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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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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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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1:23:38 |只看該作者
烏盆案 第四回 劉家鎮家人相認 心智清思慮線蹤

  東都外城,新城南壁,東南門曰陳州門,門外十里外為南華山。正南門曰南薰門,門外十里之遙,則為草市鎮,因住家多以劉姓為主,又名劉家鎮。

  這劉家草鎮,雖只是鎮店,但因靠近東京汴梁近郊,地處咽喉要路,市肆甚為發達,東西大街,南北買賣,十分繁華熱鬧。鎮內住戶約五百有餘,多以經商為主。

  依理來講,這陳家鎮地處咽喉要道,來往行人客商不在少數,天南地北,各類人種,鎮內之人見得多了,早已見怪不怪。可這日晌午,鎮內來的這三人,卻是令鎮內眾人不由駐足,頻頻回首觀望。

  三人之中,走在最前的是一名藍衫青年。

  只見這名青年,不過一身素藍長衫,素白腰帶,手中一柄素鞘古劍,全無半點奢華飾物,可那如松身姿,儒雅氣度,竟叫滿街琳瑯頓失顏色;再看這青年相貌,面容俊雅,朗目沉墨,鋒眉若劍,真是說不盡的風姿,道不盡的俠氣,讓人心中不由讚嘆不已。

  但那青年身後二人,卻是毫無半分可讚之處。

  其中一人,身穿灰色布衣,身形高瘦,雙目閃爍,年紀不過十七歲上下,卻非要擺出一副老成模樣,寸步不離地跟在藍衣青年身後,仿若狗皮膏藥一般。

  而另一人,更是怪異,一身短襟黑衣,細腰薄背,膚色白皙,雙目細長,看臉相不過少年年紀,卻是彎腰駝背,步履蹣跚,若是不看臉面,說他有七老八十恐怕也有人信。但再細細看去,那少年並非天生駝背,而是駝了一個黑色包裹,好似一個龜殼扣在後背。

  這三人,形態各異,天差地別,卻行在一處,自是怪異。而更怪的是,來到這市肆發達城鎮,不看貨物,不望店舖,卻專挑那住家院落頻頻觀望;若說是找人,又不見詢問,在大街小巷穿梭了許久,又遲遲不見停留,只是神情愈發凝重,不免讓人心中揣測。

  別人心中納悶,這三人心裡也不好受。如此怪異行為不為別的,只因那領路者,記憶衰退不說,而且還是一個眼神不濟的烏盆。

  此三人自是奉命出行的展昭一行。清早出府,整整趕了兩個時辰路程,才來到這劉家鎮。可因那烏盆記憶不清,又被包在黑布之中,視線不明,這劉世昌的住址卻是分外難找。

  在鎮內四處查找了近一個時辰,三人終於在一家三房院落門外停下腳步,駐足觀望。

  就聽金虔低聲問道:「劉烏盆,你這回可千萬別打腫臉充腳盆,看清楚了,這是不是你家?」

  「絕不會錯。」背後烏盆答道。

  三人一聽,總算鬆了口氣。

  展昭上前一步,輕叩門環,朗聲叫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就聽院內傳來清亮女聲回道:「誰啊?」

  「請問此處可是劉世昌、劉兄府上?」

  就聽院內匆匆腳步聲由遠及近,木門吱一聲突然大開,一名婦人出現在門口。

  只見此名婦人,身穿淡青花月白底半袖長衣,紫色羅裙,頭挽螺髻,斜插銀簪,面容娟秀,身形窈窕。一見門外三人,不由微微一愣,但隨即便恢復常態,輕聲問道:「三位可是認識我家相公?」

  金虔只覺背後的烏盆突然劇烈震動不止,險些掙脫包袱,掉落地上,急忙緊了緊包裹,用手指在身後偷偷敲了兩下,那烏盆才漸漸安定。

  展昭拱手施禮道:「我等的確認識劉兄,此次前來,乃是為了替劉兄送貨於府上。」

  那劉氏一聽,急忙問道:「送貨?不知幾位是何時見過我家相公?」

  展昭微微一頓,回道:「是半年以前。」

  「半年以前……」劉氏微微垂首,口中沉吟,靜了許久才問道:「不知我家相公托幾位護送何貨物?」

  「乃是一烏盆。」

  「烏盆?」那劉氏婦人聽言,面帶詫異,眼中帶疑,不禁仔細打量對面三人。但見那藍衫青年,眸正神清,氣質儒雅,不似作惡之人,又見另外兩人,年紀不過少年,才安下心,閃身讓幾人進院,請三人於主屋坐下。

  待幾人坐定,劉氏才開口問道:「不知那烏盆何在?」

  展昭卻不直答,而是反問道:「敢問劉家大嫂,我等前來送烏盆,為何不見劉兄?」

  這話問得怪異,聽得金虔、鄭小柳二人皆是一愣。

  金虔心道:這貓兒是傻了嗎?那劉世昌半年前就被人謀殺,連屍身都被燒成烏盆,那烏盆還在咱背上駝著,如今貓兒卻反問他妻子劉世昌人在何處,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那劉氏聽言,卻不覺有異,只是神色有些黯然,低聲回道:「幾位有所不知,相公半年前去外地為緞行入貨,誰知這一去便不見蹤影,已經有半年沒回家了。」

  展昭聽言,微微抬眸,又問道:「那可有書信往來?」

  劉氏搖頭道:「正月初時,曾收到一封書信,相公在信中曾說元宵佳節定會回家團聚,但元宵節那日,我和百兒等了整夜,卻始終不見相公蹤影,自那以後,便杳無音信……也不知相公如今身在何處,是生是死……」

  展昭聲音微增,又道:「百兒未能等到爹爹,想必十分失望。」

  「那是自然,百兒還惱相公不守信用,為此氣了好幾天。」此時那劉氏心中擔心之情難抑,自難分神,並未覺察對面之人所問之言皆有試探之色。

  但金虔聽到此處卻頓時了悟,不由心驚,心裡暗自嘀咕:乖乖,這貓兒也太謹慎了!雖然此處是烏盆親口訴冤、親身帶路所達,這貓兒還是要將劉世昌老婆和劉世昌的證詞一一詢問查對,連劉世昌他兒子的名字都要仔細核對。嘖嘖,這貓兒果然是老包家的上等好貓,敬業的水準果然和咱不是一個檔次!

  展昭聽罷,神色稍緩,這才轉頭對金虔說道:「金虔,把烏盆拿出來。」

  金虔剛忙從背後解下包袱,放在屋中正桌,對劉氏道:「劉大嫂,烏盆就在此包袱中。」

  劉氏聽言,才回過神,起身便要解開包袱,卻被金虔攔下道:「這位大嫂,此烏盆不比常物,不可見光,可否勞煩嫂子將門窗關死,遮去陽光後再看?」

  此言一出,劉氏頓時一愣,心道:看烏盆還要關門關窗,這是何道理?不由向另外兩人看去。

  只見那藍衫青年和灰衫少年皆是點頭贊同,劉氏見狀,也不好推卻,只得起身推門關窗。

  那金虔不知,昨夜經開封府權威公孫先生一番胡亂推測,開封府上下已然將金虔當作「天賦異稟」之人,此時聽金虔所言,內藏玄機,展、鄭二人更覺公孫先生所言有理,自然贊同。其實金虔此言,並無根據,只是依照現代電視劇俗套推斷,以防萬一罷了,但卻無意中更增自己「天賦異稟」身份的可信性,此後金虔回想起來,實在是追悔莫及。

  待劉氏關好門窗,回身坐下,金虔才慢慢打開包袱,將烏盆取出,放在劉氏面前,說道:「劉烏盆,你妻子就在眼前,還不趕緊相認?」

  就見那烏盆微微一震,嗚咽道:「娘子,為夫終於見到你了……」

  那劉氏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雙唇蒼白如紙,只是劇烈顫動,卻難發一聲。雙眼定定瞪著烏盆良久,才顫聲問道:「你、你你這烏、烏盆,為、為何……」

  那烏盆一聽,頓時痛哭,道:「娘子,你連為夫的聲音也認不出來嗎?」

  劉氏眼神一滯,緩緩抬頭,環視屋內眾人,但見三人面色凝重,垂首不語,不由身形劇烈一震,即刻撲倒桌上,雙手緊緊握住烏盆邊緣,對對淚珠,如斷線珍珠,雙雙墜入烏盆,淒聲哭道:「相公、相公……你、你為何變成如此模樣?」

  「娘子,為夫死得冤枉啊……」那烏盆邊哭邊說,將自己如何遇害,如何被燒成烏盆,如何到開封府鳴冤,如何查到那吳氏兄弟住所,說兩句,哭一句,斷斷續續地向自己妻子一一道來;那劉氏也是越聽越傷心,越聽越難過,聽到最後,一人一盆,只聞哭聲,不見話語。

  兩人不知哭了多久,金虔只覺天地風雲變色,脖筋腰椎全部僵硬,那一人一盆才略有收斂之兆。

  剛剛止住哭聲,那劉氏便抱著烏盆,突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叩頭泣道:「三位官爺,一定要替相公做主,抓住那對害人的兄弟,為民婦的相公報仇啊!」

  展昭趕忙上前,略略探手,緩聲道:「劉大嫂不必如此,包大人已然受理此案,必然能將兇犯繩之於法。」

  劉氏聽言,才緩緩起身,抹淚道:「民婦多謝官爺。」

  又聽那烏盆道:「娘子,此次為夫能鳴冤申冤,還要多虧這位金虔小官爺。」

  劉氏一聽,趕忙又彎身下跪,道:「劉氏多謝這位官爺相助。」

  金虔被跪的頭皮發麻,心道:真是服了這些古人祖宗,三刻一小跪、五刻一大磕,暫且不論咱的陽壽被折損了多少,光是這跪地磕頭的時間就不知被浪費了多少,如此下去,哪裡還有時間查案,此案若無法查清,咱豈不是還要繼續做烏盆烏龜?嘖嘖,看來咱不出手提高辦案效率是不成了。

  想到這,金虔兩步上前,扶起劉氏道:「這位大嫂,不必言謝,此次我等除了護送劉兄回家之外,還望大嫂能夠協助查案。」

  劉氏聽言,未見安心,卻反而再次抹淚飲泣道:「但依相公所言,此案線索全無,兇嫌也不知所蹤,如何破案?民婦、民婦只求各位官爺能為民婦和相公做主!」說罷,激動難抑,彎腰屈膝,貌似又要下跪。

  金虔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了劉氏,脫口道:「大嫂不必擔心,有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皇上親口加封的『御貓』展大人在此,就算那犯人會打洞,咱們也能挖地三尺將他們逮出來。」

  此言一出,果然管用,只見那劉氏頓時停了哭泣,望著金虔問道:「御貓?展大人?」

  「沒錯、沒錯。」金虔急忙扯住展昭衣袖,把展昭拽了過來,推到劉氏面前繼續道:「這位就是咱們開封府的展大人,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查案功夫更是一等一的棒,抓耗子——咳,那個抓犯人更是不在話下。」

  「金虔!」展昭無奈,微微提聲道。

  金虔用眼角一瞥,只見那展昭面色不善,心道不妙,趕忙堆起笑臉問道:「展大人,有何吩咐?」

  展昭輕動手臂,將衣袖不著痕跡地拉回,微蹙劍眉,看了金虔一眼。

  這一眼,眸中帶利,頓叫金虔後背一陣發寒,急忙舉起雙手,乾笑兩聲,退在一旁,心道:這貓兒脾氣不好,似乎還有潔癖,以後還是少碰為妙。

  展昭這才緩聲向劉氏問道:「劉大嫂,展某有幾個問題,還望大嫂能回答展某。」

  劉氏急忙回道:「展大人儘管問。」

  展昭點點頭,問道:「劉世昌是到何地進購緞布?」

  「相公每次都是到蘇州一帶進貨。」

  「那每次進購緞布,可都是從同一家購貨?」

  劉氏搖搖頭道:「我家緞行本是小店小鋪經營,每次入貨,並無固定。展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展昭聽言,卻凝眉沉思,寂然不語。

  那劉氏不由有些心急,急忙抬眼向金虔和鄭小柳望去。

  那金虔見鄭小柳一旁躍躍欲試,便小聲慫恿道:「小六哥,還不上前去幫幫展大人?」

  鄭小柳聽言,自然樂意,趕忙上前兩步,挺了挺胸膛道:「劉大嫂,因那對吳氏兄弟殺人越貨,以後必然會將搶來貨物出手,若是你家相公每次購入的緞布都屬同家,那緞布必有同徵,我等由此入手,這查案便有了方向。」

  劉氏這才明白,但卻面色黯然,垂首思量。

  就聽那烏盆悶聲道:「都怪為夫不濟,許多重要之事,竟然全無記憶,否則……」

  那劉氏聽言,卻似想到什麼,突然提聲道:「展大人,民婦忽然想起,相公在出門之前曾言,此次到江蘇入貨,必要選購一匹雲錦緞。」

  「雲錦緞?」展昭抬眸問道:「這雲錦緞是何種綢緞?」

  劉氏答道:「展大人有所不知,那雲錦緞乃是蘇州第一緞行特製綢緞,緞如柔水,色澤華貴,價格不菲。相公生前曾多次想要入購,但都苦於無足夠本錢。只有今年才存夠銀兩,想要在入貨之時購入一匹,充實店面。卻不想,從此一去不回……」說罷,又抹淚飲泣。

  展昭沉吟片刻,又道:「依大嫂所言,這雲錦緞可是十分稀少?」

  劉氏點點頭。

  那鄭小柳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上前一步道:「展大人,或許我們可從這雲錦緞入手。」

  展昭望著鄭小柳,凝眉頷首,思量片刻,又隨口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入手?」

  「這個……俺、俺……」鄭小柳頓時無語,抓發撓耳,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好幾圈,也不知如何作答。卻瞥見金虔悠然立在一旁,偷偷打著呵欠,不由心頭一動,心道:這金虔如此舉動,必是胸有成竹,不如問問他。

  想到這,鄭小柳趕忙提聲回道:「展大人,俺覺得金虔肯定有主意。」

  再說這金虔,背著一個冤魂烏盆趕了兩天的路程,自然疲累不堪,正在這裡偷閒打盹,卻突然聽到鄭小柳把矛頭轉向自己,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就聽那展昭急聲問道:「金虔,你可是有了主意?」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那展昭星眸灼灼,鄭小柳面帶期許,那劉氏更是期望萬分,若是那烏盆有表情,恐怕也是如此模樣。

  「這個……」金虔一陣頭皮發麻,嘴裡含糊不清,心道:奶奶的,這種高難度問題咱怎麼可能解答出來,這幫人搞什麼,把咱當成咱柯南、金田一還是福爾摩斯?就算咱的腦細胞多進化了幾百年,也不會多出破案的功能啊!嘖……這種進退兩難之境,自然要發揮武當開山祖師張老的絕學——打太極。

