是有名的不對盤,忙衝上前,一邊一個勸勸道:

  「展大人您先坐下歇歇腳,喝口茶。」

  「白五爺稍安勿躁,如今有展大人相助,那定是事半功倍啊!」

  白玉堂不聽還好,一聽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五爺我還需要一隻臭貓幫忙?!五爺我一個人對付那歸望閣是綽綽有餘了!」

  「聽白兄所言,對擒住那歸望閣一眾可是十拿九穩?!」展昭落座,問道。

  「那是自然!」白玉堂一屁股坐回座位,環抱雙臂自信滿滿道。

  「展某願聞其詳。」展昭端起茶碗,刮了刮茶蓋,「若是白兄對策當真萬無一失,展某自當退讓一旁,讓白兄大展身手。」

  白玉堂冷笑一聲:「這有何難?既然這賊人如此大膽,全按這邀帖上的時間地點行事,不若在你家少堂主屋內屋外設下重重埋伏,待賊人現身之時一哄而上將其擒下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皆是一嘆。

  展昭垂眼,微微一笑,慢慢搖頭。

  「臭貓,你笑什麼?」白玉堂一臉晦氣。

  「白兄的計策若是放在平常,自是可行,可惜用來對付這歸望閣卻是不妥。」展昭抬眼正色道。

  「什麼意思?」白玉堂眯眼。

  展昭黑眸望向白玉堂,正色道:「歸望閣兩月作案共五起,除第一位是農戶家少年外,後面的四位皆是縣鎮內名望家族中的公子,與武林人士頗有交情。這四家接到帖子後,個個如臨大敵,除了報官還請了不少家丁護院和武林好手保護自家公子,最後一家甚至請了近百人眾,可待那歸望閣的賊人一現身,卻是個個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重重保護下的公子被劫走。」

  「五爺可不是江湖上的那些雜貓雜狗!」白玉堂瞥了一眼展昭,冷笑一聲,氣焰囂張,「江湖上能從五爺劍下走出三十回合的人,除了某隻臭貓,還真找不出幾個!」

  「若是連劍都拔不出呢?!」展昭一凜神色,問道。

  白玉堂眉頭一跳,桃花眼中銳光一閃:「難道那歸望閣的人功夫如此之高?」

  展昭搖頭:「並非功夫高,而是無法和他們交手。」

  「怎麼說?」白玉堂一改剛剛的自信滿滿,俊美面容顯出正凝神色。

  「聽五家受害人證詞,皆稱那歸望閣的人一現身,眾人便難動分毫,莫說保護他人,就連難保都做不到。」展昭沉聲道。

  「竟如此厲害?!」白玉堂桃花眼繃大,略顯吃驚,「難道是什麼高深的點穴功夫?」

  展昭皺眉:「展某曾詢問過幾個參與保護的武林好手,他們皆稱那時除了身硬如石,再無異狀。全身血脈暢通,內功運行如常,絕非被點穴。」

  「是啊是啊!」一旁的牛大山一臉驚懼之色,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那幾家都說那歸望閣邪門的緊,定是妖魅所變,所以才能給人施定身法,抓取俊美男子吸取陽氣。那些被抓走的公子,回來以後個個神思恍惚,茶飯不思,不過幾日就瘦的皮包骨頭,定是被歸望閣的妖精吸走了陽氣,命不久矣。」

  「妖魅?吸取陽氣?!」白玉堂翻了個白眼,「荒唐至極!」

  「妖魅之說,無憑無據,不可信!」展昭也一臉不讚道。

  「二位不信?!」牛大山兩眼圓瞪,聲音都帶了顫音,「那歸望閣的人深夜前來,身如鬼魅,個個身穿白衣,容貌秀美如畫,堪比嫦娥下凡……不、不,簡直就是狐狸精轉世……」

  「咳咳!」一旁的羅良突然乾咳數聲,打斷了牛大山。

  牛大山一愣,猛然反應過來,頓時冒了一身冷汗,哆哆嗦嗦望向白玉堂。

  一室寂靜。

  但見白玉堂眼角亂抽,一雙桃花眼狠狠瞪著對面二人,一口白牙磨得哢哢直響。

  「白、白白五爺……您、您您……那個,剛剛在酒館是我們眼拙,才將白五爺錯、錯認成、認成……」牛大山身如篩糠,滿胸的黑毛都哆嗦成了線團。

  「啊!」展昭好似想起什麼,突然出聲,「適才展某來時聽聞街上百姓議論,說春風堂在一家酒肆與一人大打出手,口呼妖孽,還說被困之人一身白衣、美若天仙,聽起來倒和歸望閣的人裝扮有些神似——」說到這,展昭望向羅良,一臉凝重神色,「羅堂主,可是尋到歸望閣賊人的蹤跡?」

  可憐那春風堂堂主羅良,哪裡敢應半聲,額角狂冒冷汗,縮脖勾胸,噤若寒蟬。

  「展!昭!」白玉堂銀牙咬碎,一個猛子跳起身,唰一下抽出畫影寶劍,劍光凜晃碎光,直指展昭眉間,「出來與白五爺大戰三百回合!」

  展昭一臉莫名,表情無辜:「白兄這是為何?可是展某有何得罪之處?」

  白玉堂並未答話,卻是劍鋒一甩,直刺展昭胸口。

  展昭微一側身,避開白玉堂劍鋒,身形暴旋,飛離座椅,旋落大廳正中,上上下下打量白玉堂一圈,恍然道:「展某一時忘了,白兄也喜穿白衣,相貌又……難道適才所說的酒館白衣人是——」

  「臭貓,受死吧!」白玉堂惱羞成怒,手中寶劍彷如旋風一般,挾著凜冽殺氣席捲展昭身形。

  展昭藍影如電,急閃迅躲,那白玉堂的劍雖是招招刁鑽,殺意濃厚,卻偏偏次次都能被展昭躲過。

  羅良和牛大山二次傻眼,目瞪口呆看著院內一白一藍兩道身影飛疊交戰,白若驚鴻,藍勝迅風,開始上演轟轟烈烈的貓鼠大戰,順帶毫無營養價值的口水戰。

  「臭貓,今日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白兄說的是,老鼠見貓的確應該退讓三分。」

  「展昭,你敢再說一遍?!」

  「白兄耳力甚好,想必聽得十分清楚。」

  白影驟然停住,熊熊怒氣從桃花眼中迸發而出。

  藍影施施然停步,面色如常,眸光卻是半分不讓。

  二人目光在空中劈劈啪啪交戰,激烈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剛剛那一場亂鬥,看得羅良和牛大山二人汗透衣背,生怕這二人突然發飆拆了這春風堂。

  突然,白玉堂桃花眼一眯,唰一下收回寶劍,滿面殺氣猝然消逝,瞅著展昭挑眉一笑,竟又大搖大擺溜躂回大廳,落座飲茶。

  而展昭一見白玉堂此舉,卻是微顯無奈,輕嘆一口氣,也走回大廳坐下。

  「哎?」羅良和牛大山此時更是一頭霧水,滿面驚詫。

  「白五爺,您和展大人這、這是……」羅良上前一步問道。

  白玉堂卻好似未聽見一般,翹著腳,搖著逍遙扇,瞅著展昭一臉得意:「臭貓,想用法子把白五爺氣走獨佔功勞,你還不夠斤兩!」

  展昭一臉苦笑:「白兄……」

  「嘿,就你這木訥貓兒,平日裡連話都不願多說半句,今日竟有閒工夫和五爺打嘴仗,怎不令人生疑?貓兒啊貓兒,若論起騙人的功夫,你比小金子可差的的遠了!」白玉堂一臉資深人士的模樣評論道。

  展昭無奈嘆氣。

  「白五爺,展大人,您二位再打什麼啞謎啊?」牛大山一臉疑惑問道。

  「開封府的貓兒啊……」白玉堂望了一眼羅良和牛大山,老氣橫秋嘆了口氣道,「有個臭毛病!就愛自己找罪受!」

  「啊?」羅牛二人莫名。

  桃花眼凌厲射向展昭,傲然之氣躍然面上:「展昭,自我白玉堂自闖蕩江湖以來,還不曾怕過誰,即便是龍潭虎穴也敢闖上一闖!難道還怕一個不成氣候的歸望閣?!」

  展昭蹙眉:「這歸望閣行事詭異……」

  「那又如何?」

  「展某是怕白兄……」

  「白玉堂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桃花眼眸中銳光乍現,凜然直視展昭面容,俊容傲世,白衣張狂,飛揚跋扈,傲骨錚錚。

  展昭神色微動,眉頭寬舒,黑眸中光華點閃,定定望著白玉堂半晌,突然扶額嘆氣道:「展某是真怕累禍白兄——」

  「展昭!」白玉堂呼得一下跳起身,俊臉氣得通紅,「你難道還不明白……」

  「那歸望閣專挑俊美男子下手,白兄容貌驚為天人,堪比嫦娥,勝似妖魅,展某是真怕啊……」展昭幽幽嘆了一口氣道。

  一室死寂。

  白玉堂桃花眼暴睜,張口結舌。

  羅良悶頭,牛大山扭臉,肩頭可疑抖動。

  半晌,白玉堂才回過味來,臉皮亂抽不止:「展昭!」

  展昭抖袍起身,朝白玉堂一抱拳,舒顏一笑:「此次就勞煩白兄助展某一臂之力!」

  黑眸清澈,玉顏凝光,淡笑勝酒酣,花飛比人嬌。

  羅良、牛大山二人再次恍惚。

  白玉堂轉眼,不自在摸摸鼻子,暗自嘀咕:「你自己才該小心吧……」

  *

  梨花靜院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春色撩人不得眠,雲移花影上欄杆。

  春風堂後庭院落之內,涼亭周圍,一眾魁梧大漢如臨大敵,神色緊張,手持鋼刀圍站一圈,呈嚴密保護之態。

  而涼亭的三人,一人悠然閒坐,一人滿地亂走,一人抓耳撓腮。

  「什麼『李代桃僵、瞞山過海、深入敵內,直搗黃龍,一網打盡』的破爛計策,臭貓,你這根本就是以身犯險,沒事送死!」

  「是啊,展大人!」一旁的羅良也是一臉不安,抹著冷汗道,「讓展大人頂替小兒,這若是、若是有個萬一,羅某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一旁正襟直坐在石桌旁閉目養神的展昭緩緩睜眼,平聲回道:「白兄稍安勿躁,展某此計自有道理。」

  「屁道理!」白玉堂抱劍氣呼呼坐在展昭對面,劍眉倒豎,面色陰沉,「你也說那歸望閣行事詭異,邪門的緊,萬一他們真有什麼詭異的法子定人身形,你被擒走又毫無自保之力,豈不是任人魚肉?!」

  展昭抬起黑眸,望了白玉堂一眼,微微一笑:「展某相信白兄武藝超群,輕功絕世,定能將展某救出火坑。」

  白玉堂險些被一口鬱悶血噎死:「若是五爺也被定住,難動分毫,要如何救你?」

  「白兄放心。」展昭淡笑,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筒,倒出兩粒黑溜溜的丸子,取出一粒遞給白玉堂,自己則服下另一粒,道,「展某曾細細問過受害人的家眷,他們皆言那歸望閣一眾出現之時,曾聞到一陣濃郁香氣,之後便身僵難動,待歸望閣的人離去、香氣消散約一炷香後,又可行動如常。公孫先生推測那香氣應是一種迷香,所以展某帶來兩粒金校尉的萬事大吉丸,服下之後,兩個時辰之內百毒不侵,定然無憂。」

  「小金子的藥丸子!」白玉堂雙眼一亮,立即填入口中,咕咚一下嚥下肚,又突然回過味來,瞅著展昭半晌,鼓起腮幫子,「臭貓你白天怎麼不說,害五爺……擔心了半天。」

  「擔心了半天」這幾個字幾乎含在嘴裡,模糊不清。

  展昭歉然一笑:「這迷香之事乃是公孫先生的推測,展某尚無十分把握,實在是不放心讓白兄涉險……」

  「好了好了,五爺就知道你這貓兒婆媽。」白玉堂不以為然擺了擺手,繼續問道,「之後要如何安排?」

  「待展某被歸望閣的人帶走之後,白兄只需緊隨其後尋至歸望閣賊窩,並為埋伏在院外的官府衙差留下標記,待捕快趕到、時機成熟,以煙火為號,與展某裡應外合,定可將其一網打盡!」展昭正色道。

  「如此倒還算穩妥。」白玉堂點了點頭。

  一旁的羅良瞅了瞅兩人,突然出聲問道:「展大人,那藥丸還有沒有多餘的,讓咱們堂裡的兄弟也都吃上,到時也能給白五爺做個幫手啊!」

  這麼一說,白玉堂也猛然警醒,忙問道:「貓兒你怎麼不把小金子帶來,有小金子坐鎮,還怕神馬勞什子的迷香啊?!」

  「這……」展昭垂下眼睫,乾咳一聲,「金校尉對此案並無所知。」

  「啊?」白玉堂納悶。

  「這歸望閣喜擒俊俏男子,展某是怕若讓金校尉一同前來,萬一被……」

  「哈?!」白玉堂翻了個不雅白眼,「貓兒你也太杞人憂天了吧,就小金子那德行,連俊俏的邊都靠不上,怎麼可能被歸望閣看上?」

  展昭輕嘆一口氣,抬眼:「白兄難道忘了杭州一事?」

  此言一出,白玉堂頓時噤聲,俊顏隱隱泛出沉聲,靜了片刻,才鄭重點了點頭道:「也對,小金子最近還是莫要和什麼亂七八糟的案子沾邊的好。」說到這,白玉堂想了想,又皺眉問道,「那貓兒你也該多要幾顆藥丸子以備不時之需——」

  展昭長嘆一口氣:「展某怕自己去尋金校尉索藥會令其生疑,若是纏問起來,展某……展某只好托公孫先生以研藥名義去索要,誰料金校尉卻稱這藥丸材料昂貴,十分稀有,哭嚎不止,愣是賴著只給了兩丸……」

  「……」

  「……」

  冷風嗖嗖吹過。

  「這金校尉倒是位奇人……」羅良諾諾道出一句。

  「小金子也太摳門了吧……」白玉堂扶額。

  展昭無奈嘆了口氣,朝白玉堂一抱拳,正色道:「此案——還要多多仰仗白兄了。」

  白玉堂又恢復成那副風流倜儻的俠客模式,朝展昭皮皮一笑:「貓兒你放心,五爺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會護你周全!」

  此言一出,院內瞬時一片死寂。

  搖曳春風掃過院內亭內亭外春風堂一眾僵硬身形。

  一藍一白遙遙對望,貓眼瞪鼠眼,氣氛詭異之極。

  白玉堂滿頭黑線,暗暗咬舌:

  呸呸呸,五爺我咋把小金子平日裡拍馬屁的詞說出來了,都是小金子,平日裡有事沒事就把這種話掛在嘴上,害的五爺我一不留神就……哎呀呀,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展昭俊臉隱抽,硬邦邦扔出一句:「多謝白兄。」

  「咳,好說好說。」白玉堂僵著臉回道。

  羅良瞅瞅這個,望望那個,只覺頭皮發麻,後背發冷,幾步蹭出涼亭,訕笑道:「我去看看……那個……哈哈,不打擾二位了……」

  說罷就一溜煙不見了蹤跡。

  留涼亭內的一貓一鼠,一個不自在四下亂瞄,一個垂眸入定,好不尷尬,幸好這尷尬氣氛並未持續很長時間,沒過多久,就到了亥時三刻。

  *

  月色清涼,樹影疊光。

  春風堂後院牆外,漸漸傳來一聲一聲瑣碎腳步,細微清淺,顯是身懷輕功之人方能發出。

  但聽那腳步聲緩緩行至後院牆外,傳入一聲輕喝:

  「歸望閣前來迎請春風堂少堂主羅溪公子過府一敘。」

  吆喝聲清脆爽朗,竟是一個女子。

  涼亭內的展昭望了一眼身邊的白玉堂,白玉堂心領神會,立即飛起身形,翻身上樹,埋伏妥當。

  院內春風堂一眾雖是已經知曉展昭的計策,但事到臨頭還是有些膽顫,個個戰戰兢兢,一臉緊張,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不多時,就聽門外女子嗓音再次響起,只是這次聲音略低,更似自言自語。

  「又是一個害羞的公子……」

  話音未落,就聽呼啦啦一陣輕響,只見院外突然躍起一隊白影,衣袂飄飛,無暇勝雪,似浮光掠影越過牆頭,輕飄飄落在院內。

  好俊的輕功!

  院內眾人此時皆是同一心聲,可惜卻無法出言半聲。

  就在這一隊白衣人飄入院中之時,春風堂眾人皆聞到一股桃花香氣,清幽淡雅,瞬間便渾身僵硬,難動半分,就連聲音也發不出,只能兩眼圓瞪,滿面驚恐看著那一眾白衣人漸漸行近。

  皎潔月光下,這隊白衣人的身形容姿分外清晰。

  蟬翼白紗罩窈窕,風吹仙袂飄飄舉,芳馨滿體,步蓮踏月,綠鬢若染,顧盼生姿,楚楚動人。

  竟都是容貌秀美的纖弱女子。

  真是美人啊!

  若不是此時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春風堂一眾大老爺們還真想衝上去搭訕啊。

  而埋伏在房樑上的白玉堂也是震驚萬分,不過驚的不是這一眾女子的容貌,而是此時自己的身體狀態。

  雖不似春風堂一眾難動分毫,卻是內功盡散,渾身癱軟,堪比廢人。

  怎、怎麼回事?小金子藥丸居然不管用?!

  不是說這香味只能定人身形,對內功血脈並無大礙,為何此時連半點內力都調不起來?!

  壞了,難道展昭也是如此?!

  想到這,白玉堂頓急出了一頭冷汗,忙探頭望向涼亭內的展昭,這一看,更是心頭涼了半截。

  只見展昭軟軟坐在石凳上,面色陰鬱,額頭佈滿汗漬,看樣子比自己的症狀還嚴重。

  而那一隊白衣女子顯然已經發現自己的目標人物,將涼亭團團圍住。

  「羅少堂主果然好相貌。」一位領頭模樣的女子上上下下將展昭好一番打量,朗聲讚道。

  「可是,我記得春風堂的少堂主羅溪似乎——」一個略為消瘦的姑娘抽出一本冊子,翻了兩頁,盯著冊子看了看,又瞅了瞅坐在石凳上的展昭,疑惑道,「沒這麼美啊?」

  「是嗎?」領隊女子偏頭看了看冊子,又看了看展昭,歪著頭想了想,道,「是不太像啊。」

  周圍幾個姑娘一聽,可就有些不樂意了,嘰嘰喳喳開始評論:

  「這位公子這麼好看,就請這位公子吧!」

  「就是就是,難得能請到這麼美的公子,閣主一定欣喜萬分!」

  「是啊,就請這位公子吧。」

  「別吵、別吵!」領隊女子振臂一呼,止住眾女子的吵嚷,「不如我們問問這位公子,看他願不願意去歸望閣?」

  眾女子急忙點頭。

  那領頭女子上前一步,朝展昭恭敬一抱拳,提聲道:「敢問這位公子,可願隨我們姐妹去歸望閣賞月品茶?」

  展昭星眸圓瞪,冷汗濕背,口齒張了幾張,卻未發出一言。

  「啊呀,這位公子定是和以前那幾位公子一般,害羞的緊了。」

  「他不出聲,定是默認了。」

  「定答應了。」

  「就是、就是!」

  眾姑娘又開始七嘴八舌議論。

  領隊女子一臉喜色,點了點頭,又抬臂猛擊雙掌,清脆掌聲遠傳庭院內外。

  眾人只見院外呼呼啦啦又飛來一頂純白罩紗小轎,輕飄飄落在涼亭之外。

  「公子,請!」領隊女子朝展昭一抱拳,朝週遭數名女子打了個眼色,眾女子立即分出兩人上前,一邊一個將展昭架起,步履輕盈來到轎前,將展昭送入轎中,又有四名女子出隊,抬起紗轎,一點腳尖,輕搖腰肢,呼啦啦飄出院外。

  領地女子壓後,又朝眾人彬彬有禮作揖道:「明日戌時,歸望閣自會送這位公子歸來。」

  說罷,也飛出了庭院。

  院內眾人僵硬如石,只能大眼瞪小眼。

  突然,身後傳來「撲通」一聲巨響,緊接著,灰頭土臉的白玉堂步履蹣跚跑了過來,急聲問道:

  「還有誰能動?」

  眾人沉默,僵硬……

  「該死!」白玉堂一抹臉上的灰,跌跌撞撞衝到門口,一拉門,追了出去。

  留一眾人士心中驚疑難抑:

  人人都稱錦毛鼠白玉堂輕功絕世,怎麼今日一見,竟連江湖三流角色都不如?

  *

  莫說不如江湖三流角色,這時的白玉堂,內功盡散,手腳虛軟,怕是連一個身體健壯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幸是隨著那一眾女子行得遠了,那股詭異香氣漸漸消散,白玉堂才逐漸恢復了幾分力氣,內功也復原了三分,竭盡全力之下總算能勉勉強強跟在白衣女子身後,順便還不忘沿途留下標記。

  再看那隊女子,抬著展昭,一路談笑風聲,步履輕盈,穿過春橋鎮街道,直出鎮外,又行了半個時辰,入了一片竹林,彎彎繞繞又走了半個時辰,最後竟進了一棟竹樓。

  待那眾女子入樓合門,白玉堂才謹慎摸索上前,細細觀望。

  但見這竹樓有上下三層,綠簷掛月,窗口密排,竹牆高聳,頗為氣派,門樑之上掛一橫匾,上書四個大字「眾望所歸」。

  夜深月高,竹林寂靜,偶有陣陣夜風吹隙而過,竹葉搖曳,光影更迭,只有這座黑森森的龐大竹樓突兀屹立此處,更添陰森。

  而在那竹樓三層之處,窗內隱現燈光,側耳細聽,隱有絲竹歌語之聲飄出,迴蕩在這裊無人煙竹林深處,詭異非常。

  白玉堂站在竹樓之下,內功僅有三成,輕功幾乎無法施展,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

  「臭貓,你可千萬別有事啊!」抬頭瞅了一眼透出燈光的窗口,白玉堂捏了捏拳,又瞪著兩眼回頭觀望半晌,狠一跺腳,「這幫官差衙役怎麼如此沒用,為何這許久還未跟上來?!」足下疾走數步,猝然停住:「不行,不能等了,免得夜長夢多!」

  說到這,白玉堂從腰間拔出畫影寶劍,從旁側砍斷一根長竹,又把寶劍綁在腰帶之上,拖著竹竿遠離竹樓數丈,深吸一口氣,手持竹竿疾步狂奔,在距離竹樓半丈遠之時,猛然將手裡的竹竿插入地表,趁著竹竿一停一彎一彈的慣性巧勁,順勢彈上半空,身形騰空轉了幾個圈,總算是有驚無險落在了竹樓三層外屋簷之上。

  這一番動作,乾淨俐落,姿態優美,若是金虔在,定要鼓掌高呼:奧運選手撐桿跳高啊!

  白玉堂剛一跳上竹樓屋簷,就覺一股香氣竄入鼻腔,頓時手腳一軟,忙一個撲身貼倒,好似一個大壁虎一般緊緊貼在屋頂,才免去從屋頂跌落的厄運。

  「好厲害的迷香!」白玉堂眉頭緊鎖,暗道不妙。

  身處屋外的自己尚且如此,那被困在屋內的展昭豈不是更糟!

  就如證實白玉堂猜測一般,樓內混著樂音,傳出陣陣女子嬌笑。

  「哎呦,你看這公子的皮膚,就好像美玉一樣。」

  「瞧這公子的眼睛,比星星還好看呢!」

  「這公子的腰身,真是、真是……」

  白玉堂頓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以前在風月場所見到的那些少兒不宜的場景唰得一下都湧了上來,只不過主角換成了某隻御貓和一眾猥褻女子。

  「糟……」白玉堂心臟劇抽,如遭火焚,也顧不得什麼計策計劃,身形一翻就滑下屋簷,衝著窗欄飛出一腳,闖身而入,口中提聲高喝:

  「展昭,我來救你!」

  窗扇破裂,白玉堂飛身入內,旋落下墜,眼前豁然明亮,濃郁香氣瞬間湧入鼻腔,令白玉堂一陣眩暈,頓時身體不受所控,吧唧一下跌落地面,噗一下激起一股灰塵,也激起一陣女子驚呼。

  白玉堂在灰塵中費力睜眼,使勁兒搖了搖頭,略一定神,環顧四望,但見這竹樓之內,燈火通明,梁掛白紗,唯美飄逸,好似夢境一般,而自己恰好跌在大廳正中一座高台之上。

  「白兄……」

  背後傳來展昭哀怨嘆息。

  「貓兒!」白玉堂急忙扭頭,剛要撂兩句英雄救美的場面話,可眼前的景象卻讓白玉堂頓時呆立當場。

  只見展昭正孤零零端正坐在一張雕花木椅之上,左手邊擺著一張香案,上面瓜果點心一應俱全,明顯是高級貴賓待遇,根本不是白玉堂所想的「羊入虎口、群狼圍攻」的驚險場景。

  「這是怎麼回事?」白玉堂愣愣開口。

  「呀,又來了一位美公子!」

  「今天真是黃道吉日啊!」

  一陣女子驚喜呼聲從周圍層層疊疊傳開。

  白玉堂後背一涼,猛然扭頭,這才看清在高台正前,整整齊齊坐著兩隊白衣女子,左邊一隊,個個都拿著樂器,琵琶笛子古琴應有盡有,右邊一隊,面前皆擺放書案,上面筆墨紙硯準備齊全。

  這一眾女子,少說也有近百,皆是雙目灼灼,兩眼放光瞪著高台上的展、白二人。

  「啊呀,這位公子遠道而來,姐妹們,可千萬別怠慢了。」也不知是誰提聲喊了一句,頓時引起一陣歡呼。

  白玉堂只覺眼前人影亂晃,香氣嗆人,耳邊好似有千百隻黃鶯嘰嘰喳喳吵鬧不休、只感頭發懵,心發堵、眼發黑,神識飄忽間自己好似被人扶起,壓入座位,又是一陣混亂之後,耳邊清淨了幾分,恍惚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安置在展昭身側,同樣是坐在一張擺賣瓜果點心茶水的桌案旁側。

  而對面的一眾女子,個個滿面紅光,樂不可支,一隊開始吹拉彈唱,另一隊則開始筆走龍蛇。

  白玉堂瞠目結舌,轉頭望向展昭。

  展昭額頭亂跳,一臉無奈,喃喃道:「她們一晚上就這般盯著展某唱歌寫曲作畫吟詩……」

  「……」白玉堂覺得渾身上下都開始僵硬,但顯然不是什麼迷香的作用。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貓一鼠,就這般硬邦邦的坐在高台之上,面部僵硬看著底下一眾女子載歌載舞,欣喜若狂。

  「看看我這篇美人賦如何?」

  「啊呀,瞧瞧我這張美人圖?」

  「還是聽聽我今天寫得曲子……」

  嘰嘰喳喳、嘰裡呱啦,竹樓內笑聲陣陣,絲竹繞樑,詩歌同響,畫卷紛飛,真是歡聲雷動,盛況空前。

  「啊呀,這麼美的兩位公子,咱們趕緊請閣主來啊!讓閣主給咱們畫一幅『雙美圖』,以後就掛在這廳堂裡,天天都能看到該多好啊!」又有人招呼道。

  「對啊,對啊,趕緊請閣主過來吧。」

  「可是閣主正在和金爺商量正事呢。」

  「啊呀,看美人才是正事吧!把金爺也一起請過來嘛!」

  「對對對,讓金爺也過來看看,他天天說汴京城的御貓和陷空島的錦毛鼠如何如何貌美,我就不信,今天這兩位公子就能比那兩個人差?!」

  「就是,讓金爺也來品鑑品鑑。」

  說著,就有兩個女子起身,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金……爺……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扭頭望向對方,皆從對方臉上看出了印堂發黑的徵兆。

  果然,不多時,就有一個萬分耳熟的大嗓門從廳堂外傳來。

  「啊呀,閣主不必客氣,金某不才,能為歸望閣出一份力,是金某的榮幸啊!」

  緊接著,又有一個柔美女聲傳出:「自從閣裡的姑娘在胭脂中加了金爺的香粉,後來的幾家公子就再沒拒絕過閣裡邀請,就連那些公子的家人都默認了,這可都是金爺的功勞啊!」

  「哈哈哈,金某的香粉哪裡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定是歸望閣的姐妹們天生麗質,讓天下男子一見傾心,自然不忍拒絕歸望閣的好意!」

  「金爺真是愛說笑。」

  「咱可不是說笑!歸望閣的姑娘們,個個秀外慧中,技藝超群,令人敬仰。上次金某從閣裡拿走的那幾幅美人圖,在汴京城裡大受歡迎,供不應求,城裡的官家小姐都吵著讓咱多帶幾幅回去呢!」

  「不過是幾張畫,金爺想要多少有多少!倒是金爺的香粉……」

  「全部五折!」

  「金爺果然豪爽!」

  「客氣客氣!」

  「哈哈哈——」

  「呵呵呵——」

  「啊,對了!聽說今晚閣主請來的兩位公子乃是人間極品?」

  「呵呵,所以才要請金爺來品鑑一番。」

  就聽這二人聲線由遠及近,行至門口,廳堂大門竹簾一動,二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前行之人,一身雪色紗衣曳曳垂地,雲袖輕擺緩緩飄飛,纖腰盈盈飄絲絛。長髮高束,除了一根白綢緞帶,再無半點裝飾,香腮染春,雲鬢浸墨,耳墜明珠,淡眉如秋水,眼波含春風,雙唇微微上彎,似笑非笑,萬般風情。懷中還抱著一隻通體雪白、毛絨絨的乖巧貓兒,春蔥玉指慢慢梳理貓兒背上毛髮。

  這美人一出現,大廳內的眾女子無不起身施禮。

  「見過閣主。」

  美人點點頭,朝身後一擺手:「來,都見見金爺。」

  眾女子又向後面一個身形瘦小,濃眉細眼,一身灰布短衫的少年行禮。

  「見過金爺。」

  可過了許久,也不見這位「金爺」回禮,眾女子不由納悶,皆抬頭觀瞧。

  但見那金爺,一雙細眼瞪得能塞進去兩隻荔枝,直直望著高台上的二位「極品公子」,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將呆若木雞臉皮抽搐冷汗淋漓抖若篩糠幾個成語表現的淋漓盡致。

  眾女子恍然大悟,暗道這金爺果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不過兩個美公子,就被驚成這般。

  那歸望閣的閣主也是一臉瞭然,望了一眼高台上的二人,頻頻點頭,口中嘖嘖有聲:「果然是人間極品。」

  豈料話剛一出口,就見那「金爺」好似被馬蜂蟄了一般,一個猛子倒退竄出老遠,抱頭掩面,瑟瑟抖聲道:「咱啥也沒看到,啥也沒看到……」

  「咦?」眾女子納悶。

  歸望閣閣主一把拽住金爺:「你這是?」

  話音剛起,就覺一股刺骨寒風席捲而來。

  呼呼——呼呼——

  「金虔!!」

  「小金子!!」

  兩道怒喝和著兩股驚心駭人煞氣,呈螺旋狀態以撕裂空間的氣魄從高台上徑直襲向消瘦身形。

  霎時間,天地變色,電閃雷鳴,寒風凜冽,滴水成冰。

  屋內眾女子尖叫連連,抱成一團,渾身發抖,滿面驚懼瞪著高台上好似惡鬼附身,凶煞臨體的二人。

  歸望閣閣主一臉驚恐,身形僵直,看著被自己拽住的「金爺」瞬間被凍成冰雕,只有兩張嘴皮子尚能動彈,哆哆嗦嗦吐出一句:

  「展大人……白五爺……你們來做客啊……」

  「什麼?!!」眾女子驚叫彙集成一股五顏六色的光柱,轟然衝破夜空。

  *

  曉鶯啼柳飛絮亂,暖日浮雲點蔚天。

  開封府夫子院花廳之內,公孫先生正在向包大人匯報幾天前歸望閣一案的原委。

  「這歸望閣乃是大理新興起的一個門派,門眾百人,全為女子,並無武功,輕功卻是極高,最喜用俊美男子為題編曲題詩作畫,除此之外,並無害人之舉。」

  「那之前幾家報官稱自家公子被歸望閣所害是怎麼回事?」包大人問道。

  公孫先生清了清嗓子,解釋道:「這歸望閣門下弟子多來自大理,民風彪悍,數月前剛入中原,對中原禮儀又不甚瞭解,以為下了拜帖便可請男子入閣做客,加之所用香粉不知為何竟有迷香的功效,致使那些被請的公子毫無拒絕反抗之力,結果就是——歸望閣以為那些公子是自願前來,而公子的家人卻以為是被賊人強行擄走……這才造成了搶良家婦……男的誤會。」說到這,公孫先生頓了頓,輕嘆一口氣,繼續道,「縣衙已經罰了歸望閣五千兩銀子以示驚醒,若有再犯,決不輕饒。」

  包大人闔眼,捏了捏眉頭,想了想又問道:「那為何被…『請』的五位公子歸來後皆是茶飯不進,骨瘦如柴?」

  「咳……」公孫先生握拳掩口,清咳一聲道,「學生派人去查過了,那五位公子變成如此模樣——乃是因為對那歸望閣閣主一見鍾情,害了相思病所致……」

  一室寂靜。

  明媚春光灑灑而入,啾啾鳥啼聲聲悅耳。

  「公孫先生,今日天氣甚好,不若你我二人外出私訪如何?」包大人合上案宗,起身道。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彎腰作揖:「學生自當奉陪。」

  *

  同一時間,開封府衙練武場內。

  一個細瘦身形呈騎馬蹲襠式哆裡哆嗦站在高約五尺的梅花樁上,口中悽慘告饒呼聲一串接一串:

  「屬下冤枉啊,屬下對歸望閣的惡行真的是一無所知,否則屬下定會代表大宋代表開封府代表包大人代表一眾衙役消滅她們!」

  「她們用的迷香不是小金子你給的嗎?」白玉堂翹著腳,坐在樹蔭下,品著茶,吃著點心,挑眉問道。

  金虔哭喪相更重:「那真的是普通的香粉啊!!屬下真不知道為何和歸望閣的胭脂混在一起咋就變成了迷香啊!」

  坐在白玉堂身邊的展昭垂眼片刻,突然出聲道出一句,一針見血:「那些美人圖你賣到哪裡去了?」

  「啊?那個……那個……」金虔頭頂冷汗直冒。

  「再蹲半個時辰!」

  「展大人啊,屬下冤枉啊!」金虔幾乎飆淚。

  白玉堂翹腳賞春,展昭品茗養神,絲毫不為所動。

  突然,一陣腳步由遠及近,趙虎捧著一個畫卷一溜煙衝進了練武場,嚷嚷道:

  「展大人、白少俠,你們看看這個!」

  展昭和白玉堂一愣,接過趙虎手裡的畫卷展開一看,霎時面色鐵青。

  那畫捲上的二人,一藍一白,一雅一美,並肩而坐,脈脈含情,赫然是展昭和白玉堂在歸望閣同坐時的情形。

  「這是從哪裡得來的?」白玉堂一把揪住趙虎,額爆青筋吼道。

  展昭則開始撒播寒冬氣溫指數。

  「滿大街都是,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在搶呢!」趙虎上氣不接下氣道,「還有配詩的、題字的,都是十兩銀子一張!」

  「什麼?!」未等展、白二人出聲,蹲在梅花樁上金虔卻率先嚎叫起來,「暴斂天物啊暴斂天物!!之前那些中等水平的美人圖咱都買了二十兩一張高價,這可是展大人和白五爺的雙美圖,怎麼也要賣五十兩一張啊!」

  「再蹲一個時辰!」展昭和白玉堂同時橫眉冷目朝金虔喝道。

  「這簡直是傾銷,是破壞市場行情,是污衊展大人和白五爺二位的形象啊啊啊!」

  「再蹲兩個時辰!」繼續同聲怒喝。

  「歸望閣,你竟敢搶咱的生意,咱跟你沒完啊啊!」

  *

  「阿嚏!」

  春橋鎮外竹林的竹樓頂層,歸望閣閣主一邊用絲帕抹著鼻涕,一邊奮筆疾書畫著桌上的美人圖,嘴裡嘀嘀咕咕抱怨不停:「這中原人真是狠,一下就罰了五千兩銀子。唉——我還是趕緊多畫幾張美人圖賣出去賺點銀子,要不下個月閣裡連買米的錢都沒了——阿嚏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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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7:40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一回 風波起鬼行汴城 無奈中校尉出山

  深夜清冷,殘月高懸,蕭瑟夜風掠過屋簷,捲起片片秋葉,打旋飄落地面。

  午夜時分,汴京街道漆黑一片,萬籟寂靜,只有「噹噹」更鼓聲遠遠傳來,在街道上激起陣陣回音。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一個年過五旬的打更老漢從街道盡頭行來,手中燈籠隨著步伐一下一下搖晃,燈中燭火忽明忽暗,似隱似現映照老漢滿面皺紋。

  「天乾物燥,小心——」

  「嘻……嘻嘻……」

  突然,一個聲音冒了出來,似笑非笑,冷滲入骨。

  老漢猛然停住腳步,提聲高呼:「什、什麼東西?!」

  慌亂聲線在死寂街道上劃過,更顯死寂。

  無人、無物、無風、無聲。

  剛剛那詭異的聲音就好似是老漢幻聽了一般。

  「呼——」

  老漢長呼一口氣,抹了抹腦門的冷汗,拎著燈籠繼續前行。

  「天乾物燥——小心——」

  「呵呵——呵呵呵——」

  又是一聲詭異笑音,細碎滲耳,前一聲似遠在數丈之外,下一聲卻似響在耳畔。

  「誰在那?!」

  老漢猛然舉燈亂照,搖晃微弱燈光下,街道地面蒼白一片,就如老漢此時面色一般。

  「呵呵——」

  兩聲乾巴巴的冷笑攜著陰風毫無預兆吹在耳邊,老漢頓時髮根倒豎,猛然扭頭,手裡的燈籠順勢甩出,拋出一個弧線,跌落在地,噗得一下滅了。

  霎時,街道上一片漆黑,只能藉著微弱月光勉強看到街道兩旁房屋的烏壓壓的輪廓,好似鬼魅壓街。

  豆大汗珠順著老漢額頭滑下,急促喘氣聲好似風箱一般,在寂靜街道上呼哧呼哧作響。

  「呵呵呵……呵呵呵……」

  笑聲再次響起,這次老漢聽得清楚,是一個陰森森的女子聲線。

  「誰、誰誰誰?!」老漢尖叫道。

  「嘻嘻……」笑聲好似被風吹走了一般,在身邊迅速一繞,瞬間就飄到了老漢身後。

  「嘻嘻……嘻嘻……」

  老漢渾身劇烈一抖,分明感到有一個冰冷潮濕物體正慢慢觸摸自己後脖頸。

  那觸感順著脖頸漸漸前滑,慢慢劃過老漢的喉結,下巴,鼻尖,最後停在了老漢眼前。

  老漢雙眼暴突,血絲佈滿,呼吸停滯,直勾勾看著那物體在自己眼前緩緩伸展。

  濕濡、冰冷、血紅——

  那、那赫然是一根舌頭。

  而在那舌頭之後,卻是一雙泛著紅光的瞳孔,猶如凶鬼惡煞。

  「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伴著老漢暈倒在地的聲響,響徹整個汴梁城。

  *

  晨起秋色好,一庭風露蟬。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本是一日好天氣,可開封府首席主簿師爺公孫先生卻是心情一片陰霾。

  花廳之內,公孫先生端坐書案之後,細細看著手裡的賬單,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王朝,這是什麼?」

  「公孫先生,這是練武場的維護修葺費用。」王朝垂著腦袋道。

  「三天前才修過,怎麼又要修,還花費如此巨大?!」公孫先生雙眉一挑,聲音微提。

  王朝身形一抖,坑坑巴巴說不出話來。

  公孫先生望了王朝一眼,緩下聲音,又問道:「王朝,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問,險些把王朝這個八尺高的大老爺們給問哭了。