  想到這,金虔立刻擺出一副虛心討教的表情,向展昭問道:「那依展大人高見,該如何入手?」心道:先把這個燙手山芋推回去再說。

  展昭一聽,沉吟許久才道:「既然這雲錦緞價格昂貴,必然鮮有店舖出售,我等不如一一查問各個緞行,或許有跡可尋。」

  金虔聽言頓時欣喜,心道:咱就知道,這貓兒經驗豐富,肯定有辦法。

  但聽那展昭又道:「只是這開封府境內緞行眾多,如此查問下去,不知何時能有結果。」

  那劉氏一見,頓時心急如焚,抱著烏盆又哭了起來:「相公,這可如何是好?如今你冤魂被封入烏盆,受人買賣,情何以堪,而那殺人之凶卻逍遙法外,相公啊……這天理何存?」

  那烏盆一聽,也悶聲哭泣,那雙哭合併,平仄有韻,真是魔音穿耳,威力無窮

  金虔只覺腦袋頓時大了一圈,腦細胞紛紛暴動,自衛功能啟動,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不覺脫口叫道:「閉嘴!」

  劉氏夫婦頓時停了哭聲,同展昭、鄭小柳一道,直直望向金虔。

  金虔鬆了口氣,臉皮抽搐了幾下,才沉聲問道:「大嫂,那南華山據此鎮多遠?」

  劉氏一愣,想了想才回道:「不過二十里地。」

  「那離南華山最近的城鎮是哪個?」

  劉氏回道:「南華山方圓五十里周圍,只有此鎮。」

  展昭聽到此處,心中有些明了,接口問道:「依金虔之意,那兄弟二人最有可能銷贓之處——是此鎮?」

  金虔點頭。

  鄭小柳不解,也問道:「金虔,那東京汴梁城內緞行眾多,為何那兄弟二人會來此鎮銷贓?」

  金虔一聽頓時得意起來,雙臂抱胸道:「小六哥,你可還記得那烏盆是從何處購得?」

  鄭小柳皺眉道:「當然是在汴梁城內。」

  金虔豎起一根手指道:「這就對了!那吳氏兄弟常年燒製烏盆到汴梁城內售賣,城內必然有人識得他們,若是他們突然運送錦緞到城裡售賣,豈不是讓人生疑?那兄弟二人連焚屍滅跡的事情都能考慮到,定然不會犯下如此錯失。而兩人又不可能運送貨物遠走,所以最佳的銷贓地點就是南華山附近鎮店,而此鎮便是最有可能之處。」

  眾人聽言,這才明了,頓時心服,立即對金虔刮目相看。鄭小柳與劉氏自不必多言,就連展昭也面帶贊色。

  金虔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心道:要不是那婦人哭喊「烏盆被人買賣,情何以堪」,吵得自己幾乎崩潰,也不會急中生智想到此處。看來「狗急跳牆」這句俗語還有幾分道理。

  眾人找到線索,自然欣喜。金虔最是激動,只因此次查案,終於無那烏盆帶路,總算可以卸去這個冤魂龜殼。展昭又向劉氏詢問了一番鎮內緞行分佈,便準備告辭離去。

  三人剛剛起身,就聽門外傳來一孩童聲音道:「娘,孩兒回來了。」

  那劉氏一聽,頓時失色,急忙用黑布將烏盆緊緊包住,對展昭三人道:「各位大人,是小兒百兒從私塾回來了,相公已死之事,還望各位大人先不要透露。」

  三人心裡自然明白,同時點頭應允。

  只見正屋大門被推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走了進來,道:「娘,大白天的,為什麼把門窗都關上?」

  劉氏急忙走了過去,扶住男孩的肩膀道:「百兒,快來見過幾位哥哥。他們都是你爹的朋友。」

  那男孩甚為懂禮,輕輕拱拳,亮聲道:「百兒見過各位哥哥。」

  眾人定眼一看,只見這男孩,身穿布衣,斜挎背包,眉眼分明,面如滿玉。小小年紀,眉宇間卻有沉穩之色。

  展昭和鄭小柳一見,不由心中讚賞,頷首回禮。只有金虔臉皮隱隱抽動,心道:哥哥……這稱呼真是和自己越來越貼切了。

  那百兒微微抬首,看著娘親問道:「娘,可是有了爹爹的消息?」

  「這……」劉氏強顏笑道:「是有了消息。」

  「那爹爹何時能回來?」

  「這……百兒,你剛剛回來,定然口渴,娘這就給你倒水去。」劉氏眼中淚水團團打轉,只得找了個藉口跑進了內屋,留下百兒和另外三人大眼瞪小眼。

  就見那百兒摘下布包放在桌上,環視了一圈屋內眾人,慢慢走到展昭面前,彎腰施禮道:「這位哥哥,百兒冒昧問一句,百兒的爹爹可是已經不在人世?」

  此言一出,莫說把金虔、鄭小柳嚇了一大跳,就連向來內斂有度的展昭都不由失色,頓了許久,才緩聲問道:「你何出此言?」

  百兒望了望屋內三人臉色,垂眸道:「看來百兒沒有猜錯,爹爹已然過世了。」

  「百兒!」一聲驚呼從內屋門口傳出,只見劉氏雙目含淚,手指捂唇,匆匆走到百兒面前,顫聲問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怎麼可以說你爹爹已經死了?」

  「娘!」百兒拉過娘親,讓劉氏坐在椅上,才緩聲道:「娘,爹爹向來重諾,可元宵佳節卻無故失約。此後半年更是毫無音信,若不是街坊親戚照顧,百兒和娘恐怕早已餓死街頭,這豈是爹爹的為人?如今卻突然來了三人,說是有爹爹消息,娘親又是雙目紅腫,不敢直視百兒,如此種種,不都說明爹爹已然不在人世?」

  一言說罷,眾人無不驚嘆。驚的是,這孩童小小年紀,卻如此心思機敏,嘆的是,如此伶俐孩童,竟會早早喪父。

  劉氏更是傷心萬分,雙臂緊緊摟出兒子,失聲痛哭。哭了許久,那劉氏才放開百兒,走到桌前,解開黑布取出烏盆低泣道:「相公,百兒聰穎無比,你可以瞑目了。」

  百兒一見,不由心驚,急忙上前叫道:「娘,您怎麼了?為何抱著一個烏盆亂說?」

  就聽那烏盆嗚嗚哭聲漸起,哽咽道:「百兒,爹爹死的冤枉啊!」

  百兒頓時大驚失色,腳下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定定望著那隻烏盆。

  劉氏將烏盆緩緩放在百兒眼前,哭道:「百兒,這就是你爹……」然後便將前因後果一一訴來。

  百兒聽罷,閉眼無聲,只是兩行清淚緩緩墜下,身體微微抖動不止。過了許久,百兒突然睜開雙眼,對著烏盆叩首三下,正聲道:「爹,您放心,百兒定會為您討回公道。」

  說罷,便直身回轉,徑直走到展昭三人面前,抬首道:「三位大人,百兒知道這半年之內鎮內何人賣過雲錦緞!」

  「什麼?」金虔、鄭小柳、劉氏同時叫道。

  展昭急忙問道:「百兒是從何得知?」

  百兒抹抹眼淚道:「大人,百兒自從元宵節爹爹失約以來,一直都對有關爹爹的消息特別留意。百兒曾聽爹爹提起雲錦緞的名字,所以一聽說有人賣這種綢緞,就跑去查看。」

  展昭又問道:「那是何人販賣此緞?」

  百兒說道:「是南街街首的天織緞行,這半年來,只有那家緞行賣過雲錦緞。」

  展昭聽言,點了點頭,轉身對金、鄭二人命令道:「金虔、鄭小柳,速速隨我去天織緞行察看。」

  「遵命!」金虔和鄭小柳同時拱手答道。

  金虔一隻腳剛剛踏出門檻,前面的展昭卻突然停住身形,回首道:「金虔,你還是將那烏盆帶上隨我等一道前去,或許有需要之處也不一定。」

  「……咳咳……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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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盆案 第五回 天織緞行顯凶蹤 烏盆識證見兇嫌

  展昭一行三人辭別劉氏一家,便照百兒所言,匆匆往鎮中南街尋去,果然不多時,便在街口看到一家緞行,上掛「天織緞行」的招牌。

  「展大人,看來就是這家緞行。」鄭小柳四下看了看,小聲對展昭道。

  金虔一旁聽得清楚,心中不免好笑:那招牌的字寫得比籮筐還大,貓兒又不是不識字,還用你小子在此解釋說明嗎?

  展昭卻未見惱怒,只是點點頭,帶著金、鄭二人走進緞行,環視了一圈,向櫃檯的夥計問道:「這位小哥,你這店裡可有雲錦緞?」

  那緞行夥計本來見這三人衣著素樸,又面帶風塵,想必不是什麼有錢之人,便也沒多加在意,見三人來到店裡,也未曾招呼。可這會兒聽這藍衫青年一開口就問雲錦緞,不免有些詫異,抬眼看了看,擺了擺手回道:「什麼雲錦緞?沒有。」

  那伙計雖然口氣不善,但展昭卻也並未在意,又問道:「這位小哥,你家掌櫃可在鋪中?」

  那伙計一聽,自然有些不大高興,心道:這仨人,光看穿戴就知道是窮鬼,還偏要擺闊,問什麼雲錦緞。這會兒又要叫咱們掌櫃出來,嘿,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這麼譜大的窮鬼。

  想到這,那伙計頓時口氣不悅起來,道:「我家掌櫃出門了,不在。」

  展昭又問:「那請問掌櫃何時能回來?」

  夥計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斜著眼睛望著展昭道:「我說這位爺,我家掌櫃可是忙的很呢,這一出門沒個十天八天是回不來了,您要是想買兩尺棉布做衣服,瞧見沒,對面的小攤上就有,你們就別在這待著,擋了我們店的生意。」

  展昭聽言不由一愣,剛想開口表明身份問話,一旁的鄭小柳卻搶先高聲嚷嚷起來:「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人,他可是……」

  那伙計也不客氣,也叫起來:「我管你什麼人,不買東西就別在這瞎嚷嚷,趕緊挪地方!」

  「什麼?」鄭小柳被氣得兩個眼睛直冒火,正想扯開嗓子開罵,卻覺得後面有人在敲他的後背,回頭一看,正是金虔。

  只見金虔挑了挑眉毛,把鄭小柳推到了一邊兒,走到櫃檯邊,咚的一下將包烏盆的黑色包裹放在櫃檯上,抱著胳膊道:「要吵到那邊吵去,這好幾百兩銀子快壓死我了,咱可點找個地方歇歇腳。」

  呃?

  莫說那伙計和鄭小柳,連展昭都不由一愣。

  就見那金虔四下看了看,又回身對展昭道:「公子,我看這鄉野小店,肯定沒有雲錦緞,其餘的料子也是普通的緊,都不如公子身上那件精細,咱們還是到東京汴梁去看看吧。」

  那伙計一聽,頓時一驚,望了望櫃檯上的鼓囊囊的包袱,心道:聽這小哥的口氣,難道這幾位還是大客戶不成,可從這三人的穿著打扮來看,實在是不像啊。

  夥計想到這,不由又抬眼細細打量起展昭,這一細看,不由一驚。

  只見這位藍衫青年相貌堂堂,氣度不凡,那身素藍長衫雖然猛一看去平常無奇,但襯在此人身上,卻是說不出的飄逸瀟灑,想必這身藍衣定非凡品。

  這伙計眼珠一轉,立馬像換了個人般,滴溜溜從櫃檯後跑出來,來到展昭面前笑道:「喲,這位爺,小人眼拙,沒認出您來。您要看什麼料子,儘管裡面請。」

  展昭和鄭小柳一聽,不由雙雙向金虔看去,卻見那金虔扯了扯臉皮,走到展昭身側道:「公子,既然這店裡沒有雲錦緞,咱還是換家店看看。」

  那伙計一聽,頓時急了,高聲叫道:「這位爺,別走了,這整個劉家鎮,就只有我們店裡有雲錦緞,您在這兒看就成。」

  展昭輕抬劍眉,看一眼金虔,才道:「既然小哥如此說,那不如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夥計一聽,頓時心喜,急忙走進內屋,不多時就抱了一匹錦緞出來。

  只見這匹錦緞,質地柔滑,細膩如水,放在屋內,卻能映射室外陽光,光華畢現,璀璨耀目。

  眾人一見,不由心中讚歎。

  金虔趕忙將包裹拽過來,放在錦緞邊小聲問道:「劉烏盆,你對這錦緞可有印象?」

  「……沒有。」烏盆悄聲回道。

  「……算了,問你也是白問。」金虔又把烏盆推到了一邊兒。

  就聽展昭問道:「小哥,這錦緞色澤不凡,是從何處購得?」

  那伙計聽言,不由納悶,開口問道:「這位爺,你來買錦緞,不問價錢,卻問這錦緞是從何入貨,是何道理?」

  展昭微微一笑,回道:「小哥有所不知,這雲錦緞物稀為貴,常有贋品,我等問問入貨之地,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哦……」夥計點點頭道:「可是這雲錦緞是從何地入貨,我也不清楚,只有我家掌櫃知道。」

  「那你家掌櫃現在何處?」

  夥計回道:「不瞞幾位爺,我家掌櫃前幾日出門進貨,此時不在店內。」

  展昭聽言,不由緊蹙雙眉。

  鄭小柳見狀,疾步上前問道:「那你家掌櫃何時能回來?」

  夥計搖搖頭:「少則一兩日,多則三五日。」

  眾人頓時凝眉不語。

  金虔最是沮喪,心道:真是倒霉,這掌櫃出門還真會挑時候,到手的線索眼看又沒了蹤跡,嘖嘖,如此說來,咱這個烏盆烏龜還要繼續cos下去……蒼天啊,大地啊,上帝耶穌如來佛祖,不論哪個都好,趕緊顯顯靈,救救咱這匹可憐的羔羊吧。

  那伙計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見這三人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那個黑衣的瘦小少年,更是一臉想要找人打架樣子,不免心裡有些打怵,可又怕丟了大生意,不敢趕人出門,正在這兒煩惱如何脫身,突見到店門前人影一晃,定眼一看,正好是熟人,心中不由大喜,趕忙迎了上去,招呼道:

  「喲,這不是孫大爺和孫二爺嗎?又來找掌櫃喝酒啊,真不巧,掌櫃出門進貨,得等幾天才能回來。」

  就聽門口一人笑道:「你這個臭小子,這麼慇勤,是不是想討酒喝?」

  另一人也笑道:「大哥,我看這小子是越來越賊了。」

  夥計和那兩人就在門外聊起天來,展昭一眾三人都在為案子煩惱,誰也沒留意周圍。而在三人身後櫃檯之上,裝有烏盆的包袱卻突然猛烈一震,居然從櫃檯上滾落下來,磅啷一聲掉在地上,從包袱中掙脫,骨碌碌滾到了門外。

  門外三人談話之聲頓時啞止,就聽一個聲音猛然叫道:「大哥!這、這……」

  屋內三人聽到此聲叫喊,回頭一看,不由大驚。

  展昭與金虔急忙從屋內奔出,金虔一把抱起烏盆,用衣襟遮住。鄭小柳隨後拾起黑布,手忙腳亂地與金虔一起包好烏盆。

  就聽一個聲音問道:「這位小哥,這烏盆是——」

  金虔抬頭一看,只見除了那位夥計,門口還站了兩人。

  左邊那個身穿墨綠綢衫,腳蹬黑色短靴,身材魁梧,臉色黝黑,掃帚眉,三角眼,亂糟糟的連腮鬍鬚。

  右邊那人,身材稍矮,身穿褐色短襟緞子褂衫,棕色綢褲,黑布靴,臉上一對八字眉,小圓眼,黑面無鬚。兩人站在一起,仔細看去,眉眼間倒有幾分相似。

  剛才問話的便是右邊那位矮個褐衣男子,此時他的表情可稱為怪異:雙目暴突,左半張臉平靜,右半邊臉卻隱隱抽動。

  金虔頓時心中生疑,抱著烏盆後退了兩步,移到展昭身側,才道:「這烏盆是我的,有什麼問題?」

  那褐衣男子聽言,臉皮抽動更加明顯,又問道:「你這烏盆是從何處買的?」

  金虔還未回答,就見展昭上前一步,沉聲道:「難道以前兩位見過此烏盆?」

  被展昭這一問,那矮個男子不由向後縮了縮脖子,目光移向身邊的綠衫人,小聲道:「大哥,那、那烏盆……」

  「閉嘴!」綠衫人低聲喝道,頓了頓,抬頭向展昭拱手笑道:「沒什麼,我這兄弟一直想要個烏盆,今天見這烏盆不錯,也想買一個,所以才順道問問。」

  展昭輕蹙劍眉,寒凜星眸,細細打量了這兄弟二人一番,才沉聲道:「此烏盆乃是在東京汴梁城內馬行街王家雜行內購得,你等可曾聽過?」

  「沒聽過!沒聽過!」褐衣男子突然搖手大叫道。

  「二弟!」綠衫人也提高聲音喝道,見褐衣男子停了聲音,才緩聲道:「幾位,看來我這弟弟今日喝多了,有些失常,幾位不要見怪。我兄弟二人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說罷,拉著褐衣男子轉身就要離去,可剛轉身,步未邁,就見一道藍影突然飄至眼前,只見展昭挺立如松,抬去一隻手臂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人被嚇了一跳,抬眼一看,只見這名青年面容含冰,眸若深潭,正冷冷地瞪著兩人,不禁心中大驚,竟無一言可出。

  可展昭卻半晌不見言語,雙眸掃了這對兄弟幾番,又將目光移向緞行門口抱著烏盆的金虔。

  金虔見到這對兄弟的言行,心裡也是生疑,見展昭此時攔去二人去路,又望著向自己,頓時明白,趕忙低聲向手中的烏盆問道:「劉烏盆,你可認識此二人?」

  可那烏盆卻像啞了一般,連半點聲音也未發出。

  金虔頓時急了,又提高了幾分聲音問道:「劉烏盆,咱問你話呢,你聽沒聽到?」

  烏盆依然默不做聲。

  金虔抬眼看看展昭,見展昭臉色陰沉,雙唇禁抿,不由背後一陣發寒,急忙將烏盆放在地上,用力敲打起來,邊敲邊道:「你個死烏盆,平常不讓你說話,你囉嗦得像個八婆,如今要你作證了,你倒裝起酷來了,連個屁也不敢放,你要是再不說話,咱就把你扔到糞坑裡,把你變馬桶!」

  可敲了半晌,那烏盆依然毫無動靜。

  金虔也沒了辦法,只好愣愣地看著身旁的鄭小柳,望他能想個主意,可那鄭小柳也是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就聽那邊兄弟二人中的大哥說道:「這位兄台,你為何要攔著我二人去路?」

  展昭聽言,瞪了兩人許久,才緩緩放下手臂,閃開身形,讓兩人離去。

  待兩人走遠,鄭小柳和金虔便急忙走到展昭身側。展昭望了金虔一眼,低聲問道:「為何會如此?」

  金虔心裡大呼無奈,心道:貓兒,你真以為咱是半仙轉世啊?誰知道這烏盆今個抽的是什麼瘋,突然就沒了聲音,難道是剛才摔到地上摔壞了……等等,這烏盆怎會好端端地就掉到地上?還滾出了包袱,難道他不知道自己不能曬太陽嗎……啊!

  金虔心頭一緊,頓時後背冷汗直冒,哭喪著臉,抬頭望著展昭道:「展大人,這烏盆見了太陽,八成是魂飛魄散了……」

  「什麼?!」展昭與鄭小柳頓時大驚,脫口叫道。

  金虔被兩人瞪得心裡直打顫,想了想又道:「也、也不一定,可能過一會就能恢復也說不上……」

  展昭、鄭小柳二人聽言,這才鬆了口氣。

  頓了頓,就聽鄭小柳問道:「展大人,那兄弟二人言行詭異,必然和此案有關,為何不將二人捉拿歸案?」

  展昭搖頭道:「這不過是揣測之詞,我等無真憑實據,既不知那雲錦緞來處,又沒有烏盆指證,怎可胡亂抓人?」

  鄭小柳頓時無語,低頭抓起了頭髮。

  金虔更是氣惱,使勁兒敲著烏盆嘴裡嘀咕道:「都怪這個劉烏盆,關鍵時刻卻沒了動靜,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金虔正敲得起勁,卻見那烏盆突然一震,從盆內傳出聲音:「別敲了!」

  三人一聽,頓時又驚又喜,金虔急忙叫道:「劉烏盆,你居然還健在?」

  鄭小柳也叫道:「你既然能說話,剛才怎麼不出聲?」

  就聽那烏盆低聲道:「剛才我見到殺我的那對兄弟,一時激憤難以自制,猛烈震動下居然摔到了地上,不小心射到陽光,失去了意識。」

  展昭頓時大驚,急忙問道:「你說的可是剛才站在緞行門口那二人?」

  烏盆道:「就是那二人!展大人,還不趕緊將那二人捉拿歸案?」

  「捉拿個屁!」金虔也叫了起來,「那兩個人早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什麼?!為什麼要放他們走?他們是殺我的兇犯哪!為什麼要放他們走?!」

  烏盆喊得厲害,可身旁三人卻無暇理會。

  只見展昭急忙拉過在一旁發呆的緞行夥計,問道:「小哥,你可知剛才那二人家住何處?」

  那伙計剛才聽到烏盆說話,嚇得險些昏倒,此時聽見展昭問話才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道:「你、你是說孫大爺和孫二爺?」

  「……孫?」展昭稍一頓聲,隨即又道:「正是。他們住在何處?」

  夥計顫悠悠伸出一個手指,指向街尾道:「就在這條街街尾,有個四合大院,門前有棵柏樹。」

  展昭聽言,立刻旋身向街尾奔去,金虔一見,即刻運用輕功,緊隨其後。這二人如同離弦之箭,嗖嗖兩下便不見了身影,可苦了身後的鄭小柳,心急如焚,卻只能跟在兩人身後揚起的黃土之中。

  不過片刻,展、金二人便來到了吳氏兄弟住處。展昭在門口停住身形,環視四下,輕一縱身,便躍入院中。金虔也隨後蹦了進去。

  只見這院內甚為寬敞,三排瓦房,正屋朝南,兩側各是東西廂房。展昭身形如風,在院內眾屋四處查找,金虔跟隨不及,只好在前院後院查看,不稍片刻,整間院落便被查找完畢,二人卻是一無所獲。

  「展大人……」金虔背著烏盆,看著直直立在院中的展昭,心裡也不免有些氣悶。

  展昭環視一圈,突然轉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對金虔命令道:「看來那二人已經逃逸,但時間尚短,那二人必定還未走遠,我等速速追趕,定然能將其拿獲。」

  金虔一聽,頓時精神振奮,急忙跟在展昭身後。可剛打開院門,展昭卻突然停住身形,直立不動。

  金虔緊隨其後,差點碰歪鼻子,幸好急時剎住腳步,才倖免遇難。

  剛想開口抱怨,金虔卻突覺周圍氣氛不妥,只見眼前展昭背影緊繃,手中緊攥三尺巨闕,身形隱隱透出殺氣。

  就聽展昭沉聲喝道:「吳氏兄弟,你等莫要一錯再錯!」

  金虔心中納悶,不由從展昭身後探出頭顱,向前望去。這一望可不要緊,險些讓金虔撲到在地。

  只見院門前的蔥鬱柏樹下,直直立有三人,其中兩人是剛剛見過的吳氏兄弟,另外一人卻是熟人,身形高瘦,大豹子眼,尖下巴頦,正是本應跟在身後的鄭小柳。

  見到逃逸多日的殺人兇犯出現在眼前,本應是件幸事,但此時的情況卻是實在有些棘手。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吳大力的手中剛好握著一把泛黑的利斧,而斧刃又恰好擱在鄭小柳細長的脖子上。

  金虔就那劉氏烏盆在背後叫道:「就是此斧,我就是被此斧殺害的!」

  金虔不知眼前身形筆直的展昭做何感想,反正此時自己心中只有一種感觸:奶奶的,這種時候,誰還顧得上研究這斧頭以前的豐功偉績,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名鼎鼎開封府的差役居然變成了人質——嘖嘖,如此醜聞,貓兒,你要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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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1:24:21 |只看該作者
烏盆案 第六回 丟烏盆助昭救人 中屍毒御貓入湖

  清風逐淡雲,孤樹襯夕照,木柏搖茂葉,蒼煙溢淡香。

  眼前頎長身影,挺直如松,純色藍衫翩翩飛舞,烏髮隨風絲絲灑脫,如此美景佳人,自是讓人心曠神怡,只可惜景不逢時。

  暫且不論別的,光是金虔眼前這位展大人的一身緊繃氣息,就已足夠煞風景。

  「吳氏兄弟,你們已經走投無路,還不束手就擒!」展昭手握巨闕,聲音宛若龍吟沉淵,令人不寒而慄。

  金虔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往後撤了幾步,抬眼向對面一丈開外、挾持人質的兩個傢伙望去。

  只見那吳大力一手緊緊卡住鄭小柳脖頸,另一手用斧刃抵住鄭小柳咽喉,眯著雙目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找我們兄弟的晦氣?」

  展昭上前一步,凜聲道:「我等是開封府的差役,今日特來抓你二人歸案!你等還不速速放人?」

  那吳弟一聽頓時臉色大變,急忙湊到吳大力身側道:「大、大哥,他們是、是開封府的人!」

  那吳大力卻冷笑道:「開封府又怎樣?我兄弟二人又沒做過虧心事,有什麼可怕的?」

  「吳大力!」展昭突然大喝一聲,寒光一閃,巨闕出鞘,直直指向吳氏兄弟二人,高聲道:「你二人見財起意,殺人越貨,將那路過借宿之人劉世昌殺害,奪其財物不說,又將其血肉燒成烏盆,毀屍滅跡,如此駭人聽聞之舉,人神共憤,你居然還敢說自己未曾作過虧心事?!」

  那兄弟二人一聽,頓時臉色大變。

  吳弟渾身顫抖不止,腳下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那吳大力也被嚇得不輕,手中的斧頭都差點掉到地上,身形晃了幾晃才道:「你、你胡說,我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情!」

  「沒做過?」展昭手中巨闕一緊,高聲道:「金虔,將烏盆拿給他二人觀看!」

  金虔一聽,趕忙上前兩步,剛想解開裹布,可抬頭一看,但見此時雖然已至黃昏,但仍有日光。心思轉了幾轉,便將手中包袱高高舉起,低聲道:「劉烏盆,殺你之人就在眼前,你有什麼話還不趕緊說?」

  就見那烏盆劇烈一震,盆身嗡嗡作響,從中傳出劉世昌的聲音道:「你們兄弟二人害得我好慘!好慘啊!」

  此聲一出,那吳氏兄弟頓時大驚失色。只見那吳弟撲通一下坐在地上,面色慘白,雙手支地,雙腳亂蹬,一邊向後蹭走一邊大叫道:「是、是他、鬼、鬼鬼啊啊!!」

  那吳大力也是面無人色,一對三角眼瞪成了等邊三角形,五官四肢都抽搐不止,嘴裡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可能有鬼!這不可能!」

  只見他受驚過度,手中的斧頭雖仍緊貼鄭小柳的咽喉,卻有鬆動趨勢。金虔一看,不由心中大喜,趕忙用眼角向身側展昭瞥去,心道:貓兒,好兆頭,等會肯定有機會讓你上前救人?

  但那展昭卻是面色微沉,抿唇不語,一雙星眸緩緩移向金虔。

  金虔頓時一愣,心道:貓兒,你不盯著對面幾個傢伙找機會救人,默不做聲地瞪著咱做什麼?拜託,咱只是冒牌的半仙,又不會讀心術,跟貓兒肚裡的蛔蟲也沒什麼血緣,如何能曉得貓兒的心思?

  金虔在這邊苦苦揣測貓科動物的心理,那邊的鄭小柳心裡也沒閒著。

  那鄭小柳本只是做雜務的皂隸,從未遇過此等場面,剛才跟隨展、金二人來到此處,突然被這兄弟二人從背後挾持,驚嚇之下,竟然忘了反抗。後見到展昭立於眼前,頓時回神,此時正是羞愧萬分,心中暗道:俺如今被兇嫌挾持,拖了展大人的後腿,這以後還有何臉面在開封府當差……不成,怎麼說俺也是開封府的差役,不能丟了開封府的臉面。

  想到這,鄭小柳打定主意,下定決心,身形向前一挺,竟然將咽喉直直向利斧迎去。

  眾人誰也未料到鄭小柳會有如此舉動,頓時呆住。

  只有展昭反應最快,掌中內力瞬間破空而出,硬是用一股內勁生生將鄭小柳震退半步,救了鄭小柳一命。

  可這一震,也使那吳大力瞬時清醒不少。

  只見那吳大力突然雙目一瞪,本有鬆動之兆的利斧又緊緊逼近鄭小柳咽喉,開口高聲叫道:「放我們走,否則我現在就殺了這小子!」

  說罷,便緊緊勒住鄭小柳,緩緩向後退去。

  鄭小柳身體被制,動彈不得,只得嘴裡大聲叫道:「展大人,你不要管俺,只管將這兩名犯人抓回開封府,俺就算今天死在這裡,也是雖死猶榮!」

  展昭聽言,身形不由一動,那吳大力見狀,立刻叫道:「你要是敢動一下,我馬上就宰了這小子。」

  展昭頓時身形寂滯。

  那吳大力見到展昭不敢妄動,頓時安心了幾分,心道:看來只要利用這人質制住這兩個差人,定然能逃離此處。以後天大地大,不愁找不到安身之處,只是那烏盆——真是個麻煩,還是早早將它毀掉才妥當。

  想到這,吳大力便大聲對金虔叫道:「那邊穿黑衣的小子,把烏盆拿過來!」

  展昭和金虔一聽,頓時一驚。

  吳弟更是驚恐萬分,緊忙叫道:「大、大哥,你、你在說什麼,那烏盆裡面可是有、有鬼!」

  「閉嘴!」吳大力此時被逼入絕境,心裡也冒出三分硬膽,不由低聲喝道:「鬼又怎麼樣,他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死了我更不怕!」頓了頓,又抬頭催道:「小子,你聽見沒有,還不趕緊把烏盆送過來?」

  金虔聽言,脖子不禁向後縮了縮,一對眼珠子向展昭瞟去。

  只見那展昭又是沉默不語,一雙黑亮眸子直直望著自己。

  金虔頓時無奈,心道:罷了,看來咱是沒有「暗送秋波」的天分,跟這貓兒眉來眼去了半天,也不明其中含義,得!咱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金虔想到這,不由開始打量對面三人,心裡暗自思量:目前情況不妙!鄭小柳變成人質,貓兒便成了擺設,咱要是過去送這烏盆,萬一那吳大力順便把咱也挾持了……依照俗套推斷,此種境況下的人質,被撕票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不成,咱作為宋朝唯一僅存的現代人,當然不能以身涉險。反正這吳大力只是想要烏盆,咱把烏盆給他就行了,不用冒險親自送去。