  只見王朝兩眼泛紅,可憐兮兮望著公孫先生,哽咽道:「公孫先生,您趕緊想想辦法吧!」

  「怎麼?」公孫先生一怔。

  王朝一吸鼻子:「都是因為展大人、金虔和白少俠啊。」

  「呃?」

  「公孫先生您也知道,展大人每晚都到練武場親自督促金虔練功,可自從他們從杭州回來後,不知為啥,白少俠也每晚都去湊熱鬧,且次次都和展大人唱反調,展大人讓金虔走梅花樁練下盤,白少俠就偏要讓金虔練輕功,展大人手把手教金虔練劍,白少俠就非要讓手把手教金虔耍刀,兩個人你說一句,他嗆一句,說不了幾句就掐起架來——唉呀呀,公孫先生啊,您也知道啊,展大人和白少俠的身手,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高啊,這倆人一打起來,那就是天地變色鬼哭神嚎猶如滔滔江水……」

  「咳!」公孫先生乾咳一聲。

  王朝驟然停嘴,一臉窘色:「呸呸呸,公孫先生莫要見怪,都是……都是聽金虔那什麼『汴京貓鼠驚天夜戰』的段子聽多了,一時順嘴——」

  「嗯——?」公孫先生微微眯眼。

  王朝忙垂下腦袋:「就、就是,那個,展大人和白少俠這麼一切磋,那個……練武場設施損失殆盡,搶救不及,所以、所以……」

  公孫先生暗嘆一口氣:「為何早不回報?」

  王朝癟嘴,十分委屈:「以前展大人和白少俠切磋的時候,就算白少俠出手狠辣,展大人手下也定有分寸,誰知道這次從杭州回來後,展大人不知怎的……怎的就……」王朝拍了拍腦袋,好容易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比白少俠還狠……」

  公孫先生微皺眉頭,望了一眼手裡的單據,又扭頭望向一直坐在側案後默不作聲幫忙整理文書的顏查散,問道:

  「顏家兄弟,你等此去杭州,展護衛和白少俠可是結了什麼仇怨?」

  顏查散放下手裡的毛筆,搖了搖頭:「據顏某所知……應是沒有。」

  「那展護衛和金校尉——他二人——?」公孫先生慢條斯理又問道。

  「一切如常!」顏查散挺直脊背,微提聲線。

  公孫先生微一眯鳳眼,頓了頓,又回望王朝,道:「修葺費一事在下已然知曉,你且——」

  「阿——阿嚏!阿嚏!阿嚏!」

  突然,門外響起數個噴嚏,打斷了公孫先生的後半句話。

  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提聲道:「趙虎,進來吧。」

  「公孫先生——」趙虎頂著紅丟丟鼻頭的走進花廳,用重重的鼻音招呼道,「王大哥、顏大哥。」

  「風寒可有好轉?」公孫先生問道。

  「比前日強點了。」趙虎吸了吸鼻子,「可鄭小柳的病好似加重了,今天連床都起不來了,所以來請公孫先生去看看。」

  「加重了?」王朝納悶道,「昨天晚飯的時候金虔不是給鄭小柳送了一碗號特製湯藥,說什麼絕對藥到病除,怎麼還加重了?」

  「說也奇了!」趙虎搖頭道,「昨天金虔一來,鄭小柳就說屋裡冷得很,然後就渾身發抖,晚上傷寒就加重了——」趙虎撓了撓腦袋,「說起來,好似金虔一進屋……就、就有股陰風——啊呀!!」

  說到這,趙虎臉色一變,滿面驚恐望向公孫先生,「這麼一想,俺和鄭小柳病的也很是蹊蹺啊!那天展大人、金虔、白少俠和顏兄弟回府,俺和鄭小柳正好在大門口遇見,鄭小柳一見金虔就十分高興上去勾住金虔脖子,俺上去拍了兩下金虔的肩膀,接著……接著俺就覺得背後吹過一陣陰風,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晚上回房就病倒了,鄭小柳也是同時染的風寒——難道、難道是金虔有通鬼神的靈通,所以身上陰氣太重,所以、所以一靠近金虔就有陰風?」

  「這個……」公孫先生蹙眉,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乾咳兩聲:「金校尉乃世間奇人,呃……鬼神怪力,不可盡信,不可不信。」

  趙虎使勁兒點頭:「顏兄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望著顏查散的公孫先生眉頭更緊:「顏家兄弟,金校尉……」

  話頭剛起,門外劈裡啪啦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只見一人操著大嗓門嚷嚷著衝進花廳。

  「公孫先生,趕緊想想辦法吧,這樣下去,巡街這活可沒法幹了!」

  但見一人風風火火衝了進來,黑臉黑鬚,膀大腰圓,正是張龍。

  「出了何事?」公孫先生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張龍呼哧呼哧喘了兩口氣,才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高聲道:

  「哎呀我的姥姥,今天這巡街巡的,差點要了我的老命啊!」

  屋內眾人同時一愣。

  「咋、咋了?」趙虎囔鼻音,一臉錯愕。

  「咋回事?」王朝一挽胳膊袖子,「難道是有人鬧事不成?!」

  「那倒沒有——」張龍使勁兒喘了兩口氣,「就是展大人,展大人——唉——」

  「展護衛如何?」公孫先生提聲問道。

  「唉——」張龍一拍大腿,「今兒一早,輪到我和金虔帶隊巡街,剛到門口,就遇見了送包大人上朝歸來的展大人,然後展大人就說要一起巡街,一起就一起唄,可你說這也就奇了,平日裡展大人巡街,對百姓的噓寒問暖自是應對得體,十分親切,可今天,展大人、展大人他——」

  「張龍你別老吞吞吐吐的像個娘們!」王朝一豎眉毛,「展大人到底怎麼了?」

  張龍瞪大兩眼:「展大人他——笑了!」

  「哎?」

  公孫先生、顏查散、趙虎、王朝皆是一臉莫名其妙。

  「笑了……那又如何?」顏查散問道。

  「如何?!大事不妙!」張龍拔高嗓門呼道,「展大人平日裡對人笑,就已經夠好看的了,可今天,展大人這一笑,就好似……好似……啊,對了,就好似裹了蜜糖、熏了好酒、那眼睛一掃,那嘴唇一勾,哎呦我的乖乖啊,莫說那些平日裡不常見到展大人的百姓,就連府裡的兄弟們,頓時連骨頭都酥了,還有幾個不成器的流了鼻血——」

  說到這,張龍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鼻子,發現並無異物流出後才安心繼續道,「整個巡街隊伍被百姓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還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大嬸大媽小夥子掐著喊著非要往展大人身邊湊啊!場面那叫一個亂七八糟!最後還是金虔悄悄扔了幾個臭鼬彈,熏出一條路,這才勉強衝出重圍,一路你追我趕他堵我衝,驚險萬分把展大人護送回書房——」

  說到這,張龍長呼一口氣,望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您趕緊勸勸展大人,以後出門在外,就甭、甭笑了,要笑就在府裡笑……不妥、不妥,府裡那樣笑也是會讓大家犯錯誤的!展大人還是少笑、少笑一點為妙!」

  一室寂靜。

  王朝和趙虎目瞪口呆,神飛天外。

  公孫先生眉頭深鎖,扶住額角,慢慢問出一句:「展護衛和你等一起巡街前可遇見了什麼喜事?」

  「喜事?」張龍一臉莫名,「沒有啊!」

  「你再想想。」

  「沒有,真沒有!」

  「巡街前金校尉有何舉動?」顏查散突然冒出一句。

  公孫先生猛然抬眼,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慌忙垂眼。

  「金虔?!嘿,那小子能有什麼舉動?還不就是順嘴拍展大人馬屁順便把私藏的早餐饅頭給了展大人,沒啥特別的。」張龍回道。

  顏查散眉梢微微一抽。

  公孫先生靜靜望了顏查散一眼,收回目光:「在下自會跟展護衛談談。」

  「那就有勞公孫先生了!」張龍抱拳。

  公孫先生點頭,又對趙虎道:

  「趙虎,在下這就隨你去看看鄭小柳的病情。」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傳來一聲高呼:

  「公孫先生!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雙眉一立,拍案而起,衝著來人怒聲道:「又有何事?!」

  眾人皆是一驚,扭頭一臉錯愕望著破天荒失了形象的公孫先生。

  衝進門的馬漢更是一臉訝色,瞅著公孫先生愣了一愣,才結結巴巴道:「是、是宮裡來人傳話,請包大人、公孫先生還有展大人一同入宮——」

  公孫先生鳳眼微掃四周,垂眼清了清嗓子,又恢復成翩翩溫儒的開封府首席師爺,緩聲道:「在下這就動身。」

  說完,向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朝顏查散露出一個三分和善三分親切的笑意:「顏家兄弟,你且在花廳稍後,在下回來有話要問你。」

  顏查散眼皮一跳,忙垂首抱拳:「是……」

  待公孫先生匆匆離去,四大校尉呼啦一下子都圍到了顏查散身側。

  「顏兄,你是不是得罪公孫先生了?」王朝一臉厚道。

  「顏大哥,俺跟你說,公孫先生這麼笑的時候,一般都沒啥好事!」趙虎揉著紅鼻頭,一臉同情道。

  張龍一拍趙虎腦門:「亂說啥呢!若是讓公孫先生聽到,定讓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俺又沒說錯……」趙虎撓撓頭皮,有點委屈。

  「公孫先生想問什麼啊?」馬漢拉著長臉一臉深沉。

  「肯定是大事!」王朝做出總結。

  「這個……」顏查散擠出一個苦笑,「恐怕是和金校尉有關吧……」

  「金虔?」趙虎想了想,臉色一變,「難道真是金虔招來的陰風?」

  「呃……」顏查散語塞。

  「這麼說起來,練武場的事兒,也和金虔脫不了干係!」王朝點頭。

  「……」

  「對對對,肯定是金虔那小子給展大人的饅頭裡放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藥粉,所以展大人今天才、才……如此失常!我就知道,金虔這小子就是一肚子壞水!」張龍一臉義憤。

  「沒錯、沒錯!」

  「都是金虔這小子!」

  四大校尉圍成一圈,開始聲討某從六品校尉的種種惡行。

  顏查散默默退離四人,邁步走到門口,抬眼望天。

  公孫先生不會是……

  唉……

  *

  而正被四大校尉集體口誅筆伐的某從六品校尉,正在自屋裡盤點自己杭州一行的收支賬務。

  「四十九兩、五十兩……五十五兩……六十兩、六十一兩、六十二兩——六十二兩——啊啊啊!!」縮在床邊裹著被子數銀子的金虔,整個腦袋都被自己的九陰白骨爪抓成了雞窩:「該死的大胃丁和一枝梅,結婚居然還敲詐彩禮錢,硬生生訛了咱三百兩雪花白銀,殺人不眨眼啊啊啊啊!!要不是怕那大胃丁把咱的事兒說出去,咱、咱咱……啊啊啊,存款一下下滑了百分之八十二點八七啊啊啊啊!」金虔一把摀住胸口,表情痛苦萬分,「心口好痛!不對,是心絞痛,嘖嘖,不成,這銀子要是不能賺回來,咱一定會得心肌梗塞冠心病心肌肥大!」

  說到這,金虔把手裡的銀子三下兩下包好,塞到一塊揭開的地磚下,然後又小心翼翼填好地磚,在上面踩了兩腳,這才起身,叉腰深吸一口氣,神色凝重道:「唯今之計——也只有富貴險中求了!」

  一邊說,金虔一邊彎腰竄到門口,小心翼翼拉開房門,探出一個腦袋,四下張望了片刻,但見夫子院內空無一人,暗鬆一口氣,躡足潛蹤溜出房門,滴溜溜一轉身,站到了隔壁廂房的窗前,伸出一根手指在舌尖上舔了舔,撲哧一下戳在了隔壁房間的窗戶紙上。

  「趁貓兒剛剛被宣入宮不在,咱剛好查查看貓兒屋裡有沒有什麼能換銀子的周邊產品……」

  金虔費力趴在窗戶紙洞上向自己特殊財政來源的某四品帶刀護衛屋內望去。

  整齊、乾淨、清爽。

  四品御前帶刀護衛的屋裡一如既往的毫無新意。

  嘖!收拾的也太乾淨了吧!金虔懊惱,怎麼也沒亂撂出幾件褻衣內褲腰帶什麼的……

  「小金子!」一隻手毫無預兆拍在了金虔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唷!!」金虔一個猛子竄出老高,嚇得頭髮絲都立起來了。

  回頭一望,只見身後之人,白衣勝雪,玉扇輕搖,橙色陽光透過樹蔭灑灑而下,光影交疊中,一張無暇俊顏笑得十分欠扁。

  「小金子,你偷偷摸摸在貓兒窗戶邊作甚?」白玉堂挑起一根劍眉,嬉笑問道,「莫不是想要偷東西?!」

  「誰、誰誰誰要偷東西了?!」金虔嘴裡好像含了兩斤豆子,舌頭直打滑。

  「那小金子這是?」

  「咱、咱是來看看展大人在不在屋裡,咱、咱咱有要事稟報!」金虔一挺細腰板,煞有介事道。

  「哦?什麼要事?說出來讓五爺聽聽。」白玉堂上下一打量金虔,扇子搖得呼呼作響。

  金虔臉皮微抽,舌頭又大了一圈:「就、就是——」

  「金校尉!金校尉!」一個皂隸衝進夫子院大門,大聲呼道,一見金虔,便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金虔面前,滿面焦急,「金校尉,可算找到你了!」

  「什麼事?!」金虔頓時來了精神,腰桿刷得一下挺得筆直。

  「你趕快去府衙大門去看看吧,大門那圍了一堆百姓,指名道姓要找你呢!」皂隸回道。

  「百姓?找咱?!」金虔一怔,細眼滴溜溜一轉,突然一鎚手掌,暗道:

  難道是貓兒的周邊產品嚴重供應不足,所以都來上門訂貨了?!

  想到這,金虔頓時精神大振:「咱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人已經衝出夫子院,留傳話的皂隸一臉驚詫,愣愣望向同樣被遺忘的白玉堂。

  只見白玉堂倜儻一笑:「呦,還真有大事登門了——」

  *

  開封府府衙大門之外,圍站三十多名百姓,男女老少皆有,個個神色凝重,搓手跺腳,竊竊私語。

  「我看啊,這事兒只能靠金校尉了!」

  「就是啊!要不是咱們實在沒法子,也——唉,你說,是不是真像大家說的那樣?」

  「什麼啊?」

  「就是那句——」

  「哎呀呀,這話可別亂說,若是讓官府的人聽到,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唉!現在就全指望金校尉了!」

  門口站崗的四名衙役,瞅著這一眾百姓,皆是一臉莫名。

  不多時,就聽門內傳來一陣輕靈腳步聲,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誰要找咱啊?」

  濃眉細眼,臉瘦無肉,正是眾人期盼已久的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金校尉,是金校尉!」

  「金校尉,您可算出來啦!」

  「我們等得脖子都酸了!」

  一時間,三十多個百姓呼啦一下子將金虔圍了一個水洩不通,高八度的七嘴八舌聲線險些沒把金虔的耳膜衝破。

  金虔大驚失色,猛倒退一步,擺手高呼。

  「等——」

  「金校尉最有辦法了!趕緊幫幫俺們吧!」

  「慢著,咱——」

  「金校尉,我們父老鄉親可都全指望您啦!」

  「都給咱等一下!」金虔扯開嗓門吼了一句,頓有一聲震天,萬物寂靜的效果。

  一眾百姓頓時沒了聲響。

  金虔雙手叉腰,圓瞪細眼,炯炯目光四下一掃,提聲道:「咱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目前咱遇到了一點點小困難,所以——」深吸一口氣,「展大人的劍穗香包手帕腰帶鞋墊等等產品仍處於缺貨狀態,不過大家不要著急,只要稍候幾日,咱定能……」

  「金校尉,您說啥呢?」一個靠金虔最近的大嬸疑惑道。

  「誒?」金虔一愣,環視四周,「你們不是來買展大人的劍穗香包什麼的嗎?」

  眾百姓齊齊搖頭。

  「那你們是?」

  「我們是來請金校尉幫忙的!」一個老漢回道。

  「幫忙?啥忙?!」金虔莫名。

  只見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又同時望向金虔,皆是一臉凝重神色,異口同聲道:

  「我們是來請金校尉捉鬼的!」

  「啥?!」金虔細眼瞬時變成兩顆綠葡萄,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捉、捉捉捉鬼?!」

  眾人齊齊點頭,又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城裡鬧鬼啊!」

  「聽說還是個凶鬼!」

  「這鬼可厲害啊!我們請了好幾個法師道士都降不住!」

  「所以只能來請金校尉出山啊!」

  「金校尉天賦異稟,上通閻羅,下通地府,定能救百姓於水火啊!」

  金虔被一串一串的吐沫星子噴的差點找不著北,使勁兒定了定神,才找到方向,提起嗓門叫道:「慢著!咱不會捉鬼啊!」

  一眾百姓同時噤聲,數雙閃動不明液體的眼睛可憐巴巴齊刷刷望著金虔。

  金虔只覺背後冷汗淋漓:「咱、咱真的不會捉鬼,都是市井流言……」

  女性同胞開始抹眼淚,男性同胞開始哀嘆。

  「嗚嗚嗚……」

  「俺家的小兒子才一歲,現在都不敢睡覺了……」

  「我老娘天天就好像中邪了一樣……」

  「金校尉啊……」

  「金校尉……」

  「咱、咱……」金虔只覺自己越縮越小,最後幾乎要縮到地縫裡,而且地縫裡貌似還溢滿了不明液體,就在自己幾乎被一眾百姓眼淚淹死的前一秒,金虔終於鼓足勇氣,顫巍巍冒出一個氣泡泡,「實在不行,咱、咱找公孫先生幫幫忙……」

  「捉鬼啊,聽起來挺有意思啊!」

  一個熟悉的令人髮指的聲音從金虔身後傳來,將金虔細聲細氣的發言蓋過。

  眾人同時望向聲音傳來方向,只見開封府衙大門之內,一抹雪影款款行來,悠揚飄逸,明明好似閒庭信步,可卻在眨眼間便來到眾人眼前,一雙桃花眼光華流轉,倒映眾人豔羨神色。

  「白五爺!!」眾百姓好似發現新大陸一般,齊聲驚呼。

  白玉堂挑眉一笑,若雪蓮初綻,無聲驚豔。

  眾人頓覺臉孔發燒,眼前發暈。

  「小金子,看大家如此誠意,不若你就幫幫他們!」白玉堂輕搖玉骨扇,望著金虔,笑意吟吟道。

  金虔眼皮隱抽:「五爺您說笑了,咱一屆凡人,怎有捉鬼降妖的本事?!」

  「哎——」朗朗聲音在空中劃出一串波浪線,白玉堂一雙桃花眼眯成一對月牙,「小金子天賦異稟,上通閻羅,下通地府,能救百姓於水火,何必如此謙虛呢!」

  金虔眼角狂抖,一股黑色不妙預感籠罩頭頂,竄上前急聲大叫:「白五爺你莫要亂——」

  「五爺我替小金子應下了,爾等放心!」白玉堂啪一聲合起摺扇,以指點江山的氣魄雷霆萬鈞的氣勢一屁股把金虔擠到了角落。

  「多謝金校尉,多謝白五爺!」

  只見剛剛還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眾人,突然好似打了雞血一般都來了精神,個個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白五爺是救命人啊!」

  「金校尉是活菩薩啊!」

  「金校尉出馬,什麼凶鬼定然不在話下!」

  「金校尉神通蓋世……」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喂喂,咱啥都沒答應啊——」金虔跳腳,企圖力挽狂瀾。

  可惜,這細小的發言立即被淹沒在人民群眾洪大的讚美熱潮中。

  「白、五、爺!」上訴無望的金虔惡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白玉堂笑得滿面春意風騷無限,微垂桃花眼,湊近金虔,吹氣道:「小金子今夜就和五爺一起踏月賞菊、尋鬼訪仙,豈不比被那臭貓訓話強過百倍?」

  咱寧願去蹲梅花樁啊啊啊!!

  兩根麵條淚在金虔臉上隨風而逝,無限淒涼。

  *

  泠泠寒水帶霜風,殘月清輝寂煙樹。

  杳無人跡的街道上,冷月鋪霜,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犬吠之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響亮。

  街道盡頭傳來隱隱約約腳步聲,忽大忽小、忽停忽續。

  隨著聲音由遠及近,街上晃晃悠悠出現兩道人影,一高一矮,一白一灰。

  高的那人,白衣慘色,容顏魅美,臉上似笑非笑;矮的那人,又瘦又小,臉色如衣服一般,灰撲撲的毫無光澤。行在一處,就好似黑白無常。

  只是這「黑無常」的裝扮頗新潮了些——頭戴一頂道士帽,脖掛長串大蒜項鏈,左手握著半尺多長十字狀的木條,右手握著一根佛珠,身後還背了一把三尺桃木劍——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亂七八糟。

  不過更亂七八糟則是這灰衣人嘴裡嘀咕的台詞:

  「南無阿彌陀佛扎西德勒上帝保佑耶穌萬能菠蘿菠蘿蜜風火雷電劈觀自在菩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臨兵斗者皆陳列在前……」

  白衣人側目,望了一眼身側一本正經神叨叨的瘦小身影,頗為無奈:

  「小金子,你嘴裡嘰裡咕嚕嘀咕了一晚上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金虔細眼一瞪:「白五爺,您這就不知道了吧!咱這幾句咒語可是囊括了古今中外上下幾千年的精華所在,只要有這幾句咒語傍身,什麼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近不了咱的身!」

  白玉堂眼皮一抽,微微眯眼,上上下下瞅了金虔一圈,挑眉道:「莫不是你這身人不人、鬼不鬼的裝扮也有什麼講究?」

  「那是自然!」金虔一拍胸脯,自信滿滿道,「咱今天這一身,那可是曠古爍今蠍子拉屎獨一份的天下無敵捉鬼裝!」

  「咳……」白玉堂不著痕跡遠離金虔挪開了兩尺距離。

  「只是……」金虔扶了扶身後的桃木劍,正了正脖子上的大蒜項鏈,暗嘆一口氣,小聲嘀咕道,「只有這些,還是不夠安全啊——要是貓兒也一起來,那自是萬無一失……」

  「小金子你說什麼?」一旁的對某個字眼十二分敏感的小白鼠刷得一下豎起耗子耳朵,不悅呼道,「什麼貓兒?!」

  「呃——」金虔眨眨眼,「咱是說那個——如果展大人能一起來幫忙就……」

  「小金子!」白玉堂猛一彎腰,湊近金虔臉孔,惡狠狠道,「你是意思是,五爺我還不如那隻臭貓?」

  「五爺英明神武風流瀟灑,咱不是那個意思!」金虔一溜馬屁經冒得又溜又順。

  桃花眼漸漸眯起,兩道忿忿光芒閃爍其中,白玉堂突然挺直身形,昂首揚聲道:「小金子,你還未曾見過五爺我的手段,今日五爺我就讓你開開眼,看看五爺我如何力戰群魔,擒鬼捉妖!」

  說到這,只見白玉堂身形一旋,拔地而起,飄渺白影仿若仙人一般,瞬間飄向房頂,一閃而逝。

  「小金子,你且在此稍候,五爺我這就給你抓幾隻小鬼來玩玩!」

  最後一個字在空蕩蕩的漆黑街道上飄蕩迴旋。

  金虔直愣愣站在空無一人陰森森的街巷上,目瞪口呆,皮肉隱抽,心裡直把某隻白耗子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嘖嘖嘖,不是吧,這小白鼠居然就、就就把咱一個人扔在這鬼地方了?!

  空蕩蕩的街道上,一陣一陣的小陰風吹得很是來勁兒,一聲一聲夜鳥詭叫得更是應景。

  「咕咚」金虔艱難嚥下堵在嗓子眼的一口唾沫,細眼從東邊移到西邊,目光從南邊晃到北側——

  一個字:冷!

  兩個字:陰森!

  三個字:鬼氣重!

  四個字:毛骨悚然!

  五個字:這地方鬧鬼!

  八個字: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金虔握緊手裡的十字架,緩緩轉身,深吸一口氣,猛然提步,拔腿狂奔。

  咱打死也不要待在這種鬼地方咱要回開封府躺在軟乎乎暖騰騰的被窩裡一覺睡到天亮鬧鬼捉鬼啥啥的屁事咱啥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不得不說,經過數月的高強度訓練,金虔的輕功可謂是一日千里風馳電掣,不消片刻,就奔出兩條街,眼看再轉五個小巷就能看到開封府的大門,可就在這勝利在望之際,金虔從自己身後聽到了一個詭異聲音。

  「呃——」

  金虔瞬時腿腳僵硬,呆立當場。

  「呃、呃——」

  那聲音又近了幾分,似乎就在自己五步之內。

  金虔渾身毛髮刷得一下立得筆直,雞皮疙瘩顫慄佈滿全身。

  「唉——」幾乎就在金虔的腳邊,幽幽傳出一聲嘆息,一股詭異氣息直吹金虔腳踝。

  細眼赫然崩裂,拳頭狠狠捏緊,金虔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低頭的欲望。

  穩住!穩住!依照鬼怪小說靈異廣播恐怖電影的定律,現在若是四下亂望看到什麼不乾淨東西的話,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此時!此刻!最睿智明智聰明有效的辦法是——

  閉眼逃命啊啊啊!!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掃,認準一個方向,狠一咬牙,一把拽掉脖子上大蒜項鏈,呼啦一下子甩到身後,也不管有沒有效果,兩眼一閉,提氣悶頭狂奔。

  可還未跑出幾步,就「咚」得一下撞到一個溫熱的物件上。

  「!!」

  這一下,金虔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死咬著牙關才壓住衝口而出的尖叫。

  鬼、鬼鬼打牆啊啊啊啊!!

  金虔雙眼緊閉,翻腕抽出背後的桃木劍,掄起手臂就朝前方擋路的物件砍去,不料手臂剛剛舉起,就被一個手掌握住了手腕。

  「金虔,是展某。」

  清澈嗓音響在耳畔,淡淡青草香氣環繞周身。

  金虔身形一抖,慢慢扒開一隻眼皮。

  清朗眉宇,黑爍星眸,筆直秀鼻,淡澤薄唇,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俊朗面容一點一點清晰顯現在金虔眼前。

  「展、展大人?」金虔感覺好似突然洩了氣的皮球,呼得一下就撒了氣,軟塌塌幾乎癱在地上,幸是展昭眼疾手快,一手握住金虔肩膀,一手扶住金虔細腰,穩穩托住了金虔。

  「何事如此驚慌?」展昭輕蹙劍眉,低頭問道。

  「有、有有有……嘎!」金虔剛呼了半句,可後半句卻在一抬頭的瞬間被卡在了嗓子眼,怎麼也擠不出來。

  不為別的,只因為此時自己和展昭正處在一個詭異的姿勢狀態下。

  展昭雙手扶住金虔細腰,頭頸微垂,金虔兩手抓住展昭前襟,抬頭欲言又止,二人之間距離不過寸餘。

  展昭光潔額頭幾乎抵在金虔腦門,鬢間零散髮絲輕掃金虔鼻尖,細細癢癢,直抵心尖。

  一瞬間詭異的寧靜。

  密睫微顫,黑眸凝水,輕蕩波瀾;

  細眼驚亂,雙眉高飛,徹底傻眼。

  這、這這是個啥造型啊啊啊啊?!

  金虔但覺自己此時渾身僵硬如鐵,眼睛瞪得像銅鈴,耳朵豎得像天線——不對不對,是、是是——啊啊啊啊啊!怎麼距離越來越近了啊啊啊啊?!

  金虔細眼圓瞪,眼睜睜看著展昭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漸漸蒙上一層水霧,然後——然後……和著草香的綿長呼吸就愈來愈貼近自己——

  「小金子——」

  突然,白玉堂的聲音遠傳而來,在這寂靜夜裡好似驚雷一般,頓把金虔嚇了一個激靈,扶住金虔的手臂也不禁一顫。

  展昭猝然扭頭,將金虔拉到身側,豎眉眯眼,抬首仰望,面色不善瞪著高高屋簷之上飄飄飛下的一抹雪影。

  從天而降的白玉堂自然也將金虔身側之人看得清清楚楚,腳還未沾地,就嚷嚷起來:「臭貓,你來作甚?」

  「展某倒想問白兄,不經過展某批准,半夜三更擅將展某下屬帶到這街上作甚?」展昭咄咄反問道。

  「作甚?!」白玉堂雙臂環抱,瞄了一眼金虔,突然眉梢一挑,飄出一個媚眼,笑得風情萬千,「自然是來賞花賞月順便說點悄悄話……」

  嗖嗖嗖——

  一股刺骨寒風毫無徵兆旋起,將白玉堂一身雪衫呼啦一下吹得亂飛狂舞。

  金虔更是無辜被波及,渾身汗毛唰得一下豎了起來,趕忙脫口解釋道:

  「展大人,屬下和白五爺是來捉鬼的!」

  寒風漸弱,展昭疑惑聲音傳來:「捉鬼?」

  「對對對,下午府衙來了許多百姓,說這條街一到晚上就鬧鬼,非要請屬下前來……」金虔抽著臉皮,越說越覺得萬分委屈,「屬下哪有那個本事,要不是白五爺一口應下,非要拉屬下前來,屬下才不會吃飽了沒事幹半夜上更跑到這鬼地方喝西北風……」

  「小金子這是在埋怨我啊?」白玉堂一挑眉梢道。

  「五爺您想到哪裡去了——哈哈、哈哈……」金虔乾笑。

  「金校尉!白兄!」展昭突然打斷二人說話,眉頭緊蹙、神色凝重問道,「捉鬼一事,今夜可有發現?」

  「啊?」白玉堂一愣。

  「誒?」金虔一呆。

  二人齊齊望向一臉鄭重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皆顯詫異。

  「展大人您平日裡……」金虔瞪眼,「不是最不屑這些鬼神之說?怎麼今日——」

  白玉堂眨了眨桃花眼,挑眉一笑:「莫不是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大人竟然相信這世上真有鬼怪妖魔?」

  展昭搖頭:「展某並非信那鬼神之說,只是今日聖上宣包大人、公孫先生和展某入宮,命開封府查一宗案子。」說到這,展昭抬眸,一臉正色望向二人。

  「什麼案子?」白玉堂皺眉略思片刻,恍然驚道,「莫不是?!」

  「不、不不會也是捉、捉鬼吧?!」金虔慘呼。

  展昭皺眉點了點頭:「近日汴京城內瘋傳鬼魅橫行之說,霍亂人心,攪亂社稷,聖上已下聖旨,命開封府在十日之內查明此案,不得有誤!」

  「啊啊啊啊唷——」金虔抱頭。

  有沒有搞錯啊?!這種事應該去請教道士和尚尼姑什麼的吧,找開封府有屁用啊!

  「所以,金校尉、白兄,今夜你二人到此,可有什麼發現?」展昭繼續問道。

  「屁發現!」白玉堂翻了個大白眼,「五爺我將這附近裡裡外外轉了三四遍,連個鬼影子都沒瞅見。」

  展昭又將目光移向金虔:「金校尉,剛剛你慌亂不堪,可是看到了什麼?」

  「屬下啥都沒看到!」金虔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就是、就是聽見——」細眼轉向剛剛自己跑來的方向,諾諾道,「那邊的街角……有、有怪聲……」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對視一眼,同時扭頭對金虔道:

  「金校尉(小金子),你且在此稍候,展某(五爺)去看看。」

  「展大人!白五爺!」金虔一個猛子竄上前,一手揪藍袖一手抓白衫,滿臉正色,「屬下與二位同進退,絕不退縮!」

  可惜,在明晃晃的月色下,那一雙顫悠悠打顫的細腿洩露了某校尉的真實心境。

  白玉堂撇臉,嘴角隱抽。

  展昭目光移向死死揪住自己袖口的瘦手,指間輕顫一下,點了點頭:「也好。」

  於是,深夜街道之上,一藍一白兩道人影之後綴了一條灰色尾巴,順著金虔所指向剛剛聽到詭異聲音的方向走去。

  剛轉過兩個街口,便聽到街角傳來的細細呻吟聲,在這寂靜夜裡顯得甚為陰森。

  三人加快腳步來到街角,這才發現原來聲音是從街邊一個稻草堆裡發出的。稻草堆旁還散落著不少大蒜,顯然就是適才金虔大展神威扔出蒜彈的位置。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展昭和白玉堂同步上前,提起手中劍鞘一揮,打散浮散稻草。

  稻草下,非鬼非怪,而是躺著一個人。

  只見此人衣衫襤褸,赤腳露臂,一頭亂髮蓋住整張臉孔,面朝下蜷縮在凌亂稻草上,呻吟不斷,渾身發抖。

  看穿著打扮,像是要飯的花子。

  三人不由暗鬆一口氣。

  「原來是個叫花子——」白玉堂細細一打量,皺眉道。

  展昭蹲身探指一摸此人的額頭,眉頭一緊。

  金虔一摸腕脈,粗眉一皺:「病的不清啊,再不就醫,恐怕活不過今晚。」說到這,扭頭望向展昭,「展大人,怎麼辦?」

  展昭皺眉,抬眼望向白玉堂,「煩勞白兄與展某一起將此人抬回開封府。」

  「我?!」白玉堂一張俊臉皺著一個疙瘩,瞅了一眼那叫花子污穢不堪的衣服,又望了一眼一臉正色的展昭,終是心不甘情不願點了點頭,「好、好吧!」

  二人合力將這叫花子翻過身抬起,覆在此人臉上的頭髮散了下來,露出半張臉孔。

  慘白月色下,那半張臉的五官被照得分外清晰。

  展昭、白玉堂同時僵住,四眼瞪大。

  金虔更是直接,一個猛子蹦出丈遠,指著那叫花子,臉色青白,口齒打顫,卻是半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柳眉櫻口,清美如畫,那半張臉,分明就是冰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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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7:55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二回 花廳驚聞禍國語 擒鬼迷霧重重難

  殘月高懸,陰風淒淒。

  黑漆漆的汴京街道上,展昭、白玉堂這兩位號稱在刀口打滾的江湖老手,此時望著眼前這張熟悉萬分的「美人臉」,也覺背後陣陣發涼,二人同時鬆手,將抬起的叫花子又放在稻草堆上。

  「貓、貓兒,這人——」白玉堂桃花眼瞪得滴溜圓,嘴皮子難得的有點哆嗦。

  展昭眉頭緊蹙,又細細將那名叫花乞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微搖頭道:「的確很像,但——」

  話剛出口,卻被一聲變調的泣呼打斷:

  「天靈靈地靈靈風火雷電劈,蒼天在上厚土可鑑,冰姬姑娘啊,咱一定會幫您手刃仇人將他凌遲抽筋挫骨揚灰遺臭萬年!冰姬姑娘您若是在下面缺錢缺銀票缺金條,只要託夢告訴咱一聲就行了,不用勞您大駕親自來要啊啊,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展昭和白玉堂扭頭一看,只見金虔好似烏龜一般縮在丈遠之外,高舉手中的十字狀木條四下亂晃,一邊哆嗦一邊高聲叫喊,臉上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熱鬧。

  「小金子,你這……」白玉堂百年難得一見的一毫毫驚恐,頓被金虔這一嗓子嚎到了爪哇國,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展昭不由扶額,提聲道:「金虔,此人並非冰姬姑娘。」

  「不、不是冰姬姑娘?!」金虔抬頭怯生生望著展昭,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可、可那張臉……」

  「僅是樣貌相似之人。」展昭又望了一眼那乞丐花子,酌定道,「而且此人,是個男子。」

  「男的?」白玉堂一愣,忙湊上前瞪著一雙桃花眼細細一瞧,不由呼道,「還真是個臭男人。」

  金虔仔細研究了一番展、白二人表情,見這倆人不似說謊,這才暗鬆一口氣,磨磨蹭蹭來到二人身側,定眼一打量,但見此人體型消瘦,手長腳長,衣衫單薄襤褸,露出胸前肌膚,平坦一片,分明是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年身形。

  「哎呦咱的姥姥誒,嚇死咱了——」金虔撫了撫胸口,湊近腦袋瞅著那神似冰姬的叫乞丐少年,感慨連連,「天底下真有長得這麼像的人?」

  「是啊,太湊巧了……」白玉堂微眯桃花眼,望了展昭一眼。

  展昭微蹙劍眉,沉默不語。

  「難道是人皮面具?」金虔突發奇想,上前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臉皮就往旁邊扯,拉扯之間,那少年臉轉了個方向,露出了一直被頭髮遮住的另外半張臉。

  「啊啊啊呦?!」金虔驚叫一聲,蹭蹭倒退數步。

  展昭、白玉堂二人也是同時一驚。

  和與適才那美若天仙的半張臉截然相反,這另外半張臉卻是被一道疤痕硬生生分成了兩半,那疤痕紅肉外翻,從眉梢蜿蜒至鼻翼,猙獰萬分,猛一看去,就似一隻醜陋不堪的蜈蚣一般斜斜爬在臉上,觸目驚心。

  「這、這這這……」金虔驚得直磕巴。

  白玉堂皺著眉頭伸手在那少年臉頰旁邊摸了一圈,又特意戳了戳那道傷疤,搖頭道:「不是人皮面具,臉和疤都是真的。」頓了頓,又望向展昭,「貓兒,此人相貌和冰姬姑娘如此神似,出現的時機又如此蹊蹺,莫不是——」

  「莫不是什麼好鳥?」金虔摸著下巴推斷道。

  「小金子說的不錯!」白玉堂眼中劃過一道冷光,「貓兒,我們不如——」

  「金校尉,你剛剛說此人病入膏肓,若是不救,定然活不過今晚?」展昭突然開口問道。

  「誒?啊!是!」金虔愣愣點頭。

  展昭皺眉沉吟片刻,抬眼道:「將他帶回開封府。」

  「誒?」金虔一愣。

  「臭貓你傻了不成?」白玉堂跳腳,「你這豈不是引狼入室?」

  「是啊,展大人,此人——」金虔瞄了一眼那少年,和冰姬一模一樣的臉孔令心口不禁一揪,金虔狠心咬了咬牙關,才繼續道,「此人身份不明,保險起見,咱們還是莫要……」

  「金校尉,白兄!」展昭開口打斷道,「此人的確身份不明,但就因此人身份不明,我等更不能見死不救!倘若此人僅是一名碰巧與冰姬姑娘樣貌相似的尋常百姓,僅憑我等一念之差將其置於死地,豈不是和草菅人命無異?」

  「這……」白玉堂語塞。

  「呃——」金虔汗顏。

  難怪這貓兒能高居四品大員職位,這思想覺悟果然和咱不在一個層面上啊。

  「將此人帶回開封府後……」就聽展昭繼續道,「自應對其嚴加防範、詳加審問,若他當真欲對開封府不利……」黑眸一凜,「展某也不會手下留情!」

  「說得輕巧,到時候指不定又心軟……」白玉堂嘀咕。

  「呃——」一滴冷汗從金虔腦門滑下。

  難怪南俠縱橫江湖數年屹立不倒,這思想覺悟,果然也不是吃素的啊!