  想到此處,金虔打定主意,捧起手中烏盆,擺了一個棒球投手的標準姿勢,手臂用力,嗖的一下便將烏盆扔了出去。

  就聽那烏盆在空中直嚷嚷:「不要啊……」

  那吳大力哪裡料到金虔會有此一舉,頓時大驚,雖然他剛才說不懼怕那烏盆,但畢竟是做賊心虛,又見那烏盆慘叫聲聲,向自己呼嘯而來,難免有些心慌,不由腳下不穩,疾步向後倒退,可剛退了半步,就見面前藍影一閃,剛才還在一丈開外的藍衫青年不知何時竟到了自己面前。

  那吳大力頓時膽寒,心下一狠,手中利斧一橫,就朝著鄭小柳的咽喉劃去。此舉乃是他棄車保帥之策,自然用了十二分力氣,那利斧一道,竟也是迅如光電。

  展昭那裡能容他得逞,右手寶劍一挑,彈開斧刃,左手一轉,便將鄭小柳拉回身邊,那道如光利斧,不過只在展昭手背上留下一道輕微劃痕,微微滲出血紅。

  吳大力一見自己失手,也顧不上還癱倒在地的兄弟,立即轉身,拔腿就逃,但身子還沒衝出兩尺,就見眼前素藍衣袂翻飛,眼前一花,身體不知被何物點了兩下,待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渾身僵硬,絲毫無法動彈。

  只見展昭腳尖觸地,落地無聲,手腕輕轉將巨闕回鞘,微抬劍眉道:「吳大力,還不隨我等回開封府聽候包大人發落!」

  那吳大力只是雙目圓瞪,卻是半語不發,絲毫不動。

  展昭又走到鄭小柳面前問道:「鄭小柳,你可有受傷?」

  鄭小柳剛剛脫離虎口,又見到展昭一身絕頂功夫,不由有些呆愣,聽到展昭問話,才回過神,趕忙拱手道:「沒、沒受傷。鄭小柳多謝展大人救命之恩。」

  展昭點點頭,又向剛剛跑來的金虔問道:「金虔,那烏盆可有破損?」

  金虔聽言不由頭頂冒汗,趕忙蹲在地上敲打烏盆兩下,苦笑回道:「沒破,只是恐怕又要安靜好一會兒了。」

  展昭聽言,不由微微搖頭:「金虔,雖然展某暗示你引開吳大力的注意,以助展某救人,但你也不必用如此方法,萬一此重要物證被損,該如何是好?」

  「一時情急、一時情急……」金虔乾笑兩聲,心裡卻道:原來貓兒的「秋波」是如此意思,嘖,咱這回還真是瞎貓撞著死耗子,難得蒙對了一回。

  展昭見兇嫌已然被抓,也安心了幾分,將吳氏兄弟帶回其家中,找了兩條繩索,同將兄弟二人捆綁結實。那吳弟見到大哥被抓,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跟本毫無反抗之意,倒也順從;吳大力被展昭解了下半身穴道,上半身依然僵硬如木,口不能言,只能用一雙三角眼狠狠瞪著展昭三人。

  一切準備妥當,展昭便命金、鄭二人拉著吳氏兄弟、攜帶烏盆和凶器利斧,向門外走去,預備與劉世昌妻兒一同回開封府結案。

  可還未走到門口,走在最前方的展昭突然毫無預兆地身形一晃,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展大人?!」金虔和鄭小柳急忙上前扶住展昭。

  就聽鄭小柳慌亂叫道:「展大人,你怎麼了?」

  展昭單膝跪地,一隻手緊緊攥住劍鞘,撐住身形,搖搖頭道:「不礙事,恐怕是最近幾日過於辛勞,腳下有些虛軟。」

  說罷就要直起身形,卻聽金虔猛然一聲大喝:「別動!」

  這一聲高喝,重如鳴鐘,頓時將眾人嚇了一跳,展昭和鄭小柳不由轉頭觀望。只見金虔雙目圓瞪,雙眉壓眸,緩緩抬起展昭的左手臂,指著展昭手背上的一道細淺傷口問道:「展大人,這是被何物所傷?」

  展昭抬眸一看,只見那傷口細長浮淺,若不細看,恐怕都難以發現,只是周圍有些隱隱泛出青黑之色,恐怕只是瘀傷,不由有些無奈,心道:自己在江湖行走多年,受傷乃是常事,此種傷口,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但再抬頭一看,見那金虔神情憂色甚重,展昭心中又不由一暖,緩聲慰道:「是剛才被那利斧所傷,不過皮肉之傷,金虔不必憂心。」

  「利斧?」金虔聽言,急忙從包袱中取出凶器斧頭,細細查驗,只見斧刃之上,泛出黑光,淡淡散發腐臭之味。

  「吳大力,你用此斧殺人之後,斧上血跡可曾清洗?」金虔突然向身後吳氏兄弟大聲喝道。

  那吳大力見到金虔表情,頓時一驚,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就聽那吳弟回道:「大哥說斧子上的血可以避邪,所以不曾清洗,這次出門,也是大哥說非要帶上這把斧子,所以……」

  「閉嘴!」金虔又是一聲大喝,頓時讓吳弟止住口舌。

  只見金虔一把拽過展昭手腕,將手指搭在腕口,細細診脈,雙眼又在展昭手背傷口之上細細打量。

  展昭和鄭小柳見到金虔此舉,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但見金虔雙眉凝蹙,神色鄭重,一種莫名氣勢籠罩其身,竟叫這二人一時無法開口提問。

  不到半刻,金虔便鬆開展昭手腕,低聲問道:「展大人,你此時是否感到手腳痠軟,頭暈無力?」

  展昭一愣,點點頭道:「雖有些不妥,但並無大礙。」

  金虔卻似乎沒聽到展昭所言,只是悶頭在衣襟中摸索許久,抽出一個布袋解開,從中挑出一顆藥丸,舉到展昭嘴邊道:「吃了它!」

  展昭雙目微圓,不禁瞪向金虔問道:「這是……」

  「你中了屍毒,這是清毒丸,先吃了護住心脈!」金虔有些不耐煩道。

  展昭和鄭小柳聽言不由大驚。

  「屍毒?展大人中了毒?」鄭小柳的聲音頓時帶上了哭腔。

  「中毒?何時之事?」展昭卻是面帶疑問。

  「沒時間了,哪來那麼多廢話?!」金虔一伸手掐住展昭下巴,展昭一驚,剛想使力掙脫,眼前景色卻突然一花,全身力氣頓時盡失,竟讓金虔硬生生將藥丸塞進口中,咕嚕一下滾入腹內。

  就聽金虔嘴裡喃喃自語,好似在誦讀詩書一般:「屍毒乃是極度驚恐境況下猝死之人屍身腐血中毒素沉積形成——奶奶的,這對兄弟也太沒敬業精神了,殺了人也不清洗凶器,竟讓這斧刃之上凝了屍毒——嘖……要想盡解此毒,必先用清毒丸護住心脈,在一刻之內用流動活水沒頂浸泡全身,淡去毒素,方可解毒……吳家的老弟——」金虔突然又是一聲高喝,「這附近有沒有湖泊,河流之類的?」

  那吳弟聽言不禁一愣,脫口道:「鎮子北郊倒有個小湖,距離此處大概不到半里地……」

  「正好!」金虔聽言雙眸一亮,匆匆走到吳氏兄弟身邊,將兩人綁在房柱之上,邊綁邊轉頭對鄭小柳命令道:「小六,事不宜遲,你背上展大人,我們快去湖邊!」

  鄭小柳雖然納悶,但見金虔面色凝重,言語間竟有幾分氣勢,又想到展大人生命安危,頓時力氣大增,手臂用力,將渾身癱軟的展昭翻背上身,跟在金虔身後邁腿疾奔而去,剩下那吳氏兄弟愣在原地,面面相覷。

  再說那展昭,雖然此時渾身無力,口不能言,但仍有一絲意識尚存,見那鄭小柳背著自己拔足狂奔,不多時便來到鎮郊,見到面前波光粼粼,一絲不祥預感頓時從心頭劃過。

  就見金虔停展昭身側,一把奪過巨闕,朝鄭小柳喝道:「快把展大人扔到湖裡!」

  「什麼?!」鄭小柳聽言立時停住腳步,驚叫道,「把、把展大人扔到湖裡?」

  「叫什麼叫?」金虔也吼道:「不想讓展大人死,就照我說的做!」

  「但、但是……」

  「你還蘑菇什麼,要是晚了半刻,展大人毒發攻心,可就沒救了!」

  鄭小柳一聽,頓時心驚,急忙彎腰躬身,雙臂發力,一個過肩摔將背後的展大人拋了出去。

  可嘆那展昭,堂堂一代江湖名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就這樣在空中劃出一道標準二次元拋物線,端端掉進了湖中。

  *

  平湖渺渺蘆風情,日下晚霞殘月明,一道清風掠雲去,未驚湖岸雙雙影。

  日下山頭,銀月初升,湖岸之上,蜷縮著兩團黑影,細細看去,竟是兩個少年齊齊蹲在湖邊。

  「金虔……」

  「呃?」

  「展大人下湖多久了?」

  「……不知道。」

  「好像很久了……」

  「……嗯。」

  「展大人身上的毒應該解了吧?」

  「……差不多了。」

  「那展大人為什麼還不上來?」

  「……」

  「金虔……」

  「……」

  「金虔!」

  「叫魂啊!」金虔突然一個猛子跳起來叫道:「有什麼可擔心的?展大人武功絕頂,輕功無雙,毒解後恢復神智,自然就能自己游上岸……嘎……」

  鄭小柳聽到金虔前半句,剛剛安心幾分,卻聽金虔好像突然被拔了舌頭,後半句話竟然硬生生沒了聲音,不禁抬頭望去。

  這一望,不由讓鄭小柳無端端打了個冷顫。

  只見那金虔雙目外冒,雙唇大張,舌頭僵在口中,微微顫抖不止。

  「金虔?」鄭小柳也站起身,小聲叫道。

  金虔緩緩轉過頭,雙目空洞地望著鄭小柳,嘴角隱隱抽搐道:「貓兒好像是不會游泳的……」

  「啊?」鄭小柳一愣。

  「Oh my god!」金虔突然一聲大叫,邊向湖邊沖邊叫道:「展、展大人不會游水,這、這麼久沒上來,恐怕——」

  鄭小柳一聽,也頓時大驚失色,急忙隨金虔一起衝到湖邊,剛想跳湖救人,卻見那金虔猛然身形一震,眼神慢慢向自己腳邊移去。鄭小柳也順著金虔目光漸漸下移,一直移至金虔腳邊,只見一隻蒼白手臂正緊緊抓住金虔的腳踝。

  「啊啊啊啊!!」慘叫之聲霎時響徹雲霄。

  金虔和鄭小柳癱坐在地,眼睜睜地望著一個披頭散髮之人,緩緩從漆黑湖水之中爬上岸邊,緩緩起身,緩緩向自己移來。

  月色下,一陣清風撩起此人濕髮,顯出一張平時溫孺俊雅、此時卻面帶青綠的面孔。

  「午夜凶鈴啊!!展大人詐屍啊啊!!」金虔立即團成一團,縮在地上猛叩響頭,邊叩邊道:「展大人,你不要怪咱,咱本來也是為了救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咱吧!」

  鄭小柳也被嚇得不輕,一見金虔如此,趕忙依葫蘆畫瓢,彎腰猛磕頭。

  再說那南俠展昭,陸上的功夫自然是當世無雙,但要論到水裡的功夫,卻是旱鴨子一個。當展昭被湖水浸身散去毒素恢復神智後,竟發現自己居然身處湖水之中,真是大驚失色,幸好這湖水並不太深,靠著修習過幾年閉氣功夫,展昭總算是九死一生摸上湖岸。但剛一上岸,卻被這二個將自己扔到湖中的罪魁禍首當成了冤魂,如何不讓這位展南俠氣悶當場。

  展昭望著面前二人,俊臉扭曲,薄唇隱隱抽動,雙拳緊握,實在是很想在這二人頭上敲兩個爆栗。

  但南俠畢竟是南俠,絕非忘恩負義之輩,之前雖然意識恍惚,但也依稀記得自己是被拋入湖中才解了身中之毒。

  展昭嘆了口氣,鬆開拳頭,再仔細一看這二人,又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那金虔不知從何處抓來三根青草,拈成焚香狀,插在面前,雙手合十,跪拜不止,而那鄭小柳也是同樣姿勢,只是面前少了青草。

  「展某還未死,兩位不必拜了!」展昭無奈道。

  金虔和鄭小柳頓時停住身形,抬頭向面前之人望去。

  只見那展昭雖然渾身浸濕,髮髻散亂,但除了身形狼狽些,臉色蒼白些,也和平時無異,二人這才鬆了口氣。

  金虔探手抹掉額頭冷汗,起身將手中巨闕交還展昭,拍了拍胸口。

  鄭小柳卻是滿面喜色,立在展昭高聲叫道:「展大人,您真的沒事了?那屍毒解了嗎?」

  展昭點點頭,望了兩人一眼,才緩緩道:「展某還要多些二位救命之恩。」

  金虔瞥見展昭一雙黑爍星眸正直直盯著自己,不由心頭一驚,心道:壞了,剛才一時情急,這貓兒不會是看出咱師承何處了吧?那就不太妙了。

  心思一轉,金虔突然叫道:「大人,我等為了幫大人解毒,把那兄弟二人留在了鎮裡,不知此時……」

  展昭一聽,立刻起身向鎮內跑去。金虔頓時鬆了口氣,和鄭小柳一起跟在展昭身後。

  待三人回到吳氏兄弟家中,那兄弟二人還是被牢牢綁在房柱之上,絲毫未動,眾人這才安心。

  之後自然一切順利,三人帶著兇嫌物證與劉世昌妻兒一同回到開封府,包大人一見,頓時欣喜,當下決定第二日清早開審。

  只是當晚,從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房裡傳出的噴嚏聲似乎頻繁了些,有些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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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1:24:37 |只看該作者
烏盆案 第七回 堂上差役挺身證 御貓推舉入快班

  第二日清早天剛亮,包大人便升堂問案。

  「威武——」

  開封府大堂之內,三班衙役齊齊立於兩側,堂鼓陣陣,堂威赫赫,包大人堂中正座,手中驚堂木一響,高聲喝道:「帶吳氏兄弟!」

  「帶吳氏兄弟——」傳喚之聲陣陣傳了出去。

  不一會,就聽枷鎖腳鐐聲聲作響,兩名差役將吳氏兄弟帶上大堂。

  包大人端坐座上,定眼往堂下一看,只見這堂下所跪二人,身穿囚衣,一魁一矮,魁梧那人,黑胡連腮,眉目間隱現凶佞之色;另外一人,身形略矮,雙目閃爍,面帶驚恐,渾身微微顫抖不停。

  「堂下所跪何人?」包大人微微眯眼,沉聲問道。

  「草、草民吳二剛。」稍矮那人抖了一下,答道。

  「草民吳大力。」魁梧之人也回道。

  啪!