  三人商量妥當,便由展昭和白玉堂再次將少年抬起,匆匆前往開封府。

  只是白玉堂頗為不情願,一路上嘰嘰咕咕抱怨不停。

  「五爺我早上才換的衣裳,這小子身上這麼臭——嘖,小金子,來來來,替五爺我抬一會兒。」

  「誒?咱?」

  「白兄堂堂七尺男兒,怎像女子一般婆媽?」

  「臭貓!你、你說什麼?」

  「白兄想必聽得清楚。」

  「展昭,有本事和五爺大戰三百回合!」

  「展某——」

  「二位淡定、淡定,注意形象啊形象!」

  三人聲線漸漸遠去,空蕩蕩街道上,一陣攜著寒意的秋風旋起,吹響詭異笑音。

  「嘻嘻嘻——」

  *

  開封府夫子院公孫先生房內,被公孫先生請來的包大人、顏查散和四大校尉皆一臉驚訝望著剛剛被展、白、金送回的一位半臉奇美、半臉奇醜的乞丐少年。

  「此人樣貌——」包大人望了一眼自家的四品帶刀護衛。

  「確與冰姬姑娘十分相似。」展昭回道。

  包大人皺眉不語,又望向正在為少年施針的金虔和公孫先生。

  少頃,二人同時收針,包大人忙問道:「此人病情如何?」

  「好險好險,就差一點!」金虔抹了抹一腦門子的汗珠道。

  公孫先生則是搖手擺出噤聲的手勢,令張龍、趙虎在屋內看護,王朝、馬漢二人屋外守備,這才請包大人及其餘眾人移行至花廳,待一一落座後,才開口解釋。

  「傷寒之氣已侵心脈,命危旦夕,幸是遇見了金校尉和在下,否則定然活不過今晚。」說罷,又望向金虔,「依在下看,就先用金校尉的金丹助他撐過今晚,再用適才商量好的方子入藥,想必明日便有起色。」

  「公孫先生高見!」金虔忙抱拳高呼。

  公孫先生搖頭微微一笑:「在下如今只能是給金校尉打打下手罷了,何來高見。」

  「公孫先生哪裡話,屬下對先生猶如滔滔——」

  「嗯?」

  公孫先生一記威風凜凜的鳳眼成功將金虔駕輕就熟的馬屁經噎死,某從六品校尉立即垂頭消聲。

  「只是——」公孫先生鳳眼閃過一道精光,目光轉向藍衣護衛,「此人樣貌和冰姬姑娘如此神似——」

  「公孫先生,屬下以為……」展昭一抱拳,將之前推斷、決定一一稟報。

  「展護衛思慮甚為周全。」包大人點頭讚道。

  白玉堂環抱雙臂,一臉不讚同:「就怕救了個奸細回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白少俠所言甚是!此人出現時機如此蹊蹺,實在是可疑至極。」公孫先生竟破天荒附和白玉堂。

  白玉堂雙眉一挑,挑釁似的望了一眼展昭,道:「還是公孫先生有見地。」

  「不過——」公孫先生微微一笑,下一句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若此人當真是奸細,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哈?」白玉堂瞪眼。

  「公孫先生的意思是——」一旁的顏查散接口道,「將此人作為查案線索,將計就計、順藤摸瓜?」

  公孫先生望了一眼顏查散,拈鬚點點頭:「陳州、杭州兩案,冰姬姑娘一死,便無半點頭緒,如今卻有人將線索雙手奉上,豈不是大幸?」

  言罷,抬眼望向包大人、展昭。

  二人對視一眼,回望公孫先生,同聲道:

  「先生所言甚是!」

  白玉堂暗翻白眼,忿忿小聲嘀咕道:「開封府的人果然奸詐!」

  顏查散若有所思。

  金虔則是對躺在公孫先生屋裡的那位不知道是普通的幸運百姓還是倒霉的奸細備選同志產生了深切的同情:兄弟,被公孫竹子盯上了就自求多福吧!

  最後的討論結果就是,將叫花子少年軟禁在開封府備查備用。

  討論完第一課題,包大人清了清嗓子,開始討論第二課題。

  「金校尉,你今夜和白少俠外出調查汴京鬧鬼一案,可有發現?」包大人正色問道。

  「屬下並無發現。」金虔抱拳回道。

  白玉堂也接口道:「這鬧鬼一事本就捕風捉影、毫無根據,那些百姓膽小怕事來求開封府也就罷了,怎麼皇上也對此事如此上心,還頒下嚴旨令開封府十日內破案?」

  「白少俠有所不知,」包大人聞言,臉色瞬時一沉,「這鬧鬼一說之所以鬧得滿城風雨、天子震怒、朝綱不穩,全是因八個字。」

  「八個字?」白玉堂和金虔滿面疑惑。

  包大人眉峰沉目,壓低嗓音道:「國之將亡,鬼魅橫生!」

  一室死寂。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三人面色沉凝。

  顏查散面色微變,白玉堂微眯雙眸,金虔則是細眼瞪圓,心中哀嚎不止:

  咱就知道,咱就知道這花廳的風水不好!每次一到花廳開會加班討論案情,案子就一定會升級。就沖「國之將亡、鬼魅橫生」這八個字,這案子便從擾亂城市治安的民事案件升級到了影響國家存亡的高調政治事件!蒼天哪!咱想過兩天消停日子咋就這麼難哪!

  「這八字是從何而來?」顏查散問道。

  「無人知曉。」公孫先生搖頭,望向眾人,沉下嗓音,「這八字似是憑空冒出一般,前後不過五日時間,便隨鬧鬼一事瘋傳全城、婦孺皆知,致使汴梁百姓人心惶惶,人人談之色變。」

  「如此厲害?!」白玉堂冷笑一聲,「這其中怕是有鬼吧!」

  當然有鬼!

  金虔望了一眼白玉堂,心中暗暗吐槽:

  沒聽公孫竹子說這八字和鬧鬼的事兒是一撥兒的嗎?!

  「的確有鬼!」展昭劍眉一豎,黑眸凜然,「但此『鬼』非彼『鬼』,只怕是惡人為禍,意圖不軌,欲借鬼魅之說妖言惑眾、動搖國本、危害社稷!」

  「想不到你這貓兒腦袋也有清楚的時候嘛!」白玉堂挑眉道。

  「不管是真鬼還是假鬼,此案背後定然不簡單!」公孫先生沉吟,拈鬚慢慢道。

  「只是此案如此詭異,時間又如此緊迫,」顏查散沉吟,又抬眼望向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這……該如何查起——」。

  豈料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卻是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笑意。

  不好?!

  金虔渾身汗毛瞬間立正,蹭蹭倒退兩步,暗道:

  每次公孫竹子笑的時候都沒啥好事,和包大人一起笑的時候更是厄運當頭,難道又要拿咱開涮?!

  果然不出金虔所料,下一刻,公孫先生就望向金虔,容光煥發,笑顏璀璨:「這恐怕就要有勞金校尉了!」

  有沒有搞錯啊?!咱的預感要不要這麼靈驗啊?!

  金虔心中哀嚎,一張臉都皺了苦菜花包子。

  一旁的展昭望了金虔一眼,眸光一閃,上前抱拳朗聲道:「展某願替金校尉助大人一臂之力!」

  貓兒大人,您真是大慈大悲的菩薩貓啊!

  金虔細眼閃爍。

  「小金子的事兒就是白某的事兒!」白玉堂也上前一步提聲道。

  白耗子,您真是救苦救難的好老鼠啊!

  金虔連連點頭。

  可惜,公孫先生卻是十分不賣這一貓一鼠的面子,一句話就把金虔打入谷底。

  「展護衛、白少俠,你二人雖然武功卓絕,但此事卻是非金校尉不可!」

  展昭、白玉堂聞言同時一愣,不由望向金虔。

  「那、那個,到底要屬下幹嘛啊?!」金虔抖著嗓子問道。

  公孫先生笑得和藹萬分:「自然是金校尉的看家本領——捉鬼!」

  圈了個叉叉的!咱就知道咱就知道公孫竹子一笑沒好事禍事傳千里!

  「可是今夜屬下並無發現……」金虔企圖力挽狂瀾。

  「這隻鬼,並非是街上的『野鬼』、而是府中的『家鬼』。」包大人眼中精光一閃,冒出一句。

  「啥?!」金虔傻眼。

  其餘幾人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請恕顏查散愚鈍,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的意思是?」顏查散問出了眾人的心聲。

  包大人微微一笑:「今日早朝之後,工部侍郎羅東陽羅大人曾私下找過本府,稱府中頗為不寧,疑是穢物作祟,希望能請本府中的奇人——」望向金虔,「從六品校尉金虔金校尉過府探查,驅鬼闢邪……」

  金虔雙眼瞪得像兩粒龍眼:「朝廷命官家裡也鬧鬼?!」

  「城中鬧鬼一事,傳聞繁多,範圍太廣,自然不易查尋,而羅大人府中鬧鬼一事,卻是極易鎖定目標。」公孫先生分析道,「所以在下和包大人已經商量妥當,明日下朝之後就去羅大人家中查探取證,並在夜間就加強汴京街巷巡視,雙管齊下,定有收穫!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道。

  「……屬下遵命……」金虔也條件反射抱拳高呼。

  白玉堂、顏查散對視一眼,也抱拳同聲道:「白玉堂(顏查散)也願助包大人一臂之力!」

  「好!!」包大人點了點頭,凜凜眸光掃視眾人,「不論此『鬼』是真是假,十日之內,本府定會令其無所遁形,將其繩之於法,以儆傚尤!」

  此言一出,震耳發聵,餘音清神。

  眾人精神一震,異口同聲:「謹遵大人吩咐!」

  金虔也包子裡混卷子表了表決心,暗地裡卻是把湧到嗓子眼兒的鬱悶血硬生生吞了回去。

  這豈不是意味著從明天開始咱就要早班白班晚班夜宵班全程參與吐血支持,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的加班?!額滴蒼天啊啊啊!這還讓不讓人活啊啊啊?!!

  *

  明確了基本綱領,確定了作戰目標,開完了戰前動員激勵大會,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終於大發慈悲,放眾人回房歇息。

  白玉堂好容易得空抽身,立即衝回房取了皂角換洗衣物沐浴用具直奔開封府澡堂清洗抬那個叫花子少年時沾上的一身怪味。

  顏查散朝幾人打過招呼,也離開夫子院。

  金虔幾乎喜極而泣,竄出花廳就足不沾地一溜煙就衝向了自己的宿舍,可手剛碰到門板,就聽身後響起了噩夢一般的清朗嗓音。

  「金虔,今晚練功……」

  「展大人啊啊啊啊!!」金虔猛一轉身,一把揪住身後之人的衣袖,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吐苦水,「屬下這一晚上又是抓鬼又是抬人又是受驚又是開會加班,是又驚又嚇又苦又累,明日還要早起查案,展大人您行行好,今晚練功一事就……」

  修長手指握住金虔手腕,頓了頓,才緩緩將金虔的手拉離袖口,清朗嗓音柔和若風:「今夜不必練功,早點歇息。」

  「誒?」金虔猛一抬頭,望向展昭。

  朦朦月色下,素藍身形如松影,拂動髮絲若水墨,俊逸五官似蒙上一層霧氣,柔暖溫潤,清神澈心,竟讓金虔一時間看呆了。

  展昭黑眸一顫,流光閃轉,隱漫朦水,慢慢垂首貼近金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在距金虔還有三寸之時生生剎住,聲線微啞:「早些歇息。」

  「啊?!啊!是!是!!」金虔赫然回神,愣愣點了點頭。

  展昭微一頷首,轉身向夫子院大門走去。

  「展大人?」金虔納悶,「您不回房歇息嗎?」

  展昭腳步一頓:「展某……展某還要去練劍……」說完,就匆匆離去。

  「練劍?!」金虔撓撓腦袋,推開房門,「這深更半夜的練得哪門子劍啊?」

  「金兄!」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金虔背後。

  「啊啊啊呦!」金虔驚得渾身一哆嗦,猛然扭頭,待看清來人,頓感一陣虛脫,「顏兄,你別一驚一乍的嚇人啊!」

  「顏某唐突,還請金兄見諒。」顏查散朝金虔一抱拳。

  「啥事兒?」金虔無精打采問道。

  顏查散四下望了望,壓低幾分聲音,正色道:「顏某有要事相告,還請屋內詳談。」

  「又來?!」金虔暗嘆一口氣,心中一百二十個不情願。

  自從上次那晚來了一堆人詳談,弄得亂七八糟雞飛狗跳,害咱損失了一張桌子,還導致貓兒神經衰弱陰陽怪氣了好幾個月——嘖,都造成咱的心理陰影了。

  「那個顏兄啊,不能明天再說嗎?」

  「此事與金兄息息相關,還望金兄莫要推脫,誤了大事!」顏查散十分堅持。

  「嘖,好吧!」金虔有些無奈望了顏查散一眼,躊躇半天才將顏查散請進屋落座,剛要關門,卻被顏查散喚住。

  「金兄,還是開著門說話方便。」

  「啊?」金虔扭頭瞪著顏查散,臉皮微抽。

  那不如站在院子裡說好了你非要進屋來說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啊喂!

  顏查散話一出口,這才發覺有些不妥,又被金虔瞪得臉皮發燒,不由又站起身:「還是、還是在院子裡說罷。」

  「行了,就屋裡坐吧!」金虔一把將顏查散按回座位。

  「這——」顏查散望了金虔一眼,似是有些不安,往金虔遠處位置挪了挪,才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今日公孫先生回府後,曾喚顏某至花廳問話——都是關於展大人的。」

  「展大人?」金虔一臉莫名,「問的啥?」

  「就是——展大人在杭州一舉一動。」

  「杭州?」金虔更加納悶,「杭州之行的來龍去脈線索細節展大人不是早就稟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了嗎?」

  「並非案件之事,而是、而是——」顏查散搖頭,望了一眼金虔,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天才繼續道:「關於展大人的——終身大事。」

  「終身大事?!」金虔頓時汗毛倒豎,一個猛子竄上前揪住顏查散的脖領子,驚呼道,「公、公孫先生不會是因為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害展大人丟了幾乎到手的財大氣粗背景雄厚的丁家小姐而要對咱秋後算賬了吧?!」

  「咳咳……」顏查散雙頰漲紅,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從金虔的魔爪中掙脫,使勁喘了兩口氣才緩過勁兒來,道,「公孫先生是、是問,展大人拒絕丁小姐的婚事,是否是因為展大人已有心儀之人?」

  說完,定定望向金虔。

  可再看那金虔,卻是細眼圓瞪,口齒半開,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傻呆呆愣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擠出一句:「就、就算公孫先生神機妙,這也有點誇張了吧?!這、這種事兒也能未卜先知?!」

  顏查散一看金虔面色,暗自拿定主意,瞳中精光一閃而逝:「金校尉知道展大人已有心儀之人?」

  金虔頓時蔫了,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金兄可知展大人的心上人是誰?」顏查散聲音有些急切。

  這一問,金虔更加萎靡:「甭提了,事後咱想盡辦法旁敲側擊用盡了吃奶的勁兒也沒套出話來,唯一知道的線索的就是——此人是咱認識的人。」

  「金兄認識的人?」顏查散略一思索,又追問了一句,「展大人對金校尉說此事之時,是何種神情?」

  「神情?」金虔翻起眼皮想了想,「好像是——有點走神……」

  「走神?」

  「那天丁氏兄弟說要將丁小姐許配給一枝梅,咱就想展大人的老婆泡湯了,咱身為展大人的下屬,自然是一馬當先首當其衝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所以咱當機立斷毛遂自薦為展大人牽線搭橋信誓旦旦說一定能為展大人尋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咳——那個一等一的好媳婦,誰知到說到一半展大人就、就突然走神,還冒出一句——」

  說到這,金虔一板臉色,學著展昭的表情語氣道,「展某已有心儀之人!」又是一嘆氣,眉毛眼睛一耷拉,「也不說是誰,咱猜了快大半個月了也沒個啥頭緒,眼看這媒人紅包就要拱手讓人,唉……」

  顏查散望著一臉無可奈何的金虔,圓瞪雙眼,直直呆了半晌,才緩緩搖頭,扶額暗暗嘆氣:「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原來如此?!」金虔耳朵唰一下豎得筆直,一個猛子竄到顏查散身前,細眼放光,「難道顏兄已經猜到展大人心意所屬之人?誰?是誰?!家住的遠不遠?有錢還是沒錢?請媒婆了沒有?!」

  每問一句就逼近顏查散一步,三個強勢追問句問罷,顏查散幾乎被逼到牆角。

  「金兄、金兄稍安勿躁。」顏查散連連擺手告饒,「此人的身份——」望了一眼金虔,表情有些古怪,頓了頓,繼續道,「還是等展大人自己告訴金兄為好。」

  「還等?!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金虔不為所動,雙手叉腰,氣焰囂張,一臉堅定瞪著顏查散,一副誓要問出個子午寅卯才肯罷休的架勢。

  「這、這……」顏查散被逼得背靠牆壁,退無可退,清朗面容上滲出點點汗漬,猶豫了半天,才擠出一句,「顏某只能說,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甭想用這種不著邊的廢話糊弄咱!」金虔氣勢大漲,步步緊逼,整個身體都湊到顏查散身前,距離不過寸餘,「你若是不說,顏家小哥,莫要怪咱不仁不義!」

  一抹紅暈漫上俊朗書生面龐,顏查散左右躲閃不及,額頭冷汗亂冒,終是扛不住,又擠出一句:「此、此人與展大人朝夕相對、患難與共……所、所謂日久生情……」

  「朝夕相對、患難與共、日久生情——」金虔顯然被這三個詞彙吸引了注意力,放鬆了對顏查散的逼供工作。

  顏查散急忙退到一旁空曠之處,長長鬆了口氣。

  「啊呀!」就聽金虔那邊突然大叫一聲,表情從若有所思到豁然開朗再到不可思議最後到果然如此,最終望向顏查散之時,細眼放光,雙頰漲紅,渾身微顫,顯然是驚喜交加,「難、難道展大人的心上人是、是——」

  顏查散一見金虔此時神情,吊在半空的心總算是落了地,朝金虔一抱拳,道:「金校尉已然知曉展大人的心意,想必已有打算。」

  「啥?啊!對!」金虔合上嘴巴,呆呆點了點頭,「是有打算,就是、就是這難度有點高啊——有難度、有難度——」嘴裡嘀嘀咕咕,神色恍惚,好似丟了魂一般。

  顏查散暗鬆一口氣,退身出門,幫金虔關上了房門。

  「展大人,顏某總算是略略幫上了一點小忙……」

  望著燦爛星空,顏查散露出了一抹安心笑意。

  可惜顏查散此時卻不知曉,他幫的這點「小忙」卻惹出了一個天大的烏龍,致使在多年之後顏某人名滿天下之時,每逢回想此事,都常有捶胸頓足吐血三升的衝動。

  *

  天清曉露涼,秋風落萍蹤。

  清晨時分,微涼秋意冉冉襲面,為思考某隻貓科動物終身大事而幾乎整夜未睡的金虔穿戴整齊,頂著一雙深邃幽怨的黑眼圈,晃晃悠悠來到膳堂。

  此刻時間尚早,膳堂除了負責打飯盛菜的王大嬸外,只有金虔一人。

  「金小子,今兒這麼早啊?」王大嬸一邊笑眯眯向金虔招呼,一邊幫金虔打了兩人份的開封府標準早餐清粥饅頭小菜。

  「王大嬸,今天咱沒啥胃口,饅頭就少給一個吧。」金虔蔫蔫回道。

  「咦?沒胃口?!」王大嬸一臉大驚失色,上上下下把金虔好一番打量,驚呼道,「金小子居然沒胃口吃東西,這豈不是天都要塌了!」

  「是啊小金子,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可是生病了?」眼前光線一暗,一道白影堵在了金虔面前,白玉堂滿面憂色,探手就向金虔腦門摸去:「莫不是染了風寒?」

  另一隻手十分適時探出,萬分精準擒住了白玉堂手腕,一道若松紅影擋在了金虔身前。

  「展大人,你不是護送包大人上朝去了嗎?」金虔納悶。

  「包大人讓展某先行回府。」展昭朝金虔微一頷首,又白玉堂面無表情朝打招呼,「白兄,早!」

  可那面色,連一旁站著的王大嬸瞅在眼裡都覺得心裡有點哆嗦。

  「臭貓,放手!」白玉堂桃花眼一橫,朝展昭甩出一個白眼,翻手掙脫展昭箝制,繼續向金虔腦門堅定不移探去。

  展昭眸光一閃,反手二次拿住白玉堂手腕:「白兄,時間不早了,還是先用早膳吧。」

  「臭貓!想打架?五爺奉陪到底!」白玉堂頓時火冒三丈,另一手直襲展昭面門。

  展昭側身一避,將金虔向身後一推,手如迅電,還手反擊。

  二人就這般你攻我防,你劈我砍,一來二去的在這膳堂之內開始上演大小擒拿手比拚。

  奇的是,二人在激烈交手期間,展昭的左手仍是死死扣住白玉堂手腕,半分不動,而白玉堂使盡全身解數,仍是無法掙脫,不由暴跳如雷,手下攻勢愈發凌厲,而展昭更是招如迅電,分毫不讓。

  紅影如松,白影飄逸,二人攻防之間,盡顯自家絕學,招招精巧,環環相扣,令人眼花繚亂,煞是好看。

  「喂,金小子,展大人和白五爺這是——?」王大嬸手裡抄著飯勺,退到牆角,和金虔並立一排,悄聲問道。

  金虔手裡舉著一個白胖胖的發面饅頭,一對眼珠子從展昭移向白玉堂,又從白玉堂移回展昭,最後將目光定在了二人緊扣的雙手上。

  圓瞪細眼漸漸變形,越變越彎,越彎越細,最後變作兩個細眯眯的月牙絲,幽幽綠光從這兩道月牙絲中漸漸溢出,呵呵悶笑在口中慢慢氾濫,嘩啦啦的黑色霧氣從背後盤旋升起。

  「這就叫打是親罵是愛……嘿嘿嘿……其實……這麼看起啦,難度也不是很高啊……嘿嘿嘿……」

  一旁的王大嬸聽得是一頭霧水:「金小子,你嘀嘀咕咕說啥呢?俺咋一句都沒聽懂?」

  「嘿嘿嘿,天機不可洩露!」金虔舉起手裡白饅頭,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搖了搖頭。

  二人說話之際,時間已經到了集體用早膳的高峰時間,開封府的皂隸捕快衙役三三兩兩結伴來到膳堂,可還未進門就被裡面高水準的武功切磋震傻了眼。

  「哎?這、這是咋了?」

  「難道是展大人和白少俠拆完練武場還不過癮,打算把膳堂也拆了?!」

  「切!你不懂就甭亂說,這是武林高手每天必做的早課!」

  「為啥要在膳堂做早課?」

  「當然是為了活動活動多吃一點早飯啊!」

  「說得有理!」

  「看!展大人這招就叫做神龍擺尾!」

  「你咋知道?」

  「金校尉說書的時候你沒聽啊?」

  「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那白五爺這招一定就是花枝招展!」

  「展大人這招叫玉樹臨風!」

  「這是白少俠的……對了,是絕色天香!」

  「快看,這招一定是展大人的必殺技,一笑春風!」

  「白少俠出招了,哦哦,這招肯定是金校尉說的——傾國傾城!」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一種捕快衙役皂隸就全堵在膳堂門口津津有味觀賞展昭和白玉堂的精彩打鬥,觀看的同時還不忘爭先恐後進行「專業」點評。

  只是這點評的用詞……咳咳,全部歸功於某從六品校尉不遺餘力長年累月進行的全民武林科普教育(收費項目)。

  待下朝歸來的包大人,還有前來用早膳的公孫先生和顏查散一行來到膳堂之時,看到的就是這般熱鬧景象。

  「公孫先生,這是——」包大人望向自家的智囊師爺。

  公孫先生扶額,望了一眼身側的顏查散。

  顏查散暗嘆一口氣,撥開人群,擠進膳堂,第一眼就望見正蹲在牆角一邊喜滋滋啃饅頭一般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的金虔。

  「金兄……」顏查散走到金虔面前,臉色略顯幽怨,「這是?」

  「顏兄!」金虔一把拉過顏查散蹲在自己旁側,一臉神往指了指那邊的紅貓白鼠,整張臉都樂成了一個包子,「你說,這是不是就叫打是親罵是愛?」

  「哎?」顏查散一愣,還未等回過神來的,就見金虔朝顏查散一抱拳繼續道:

  「昨夜顏兄一席話,頓令咱茅塞頓開,原本咱還想若要撮合展大人的終身大事定然頗有難度,如今看來,根本就是一個郎有情、一個郎有意,非常之般配啊!」

  「哎?!」顏查散腦袋嗡的一聲,好似被一個棒槌狠狠砸下,耳中轟隆作響,眼前陣陣發黑,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把拉住金虔手臂,驚道,「金、金金兄,你、你是不是有所誤會?!」

  「沒誤會沒誤會!」金虔喜笑顏開神采奕奕,反手握住顏查散手背,頻頻點頭,「咱十分理解、十分理解!」

  「不、不對!金兄你定是誤會了!」顏查散另一手攥住覆在自己手上的細瘦手指,冷汗森森,「金兄,你且聽顏某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兩聲冷喝同時響在二人頭頂。

  兩道陰影攜著冷風呼啦啦將金虔和顏查散二人籠罩。

  顏查散身形一抖,慢慢抬眼,只見紅衣護衛黑冷朔,白衣俠客俊顏陰森,都直直瞪著自己和某從六品校尉——交疊相握的雙手上。

  寒風徹骨,冷氣凝冰。

  「啊!」顏查散驚呼一聲,嗖一下抽回雙手,噌一下跳起身,倒退數步,臉皮抽搐半天,才抱拳擠出一句,「展、展大人、白少俠、金校尉,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已經等候多時——」

  說罷,就踉蹌奔出膳堂。

  白玉堂狠瞪展昭一眼,朝金虔道:「小金子,還不跟上?」

  「展某的下屬,展某自會管束,不勞白兄。」展昭下句話立馬堵了回來。

  「展昭,你今天就是要找茬是吧?!」

  「白兄多想了,展某公務在身,先行一步!」

  「臭貓,你給我站住。」

  紅影白影同時走向大門,又同時轉頭:

  「金校尉(小金子)!」

  說完,二人又同時瞪向對方。

  「二位先請、先請!」金虔忙顛顛跟在兩人身後,抱拳慇勤道,「屬下緊隨、緊隨!」

  展昭和白玉堂這才轉頭,又互瞪一眼,雙雙出門,行進期間,還不忘進行目光激烈廝殺。

  包大人望著朝自己殺氣騰騰行來的二人,又望向自家的師爺:「公孫先生,這——」

  公孫先生抱拳:「大人,事不宜遲,還是早早啟程查案吧!」

  說完,瞄了一眼旁邊的顏查散。

  顏查散垂首弓腰,默不作聲,晨光下,額頭點點汗漬反光發亮。

  待眾人一行離開,顏查散兩步來到行在末尾的金虔身側,只聽金虔嘴裡嘀嘀咕咕,不由冷汗淋漓。

  「嘖嘖,瞧著兩位查案還不忘眉目傳情的熱乎勁兒,好事將近啊!」

  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啊?!

  顏查散心中哀慟難抑。

  *

  秋空濛薄霧,曉色辨亭台。

  一座威嚴府院門前,一名年紀三十上下的青年頻頻踱步,滿面焦急。只見此人,身穿青色官服,頭戴方翅烏紗,身姿挺拔,濃眉大眼,正是當朝工部侍郎羅東陽羅大人。

  此時,羅大人已在自家門前站了整整半個時辰,只為等候當朝一品大員開封府府尹包大人和他府中的那位「奇人」。

  羅大人身旁陪同等候的小廝跺腳搓手,瞅了一眼自家望眼欲穿的大人,低聲道:「少爺,依小的看,包大人剛下朝,怎麼著都要回府歇一會兒,斷不會來這麼早的。」

  羅東陽搖搖頭,繼續堅定不移的當「望包石」。

  不多時,就見空寂街道盡頭行來一隊轎行,一頂輕轎,四人護衛,紅衣護衛白衣俠客並行領隊,瘦小校尉收尾,還有一名布衣書生行在素轎旁側。

  羅大人雙眼一亮,忙趕走上前數步,彎腰抱拳道:「工部侍郎羅東陽恭迎包大人!」

  素轎落地,轎簾掀起,一人跨轎而出,紫蟒官服,玉帶橫腰,黑面威嚴,利目凜光,一彎月牙亮綴額間,正是開封府包青天包大人。

  「羅大人不必多禮。」包大人扶起眼前的青年侍郎,微微笑道。

  羅東陽起身,又向展昭行禮後,目光移向展昭身側的白玉堂,微顯驚訝:「這位少俠是?」

  「陷空島白少俠,特來相助本府破案。」包大人介紹道。

  羅東陽頻頻點頭,朝白玉堂抱拳施禮:「久仰、久仰!」

  白玉堂抱拳回禮。

  羅東陽又望向一旁的布衣書生,略顯疑惑:「這位難道是公孫先生?」

  「在下顏查散,無名小卒,怎能和公孫先生相提並論。」顏查散忙解釋道。

  「公孫先生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前來,所以本府特請顏先生前來相助。」包大人回道。

  「原來是顏先生,失敬失敬!」羅東陽再次施禮,最後將目光移向隊伍最後的瘦小差役身上,上下一打量,頓時雙眼放光,一個邁步來到金虔面前,激動萬分道,「這位一定就是上通天庭、下通閻羅的金校尉吧!」

  「誒?」金虔一愣,忙闢謠道,「都是江湖朋友誇張了,羅大人切莫當真……」

  話未說完,就見羅東陽一把握住金虔雙手,淚眼婆娑道,「金校尉,這次全仰仗您啦!」

  話剛出口,羅東陽就覺背後泛起一股陰森之氣,渾身一個激靈,忙鬆開金虔雙手,滿面敬佩之色:「金校尉果然名不虛傳,實乃天下奇人也!」

  啥跟啥啊?亂七八糟的!

  金虔滿頭黑線。

  「咳。」包大人清了清嗓子,「羅大人,你府上——」

  羅東陽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回身來到包大人身側,抱拳道:「下官失儀了,請包大人見諒,請包大人入府詳談。」

  說罷,就招呼包大人一行入府,轉過花園,穿過長廊,來到羅府花廳之內。

  一一落座上茶後,包大人便開始詳問案情。

  「羅大人,你之前稱懷疑府中有穢物作祟,可否詳細告知本府?」

  羅東陽一臉淒然,抱拳道:「不瞞包大人,乃是、乃是下官的家父遭鬼魅所害!」

  包大人聞言不由一驚:「是職樞密院副使羅良生羅大人?!」

  羅東陽一臉沉痛點了點頭。

  包大人眉頭緊皺:「羅大人,你且將來龍去脈細細說與本府!」

  「是!」羅東陽長嘆一口氣,緩聲道,「半年前,家父突然染了怪病,平日裡與常人無異,但一到月圓之夜,就突然四肢抽搐,嘔吐不止,口中胡言亂語,不知所云。三月之前,病情突然加重,發病之時狀若瘋癲,口出惡言,還常常打傷前來照顧的下人,就連我也被打傷數次。」

  說到這,羅東陽掀開自己的袍袖,只見細白手臂之上青腫一片,顯然是被毆打所致。

  「這——可曾就醫?」包大人問道。

  羅東陽點點頭:「那是自然!方圓百里的名醫都請遍了,就連宮裡的御醫都驚動了,可前來看病的醫者都說、都說……」說到這,羅東陽抬眼,一臉驚恐之狀,「家父並非染病,而是被鬼魅所惑!」

  「荒唐!」包大人一拍桌案,「定是他們無法診明病因,才用這等鬼魅之說搪塞與你!」

  羅東陽搖了搖頭:「本來下官也是不信,但後來發生之事,卻是不由我不信。」

  「後來發生何事?」

  「上月十五家父犯病之時,下官在一旁侍奉,那日,似是比平日輕些,家父神智較平日略為清醒,口齒也俐落了不少,下官這才聽清,原來家父每次犯病之時口中所言竟是、竟是……」

  說到這,羅東陽打了個寒顫,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似是不敢再言。

  「但說無妨。」包大人提聲。

  羅東陽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繼續道:「家父口中前前後後其實就說了八個字——」聲音一頓,又壓下幾分,「國之將亡,鬼魅橫生!」

  「嘶!!」

  屋內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之後,便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面色沉黑,展昭眉頭緊皺,白玉堂微微眯眼,四大校尉目瞪口呆,顏查散沉思不語,金虔額冒冷汗。

  額滴天神,不會真的是鬧鬼吧?!

  羅東陽一掃眾人面色,臉色更是蒼白:「那日,下官嚇得半死,根本不敢再向第二人提起,直到……直到最近汴京城內鬧鬼一說橫行,又、又有相同的八字瘋傳,下官才覺大事不妙,所以才懇請包大人帶領開封府的金校尉前來查探!」

  說到這,羅東陽突然起身,朝包大人就是屈膝一跪,懇聲切切:「包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家父!」

  包大人忙起身扶起羅東陽,道:「羅大人不必行此大禮,本府自當竭盡全力!」

  「多謝包大人!多謝包大人!」羅東陽抹淚道。

  「羅大人,可否讓本府見令尊一面?」包大人沉吟片刻,問道。

  「這……」羅東陽顯出為難之色,望了一眼包大人,躊躇道,「家父自上月開始,除了上朝便關在書房中足不出戶,誰來也不見,下官只怕、只怕他連包大人也不見……」

  「無妨。」包大人道,「你且帶本府去書房,本府自有辦法讓令尊見我。」

  羅東陽望向包大人,使勁兒點了點頭:「包大人,這邊請!」

  一行人橫穿後花園,來到羅府西側書房門前,果然,書房門窗緊閉,門前還侯有十餘名家丁護衛看守。

  諸護衛見到羅東陽,皆是抱拳行禮:「見過少爺。」

  「今日老爺可出過書房?」羅東陽問道。

  一侍衛頭領模樣的青年回道:「未曾出門。」

  「可曾見過他人?」

  「只有邢夫人剛端了一碗蓮子羹進去。」

  羅東陽點點頭,上前敲響門板,提聲呼道:「父親,開封府尹包大人來訪,請父親開門一見。」

  書房內一片靜寂,半晌才傳出一個蒼老聲音:

  「老夫今日身體不適,不宜見客,請包大人改日再來吧。」

  「父親!」羅東陽面顯焦急,「孩兒求了好久,才請包大人過府,就請父親開門一見啊!」

  「陽兒,恭送包大人!」

  「父親!」羅東陽幾乎要上前砸門,卻被上前的包大人擺手制止。

  「包拯有事相商,煩請羅大人一見。」包大人拱手作揖,提聲道。

  書房內一片靜寂,許久不見回音。

  「羅大人?」包大人提高幾分聲音。

  「父親?!」羅東陽滿面緊張,狂拍門板。

  屋內還是毫無動靜。

  周圍羅府的諸位侍衛也面色微變。

  突然,從書房內傳來一聲嘶聲長笑:「哈哈哈哈哈哈——」

  緊接著,就聽一聲女子刺耳驚呼,直穿眾人耳膜。

  「不好!」包大人急聲大喝,「展護衛、白少俠,破門!」

  「是!」

  紅影白影如電飈出,一邊一個運用內功拍向門板,只聽喀拉一聲巨響,兩扇門板同時應聲轟然倒地,激起一陣灰塵。

  展昭、白玉堂率先衝入書房,其餘眾人緊隨其後。

  一進書房,眾人只覺眼前一暗,只見書房橫樑之上掛滿長超三尺的書畫卷品,人物山水、松柏鳥魚一應俱全,將屋內光線遮得晦暗不堪,門板一開,書畫隨風狂舞,甚是陰森詭異。

  「哈哈哈——國之將亡,鬼魅橫生!鬼魅橫生!」

  層層畫卷之後,傳來羅大人癲狂笑語。

  展昭、白玉堂直衝而入,將遮眼畫卷橫掃墜地,眾人眼前豁然開朗,頓被眼前情形驚呆。

  只見書房正中,書案上凌亂一片,筆墨橫飛,紙張碎爛,書案之後,一人滿頭白髮披散,白鬚亂蓬,衣衫凌亂,雙目赤紅,面色青白,雙手卻死死掐住倒在書桌上一名女子喉嚨,狂笑大叫,癲狂若瘋。

  而那名女子,兩眼泛白,面色鐵青,眼看就要氣絕身亡。

  「父親!!邢夫人!」羅東陽尖叫一聲。

  紅影白光飛身上前,展昭一手劈暈羅良生,白玉堂一把搶過暈死的女子。

  「父親!」羅東陽正要上前,卻被四大校尉攔住。

  只聽包大人一聲疾呼:「金校尉!」

  就見那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好似一陣風似的竄到白玉堂身側,從懷中抽出一個布包,噌一下拔出銀針,手指翻飛,將銀針刺入女子幾處穴道,不消片刻,就見那女子臉色由青轉白,眼皮微動,漸有甦醒跡象。

  金虔暗鬆一口氣,又一轉身來到展昭身側,正欲為暈倒的羅良生大人診脈,不料那羅良生突然雙目暴睜,兩瞳赤紅,狂叫一聲,哇得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好似火山爆發,直噴金虔臉面。

  金虔大驚之下,躲閃不及,條件反射一抱頭,正想硬抗,突覺身形劇烈一晃,整個人被人狠力拉開,淡青草香撲面而來。

  「金虔,你可還好?」

  金虔抬頭睜眼,但見自己已被展昭穩穩護在身側,大紅官袍寬袖還遮在自己身前,那噴出的血漿距自己僅有寸遠,除了有幾滴飛到展昭手背上外,金虔身上半滴也未濺到。

  「多、多謝展大人……」金虔抹了抹腦門冷汗,目光又移向倒地的羅良生,這一看,心裡不由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只見那羅良生,前襟幾乎被鮮血浸透,銀白亂髮、蓬亂鬍鬚都被血色浸染,面色青白,雙唇發紫,好不駭人。

  金虔慌忙探身上前,伸出手指,在羅良生脖頸動脈處一摸,又翻開眼皮一瞅,臉色一變,搖頭道:「氣絕身亡。」

  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父親!!」羅東陽突然大叫一聲,衝開四大校尉的阻攔,撲到蓬頭血面的羅良生身前,痛哭流涕:「父親!爹!爹!!」

  一時間,痛哭哀呼之音迴蕩屋內,聽得眾人心頭一陣發酸。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上前來到羅東陽身旁,緩聲道:「賢侄,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說著,就要拍羅東陽的肩膀。

  不料一旁的金虔突然竄上前,一把推開了包大人:「大人,小心!」

  眾人皆是一愣,都直勾勾望向金虔。

  只見金虔一臉凝重,細眼緊張得眯成兩條細縫,一步一頓慢慢上前,拍了拍趴在屍體上痛哭羅東陽的肩膀。

  羅東陽抽泣回望,眾人霎時臉色大變。

  只見那羅東陽哭的雙目赤紅,面色青黑,猛一看去竟和那生化危機軍團有三分相似。

  「怎麼回事?!」包大人提聲呼道。

  金虔臉皮隱抽,收回手,沉聲道:「他中毒了!」

  「中毒?!」眾人齊聲驚呼。

  「什麼毒?何時中的毒?!」包大人急聲問道。

  「應該是——」金虔細眼望向羅良生的屍體,突然眉頭一跳,猛然回頭,望著展昭尖叫道:「展大人!!」

  展昭一愣:「何事?」

  「展大人你、你你你你……」金虔兩眼圓瞪,手指顫悠悠指著展昭,嘴皮子泛白,兩眼發黑,臉色和躺在地上的那條屍體不相上下。

  眾人順著金虔目光望去,皆是滿目駭然,失聲驚呼。

  「展護衛!」

  「展大人!」

  「貓兒!」

  只見展昭俊逸面容隱隱透出青色,清澈黑眸也漸染血光,竟和那羅東陽一模一樣。

  金虔目光狠狠射向展昭手背上已呈烏黑的幾滴血點,整個腦海中都迴響尖叫:

  血有毒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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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23:58:09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三回 妙方驅毒錦鼠亂 月夜再遇鬼現身

  樹影橫窗掃,早鴉靜啼鳴,亂室紅滿目,驚魂秋晨天。

  羅府書房之內,一片狼藉,開封府眾人直望展昭青黑面色,無不大驚失色。

  「貓兒!」白玉堂上前一步,剛說出三個字,就聽背後傳出一聲哀嚎,聲波直掀屋頂。

  「展大人啊啊啊啊!!」

  高八度嗓音隨著一道灰色殘影一溜煙飈至展昭面前:「展大人您放心!有屬下在,就算是苗疆蠱毒大內秘毒天下奇毒也休想動您一根毫毛!」

  眨眼之間,展昭面前就多出一道細瘦身影,一手死死握住展昭手臂,另一手三指搭在展昭脈門,兩隻細眼瞪得溜圓,滿面緊張。

  「毒?!」展昭直到被金虔拽住手腕,才驚訝回神,愣愣道:「展某中毒了?何時?」

  金虔卻好似沒聽到一般,越診脈細眼越圓,突然,一把拽過展昭手臂,唰一下拉起展昭衣袖,定眼一看,不由爆出一聲粗口,「他姥姥的!」

  眾人上前定眼一望,皆是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展昭修長手臂上,一道青黑筋脈以手背上的黑色毒血圓點為起始,似滕曼一般蔓延至肘彎,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這是什麼?」白玉堂驚呼。

  「金校尉,這是?!」包大人眉頭一緊,聲線微提。

  金虔卻是無暇應答,忽一閃身又來到仍呆愣跪地的羅東陽身側,兩下拉起羅東陽的衣袖,但見那羅東陽手臂上也爬出與展昭一樣的醜陋黑筋,唯一不同的是,展昭只有一條,羅東陽卻是一雙。