  包大人忽拍驚堂木,高聲喝道:「大膽刁民,犯下如此重罪,竟然還敢自稱草民?!」

  那吳二剛頓時被嚇得一哆嗦,彎腰趕緊磕頭,口中烏拉道:「罪、罪民吳、吳……」

  「大人!」那吳大力卻突然道:「不知草民身犯何罪,為何不能自稱草民?」

  包大人冷眼一凜,沉聲道:「你兄弟二人圖財害命,將那過路人劉世昌殺害,又將其屍身燒製成烏盆,如此兇殘之徒,如何能當這草民二字?」

  那吳二剛一聽,全身顫抖更加厲害。

  吳大力雖然身形有震,但依然面色帶沉道:「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從未殺過人。」

  包大人雙眼一瞪,又喝道:「大膽刁民,你看清楚,這堂上乃是何物?」

  話音剛落,一名衙役便將一個黑色包袱捧到堂上,解開包帶,取出一口黑漆漆的烏盆放在吳氏兄弟二人身前。

  那吳二剛一見此烏盆,頓時臉色大變,揮手驚叫道:「把、把他拿走,不、不要——!」說罷就要向堂外竄去。兩旁衙役哪能容他如此,兩根殺威棒頓時伸出,將吳二剛禁錮原地。吳二剛只能在殺威棒下瑟瑟發抖。

  那吳大力一見此盆,也是驚色盡顯於臉上,身形微微後撤,臉皮抽動,半晌不出一聲。

  包大人向堂下掃了一眼,面色凝沉,突然提聲喝道:「吳大力、吳二剛,如今罪證確鑿,你等還不認罪?」

  這一聲,如驚雷炸頂,頓時將堂下所跪二人激靈靈嚇了個哆嗦。

  「罪、罪民吳、吳……」吳二剛才開口,就被吳大力厲聲喝止:「大人,此烏盆不過是市井常見之物,如何能證明草民殺人?」

  包大人冷哼一聲,雙目移向烏盆沉聲道:「劉世昌,你可認得堂上二人?」

  堂下烏盆卻是安靜異常。

  包大人一愣,又提高幾分聲音問道:「劉世昌,你可聽到本府問話?」

  烏盆依然無所作答。

  包大人雙眉一蹙,將目光移向堂下木案之後的公孫先生,眼神帶問。

  那公孫先生也是微微愣神,面帶不解,微微搖頭,又將目光移向對面的紅衣護衛,可展昭也是緊蹙劍眉,面色疑惑。

  這三人暗下納悶,那邊吳大力心中卻是大為高興。本來這吳大力只是硬著頭皮不肯認罪,心裡也打算,如果罪責難逃,就將罪行盡數推到二弟吳二剛身上,但自己也曾聽過烏盆說話,此時自然害怕烏盆親自作證,正在膽顫心驚之際,這烏盆卻竟然沒了動靜,心裡暗自一思量,便估計那烏盆說話,不過是開封府衙役設的障眼法,不由心中大喜,提高幾分聲音道:「大人,草民從未殺人,還望大人明察!」

  包大人頓時無語,堂上一片寂靜。

  而此時在大堂之外,一個本偷偷躲在門口的人影突然起身,匆匆向堂前的六房奔去(六房:大堂審案之時,部分候命衙役所處辦公室),一直衝進東側的首間屋子,還未停住身形,嘴裡便大喊道:「金虔,不好了,那烏盆又不會說話了!」

  屋角木椅上懶散坐著一人,見到來人似乎毫不驚訝,只是豎起一根拇指,隨手指了指屋中陰暗角落,無奈道:「小六哥,這有什麼可驚訝的,你往那邊瞧瞧就明白了。」

  鄭小柳順著手指方向一望,頓時大驚。只見那陰暗角落之內,隱隱飄浮一縷白影,似幻似霧,模糊不清,但仍能依稀辨出乃是一人形。

  「劉、劉世昌?!你、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烏盆裡嗎?」

  那縷白影在陰影中輕輕搖盪,幽幽道:「公堂煞氣太重,我根本無法進入……」

  「什麼?那、那怎麼辦?沒有你作證,其它證據根本無可信立足之處,包大人如何審案?!」鄭小柳頓時叫道,滿臉急色。

  「除非不在公堂審理,否則我根本無法作證……」劉世昌垂手道。

  鄭小柳搖頭道:「公堂之外審案,不合法理,甚至無法記錄在卷宗之內,自然不可行。」

  「這……」劉世昌沉吟許久,才緩緩抬頭看著金虔道:「金小哥,恐怕又要麻煩您了。」

  「什麼?」一直安穩坐在一旁的金虔聽言,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叫道:「麻煩我?劉烏盆,你不會是想借咱的身體來個鬼附身,好上堂作證吧?」心道:開玩笑,這鬼附身不知道會留下多少後遺症,咱絕對不答應!

  那劉世昌聽言不由一愣,呆了呆才道:「金小哥想到哪裡去了?我只不過是一縷冤魂,哪裡能有附身之力,就算能附身,也同樣進不了公堂。」

  那金虔聽到此言,才安心了幾分,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稍稍後退一步,又問道:「那你要咱如何幫你?」

  劉世昌在半空中晃了晃,幽幽道:「我想麻煩金兄你扮成在下,上堂作證。」

  「什麼?!」金虔和鄭小柳同時大叫道。

  金虔圓瞪著一對眼珠子,死死盯著陰影處的幽魂,臉皮有些抽動道:「您老的意思是,讓咱假裝被你附身,以劉世昌的身份上堂指證那隊兄弟?!」

  劉世昌點了點頭。

  「有沒有搞錯?!免談!」金虔立刻尖叫道,心裡暗想:居然讓咱這個堂堂現代人作偽證如此冒險之事,萬一被拆穿,咱豈不是要遭殃?!

  那鄭小柳一聽,也頓時搖頭如撥浪鼓,高聲道:「當然不行,這根本就是做假證,誣衊公堂!」

  劉世昌一見面前二人極力反對,頓時急了,高聲道:「兩位小哥,難道你們就要眼睜睜地看著那吳氏兄弟逍遙法外嗎?」

  鄭小柳聽到此言,微微垂首,面帶難色道:「可是,如果俺們用如此方法,也不合法理……」

  「對、對、對,不合法理!」金虔也附聲道,心裡卻道:此舉危險係數過高,絕對不可行!

  劉世昌見狀,立刻伏下身形,頻頻叩首道:「兩位小哥,如今劉世昌以冤魂之身懇求兩位,無論如何要幫幫在下,若劉世昌的沉冤得雪,必然銘感五內,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二位大恩!」

  「這……」鄭小柳畢竟年紀小,心腸軟,一見劉世昌此舉,頓時沒了主意,不由看向金虔。

  可那金虔卻是絲毫不見妥協之色,依然面色沉凝,低聲道:「劉世昌,我等雖然同情你的遭遇,但此等惑亂法紀之事,咱斷斷不可幫你!」

  那劉世昌聽言,竟然停了叩頭,緩緩起身對鄭小柳道:「鄭小哥,我有話對金小哥說,麻煩你迴避一下。」

  鄭小柳聽言雖有不解,但見那劉世昌臉色凝重,神情悲切,心下一軟,便聽言走出屋門,將屋門合實。屋內光線頓時便昏暗下來。

  只見那劉世昌突然起身,嗖地一下飄到金虔身側。

  金虔只覺耳邊一陣陰風吹過,就聽那劉世昌的鬼音和在陰風中道:「金虔,你若不幫我,你的秘密也守不住!」

  金虔頓時心頭一跳,猛然扭頭,定定瞪著眼前劉世昌的恍惚面容。

  只見那劉世昌隱隱小聲道:「金虔,你是女兒之身……」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雙目幾欲迸裂,嚥了幾口唾沫,才壯了壯底氣道:「劉烏盆,你別以為你是冤魂,就可以鬼話連篇!」

  劉世昌聽言,微微搖頭,又幽幽道:「我早已不是陽世之人,辨別陽世之人自也不憑眼力,而是靠世人氣息判斷,這世上男子屬陽,女子屬陰,金虔你一身陰氣過重,絕非男子所有。」

  金虔一聽,底氣瞬間洩光,心道:完了,沒想到這劉世昌活著的時候不見聰明,這死了倒多了幾分本事,如今是包子破皮——露餡兒了。

  就聽那劉世昌在一旁又道:「本朝自開國以來,從未有女子為衙役之例,若是讓包大人得知此事,金虔你……」

  話雖未說完,金虔卻是自然明白,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廢話,如果讓包大人得知咱的性別,這開封府的公務員咱也甭想混了!嘖嘖,想不到咱一個堂堂現代人,竟然淪落到被一個古代冤魂威脅的地步……嘖,尊敬的大宋律法,對不住了,如今是飯碗當前,溫飽為重,咱也是形勢所迫啊……

  心裡打定主意,金虔突然堆起滿面笑容,搓著雙手對劉世昌道:「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俗話說,出門靠朋友,劉大哥有求,咱自然是兩肋插刀,全力以赴!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劉世昌聽言,自然欣喜異常,趕忙道:「金虔既然願意幫忙,那還不上堂指證那吳氏兄弟?」

  金虔聽言,頓時笑臉僵硬,頓了頓才道:「老大,您的意思是,讓咱就這麼上堂作證?」

  劉世昌不解,問道:「不如此上堂,還要如何?」

  金虔險些吐血,心道:拜託,咱就如此一個猛子蹦上大堂,說自己是劉世昌,如此荒唐之事,別說開封府的那幫人精不信,恐怕就連那對兄弟也忽悠不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在屋中緩緩踱步,手指摸著下巴,半晌才道:「劉大哥,那吳氏兄弟殺你之時之事,你還記得多少?」

  劉世昌聽言不由一愣,想了想才道:「我記得他們是用那把利斧將我殺死……」

  「還有呢?」

  「這——對了,那吳大力在殺我時還說了一句話。」

  金虔一聽,瞬時雙眼放光,急忙問道:「什麼話?」

  劉世昌又想了想,才將臨死之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聲音,盡數告知金虔。

  金虔聽罷,心裡才有了底,向劉世昌點點頭,推開屋門對門外的鄭小柳道:「小六哥,麻煩你向大堂上傳報一聲,就說那被殺之人——劉世昌要上堂作證。」

  鄭小柳聽到金虔所言,躊躇了片刻,才點了點頭,扭頭向大堂方向走去。金虔也跟在其後,邊走邊將頭頂衙帽摘下別在腰間,又散開髮髻,在頭頂胡亂撥弄幾下,頓時將自己扮成一個披頭散髮的標緻冤魂版本模樣。

  待金虔收拾妥當,剛好來到那大堂門外。大堂一對大門雙開大敞,堂內聲音盡數傳進兩人雙耳。

  就聽包大人沉聲高喝:「吳大力,你說你從未殺人,那為何要用此利斧脅迫開封府差人,威脅逃身?分明是做賊心虛之舉!」

  吳大力回道:「大人,開封府的官爺開始並沒有說明身份,草民那時還以為是歹人要加害我兄的二人,為求自保才會那麼做。」

  包大人聲音一提,又問道:「那你為何在得知衙役身份之後,仍不放人?」

  那吳大力又答:「那時草民得知是得罪了官爺,一時害怕,只想逃走,所以才沒有放人!」

  包大人頓時沒了聲音,大堂上一片寂靜。

  金虔在外面一聽,心裡頓時明了,心道:得!老包八成是沒轍了,看來如今咱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想到這,金虔便向鄭小柳使了個眼色,鄭小柳明白,立刻直直走到大堂門外中央,高聲道:「稟大人,劉世昌帶到!」

  此言一出,大堂上眾人頓時一愣,皆是納悶萬分,心道:這大人沒有發話傳人,這怎麼就突然冒出來一個差役要帶犯人上堂,還是一個做雜務的皂隸報傳,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傳報要上堂之人,竟然還是那死者劉世昌。

  吳氏兄弟一聽劉世昌之名,更是心頭驚,筋肉跳,不由回頭向大堂門口觀望。

  包大人也是嚇了一跳,將目光移向堂中的烏盆,又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雖然面帶疑色,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包大人即刻抬起手中驚堂木拍下喝道:「傳劉世昌上堂!」

  金虔在堂外聽得清楚,心頭不由一跳,直了直身子,暗暗吸了口氣,心中道:奶奶的,豁出去了,讓這幫古人開開眼,見識一下咱這被各類電視劇熏陶下現代人的高超演技。

  想到這,金虔足下運力,身形仿若一縷煙塵,忽忽悠悠飄蕩進了大堂,俯身下跪,壓低聲音道:「草民劉世昌見過大人。」

  堂上眾人定睛一看,只見此人髮髻散亂,身形飄忽,又自稱劉世昌,都被不由一驚,可再仔細一看,竟發現此人有些眼熟,不正是那個皂隸金虔嗎?

  那吳氏兄弟卻沒見過金虔輕功,只是見此人身形宛如鬼魅,瞬時被嚇掉了半數魂魄,吳二剛自不用說,就連吳大力也變了臉色。

  包大人堂上看得更是清楚,心裡也有些納悶,頓了頓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金虔又沉聲回道:「草民劉世昌。」

  包大人愣了愣,轉目看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手握毛筆,靜靜沉眉,又望向展昭。

  展昭見公孫先生望向自己,心裡明白,暗自道:公孫先生必是認為這金虔曾跟自己出門查案,自己對此人必有幾分瞭解,想讓自己推斷此時到底是如何境況。只是……

  展昭回想金虔以前種種舉動,額頭不禁隱隱冒出幾條黑線,心中又道:公孫先生此次可是高估展某了,這金虔向來舉止怪異,如今此舉,是真是假,實難揣測。

  想到此處,展昭微蹙劍眉,向公孫先生輕輕搖頭。

  展昭此舉,公孫先生和包大人都看得清楚。包大人見狀,雙目一凜,打定主意,高聲喝道:「你自稱劉世昌,那你可認識面前的烏盆?」

  金虔一聽,趕忙回道:「回大人,草民認識,此盆乃是草民的屍身。」

  包大人又問:「此乃烏盆,為何會變成你的屍身?」

  金虔吸了口氣,故作哽咽,緩緩道:「回大人,草民乃是在回家途中,被借宿家中的兄弟二人殺害,那兄弟二人圖財害命不說,還將草民屍身燒成灰燼,和泥燒成烏盆,供人買賣。大人,草民奇冤,還望大人還草民一個公道啊!」

  包大人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金虔幾回,問道:「劉世昌,殺害你的兄弟二人,你可認得?」

  「此乃殺害草民兇犯,草民當然認得!」

  「此二人可在這大堂之上?」

  金虔聽言,頓時挺起身形,直直指向吳氏兄弟喝道:「就是這二人!」

  包大人立刻狠拍驚堂木,大喝道:「吳大力、吳二剛,你等可還有話可說?」

  再說那吳氏兄弟,被金虔一指一喝,頓時心驚肉跳,吳二剛更是險些暈死過去。那吳大力雖然驚恐,但他畢竟兇狠成性,並未因恐懼失了心智,金虔這一直起身形,也叫吳大力看清了金虔的面貌。

  吳大力這一看清,心中恐懼頓時去了大半,抬頭高聲叫道:「大人,此人信口胡說,他是開封府的衙役,並不是劉世昌!」

  包大人眼眉一挑道:「吳大力,你自稱從未殺害劉世昌,那自然不認識劉世昌樣貌,如何肯定此人不是劉世昌?難道你見過劉世昌樣貌?」

  「這……」吳大力眼珠子骨碌一轉,立刻回道:「大人,草民雖然不認識劉世昌,但卻認識這小差役,正是昨日到我家三名差役中的一人。」

  金虔聽言,輕輕抬眉,繼續幽幽道:「回大人,我被這兄弟二人殺害,屍身燒成烏盆,冤魂無法上堂,只得附在這金虔身上,上堂訴冤。」

  眾人一聽,更是驚訝,齊齊抬眼往金虔身上觀望。只見那金虔雙目呆滯,身型微僵,雖然口中吐言,卻是口舌僵硬,不似常態,便不由信了七分。

  吳大力卻是不信,又高聲道:「劉世昌冤魂附體,簡直荒唐,何人可以為證?」

  金虔聽言,也不由一愣,心道:何人可以為證?哪有證人,本來就是假的,怎麼可能有證人?