  羅東陽低頭一看,終是受不住接二連三的刺激,兩眼一翻白昏了過去。

  「金校尉,這毒是否十分棘手?」顏查散上前急聲問道。

  金虔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兩隻手把腦袋抓成了一個雞窩,團團亂轉了兩圈,口中喃喃:「有點麻煩啊!」

  說著,一把扯下腰間的布袋,翻出一個大號瓷瓶,倒出兩顆黑丟丟的藥丸,提聲呼道:「白五爺、顏兄,先把這萬事大吉丸吃了!」

  「哎?」白玉堂和顏查散同時一愣。

  「金兄,中毒的是展大人和羅大人!」顏查散出聲提醒。

  「小金子,你不是嚇傻了吧?!」白玉堂呼道。

  「二位先聽咱說完。」金虔瞪著細眼,煞有介事豎起一根手指,正色道,「此毒乃是因他們二人碰了羅大人含有劇毒的血漿,」金虔指了指地上羅良生屍身周側已經泛黑的血漬,「現在展大人和羅東陽大人皮膚之上已存有毒素,他人觸碰也定會中毒!」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就聽金虔繼續道:「解毒過程頗為……嗯……麻煩,屬下一人實在是勢單力薄力不從心,所以才請顏兄和白五爺服下這可令人十二個時辰內百毒不侵的萬事大吉丸——」

  「金兄的意思是,讓顏某和白兄服下藥丸後幫忙?」顏查散插言道。

  「正是!」金虔連連點頭,抱拳道,「屬下還要仰仗二位多加協助……額……那個……先把展大人和羅大人送到一僻靜處以便解毒。」

  眾人頓時明了。

  「王朝,速將這位邢夫人送走。張龍趙虎,你二人守住門口,萬不可令閒雜人等闖入!」包大人當機立斷命令道。

  王、張、趙三人立即應命行動。

  顏查散和白玉堂接過藥丸吞下,等候片刻待藥效發揮後,顏查散立即上前將昏迷的羅東陽扛上肩,白玉堂衝到展昭身側:「貓兒,我背你。」

  「不必勞煩白兄,展某尚能——」展昭正要擺手推辭,卻驚覺自己雖能站立、神智明朗、口齒清晰,卻是連抬起一根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囉嗦什麼!」白玉堂一閃身來到展昭身前,彎腰勾背將展昭背起,朝還傻在門口的一種羅府侍衛喝道,「還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帶路?!」

  「帶、帶路?!」領頭侍衛顯然還在狀況之外。

  「尋一處僻靜的廂房!」白玉堂桃花眼迸出血絲,厲聲如嘶。

  「是、是是是!」領頭侍衛嚇得臉色刷白,忙奔出大門朝幾人呼道,「請、請隨我來!」

  顏、白二人一扛一背,疾奔出門。金虔跟在最後,臨出門之時又朝餘下的幾名侍衛喊道:「快去燒兩桶洗澡水送過來!」

  說完,就一溜煙追了出去。

  餘下幾名羅府侍衛愣了半晌,目光都移向門口的包大人。

  「快去!」包大人臉色一沉。

  幾人立即拔腿奔出。

  包大人緩緩步出書房,望著金虔幾人背影,雙眉緊鎖,面色沉凝。

  「大人,展大人他們……」馬漢上前一步,焦色問道。

  「有金校尉在,定然無妨。」

  「大人所言甚是!」馬漢點頭。

  「只是——」守在門口的趙虎躊躇許久,還是開口問道,「金虔為何要令那些侍衛燒洗澡水?」

  片刻寧靜。

  「馬漢!」

  「屬下在!」

  「速去開封府請公孫先生過來!」

  「屬下遵命!」

  *

  羅府西院廂房之內,羅東陽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青黑,不省人事;展昭肌膚泛黑,雙眼赤紅,雖然神智清明,尚能言語,卻是渾身上下毫無半絲力氣。

  顏查散和白玉堂望著躺在榻上的二人,滿面緊張。

  「小金子,下面要怎麼辦?」白玉堂沉色問道。

  金虔使勁兒嚥了嚥口水,望了一眼榻上的二位「病人」,又將目光移向白、顏二人,眯起細眼,凝重神色,沉下嗓音道:「白五爺、顏兄,此毒甚是凶險,若是不能及時解毒,展大人和羅大人定然性命不保!」

  白玉堂和顏查散臉色同時一變。

  「所以——」金虔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下面,二位必須嚴格按照咱的要求操作,不可有半分差池!」

  「好!」白玉堂握拳。

  「謹遵金兄吩咐!」顏查散點頭。

  金虔點點頭,挽起袖子,一臉正色,猛然提起聲音:「第一步,先把他們的衣服脫光!」

  一室死寂。

  白玉堂僵硬,顏查散硬僵。

  嗖嗖嗖……

  明明身處門窗緊閉的廂房之內,可眾人卻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凜冽刺骨的寒風。

  「金!虔!」躺在榻上的展昭雖是渾身無力,難動分毫,這一嗓子卻是氣勢非凡。

  金虔立即應聲狗腿湊上前,小聲道,「展大人有何吩咐?」

  「你!你!!」展昭一雙眸子好似淬了寒霜,瞪得金虔渾身汗毛直哆嗦,不由倒退一步,正好撞在了還在僵硬的白玉堂身上。

  「小、金、子!」回神的白玉堂一把揪住金虔的脖領子,「你說什麼?!」

  「把、把他們的衣服脫光啊!」金虔手腳一陣胡亂撲騰,費力掙脫某隻白耗子的魔爪,細眼瞅瞅展昭的冰眼珠子,又望望白玉堂的黑臉,再扭頭看了看顏查散快要暈倒的神色,撓了撓頭皮,「還愣著作甚,還不動手?!」

  說罷,一個閃身上前,探手就要解展昭的腰帶。

  「金虔!」展昭額爆青筋。

  「小金子!」白玉堂一把將金虔拽回一個趔趄。

  「咳,金兄,你不是要為展大人和羅大人解毒嗎?」顏查散上前,面皮微抖,「為、為何要脫衣服?」

  「不脫光衣服怎麼泡澡啊?!」金虔一邊搶救被某隻白耗子爪揪住的脖領子,一邊瞪大細眼叫道。

  「泡澡?!」白玉堂和展昭異口同聲高呼。

  「是啊!泡澡!」金虔一臉正色,「泡澡解毒啊!」

  「泡澡——解毒?!」顏查散聲線略顯偏高。

  金虔使勁兒點了點頭:「此毒乃是從肌膚滲入,若要散去毒素,自然也要從肌膚入手。在熱水中加入解毒藥物製成藥湯,中毒之人在藥湯中浸泡一個時辰,讓解藥漸漸滲入肌膚,融開毒素,自可解毒。此法收效最快,還不留後遺症,乃是解毒最佳之法,有何不妥?!」

  「咳,並無不妥。」顏查散乾咳兩聲,抱拳道。

  「小金子……」白玉堂扭頭,耳根泛出可疑紅光,「你怎麼不早說?!」

  「咱……」金虔瞪著白玉堂通紅的耗子耳朵,眨了眨皮,一拍腦門,恍然大明白道,「啊呀,是咱的疏忽、咱的疏忽!展大人冰清玉潔,白五爺正人君子——咳,讓五爺脫展大人的衣服的確是不妥……那個……咱的意思是,五爺您和顏兄幫羅大人寬衣,至於展大人——」金虔一個轉身望向展昭,滿臉笑紋,細眼放光,「展大人,就由屬下幫您寬衣可好?」

  死一般的沉寂。

  「咳咳咳咳!」顏查散突然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咳。

  白玉堂桃花眼角抽得好似得了癲癇。

  「金虔!你、你你你——!!」一股貨真價值童叟無欺的臘月寒冬牌冷氣暴旋而起,卻在快要成形之時啞然消散。

  展昭身形一顫,雙眼一閉,竟是被金虔的一句話給硬生生氣昏了過去。

  「貓兒!!」

  「展大人!」

  白玉堂和顏查散面色大變,同時瞪向金虔。

  卻見金虔上前一步,捏住展昭手腕,眯眼為展昭診脈片刻,眨眨眼皮,鬆了口氣道,「甚好、甚好!展大人之前氣滯血凝,這一激,血脈通暢了不少,如此一來,解毒更多了幾分把握!」

  白、顏二人不由呆愣,半晌才回過味來。

  「金兄……你剛剛是故意的?」顏查散滿面訝異。

  「廢話少說,還不過來幫忙?!」金虔一個竄身蹦上床,抬手朝二人招呼道,一雙細眼亮的驚人,在光線不甚明亮的廂房內,好似兩盞探照燈,甚是詭異。

  白玉堂和顏查散對視一眼,二人同時伸手,一左一右齊心合力將金虔一把給拽了下來。

  「小金子,你閃一邊去!」白玉堂劍眉倒豎。

  「這等粗活,不勞金兄動手!」顏查散一本正經。

  「誒?!」金虔被二人甩到床榻三尺之外,愣了愣,又卯足勁兒向前衝擠,奈何床邊二人卻好似身後長了眼睛,左擋右遮,前堵後塞,愣是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金虔連床上二人的衣角也沒瞅見一片。

  金虔急的抓耳撓腮,不由提聲叫道,「別啊!讓咱也過過眼癮啊啊啊!」

  白玉堂、顏查散同時回頭,一個黑臉如羅煞,一個俊顏似無常,不約而同狠狠瞪了金虔一眼。

  金虔頓時消聲,訕笑兩聲垂首做乖巧狀。

  「金、金校尉,洗澡水燒好了——」門外傳來敲門聲。

  金虔大喜,忙開門朝屋外抬著兩個盛滿熱水浴桶的幾名羅府侍衛叫道,「快、快快快,趕緊抬進來!」

  八名侍衛四人一組,晃悠悠將兩個碩大的浴桶抬放入屋。

  金虔試了試水溫,點點頭,忙不迭開始哄人:「行!你們走吧。」

  八名侍衛不敢多問,忙退了出去。

  「顏兄,白五爺,那個——熱水備好了——」金虔諂媚呼道。

  「好!」顏查散應了一聲,擋在床邊的修長身形一動,露出床鋪一角,正好顯出一雙裸露腳踝。

  金虔細眼一亮,急急竄到顏查散身後,搓手堆笑道:「顏兄,咱來幫您!」

  「不必!」顏查散身形忽然急速一轉,素棉長衫嘩啦啦飛起,一片衣角好死不死正擋住金虔雙眼。

  金虔只覺眼前一暗,耳聽撲通一聲,眼前再恢復視野之時,那被脫得精光的羅東陽同志已被顏查散塞到了浴桶裡。

  嘖!啥都沒看到啊!

  金虔懊惱萬分。

  慢著,還有貓兒啊!

  金虔精神一振,迅速扭頭望向床鋪,可這一看,頓時大失所望。

  直直躺在床鋪上的展昭只被脫去了外衣官服,身上的內衫還是完好無損。

  嘖!有沒有搞錯?白耗子你下手也太慢了吧!

  金虔一臉不忿瞪向床邊的白玉堂。

  可這一瞧,金虔更是一愣。

  只見白玉堂僵硬站在床榻旁,雙頰浮紅,桃花眼眸迷亂,額頭上水光一片,一滴清透汗珠順著額角緩緩滑過輕顫朱唇、光潔下巴,滴落在展昭俊朗面容之上。

  咕咚!

  金虔艱難嚥下一口突然分泌過剩的口水,目光又移向白玉堂正在為展昭寬衣解帶的雙手。

  修長如玉的手指緊緊揪住素白褻衣襟口,微顫難休,金虔甚至都能看見白玉堂手背上爆出的青筋。

  「白、白五爺?」金虔艱辛嚥下第二口哈喇子,出聲提醒道,「要不咱幫您——」

  白玉堂肩膀劇烈一顫,肅然凝聲:「不必!」

  說完,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然閉眼,雙手慢慢鬆開展昭衣襟,猝然揮出一掌掃在展昭周身。

  霎時間,狂亂勁風從展昭周身旋環暴起,猶如龍卷,席捲全室;亂風中,但聞「嘶啦、嘶啦」布昂撕裂聲響不絕於耳,展昭素白褻衣隨風碎裂,純色布塊亂飛四散。

  碎衫狂舞,床帳騰搖,光影交疊間,白玉堂長睫緊閉,玉顏緋紅,雙唇微顫,雪色衣袂重飛,黑緞長髮旋亂,髮梢拂過榻上展昭若隱若現的勁瘦腰身、潤澤肌膚,描繪耀目光華,凝輝妖冶,豔色驚神。

  蒼天!太勁爆了吧!!

  大地!太少兒不宜了吧!!

  他姥姥的!血槽瞬間見底啊啊!!

  兩道殷紅從鼻腔噴湧而出,金虔死死捏住鼻子,一雙細眼好似著了魔一般死死瞪著眼前唯美畫面。

  漸漸的,被白玉堂內力激起的勁風慢慢消弱,遮擋視線的碎衣破衫緩緩落下,展昭裸露肌膚點點顯現,金虔一雙細眼立即迸出恆星為之遜色的絢爛光彩。

  忽然,一條碎裂布條好似活了一般,竟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直直襲向金虔面門,金虔但覺眼前一黑,整個腦袋頓被這破布條遮了個嚴實。

  待金虔手忙腳亂扯下布條之時,展昭已被白玉堂穩穩放在了浴桶之中。那浴桶又深又寬,加之屋內光線不明,除了展昭露在水面外的肩頸之外,當真是「連根毛都看不到」。

  還是啥都沒瞅見啊啊啊啊!!

  金虔心中哀嚎。

  「咳,這臭貓的衣服恁是難解——」白玉堂一臉扭捏,試圖為剛剛用內力震裂撕碎某四品護衛衣衫的殘暴手段做出合理解釋。

  顏查散雙眼圓瞪,呆若木雞,愣愣傻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那、那個……金、金兄,下面該如何?」

  「下面?」金虔捏著鼻子愣了愣,頓時回神,用另一隻手從腰間掏出藥袋,仔細挑出幾個藥丸,分別放入兩個浴桶。

  整間廂房立即溢滿濃郁草藥香氣。

  「這樣就行了?」白玉堂盯著浴桶裡還在昏迷的展昭,皺眉問道。

  「那個……其實還差一味藥引……」金虔捏鼻子甕聲甕氣回道。

  「藥引?」顏查散和白玉堂同時望向金虔。

  「本來還要勞煩白五爺幫忙的,現在——」金虔放開捏鼻子的手,瞅了瞅掌心滿滿的鮮紅液體,乾笑兩聲,「倒有現成的了!」

  說著,突然將手插入了展昭的浴桶,攪合了兩下,還未等顏、白二人反應過來,又將手插入羅東陽的浴桶洗了洗。

  霎時,瀰漫在屋內的草藥香氣又濃郁了五分。

  白玉堂和顏查散頓時明了。

  「原來還是用金兄的血做藥引……」顏查散臉色古怪。

  白玉堂望了一眼金虔還在滴水的手,俊臉隱隱扭曲,「只是,用鼻血——」

  「物盡其用嘛!反正流也流了,不用也是浪費。」金虔抹了抹鼻子,一副「你們真是不會過日子」的表情道。

  顏查散額頭微跳,白玉堂眼皮隱抽,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不著痕跡倒退一步,一致決定就當從沒聽說過這件事。

  *

  展昭迷迷糊糊醒來,只覺全身上下都好似散了架一般,虛軟痠痛,髮膚間略有滑膩濕熱之感,隱能嗅到草藥香氣。

  泡澡……

  ……解毒……

  展大人,就由屬下幫您寬衣……

  暈倒前的場景漸漸湧進腦海,黑眸赫然繃大,修長手指死死捏住床單,展昭只覺熱流轟然湧上雙頰,溫度猶如火烤。

  「展大人,您醒啦!」突然,一個腦袋冒了出來,兩道細眼閃閃發亮,竟讓此時的展昭感覺無所遁形。

  展昭猛然扭頭,狠狠闔眼,長睫劇顫,狠咬牙關,臉上的熱氣幾乎要破皮而出。

  身側的某人卻好似被憋壞了,嘩啦啦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

  「嘖嘖,這毒也太他姥姥的厲害了,屬下原本以為泡一個時辰定能解毒,誰知道竟費了三個時辰!展大人啊,包大人對您可真是沒話說,竟和公孫先生、顏兄和白五爺他們一起死守了三個時辰,直到毒素全部散去才肯離開。不過展大人您也太能睡了,居然又睡了一個時辰,嘖嘖,眼瞅這天都黑了,唉……午飯吃的那幾個點心還不夠塞牙縫,晚飯還不知道在哪?對了,展大人,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無奈說了半天,鋪上的某位上司卻是絲毫不給面子,連吱都不吱一聲。

  「展大人?!」金虔疑惑,定眼一瞅,這才發現床上的某人竟是臉頰耳朵脖頸紅得幾乎透明,不由驚呼,「展大人您發燒了?難道是泡澡的時候著涼了?!」

  聒噪聲線猝然接近,展昭只覺和著藥香的氣息直噴耳廓,渾身肌肉瞬時緊繃一顫,黑眸猝然睜開,氣勢萬千瞪向某人。

  金虔被展昭黑眸瞪得一個哆嗦,立即把剛探到展昭身側的腦袋縮了回去。

  「展、展大人?」

  眼前之人,明明怕得一雙細眼都眯成了兩條門縫,可還偏要費力擠出一副討好笑臉,看起來竟是有些——委屈。

  展昭移開目光,強自按下滿胸羞憤,喉結滾動數下,終於擠出幾個字:「為何不見其他人?」

  「回展大人,」金虔立即開始詳細匯報:「羅大人已被送回房歇息,公孫先生搶劫……咳,屬下送了兩粒萬事大吉丸給公孫先生、包大人以助防毒,包大人一行去查驗羅良生大人的屍身和書房,已經去了快一個時辰,大約快回來了。」

  「嗯。」展昭不鹹不淡應了一聲。

  「那個……」金虔小心翼翼打量著展昭臉色,小聲道,「要不屬下先扶展大人您起來坐一會兒?」

  「別過來!」展昭好似被電擊了一般,身形一顫,黑眸如電射向金虔。

  「誒?!」金虔嚇得一個哆嗦,好似烏龜一般縮了縮脖子,再不敢上前半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展昭顫顫悠悠支起自己的身子,靠坐在了床榻之上。

  只不過一個小小動作,竟讓展昭氣喘吁吁,薄汗滿面,剛剛整理好的被縟也從展昭身上滑了下來,露出展昭身上略顯凌亂還沾著濕氣的褻衣。

  一縷沾水濕髮貼在展昭修長脖頸之上,繞過突起喉結,蜿蜒順入微敞衣領,引出若隱若現鎖骨,當真是肌膚若玉,髮絲如墨,水色瑩潤,春色惑人,

  金虔口水再次分泌過剩,不由又嚥了一大口。

  咕咚!

  聲音在寧靜屋內分外清晰。

  展昭一怔,順著金虔的灼灼目光望向自己的衣領,頓時大窘,正要抬手拽上衣領,卻在手指觸到褻衣之時僵住了。

  指尖觸感柔軟滑膩,是上等絲綢,和自己原來的棉質褻衣差別甚大。

  修長手指驟然捏拳,手背青筋隱隱抽動。

  「金校尉。」

  「……嗯……」

  「金虔!!」

  「誒?啊!屬下在!」

  「展某原、原本的褻衣呢?」

  「誒?褻衣?」金虔愣愣望向展昭,但見展昭耳畔泛紅,俊臉卻泛黑,一雙黑眸灼灼燃火,好似要將自己燒稱灰一般。

  嘖!貓兒大人好似不大高興啊——

  怒氣源頭好似、好似是——這件被替換的褻衣?!

  啊呀!

  金虔一拍腦門,頓如醍醐灌頂,赫然明朗。

  「展大人啊啊啊!屬下對不起您啊啊啊!!」

  拔高嗓門嗷嗷飈出,金虔一個猛子撲到在床邊,望著展昭眼淚鼻涕一把抓,嚎哭道,「都是那錦毛鼠白玉堂,見色起意無法無天,竟趁展大人中毒昏迷屬下解毒心切一時不察的空擋將展大人的褻衣用內力撕了個粉碎,展大人的清白之身啊啊,就因為屬下一時不慎被那錦毛鼠白玉堂看了個精光啊啊啊,屬下未能護展大人周全啊啊啊!屬下愧對展大人愧對包大人愧對公孫先生愧對開封府愧對汴梁城的百萬百姓啊啊啊!」

  一席話是亂七八糟,毫無條理,虧是南俠展昭心思清明,竟還能抓住重點。

  「你說……是……白玉堂幫展某換的衣服?」

  展昭面色緩下幾分,聲音也恢復了幾分清朗。

  豈料此言一出,金虔更是哀嚎不止:

  「屬下無能啊!屬下本應親力親為幫展大人寬衣入浴保護展大人的清白啊啊!!奈何那白玉堂武藝高強頗為難纏,屬下實在是敵不過啊!屬下、屬下愧對江東父老愧對祖先啊啊啊!!」

  展昭聽到前半句,俊臉不由一抽,聽到後半句,這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暗暗鬆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道:「白兄身為男子,總比你……要妥當些……」

  「誒?!」金虔一愣,眨了眨眼皮,這才恍然憶起某四品帶刀護衛是知曉自己原本性別的。

  這麼說——貓兒本以為是咱幫他換的衣服,剛剛那一系列反應——難道是害羞?!或是——惱羞成怒?!

  啊呀,這貓兒也太小看咱了!咱是醫者父母心,幫貓兒寬衣自是心地純潔心無雜念,哪像那隻臭耗子,肯定是心裡有鬼意圖不軌,否者不過是簡簡單單脫個衣服,幹嘛搞那麼大陣仗,又是內功、又是撕衣、又是龍捲風的……

  慢著,這麼說來,為啥貓兒知道是白耗子幫他換的衣服,還如此——如此——

  金虔瞄了一眼展昭面色。

  鎮靜?

  為毛啊?按照顏書生所說,這一貓一鼠應該是郎情郎意兩情相悅,為何出現如此勁爆場景,貓兒還如此淡定?!

  除非——

  金虔細眼赫然瞪大,倒吸一口涼氣。

  這二人已經私定終身坦誠相見了?!!!

  不對、不對,若真是這樣,那白耗子之前就不會如此失常。

  所以——白耗子的反應和顏書生所說頗為相符,可貓兒這反應,貌似有些矛盾啊……

  喂喂!到底是怎樣啊啊啊啊?!!

  咱這「貓鼠大媒」到底靠不靠譜啊啊啊啊?!!

  金虔腦袋裡好似一團漿糊,加上之前幾個時辰精神高度緊張,身體過度勞累,外加……咳,失血過多,此時不禁有些兩眼發暈,蹲在地上的雙腳不由一軟,身形一晃——

  「小心!」

  一隻手拉住了金虔手臂,雖然力氣不大,卻將金虔上半身拉近了床榻幾分。

  金虔但覺額頭一涼,一股和著水汽的藥草香氣湧入鼻腔,自己的額頭竟是碰在展昭前胸之上。

  下一瞬,金虔額頭所觸那片清涼好似著了火一般,突然溫度飆升,燙的金虔猛然後撤,猛一抬眼,頓時愣住了。

  展昭清俊面容距自己不到兩寸,眸光凝睇,睫毛輕顫,緋紅豔色漸漸瀰漫玉脂膚容。

  「展大人……」金虔唇瓣微顫,「您……」

  展昭深邃眸光凝在金虔雙唇之上,聲音暗啞:「金虔……」

  「您定是剛剛泡澡的時候著涼,現在發燒了!」金虔一個猛子竄起身,驚呼道。

  「咳咳咳……」展昭憋出一陣乾咳。

  「果然是著涼了!」金虔埋頭開始刨自己的藥袋,「沒事沒事,服下咱的『驅寒清熱丸』睡一覺就好了。」

  展昭定眸,靜靜看著正在一臉認真為自己挑選藥丸的某人,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大老遠就聽見小金子你在那大呼小叫的,吵死人了!」白玉堂聲線隨著門板開啟衝入屋內。

  隨後入屋的還有包大人、公孫先生和顏查散。

  「展護衛,感覺如何?」包大人一進門就問道。

  「已無大礙,勞大人費心了。」展昭一邊回道一邊掙紮著想要起身。

  「展護衛切莫亂動。」包大人忙按下展昭肩膀。

  「謝大人。」展昭垂首。

  「嗯,臉色好了不少。」包大人看著展昭點點頭,又望向金虔,「金校尉果然醫術高明。」

  「大人過獎了。」金虔忙抱拳做謙虛狀。

  「金校尉,在下適才聽白少俠所言,你為展護衛解毒之時所用藥引是——自己的血?」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問道。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金虔一拍胸脯道。

  此言一出,展昭眉頭不由一緊,眸光在金虔周身細細密密掃了一圈,卻不見任何傷口,又見金虔面色如常,眉頭才鬆開幾分。

  白玉堂暗暗好笑,用手肘碰了碰身側的顏查散,悄聲道:「顏兄,你說貓兒若是知道那藥引的來源,會是什麼表情?」

  顏查散轉離目光,一副「我很純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正經表情。

  白玉堂勾唇暗笑,聽公孫先生繼續問話。

  「果然如此。」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在下剛剛查看過羅良生大人的屍身,發覺羅大人血液中的毒素和之前榆林村村民以及太后所中的毒有幾分相似之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一驚,就連一臉好笑神色的白玉堂都瞬時肅整神色。

  「什麼?!」展昭身形猛然繃直,和眾人一同緊張望向金虔。

  「公孫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金虔還不忘先拍某竹子的馬屁,見眾人都直勾勾瞪著自己,才訕笑兩聲,眯起細眼正色道,「若不是用咱的血做藥引,外加咱特製的解毒藥丸,此毒怕是和榆林村時一般,除了青龍珠之外根本沒有解藥。」

  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說來,給羅良生大人下毒者和給榆林村、太后下毒者是同一人?!」包大人微微提聲。

  「即便不是同一人,也定有所關聯!」公孫先生定聲道。

  屋內一片沉寂,眾人皆是面色不善。

  「這下毒之人到底是何居心?!」白玉堂劍眉倒豎。

  「是何居心在下無法妄斷,但有一點卻可肯定,此毒較之前更為狠辣!」公孫先生皺眉道。

  「先生此言何解?」顏查散問道。

  公孫先生鳳眸劃過一道冷光,慢聲道:「羅良生大人所中之毒,乃是常年累月下點滴緩慢積累形成,初始之時,中毒之人並無察覺,但待毒素在血脈中累積一定量後,便會侵入腦髓,令人產生幻覺,神智恍惚,行為失常……」

  說到這,公孫先生頓了頓,掃視眾人。

  眾人頓時明白。

  原來那羅良生的癲狂舉止並非被穢物所害,而是身中奇毒所致。

  「最後,毒素侵入全身筋脈,毒發身亡。因毒素已滲入血肉骨髓,所以羅良生大人死後便成了一個巨大的屍身毒蠱,凡觸碰血液肉膚者無不中毒遇害。」公孫先生得出結論。

  好狠的毒!

  眾人皆是統一心聲。

  「長年累月下毒,還令中毒之人毫無所覺——」展昭眸光深沉。

  「這下毒之人還真有耐心啊!」白玉堂眯起桃花眼。

  顏查散沉吟片刻,猛然抬頭,「難道是有人常年給羅良生大人餵食毒藥?!」

  「甚是可能!」包大人倒豎雙眉,「而且此人必是羅良生大人身邊之人!」

  眾人神色一凜,同時望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黑面猶如煞神,幽幽泛光,提聲呼道:「王朝馬漢!」

  「屬下在!」門外二人推門而入,抱拳道。

  「傳本府命令,將羅府上下人等全部提審至開封府,本府要連夜問案!」

  「屬下遵命!」二人轉身出門。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壓低聲線:「大人,那羅東陽……」

  包大人緊緊皺眉,望了一眼金虔。

  「解毒後二日內便可行動無憂!」金虔給出專業意見。

  包大人點點頭:「三日後,也傳審開封府。」

  「是。」公孫先生作揖。

  包大人又轉頭望向展昭,表情柔和了幾分:「展護衛,本府和公孫先生先行回府。」又望向金虔,「金校尉,好好照顧展護衛,稍後本府就派衙役來接展護衛回府。」

  「屬下遵命。」金虔抱拳。

  「屬下不能替大人和先生分憂,還累二位憂心,屬下……慚愧!」展昭垂首,聲線微啞。

  「展護衛……」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搖頭。

  「包大人,白某願護送展護衛回府。」白玉堂上前一步,抱拳道。

  「也好!」包大人點頭,「有勞白少俠了。」

  白玉堂抱拳。

  「顏家兄弟——」公孫先生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眉頭微皺,不知在凝神思索什麼,被公孫先生一喊才回神,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孫先生,顏某覺得有件事頗為不妥,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邊走一邊說吧。」包大人朝顏查散點點頭,與公孫先生一同邁步出門。

  門板在三人身後闔起,斷斷續續傳來顏查散溫雅聲線。

  「羅大人書房中……懸掛書畫……」

  聲音漸漸遠去,屋內又恢復了寧靜。

  「咳,貓兒,你是現在就走還是歇息片刻?」白玉堂望了一眼展昭,面色有些不自在。

  「即刻起行。」展昭直起身形,朝白玉堂微微頷首,「有勞白兄。」

  白玉堂望了一眼展昭略顯凌亂的衣領,立即扭轉視線:「還、還是先把你那身紅皮穿上,若是把你這孱弱的貓兒凍壞了,五爺我可不好向包大人交待。」

  「是啊、是啊,展大人,屬下先幫您把官服穿上。」金虔揪著展昭的大紅官服湊上前道。

  可還沒湊到跟前,就被展昭一記寒冬凜冽冰冷眼射了回去。

  「展某自己穿。」

  「誒?可是……」金虔看著展昭一臉虛弱,連直坐起身都十分困難的狀況,一臉懷疑。

  「真是婆婆媽媽,五爺我幫你穿。」白玉堂一把搶過金虔手裡的紅衣,粗聲粗氣道。

  「五爺您手下留情啊啊啊啊!」不料金虔卻是一聲高嚎,死死拽住展昭的大紅官袍衣角,吊高嗓門道,「這可是展大人的官服,若被撕爛可就大大不妙了!」

  「撕爛?」白玉堂一愣,下一瞬,俊臉頓時漲得通紅,桃花眼四下亂飄,結結巴巴道:

  「五、五爺我以前又沒幫男人脫、脫過衣服,所、所以……那、那個,反正臭貓你那件褻衣又舊又破,撕了就撕了,到時候五爺我再送你十件八件……」

  「額!!」一個怪聲打斷了白玉堂的胡言亂語。

  只見某從六品校尉雙手捂著鼻子,細眼綠光亂射,身後黑氣奔騰,形色甚是詭異。

  「無事、無事!屬下適才突然想到些少兒不宜——呃,那個想到點事兒,一時血氣上湧,哈哈哈——」金虔一手捏著鼻子乾笑,另一手迅速掏出一顆止血丸捏碎吸入鼻腔,總算是堪堪止住了眼看就要噴湧而出的鼻血。

  一片寧寂。

  白玉堂頎長身影凝固如石。

  展昭略一聯想,便能猜到金虔想到的是何種場景,一對貓耳朵頓時變得通紅,筆直身形瞬時僵硬。

  一時間,室內氣氛尷尬萬分。

  「咳!」白玉堂乾咳一聲打破沉默,抓起展昭的官服胡亂罩在展昭身上,僵硬道:「穿衣服,回開封府。」

  展昭費力抬手,欲自己動手,奈何雙手卻是不聽指揮。

  「屬下……」金虔積極湊上前。

  「不勞金校尉!」展昭瞪眼。

  「小金子你靠邊!」白玉堂豎眉。

  金虔只好諾諾退後,看著一僵一硬的二人磨磨蹭蹭用了整整一盞茶的功夫才將展昭的衣服穿戴妥當。

  「好了。」白玉堂瞅了瞅,還算滿意,轉身彎腰道,「上來,五爺背你。」

  「有勞白兄。」

  展昭前屈趴在白玉堂身上,緩聲謝道。

  「屬下去門口備車。」金虔立即狗腿開門,一路領先奔了出去。

  白玉堂背起展昭,隨後穩步而行。

  「展昭……」

  「白兄可是有話要說?」

  「白某並非有意要撕你內衫,若非小金子在旁邊搗亂……」

  「白兄!」

  「嗯啊?」

  「此次,展某還要多謝白兄。」

  「謝我?為何?」

  「……」

  「展昭?」

  「……」

  「貓兒?」

  「……」

  「臭貓?」

  「……」

  「臭貓你能不能別像公孫先生一樣說話說一半,真是急死人了!」

  「展某身體虛弱,不宜多言,請白兄見諒。」

  「……」

  「臭貓,等你好了,五爺我定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

  蒼月冷風,靜街犬吠。

  自從汴梁城內出現「鬧鬼」一事,城內是人人自危,膽顫心驚,一到入夜時分,更是家家足不出戶,無人外行,偌大一個汴京城竟似一座空城,空曠詭異。

  此時,剛過戌時,月明初升,空蕩寂靜街道上,慢慢行來一輛布篷馬車,木輪壓著青石板吱呀作響,嘚嘚馬蹄聲聲不緊不慢。

  駕車之人,一身雪色紡衫,眉目如畫,翹著二郎腿坐在馬車前側,有一下沒一下甩著馬鞭,看起來頗為吊兒郎當,可一對劍眉,隱漏煞氣,一對桃花眼,精光隱晦,正是護送展昭順帶送金虔的白玉堂。

  「一個人都沒有,看來這『鬼』很不得人心啊。」白玉堂四下打望,喃喃道。

  「白、白白五爺,最、最近這夜裡不太平,展大人又行動不便,咱們還是走快點,以免夜長夢多。」馬車內探出一個腦袋,哆裡哆嗦道。

  「小金子,你還敢嫌五爺我趕的慢?!」白玉堂瞪了一眼金虔,「讓你去備車,你卻費了半個時辰租了這麼一輛破馬車,這馬老得都快走不動了。」

  「羅府的車載著那些丫鬟女眷全隨包大人去開封府了,街上租車的都回家了,咱好容易才租到這一輛,用的還是咱的私房錢,也不知能不能報銷……」金虔委屈萬分。

  「小金子你乾脆鑽到錢眼裡算了!」白玉堂冷哼一聲,手下卻也狠狠揮了兩下馬鞭,老馬嘶鳴一聲,馬車速度提升了不少。

  金虔安心了幾分,退回車篷之內,望向馬車內的紅衣護衛,狗腿道:「展大人,要不您閉眼養養神?」

  「無妨。」展昭容色憔悴,靠坐馬車後方,清澈眸子移向四下張望滿面緊張的細瘦身影,暗嘆一口氣,「金虔,你若是害怕,就坐過來些。」

  「屬、屬下身為開封府從六品校尉,怎、怎會怕什麼小鬼?!」金虔抖著臉皮,硬拍了兩下胸脯,強裝勇猛道,「展大人您放心,若是真有那不長眼的小鬼膽敢來犯,屬下定然保護展大人——」

  「哐當!!」

  馬車突然劇烈一晃,金虔消瘦身形隨著慣性猛然前竄,又向後一倒,吧唧一下撞在了展昭懷裡,清淡草香頓時溢滿鼻腔。

  金虔頭皮一麻,手忙腳亂想要起身,不料展昭雙臂忽然扣住金虔腰身,將金虔環在了自己懷中,微啞嗓音掃在耳畔:「別動!」

  誒誒誒誒?!!

  金虔頓時手腳僵硬,心臟拋錨,大腦當機。

  可下一瞬,金虔不僅是大腦當機,連膽汁都凝固了。

  「嘻嘻嘻嘻……」

  「呵呵呵……呵呵……」

  兩道陰森女子笑聲在馬車周側響起,忽遠忽近,忽高忽低,瘆耳入骨,鬼氣森森。

  「貓兒、小金子,別出來!」白玉堂冷凝聲線響起,就聽得寶劍出鞘劈空風響,馬車輕晃一下,白玉堂聲音又從馬車蓬頂傳來,「何方鬼怪,有本事出來就出來會會你白爺爺!」

  回應白玉堂的只有一陣一陣飄忽笑音。

  「嘻嘻……國之將亡……嘻嘻嘻……」

  「鬼魅橫生……呵呵呵……呵呵……」

  「藏頭縮尾,算什麼東西?!有膽子裝神弄鬼,怎麼沒膽子出來見人?!」白玉堂叫囂聲線響徹夜空。

  「哈哈哈哈——」

  那陰細女聲突然暴增,變作一陣張狂大笑。

  「什麼?!」就聽白玉堂失音高呼一聲,馬車劇烈一晃,便沒了動靜。

  萬籟俱寂。

  沒有白玉堂的呼聲,也沒有那女子的詭笑,好像馬車外的時間空間突然都靜止了,只有車內金虔好似破風箱的呼吸聲呼呼作響。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頭頂髮絲根根直立,整個頭都塞在展昭懷中,兩隻手幾乎要把展昭的衣襟抓碎。

  蒼天啊!大地啊!咱咋就這麼背啊?一出門就撞鬼啊?!

  白耗子你也太沒用了,咋一出場就沒動靜了啊?!

  早知道就把咱的系列捉鬼裝備都背上以備不測啊啊!

  「金校尉,你待在車裡,展某前去查探——」晴朗嗓音從頭頂傳來。

  金虔聞言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汗毛一個哆嗦,猛一起身從展昭懷裡掙脫出來。

  開什麼玩笑,這貓兒剛剛解毒完畢,渾身虛脫,無法運功,連站起身都萬分困難,出去不是找死嗎?!

  「屬下前去查探,展大人您待在車裡!」

  待金虔回神之時,這句氣勢萬千的話已經蹦了出來。

  「金校尉!」展昭緊蹙眉頭,額角冒汗,剛直起腰板,又倒了回去。

  「展大人,你安心在馬車裡坐好!」

  金虔望了一眼展昭,一咬牙,手腳並用爬到了門口。

  「金虔!」展昭忙抬臂欲阻,不料剛抬起一半,手臂就軟綿綿滑了下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細瘦身形掀起車簾跳出。

  車簾被夜風嘩啦啦吹起,飄飛蕩高,又慢慢落下,遮住那道幾乎被濃濃夜色淹沒的消瘦身形。

  「該死!」展昭幾乎咬碎銀牙,微顫手指緩緩收緊。

  再說金虔,一跳下馬車就覺脖根陣陣發涼,忙縮起脖子溜邊靠車站立,細眼觀六路,耳豎聽八方,直直立了半晌,也未發現什麼鬼怪妖魔狼人吸血鬼ET外星人之類的新鮮物種,不由壯起幾分膽色,以踮腳哈腰入室盜竊的姿勢蹭蹭再繞著馬車轉了兩圈,還是毫無發現。

  金虔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三下五除二爬上馬車,踮腳扒在馬車頂上一看,頓時一驚。

  馬車蓬頂之上,雪色身形仰面躺倒,毫無半絲聲息,從這個方向看去,連白玉堂呼吸也無法辨別,也不知是生是死。

  「白五爺!!」

  金虔足下用力,一竄身蹦上車頂,跪在白玉堂身側捏住白玉堂手腕。

  脈象平和,略顯虛軟。

  是——迷藥?!

  金虔頓時大驚,四下環顧,使勁兒吸氣。

  結果卻是——毫無半點痕跡。

  什麼迷藥?無色無味效果還這麼顯著!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金虔急忙又去翻白玉堂的眼皮。

  可剛抬手,就覺眼前光線一暗,一道黑影遮住了月光。

  瞬時,金虔渾身上下血紅細胞皮下組織肌肉毛髮全部石化。

  「金、虔——」

  好似石板摩擦發出的硬冷聲線,僵硬吐字不清晰的發音特點,頓激起金虔某些毛骨悚然的回憶。

  金虔抖著心臟,一節一節仰起脖子。

  月色蒼白,夜風如割,少年一襲黑衣猶如鬼魅,朦朧飄忽,髮絲亂舞飄散,顯出半張奇美神似冰姬,半張奇醜疤痕橫布的臉孔。

  竟是前日被救回開封府的乞丐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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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0 00:49:21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四回 鬼影重重滅月現 紅衣染魔天地驚

  人在極度驚恐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麼反應?