  包大人聽到此言,卻突然一拍驚堂木,高喝道:「來人哪,傳劉氏、劉百兒。」

  別說吳氏兄弟聽言一驚,就連金虔此時心中也是暗暗叫苦,心道:老包唉,你開什麼玩笑,咱這個劉世昌可是假冒的,你怎麼還請人來認親啊?嘖嘖,看來這齣戲要唱不下去了。

  不一會,就見那劉氏帶著百兒走上大堂,雙雙下跪。

  包大人點點頭,又向金虔問道:「你可認得此二人?」

  金虔此時已經是背後暗暗冒汗,只得硬著頭皮回道:「草民認識,他們乃是草民的妻子,小兒。」

  那劉氏和百兒一聽,頓時大驚失色,就聽那劉氏驚叫道:「你、你說什麼?你不是那個小差役嗎,為何要亂說?」

  百兒卻是鎮靜的多,面色不悅道:「這位哥哥莫要胡說,免得壞了我家的名節。」

  金虔此時只覺腿肚子有些轉筋,吸了口氣,緩緩轉身,深深望著劉氏母子,慢慢道:「娘子,百兒,我是你們的爹爹,劉世昌啊!」

  劉氏母子臉色瞬間大變,愣愣瞪著金虔,就見劉氏顫聲道:「你,你說你是相公?」

  金虔點點頭,繼續道:「為夫為了上堂作證,只得附身於此官爺身上,娘子,百兒,為夫終於又能見到你們了……」

  說罷,金虔便低下頭顱,雙肩微抖,貌似哭泣,實際卻是心裡沒底,正在暗暗發寒。

  那劉氏一聽,頓時撲到金虔身側,嚎啕大哭。那百兒也是眼圈帶紅,卻只是靜靜上前,輕聲問道:「爹爹,你可記得你答應百兒,元宵節要送給百兒一盞燈籠?」

  金虔一聽,頓時心中暗喜,心道:老天保佑,幸虧咱還記得那盞在吳氏兄弟原來家中拾到的破燈籠,那燈籠上似乎是……

  「爹爹當然記得,是一盞鯉魚燈籠……」

  「爹爹可曾記鯉魚是何種顏色?」

  「是……」金虔額頭隱隱冒汗,邊想邊心中抱怨:老包啊,雖然那盞燈籠做物證稍嫌不足,但您多少也該讓它露個面吧……該死,那燈籠上的鯉魚是什麼顏色來著?罷了,蒙一個算了……

  「紅色。」金虔隨口挑了一個顏色。

  不料此言一出,百兒立刻撲到金虔身側,大聲哭道:「爹爹,你真的是爹爹。」

  金虔頓時鬆了口氣,心道:想不到咱還有如此好運,隨口編了一個顏色也能蒙對,將來回到現代,咱一定下血本,去買幾注樂透,肯定頗有前景。

  劉氏母子哭得天地同悲,那吳氏兄弟的臉色也是天地色變。

  只見那吳二剛神情渙散,只是愣愣癱在地上。吳大力也是臉色慘白,嘴裡呢喃不止:「不可能、不可能……」突然他又提高聲音,對著金虔叫道:「不、不可能,你、你們一定是串通好的,騙我們入罪,一定是這樣!」

  金虔聽言,心中不由一陣冷笑,想到劉世昌臨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定定盯著吳大力,緩緩道:「吳大力,你可還記得,你在殺我之時,曾經邊砍邊說:『人人都知道財不露白,怪只怪你將錢財不牢牢收拾妥當,讓我們兄弟二人見到,你也別怪我們心狠,只怪你不夠小心!』字子句句,如刀刻在心,你不會忘了吧?!」

  吳大力一聽此言,頓時癱倒在地,和吳二剛一樣,雙雙抖若篩糠。

  包大人突然一聲高喝:「吳大力、吳二剛,如今有烏盆為物證,劉世昌本人為人證,你等還不認罪?!」

  這兩人哪裡還能回話,只是任憑衙役拿來供狀,拽起身形,顫顫在上面簽字畫押,再次癱倒在地。

  包大人看過供狀,點點頭,沉聲道:「堂下聽判。吳大力、吳二剛二人,圖財害命,毀屍滅跡,罪行昭彰,法理難容,本府就判你二人斬刑。來人哪,將此二人押回大牢,明日午時推出斬首!」

  幾個衙役即刻上前,將這渾身癱軟的吳氏兄弟拖了下去。

  包大人又對堂下三人道:「劉世昌,如今本府已將殺害你的兇犯依法判處,你也可以瞑目九泉,速速回去吧。」

  金虔一聽,心裡暗鬆一口氣,叩首謝過,剛想運用輕功離去,卻不料那劉氏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痛哭道:「相公、相公,你不可以走……你要是走了……為妻、為妻……」

  金虔見狀,頓時腦袋大了一圈,不由面顯難色,身體被這婦人抓住,被迫面對一張淚臉,一對眼珠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好,只好四下飛瞟。

  當掃到大堂正中包大人臉上,金虔不由心頭一動。

  只見包大人雖然臉色沉凝,但眼中卻劃過一絲瞭然,後又掠過一絲笑意,目光移向了公孫先生。金虔也不由自主隨著包大人眼神向公孫先生瞥去,卻見那公孫先生輕拈墨髯,雙眉一挑,又把目光移向了紅衣四品護衛。

  只見那展昭,神情肅然,雙眸微垂,腰桿筆直,身形絲毫未動,只是紅色袍袖輕微一飄,金虔只覺身體不知被何物重擊兩下,頓時身體一僵,喉嚨一滯,毫無聲息,直直倒在地上。不用解釋,金虔也知道自己是被點穴了。

  那劉氏一見,頓時大驚,撲到金虔身上嚎啕大哭。

  可憐那金虔,穴道被點,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一雙耳朵的聽力卻絲毫未減,只得直直挺在地上,受魔音穿耳之苦,心道:奶奶的,這幫人精,也不知道是何時就看出了破綻,卻還是正兒八經地利用咱做假證,什麼開封府,包青天,公孫先生、「御貓」,都是一幫外表忠厚老實內心狡詐的傢伙。嘖……這貓兒一定是不滿咱害他飽受落水之苦,趁機報復,可惡啊……

  不知那劉氏哭了多久,最後還是百兒將勸娘親起身,隨差役將娘親將大人扶出大堂。

  包大人也命人將金虔抬回六房,和烏盆一起,放在之前金虔和鄭小柳所待之室,喝令退堂。

  說也奇怪,剛一回到六房室內,金虔身上穴道便突然被解,當然,金虔也未忽視那屋外飄過的一襟紅袍。

  鄭小柳本見金虔一動不動,十分擔心,此時見金虔起身活動,頓時安心,開口道:「金虔,你真是厲害,竟然讓那吳氏兄弟俯首認罪。」

  金虔慢慢晃動僵硬筋骨,心中苦笑道:這哪裡是咱一個人的功勞,完全是開封府一幫人精團結努力的結果。但此語也只是心道,畢竟這集體做偽證之事,實在不宜大肆宣傳。

  就聽那烏盆又嗡嗡道:「金虔,多謝了,如此大恩,我來世定然……」

  「好了、好了,不用來世了,只要您今世別找咱的麻煩就好了!」金虔擺擺手道。

  烏盆又道:「恐怕是沒有機會了,如今我冤屈得雪,此刻就要去那閻羅殿報導。」

  說罷,語音帶哽。

  金虔和鄭小柳一聽,心頭也有些微微發酸。鄭小柳頓了頓,又緩聲道:「劉兄,你那妻兒……」

  烏盆打斷鄭小柳之語道:「見也無用,徒增傷感,不如不見。如果二位見到百兒,定要囑咐他好好照顧娘親,好好讀書,將來才大有可為。」

  金虔、鄭小柳聽到此言,默默對視一眼,拱手齊聲道:「劉兄一路保重。」

  就見一縷白霧從烏盆中騰騰升起,在半空中環繞幾圈,形成一個幽幻人形,只見白影人形在空中拱手一拜,就突然被一道亮光籠罩,瞬時消散無蹤。與此同時,烏盆啪啦一聲,碎裂成片。

  金虔和鄭小柳心中不由幾分難過,各自靜坐一陣,便準備起身離開。

  就在此時,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人影逆光走了進來。

  金、鄭二人見此人不由一愣,愣愣看著此人端端走到烏盆碎片旁邊,靜靜凝望許久,抬頭對這金、鄭二人問道:「爹爹已經走了嗎?」

  金虔望著眼前這稚嫩臉孔,雖然故作鎮定,眼神中卻隱隱洩露出慌亂傷心,嘴皮蠕動半天,才開口道:「百兒,你爹……走了。」

  百兒聽言,垂首直立,雙拳緊握,半晌才出聲道:「我還是來晚了,要不是怕娘親再傷心一次,百兒一定會早來幾步……」頓了頓,百兒又抬頭問道:「爹爹臨走之前,可曾囑咐過什麼?」

  鄭小柳望了金虔,回道:「你爹讓你好好照顧娘親,好好讀書。」

  百兒微閉雙目,點點頭,再睜眼時,雙目已經朗然如星,拱手對金虔作揖道:「金虔大哥,百兒多謝你在大堂之上扮作爹爹,替爹爹指證兇犯。」

  金虔聽言一愣,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

  百兒微微垂眸,低聲道:「爹爹答應百兒的鯉魚燈,是金色鯉魚燈……」

  金虔頓時大驚,愣愣看著百兒挺直身板,直直走到門口,心裡暗想:乖乖,這小鬼簡直太犀利了,在大堂上他明明已經看出咱是假冒的,還是將計就計,將自己認作老爸,助包大人將犯人定罪……嘖嘖,這小鬼以後必成大器。

  想到這,金虔突然脫口叫道:「百兒,你爹爹定會為你自豪萬分!」

  百兒身形微微一滯,緩緩轉身,向金虔微微一笑道:「百兒知道。」

  背後金色流光,臉上青澀淺笑,都遮不去掛在臉頰的那粒晶瑩淚珠,光彩奪目,一時間,金虔只覺面前瘦小的男孩,竟然身形穩重如山。

  直到百兒身形遠去,金虔還在原地發呆,全部心思都在煩惱一件事:這北宋時期,應該有個姓劉的名人吧。

  *

  烏盆案結案之後,金虔和鄭小柳因為協助破案有功,倒也獲得兩日休假。鄭小柳自然是回家向親人稟報自己的英雄事蹟,金虔則在三班院的宿房內補了兩天眠。

  待第三日清早,金虔和鄭小柳到三班院報導之時,卻在皂班班室內見到兩名不速之客。

  「金虔、鄭小柳,快來見過公孫先生和李捕頭。」皂班班頭一見金、鄭二人,便立刻將兩人推到屋子正中。

  「見過公孫先生,李捕頭。」金虔與鄭小柳同時作揖道。

  坐在上座之人,一身儒衫,清目白面,正是公孫竹子,而另外一人,身形健壯,方臉虎目,黝黑皮膚,一身精幹裝扮,肋下一把闊葉大刀,正是快班班頭,開封府的捕頭李紹。

  金虔抬眼看著面前二人,不由心中納悶,再看那公孫先生一臉笑意,不由心中一陣發寒,心道:這公孫竹子從來都是笑裡藏刀,此次前來,莫不是又有什麼陰謀?糟了,莫不是那貓兒將自己幫他解毒之事告知了這根竹子,公孫竹子此刻正是前來探口風的?

  想到這,金虔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謹慎迎戰。

  就見皂班班頭面色帶喜道:「你們兩個這回可有福了,上次跟展大人出門辦案,展大人對你二人的表現是讚不絕口,上報了包大人,此次公孫先生是特來頒佈你們兩個調班令的。」

  「調班令?」金虔不由一愣。

  就聽身旁鄭小柳興奮叫道:「調班令?難道是俺們被調到快班了?」

  公孫先生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從今日起,你二人就歸李捕頭屬下,還不快見過李捕頭?」

  鄭小柳一聽,險些把嘴都樂歪了,急忙上前一揖到地,高聲道:「鄭小柳見過李捕頭。」

  公孫先生見金虔還呆立一旁,不由問道:「金虔,你為何還不過來見過李捕頭?」

  就見金虔眉頭隱隱抽動,低頭道:「公孫先生,屬下無德無能,調入快班,恐怕不妥。」

  那李捕頭一聽倒樂了,展顏笑道:「展大人果然沒有說錯,金虔你果然是謙虛過人,在下就是喜歡你這種年輕人。展大人對你二人的評價甚高,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金虔眉毛狠狠抽動了一下,剛剛拱手想再推辭,卻被公孫先生打斷。

  「金虔,既然是展護衛極力推舉,你等就不要推辭了。」

  「……是,金虔見過李捕頭。」

  「好、好。」李捕頭開懷大笑起來。

  公孫先生點點頭,起身走到門口便要離去,可剛到門口,又回過身向金虔問道:「金虔,展護衛在劉家鎮中毒,可是被你所解?」

  金虔頓時精神一凜,立刻答道:「是屬下所解。」

  公孫先生又問:「難道你曾研習過醫藥之術?」

  金虔背後隱隱冒汗,提聲回道:「屬下在做要飯花子之時,曾跟一個老叫花學過幾個草頭方,略知皮毛。」

  公孫先生打量了金虔幾番:「你不過學過皮毛,卻可以解去屍毒?」

  「那是因為要飯之人行乞,有時也會服食被人丟棄的腐肉,中屍毒之人也不在少數,因此屬下才知道屍毒解法。」

  公孫先生聽到此言,才緩緩點頭,拈鬚笑道:「如此說來,金虔倒是頗有天賦,以後若是時間空餘,不妨到在下住所詳談,在下那裡也有些醫書,你盡可以查閱。」

  金虔頭埋得更低,硬著頭皮道:「屬下謝過先生。」

  公孫先生這才滿意,飄然離開。

  待公孫先生走遠,金虔和鄭小柳便辭別皂班班頭,隨李捕頭來到快班捕房。

  這快班畢竟是三班之中精英所在,捕房數量就是另外兩班班室數量總合。捕房之內擺設也不同於皂班,牆上盡掛各類兵器圖,排排桌椅上擺放的也儘是犯人畫像,通緝畫像等物。

  李捕頭在捕房正中坐好,便對兩人敘述快班職責。

  鄭小柳是越聽越興奮,金虔則是越聽越心驚肉跳:

  早晨卯時(早5:00左右)就要到練武場訓練,平時要到汴梁城巡城維護京師社會治安、打擊犯罪、順道維持市容;外地出差追捕犯人,捉拿江洋大盜、宵小竊賊;嘖嘖,晚上還要輪班站崗,保護開封府安全……天哪,這哪裡是人做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工資居然只漲了十兩……

  金虔面容一擰,心中暗暗喝道:臭貓,咱這次的樑子可結大了,咱跟你沒完!!