  具不完全統計,一般有以下三種情況:

  第一:歇斯底里的尖叫;

  第二:兩眼翻白昏倒;

  第三:歇斯底里的尖叫後兩眼翻白昏倒;

  而對於金虔來說,這三種情況顯然都不適用。

  尖叫?

  某從六品校尉的反射弧長度堪比京都大運河,待金虔想起來貌似要尖叫時,嗓子已經叫不出聲了。

  昏倒?

  拜託,車頂能有多大地方?況且還躺了一個身長腿長的白玉堂,剩下的那點地方顯然不夠金虔再躺上去,若要昏倒,定是要大頭朝地摔落馬車下,搞不好就跌一個腦震盪半身不遂啥啥的。

  所以,在漫長的反射弧正常工作及審視完畢自己身處的客觀條件後,金虔做出了極具自身特色的、獨闢蹊徑的方式以發洩內心的驚恐之情:

  「你你你想怎樣?!咱告訴你,你還欠咱搬運費出診費看護費住宿費整整五百兩雪花白銀!咱、咱大小也算你的債主,你你休想亂來啊啊啊!!」

  不合時宜氣勢萬千莫名其妙震耳發聵的叫聲立時響徹夜空。

  「呱呱——」

  一隻被驚飛的烏鴉掙扎嘶鳴直衝夜空。

  站在金虔面前的乞丐少年面無表情瞪著金虔,漆黑眸子好似無底深潭,毫無半絲光亮,若不是還有呼吸,金虔幾乎要以為他是一座雕像。

  突然,那乞丐少年眼皮眨了一下,慢慢抬起一隻手。

  金虔頓時渾身肌肉緊繃,預防機制應急啟動,一把揪住腰間的藥袋子,兩眼死死瞪著那乞丐少年的右手慢慢抬起,慢慢探入懷中,緩緩摸索了兩下,又慢慢伸到了金虔面前。

  「幹、幹什麼?!」金虔兩隻眼睛好似銅鈴,瞪著眼前沾滿灰漬空空如也的手掌叫道。

  「沒有、銀子。」

  平板聲音在金虔頭頂響起。

  「誒?」

  金虔一怔,愣愣看著全身溢滿肅殺之氣的黑衣少年緩緩蹲下身,又伸出另一隻手攤在金虔面前,微微偏頭,漆黑無光的眸子望向自己,:

  「沒有、銀子。」

  「……」

  金虔臉皮隱隱抽動。

  是咱的錯覺吧咱的錯覺吧錯覺吧覺吧吧吧吧——為毛覺得這個傢伙好像在撒嬌賣萌要零花錢?!

  乞丐少年望著金虔半晌,見金虔毫無反應,垂眼看了一眼自己雙手,收回手掌在自己不甚乾淨的破衣服上擦了兩下,又伸到了金虔眼前。

  「沒、銀子,欠著。」

  嘖嘖,原來是要賒賬……

  喂喂,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正當金虔滿頭頭霧水丈二摸不著頭腦之際,毫無預兆的,空中突然傳來兩股陰詭笑聲:

  「嘻嘻……嘻嘻……」

  「呵呵呵……呵呵呵……」

  還未等金虔做出反應,正老老實實蹲在面前的少年卻是猛然起身,渾身煞氣猝然暴增,面無表情瞪向半空。

  下一刻,此起彼伏的陰森笑聲就仿若波浪般層疊襲來。

  鬼、鬼鬼鬼?!又、又來了?!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背後冷汗橫流,細眼圓瞪,四下亂望。

  「嘻嘻……」突然,一個笑聲在耳後響起,金虔幾乎能感覺到吹在耳朵眼裡的冷風。

  心臟瞬時停止,金虔兩眼爆裂,抓出一把藥彈就要甩出。

  「吱啦——」

  一聲異響伴隨一道耀目光華在金虔頭側一閃而逝,就聽背後傳出「啊——」的一聲女子慘叫,那叫聲急速遠去,好似被什麼東西遠遠拋出一般。

  鋪天蓋地的陰冷笑聲啞然而止。

  整條街道上一片死寂。

  金虔愣愣回頭,但見距馬車不到三尺的地面上,現出一串血點。

  怎、怎麼了?剛剛是咋回事?

  「金虔!!出了何事?!!」

  馬車中傳來展昭焦急嘶啞呼喊。

  「呃……誒?啊?!」金虔顯然受驚過度,只是條件反射口中發出意義不明音調。

  「金虔!!」隨著展昭急呼,馬車劇烈一晃,好似是馬車中的某人想要掙扎起身又重重跌倒所致。

  「展、展大人,您沒事吧?!」金虔探出腦袋問道。

  馬車中一片沉默。

  「展大人?!」金虔心裡咯噔一下,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嘖,這貓兒不會是又暈倒了吧?!

  金虔心中大呼不妙,身形一探就想跳下車頂,不料身形剛動,肩膀突然被人按住了。

  金虔後背一顫,回頭順著肩膀上的手慢慢上移,頓時驚在當場。

  但見蒼白月色下,少年背月而立,黑衣飛騰,面若冷霜,周身不知何時環繞數道耀目光絲,隱隱滑動,燦若流光,好似月光凝聚而成,將少年半張奇美半張奇醜的臉孔映照出一種異色的美豔。

  而待金虔定眼細細一辨那道道光絲,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那、那那那竟是數道鋼絲旋動而成。

  數月前給金虔留下心理陰影的回憶驟然湧入腦海:

  生化危機!

  黑衣殺手!

  平板的特殊聲線,殺人鋼絲凶器!!

  直瞪黑衣少年的細眼隱隱冒出血絲。

  這傢伙就是之前指揮黑衣殺手的那個面具少年?!

  黑衣少年垂頭望了一眼腳下的馬車,指尖輕動,那道道鋼絲霎時光芒四射,流轉速度猝然提升,光環半徑漸漸增大,將金虔、白玉堂連同馬車一起一同罩在耀目光華之下,流光溢彩,好似一個被月光織成的蠶蛹。

  這、這這是……難道這個傢伙是在保護咱們?!

  金虔已經驚得幾乎失去語言功能。

  「……滅月弦?!!」

  「是……滅月弦?!」

  空洞陰冷女子聲線層疊傳來,此起彼伏,隱含訝異,在空曠街道上激起一陣陣回音。

  隨著那聲音,就聽週遭嘩啦啦衣袂翻飛聲響,轉瞬之間,街道兩側屋頂之上飄忽顯現出數道白影,皆被散亂長髮遮住臉孔,只從髮隙間偶閃幾點幽紅眸光,輝映慘白月色,陰森可怖。

  「用滅月弦……是火使屬下?」

  「為何?此次任務火使並未參與——」

  那幾個鬼影口中發出疑問。

  啥?啥情況?!

  咱好似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金虔瞪著細眼,心中驚詫萬分。

  「……那張臉?是冰姬大人?!」

  「不對,冰姬大人已經……那是——」

  「叛徒!是火使下屬的那個叛徒!」

  數名鬼影赫然發出刺耳尖嘯,飄忽身影驟然直飛衝天,在半空中劃出數道折線,直衝馬車襲來。

  金虔眼皮狂抖,眼睜睜看著這些鬼影攜著澎湃殺意直撲而來,凜冽陰氣割得臉皮生疼,嗓子好似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一般,連半絲聲音都發不出。

  突然,一道耀目光華環拋飈出,銳風割空嘶啦作響,鋼弦好似活物一般,瞬間就纏繞一名鬼影的脖頸,將那白色鬼影狠狠拋出,空中灑下一串血珠。

  餘下數名鬼影厲聲尖叫,驟然轉換身形,陰森鬼白身形重重,疊飛亂舞,陰氣四溢,陡然變作數百鬼眾,密密麻麻遮滿空中,劈頭蓋臉朝馬車罩下。

  黑衣少年手中鋼絲嗡鳴聲大作,烈烈飛旋,光華璀璨令人無法直視,數道光華分為幾股向一眾鬼影環繞襲去。可這次,鋼絲卻在剛觸及鬼影前一尺距離就凝滯不動,好似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一般。

  金虔定眼一看,險些尖叫出聲。

  那剛剛還所向披靡的鋼絲此時竟被「鬼手」抓住——不,確切的說,應該是「鬼爪」抓住。

  那一眾鬼的指尖皆有長約三寸的鋒利指甲,紅若染血,甲刃鋒利如刀,在月光下泛出陰幽光芒。

  「哼!失了內力的滅月弦,連繡花線也不如!」

  「背叛主人者,死!!」

  齊聲高喝從一眾鬼影中發出,但見那鬼影同時高豎手中利甲,狠狠掃向手中鋼絲。

  紅光冷刃狠狠切下,但聽「噔噔噔」數聲,黑衣少年拋出的鋼絲被盡數切斷,軟軟飄落地面,再無半點聲息。

  那黑衣少年身形劇烈一顫,噗通一下單膝跪下,手扶胸口大口大口喘息不止,豆大汗珠滾滾落下。

  「喂喂,你沒事吧?!」金虔忙上前抖著嗓子問道。

  黑衣少年猝然抬眼,沉寂漆黑的眸子閃過一道幽光,揮出一掌拍在了金虔肩膀上。

  金虔就覺眼前一花,驚覺整個人竟陡然騰空,竟是被那黑衣少年遠遠推飛。而那黑衣少年也接著這一拍之力,向另一邊橫掠出去,手裡還拖著昏迷不醒的白玉堂。

  金虔直被拋出丈遠,才自由落體屁股著地。還未等金虔叫喚兩聲哀悼一下自己可能摔成八瓣的屁股,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只見那重重鬼影好似蝙蝠群一般,將那馬車密密圍住,鬼爪鋒銳指甲高高豎起,淒厲破空劈下,眼看就要將馬車劈個粉碎。

  金虔心臟猝然收緊,血液哄一下湧上頭頂,只來得及喊出一個「展」字,就見那馬車猶如裝了炸藥一般,倏然爆裂成碎片,木屑碎塊凌亂捲飛,好似萬千凌厲旋飛的暗器四射開來,一眾鬼影狂嘯數聲,四下飛竄,拉車馬匹嘶鳴慘叫,血肉被狂風絞裂,紅漿飈飛,哐噹一聲倒地死絕。

  金虔傻傻坐地,腦中空白一片,連自己臉頰胳膊被飛射的碎屑割傷都毫無所覺,只是直勾勾瞪著那被濃濃煙霧遮蓋的馬車原所在地。

  滾滾煙塵遮天蔽月,濃鬱血腥之氣翻騰濃烈,令人作嘔。

  許久之前好似被利刃挖去心頭肉的痛楚再次顯現,而這次,卻是清晰的宛若成形的蛛網,絲絲抽緊,密密麻麻勒住金虔心臟。

  貓兒!!!

  金虔猛一緊手指,雙手一撐從地上爬起就要往前衝,可剛邁了半步,卻又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金虔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腿竟是軟的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展、展大人……展…大人……」

  每吐一個字,都好似被刀刃割開了喉嚨。

  金虔十指狠摳地面,圓瞪細眼泛出紅光,單薄身形在蕭瑟夜風中顫抖不止。

  突然,在那煙塵之中傳來一聲輕響,在寂靜夜中甚是清晰,竟似寶劍出鞘之音。倏忽間,一聲長嘯破空而出,但見一道紅影徒然衝破煙塵直飛衝天,宛若赤虹,快如閃電。

  「展大人!!」金虔心頭一鬆,喉頭哽咽,幾乎癱軟在地。

  但見巨闕寶劍凌冽冰寒冷光盤旋激繞紅影周身,錚然鳴響中,劍風星飛電掣,已然到了一個避到街邊屋頂的鬼影面前。

  鬼影尖嘯一聲,銳甲攜風擊出,可對面寶劍銳嘯驚閃,瞬間閃遍整個屋頂,映照血光衝天。

  那鬼影一身白衣頓被鮮血浸透,轟然墜地,激起一陣煙塵。

  這一切,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只見紅影宛如游龍一般,急速在一眾鬼影間穿梭,劍風籠罩漫天赤霧,血腥刺鼻。

  待第三個被砍死的鬼影跌落地面,金虔才一個激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個猛子竄起身,驚呼道:「展大人?!!」

  空中好似飛旋閃電的紅影毫無所動,依然滿身環繞煞氣向餘下鬼影無情砍殺。

  不妙!十分不妙!!

  這種明明中了億萬大獎卻發現獎票被當做手紙衝進馬桶的心慌預感是咋回事?!

  金虔細眼死死盯著在半空中掀起腥風血雨的赤紅身影,心頭一陣亂跳。

  不、不對!

  貓兒剛剛解毒完畢,明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為何此時竟能大展神威?!而且還——

  金虔眯起細眼,細細在展昭周身掃射。

  好似內力大增?!

  這不合常理!

  除非——

  天神啊,不會是傳說中的走火入魔吧?!!

  想到這,金虔頓時嚇了一頭的冷汗,忙跳腳提聲高呼:「展大人?!展大人!!您回句話啊啊啊!!」

  淒厲喊聲在空中繞了一個來回,卻是半點都未傳到空中那道紅影的耳中。

  「糟了!」金虔急的滿腦門亂蹦汗珠「九成九是走火入魔!咋整?咋整?!現在貓兒失去神智,貌似——」細眼瞄一眼躺在地上的屍身,「貌似只知道殺人,這、這這這,萬一殺完了這些鬼還不過癮,那、那那那……咱喊他他也不聽,打也打不過,總不能扔毒氣彈……」

  「他、不太好。」

  正當金虔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滴溜溜亂轉之時,突然,一個平板聲線冒了出來。

  金虔猛一扭頭,只見那個黑衣少年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側,正用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望著空中激戰,蹦出四個字。

  「對啦!你用你的那個啥啥弦把展大人弄下來!」金虔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揪住少年的領子尖叫道。

  少年靜靜望著金虔,慢慢舉起手裡斷了半截的鋼絲,平聲道:「沒內力,弦斷了,打不過!」

  「嘖!」金虔頓時抓狂,「那咋辦啊啊啊啊?!!!」

  「那個。」黑衣少年指了指躺在一片的白玉堂。

  「啊呀!」金虔一拍腦門,懊惱萬分,「咱居然把這白耗子給忘了!」

  說著,一個猛子竄上前,掏出藥袋抓出一粒解毒丹就塞到了白玉堂的嘴裡。

  等了片刻……

  白玉堂睡得四平八穩。

  再塞一顆!

  白玉堂依然睡得昏天暗地。

  金虔鼻尖開始冒冷汗。

  咋回事?!咱特製的解毒丸居然無效?話說這白耗子之前不是吃了萬事大吉丸嗎?怎麼也能被迷倒?!這、這這到底是什麼迷藥啊?!竟然連咱的解藥都無效?!這不科學啊啊!!

  正當金虔一籌莫展之際,就聽週遭突然又響起尖銳嘯聲,金虔抬眼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但見餘下數名鬼影又如適才一般,紛飛亂舞,飄出數百道詭異白影,如同迷障一般幾乎遮住整個夜空。

  半空中紅影微微一滯,倏然急旋,猶如一條火龍,在鬼影中翻滾燃燒,劍芒裂電,化做萬千鋒刃,閃亮夜空,銀光所及之處,血肉橫飛,慘叫淒厲,不過喘息之間,空中便又墜下三道鬼影,血漿飛濺。

  「額滴天神啊啊啊!」

  金虔被這場景刺激得頭髮森森亂豎,手下也下了狠,掏出一顆臭鼬彈就塞到了白玉堂的嘴裡。

  就見白玉堂嘴裡「噗」得一下冒出一股黃煙,一股惡臭瀰漫開來,饒是金虔迅速閉氣扭頭,仍是被熏得咳嗽噴嚏不止。

  幸是這一熏總算有了效果,不到三秒,就見白玉堂骨碌一下就坐直身形,一陣咳嗽乾嘔。

  「咳咳!咳咳咳!嘔——」

  「百舞業,達師不喵啊啊啊啊!!」

  (友情翻譯:白五爺,大事不妙啊啊啊啊啊!)

  金虔一把抓住白玉堂手腕,眼淚鼻涕糊成一團,口齒不清嚷嚷道。

  「咳咳、咳咳咳……什麼?」白玉堂眸光渙散,面色鐵青,顯然被那顆臭鈾彈熏嗆得有些神志不清。

  「咋大人啊啊啊啊啊!!」(展大人啊啊啊啊啊!!)

  金虔一手指著半空,一隻手狠力撕扯白玉堂的袖子,眼看就要將白玉堂的袖子扯斷了。

  「啊?!」白玉堂青著臉抬眼看了一眼,突地額頭一條,驟然跳起身,驚呼道,「貓兒!」一雙利目望向金虔,「怎麼回事?!」

  「咳咳……那個……啊呀,總之展大人好像走火入魔……白五爺您先把展大人弄下來,咱好幫展大人看看啊!」金虔一抹鼻涕,急聲道。

  「什麼?!!」白玉堂霎時大驚,抓起畫影寶劍足尖一點,白影就好似驚電一閃迎了上去,飆至紅影身側,清利喝聲直衝雲霄:「貓兒!!展昭!!」

  可那紅影卻如眼盲耳聾,竟視眼前的白玉堂為無物,好似狂了一般,劍勢盤旋,只顧朝著最後一隻鬼影瘋狂刺削。

  「展昭!」白玉堂心急如焚,也顧不得許多,身形飛掠至屋頂紅影旁側,畫影橫攔巨闕,「展昭,你醒醒!」

  劍刃相擊,嗡鳴錚響,激起耀目火花。

  巨闕劍勢一頓,突然反撩而上,飆狂劍風猶如狂捲,冷森森朝著白玉堂面頰襲來。

  電光火石之間,白玉堂驟然斜掠身形,險險避開這一劍,雪色衣袂被劍風斬裂,如秋葉般直直墜下。

  「展昭!!」無暇白影急速折轉,畫影一劍橫來,如閃電般直逼巨闕劍鋒,「你醒醒,我是白玉堂啊!!」

  嘶喝呼聲和兩柄寶劍交接鏗響混在一處,響徹夜空。

  白玉堂眉頭緊擰,桃花眼暴出紅絲,滿面焦急望著眼前紅衣人。

  夜風急掠,吹開遮天血煙,一抹銀色月光透雲而出,漸映清晰展昭面容。

  「展——」白玉堂心臟劇烈一跳,腦中鳴響亂炸。

  俊逸容顏似蒙上皚皚冰霜,蒼白冰冷,毫無生氣,清澈黑眸若沁入腥紅凶血,赤煉凝煞,太陽穴週遭肌膚之下隱隱暴出青筋,猶詭異紋身蜿蜒瀰散至額頭眼角。

  蒼冷月色下,展昭一身紅衣浸血滴紅,巨闕劍刃沾滿血肉,竟似鬼獄凶煞。

  「展……昭……」白玉堂薄唇微顫,驚亂之間,手中寶劍不覺一鬆。

  就在這一鬆之瞬,展昭倏然蕩飛畫影,劍刃一抖,銀芒飲血流動似魔,凌空旋飛而出,霎時撒出一片血光,將躲在屋頂陰影處的最後一名奄奄一息的鬼影死死罩住,殺氣如電貫下,那鬼影淒厲慘叫一聲,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直墜落。

  紅影猝然拔地而起,好似血煙一般直追那墜地鬼影飛出。

  白玉堂猛然回神,定眼一望,霎時驚出一身冷汗,足尖一點,猶如閃電一般直追展昭身形飈出,口中急聲高喝:「小金子,快讓開!!」

  再說金虔,眼睜睜看著白玉堂和展昭在半空交擊兩次,卻是毫無作用,急的是滿頭汗珠子亂冒,想了半天也是毫無頭緒,唯一的反應就是條件反射蹲在原地開始往外掏各類藥瓶藥彈,剛掏了一半,突聽白玉堂驚呼從半空中傳來,抬眼一望,頓被嚇飛了半條命。

  只見一個「鬼屍」好似巨石一般呼嘯著朝自己直直砸來,長發狂舞,赤目猙獰,七竅血飈,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額滴娘誒!!!」金虔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腿亂蹬,雙手亂刨,竟在瞬間爆發出力以屁股蹭地的姿勢一溜煙竄出老遠,直勾勾看著那個「鬼屍」吧唧一聲落地,激起一陣血霧。

  金虔驚魂未定,就覺眼前腥風暴起,一個紅影重重落在自己面前,滴血劍鋒就垂在自己的鼻尖。

  「展、展展大人?!」金虔愣愣抬頭,展昭凶詭容色一點一點清晰展現在眼前。

  一口涼氣頓時噎在金虔嗓子眼。

  下一瞬,一抹白影好似旋風一般擋在金虔面前,白玉堂焦急嗓音從頭頂傳來:「小金子,你小心,展昭他——」

  「啊啊啊啊啊!!!死定啦啦啦!!」就聽金虔一聲慘叫,白玉堂眼前一花,但見剛剛還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某人竟是一溜煙衝到了展昭身前,哭天喊地開始飆淚,「這這這皮膚怎麼光澤黯淡成這樣,眼睛居然充血成這般,還有這腦門上的——這是啥啊啊?!展大人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這、這這這讓咱如何向開封府向包大人向公孫先生向汴京百姓交待啊啊啊啊啊?!!」

  說著,細瘦手臂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住了展昭的手腕,貌似診脈之狀。

  展昭赤紅雙眸猝閃,身形劇烈一顫,手中寶劍唰一下舉起,凜凜刃光映在了金虔細眼之上。

  「貓兒!!」白玉堂一個閃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展昭舉劍的手臂,驚呼道,「那是小金子!」

  「金……」展昭眼中紅光漸漸弱下,虛弱吐出一個字音。

  「是啊是啊,正是屬下!」金虔也被嚇得不清,一見展昭似有好轉,趕忙趁熱打鐵連跳帶蹦高聲叫道。

  暗紅血眸慢慢移向金虔,凝滯不動,慢慢的,眸中血色層層散去,漸恢清亮,額頭青藍暴筋隱隱消下,顯出平整肌膚,面容上的凶煞之色好似石雕碎裂一般,剝落散去。

  「……金虔……」展昭手指一動,將手腕從金虔手中慢慢抽出,緩緩抬至金虔臉旁,冰涼指尖輕輕拂過金虔耳畔,蒼白俊顏上浮起一個虛弱淡笑:

  「莫慌……有展某在……」

  話音未落,展昭眼中光亮猝然消逝,大紅身影直直仰面倒下。

  「貓兒?!!」

  「展大人!!」

  兩聲驚呼隨著夜風急旋飛轉,飄向深邃夜空。

  而距三人丈遠之外,黑衣少年面無表情望著蹲在展昭身側的細瘦身影,半面刀疤在月光下一片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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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0 00:49:52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五回 深夜問審脈絡顯 護衛貼身校尉愁

  好黑……好暗……

  無邊幽暗之中,展昭蹣跚行走其中,每一腳都好似踩入泥沼,越陷越深。

  週遭黑漆陰影宛若蠕蟲一般,盤動蔓延上身,一點一點吞噬自己的身體,腦中有一個夢魘般的聲音在竊竊私語:

  睡吧……睡吧……永遠都不要醒來……

  睡——?

  是啊……睡吧……睡吧……

  意識似碎裂鏡片,一片一片消逝在無邊泥沼。

  「展……展大人……」

  突然,一個細小的聲音在空曠黑暗中響起,宛若一隻弱小的螢火蟲,顫顫飛到自己的胸前,漸漸融入心口,化作一團微弱卻溫暖的光暈,點點閃爍,好似爐火般漸漸融化蔓延至雙腿的黑影,將展昭從泥沼中拉了出來。

  「展大人啊啊啊啊!!!展大人您醒醒啊啊啊啊!!」

  那熟悉聲線,猶如一道耀目晨曦撕破無邊黑暗。

  是……金…虔……

  金虔……

  胸口的橙色光暈好似活了一般,猶如噴湧而出的泉水,豐沛湧入四肢百骸,滲入腳底溢漫四散,將包圍自己的濃重黑暗融化,整個空間漸漸被橙色光華籠罩,猶如春日暖陽,溫融心神。

  從遠處傳來的熟悉聲線又清晰了幾分。

  「展大人啊啊!!展大人……咳咳咳,渴死咱了——白五爺,您接班來喊一會兒,咱去喝口水先——」

  「小金子,你確定這樣在臭貓耳朵邊鬼哭狼嚎的有用?」

  「咳咳,我說白五爺,現在展大人是藥也吃了、針也紮了,您也幫展大人運功調息了,內息正常、脈象正常,卻仍無法清醒,定是展大人之前精神受了損傷所致!所以,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叫醒展大人,助其恢復神智,方能制定下一步治療方案!」

  「金校尉所言甚是,在下也覺喚醒展護衛乃是當務之急。」

  「聽聽、聽聽,公孫先生都這麼說了,白五爺你還有什麼意見!?」

  「咳,好吧,喊就喊!嗯哼!臭貓!死貓!懶貓!你要睡到什麼時候?!若是還不起來,五爺我就把開封府拆了!」

  「咳——五爺,您、您這這也太那個啥了吧?!」

  「不是要刺激這臭貓嗎?!這麼喊肯定有效!」

  「白少俠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

  「果然還是公孫先生有見地。咳咳,臭貓,你若再不起身,五爺我就把……把小金賣到青樓去做小倌!」

  「噗——咳咳……」

  白……玉堂……

  一股腦意從展昭心口盤旋而出,順著喉嚨直衝而上躍出齒間。

  「好……吵……」

  嘶啞聲線虛弱的幾乎令人無法辨別,卻神奇得令屋內嘈雜聲線瞬間消失。

  片刻寧靜。

  「展大人醒了!!」一個吊高八度大嗓門成功將展昭緊閉雙眼震開。

  柔和橙色暖光映入眼中,下一刻,一個腦袋噌一下冒了出來,瞪著一雙細眼開始嚷嚷:「展大人啊啊,您終於醒了!!哪裡不舒服?頭暈腦熱還是手腳冰涼?!」

  「什麼亂七八糟的!」一隻手將這腦袋扒拉到了一邊,一雙桃花眼猝然逼近,「臭貓,你還認識我嗎?」

  「是啊是啊,展大人,您還認得咱不?」細眼又擠了過來。

  「金虔……白兄……」展昭有氣無力慢悠悠道,「你們……好吵……」

  「臭貓!你真是不識好人心!」白玉堂語氣聽來頗為不善,可臉上的表情卻是欣喜異常。

  「太好了,展大人正常了!」金虔蹦起身,喜滋滋向身後人匯報導。

  身後之人立即起身來到床前,上上下下將展昭好一番打量。

  「展護衛——」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你太亂來了!」

  「我……怎麼了?」展昭腦中一片空白,滿心疑惑問道。

  一室沉默。

  公孫先生將目光投向金虔。

  金虔抓耳撓腮了半天,突然細眼一亮,開口就是一串馬屁經:「展大人您不記得啦?當時咱們被那一堆凶鬼團團圍住,眼看就要危在旦夕,就在這千鈞一髮危急萬千之際,展大人您天神附體武神臨世猶如神將下凡大展神威武功蓋世一飛衝天將那些裝神弄鬼的傢伙打的是稀里嘩啦潰不成軍猶如滔滔江水……」

  「啪!」一個巴掌拍在了金虔後腦勺上。

  白玉堂一把將金虔搡到一邊,桃花眼定定望著展昭,神色凝重道:「展昭,你——」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你之前走火入魔,喪失神智,敵友不分,甚至——連我和小金子都不認識了。」

  此言一出,展昭面色唰一下變得慘白,猛一用力,竟是從床鋪上彈坐起來。

  「你說什麼?!」

  「白五爺!」金虔一臉驚詫。

  「白少俠!」公孫先生眉頭一緊。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白玉堂猛然提聲,桃花眼中銳光乍現,「我等皆是在刀尖上打滾之人,稍有行差踏錯,便是危急性命之舉。幸是展昭這次尚未完全喪失神智,不曾傷及無辜,若是不告誡於他,下次不慎再走火入魔害了他人,那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一室死寂。

  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沉默無言。

  金虔垂眼,乾撓頭皮。

  白玉堂一席話說完,又似有不忍,微緊雙眉,望著展昭欲言又止:「貓兒,你……」

  卻見展昭面色蒼白,垂眼沉默一瞬,便猛一抬眼望向白玉堂,定聲道,「還請白兄將來龍去脈詳細告知展某!」

  白玉堂長嘆一聲,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向展昭說了一遍,期間還抓金虔做了幾次旁證。

  展昭眉頭緊蹙,沉默細聽,面色雖略顯沉凝,但也算正常,只是放在床邊的雙手越攥越緊,待聽到自己已經無法辨認白玉堂和金虔,甚至險些失手傷了金虔之時,手背上猝然爆出一根青筋,緊接著,便有絲絲血紅從掌心溢出。

  白玉堂和金虔站在床邊,並未發現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這點變化,

  只有距離較遠的公孫先生默不作聲看著展昭將染血雙手悄悄收回被縟之中,微微皺緊了眉頭。

  「展護衛可好些了?」包大人聲音隨著屋門開啟伴著夜風湧了進來。

  但見包大人、顏查散、王朝、馬漢匆匆攜風而入。

  「大人!」展昭忙直起身形,就想要下床。

  「哎,別動。」包大人疾步上前,扶住展昭,目光仔仔細細在展昭身上巡視一番,才點點頭,鬆開眉頭道,「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王朝、馬漢站在包大人身後,一臉憂色望著展昭,但見展昭精神尚可,這才緩下幾分臉色。

  「展大人——」顏查散上前望了一眼展昭面色,鬆了口氣道,「您沒事了就好。」

  「累諸位擔心了。」展昭垂首抱拳,「展昭已無大礙。」

  白玉堂聞言不由翻了一個大白眼,小聲嘀咕一句:「愛逞強的臭貓……」

  金虔則是竄上前開始滔滔不絕的匯報:「包大人您放心,只要公孫先生妙手回春加上屬下適當協助,展大人定能恢復如初上天攬月下海捉鱉都不在話下——」

  「咳!」話未說完,就被公孫先生一聲乾咳打斷。

  但見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堵在金虔面前,朝包大人一抱拳道:「大人,案情可有進展?」

  包大人臉色頓時一肅,沉聲道:「本府已經問過羅府上下的侍從婢女,目前還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倒是從適才送回的那一十二具屍身上略有發現。」目光便移向身側的顏查散。

  顏查散一抱拳,提聲道:「仵作已經驗了十二位被展大人……擒殺的女鬼,發現這些女鬼皆是由年輕女子假扮,且觀她們的容色,皆是眼白赤紅,肌膚泛黑,似是中毒之症,但到底是何種毒物,仵作也說不清。」說到這,顏查散頓了頓,環視一週,繼續道,「除此之外,這些女子皆樣貌姣美,而且——手上肌膚柔軟,骨節纖細,並無做粗活留下的老繭——」

  「哈?該不會是些富家千金吧?!」白玉堂道。

  顏查散望了一眼白玉堂,白皙面頰上漫上一抹淡紅:「這一眾女子都已……已非處子之身……」

  片刻寧靜。

  年輕貌美……

  不做粗活……

  已非處子……

  呃……

  金虔眼皮亂跳,不祥預感一波一波直衝大腦皮層。

  不是咱的思想不健康啊!

  實在是之前被某個特殊行業中的某些翹首害的不淺——這麼多條件湊在一起不讓咱往歪裡想實在是難為咱的聯想能力啊……

  「莫不是……」展昭皺眉,喃喃自語。

  「嘖!」白玉堂咂舌,「該不會又是什麼青樓花魁之類的?!」

  「甚有可能!」公孫先生輕皺眉頭,撚鬚望著包大人道,「大人,不若將這一眾女子樣貌畫影圖形,遍佈汴京張榜尋人,並令府中衙役持畫像重點巡查汴京城內大小青樓,或能尋到些許線索。」

  「本府正有此意!」包大人點頭,提聲道,「王朝,你這就去請畫師前來描繪一眾女子樣貌,務必於明日一早將這十二名無名女鬼的畫像張榜全城,公佈尋人。」

  「是!」王朝抱拳,轉身而出。

  「下面——」包大人長吁一口氣,望了一眼公孫先生,公孫先生點點頭,包大人微沉面色,命令道,「馬漢,將那少年帶進來。」

  「是!」馬漢抱拳出門,不多時就帶了一人進來。

  只見此人,黑衣赤腳,面僵如石,好似一個木樁子般站在屋子正中,一雙漆黑眸子失神空洞,更顯得他半面美豔半面醜陋的臉空詭異萬分。

  正是那酷似冰姬的黑衣少年。

  「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家裡可還有親人?」

  包大人將少年上下打量一番,提聲問話,鑑於其也算救了金虔等人一次,問話語氣顯然比較緩和。

  可那少年卻好似沒聽到一般,仍是直直站著,連眼皮都未動一下。

  包大人一怔,提高幾分聲線:「你可聽到本府問話?」

  少年繼續沉默,只是將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投向了角落。

  眾人順著少年目光望去,正好瞅見一臉愕然的金虔。

  有沒有搞錯啊?!都盯著咱幹嘛啊?!

  金虔只覺頭皮發麻,壓力劇增,只得硬著頭皮回瞪呼道:「喂喂,包大人問你話呢!趕緊回話啊!」

  「回話?」那少年僵僵瞪著金虔,微微偏頭,「要、回話、嗎?」

  「當然!」金虔臉皮有些不受控制抽搐兩下。

  「哦。」少年點頭,又慢慢轉頭望向包大人,平板聲線毫無起伏:「冰羽,沒有,姐姐。」

  三個詞一連串蹦出來,大家一時都未反應過來,心思轉了幾轉,才明白這少年是在回答包大人的問題。

  「你叫冰羽,沒有家,還有一個姐姐是嗎?」包大人道。

  自稱冰羽的少年點頭。

  「你姐姐是?」公孫先生追問。

  冰羽聽到這句問話,漆黑無波的眸子裡劃過一絲光亮,慢慢扭頭直勾勾瞪著金虔,直把金虔盯得渾身發毛,才慢吞吞吐出兩個字。

  「冰姬。」

  屋內頓時一片沉寂。

  雖然從這少年的樣貌上眾人已經猜到一二,但聽到少年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一定震撼性的。

  眾人望向少年的目光頓時有些複雜。

  金虔看著冰羽的眼神更是各種糾結。

  嘖!這傢伙果然和冰姬姑娘有關係!

  慢著!

  難道——這個傢伙總是瞪著咱——是因為……

  金虔突然一個激靈。

  他知道冰姬姑娘是為了保護咱才、才——所、所以——是來找咱報仇的?!

  想到這,金虔不由回望了一眼冰羽,但見黑衣少年的一雙眸子就好似無底深淵一般,幽深暗邃,令人毛骨悚然,頓時渾身一個激靈,蹭蹭向後退了兩步。

  冰羽看著金虔的舉動,慢慢垂下了眼簾。

  「冰羽。」包大人清了清嗓子,嚴面上劃過一絲不忍,繼續問道,「那你可知——冰姬姑娘已經……」

  「姐姐,死了。」冰羽抬眼,面無表情道,「所以、冰羽、來開封府——」說到這,冰羽一雙幽深的眸子裡猝然射出兩道凌厲光華,直直射向某從六品校尉,「找金虔。」

  話音未落,少年突然全身煞氣大增,屋內眾人無不變色。

  展昭面色一白,身形剛動,不料床側的白影卻是比自己快了數倍,唰一下就閃到了金虔身側,一把將金虔拽到了自己身後。

  「臭小子,你想作甚?!」白玉堂冷聲喝道。

  冰羽眸中幽暗光線漸漸弱下,又變作一副面癱臉孔。

  眾人不由暗鬆一口氣,只有定定望著被白玉堂護在身後消瘦身形的展昭再次暗暗攥緊了拳頭。

  「冰、冰冰冰冰羽是吧,那、那那個,咱、咱咱咱先說清楚啊!」縮在白玉堂身後的金虔哆裡哆嗦探出一個腦袋,抖著舌頭道,「所、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姐姐冰姬是被江春南那個殺千刀的傢伙害死的!!你要報仇可千萬別提著殺豬刀走錯門啊!!」

  冰羽似是有些不解,偏了偏腦袋,望著金虔道:「金虔、為何怕、冰羽?」

  「誒?」金虔頓時一愣。

  但見冰羽五官僵硬,雙眸深黑,平聲緩緩道:「冰羽、保護金虔。」說著,就朝金虔走近了一步,頓了頓,又退了回去,慢慢垂下眼簾,聲線微低,「金虔、不要、怕冰羽。」最後,又抬眼望了金虔一眼。

  依然是面無表情,但眾人不知為何就是嗅到了一種「可憐兮兮」的味道。

  金虔兩眼頓時瞪得好似兩顆葡萄。

  是錯覺吧是錯覺吧是錯覺吧?!

  咱怎麼貌似看到了一隻被遺棄的犬科動物?!

  莫說金虔,其他人也一時未能回過味兒來。

  最後,還是顏查散抗打擊能力最強,率先回神,問道:「冰羽,你說你是來保護金虔的?」

  冰羽點點頭。

  「為何要保護金虔?」顏查散追問道。

  「金虔、危險,要保護。」說著,面上忽然又湧上一抹狠剎之色,「要、報仇。」

  屋內氣氛霎時凝結成冰。

  白玉堂唰一下抽出寶劍,直指冰羽鼻尖:「臭小子,你顛三倒四的說什麼?一會兒說要保護小金子,一會兒又要報仇?!你若是不說清楚,白五爺這就讓你血濺五步!」

  金虔更是趁機蹭蹭倒退數步,一邊退一邊口中叨叨:「嘖,這小子是不是腦袋有點秀逗啊?!前言不搭後語驢唇不對馬嘴……到底是要保護咱還是要殺咱啊?!」

  說著,竟是在不知不覺間退到了展昭床鋪旁側。

  「冰羽,你可知道,冰姬姑娘是為了保護金校尉才被江春南殺死的?」

  身後突然響起的清朗嗓音,好似一個晴天霹靂炸在金虔腦頂。

  「嘶——」金虔倒吸一口涼氣,猛一扭頭望向某位四品護衛。

  「貓兒?!」白玉堂桃花眼圓瞪,驚呼道,「你亂說什麼?!」

  屋內眾人更是驚詫萬分瞪著展昭。

  冰羽仍是毫無表情,只是將目光從金虔移向了筆直坐床的展昭身上。

  展昭一雙黑眸沉靜若水,定定望了一眼金虔,轉動黑眸,回望冰羽,慢聲道:「其實冰姬姑娘原本要保護的人——是展某。」

  「嘶嘶——」金虔險些被吸入口中的涼氣噎死。

  而屋內其餘眾人,包括白玉堂在內,都驚呆了。

  冰羽漆黑眸子中一道幽光一閃而逝。

  「江春南原本要殺的是展某,冰姬姑娘要保護的也是展某,只是那時不知為何將江春南臨時改了主意要殺金校尉。陰差陽錯之下,冰姬姑娘才死於江春南劍下。但,冰姬姑娘之死和展某絕脫不了干係!」

  一室死寂。

  包大人瞪眼,公孫先生皺眉,白玉堂口呆、顏查散呆愣半晌,突然一臉恍然,轉目望向已經傻眼的某從六品校尉。

  咋、咋回事?

  貓兒為啥突然冒出來這麼一段?

  金虔徹底僵傻呆立當場。

  「所以,」展昭猛撐起半身,提聲道,「你若想替你姐姐報仇,莫要尋金校尉,只管來找我展昭!」

  搖曳燈光下,俊逸青年容色憔悴,薄唇蒼白,只有一雙黑亮眸子,清澈如水,堅毅不移。

  難、難道——貓、貓兒……這、這這是在、在保護咱?!!

  金虔只覺胸口一陣緊抽,突然有些呼吸困難,還附帶手腳發顫、心口發堵、腦皮發麻等一系列不對勁兒症狀。

  這、這這莫、莫不是……

  哎呦呦呦!

  額滴神哪!

  莫不是連老天爺都看不慣貓兒一個十全十美的偶像人物竟要保護咱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而降下天譴了吧?!!!

  想到這,金虔頓感背後冷汗狂流,險些跪倒在地當場拈香禱告。

  金虔這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眾人自是無暇窺見,此時,眾人都一臉凝重瞪著屋子中央的黑衣少年。

  「展、昭——」冰羽慢慢吐出這兩個字,好似兩個重鎚砸在眾人心口。

  白玉堂握緊寶劍,桃花眼中殺機凝聚,冷冷瞪著冰羽,仿若一旦冰羽略有舉動,便會將其砍殺當場。

  「冰羽、明白了。」冰羽慢慢垂下眼簾,半晌,才抬起雙眼,「姐姐、喜歡、展昭。」

  嗯?

  這句話一出,眾人都有些張二摸不著頭腦,屋內氣氛也頓時變得有些詭異。

  「冰羽、不殺展昭,不殺金虔。」冰羽微微提聲道,「冰羽保護、金虔,是、為了報仇。」

  這次,眾人總算聽明白了幾分。

  「你的意思是,你保護小金子,是為了替你姐姐報仇?!」白玉堂眯起桃花眼問道。

  冰羽點了點頭。

  「你給我說清楚!」白玉堂繼續問道。

  冰羽微微皺起眉頭:「殺、江春南,他們不許,廢冰羽內力,冰羽、無法報仇,知道、金虔危險,保護金虔,以後,能報仇。」

  「你是說——你要殺江春南卻有人阻止,甚至還廢了你的內力,而你只有保證金虔安全無憂,以後才有機會報仇?」

  公孫先生略一思索,便總結出中心要點,複述了一遍。

  冰羽點了點頭。

  「你口中的『他們』是誰?」包大人提聲問道。

  冰羽眼中驟然發出一道冷光,聲音第一次從平板改為冷冽:「火使。」

  「火使?」包大人眯眼,「是誰?」

  「不知道。」冰羽垂下眼簾,慢慢搖頭,「冰羽,殺士,不配,知道。」

  「冰羽你是——殺手?」公孫先生插言問道。

  「殺士。」冰羽更正,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以前,追殺、金虔、展昭。」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聯想起之前遇到的多次無知無覺的黑衣殺手軍團,頓時面色有些不善。

  「原來你這個臭小子就是以前追殺我們的那個面具殺手啊!」白玉堂幾乎要提著寶劍上去砍兩下洩憤,咬牙切齒道,「我們那時候可被你害慘了!」

  冰羽垂頭,悶聲道:「命令,冰羽、必須、服從!」

  「哦?!」白玉堂冷笑一聲,「那現在你怎麼可以不用服從命令了?還大喇喇的跑到這兒信誓旦旦說要保護以前追殺的人?」

  冰羽慢慢抬頭,好似被冰雪凍住的臉孔上漸漸湧上一種淒涼之色:「姐姐、死了,他們、無法、威脅冰羽,冰羽、不用再、服從命令。」

  屋內一片沉寂,連一直冷言冷語的白玉堂都沒了聲音。

  「他們一直是……用冰姬姑娘威脅你服從命令?!」顏查散低聲問道。

  冰羽點了一下頭。

  「你和你姐姐……」顏查散神色一暗,似是說不下去了。

  「姐姐,親人,對冰羽、好!」冰羽道,「為了姐姐,冰羽,來這裡,保護金虔。」

  包大人拈鬚,沉吟片刻,抬眼道:「為何保護金校尉,就可以報仇?」

  「姐姐、說過,保護金虔,才能、阻止主人。」

  「主人?!」包大人聲線驟然提高,目光不由望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面色微沉:「你口中的主人是誰?」

  冰羽搖頭:「姐姐知道,冰羽不知道。」

  屋內眾人同時面色凝重。

  「冰羽,今晚這些女鬼是否就是害金校尉之人?」包大人問道。

  冰羽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公孫先生問道。

  「還有——」冰羽抬頭,「金虔,危險。」

  「你是說,還有其他人?」公孫先生推測道。

  冰羽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金虔:「冰羽、保護金虔。」似是怕金虔不信,又提高幾分聲音:「冰羽、內力、沒有,但是、冰羽、能保護、金虔,相信、冰羽!」

  「咱……」金虔望著冰羽的面癱臉,突然覺得嗓子被什麼東西噎住,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沉吟片刻,包大人終於清了清嗓子,總結道:

  「既然如此,金校尉,從明日起,你負責看護冰羽。」

  「誒?」金虔一愣。

  「好好看護。」公孫先生朝金虔微微一笑。

  金虔頓感脊背一陣發涼,忙抱拳應下:「屬下遵命!」

  嘖,公孫竹子笑得咋這麼詭異?

  有種不好的預感!

  包大人點點頭,起身朝展昭道:「展護衛,你且在此修養——」

  話還未說完,就見展昭猛然坐直身形,抱拳提聲道:「大人,展昭已無大礙,明日就可當值!」

  「展護衛!」包大人臉色一沉,「難道你不聽本府的命令?!」

  「展昭……」展昭皺眉,正欲開口,卻被一旁的白玉堂接了過去。

  「臭貓,你安心養著!」白玉堂瞪了一眼展昭,又朝包大人一抱拳,正色道,「包大人,如有任何吩咐,白玉堂在所不辭!」

  「有勞白義士!」包大人欣喜道。

  「展護衛,你且修養幾日,切忌勞神動氣。」公孫先生上前提醒。

  「公孫先生,展昭……」

  「好了,就這麼定了。」包大人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好好歇著。」

  說完,就領著一眾人逐一離開。

  「展大人您放心,屬下這就回去給您做些補身的藥丸,不出三日,展大人您定可恢復如常吃嘛嘛香!」

  最後離開的金虔拍著胸脯向展昭做了保證。

  門板輕合,屋內恢復寧靜,皎潔月光縷縷透窗而入,淡淡籠罩床幔之上。

  展昭輕嘆一口氣,後背輕靠床鋪,手掌撫住心口,微蹙眉頭,緊合長睫微顫,抖落兩扇清暉。

  *

  臨聽雀鳴晨光起,秋風煙雲散露嵐。

  天剛濛濛亮,包大人上朝的隊伍前腳離開開封府,顏查散後腳就抱著兩大卷畫卷匆匆趕至夫子院,來到公孫先生的廂房前,敲門道:

  「公孫先生,顏查散求見。」

  「進來吧。」屋內公孫先生聲音微顯疲倦。

  顏查散推門而入,但見公孫先生坐在書桌前,一手執筆,一手翻看卷宗,一雙鳳眼下佈滿黑暈,顯然是一晚未眠。

  「顏兄弟,可是有了發現?」見顏查散入屋,公孫先生放下手中毛筆,抬首問道。

  同是一臉憔悴的顏查散忙放下手中畫卷,小心翼翼從中間抽出兩卷,邊徐徐展開邊低聲道:「公孫先生,顏某將從羅府書房帶回的書畫細細研究了一晚,發現其中這兩幅山水畫確有蹊蹺。」

  「哦?」公孫先生忙上前兩步來到顏查散身側,凝眉定眼觀望,「是何發現?」

  「公孫先生請看!」顏查散將窗戶推開,豎起畫卷映著清晨陽光,「若是將這兩幅畫映光觀看,便能看見這作畫的紙張上印有特殊水印。」

  公孫先生眯起鳳眼,細細望去,但見那畫紙在晨光映照下,隱隱現出一個圓環,而這個圓環,竟是由五個字體各異的「萬」字首尾相接連接而成,筆畫優美,工藝精緻。

  「這……」公孫先生一怔,好似想到什麼,猛然倒吸一口涼氣,「莫不是?!」

  話未說完,突聽斜對面廂房內傳來一聲響徹天際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你怎麼在這裡?!!」

  顏查散舉著畫卷的雙手被這聲尖叫嚇得一個哆嗦,不覺收了回來,被畫卷遮住的窗口顯現在二人眼前,窗外對面三間廂房頓時一覽無遺。

  就聽「哐當、哐當」兩聲巨響,左右兩間廂房裡同時衝出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好似兩道閃電,飈至最中間廂房門外,一個破門,一個躍窗,不分先後衝進了中間的廂房。

  「金虔?!」

  「小金子?!」

  某御貓和某耗子的驚呼聲一前一後傳出。

  緊接著,是片刻的沉默。

  然後,屋內又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

  「臭小子,你怎麼在這兒?!」某耗子怒聲直掀屋頂。

  「呼啦啦——」一股冷風盤旋而出,把某校尉的屋門「哐當」一聲吹得大開四敞。

  但見屋內匆匆走出三個人來,或者說,兩個人拎著一個人出來。

  左邊這位御貓大人,俊臉板的像棺材板,右邊那位錦鼠少俠,美顏黑的好似鐵鍋底。而勞駕這二人同時出馬被拽著脖領子提出大門的這位,黑衣高瘦,面癱似僵,竟是冰羽。

  「貼身、保護金虔,為何、生氣?」某面癱一邊被拽出夫子院,一邊還發出疑問句。

  回答他的是某耗子的一記「霹靂無敵白鼠拳」。

  「痛!」

  「臭小子,閉嘴!」

  「很、痛。」

  「再叫!再叫就把你嘴巴縫起來!」

  「白兄,手下留情。」

  「很、冷……阿嚏!」

  如此對話內容伴隨著三人身影離開夫子院。

  「有沒有搞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年頭到底有沒有人關心一下別人的隱私權啊?!阿、阿嚏!」

  從某校尉房中傳出意義不明的呼聲。

  「公孫先生,這……」觀看完畢全程事件的顏查散愣愣望向身邊的首席師爺。

  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展護衛果然不肯聽勸臥床修養,唉——」說著,慢慢轉身進了內室,不多時,就取了……取了兩件斗篷出來,並將其中一件遞給了顏查散。

  顏查散愣愣接過,扭頭望瞭望外面的天色,風和日麗,萬里無雲,正是一日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不由納悶道:「公孫先生,今日天氣尚好,似是用不到斗篷吧——」

  「以備不時之需。」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

  「啊?啊,好。多謝先生。」顏查散一臉不解點了點頭。

  事後證明,開封府號稱擁有七竅玲瓏心肝的首席主簿大人,那絕對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神一般的存在。

  顏查散二次見到某校尉,是在午飯時間的膳堂。

  當時,某校尉破天荒沒有去搶一週一次的紅燒肉飯套餐,反而擠坐在某御貓的旁邊,一副「死纏爛打撒潑打滾你不應咱咱就跟你沒玩」的表情叫喚連連。

  「展大人,您身體剛好,就該好好臥床修養,萬萬不該勞神勞力,這若是落下病根——那讓咱怎麼向開封府向包大人向公孫先生向汴京百姓交待啊啊?!」

  「展某已經大好,不必金校尉費心。」某御貓端著手裡的米飯,一板一眼夾著眼前的青菜。

  「既然已經大好,為何不敢讓小金子替你診脈?」某耗子翹著腳坐在一旁,有滋有味咬著紅燒肉,桃花眼斜撇某御貓,「莫不是——你這臭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疾?!」

  筆直紅影一頓,慢慢放下了手裡的瓷碗,冷冷望向一旁笑得肆意的白老鼠。

  白玉堂雙眉高挑,一副「我就是要惹毛你,怎樣?」的臭屁表情。

  展昭收回目光,頓了頓,慢慢將手腕伸到了金虔面前。

  「展某並無隱瞞。」

  「這就對啦!」金虔忙樂不迭的將手指搭在了展昭脈門上,頻頻點頭,「咱幫展大人您好好診診脈,然後好好開幾副藥給展大人您補補身,若是展大人你覺得吃湯藥麻煩,咱就給展大人您做些方便快捷效果一流的藥丸子,若是展大人您怕苦——誒?!」

  金虔細眼突然繃大,猛然抬頭,一臉不可置信將展昭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

  「如何?」白玉堂探身,緊張問道。

  展昭一臉平靜,收回手腕:「怎麼?」

  「展大人您——」金虔眨眨眼,撓了撓頭皮,「脈動搏動有力,正氣充足,氣血充盈,身體十分之康健。」

  白玉堂眨了眨眼皮,身體向後一靠,又恢復了優哉游哉的模樣:「果然是九條命的怪貓!」

  「展某早已說過已無大礙。」展昭平聲靜氣端起了米飯,繼續一板一眼進食。

  「太神了吧……」金虔撓頭,嘖嘖稱奇。

  「奇怪。」突然一個平板聲線毫無預兆冒了出來。

  三人同時扭頭,頓時被嚇了一大跳。

  只見距三人身後不到三步之外,冰羽直直站立,毫無生氣面無表情,好似幽靈一般。

  「五爺我不是把你綁到客房的床上了嗎?你怎麼出來的?」白玉堂猛跳起身驚道。

  冰羽卻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徑直走到金虔面前,直直坐下,黑漆漆的眸子向展昭轉了一下,頓了頓,又轉目一動不動望著金虔,好似石像一般幾乎連呼吸都省略了。

  「冰、冰羽,你這、這是在幹嘛?」金虔抖著臉皮問道。

  「貼身、保護。」冰羽回道。

  「其、其實,那個冰羽啊,開封府裡沒啥危險啦!」

  「貼身、保護。」某面癱依然執著。

  白玉堂沉臉,展昭冷顏。

  膳堂內溫度開始下降。

  用膳一眾衙役十分識相地端著飯碗向室外移動。

  顏查散一個哆嗦,趕忙翻出了公孫先生給的斗篷披上。

  「誒呦呦……」金虔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在了桌子上,半晌,才慢慢爬起身,望著冰羽長吸一口氣,兩步來到冰羽身側,挑眉眯眼堆起一個笑臉:「兄弟,商量個事兒唄?」

  冰羽默默扭頭,面無表情望著金虔。

  「說實話,不是咱嫌醜愛美啊,實在是大清早一睜眼就看見兄弟您這張面癱臉有點……咳,那個有點心率過速啊
束手。不過,念在你姐姐的份上,這精神損失費驚嚇費啥啥的咱就不跟你算了。不過,作為你姐姐生前的好友——咳咳,咱就實話實說了,您這麼天天耗在開封府裡真真兒不是個事兒,實在是沒前途啊!兄弟!」

  「冰羽,要保護、金虔。」冰羽再次重申立場。

  「啊呀,你怎麼就聽不明白呢?!」金虔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用眼神指了指白玉堂和展昭,「看見那兩位了沒有?那可是江湖上數一數二天下無敵高手中的高手,咱跟在這兩位的身邊,安全絕對沒問題,兄弟你就放心吧!」

  說到這,金虔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甩手迎風一展,竟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瞧瞧,這張就是通匯金寶銀號的銀票,全國通用童叟無欺,兄弟你拿上,選個山清水秀的小鎮子做點小買賣,再討個白白胖胖好生養的媳婦,為你生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好好過你的滋潤小日子,豈不比在這開封府無名無份的混著要強百倍?!」

  說著,就將手裡的銀票使勁兒往冰羽手裡塞。

  面對金虔這一舉動,冰羽一臉沉默,毫無動作。可膳堂內旁觀的一種衙役反應可不小,一大半都被嚇傻了,甚至有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連手裡的飯碗都掉了。

  「哎呦我的乖乖,我不是眼花吧?我好像看見金校尉在給別人送銀子……」

  「兄、兄弟,俺、俺好像也看到了!」

  「天哪!這是要天塌了還是要地陷了?!」

  「難怪我今天一起床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金、金校尉是不是吃錯什麼東西了?!」

  白玉堂挑眉詫異,眨了眨桃花眼,突然瞭然一笑,望向展昭。

  展昭輕嘆一口氣,微微搖頭。

  金虔見冰羽毫無反應,不由瞪大雙眼,提聲道:「你小子貪心不小啊!」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在冰羽眼前啪一下甩開,「諾,再加五十兩,這可是是咱的全部積蓄啦!有了這些銀子,賣房賣地娶老婆外加兒子找工作都沒問題,怎麼樣?!」

  一直毫無動作的冰羽突然向後一退,避開金虔的銀票,抬眼定定望著金虔:「金虔,不要冰羽?」

  「誒?」金虔一怔,馬上搖頭道,「哎呦,冰羽兄弟,你誤會啦,咱這可是都為你的前途著想啊,冰姬姑娘與咱也算是有緣,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弟弟無依無靠沒有前途混日子,所以——」

  冰羽面無表情的面孔上漸漸湧上一股怒氣,

  原本就黑漆漆的眸子裡竟是連半絲光芒也消逝不見。

  「冰羽不要銀子,冰羽不走!」

  說罷,猛然轉身疾步走出膳堂,留手持乾巴巴兩張銀票的某人淒涼獨立。

  「小金子……」白玉堂走到金虔身側,環抱雙臂,挑眉一笑,「看來這個臭小子不領你的好意啊!」

  「金虔。」展昭走到金虔身旁,輕嘆一口氣道,「你莫要擔心,展某定不會讓冰羽像冰姬姑娘一般——」

  「誰、誰替這個面癱擔心啦?!」金虔一邊往懷裡塞回銀票,一邊抬頭大聲嚷嚷道,「咱、咱就是不想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看見一張殭屍臉!」

  「小金子你放心!」白玉堂展顏倜儻一笑,「今天五爺就搬到小金子屋裡去住,看那個臭小子還怎麼進來?!」

  話音未落,屋內突然急速旋起一陣冷冽寒風。

  「展某的屬下,不勞白兄費心!」展昭的聲音冷得直跌冰渣子。

  金虔哆嗦成團:「五、五爺,這等小事就不勞五爺大駕了!」

  「五爺我偏要管!」

  「白玉堂!」

  「白五爺……」

  用膳的一眾衙役哆裡哆嗦放下手裡的飯菜,貼牆溜出膳堂。

  顏查散裹緊斗篷,也緊貼牆邊溜了出去,可剛到門口,就被一個衝進門的衙役撞了一個趔趄。

  「展大人、白少俠、金校尉,啊,顏兄弟你也在太好了,包大人請四位去花廳一見。」

  趙虎氣喘吁吁呼道。

  顏查散頓時雙眼一亮:「可是有人來認畫像了?」

  「不是。」趙虎搖頭,「是戶部尚書孫懷仁孫大人前來報案,說是他府上的五姨太太失蹤了!」

  「姨太太?!」白玉堂挑眉,摸著下巴思索片刻,嘿嘿一樂,「這倒有些意思——去看看!」

  說著,率先邁步走出膳堂。

  「姨太太——嘖嘖……」金虔撓著腦袋跟了出去,「這麼說來,也挺符合條件啊……」

  顏查散立即隨行而走,剛走了兩步,突然一怔,停下腳步,慢慢回頭。

  只見空無一人的膳堂內,原本應該第一個帶頭向花廳前行的御前四品護衛,卻是站在膳堂中央,一動不動。

  午間陽光燦燦直射,竟是耀得顏查散無法看清膳堂內展昭的表情,只能模糊看見那抹紅影筆直如松。

  「展大人?」顏查散出聲。

  靜了片刻,就見展昭身形一動,邁大步走出膳堂,來到顏查散身側,微一頷首:「顏兄,請。」

  「展大人,請。」顏查散望著展昭,點了點頭。

  展昭前行而去。

  緊隨其後的顏查散眸光閃爍,定定望著身前的腰身筆挺的大紅身影,眸光漸漸移到展昭袖口處。

  大紅袍袖隨著步伐微微拂動,在袖口邊緣,似有一道赤紅比別處深了幾分……

  顏查散心頭一跳:

  那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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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0 00:50:12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六回 花廳疑團重重顯 連環問中疑點生

  待展昭、白玉堂、金虔、顏查散四人匆匆趕至夫子院大門外,卻被守在門口的王朝、馬漢攔住,又被帶領繞離花廳正門,順著夫子院圍牆溜邊一路行進,最後竟來到花廳後牆。

  而此時,花廳後窗邊已經站有一人,側耳緊貼窗扇,一臉關注,完全就是一副標準的「聽牆角」造型——居然是開封府首席主簿公孫先生。

  四人頓時驚詫當場。

  「公孫先生?!您這是——」

  連某位以沉穩著稱的四品帶刀護衛都略有口齒不清,就不必細表其餘三人的表情是何等精彩了。

  公孫先生聽到四人前來,卻是面不改色向眾人擺了擺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向窗內一指,繼續穩紮穩打四平八穩地「聽牆角」。

  眾人愈發詫異,順著公孫先生指向望去,只見後窗半敞,一扇梨木雕花博古架豎在窗前,透過博古架間空隙,恰好能將花廳內的境況看得清楚。

  花廳正中,右位上座之人,黑面威嚴,月牙綴額,正是開封府尹包大人;而左側太師椅之上,則坐著一名身穿絳紫錦袍的男子。

  這男子年紀四十上下,身形修長,面皮白皙,鳳眼淡眉,留著兩撇修剪整齊的八字鬍,看上去頗有幾分俊朗,只是此時卻是一臉愁容,眉頭緊鎖,手裡端著茶碗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著浮茶,想必正是那戶部尚書孫懷仁。

  「孫大人,你適才說今日一早發現貴府五夫人失了蹤影?」包大人問道。

  「沒錯。」孫懷仁大人長嘆一口氣,放下茶碗,望向包大人,「今日早膳之時孫某未曾見到葉兒——咳、葉兒就是孫某的五姨太,孫某以為是葉兒身體不適便前去探望,卻見葉兒房中的四名丫鬟神色驚疑,說話吞吞吐吐甚是可疑……孫某衝入房中,豈料葉兒竟是不在房裡,不知何時失了行蹤——唉……」

  「孫大人可曾詳細詢問過下人丫鬟?」包大人繼續問道。

  「在下自當詳加審問。可那四名丫鬟都稱昨夜不知為何睡得甚死,一早才發現葉兒不見了蹤影。」說到這,孫懷仁大人一拍桌子,怒道,「都是一幫無用的奴才!」

  「孫大人稍安勿躁。」包大人拈鬚,沉吟片刻道,「那便是無法得知五夫人失蹤的確切時間?」

  「昨夜晚膳之時孫某還和葉兒把酒言歡,想不到今日一早就、就……」孫懷仁一臉懇求望向包大人,「請包大人一定要替我尋回葉兒啊!」

  「昨夜晚膳之時——」包大人點點頭,「如此推斷,五夫人定是在昨晚夜間失蹤。」

  「定是如此。」孫懷仁點點頭,「葉兒平日裡循規蹈矩,最是守規矩,怎就突然不見了?莫不是——」說到這,孫懷仁突然倒吸一口涼氣,猛然抬眼道,「莫不是被什麼歹人擄了去欲要挾在下?!」

  「孫大人切莫慌張。」包大人平聲安撫道,「是否是歹人為害尚無根據,你且先將五夫人的相貌特徵說與本府,待本府派人畫下圖貌滿城尋訪方為上策。」

  「是、是是!」孫懷仁連連點頭,鬆了口氣道,「還是包大人想的周到。」

  「那五夫人的樣貌?」

  「葉兒……」孫懷仁微微眯眼,一雙小鬍子微微上翹,表情漸變柔和,「葉兒很秀氣,從小就吃苦長大,最是體貼人,從三個月前嫁給孫某那日起,便是孫某最貼心之人……葉兒能歌會舞,能文能詩,還彈得一手好琴……最難得的是,葉兒對府裡的下人都是和言細語,甚是有禮……」

  之後,這位孫懷仁大人就開始細數他家「葉兒」的種種優點,直說得滔滔不絕口水四濺,包大人幾次欲開口打斷都未能成功,聽得是眉頭微跳,而屋外和公孫先生一道「聽牆角」的幾位,更是聽得頭皮發麻,胃冒酸水。

  「嘖,這孫大人可真能說啊……」金虔趴在窗邊感慨道,「真是做媒人的好苗子。」

  「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酸——」白玉堂大翻白眼,摳了摳耳朵。

  展昭皺眉,望向公孫先生,卻見公孫先生聽得十分入神。

  「公孫先生?」最後還是顏查散出聲詢問,「這——」

  公孫先生回首微微搖頭,示意眾人繼續往下聽。

  廳內,正當孫懷仁大人口沫橫飛說到他家「葉兒」第十八項優點時,一個對眾人來說宛若救命天籟的大嗓門冒了出來。

  「大人、大人,這是畫師重新修改的畫像,讓您過目!」

  但見張龍抱著一大疊畫卷冒冒失失跑進門,可剛到門口,就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一下,頓時一個趔趄,手裡的畫捲好似天女散花一般呼啦啦飛了出去,稀里嘩啦散落花廳四處。

  「張龍,怎的如此冒失!」包大人猛然起身,不悅喝道。

  「屬、屬下……」張龍一臉不知所措,忙蹲下身開始收拾畫卷,可不知是手笨還是緊張,手裡哆裡哆嗦收拾了半天卻連一卷畫卷也收不妥當。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也蹲下身開始幫忙。

  包大人都紆尊降貴幫忙,那位孫懷仁大人自然也坐不住,趕忙起身來到包大人身側開始幫手卷畫卷。

  「有勞孫大人了,都是府裡的人不懂規矩。」包大人歉意道。

  「無妨、無妨。無心之失,不必怪罪。」孫大人忙客氣回道。

  「孫大人果然大度。」包大人手裡慢條斯理捲起一個畫像,突然長嘆一口氣,沉聲道,「若是天下人都若孫大人這般,便不會有這無名屍案了!」

  孫懷仁大人手下一頓:「無名屍案?」

  包大人望向孫懷仁,皺眉搖頭道:「說來甚是悽慘——昨夜,開封府巡夜衙役在一小巷中發現一十二具無名女屍,身份不明,死因不明,毫無線索,本府如今是毫無頭緒……唉……只能將這些女子的樣貌描繪成像,遍城張榜尋人。可眼看已過半日,仍是無人來認,真是急煞本府啊!」

  「無名——女屍?!」孫懷仁大人回望包大人,面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

  包大人點點頭,威嚴黑面上漸顯悲憫之色:「一十二位年輕貌美的女子,花樣年紀竟遭此橫禍,唉……」說到這,包大人看了一眼孫大人,「貴府的五夫人……還是早日尋回為好。」

  孫懷仁臉色慘白如紙,不再答話,但雙眼卻不受控制開始細細掃視地面散落畫卷。

  突然,孫懷仁目光在觸及其中一副畫像時,好似被施了法定身咒一般凝滯不動,臉色漸漸由白變青,身形微顫難止。

  「孫大人?」包大人一怔,微微提聲。

  「包、包大人——那、那幅畫像上的女子是、是誰?」孫懷仁指向那幅畫卷,顫聲問道。

  包大人順著孫懷仁手指方向望去:「是其中一名無名女屍,怎麼?!」

  孫懷仁頓時大驚失色,腳下一軟撲通坐地,驚呼道:「怎、怎麼可能?!那、那是葉兒啊!!」

  「什麼?!」包大人臉色也不由一變,「是貴府的五夫人?!孫大人您確定?!」

  「我、我……」孫懷仁望向包大人,雙唇連同一雙八字鬍劇烈顫動不止,「很、很像!」

  「孫大人切莫驚慌!」包大人猛然起身,提聲呼道:「王朝、馬漢!」

  「屬下在!」兩道人影同時進屋,正是不知何時已經繞回花廳正門的王、馬二人。

  「先將孫大人扶起來。」

  王朝立即上前與包大人合力將癱軟的孫大人扶起身,馬漢則和張龍三下五除二將地上的畫卷收拾乾淨。

  「張龍,通知停屍房,說有人前來認屍。」包大人又命令道。

  「是!」張龍應下,步履穩健奔出。

  孫懷仁聽到「認屍」二字,腳下又是一軟,險些又堆坐在地,幸是王朝手疾眼快將其穩穩架住,晃了幾晃才穩住身形。

  「孫大人,為以防萬一,還是請大人去停屍房辨認屍身,若確定當真是五夫人……」包大人頓了頓,聲音緩下三分,「也好讓夫人早日入土為安。」

  孫懷仁面色青黑一片,半晌才哆裡哆嗦點了點頭。

  「王朝,扶好孫大人。」包大人向王朝命令完畢,便和王朝、孫懷仁一同匆匆離開了花廳。

  而在花廳後窗外「聽牆角「的幾位,皆是目瞪口呆,不約而同望向開封府首席主簿大人。

  公孫先生緩緩直起身形,一臉平靜望向眾人:「今日孫大人前來報案,大人便覺其中必有蹊蹺。」

  「沒錯、沒錯!有問題、有問題!」金虔一聽公孫先生所言,立即條件反射開啟拍馬屁模式,擺出一副百分百贊同模樣附和道。

  「哦?金校尉有何看法?」公孫先生鳳眼一撇,立即將金虔掃出一個哆嗦。

  「呃——那個……那個……」金虔撓頭半晌,突然靈機一動,「那些假扮女鬼的女子都是年輕貌美,都未做過粗活,那個……官家的姨太太們一定也是年輕貌美,不做粗活……這個……太巧了、太巧了!」

  「小金子說得不錯!」白玉堂雙臂環胸,挑眉道,「昨夜剛擒殺女鬼,今日便有大官風風火火前來報案,說家裡就丟了姨太太,哼,真是好巧!」

  「況且——府中女眷失蹤還不到半日便來報案,於理不合。」展昭皺眉道,「平日裡,這等朝官家中內眷失蹤之事,朝官多不願大肆聲張,一般都先命府中侍從四處尋訪,若憑內府之力無法尋得,才會報告官府。而這位孫懷仁大人——頗為心急了些……難道真是伉儷情深,心急如焚?」

  「若真是心急如焚,又怎會在花廳之內說如此之多的廢話?!」顏查散微微搖頭,「似是特為向包大人強調他與那五姨太感情深厚——」

  「看來在下與包大人安排的這齣戲頗有效果。」公孫先生聽到此處,連連點頭道。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怔。

  「戲?」顏查散問道,「難道剛剛——是公孫先生和包大人安排好的?」

  「正是如此。」公孫先生點頭道,「包大人和在下覺得孫大人來的甚是蹊蹺,但礙於孫大人的官職,才不得不演了這麼一齣戲。」

  說罷,便露出和藹笑意望向眾人。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果然思慮周全。」顏查散立刻回覆道。

  展昭微一垂眼,瞬時領悟,點頭道:「原來如此。」

  白玉堂挑起劍眉,抬手摸了摸下巴,悄聲嘀咕一句:「開封府的人,果然奸詐。」

  「嗯——」金虔一臉深沉點了點頭,心裡卻是暗暗叫苦:

  有沒有搞錯啊,這幾位人精說話能不能別這麼說半句留半句的急死人啊!

  說了半天到底是咋回事啊?!

  腦細胞徹底不夠用啊!!

  咱若是跟不上這些人精的思路,一會兒公孫竹子又想出什麼么蛾子折騰咱,咱的飯碗可就危險啦!

  深呼吸、深呼吸——淡定、淡定!

  讓咱捋一捋思路先。

  所謂——礙於孫懷仁的官職才安排的戲碼……

  孫懷仁是朝中二品大員,是大官——

  所以,這位大官前來報案,包大人雖然覺得可疑,但也不能直接審問孫懷仁,說昨晚抓住幾隻女鬼,正好沒人來認領,孫大人您既然來了,就順便看看吧,如果是你家的,你麻煩就大了——

  嘖,只要這孫大人長點腦子,定是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家的夫人和什麼女鬼有牽連。

  而照剛才的法子,張龍貌似不小心打翻了畫像,包大人貌似不小心提到了無名女屍的案子,孫大人貌似不小心自己看到了畫像,這個時候再請孫大人去認屍,那自是合情合理,不僅照顧了孫大人的面子,還照顧的孫大人的感情,太有技術含量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感慨萬千,又使勁兒點了點頭。

  嘖嘖,難怪人家能當領導,這心思、這覺悟、這腦子,果然和咱不在一個檔次。

  「不僅如此。」公孫先生拈鬚一笑,冒出一句:「時間差不多了。」

  說著,就率眾人繞過花牆,回到花廳。

  眾人一頭霧水跟上。

  進入花廳之後,公孫先生便開始了佈置。

  「展護衛、白少俠,你二人且尋一處藏身,莫要露出氣息。金校尉,你與顏兄弟且在一旁伺候。」

  「為何只讓小金子和顏兄留下?」白玉堂問道。

  展昭也是一臉不解望著公孫先生。

  「因稍後要審問二位嫌犯。」公孫先生回道。

  「既然要問案,展昭更應在旁!」展昭定聲道。

  公孫先生搖頭:「一會兒要審的,乃是羅府毒殺案中最可疑的兩位嫌犯,展護衛和白少俠還是莫要在場為好。」

  此言一出,莫說展昭和白玉堂不解,就連顏查散都是一臉疑惑。

  「公孫先生,您就別打啞謎了成不?!」金虔撓頭哀叫。

  「毒害羅良生大人之人,能長期潛伏於羅府投毒而不為所覺,定是狡猾縝密、心思靈敏之人,警戒心必超出常人。」公孫先生定聲分析道。

  眾人同時點頭。

  「若想從此人身上尋到破綻,最好自是令其放鬆警惕,循循善誘之,令其自露馬腳。」

  眾人恍然,繼續點頭。

  「所以?」只有金虔還是一頭霧水。

  「所以包大人先行離開,展護衛和白少俠也不可在旁,而僅留在下、顏兄弟和金校尉在場。」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做出總結。

  展昭、白玉堂、顏查散微一沉吟,便明白過來,不由連連點頭。

  「果然高明。」顏查散點頭道。

  「展某(白某)先行告辭。」

  展昭、白玉堂同時抱拳,旋身上衝,竟是同時飛到了房樑上,一邊一個穩穩趴好。

  喂喂,現在又是怎樣啊?!

  仍在狀況外的金虔正在積極調動腦細胞,就聽公孫先生又命道:

  「金校尉,你且將內室的點心和茶水端出來,稍後伺機而動。」

  「誒?!啊!是!」金虔頂著一腦門的霧水,顛顛來到花廳內室,端出早已備好點心和茶水,一邊忙活心裡一邊犯嘀咕。

  令嫌疑人放鬆警惕……

  所以老包不能在、貓兒和白耗子也不能在場……

  而公孫竹子、顏家小哥和咱可以在場……

  這是為啥?

  嘖,繼續屢思路先……

  嗯……首先,要令嫌犯放鬆警惕,就不能留下令其緊張的人或物。

  老包、貓兒和白耗子都是具有威嚴煞氣武力威脅力的人物……

  所以——意思是公孫竹子、顏書生和咱都是表面看來溫和無害的人物……

  額!暫且不論顏書生和咱,那腹黑公孫竹子怎麼看都是攻擊力最高的恐怖分子吧!

  嘖嘖,不知道那倒霉的嫌疑犯是誰?

  就在金虔的腦細胞在九曲十八彎思考回路徘徊之際,夫子院外傳來趙虎的聲音:「羅大人,這邊請,公孫先生已經在花廳等候多時了。」

  隨著聲音由遠及近,二人身形出現在門口。

  領路之人自然是趙虎,而在趙虎身後,一人被衙役攙扶,一身素孝,濃眉大眼,雖然步履不穩,但氣色還算過得去,竟是羅東陽。

  誒誒誒?!所謂的第一個嫌疑犯竟然是羅良生的親兒子羅東陽?

  金虔詫異。

  公孫先生抱拳迎了上去。

  「羅大人,一路辛苦了,快請入座。」

  羅東陽在衙役攙扶下落座,趙虎和護送衙役朝公孫先生一抱拳,無聲退下。金虔忙拎著茶壺給羅東陽和公孫先生斟滿茶水。

  公孫靠著羅東陽最近旁側位置坐下,鳳眼一眯,顯出一個儒雅良善笑容,道:「包大人適才恰有急事出門,特令在下在此恭候羅大人,大人且在此處稍後片刻。」

  「無妨的。」羅東陽虛弱笑道。

  「羅大人身體可好些了?」公孫先生問道。

  「多虧公孫先生送來的靈藥,已經好多了。多謝公孫先生和包大人掛心。」羅東陽抱拳。

  「若是羅大人不嫌棄公孫策醫術粗鄙,可否讓在下替羅大人把把脈?」公孫先生一臉無害笑意問道。

  「羅某求之不得。」羅東陽忙道。

  公孫先生點點頭,修長手指按在其手腕之上,細細診脈片刻,收回手指道:「羅大人身上的餘毒已清,只要修養調養半月便可大好,羅大人不必擔憂。」

  羅東陽點點頭,抬眼望了一眼公孫先生,欲言又止。

  「羅大人可是有話要問?」公孫先生問道。

  「公孫先生……」羅東陽面上漸湧悲痛之色,「家父身重奇毒,不明身亡,不知包大人可查到了線索破案??」

  「這……」公孫先生顯出為難之色,望了一眼羅東陽,頓了頓,才緩聲道,「實不相瞞,羅良生大人的案子如今並無線索,唯一可斷定的就是——羅良生大人所中的毒,乃是長期被人投毒所致。」

  「長期——投毒?!咳咳咳……」羅東陽猛然提聲,然後便是一陣劇烈咳嗽。

  「羅大人切莫如此激動!」公孫先生忙勸慰道,「心情起伏太大,與大人的病情毫無益處。」

  「咳咳,公孫先生——」羅東陽穩住呼吸,望向公孫策,面色泛白,「你適才說家父被人長期投毒,那、那豈不是說是家父身邊親近之人嫌疑最大?」

  「恐怕正是如此!」公孫先生一臉沉痛道,「尤其是照顧羅良生大人飲食起居之人,更是首要嫌犯。昨夜,包大人已經詳加詢問過貴府內的丫鬟侍衛,他們皆稱——」說到這,公孫先生望了一眼羅東陽,「羅良生大人的飲食起居從不假外人之手。」

  「沒錯——」羅東陽面色難看至極:「家父生性多疑,飲食起居這等瑣事從不假手外人,照顧家父的,只有羅某和邢夫人二人。」

  「原來如此。」公孫先生撚鬚點頭,垂眼抿了一口茶,不再言語。

  屋內片刻沉靜。

  金虔望望這邊垂頭品茶的公孫先生,瞅瞅那邊面色一變再變如坐針氈的羅東陽,暗自嘀咕:

  嘖嘖,公孫竹子這一套詞下來,豈不就是含沙射影的明示害死羅良生最大的嫌犯就是羅東陽您這個親兒子和那個邢夫人——

  慢著,這邢夫人是誰啊?

  啊!好像是之前在羅府的書房險些被發狂的羅東陽的掐死的那個邢夫人……嘖,那邢夫人長什麼樣來著?

  金虔眯著細眼想了半天,竟發現自己對這個邢夫人竟是毫無印象。

  「莫不是——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懷疑羅某?」半晌,羅東陽才面帶惶恐,哆嗦著嘴皮子出聲道。

  「羅大人乃是羅良生大人的親兒,為何要害死自己生父?於理不合。」公孫先生微微搖頭。

  「難道你們懷疑邢夫人?!」羅東陽猛然提聲,兩眼暴突瞪著公孫先生,「不可能,邢夫人不可能害父親!」

  「羅大人為何如此酌定?」公孫先生微一挑眉。

  「我、我——」羅東陽嘴巴張了張,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才緩聲道,「總之邢夫人不會、不會害人……」

  「羅大人——」公孫先生放下茶碗,慢慢撚鬚道:「邢夫人在貴府是何身份?為何包大人問了多位丫鬟侍從,他們皆是一副三緘其口的模樣?」

  「邢夫人——」羅東陽雙眉緊蹙,長嘆一口氣:「邢夫人是家父的續絃,一年前嫁於父親。」說到這,羅東陽猝然抬眼,直直瞪著公孫先生,聲線高提,「邢夫人心地善良,為人溫和,待人處世都十分得體,待家父也是一心一意,像如此善良溫和的女子,怎會害人?」

  公孫先生點點頭:「原來是羅良生大人的續絃,那為何府上下人不願多提?」

  「這……」羅東陽垂眼,顯出為難之色,半晌才幽幽道,「只怕是因為邢夫人的出身——她原本是被夫家休棄的棄婦,在街上行討之時被家父救下,才有了後來的一段姻緣。」

  說著,羅東陽輕嘆一口氣,「家父在朝中也算略有威信,而邢夫人的出身卻是、卻是這般,為防他人閒話,家父才命下人莫要對外人多言。」

  「那不知休了邢夫人的原夫家是哪裡人士?」公孫先生問道。

  「這個……」羅良生想了想才道,「在下曾聽邢夫人說,三年前她所在的村子鬧疫病,整個村的人都死光了,只有被休趕出村子的邢夫人撿了一條命。」羅東陽面露不忍,「邢夫人一生淒苦,她、她很可憐,她不會害人。」

  「原來如此。」公孫先生點點頭,轉頭望了一眼金虔和顏查散。

  顏查散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金虔雖然腦袋不甚靈光,但此時也覺大大不妥。

  聽這羅東陽的意思,那羅良生大人與這位邢夫人是一見鍾情二見傾心,對這邢夫人很是喜愛。那自然不會嫌棄邢夫人的出身,可為何又不願外人知曉邢夫人的來歷?