  於此同時,正在東京汴梁城內巡城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正在以每分鐘兩個的平均速率,噴嚏聲聲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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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州案 第一回 開封巡街遇刁難 仗義助人逢苦主

  開封汴梁,晨鼓初醒,朝光閃動,青雲素風,攜著絲絲涼意,拂過垂垂楊柳,掠過青瓦飛簷。城門始開,入城之馱隊絡繹而入,橐橐蹄聲,斷續入耳;汴河舟楫,舵、櫓擊水,攪碎汴河之上旭日映影,艘艘載船,滿載糧物,自汴河駛來,運入東京。

  汴梁城內,趁賣早市者,復起開張,五更普響,油餅店、胡餅店搟劑、翻拍之聲頓起,遠近相聞。

  汴河之北,御街之東,南門大街之上,皆多羹店、分茶、酒店,其中一家臨街饅頭鋪,名為孫家饅頭鋪,開舖老闆乃是位四十歲上下的黑臉漢子,做得一手好饅頭,又因其姓孫,街坊也就稱他為孫好手。

  這饅頭鋪雖說不大,但那孫好手的饅頭味道香甜,價格公道,倒也有不少老客捧場,又因此舖位於開封府衙役巡街必經之道,開封府的巡街衙役們也常常在此就用早餐,所以這孫好手和開封府的衙役們也算有幾分萍水交情。

  「喲,張爺、趙爺,今天來幾份饅頭?」

  一看到門口出現紅黑衙役裝束,孫好手立即笑臉迎了出去,大聲吆喝道。

  門外步進四位官差,帶頭兩位,身高八尺有餘,皆著六品校尉官服,兩人同是肋下佩帶闊葉長刀。這兩人,孫好手都識得,左邊那人,二十五六年紀,一對濃眉,方正黑臉,正是開封府的校尉張龍;右邊那人,素面白淨,年紀剛過二十,正是校尉趙虎。而在兩人身後的小官差,一位高個大眼,一位消瘦細眼,兩人腰佩單刀,倒是有些眼生。

  四人走進店舖,在窗口方桌旁坐下,張龍、趙虎兩人面色皆有不悅。

  孫孫好手見狀,心中有些納悶,端了茶水饅頭放到桌上,笑問道:「張爺、趙爺,今日也是這麼早就出門巡街啊。」

  張龍、趙虎兩位官爺只是沉著臉,並未答話,旁邊的單薄細眼小差役倒率先大大打了一個呵欠道:「早、當然早了,公雞起的都沒咱早!」

  「金虔。」一旁的高個大眼小差役小聲道:「你我已升入快班,每日早起練功巡街乃是份內之事,你何必每天抱怨。」

  「是、是、是,分內之事。」金虔一邊打呵欠,一邊端過茶壺,將四人茶杯斟滿,邊斟邊道:「老闆,你再上一盤饅頭,張爺、趙爺今日心情不好,沒準會胃口大開。」

  孫好手點點頭,回到廚房端了一盤饅頭,放到四人面前的方桌之上,轉身之時,不由又多打量了那位叫金虔的小差役幾眼,心裡總覺得之前似乎何時曾見過此人。

  金虔拿了一個饅頭一口咬下,又遞給鄭小柳一個,道:「小六,別發呆了,趕緊填飽肚子要緊。」

  鄭小柳手裡握著饅頭,看看張龍的苦面,望望趙虎的悶臉,往金虔身邊湊了湊,悄聲問道:「金虔,你說這張爺和趙爺今天是怎麼了,大清早就陰沉著兩張臉,是不是我倆什麼地方做得不妥?」

  金虔聽言,吞下口中的饅頭,湊到鄭小柳身旁,挑眉小聲道:「小六,咱今天是第一天巡街,第一次輪值到這兩位大人手下當差,這出了府衙還不到半里,哪裡能有不妥之處?」

  鄭小柳又看看兩位大人,皺著眉毛道:「那為什麼——」

  金虔端起茶杯說道:「小六,咱問你,這開封府每日例行巡街,是如何安排?」

  「十八隊巡街隊伍,南城九隊,北城九隊,每隊四人,輪流巡城,遍佈全城。」鄭小柳好像背書一般條條誦出。

  金虔點點頭,又抓了一個饅頭繼續道:「我們今天巡的是南城還是北城?」

  「是北城。」

  「展大人今日呢?」

  「……是南城。」

  「這就對了!」金虔豎起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又往鄭小柳身側靠了靠,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留意,每逢單日,是王朝、馬漢兩位大人隨展大人巡城,雙日則是張龍、趙虎兩位隨展大人巡城。」

  鄭小柳好像有些明白,微微點頭,想了想喃喃道:「今日是五月十九,是單日,應是王、馬兩位大人隨展大人一起巡城,難道二位大人就是因此而不悅?」

  金虔點點頭,低聲道:「八成就是如此。所以每逢單日,張、趙兩位大人的心情必定不悅,而雙日心情又必定大好。」心裡又道:快班的那幫無良恐怕早就料到此事,否則就衝咱和鄭小柳這種資歷,怎可能輪到咱們跟這兩位六品校尉大人巡街,可惡!這幫傢伙,居然讓咱堂堂一個現代人做炮灰!

  鄭小柳頷首沉吟片刻,嘀咕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不過俺也明白,如果俺能跟展大人一起巡街,俺一定也高興的不得了……」

  金虔聽言,險些噴笑出聲,心道:想不到那隻貓兒的魅力如此之大,男女老幼一鍋通殺,嘖嘖,但願咱今日不要被那貓兒魅力的後遺症波及,受這兩位苦瓜臉大人的刁難。

  想到這,金虔心思一轉,扯出笑臉,將盛饅頭的碟子往張龍、趙虎兩人面前推了推,慇勤道:「兩位大人,先吃點饅頭,好有力氣巡街公幹。」

  張龍聽言,抬眼看了看金虔,冷聲道:「金虔,你莫要以為你二人是由展大人推薦升入快班,我兄弟二人就會對你另眼相看。我兄弟二人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從來都是以公事為重,從不假公濟私,若是你二人有失職之舉,別怪我二人公事公辦。」

  此言一出,莫說鄭小柳一愣,就連金虔也是一呆,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趕忙偷眼打量了張龍、趙虎幾眼,只見這兩人,四眉微凝,面色不善,正瞪著自己和鄭小柳而人。金虔蹙眉思量,心中暗想:乖乖,聽這位的意思,莫不是咱被那貓兒另眼相看、引薦升職,卻遭來了這四大金剛的嫉妒之心?!天哪,才剛入職,就遭來了頂頭上司的不滿,錢途堪憂啊!貓兒,你這回可把咱給害慘了。

  被張龍警告了幾句,金虔再不敢做那熱臉貼人冷屁股的蠢事,只得和那鄭小柳一起,老老實實地用早飯。四人默默吃罷早飯,趙虎將銅錢放在桌上,便和張龍一道起身向門外走去,鄭小柳緊隨其後。金虔卻是立在桌旁,望了一眼桌上的七個銅錢,輕輕挑眉,招手將孫好手喚了過來。

  孫好手來到桌旁,看著金虔將七枚銅錢盡數握在手中,不由有些不解。

  但見那金虔細細數過銅錢,然後又將銅錢齊齊排在孫好手手掌之中,微微笑道:「老闆,今日咱們幾個可比平常多要了一盤饅頭,正所謂多賣多利,老闆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孫好手聽言,頓時一愣,滿臉疑惑,正欲詢問,卻見那金虔直直走到蒸籠旁邊,自己伸手取了兩個饅頭揣進懷裡,露齒一笑道:「老闆,咱今天就多謝你相贈了。」

  說罷,那小差役便一個閃身不見了蹤影,待孫好手回過神來,衝出門一看,那名小差役早已到了十丈之外。

  望著跟在張龍、趙虎兩人身後金虔的消瘦背影,孫好手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猛拍腦門,心中大呼:啊呀,難怪覺著那小差役眼熟,他不就是半月之前將整個東京汴梁的市井物價硬生生砍下半截的開封府皂隸嗎?沒想到才不過幾日未見,這小差役就升入了快班,做了捕快,果然是前途無量啊!——話又說回來,那小差役搶自己兩個饅頭做什麼?

  再說那金虔,懷裡揣著誘拐而來的饅頭,才總算安心了幾分。這幾日聽那些快班前輩衙役的閒聊之語,金虔也知這巡街公務不過是走走場面,充其量就是閒逛加散步鍛鍊身體而已。可今天首次巡街,卻是由這兩位六品校尉大人做頂頭上司,就沖這二位大人的臉色,還不定能想出什麼損招來折磨自己,不得不多長個心眼。而金虔最怕之事,除了死,恐怕就是挨餓了。所以,金虔當下立斷,誘拐了孫好手的一對饅頭,以備不時之需。

  而事實證明,金虔此舉,果然明智萬分。

  俗話說:天下唯小人和嫉妒之男子難養也。

  從離開饅頭鋪開始,這巡街之旅就彷彿沒了止境,從清早走到晌午,足跡遍佈半個汴梁城,直走得金、鄭二人腿腳發軟,後腰發直,也沒能休息片刻。而那那張龍、趙虎二人,也不知是喝狼奶長大的還是吃熊肉養身的,居然絲毫不見疲累之色,好似鉚足了勁,要將金、鄭二人活活累垮才肯罷休。

  好不容易熬到午飯時間,本以為能到酒樓之流的地方歇歇腳,順道喝喝茶,不料兩位校尉大人是處處以偉大的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為榜樣,敬業守時自不用說,連那股艱苦樸素的精神都如出一轍。只是在路邊攤隨便要了四碗陽春麵,用了不到五分鐘時間便結束了金虔期盼已久的午飯時間。而金虔懷裡的饅頭,連發揮效用登場的時間都沒有。

  下午的巡街行程更是痛苦萬分,只是因為四人巡邏之地,剛好是城中市井。一入市井街道,凡是街上的小販無不向金虔打招呼,金虔是越聽越頭皮發麻,兩位校尉大人的臉色則是越來越臭。直到來到市井中央,四人已經被眾多商販圍在一處,步履維艱。

  張龍、趙虎黑著兩張臉,看著金虔向周圍眾人一一還禮。就聽人群中一人高聲嚷嚷道:「呦,這不是開封府小官差嗎?」

  金虔聽著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只見一人從人群中擠出,是個魁梧大漢,滿臉連腮鬍鬚,看著也有些面熟,不由問道:「大哥是——」

  「小哥,你還真是健忘啊。」來人瞅著金虔,高聲笑道:「我的那兩筐翠梨的味道如何?」

  金虔聽到此言,定眼一看,這才想起,對面這人正是半月之前自己利用「美貓計」砍下五折價錢,買下兩筐翠梨的那個李大。

  「原來是李大哥。」金虔拱手笑回道。

  那李大也不客氣,伸出大手在金虔背後狠拍了兩下,笑道:「看來小哥混得不錯啊,這麼快就從做雜役的皂隸升為了捕快,可惜以後沒人能跟我鬥嘴皮子了。」

  金虔被李大的猛勁兒拍的險些一個趔趄,急忙穩了穩身子。

  那李大收回手掌,這才注意到其後的張龍、趙虎及鄭小柳,便又笑道:「這幾位想必也是開封府的官爺吧。」說罷拱手一禮。

  張龍、趙虎見狀,也拱手回禮,臉色卻是不悅。說起這張龍、趙虎,自從跟隨包大人,來到這開封府,出門辦案也罷,巡街護城也罷,從未被如此小看,如今竟被一個小差役搶了風頭,自然心中有些不快。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這二人臉色發黑,趕忙彎腰笑道:「李大哥,這二位就是開封府包大人麾下的六品校尉,張龍張大人和趙虎趙大人。」

  周圍眾人一聽,頓時一陣喧譁之聲。

  李大聽言,更是趕忙彎腰重新施禮道:「原來是張大人和趙大人,草民見過。」

  這張龍趙虎的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

  只見那李大四下張望了一圈,又向金虔問道:「小哥,為何不見展大人?」

  金虔一聽,頓時額冒冷汗,心道:這李大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提那隻貓兒做什麼,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展大人今天巡南城……」金虔苦笑回道,只覺背後有四道火辣光線直透衣衫。

  人群中傳出一陣惋惜之聲。

  那李大聽言,就從包裹裡取出五六個青翠水梨,放到金虔手中道:「前幾日在市集之上見到展大人面色不佳,似是受了風寒,小哥,這幾個梨你拿回去交給展大人,讓大人補補身。」

  金虔捧著這幾顆水梨,只覺頭皮發冷,身後張龍趙虎二人的四道目光,如同雷射光一般掃在背後。

  雖然公孫先生和展大人都曾經為金虔澄清,金、鄭二人將展大人投入湖中,不過是為了幫其解毒,但奈何金虔平時為人不正,開封府的眾多衙役似乎並不相信此說。加之那貓兒之後又稍染風寒,開封府內更是謠言四起,更有流言宣稱是金、鄭二人故意害那位開封府的大眾偶像展大人身染風寒。金、鄭二人是萬分無奈、百口莫辯。

  就在金虔以為自己即將被二位大人目光射殺之時,街尾突然傳來一聲呼喝,對於此時的金虔來說,簡直猶如天籟之音:

  「來人哪,搶劫啊!!」

  呼聲從街尾傳出,雖在喧鬧街市之中,卻是淒厲可辨。張龍、趙虎二人身形剛動,就覺一陣急風從身邊刮過,定眼看去,金虔身形已經從眼前掠過,消失在人群之中,只留幾個水梨落在原地。

  張龍、趙虎雖然之前曾聽王朝、馬漢提過金虔的輕功,但自己卻從未見過,此時一見,不由吃驚不已,和那周圍小商小販一般,瞬時呆愣。

  再說那金虔,好容易有了藉口擺脫張、趙二人,自然是將畢生所學盡數發揮,用了十二分力氣逃出人群。不過片刻之瞬,就來到了街尾。

  街尾不比市井中心,行人並不多,只是稀稀拉拉分佈街道之上。只見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跪在街旁,手臂顫巍巍地指著前方,淒聲呼叫:「搶劫啊,來人啊!」

  金虔順著老人所指方向望去,只見兩個褐衣男子正飛奔而去。

  金虔雙眼一眯,頓時足下發力,不過三四個縱身,便躍到了那兩人面前。

  那兩個小賊剛剛搶劫得手逃脫,正在沾沾自喜,不料眼前突然憑空冒出一名捕快,不由大驚,但在定眼仔細一看,心裡又不禁一樂。

  只見那面前的小捕快,身形單薄,臉皮光潔,看樣子不過少年。

  其中一名小賊開口笑道:「小鬼,毛還沒長齊,就做捕快了?」

  另一賊也接口笑道:「快點給咱爺讓路,免得爺一個噴嚏吹走了你。」

  金虔受了一早上的冤枉氣,正愁無處發洩,此時一聽這兩人所言,心中更是冒火,心道:奶奶的,這年頭,強盜居然比官兵還囂張,真是世風日下。

  一緊腰間刀柄,金虔唰的一聲亮出寬刀,大喝道:「不許動!」

  街上行人一見金虔亮了傢伙,瞬時足下溜煙,盡數跑了個乾淨。

  那兩個小賊一見金虔此舉,卻是絲毫不見惶恐,反倒有些樂不可支。其中一賊笑道:「小官爺,你不要以為拔出刀咱們哥倆就怕了,實話告訴你,除了那開封府展昭,誰也攔不住咱們哥倆。」