  而且,聽「邢夫人」這稱呼,似連個正經的名分都沒有,顯然不是什麼明媒正娶……

  聽起來更像是這羅良生大人並不願他人知曉邢夫人的存在……難道……

  金虔腦中靈光一現:

  難道這羅良生大人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好「金屋藏嬌」這一口?!

  還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想到這,金虔不禁兩眼發亮,細眼嗖一下射向羅東陽,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但見羅東陽將手裡的茶碗端起、放下,又端起、又放下,如此來回了好幾個回合,才抬眼望向公孫先生,問道:「昨夜包大人將邢夫人帶回開封府,不知——」

  「邢夫人正在外廂房歇息。」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在下這就請夫人過來。」

  「有勞公孫先生。」羅東陽鬆了口氣的模樣道。

  顏查散眸光一閃,望向金虔。

  金虔更是細眼放光,激動回望。

  哦哦哦,咱聞到了八卦的狗血味道啊!

  這邢夫人按輩分算應該是這羅東陽的後娘,若是在八點檔電視劇中,這後娘和原配兒子那絕對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階級鬥爭敵人,可這羅東陽不僅處處為這邢夫人辯護說好話,而且還對一個後娘超出常規的關心——嗯嗯,這邢夫人和這羅東陽之間——絕對有貓膩?!

  片刻之後,被趙虎引來的邢夫人進入花廳一亮相,就讓金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測。

  只見這位邢夫人,一身素白長裙,身姿如柳,步步生蓮,垂首盈盈下拜,聲若清泉,聽著從頭髮絲舒服到腳指頭。

  「羅邢氏見過公孫先生,金校尉、顏先生。」

  「邢夫人,您可還好?」羅東陽忙迫不及待問道。

  「累東陽擔心了,妾身一切安好。」邢夫人抬頭向羅東陽柔聲回道。

  這次,金虔終於將此女的樣貌看清。

  但見這邢夫人,年紀二十出頭,柳眉杏目,樣貌溫婉,唇紅齒白,在左眼角處有一顆硃砂痣,仿若一滴紅淚綴在眼角,看起來淒然若泣,好不令人心憐。

  羅東陽望著邢夫人,一副欲言又止心痛難忍的模樣。

  邢夫人望著羅東陽,一副想看又不敢看千言萬語盡在不言的神色。

  嘖嘖,眉來眼去眉目傳情?!

  金虔心裡立馬上演了一整套如花似玉的續絃後娘不安於室勾搭了年輕氣盛的繼子然後合力將老子下毒害死的狗血劇情。

  公孫先生鳳眼在二人身上一掃,慢慢垂下雙眼,慢條斯理品了一口茶,輕聲問道:「邢夫人,羅良生大人的飲食皆是由你負責?」

  「正是妾身。」邢夫人回道。

  「羅良生大人死於慢性毒藥,依在下推斷,定是有人給羅良生大人長期下毒!」公孫先生猝然提聲,鳳目如電射向邢夫人。

  邢夫人臉色唰得一下變得慘白,渾身上下顫抖不止,怯生生道:「老爺、老爺死於中毒?公孫先生莫不是懷疑妾身?」

  「公孫先生!」羅東陽猛然提聲。

  公孫策一擺手,又緩聲道:「羅大人稍安勿躁,在下只是依理推斷,例行詢問。邢夫人雖有嫌疑,但目前並無實證。」

  「老爺對妾身有救命之恩,妾身就算死也不會害老爺半分!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明察!」邢夫人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泣聲呼道,柔弱身形伏在地上,微微顫抖,眼淚滴滴墜地,看來是既無辜又可憐。

  羅東陽一臉不忍,幾乎要跳起身將邢夫人扶起來,只是礙於場合身份,才強忍沒動。

  金虔暗暗咂舌:蒼天,要變成鬼哭狼嚎的瓊瑤劇了嗎?

  「邢夫人這是何故?!」公孫先生滿面驚訝,忙站起身驚道,「快!扶夫人起來!」

  說著便向一旁的顏查散丟出一個眼色,顏查散立即上前將哭倒在地的邢夫人扶起身,輕聲安撫道:

  「邢夫人莫要驚慌,包大人此時不在,我等並非審案,公孫先生只想與二位閒話家常,看看是否有重要線索遺漏。」

  說著,便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意。

  儒雅書生輕輕一笑,宛若清風拂面,春雨潤心,嘿,還真有種安撫人心凝氣定神的神奇魔力。

  額!連老實巴交的顏家小哥都被帶壞了,居然也被腹黑竹子拉來施展美男計?!

  金虔無語垂眼望地磚。

  邢夫人望了一眼顏查散笑臉,神色漸緩,壓低聲音抽泣了幾下,抹去眼淚,回身落座,情緒明顯比剛才穩定了不少。

  「二位不必緊張,公孫策的確僅是與二位閒話家常罷了。」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望了一眼金虔。

  「沒錯、沒錯!」金虔立即領會精神:咱伺機而動的機會來啦!

  一轉身從身後長桌上端了兩碟花生酥糕送到了羅良生和邢夫人身側桌上,一邊給二人添水一邊揮灑熱情招待詞:「俗話說來者是客,二位先吃點點心填填肚子,喝點茶水潤潤嗓子,等一會兒包大人回來了,再好好和包大人談談案子,沒準線索就自己蹦出來了。」

  邢夫人和羅東陽同時望了一眼金虔一臉熱情滿臉誠摯的笑臉,臉上表情不約而同鬆下幾分。

  公孫先生露出一抹滿意笑容,繼續緩聲問道:「之前在貴府書房中看到不少名人書畫,羅良生大人是否甚好此道?」

  語氣溫文和煦,還真是一副閒來聊天的陣勢。

  「是!家父平日裡最喜收藏字畫。」羅東陽點頭道。

  「羅良生大人是否喜歡將字畫懸掛於房樑之上以便賞鑑?」顏查散問道。

  「這——」羅東陽皺眉,「以前家父都是將字畫仔細捲好收藏,不曾有懸於房樑的嗜好。」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公孫先生問道。

  「羅某不甚清楚。」羅東陽望向邢夫人,「家父已經許久不許羅某進入書房侍奉。倒是邢夫人——」

  「是——從半年前。」邢夫人想了想,接口道。

  「半年前……」公孫先生拈鬚,「和羅良生大人發病時機頗為吻合啊。」

  「這麼一說,的確如此。」羅東陽雙眼瞪大,「難道其中有什麼蹊蹺?」

  「這個……」公孫先生望了一眼邢夫人,「夫人可曾聽過羅良生大人說過什麼?」

  邢夫人輕蹙柳眉,微微搖搖頭:「老爺自半年前就行為失常,言語莫名,這懸掛字畫到底有何深意,妾身確是無法窺明。」

  「也對,那時羅良生大人中毒已深,行為失常倒也不難理解。」公孫先生點頭道,頓了頓,又問了一句,「在下聽邢夫人言談之間頗有條理,夫人可是出身書香世家?」

  邢夫人溫婉容顏上泛出一個苦笑:「妾身這等粗鄙之人怎可能出身書香?!這都是嫁與老爺後,老爺手把手教妾身讀書識字才學會皮毛。妾身一個被夫家休了的棄婦,能得老爺如此相待,實在是妾身前世修來的緣分。」

  「邢夫人和羅大人果然伉儷情深!」顏查散一旁感慨道。

  此言一出,邢夫人不由眼圈一紅,又垂首默默飲泣。

  一旁的羅東陽也是一臉悲色。

  「二位節哀順變,包大人斷案如神,想必不日就可查明真相,將兇犯繩之於法,讓羅良生大人瞑目九泉,令二位心安。」顏查散字字懇切,聽得金虔都打心眼兒裡覺得顏書生簡直就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心理輔導師。

  羅東陽沉色點頭,邢夫人抹淚頷首。

  公孫先生望了望二人,正要開口繼續問話,突然,屋外傳來一聲高呼,打斷了公孫先生。

  「包大人,您回來啦?羅大人已經在花廳等候許久了。」趙虎嗓音從廳外傳來。

  屋內眾人一聽,忙起身抱拳,迎接大步跨門而入的當朝一品開封府府尹包拯。

  「累羅大人久等了,本府實在是過意不去啊。」包大人一進門就忙向羅東陽抱拳致歉道。

  「大人如此繁忙,東陽還來叨擾,是東陽該致歉才對。」羅東陽忙晃晃悠悠起身道。

  「哎,坐著坐著!」包大人忙扶住羅東陽落座,又朝正向自己行禮的邢夫人點了點頭。

  「大人,為何不見孫懷禮孫大人?」公孫先生一臉驚詫問道,「大人不是和孫大人一起去認屍了嗎?」

  「孫懷禮大人?認屍?!」一旁的羅東陽聞言頓時一驚。

  「啊!」公孫先生面色一變,一幅懊惱表情道,「公孫策一時性急失言……」

  「無妨。」包大人一擺手,「本府明早便會將此事上奏聖上,到時羅大人自然會知曉。」

  「到底是怎麼回事?」羅東陽驚問道。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汴京鬧鬼一案羅大人是知道的。」

  「沒錯,就是因為那些鬼言和家父發病——不、毒發時的胡言亂語如出一轍——所以東陽才勞煩包大人過府查探。」羅東陽瞪著雙眼,「難道是這鬧鬼一案有了進展?」

  「沒錯!昨夜,展護衛在回府途中擒殺了數名女鬼!不料驗屍後發現,那些並非什麼鬼魅,而是年輕女子假扮。」包大人一語驚人,

  「什麼?!」羅東陽這一驚可非同小可,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可剛起身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身形搖晃不止,一旁的邢夫人忙一把扶住了羅東陽,輕輕在其身後拍打止咳。

  「是女子假扮?是什麼女子?」羅東陽喘了兩口氣,急聲問道。

  「身份不明。」包大人搖搖頭,「只是——其中一位……和孫懷仁孫大人昨夜失蹤的五夫人形貌頗為相似。」

  「啊!」羅東陽一屁股坐回太師椅,面色蒼白如霜。

  「適才本府陪同孫大人一同去驗屍,不料孫大人一見那屍身,竟是驚得昏死過去,本府不得不令人將其送回府中,所以才來遲了。」

  羅東陽呆呆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

  「難道那屍身真的是——」公孫先生驚道。

  「正是孫懷禮大人的五夫人。」包大人點點頭,又望向羅東陽,一臉沉色道,「賢侄,目前,羅良生大人被毒殺一案仍是毫無頭緒,唯有其生前說得那句囈語與這些假鬼的言辭一致……現如今,這是唯一可查線索。」

  羅東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半晌才緩緩抬頭,愣愣望著包大人:「包大人……家父之死……」

  「賢侄放心,本府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包大人定聲道。

  「多謝包大人……」羅東陽抱拳,面色慘白,身形晃了幾晃。

  一旁的邢夫人扶著羅東陽的胳膊,微微垂首,一言不發。

  「賢侄身體剛剛康復,還是莫要太過操勞。」包大人微微搖頭,提聲道,「張龍、趙虎!」

  「屬下在!」張龍趙虎跨門而入。

  「請羅大人和邢夫人去客房歇息。」包大人又望向羅東陽,威嚴黑面上顯出三分慈色,「賢侄,你暫且在開封府內暫住幾日,一來,以便公孫先生為你診治助你調養,二來,若有任何線索,本府也可第一時間告知與你。」

  「多謝包大人!」羅東陽一臉感激,忙抱拳謝道。

  「也委屈邢夫人了。」包大人又朝邢夫人點點頭。

  「理應如此,妾身多謝包大人。」邢夫人款款作揖。

  *

  望著邢夫人和羅東陽漸遠背影,包大人微眯雙目,拈鬚片刻,回望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微蹙雙眉,抬眼望了一眼房樑。

  只見一紅一白兩道身形無聲飄落地面,一左一右站在包大人身後。

  包大人慢慢轉身,一雙利目依次環視掃過屋內眾人:「對於羅東陽和邢夫人,諸位有何看法?」

  白玉堂雙臂環胸:「那位邢夫人腳步虛飄……」

  「眸光內蘊……」展昭沉聲。

  「應是身懷武功。」展、白二人同時定聲道。

  「羅東陽身為兒子,卻對生身父親的飲食起居知之甚少,不合道理,對繼母的來歷含糊不清,更不合理。」顏查散提出自己看法。

  「二人言辭之間,神色多變,眸光閃爍,怕是未說真話。」公孫先生撚鬚道,「而且,羅東陽聽聞孫懷仁認屍時,神色大變,反應太過,其中必有蹊蹺。」

  包大人連連點頭,又將目光望向屋內唯一一位還未發表意見的某從六品校尉:「金校尉,你怎麼看?」

  「誒?咱?」金虔一怔,環視一週,發現一屋子人都定定瞅著自己,不由訕笑道,「咱覺得大家說得十分在理、在理!這二人甚是可疑、可疑!」

  白玉堂挑眉,展昭皺眉,顏查散扶額、包大人瞪眼,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包大人是問,金校尉你——怎麼看?!」

  嘖,果然混不過去啊!唉,這開封府的銀子真是越來越難拿了!

  金虔臉皮皺成一個疙瘩,故作深沉了半晌,也沒想出什麼獨具特色的觀點,最後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始亂扯自己獨具慧眼的八卦看法:

  「嗯——那個……屬下覺得吧,那羅東陽羅大人和他的繼母邢夫人之間——」金虔眨眨眼,同時舉起兩隻大拇指相對彎了彎,「有股曖昧的味道!」

  白玉堂兩道眉毛高挑若飛,展昭眉頭皺成疙瘩,顏查散扶額長嘆,包大人以拳遮嘴乾咳,公孫先生笑意更盛:「果然見解獨到。」

  「謬讚、謬讚!」金虔縮脖子道。

  「大人,學生以為,應監視這二人行蹤,再派人去查探那邢夫人的來歷,或有線索可循。」公孫先生作揖道。

  「先生所言甚是。」包大人點頭。

  「至於那位五姨太……」公孫先生皺眉。

  「不必擔心,稍候片刻,便見分曉。」包大人笑道。

  果然,不過一炷香時間,王朝就匆匆衝入花廳,抱拳匯報導:「稟大人,屬下已經打探清楚了,那位孫懷仁孫大人的五姨太閨名葉憐夢,原本是汴京城外鎮紅月鎮露華苑的歌妓,三月前嫁給了孫大人。」

  「消息可確切?」包大人猛然提聲。

  「千真萬確!」王朝道,「屬下特地在孫大人府中等孫大人清醒後才詳細詢問,孫大人親口告知屬下的,絕對沒錯!」

  「好!」包大人一拍桌面,點了點頭,望向展昭,「展護衛,你且……」

  說了半句,突然停住,包大人微一皺眉,搖了搖頭,竟是將目光移向了金虔:

  「金校尉,展護衛大病初癒,不便外出查案,此次,就有勞金校尉了!」

  此言一出,屋內一片莫名沉寂。

  金虔兩隻眼睛瞪得好似銅鈴,腦子裡頓時萬馬奔騰烏煙瘴氣。

  咱沒聽錯吧咱沒聽錯吧咱沒聽錯吧?!

  老包居然讓咱獨挑大樑深入虎穴去那個危險係數最高的紅燈區查案?!

  咱不要啊啊啊!!那鬼地方風水不好啊啊啊!!

  若不是礙於場面不合時宜,若不是礙於命令自己的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領導,金虔真想把身後那張八仙桌掀了!

  「大人!」展昭猛然上前一步,站在金虔身側,抱拳提聲道,「展昭身體已無大礙,此次還是展昭前去為好!」說到這,展昭黑眸餘光掃了一眼金虔唰白面色,眉頭一緊,「大人、公孫先生,金虔的處境不同往日,若是單獨外出,萬一被歹人所害——」

  「貓兒若是不放心,五爺我也隨小金子去看看。」白玉堂抱著寶劍,優哉游哉道。

  展昭冷冷回眼瞪向白玉堂,那表情分明是說:就是有你這個愛惹事的白耗子,展某才一百個不放心!

  屋內溫度開始下降。

  「這……」包大人一臉為難,看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望向對面三人,但見金虔一臉苦菜色,滿面不情願,一副消極怠工的模樣;再看白玉堂笑意吟吟,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最後再看一臉凝重的四品護衛,眉頭皺的深似溝壑,一副決不妥協的堅持面孔……

  「唉……」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望向包大人,「就讓展護衛、金校尉和白少俠一起走一趟吧,三人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朗聲道。

  「白玉堂領命。」白玉堂挑眉。

  「……屬下……遵命……」金虔有氣無力道。

  時也……命也……災也……禍也……如今看來,難道咱不遠千年不遠萬里來這北宋就是被這古代青樓禍害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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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0 00:50:46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七回 雙美花街小試刀 歪打正著線索生

  汴京城外十里,有一座外鎮名為紅月鎮,一年前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但因數月前開封府突然如火如荼開展了掃黃打非工作,汴京城內的大小妓院紅樓皆遭到滅頂之災。多數青樓為了生存,不得不轉戰來這個距離汴京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地方另起爐灶。

  未曾料到,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這紅月鎮的紅燈區事業就如這鎮子的名字一般蒸蒸日上、愈發紅火起來,發展成為提供吃喝玩樂一條龍特殊服務的紅燈區旅遊大鎮,吸引了大批汴京城的官紳大戶家的老爺公子們前往觀摩。

  去紅月鎮遊玩甚至已成為汴京城裡商家官家老爺少爺們的流行時尚。凡在汴京城裡稍微有點家底的老爺公子,若說沒來過紅月鎮,那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據不完全統計,這紅月鎮中凡登記在冊的青樓就有三十家。其中,屬飛鴻樓、露華苑,怡紅院這三家青樓資歷最老,規格最高,名氣最大。這三家青樓,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熟客,那是一家看一家不順眼,一家瞅一家不服氣,時刻都想法設法打壓另外兩家,好自家獨大,做整個紅月鎮的老大。

  可惜,三家實力不相上下,又各自牽制,經過數次激烈殘殺競爭後,最終三家是誰也沒鬥倒誰,反而都傷了元氣,讓那些小青樓漁翁得利佔了便宜。最終,三家青樓老鴇經過商討,一致認為如此自相殘殺得不償失,決定停止鬥爭,休養生息,三家共同發展,攜手共進,最後確立了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紅月鎮暫時恢復了平靜——至少表面上恢復了平靜,但暗地裡,穿小鞋的、踢暗腳的、使絆子的陰招自是層出不窮。

  僅說拉客這一項,競爭早已進入白熱化階段。三家為了搶佔客源,將門口拉客的龜奴就分成三隊:有專門招待自家熟客的,有專門搶他家熟客的,還有專門拉生客的。尤其是拉生客的這一隊,各家更是不遺餘力拚盡全力花樣百出,鬥得頭破血流慘不忍睹。凡是初次來紅月鎮的客人,只要一露面,眾龜奴便是一擁而上各展神通,誓死也要將客人拉到自家青樓中。

  *

  這日,又到華燈初上時分,紅月鎮最大的一條街紅月街上,人聲鼎沸,車水馬龍;青樓密立,紅袖召客,盈語歡笑,絲竹靡靡;街道兩旁,大紅燈籠高掛,延綿十里,宛若火龍,勝似霞雲,甚為壯觀。

  飛鴻樓、露華苑和怡紅院三家的拉客龜奴,整整齊齊站在自家門前,摩拳擦掌,嚴陣以待。

  「兄弟們,我們飛鴻樓今日定要拔一個頭籌!」一個領頭模樣的老龜奴朝自家一身黑衣的小龜奴們訓話道。

  「哦!」小龜奴們握拳齊聲高喝表決心。

  「弟兄們,今天都精神著點,可別讓他家的臭小子看了咱們的笑話!」怡紅院的領隊龜奴向面前的藍衣小龜奴打氣。

  「精神著哪!」藍衣小龜奴們精氣神全滿。

  「罩子都給我放亮點!」露華苑的領隊龜奴向自家的青色小龜奴們高聲呼喝,「今天若再讓飛鴻樓和怡紅院佔了先,這個月誰都甭想吃肉!」

  「為了肉,拼了!」青色小龜奴們齊聲回吼。

  「尤其是你,小豆!」青衣大龜奴朝隊伍最末尾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龜奴惡狠狠道,「若是你今天再拉不來客人,莫說肉,就連飯也沒得吃!」

  那名為小豆的小龜奴忙使勁點了點頭:「小豆、小豆今天一定、一定能拉來客人!」

  青衣大龜奴冷哼一聲,扭頭望向街口。

  不止他,餘下近四十多名龜奴皆是同一表情,一臉凝重瞪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眼生的面孔。

  奈何半月來,汴京城內盛行鬧鬼傳聞,導致人心惶惶,許多常來常往的老恩客都不願前來,何況從未來過的新客。

  眾龜奴等了許久,也不見一個新面孔出現,頗有些洩氣,就在眾龜奴等得昏昏欲睡之時,街口出現了兩個頎長身影,看來甚為眼生,頓令眾人精神一振。

  隨著這兩道人影越走越近,原本看見生人面孔就會一哄而上的眾龜奴們卻全都目瞪口呆,雙眼呆滯,盡數傻眼。

  只見左行這位,身直如松,腰佩長劍,面如溫玉,劍眉飛鬢,朗目如星,端是世上難得的俊逸容貌。一身漆黑長袍,卻透出儒雅氣度,令人心折。

  右邊這位,長髮如瀑,桃花眼飄春,勾唇一笑就是桃花漫舞,肩上斜斜搭著一柄綴有如雪劍穗的寶劍,和一身黑色錦衣黑白分明,更顯得此人張狂不羈。

  這樣貌、這長相、這氣度,即便是尋遍整個紅月鎮……不、即便是尋遍整個汴梁城,也無人能出其右。

  傻眼的眾龜奴們心中無不喊爹叫娘:

  我的娘誒,這兩位長得比咱家的姑娘還漂亮,樓裡的姑娘們罩不罩得住啊?

  不過,以上的想法在見多識廣的眾龜奴們心裡不過是流星一閃,下一刻,大小龜奴們立即將這二人定義為:兩隻俊俏的肥羊。之後便是一擁而上,口中熱情歡迎詞好似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向那二位青年砸去。

  「哎呦,這二位爺,氣度如此不凡,定是從汴京城來的吧,來來來,咱們飛鴻樓那可是紅月鎮裡最有名的青樓,我們的姑娘那可是一等一的漂亮,二位爺快快裡面請啊!」飛鴻樓眾龜奴資歷最深,開口閉口自是遊刃有餘。

  「看二位這穿戴打扮,一般的庸脂俗粉定是入不了二位的眼,不過咱們怡紅院今天新來了幾位姑娘,都是沒開苞的雛兒,包您二位滿意!」怡紅院眾龜奴滿臉諂媚,不甘示弱,更是油嘴滑舌。

  「二位大爺,來我們露華苑,莫說姑娘,就是老鴇,只要合您的眼,也沒問題!」露華苑的眾鬼奴標新立異,劍走偏鋒。

  一時間,這二人竟成了整條紅月街的焦點,被圍得水洩不通。

  再看這二人,見到這呼嘯而來的批量龜奴大隊,桃花眼青年雙眉一挑,口中嘖嘖有聲:「哎呀,我就說就算換上這身黑皮,也難掩白五爺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看看,這麼多人皆被五爺我的風采所折服啊!」

  旁側俊朗青年微微側目,不動聲色道:「白兄,你想多了。」

  「臭貓,你不服氣是不是?」

  「白兄,你真的想多了。」

  就在幾句話之際,三家龜奴的搶客大戰已經開始轟轟烈烈上演。

  「二位大爺,來我們飛鴻樓,姑娘隨便挑!」

  「怡紅院的姑娘一個賽一個漂亮,個個貌似天仙!」

  「我們露華苑的姑娘全鎮最貼心!」

  這邊,黑衣龜奴和青衣龜奴互掐脖子,那邊,藍衣龜奴和青衣龜奴互踢屁股,中間,三家龜奴混戰一片,揪頭髮,扯耳朵,踩腳趾頭,什麼陰招損招都上了,劈裡啪啦打得好不熱鬧。

  而唯一未能加入戰圈的,就只有身形瘦弱膽子又小的露華苑小龜奴小豆了。

  只見這小豆從左邊衝上去,被一個膀大腰圓的龜奴一巴掌扇到了一邊,再從右邊擠進去,卻被一個大鬍子龜奴一屁股撞到肚子,咚咚咚倒退數步,摔了一個四仰八叉,跌得頭暈眼花。

  「喂喂,小鬼,咱問你,這紅月鎮是不是天天都這麼激情四射熱血澎湃啊?」一個頗為興奮的聲音從小豆頭頂傳來。

  小豆晃晃悠悠爬起身,揉著後腦勺向聲音來向望去。

  只見身後站著一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少年,身瘦如竹竿,細眼眯成縫,同樣是一身黑衣,可穿在此人身上,卻好似一隻烏鴉一般,毫無氣度不說,還有點街頭痞子的味道。

  此時,這少年正看每天都上演的龜奴拉客大戰看得津津有味。

  「你是?」小豆瞪著豆豆眼,上上下下將這細眼少年一番打量,冒出一句,「新來的龜奴?」

  「額!」細眼少年猛然望向小豆,一臉吃到蒼蠅的表情,「小鬼,你看清楚——」說著搖頭擺腦雙手背後擺了個造型,「咱如此英姿颯爽風度翩翩——」

  「你是誰家花樓的小龜奴?!」少年話沒說完,就見在旁監工的飛鴻樓龜奴頭湊上前,朝著細眼少年惡狠狠道,「怎麼這麼不懂規矩?!去去去,一邊兒呆著去!」

  說著,就像轟蒼蠅一般朝細眼少年不耐煩擺了擺手。

  細眼少年被噎得眼皮亂抽,突然一挽袖子,身形一旋,竟憑空拔地而起,好似陀螺一般旋空飛轉,居然從半空越過眾多廝打叫罵的龜奴,硬生生插到了那兩名青年的中間。

  這少年倏然出現,頓把一眾龜奴嚇了一大跳,皆停下爭吵,直勾勾瞪著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臭小子。

  適才還人聲鼎沸的街道中央頓時靜了下來。

  「咳,咱說諸位兄弟——」細眼少年清了清嗓子,剛開了個頭,不料下一瞬就被一陣汪洋叫罵給淹沒了。

  「這誰家的小龜奴,居然敢搶我們紅月鎮三大青樓的買賣?!」

  「轟出去、轟出去!」

  說著,一眾龜奴立即同仇敵愾,朝那細眼少年揮起了拳頭。

  可拳頭還未沾到那少年的衣角,驟然間,一股刺骨冷風從少年周身旋起,寒氣如同刀刃,刮皮刺骨,呼啦啦將眾人成功逼退,竟是在少年周身三尺外硬生生劃出一個生人勿進的警戒圈出來。

  眾龜奴滿面驚異,十分納悶為何自己忽然毫無緣由背後發涼,腿腳發軟,難進半步,只能瞪著眼前的兩隻「漂亮肥羊」乾著急。

  「莫不是鬼打牆?!」一個龜奴突發奇想呼道。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大驚失色,不由自主又後退了幾步。

  「誰敢動他?」那桃花眼男子挑眉一笑,寒風萬里。

  「退後!」旁邊俊朗男子一出聲,冰雪皚皚。

  加上二人中間的細眼少年,這三人合站一處,一股無形氣勢撲面而來,當真是排山倒海霸氣側漏。

  這三位,自然就是受命前來紅月鎮喬裝查探的展昭、白玉堂和金虔三人。

  身心皆驚的眾龜奴這才看明白,感情這個長得好像豆芽菜的細眼少年居然與這二位俊俏公子是一夥的。

  「哎呦,這位大爺,咱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見怪啊!」藍衣小龜奴們急忙開始冒煙拍馬屁。

  「大爺、大爺,您權當小的剛剛在放屁,別見怪啊!」黑衣小龜奴們也立即見風使舵順嘴流蜜。

  「大爺你若是不嫌棄,只要您來我們怡紅院,所有酒菜全部八折!」青衣小龜奴們使出殺手鐧。

  「什麼?八折?!」金虔聞言滿面放光,不由望向怡紅院方向。

  另外兩撥一看立馬急了,開始毫無下限的價格戰。

  「來我們飛鴻樓,全部酒菜七折!」

  金虔腦袋嗖得一下又扭向飛鴻樓一陣。

  「六折!露華苑全部酒菜六折!」

  金虔細眼迸發綠光,直射露華苑列隊。

  「五折!!飛鴻樓五折!!」飛鴻樓的領隊龜奴大喝一聲。

  「五折?!」金虔耳尖一豎,腿腳不受控制就向飛鴻樓陣隊邁去——

  「咳!」展昭突然乾咳一聲。

  「嗯哼!」白玉堂使勁兒清了清嗓子。

  金虔眼皮一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乾笑兩聲收回腳,垂首默立一旁。

  展昭望了金虔一眼,暗嘆一口氣,上前一步抱拳道:「今日我等乃是為了露華苑而來,諸位就不必……」

  「大爺果然有眼光,這邊請這邊請!」露華苑的眾龜奴聞言立時喜笑顏開,一溜排開正準備迎人,卻被另外兩撥龜奴一哄而上給沖散了。

  「大爺,還是來我們飛鴻樓,姑娘個個漂亮不說,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大爺,來紅月鎮就一定要來咱們怡紅院,否則後悔莫及啊——」

  「人家大爺都說選我們露華苑了,你們還亂嚷嚷什麼?!」

  「大爺,來飛鴻樓……」

  「來怡紅院!」

  「諸位……」展昭開口幾次,聲音皆備吵嚷聲覆蓋,只好無奈望向一旁的金虔。

  「屬下明白!」

  金虔猛一抱拳,細眼一瞪,從懷裡掏出一個綠油油的丸子,甩開膀子就扔了出去——

  轟隆隆——隆隆轟——

  一朵翠綠色的小型蘑菇蛋蛋在紅月街中央蒸騰升起,令人作嘔的惡臭瞬間瀰散整個街道。

  「阿嚏!什麼東西?!」

  「咳咳咳!」

  「嘔——這是啥啊?!!」

  噴嚏咳嗽乾嘔聲不絕於耳,被臭鈾彈波及的眾龜奴鼻涕眼淚糊滿慘綠面孔,一臉驚恐瞪著金虔。

  「去露華苑,誰來帶路?!」金虔雙手叉腰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陣乾嘔聲。

  「那個……還有人能帶路嗎?」金虔乾笑兩聲。

  六個龜奴哐當倒地。

  再看餘下的龜奴,個個面色青綠神志不清,莫說帶路,怕是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

  「金虔……」展昭扶額。

  「小金子!」白玉堂雙臂環胸。

  「嘿嘿……」金虔一臉尷尬,撓頭回頭乾笑,「那個……咱給二位帶路如何……」

  「三、三位大爺,露華苑請跟我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角落裡飄出。

  只見一個瘦小龜奴小心走到金虔面前,瞪著一雙豆豆眼望向三人。

  正是剛剛因無法擠入戰圈而僥倖躲過某人臭鈾彈攻擊的龜奴小豆。

  *

  「小豆,你今天做的很好,晚飯給你多加一盤紅燒肉!」露華苑的老鴇何媽媽滿臉喜氣,手裡的翠綠綢帕在小豆眼前使勁兒晃了晃。

  「多、多謝何媽媽。」小豆小心翼翼謝道。

  「好了,姑娘們,聽說今天這三位爺非同一般,眼睛都給我擦亮了,好生伺候著!」何媽媽超對面一排鶯鶯燕燕們耳提面命道。

  「媽媽您就放心吧!」眾姑娘嬉笑應下。

  「我們上!」何媽媽一揮綠綢帕,一扭水蛇腰,率領露華苑眾精英姑娘推開了牡丹廳的大門。

  「哎呦呦,三位爺,久等——噶!」

  開場詞剛說了幾個字,入眼的場景就讓何媽媽噎住了。

  身後的一眾姑娘也同時驚呆。

  只見正對大門的隔斷蘇繡屏風上——正趴、趴著一個人!

  但見此人,身形消瘦,一邊用手在屏風上細細摩挲,一邊口中嘀嘀咕咕:「哇,這扇屏風,哇,這繡工,細緻、漂亮、顏色正!至少三千兩銀子!」

  貌似口中還在滴落某種透明液體。

  嗯?

  何媽媽與一眾姑娘臉皮隱抽,不禁望向領路的小豆。

  小豆嚇得一個哆嗦,忙小跑上前,招呼道:

  「大、大爺,姑娘們來了。」

  「誒?姑娘?!」金虔猛一回頭,只見屋外一眾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皆用一副見到鬼的表情瞪著自己,忙用袖子擦了擦嘴,正色道,「跟咱過來!」

  說著,就領著一個老鴇外加十五名姑娘繞過屏風浩浩蕩蕩進入內廳。

  下一刻,露華苑眾人今夜第二次被眼前的景緻驚呆。

  不同的是,首次是驚異,此次是驚豔。

  但見屋內圓桌旁,面對面坐著二位黑衣青年,一個俊朗似月,一個華美勝畫,二人坐在一處,猶如無價珍寶,光華滿室,將這精心佈置過的廂房映襯的黯然失色。

  一室寧靜,只能聽見眾姑娘們愈來愈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哎呦呦,瞧、瞧這二位大爺,真是人中龍鳳……」何媽媽一聲高喝打破了沉默,就好似發令槍一般,身後的一眾姑娘猶如破籠的老虎,下山的野狼,一窩蜂似地衝向了這二位公子,順便將領路的金虔擠到了一邊。

  「公子,您想吃什麼啊?奴家餵你!」

  「公子,我們露華苑的酒是最好的了,奴家給公子斟上。」

  「公子,要不讓奴家用嘴餵你?」

  「公子,春宵苦短,要不奴家這就伺候公子入寢?」

  一時間火辣辣的挑逗話語熱騰騰溢滿整個房間。

  白玉堂微一挑眉,身形一晃,移形換影,輕易避開眾女攻勢,毫髮無損。

  展昭黑眸一掃,無形魄力壓迫飈出,令眾女便無法再近身半步,穩穩直坐。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逛窯子的高手啊!

  圍觀的金虔在一旁暗暗點頭。

  一旁的何媽媽卻是有些不樂意,嘩啦啦一甩手裡的嫩綠帕子,酸溜溜道:「哎呦呦,我說二位大爺,是不是瞧不上我們苑裡的姑娘啊?怎麼菜也不吃,酒也不喝,連這些如花似玉姑娘們的手也不摸一下?!」

  「還真讓這位媽媽說對了!」白玉堂眯起桃花眼飄出一朵粉嫩花瓣,「我二人全因聽聞露華苑有位葉憐夢姑娘才貌雙全,才特此前來相會,媽媽卻怎派這些庸脂俗粉招待我們?!」

  白玉堂話音一落,屋內頓時一片死寂。

  一眾姑娘瞬間僵住,面色青的青、白的白,都不約而同望向自家的老鴇。

  老鴇何媽媽更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半晌,才僵硬揮了揮手裡的綠帕子,咯咯笑道,「這位爺,您莫要說笑了,我這露華苑開了這麼多年,就從未聽過這個人!」

  「沒有此人?」一旁的展昭端起茶盞,細細吹撇浮茶,「媽媽,你想清楚了?」

  老鴇望了展昭一眼,但見這青年一雙黑眸宛若利劍一般,直射人心底,不由打了個寒戰,忙使勁兒搖了搖帕子,信誓旦旦道:「莫說我們露華苑,就是整個紅月鎮,也絕沒有這個人!」

  展昭望了老鴇一眼,垂眸不語。

  「沒這個人啊……」白玉堂軟軟往椅背上一靠,眨了眨眼,倜儻一笑道,「可惜啊可惜……」

  何媽媽臉皮一抖,眸光一閃,唰唰唰向一眾姑娘丟出一串眼色。

  眾姑娘立即心領神會,紛紛展顏媚笑,開始第二撥攻勢。

  「哎呦,這位爺,我露華苑裡才情兼備的姑娘多了去了,您二位何必非要找這個什麼憐夢?」

  「沒錯、沒錯,什麼憐啊夢啊的,哪裡有奴家貼心的好啊!」

  「公子,奴家餵您喝酒!」

  「公子,奴家給您夾菜!」

  「媽媽我就不打擾二位爺的雅興了,先行告退!」何媽媽甩著帕子上前朝二人做了個揖,就扭著水蛇腰一溜小跑奔出了大門。

  被一眾女子圍住的一貓一鼠對視一眼——

  一隻挑眉:臭貓,怎麼辦?

  一隻皺眉:見機行事,再探。

  目光暗語對話完畢,貓鼠眸光又同時移向站在旁邊一臉興致四下亂瞄的某人。

  「他在一旁待著好似……」白玉堂略顯尷尬。

  「不妥。」展昭蹙眉一鎚定音。

  「不妥,非常不妥!」白玉堂連連點頭,扭頭朝金虔呼道,「小金子!」

  「誒?公子您有何吩咐?」金虔立馬狗腿跑了過來。

  「你——那個——」白玉堂用手指了指屏風後的外室。

  「哈?」金虔納悶。

  「你去外室候著,莫要進來。」展昭平聲道。

  「咦?為啥?」金虔細眼溜圓瞪向展昭。

  「你在這兒……咳……有點礙事。」白玉堂桃花眼飄到一邊道。

  展昭默不作聲,垂頭品茶。

  「就是就是,小廝就應該在外室待著嘛!」眾女子齊聲幫腔道。

  金虔直直瞪著一個飄眼一個垂眸的二人,眼皮隱隱抽動,半晌,才抱拳道:「是,二位公子!」

  說罷,就鼓著兩個腮幫子氣呼呼退到屏風之外,縮坐在了大門旁側窗戶下的一個小桌旁邊。

  礙、礙事?!

  死耗子,咱和貓兒出門查案的時候你還在陷空島挖洞呢,居然現在嫌咱礙事?!太、太過分了!更過分的是——貓兒居然還不反駁,有沒有搞錯啊!

  金虔心中十分不忿。

  不過這一毫毫的不忿,在一炷香後,便化為了烏有。

  咱還真是礙事啊!

  這等高技術含量的活計咱還真是無法勝任啊!

  金虔趴在屏風後透過屏扇縫隙瞪著屋內正和一大圈花花綠綠的鶯鶯燕燕推杯換盞喜笑顏開有說有笑郎情妾意的一貓一鼠,心中淚流滿面。

  居然又是這天殺的「美男計」!

  沒錯!適才沒能從老油條老鴇嘴裡打聽出線索的某護衛和某耗子,此時正一如既往地施展拿手絕技向一眾青樓女子套話。

  這邊,白玉堂桃花眼眸春水氾濫,舉手投足間爛漫桃花飄飛,倜儻一笑,光芒四射,眾女子如痴如醉。

  那邊,展昭身坐如松,眉朗眸清,偶爾抬眸淡望,便似雲破月明,晴空朗星,令眾女如墜夢幻。

  瞧瞧這滿屋子飄舞的桃花瓣雨,看看這屋頂上亮閃閃的星河宇宙——嘖嘖,真是雙美合璧,威力驚人啊!

  金虔暗暗咂舌。

  再觀察片刻,金虔又發現其中頗有蹊蹺之處。

  圍在白玉堂身周的女子,個個都好似沒有骨頭的麵條,軟塌塌的直往白玉堂身上倒,可惜次次都被經驗豐富的白玉堂在不知不覺間輕易化解。折騰了許久,還是白玉堂懶懶散散單獨坐在一旁悠然品酒,一眾女子暗潮洶湧,繼續你爭我奪爭前恐後上演向白玉堂身上醉臥暈倒的戲碼。

  而展昭這邊,情形就著實有些詭異了。但見展昭獨自一人單身坐在座位上,腰身挺直堪比南山不老松,神色正經勝似衙堂審大案,而週遭的女子,卻是只能乖乖坐在距展昭一尺之外,看眾女神情,是個個都恨不得寬衣解帶立即欲撲到展昭懷裡,可每次一觸及展昭的波瀾不驚的黑亮眸光,竟又不受控制退了回去。一來二去,竟似展昭被罩了個金鐘罩一般,胭粉不入,水火不侵。

  嘖嘖,這一貓一鼠的「美男計」當真已是爐火純青登峰造極,所謂:殺敵於無形,護身於萬全啊!

  金虔敬佩不已。

  只是這「美男計」套話的效果……

  「哎呦,大爺,奴家已經說過了,從來沒聽過什麼憐啊夢啊名字!」

  「大爺,真沒這個人,您就別問了,來,奴家餵大爺喝酒!」

  「奴家真不知道啊……」

  「大爺,你莫不是欺負奴家不成……」

  嘖,可能這紅月鎮的青樓姑娘們抵抗力比較強,「美男計」若想起效,需要多花點時間。

  金虔摸著下巴推測。

  「那、那個,這位大爺,您、您要喝茶嗎?」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顫巍巍的聲音。

  「誒?!」金虔一怔,回頭觀望,

  只見身後正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龜奴小廝,正瞪著一雙怯生生的豆豆眼,小心翼翼望著金虔。

  正是那個叫小豆的龜奴。

  「大、大爺,您喝茶嗎?」小豆見金虔回頭,又將手裡的茶盞往前遞了遞。

  「呃,謝謝。」金虔撓了撓腦袋,端起茶碗,垂頭喪氣退回門口,坐在了窗邊的小凳子上。

  「大、大爺,茶不好喝嗎?要、要不小豆再去換一杯。」小豆看著金虔端著茶盞半天不動彈,小聲問道。

  「咱可不是什麼大爺!」金虔放下茶盞,嘆氣道。

  「小豆覺得你就是大爺!」小豆一雙豆豆眼亮晶晶的,湊近金虔小心蹲下。

  「呃?」金虔這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不由扭頭望了小豆一眼。

  只見這少年瞪著一雙閃閃發亮的豆豆眼,好似一臉……一臉崇拜望著自己……

  額?

  「大爺、大爺剛剛幫了小豆,小豆還未謝謝大爺……」小豆一臉扭捏,有些不好意思搓著自己的衣角道。

  「幫你?」金虔翻起眼皮想了想,有些莫名,「何時?」

  「剛剛若不是大爺選了小豆,小豆就一個月沒拉上客人了,沒有客人,小豆就沒飯吃了……」小豆一臉感激望著金虔道。

  「呃……」

  那是因為其他的龜奴都被臭鈾彈熏吐了,所以才選你啊。

  金虔汗顏,嘴裡稀里糊塗烏拉了幾句:「哦——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對大爺來說是舉手之勞,對小豆來說卻是大恩。」小豆一雙豆豆眼裡閃爍著亮閃閃的星星道。

  「過獎、過獎!」金虔硬著頭皮應道。

  喂喂,這小鬼不會是要拜碼頭認大哥吧?!

  「小豆活了十五年,除了夢姐姐,就只有大爺您幫過小豆,大爺是好人!」小豆雙眼的裡的星星愈發閃亮。

  「過獎、過——夢姐姐?」一個敏感關鍵字令金虔倏然警醒,細眼猝然望向小豆,「什麼夢姐姐?」

  「你們要找的葉憐夢夢姐姐啊?!」小豆眨巴眨巴眼睛道。

  「你認識——」金虔猛然拔高嗓門,突然一怔,又壓低聲音,悄聲問道,「葉憐夢?!」

  小豆點點頭:「不過夢姐姐不是露華苑的,你們找錯地方了。」

  「不是這兒的姑娘?!」金虔更驚,「那是哪裡的姑娘?」

  「是對面飛鴻樓的姐姐。」小豆回道。

  「你確定?!」金虔細眼幾乎要瞪成葡萄。

  「嗯!」小豆使勁兒點了點頭,「小豆以前是飛鴻樓的小廝,可是常常受欺負,還是夢姐姐想辦法讓小豆來了露華苑。夢姐姐對小豆最好了!」

  說到這,小豆臉上顯出一個真誠無比的笑容。

  「那為何——」金虔指了指屏風後的眾女子,「她們都說不知道?」

  「因為夢姐姐以前搶了這兒的好多客人,所以、所以她們都不喜歡夢姐姐,有人問夢姐姐,她們都不願意說,怕被夢姐姐搶了客人。」小豆回道。

  「那個夢姐姐現在還在飛鴻樓?」金虔瞪大細眼。

  「夢姐姐一年前就嫁人了。」小豆道,「嫁給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官。」

  「一年前?」金虔覺得有點不對勁,「不是三個月前嗎?」

  「是一年前!」小豆一臉肯定,「夢姐姐是在嫁人前幫小豆離開飛鴻樓的,小豆來露華苑已經一年多了。」

  「誒?」金虔開始撓頭皮。

  那孫懷仁孫大人不是說他家的五姨太就是露華苑的葉憐夢,三個月前才娶回家,如今這——怎麼都對不上號啊?

  是同名同姓?還是——

  金虔眯起細眼:那個孫大人撒謊?!

  「小豆啊,你的夢姐姐一定很漂亮吧?」金虔定了定神,繼續問道。

  「當然了!」小豆滿眼放光道,「夢姐姐是飛鴻樓裡最美最漂亮心地最好的姐姐,她唱歌特別好聽,還有書生給夢姐姐題詩呢!」

  「還有詩?」

  「嗯!」小豆點頭,「小豆記得可清楚了,是說……嗯……輕歌……嗯……那個,啊!對了!是『紅淚一點惹人憐』。」

  「等等!」金虔腦中靈光乍現,猛然提聲,「你說紅淚?!」

  「是、是啊!」小豆被嚇了一跳,愣愣道,「夢姐姐這裡有一顆紅色痣。」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角。

  左眼角的紅痣?!

  那、那那不是邢夫人嗎?!

  啊呀!這麼說來——

  邢夫人是一年前嫁給羅良生大人。

  邢夫人的來歷也說不清道不明——

  嘖嘖嘖嘖!

  大狀況啊啊啊啊!!

  金虔倏然站起身,一溜煙衝到屏風後的屋內,呼道:「展公子,白公子!大事不妙啊——誒?!」

  入目之景讓金虔瞬時消聲。

  只見圓桌旁,被一眾姑娘團團圍住的白玉堂端著酒杯僵硬直坐,面色震驚,在白玉堂對面,是同樣僵住的展昭,而在展昭的對面,是一位女子……

  當然,這裡是青樓,展昭對面有個女子沒什麼大不了,問題是——

  這個女子正在脫衣服,目前的狀態是已經脫下了外衫,露出了兩邊光溜溜的肩膀和一大截紅色的肚兜。

  潤滑肌膚在瑩瑩燈火映照下,顯出一種旖旎光澤,當真是膚若凝脂,香豔非常。

  「展、展——」金虔豎著一根手指頭,顫巍巍指著展昭,一雙細眼繃得溜圓。

  「小金子!」

  「金虔!」

  白玉堂和展昭猛一回頭,同時望向金虔,頓時好似被馬蜂蟄了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小金子,你、你莫要誤會,是剛剛這位姑娘不小心灑了酒……我、我什麼都沒做!」白玉堂雙頰漲紅,桃花眼亂飄,慌不擇言。

  「金、金虔,展、展某……」展昭手足無措站在桌邊,耳朵紅得幾乎透明,望著金虔舌頭打結。

  「你想對咱家公子做什麼啊啊啊?!」金虔突然嚎叫一聲,一陣風似的衝到那衣衫半裸的女子面前,好似老鷹護小雞一般將展昭護在身後,尖叫道,「咱家公子冰清玉潔守身如玉,姑娘你手下留情啊啊!」

  「咳咳咳咳!」白玉堂一陣劇烈乾咳。

  展昭一雙貓耳朵似無法承受突然暴增的血液壓力,紅得幾乎微微發顫,忙一把拽住金虔手臂:「金虔,你亂說什麼?!」

  「公子你放心,咱定會護公子周全,不讓公子羊入虎口兔入狼窩!」金虔義正詞嚴。

  「咳咳咳咳!」白玉堂幾乎咳出心肺。

  「金虔!」展昭一把扳過金虔身形,直面金虔,厲聲道:「莫要亂說!」可惜一雙紅彤彤的貓耳朵豎在俊臉兩側,實在是缺乏威嚴。

  不料金虔卻趁勢一把拉下展昭衣襟,伏在展昭耳邊道:「展大人,屬下得知一條重要線索,需立即稟告包大人!」

  溫熱氣息噴在展昭耳廓,展昭身形劇烈一顫,腦中唰一下空白一片,周身溫度驟然上升百分之二十,好似過了許久,腦海中才斷斷續續飄過幾個關鍵字眼:

  重要線索……包大人!!

  黑眸瞬間恢復清明,展昭猛然直起身,望向金虔。

  「緊急情況啊!」金虔圓瞪細眼回望。

  「白兄!」展昭猛然扭頭,望向還在憋笑的白玉堂,「在下突然想到有件要事……」

  話音未落,突然,窗外騰起一股耀目光芒,蒸騰熱浪呼嘯湧入窗口。

  眾人一驚,同時望向窗外。

  只見隔壁一棟三層閣樓冒出重重火光,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不好了,飛鴻樓失火啦!!」

  「快救火啊!!」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響徹整個紅月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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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0 00:51:04 |只看該作者
捉鬼案 第八回 捉鬼案結謀逆現 山河圖詩藏奸王

  烈紅龍焰燃天地,魅煙肆塵亂紅街;

  飛鴻驚滅震夜晝,秋風慘掃淒涼塵。

  汴京城外鎮紅月鎮三家最大的青樓之一——飛鴻樓,在一場緣由不明的滔天大火中燃燒殆盡。火光熊熊騰起,烤紅半邊墨夜,整條紅月街被滾滾濃煙籠罩,嘶叫驚呼聲聲驚徹夜空,

  紅月鎮巡火營出動全營五十名精英投入滅火戰鬥,甚至發動了整條紅月街的青壯男子幫忙,用盡一切方法撲火,奈何火勢太大,待終於控住火勢後,大火已經燒了整整二個時辰,整座飛鴻樓就燒得只剩一堆廢墟。

  厚達半尺的灰燼,被清晨微帶寒氣的秋風吹起,撲啦啦揚起半邊街道。

  折騰了一整晚的金虔一邊頂著瑟瑟秋風,一邊跟著展昭、白玉堂在廢墟中翻找線索。

  「展大人!」一個年紀三十上下的壯漢匆匆跑來,向展昭抱拳招呼道。

  此人正是昨夜趕來滅火的紅月鎮巡火營李指揮使,經過整晚的火燒火燎,他一半頭髮都被燎焦,滿臉黑灰,根本看不清樣貌,只能看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珠子。

  「李指揮使,有何發現?」也同是一臉灰塵的展昭上忙問道。

  「此火並非偶然事故,而是有人在飛鴻樓上下內外澆上松油,然後故意縱火所致。」李指揮使頓了頓,壓低幾分聲音,「手法很是純熟,顯然是老手所為。」

  「松油?!」跟在展昭身後幾乎被熏成煤球的金虔抹了抹鼻子,嘴裡嘀嘀咕咕,「難怪怎麼撲也撲不滅,故意縱火、罪無可恕、良心泯滅,以後生兒子定然沒屁眼!!」

  展昭瞥了一眼自言自語的金虔,又將望向李指揮使:「飛鴻樓內傷亡如何?」

  「說起這個,可就奇了!」李指揮使一臉詫異道,「李某和屬下已經尋遍整個地段,卻是連一具屍身也未發現。」

  「莫不是都被燒光了?」金虔瞪大細眼。

  「不可能!」李指揮使搖頭道,「縱是火勢再大,只要有人死於火中,必會留下炭狀大骨。而這飛鴻樓廢墟之中,卻是一塊人骨都未曾發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李指揮使看了一眼展昭。

  「起火之時飛鴻樓中已空無一人。」展昭抬起被燻黑的俊臉,望著大片廢墟,緊皺眉頭,輕聲道。

  「客似雲來的飛鴻樓中居然空無一人,莫不是那些來尋歡作樂的客人,還有老鴇姑娘龜奴都是鬼怪不成?」白玉堂扛著寶劍走了過來,冷笑道。

  整條街上,就只有白玉堂一張臉還算乾淨,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沒被黑灰糊成一堆,這都歸功於某耗子在百忙之際還不忘整理儀容所致。

  「八成是在起火前都轉移了……阿嚏!」金虔在一旁推測道。

  「這倒是有趣。」白玉堂笑道,「青樓開的好好的,為何要走?走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放把火燒個一乾二淨,連根毛都未留下?除非——有什麼不可見人之事……」說到這,白玉堂笑容一斂,猛然望向金虔,「小金子!莫不是因為你之前所說,那邢夫人是飛鴻樓的葉憐夢……」

  三人同時面色大變。

  展昭、白玉堂和金虔為救火忙了整整一夜,根本無暇思及其它,如今思緒清明,定神一想,才發覺大大不妙。

  金虔剛剛探出那葉憐夢原屬飛鴻樓,且樣貌特徵與邢夫人頗為吻合,還未等核實,這飛鴻樓居然就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如此推斷,那剛剛被列入嫌疑犯的邢夫人豈不是萬分危險?!

  展昭急忙向那李指揮使一抱拳,「我等還有公事在身,告辭!」

  「展大人您請!」李指揮使忙抱拳恭送。

  展昭轉身疾行,邊奔邊向金虔和白玉堂道:「展某怕案情生變,我等速速尋那龜奴小豆一同趕回開封府!」

  金虔和白玉堂自無異議。

  三人匆匆奔回露華苑,尋老鴇亮明身份說明來意,那老鴇何媽媽得知昨夜來的這仨人居然是開封府的差官,嚇得是臉色慘白,不敢多言半句急忙令人尋小豆來見。

  不消半盞茶時間,一臉驚懼的小豆就被哆哆嗦嗦帶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地,埋頭顫聲道,「小、小豆見過開封府展大人、金校尉大人、白五俠大人!」

  稱呼頗有些不倫不類。

  「小豆。」展昭開口道,「如今有件案子需你去開封府為證,你且跟我等去一趟開封府,不必害怕……」

  展昭話未說完,就聽門口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龜奴領著一位官差打扮衙役匆匆走了進來。

  「開、開封府的官爺來找展大人——」龜奴撲地稟道。

  展、金、白三人定眼一看來人,不禁一驚,但見此人一身風塵,滿目焦急,身著一身六品校尉服,竟是趙虎。

  「展大人!」趙虎一見展昭頓時雙眼發亮,一個猛子衝上前,抱拳道,「包大人命您速速回府……」

  展昭騰得一下站起身,驚道:「莫不是那邢夫人出事了?!」

  趙虎雙眼瞪得好似銅鈴,表情好似看到第二個公孫先生,一臉敬佩瞪著展昭,結結巴巴道:「展、展大人,您是如何知曉的?!」

  「那邢夫人可是死了?!」白玉堂也上前一步急聲問道。

  「白少俠您、您也未卜先知?!」趙虎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看白玉堂的神情就好似看第三個公孫先生。

  「是誰殺了邢夫人?!」金虔一把拽住了趙虎胳膊。

  「殺?!」趙虎總算沒把某從六品校尉看成第四個公孫先生,暗鬆一口氣,搖頭道,「邢夫人不是他殺。」

  「誒?!」金虔一怔,「邢夫人不是死了嗎?」

  「是死了——」趙虎兩眼圓瞪回道,「是邢夫人刺殺他人未遂,失手被擒後服毒自盡!」

  「什麼?!」這次展昭、白玉堂和金虔皆是滿面震驚。

  「邢夫人刺殺的是何人?!」展昭急聲問道。

  趙虎喘了口氣:「是戶部尚書孫懷仁孫大人!」

  「什麼?!」眾人齊聲驚呼。

  *

  眾人一路疾行匆匆趕回開封府,剛入府衙,就被等候在大門口的王朝、馬漢迎入花廳。

  一進門,金虔就覺兩道陰嗖嗖的目光直射自己頭皮,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少年站在顏查散身側,一身漆黑,無光黑眸,半顏醜陋,半面清美,居然是冰羽。

  金虔詫異,不禁環望週遭列席人員:包大人、公孫先生、最近出鏡率比較高的顏家小哥,貓兒,白耗子,嗯、還有咱——毫無疑問,是開封府例行人精會議的固定陣容……

  咱出門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才一夜的功夫冰羽這個臭小子就從被監視嫌犯地位上升為可參與人精例會的身份了?!

  展昭皺眉看了一眼冰羽,將目光望向了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清了清嗓子,道:「昨夜有歹人潛入孫大人府中刺殺孫大人,幸虧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早有準備,令王朝、馬漢暗中保護,這才保住了孫大人的一條性命。只是——」說到這,公孫先生望了顏查散一眼。

  「只是那刺殺之人武功雖然不高,輕功卻是頗為詭異,在場無一人能將其擒住,眼看就要逃脫之際,幸虧冰羽小兄弟出手相助,這才擒住了那歹人。」

  此言一出,展昭、白玉堂和金虔不由將目光射向了冰羽。

  但見冰羽低頭垂眼,一副溫順模樣。

  「在下和包大人適才正在詢問冰羽擒拿刺客時的細節,正好問完。」公孫先生頓了頓,又望向冰羽,「冰羽,你先退下吧。」

  冰羽點頭,默不作聲轉身走向門口,只是在走到金虔身側之時,停住腳步,黑漆漆眸子冷冷掃了一眼金虔,又抬了抬下巴。

  然後就雄糾糾氣昂昂跨門而出。

  靠,這小鬼什麼意思?莫不是在得瑟顯擺?

  金虔臉皮一抽。

  這在金虔旁側的展昭和白玉堂,則是一個皺眉,一個眯眼。

  待冰羽離開花廳,四大校尉守好花廳正門,展昭將目光移向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大人,刺殺戶部尚書孫懷仁大人的當真是羅府邢夫人?」

  「沒錯!」包大人點頭道,「我等誰都未曾料到,這邢夫人竟能突破開封眾衙役的層層監視,隻身一人突襲孫府,刺殺孫大人。」

  「更沒有料到的是,這邢夫人一見無法逃脫,居然服毒自盡……」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本以為邢夫人頗有可疑之處,豈料,邢夫人這條線又斷了。」說到這,又望向展昭等人,「不知展護衛你等此去紅月鎮,可曾查到孫大人府上五夫人的身份來歷?」

  此言一出,展昭、白玉堂、金虔皆是一陣沉默。

  「展護衛?」包大人一怔,「難道是毫無線索?」

  「回稟大人,」展昭抱拳,頓了頓才道,「屬下經過查探,發現露華苑內並無一名叫葉憐夢的歌妓。」

  此言一出,包大人、公孫先生和顏查散皆是面色一變。

  「反倒是露華苑隔壁飛鴻樓內有一名叫葉憐夢的女子。只是——」展昭抬眼,「聽露華苑內一名小廝形容,這葉憐夢的相貌長相卻是和邢夫人十分相似。」

  屋內一片靜寂。

  包大人一臉驚詫望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略顯訝異,追問道:「展護衛可詢問過飛鴻樓其它人這葉憐夢的形貌特徵?」

  「沒得問了。」一旁的白玉堂接口道,「都被一把火燒光了!」

  「什麼?!」包大人猛然直身驚呼。

  「怎麼回事?」公孫先急聲問道。

  「啟稟大人——」展昭抱拳,將紅月鎮所見所聞以及飛鴻樓被詭異縱火燒燬之事詳細敘述了一遍。

  包大人越聽面色越沉。

  公孫先生拈鬚沉思。

  顏查散暗暗搖頭。

  待展昭敘述完畢,包大人長嘆一口氣,提聲命王朝將那龜奴小豆帶入花廳,簡單詢問後,又命王朝、馬漢及公孫先生陪同小豆去停屍房認屍。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三人又領著哭的稀里嘩啦的小豆歸來,再次確認那邢夫人的確是飛鴻樓的葉憐夢無疑。

  小豆證詞將邢夫人身份一確定,案情走向頓時明朗。即便是智商如金虔,在腦中略一思索,也能捋出個大概:

  汴京鬧鬼一案,如今僅餘兩條線索。

  一條是毒害羅良生大人的真兇。依現在的進展來看,害死羅良生大人的八成是邢夫人。

  第二條線索就是裝鬼而被擒殺,戶部尚書孫懷仁大人五姨太的身份。

  孫懷仁聲稱自己的五夫人乃是露華苑的葉憐夢,後證明,這葉憐夢的真實身份乃是羅府邢夫人。

  兩條線索的終結點皆是邢夫人,而邢夫人卻服毒自盡,能證明邢夫人來歷的飛鴻樓也被毀之一旦。

  看似所有線索盡斷,而實際上——

  卻是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一個人:

  提供邢夫人真實身份之人;自家五姨太乃是裝鬼兇犯;邢夫人冒死也要刺殺之人——

  戶部侍郎孫懷仁!

  這最大的嫌犯簡直就是禿子上的蝨子——明擺著啊!

  眾人皆是眸光精亮,同一時間望向黑面青天。

  但見包大人拈鬚看著桌案上小豆的證詞片刻,慢慢抬頭道:「本府欲往孫懷仁大人府中探望孫大人的傷勢,公孫先生以為如何?」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向包大人一抱拳:「大人高見,學生也正有此意。」

  包大人回視一笑。

  一瞬間,眾人好似看到雲海騰動,旭日東昇,心中豁然開朗。

  金虔更是激動難以自已:

  只要此案一結,咱就不用加班熬夜捉鬼逛花街……終於可以按時睡覺吃早飯了啊啊啊!

  *

  戶部尚書孫懷仁的府邸落在汴京北城玄武街中段,門庭威嚴,紅柱碧瓦,後院樓亭飛榭,池碧柳綠,頗為雅緻。

  在戶部尚書府邸臥房之內,金虔與開封府眾人一道,再次見到了戶部尚書孫懷仁。

  此時的孫大人坐在檀木樹雕床榻之上,面色蒼白,雙目佈滿血絲,額頭纏繞一圈紗布,精神十分萎靡,顯然還未從昨夜刺殺事件中恢復過來。

  「包大人特來探望,孫某未能遠迎,還望包大人恕罪。」一見包大人一行,孫懷仁忙掙扎要起身施禮。

  「無妨無妨,孫大人有傷在身,還是莫要操勞。」包大人拍了拍孫懷仁的肩膀,順勢坐在孫懷仁床邊,慰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勞包大人費心,孫某已經好多了。」孫懷仁抱拳回道,頓了頓,又抬眼望向包大人,表情有些猶豫,「不知那刺客可曾逮到?」

  包大人回望孫懷仁:「那刺客已經服毒自盡了。」

  「啊?」孫懷仁似是有些吃驚,愣了愣,才道,「不知那刺客是何人?」

  「那刺客——」包大人眯起雙眼,「乃是孫大人的一位熟人!」

  孫懷仁一怔:「熟、熟人?!包大人您莫要說笑了,孫某可不認識什麼刺客殺手!」

  「本府從不說笑。」包大人望著孫懷仁,慢悠悠道:「那刺客就是羅良生羅大人的續絃邢夫人,也是——」利目徒亮,聲線驟然拔高,「紅月鎮飛鴻樓的歌妓葉憐夢!」

  這一嗓門,氣勢凌人,震耳發聵,就連開封府眾人都驚得渾身一顫,更不要說直面包大熱聲波攻擊的孫懷仁是何等驚懼。

  「葉、葉憐夢……」孫懷仁雙眼暴突,口齒打結,「包、包大人,您查到了葉憐夢的身份?!」

  「怎麼?孫大人難道以為本府無法查到?!」包大人黑面陰沉,「孫大人口口聲聲稱自家五姨太乃是紅月鎮露華苑的葉憐夢,可本府派人查探後,卻發現葉憐夢乃是另有其人,正是羅良生大人的續絃邢夫人,也是昨夜刺殺孫大人的刺客。」

  包大人沉下嗓音:「孫大人,你如何解釋?!」

  「下、下官……」孫懷仁面如金紙,嘴唇泛白。

  「戶部尚書孫懷仁!」包大人猛然起身,厲聲喝道,「你可知罪?!」

  這一嗓子,頓把孫懷仁嚇傻了,撲通一聲從床鋪滾落地面,渾身哆嗦不止,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下、下官不、不知身犯何罪——」

  「不知身犯何罪?!」包大人利目上挑,壓低嗓音,「孫大人難道當真不知你家五夫人因何身亡?!」

  「下、下官……五夫人……不、不是被人所害才、才……」孫懷仁哆嗦道。

  「汴京城內鬧鬼一案令全城百姓睡難安寢、令天子龍威震怒,特命開封府詳加追查。本府經查,戶部尚書孫懷仁之五姨太因裝鬼擾民、妖言惑眾而被開封府當場擒殺!」包大人驟然提高聲線。

  孫懷仁猛然抬頭,滿面驚顫瞪著包大人。

  「戶部尚書孫懷仁知情不報,隱瞞案情,虛報線索,阻礙辦案,本府定當如實稟告聖上,請皇上聖裁!」包大人向空中一抱拳道。

  「包大人!包大人!您手下留情啊啊啊!!」孫懷仁大驚失色,連滾帶爬來到包大人腳邊,拽住包大人的褲腿嘶聲喊道,「下官、下官絕沒有知情不報、隱瞞案情,下官真不知道那花娘竟會做出這等——」說到這,孫懷仁猛然噤聲,渾身僵硬。

  「花娘?」包大人眯眼,慢聲道,「花娘是何人?」

  「是、是……」孫懷仁直直望著包大人,嘴唇哆嗦,欲言又止。

  包大人微眯雙眼,將目光移向身邊的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立即上前一步,一副苦口婆心的神色道:「包大人念在與孫大人同朝多年,本欲助大人一次——」說到這,頓了頓,望了一眼猝然抬首的孫懷仁,繼續道,「只是孫大人若不能將此案的前因後果一一道出,包大人即便是想幫孫大人,只怕也是有心無力啊。」

  孫懷仁一下堆坐原地,垂頭不語。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保持沉默。

  而隨在包大人身後的眾人,則是神色各異。

  展昭隨在包大人身側,半步不離,一臉鄭重。

  白玉堂摸摸鼻子,從公孫先生身側旁移兩步,順手將顏查散推了過去。

  顏查散望著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臉若有所悟。

  而隊伍最末尾的金虔,則是面無表情,好似石雕一般站在門口,只是心裡卻是感慨不已:

  先來一招敲山震虎,震住這孫懷仁;接著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再來一招威逼利誘——

  心理擊破,精神攻擊!

  嘖嘖嘖!老包和公孫竹子沒去刑部開發精神逼供法,真是大宋的一大損失啊!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失魂落魄的孫懷仁終於回過神來,慢慢跪直身形,幽幽道:「包大人當真願意幫下官一次?」

  「只要孫大人願意坦誠相告。」包大人擲地有聲。

  孫懷仁慢慢抬頭,一雙佈滿血絲的雙眼直直瞪著包大人威嚴黑面,半晌,才緩緩點頭道:「孫懷仁就信包大人一次!」

  「好!」包大人彎腰將孫懷仁扶起身,緩下聲音道,「孫大人請起。」

  「謝包大人,孫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孫懷仁抱拳道。

  「花娘是何人?」包大人問道。

  「回包大人,花娘是孫某五姨太的真名。」孫懷仁回道,「她本是紅月鎮上一家不出名青樓的歌妓。」

  「那葉憐夢可是邢夫人?」

  「葉憐夢正是羅良生大人的續絃邢夫人,原本是紅月鎮飛鴻樓的花魁。」

  「為何你要謊稱五夫人花娘是葉憐夢?」包大人皺眉。

  「包大人……」孫懷仁一臉苦楚,「孫某也是迫於無奈,乃是為了保命啊!」

  「保命?!難道孫大人有未卜先知之能,早已得知邢夫人要來刺殺與你?」包大人皺眉道。

  孫懷仁搖搖頭,嘆氣道:「孫某自從聽說羅良生大人暴斃,便知自己死期臨近,透出葉憐夢這個名字,不過是權宜之計,只望包大人明察秋毫,探出線索,救孫某一命……」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無不震驚。

  「孫大人可是知道害死羅良生大人的兇手?!」公孫先生上前一步提聲問道

  孫懷仁苦笑一聲,抬頭道:「孫某自然知道,那羅良生大人自然是被邢夫人、也就是葉憐夢害死的!」

  開封府眾人不禁驚詫互望。

  「你如何得知?」包大人追問道。

  「因為……因為羅良生大人與孫某一樣,皆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身邊皆有一個時時刻刻都在監視自己的枕邊人。羅良生大人府中的是邢夫人,而孫某家中的——則是花娘!」

  眾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就見孫懷仁神色淒涼,面色蒼白,一字一句繼續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孫某只恨自己被那花娘迷了心竅,將其娶入府中,又受她蠱惑,收了那人的錢財,為那人辦事,待醒悟之時,早已泥足深陷,無法脫身。即使知道那花娘乃是那人派來監視自己的探子,即使知道花娘就是在汴京鬧鬼的罪魁禍首,孫某仍無法對外人說出半字……」

  「你幫那人做了何事?」包大人聲音沉如黑淵。

  孫懷仁慢慢抬頭,眼眸中血絲遍佈,一縷恐懼之色滿溢而出:「我以職位之便……修寫稅賦記錄……助其調運錢糧……」

  「荒唐!」包大人拍案而起,怒髮衝冠,「此乃動搖國本的大罪,孫懷仁,你好大的膽子!」

  孫懷仁身形劇烈一抖,撲地叩頭不止:「孫某知道!孫某知道這是死罪,可是那花娘以孫某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脅孫某,孫某不得不從啊!」

  「你!!」包大人狠嘆一口氣,「孫大人,你糊塗啊!」

  「是、是是!孫某糊塗,孫某不該色迷心竅,引狼入室!」孫懷仁不斷叩頭道,「我幫那人修改的稅收賦簿、運走的錢糧皆有記錄,我這就呈給包大人!」

  說著,手腳並用爬起身,撲到床鋪之上一陣亂翻,翻出了一本冊子,跪地鄭重交給了包大人。

  包大人接過,與公孫先生細細翻看,越看臉色越沉,越看屋內氣氛越是凝重,最後包大人「啪」一聲合上書冊,面色沉黑泛紫,難看至極。

  「大人,這是!」公孫先生儒面白的發青,「這分明是……」

  包大人一擺手,止住公孫先生的話,闔目沉思片刻,慢慢睜眼,望向跪地的孫懷仁:「孫大人,你可知羅良生大人為此人做了何事?」

  孫懷仁忙使勁搖頭道:「啟稟包大人,孫某的確不知,若不是有一次花娘失言,說出朝中為那人辦事的還有羅良生大人,孫某甚至不知道羅大人也陷入其中。」

  「花娘是如何說的?」包大人繼續問道。

  「那日,花娘說她主人下令,讓我再次更寫數省賦稅,孫某不從,花娘便威脅孫某說,我若不從,那半死不活的羅良生就是我的下場!」

  說到這,孫懷仁一臉驚恐,嚥了嚥口水,繼續道,「孫某震驚非常,就私下去打探,這才知曉羅良生大人已癲狂數月,人事不清,且與孫某一樣,一年前新娶續絃夫人,孫某費力打探出那邢夫人的來歷,竟也出自紅月鎮……」

  說到這,孫懷仁突然抬頭,一臉懇求望向包大人,提聲道:「孫某得知花娘被展護衛擒殺後,也想將功抵過,所以說出了邢夫人的出身,只望包大人能順藤摸瓜查出羅良生大人的死因,抓住邢夫人。誰料那人居然派邢夫人刺殺孫某,若不是開封府的衙役相助,孫某如今已如羅大人一般,難以瞑目了!」

  說到這,竟是掩面哭了起來。

  「孫大人!」包大人面色黑沉,一字一頓凝聲問道,「利用葉憐夢和花娘脅迫羅大人和你的幕後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孫懷仁邊哭邊道,「那人只透過花娘傳話,我根本不知曉那人的身份!」

  「此話當真?!」包大人眯眼。

  「孫懷仁願指天立誓!」孫懷仁抹淚提聲道。

  一室死寂。

  包大人皺眉,公孫先生撚鬚,展昭攥拳,白玉堂冷顏,顏查散眯眼,金虔暗暗嘆息:

  莫不是這案子的線索又斷了?!

  就在眾人皆和金虔同一想法之際,突然,屋門被人猛然推開,一人邁步逆光而入,指著孫懷仁說了一句令眾人大為吃驚的話:「他說謊!」

  一身素白孝衣,面色蒼白,濃眉大眼,竟是羅良生的兒子——羅東陽。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羅賢侄?!」包大人驚訝,「你這是?」

  「包大人!」羅東陽面容悲慼,雙眼通紅,面朝包大人撲通跪地,抱拳道:「孫懷仁在家父生前曾多次與家父密談,東陽曾偷聽過幾次。孫懷仁分明說過,主人對他十分賞識,待大事一成,便可封侯拜相,權傾天下。」說著,冷笑一聲,「如此重用,怎會不知自己效忠主人的身份?!這豈不是笑話?!」

  「羅東陽!我與你父親也算至交一場,你竟然血口噴人?!」孫懷仁暴怒喝道。

  「至交?你算什麼至交好友?!」羅東陽眼中淚花氾濫,「若不是你的引薦,父親怎會去那紅月鎮,又怎會認識那葉憐夢,被其所惑,以父親摯愛如痴的字畫墨寶為圈套,一步一步引君入甕,為那人辦事……可嘆我父親一世廉潔,居然晚節不保,被幾幅字畫和一個花街女子所害!父親良心不安,不願再助紂為虐,最後竟落得慘死下場!」說著,羅東陽直指孫懷仁鼻尖,厲聲喝罵,「你這等貪戀富貴,賣國求榮的小人,怎配與我父親相提並論?!」

  孫懷仁被指的渾身一顫,面色青白,猛然扭頭向包大人泣聲呼道:「孫某如今一心將功抵過,卻被人如此污衊,包大人你可要為孫某做主啊!」

  「我污衊你?!」羅東陽冷笑陣陣,驟然提聲,「這些都是那葉憐夢親口告訴我的!」

  「一派胡言!」孫懷仁破口大罵道,「那葉憐夢是何等人物,對那人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怎會告訴你這些?」

  「她自然不願意說——」羅東陽一臉淒然,「若不是我與她虛與委蛇三月之久,甚至、甚至騙她要與其私奔隱居,她又怎會將這些告知與我……」羅東陽慢慢垂首,雙手拂面,哭笑難辨,「我告訴她,真正害父親之人乃是她背後的幕後黑手,所以我不恨她,她居然信了,她居然相信我真的會和自己的殺父仇人共結連理,真是可悲可笑……哈哈哈哈哈……」

  淒厲笑聲響徹屋內,開封府眾人面色淒然,面面相覷。

  誰都未曾料到,原來之前所見這羅東陽與那邢夫人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竟是源於此……

  「賢侄,你……」包大人上前一步,輕輕按住羅東陽肩頭。

  「包大人!」羅東陽抹去眼淚,抬頭道,「葉憐夢昨夜接到命令,令其殺死孫懷仁。若是孫懷仁當真不知那人身份,他又何必大費周折殺人滅口?」

  包大人點頭,正欲回話,卻被孫懷仁打斷。

  「可笑、可笑!」孫懷仁冷笑聲聲,「既然你號稱與那葉憐夢情深意重,她為何不告訴你幕後之人的身份?」

  「葉憐夢她不知道。」羅東陽冷聲道,「葉憐夢只知自己受命於一個名為『水使』的人,而水使才直接受命於那人!」

  此言一出,開封府眾人皆是臉色大變。

  「水使?!」展昭上前一步,急聲道,「你確定是水使?!」

  羅東陽見眾人如此表情,有些意外,垂眼想了想,點了點頭肯定道,「就是水使!」

  「大人!」展昭猛然回頭,直直望著包大人。

  包大人點點頭,面色沉黑猶如鍋底,「果然就是此人!」

  「煉製控人心智之毒藥,訓練殺手死士,利用女子控制朝中大官,秘密運送錢糧,偷走國家稅賦……」公孫先生一字一頓將「幕後人」所作所為一一道出,又看了一眼孫懷仁,望向包大人道,「孫大人曾言,事成之後封侯拜相唾手可及,看來這幕後人乃是意在江山社稷,欲竊取皇位聖權!」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色變,一時間,竟是無人接話,滿室死寂。

  「孫懷仁,你還不招嗎?!」包大人沉聲如鎚,字字砸在眾人耳膜。

  孫懷仁渾身縮成一團,顫抖不止,豆大汗珠滴落地面,噠噠作響:「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孫懷仁,你莫不是怕道出此人身份會召來殺身之禍?!」包大人緩聲問道。

  「我、我……」孫懷仁猛一抬頭,「包大人!如今我已經身犯大罪,早已是必死之人,有何懼怕之處?我當真是不知道此人身份!」

  「若是孫大人擔心家人安危——」公孫先生定聲道,「孫大人敬請放心,包大人自會稟明聖上,護孫大人全家老小安然無恙!」

  孫懷仁身形一顫,猝然繃直,嘴唇哆嗦不止:「此、此言當真?!」

  「當真!」包大人點頭。

  「包大人不會騙我?」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孫懷仁顫顫點頭,慢慢垂眼,思慮片刻,又抬眼望向包大人:「那人權傾朝野,勢力滔天,出身尊貴,即便我道明此人身份,只怕皇上也不會相信!」

  「孫大人,若是你一人所言,聖上或存有疑慮,但若是你和羅大人同時指證此人,皇上定然相信!」包大人定聲道。

  「羅、羅大人?!」孫懷仁雙目瞪大,「哪個羅大人?!」

  「自然是羅良生大人!」包大人道。

  「他、他不是死了嗎?」孫懷仁驚叫。

  「死人,也能指證!」公孫先生上前一步道。

  眾人聞言無不驚詫。

  「父親?怎麼可能?!」羅東陽驚道。

  包大人扭頭,向身後的顏查散示意,「顏先生。」

  「是,大人!」

  顏查散上前一步,從背後的包袱裡取出一卷字畫,和公孫先生一人拉住一邊,緩緩展開。

  一副山河水墨圖在眾人面前徐徐展現。

  菲菲暮雲矮,重巒峰遙天,泉飛虹玉帶,白鳥過瓊山。

  好一副氣勢磅礡的江山水墨長卷。

  在畫卷的左下角處,題有四句詩詞:

  鄉間一壺酒,楊柳垂釣閒;

  忘卻凡世憂,返心享逍遙。

  乃是一首頗為雅緻的閒逸小詩,和這副氣勢磅礡的畫卷配起來,頗有些不倫不類。

  孫懷仁在畫捲上細細一掃,雙目爆睜。

  「這乃是羅良生大人書房內懸在樑上的一副字畫。」公孫先生輕聲道,

  「這幅字畫有何不妥?」羅東陽急聲問道。

  「諸位請看。」公孫先生與顏查散同時轉身,將字畫抬高,映向窗口,正午時分的燦燦陽光透過字畫灑在地面石板之上,隱約映出五個連環相扣的「萬」字。

  「萬?」眾人疑惑。

  倒是那孫懷仁一看見這個圖案,就好似見到什麼鬼怪一般,渾身抖如篩糠:「果然、果然!羅良生也知道了!」

  「這個『萬』字——」展昭皺眉,「似曾相識!」

  沒錯、沒錯,很眼熟啊!

  金虔也一旁暗自嘀咕。

  貌似——

  啊!對了,安樂侯龐昱那張製毒品的藥房上有個類似圖案!

  「這萬字有問題?」羅東陽驚道。

  公孫先生露出一個無害微笑:「這萬字圖案背後確有蹊蹺,但揭示幕後人身份卻並非在此,而是——」

  說著,指向那首不倫不類的小詩,環視一週,眯起鳳眼,「這是一首藏頭詩。」

  「藏頭詩?!」除了包大人、公孫先生和顏查散,餘下眾人紛紛上前瞪眼研究。

  金虔也拿出高考備戰的精神,瞪著細眼細細研讀。

  鄉間一壺酒,楊柳垂釣閒;

  忘卻凡世憂,返心享逍遙。

  藏頭的話,就是「鄉楊忘返」……

  嗯哈?啥意思?!

  而旁側同在研究的展昭、白玉堂以及羅東陽卻皆是臉色大變,異口同聲讀聲道:「襄陽王反!」

  「誒?!襄陽王?!」金虔驚詫高呼,心思不過一個回轉,就立即回想起這萬分耳熟的貶義詞彙來歷:

  靠!這不是包青天中最終反派Boss的名號嗎?!

  再看孫懷仁,卻是一臉放鬆,搖頭輕笑,口中喃喃自語:「羅良生啊羅良生,果然還是你棋高一著……」慢慢閉眼,輕嘆一口氣,緩聲道:「沒錯,這幕後之人就是——襄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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