  這句倒也屬實話。這兩個小賊在開封府內行搶許久,雖然武藝不高,但卻十分熟悉城內地形,逃命的功夫更是不弱,如同泥鰍一般滑不溜手,要想抓住此二人倒也頗有幾分難度,讓開封府的一眾衙役甚為頭痛。以前二人曾被抓入開封府大牢三次,都是被展昭親手所拿,只因這二人只是身犯小罪,不過三五月便又被釋放。幾次之後,這二人也長了聰明,打聽了展昭巡街的路線,專挑巡街空檔下手,這半年以來,倒也從未失手被擒,言語間自然多了幾分狂妄。

  金虔聽到此言,雙目微微睜大,突然將手中鋼刀回鞘,伸手探入懷中摸索起來,少頃,掏出兩個饅頭和一個布袋,對著面前兩人綻顏一笑。

  那對小賊見狀,不禁一愣,只覺眼前笑臉讓人脊背發冷。

  金虔緩緩提高布袋,將少許黃色粉末撒在兩個饅頭之上,然後雙手一揮,將兩個饅頭扔到那對小賊面前。

  轟……

  兩個小賊只覺眼前突然爆起兩團黃煙,渾身頓時一陣酥麻,待回過神時,兩人已雙雙如石像般僵硬,重重躺倒在地。

  只見金虔慢慢走到兩人身側,手指哢哢作響,猙獰面孔,抬起腿腳,在兩人肚子上狠狠踹去,邊踹邊道:「奶奶的,什麼叫『除了展昭誰也攔不住你們』,那隻臭貓,有什麼了不起?咱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這『殭屍粉』,體會體會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憐這對小賊,直到失去意識,也沒弄明白今天是走了什麼霉運,居然碰到這麼一個怪人。

  待張龍、趙虎和鄭小柳三人匆匆趕到時,金虔已經發洩完畢,正在檢查小賊搶來的包袱。

  張龍、趙虎一看地上躺倒的兩名小賊,不由默默對視一眼,面色帶滯,幾步上前,將兩名小賊捆綁結實,拖到一邊。鄭小柳疾步走到金虔身側,正欲開口詢問,忽聽身後傳來一句呼叫:「我、我的包袱。」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名老人步履蹣跚地走來。

  只見此名老人,一身粗布褐衣,腰繫一根黑色布帶,腳下一雙黑布鞋,鞋面破爛,鞋幫脫線,往臉上看,滿頭白髮,二尺銀鬚,皺紋堆面,面色憔悴,正是之前呼救的老頭。

  老人幾步衝到金虔身側,奪過金虔手中包袱,禁不住老淚縱橫,嗚咽道:「多、多謝這位官爺相助……」說罷屈腿就要下跪。

  金虔見狀,趕忙一把扶住老人胳膊,不自在道:「不過是分內之事,不用謝了……」

  那老人聽言,才緩緩起身,抹了抹眼淚道:「這位官爺,您是哪家的官爺,不妨告訴小老兒,也好讓我上門致謝。」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金虔上下打量了這老人一番,心裡便有了數:這東京汴梁的居民,哪個不認識開封府衙役的裝扮,看來這老頭八成是從外地來的。

  「我們是開封府的衙役,這捉賊之事,乃是份內……」

  「什麼?!」

  金虔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被老頭一聲驚呼打斷。

  只見那老人雙手一把抓住金虔雙臂,手指緊收,雙眼閃光,嘴唇微微顫動道:「小官爺是、是開封府的衙役?」

  金虔胳膊被抓得生疼,不覺點了點頭。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預感:這老頭如此激動,難道——

  只見那老人見金虔點頭,頓時身形一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呼道:「草民冤枉啊啊!!」

  金虔頓時臉皮一陣抽搐,心道:果然如此,聽到「開封府」仨字就激動的人,不是到開封府要錢的債主,就是到開封府申冤的苦主……嘖嘖,第一次巡街就碰到如此倒霉之事……天哪,就不能讓咱過幾天安生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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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州案 第二回 張氏家僕鳴主怨 捕快無奈陳州行

  那名老人突然當街喊冤,頓時讓眾人愣在原地。張龍、趙虎兩位畢竟跟隨包大人多年,一見此景,立即決定將這名老人帶回開封府,請包大人親自詢問。那兩名小賊身中金虔新制的「殭屍粉」之毒,只能等半個時辰之後自動解毒,可憐金虔和鄭小柳,只得充當苦力將兩個不能動彈的小賊拖回了開封府。

  待一行人磨磨蹭蹭回到開封府衙,已經將近黃昏時分,開封府衙巡街衙役基本都已回府。張龍、趙虎立即將此事稟報包大人,金虔和鄭小柳將兩名小賊交與獄卒,便守在那老人身邊,等包大人傳喚。

  凡到開封府告狀者,若是在大堂門外擊鼓鳴冤者,必升堂問案,若是攔轎喊冤者,酌情考慮,八成以上在花廳先行問案,其後才升堂,而這攔住開封府衙役喊冤者……實屬少見,自然要選在開封府花廳問案。

  果然不多時,包大人便下令讓金虔和鄭小柳將老人帶入花廳。

  三人來到花廳,剛進門檻,金虔便急忙偷眼四看,正好瞥到花廳正中,那筆大紅身影穩穩守在包大人身側,再看那張龍、趙虎,伴隨整日的一臉戾氣早已消散,反倒面容中隱隱帶有暖色。金虔頓時心中大鬆一口氣,心道:這貓兒簡直可以媲美暖風機了,還有給這兩人臉皮升溫的效用。

  那老人進入花廳,抬眼一看,只見花廳正中坐著一名黑臉長鬚之人,額頭中央還隱隱浮現出一枚亮色月牙,身穿青緞常服,面帶凜然正氣。老人立刻俯身下跪,額頭碰地,高聲呼道:「草民見過青天包大人。」

  包大人看了看下跪之人,慢聲問道:「你是何人,因何事喊冤?」

  那老人垂頭道:「草民乃是陳州人氏,姓張名福松,是陳州張氏醫鋪的家僕,此次前來,正是為我家少爺喊冤。」

  「你家少爺又是何人?」

  「回大人,草民的少爺姓張名頌德,是陳州城內的一名大夫。」

  「大夫?」包大人問道:「他有何冤屈,為何不親自喊冤,而要累你前來?」

  那張福松一聽,頓時雙眼閃爍淚光,身形微顫,提聲呼道:「大人、我、我家少爺因為被奸人冤枉,被判殺人之罪,如今正被關在陳州府的大牢之內,不能前來開封府喊冤啊!」

  包大人微微蹙眉,又問道:「你說你家少爺張頌德被判了殺人罪,可曾大堂畫押認罪?」

  「這……」張福松有些語滯,身形晃了晃,才低聲回道:「我家少爺已經畫押。」

  眾人聽言,皆是一愣。

  金虔站在花廳角落,悄悄抬眉,心裡不禁有些好笑:這老頭是吃錯藥了?罪人都已當堂畫押,還跑來開封府喊冤,簡直是浪費開封府的財力物力外加勞動力。

  就聽包大人突然一聲高喝道:「大膽刁民,既然犯人已當堂畫押認罪,分明已經結案,你還來開封府鳴冤,簡直是荒唐。」

  那張福松一聽,頓時高聲哭喝起來:「大人,冤枉啊。我家少爺當堂畫押認罪,是被那陳州知府屈打成招的。」

  包大人停下問話,沉下臉孔,細細打量下跪的老人。

  但見這位老者,髮髻散亂,衣衫襤褸,面帶滄桑,跪在堂下,是老淚縱橫,神情悲切。

  包大人心中不免生了惻隱之心,嘆了口氣,緩下聲音問道:「張福松,你暫且將事情原委一一說與本府聽聽。」

  張福松一聽,頓時感激不盡,急忙磕頭,磕磕巴巴地說道:「我家老爺和夫人早逝,只留下少爺一名獨子。少爺自幼聰慧,剛過二十便繼承了張氏醫鋪,如今剛過三個年頭,可少爺的醫術在陳州府內也有幾分薄名。」

  「既然是神醫,為何又被告殺人罪名?」

  張福松哭道:「大人,要說起這件事,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上個月,鄰街的屠夫黃大虎得了風寒,請我家少爺前去看病,沒幾日,那黃大虎的病就好了大半。那黃大虎家貧,無錢付診費,我家少爺好心,便免了他家的診費,那黃大虎的妻子黃氏心中感恩,前來致謝,我家少爺便又送了幾副調理的藥。不料那黃大虎喝了藥之後,居然七竅流血,當場身亡。黃大虎的老娘就因此將我家少爺告上了公堂,誣賴我家少爺和那黃氏有染,毒害親夫。那知府老爺竟然不明是非,將那黃氏以通姦罪打入大牢,又將我家少爺屈打成招,判了死刑。」

  包大人和眾人聽言,都微微沉眉,靜了一陣,包大人又問道:「陳州知府審理此案,可有你家公子殺人的人證?」

  張福松回道:「有個人證,是黃大虎家的鄰居婦人,自稱見到我家少爺曾和那黃氏眉來眼去,曖昧不清。大人,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家少爺自小熟讀詩書,乃是正人君子,怎會和別人的妻子曖昧?!」

  包大人一皺眉,又問:「那可有物證?」

  張福松聽言,更是難過,連聲音都哽咽起來道:「那仵作從藥渣中驗出了砒霜之毒,硬說是我家少爺下的毒,那知府又從我家藥鋪中搜出了砒霜,便定了少爺的案子。大人,那砒霜本就可入藥,哪家藥鋪沒有存貨,怎可為證?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家少爺申冤啊!!」

  說罷,那張福松便額頭點地,碰得地面嘭嘭直響。

  包大人沉思片刻,緩緩移目,看向身側的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微一皺眉,也開口問道:「張福松,你說你家公子並未用砒霜入藥,可有憑證?」

  「有、有、有!」張福松趕忙放下緊緊抱在懷裡的包袱,解開包袋,從中取出一個布包,層層將包裹的布面揭開,小心翼翼從裡面取出幾張皺巴巴的白紙,舉起道:「大人,這就是少爺那日開給黃氏的藥方,草民就是照著這張藥方抓藥的,裡面絕對沒有砒霜。」

  張龍將藥方接過,遞給包大人,包大人掃了一眼,又將藥方遞給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細細看了片刻,抬起頭,微微向包大人點了點頭。

  包大人見狀,便又對下跪的張福松道:「張福松,你的案子本府理了,你先在這府衙住下,待本府詳加查訪,若那張頌德果然身受冤屈,本府定會還他一個清白。」

  「多、多謝大人!!」張福松又是一陣叩頭,高呼大謝。

  待張福松被皂隸帶出花廳,包大人才緩聲向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公孫先生微微垂首,思量少頃,回道:「大人,此案聽起來疑點頗多,但若光聽那張福松片面之詞,恐怕無法妄下定論。」

  包大人點點頭,道:「本府也是如此看法。本府打算派人到陳州查訪此案,先生以為如何?」

  「此舉甚為妥當。」

  包大人聽言,便轉頭對另一側展昭道:「展護衛、張龍、趙虎聽令,本府命令你三人明日立即起程,前去陳州徹查此案。」

  展昭上前一步,雙手抱拳,朗聲道:「屬下遵命。」

  張龍、趙虎一聽,更是心花怒放,急忙上前兩大步,高聲回道:「屬下遵命。」

  公孫先生見狀,又道:「展護衛,此次你三人前去陳州查案,只可暗查,不可明訪。」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展昭看向公孫先生,面帶不解,張龍、趙虎更是莫名。

  包大人微微側頭,望著公孫先生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公孫先生輕拈鬍鬚,蹙起眉頭,又道:「大人難道忘了,那陳州地界可是安樂候的地盤。」

  金虔聽言不由一愣,心道:安樂候,這名字怎麼聽著耳熟?

  就聽那公孫先生繼續說道:「那安樂候龐昱乃是龐太師之獨子,貴妃娘娘的胞弟,當朝國舅,地位顯貴。而龐太師與大人在政見上素有不合,此次前去,若是亮明開封府的官差身份,恐怕那那安樂候會有所刁難。」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心中明了,對公孫先生的深謀遠慮是又敬又佩。

  只見包大人微微頷首,拈鬚笑道:「先生果然心思縝密。」

  展昭和張龍趙虎也是抱拳施禮。

  鄭小柳自然是兩眼放光,彷彿見到在世先祖一般。

  只有金虔雙眉緊蹙,心裡暗自嘀咕:龐昱,龐太師的兒子,標準的貶義詞,如果咱沒記錯的話,那傢伙最後似乎是被老包給哢嚓了,難道就是此次?不對啊,咱記得他好像是因為陳州放糧的事才倒霉挨鍘的,和這次的案子似乎沒什麼聯繫,八成是咱神經過敏。只是,雖然那龐昱不是什麼好鳥,可大小也算個國舅,恐怕不好惹,嘖……這回貓兒去陳州查案,似乎前途不妙啊……哼哼,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想到這,金虔不禁有些幸災樂禍,將目光移向展昭。只見展昭劍眉微蹙,俊朗面容之上微微顯露為難之色。

  包大人見狀,也面色帶沉,開口問道:「展護衛,此次前去,不能明裡查案,自然困難重重,但……」

  「大人。」展昭拱手朗聲道:「屬下並非擔心不能明查之事,屬下只是擔心此案涉及藥理,而我等三人都不精通此道,恐怕會遺漏重要線索……」說到此處,展昭突然雙眸一亮,將目光移向了金虔。

  金虔頓時心頭一跳,脊背發涼。

  就見那展昭向包大人說道:「大人,捕快金虔稍通醫理,屬下想帶其一起去陳州查案。」

  此言一出,金虔霎時冷汗嘩啦啦流了一地。

  只見種類繁多的目光瞬間向金虔齊刷刷的射了過來。

  贊同中帶有小小驚訝的,是包大人的一對虎目;

  燃燒著熊熊嫉妒之火的,是張龍、趙虎的四道鐳射光線;

  充斥著羨慕、敬佩色彩的,是鄭小柳的一雙大眼睛;

  讚賞中隱隱含有曖昧的,是公孫先生的眼色。

  金虔從頭到腳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心裡大呼道:有沒有搞錯,這可是去國舅爺的地盤上找晦氣,一個不走運,可是要倒大黴的,貓兒啊,你幹什麼拖咱下水,難道是對咱上次害他落水之事睚眥必報?

  金虔正在這裡心裡鬥爭,就聽那邊的包大人幫自己的下了生死狀:「既然如此,金虔,本府就命你明日與展護衛、張龍、趙虎一同上路,前往陳州。」

  金虔立刻回神,急忙向前竄出兩步,提聲道:「大人,屬下……」

  話剛出口,就被公孫先生打斷道:「金虔不必多慮,此次去陳州,路上食宿,自然還是報公帳。」

  「咳咳……」金虔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再看屋內其他眾人,都是一副三分瞭然,七分無奈的表情。

  只見包大人微微搖頭道:「好了,你四人還是早些回房休息,明日早早上路。」

  眾人便一一施禮退下,包大人也起身,步出花廳。

  金虔耷拉著腦袋,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最後一個慢吞吞地走到了門口,神不守舍,晃晃悠悠,不知為何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夫子院外。

  剛到院門之外,就聽門外公孫先生喚住了展昭:「展護衛,請留步。」

  「公孫先生,有何事?」

  金虔頓時回神,急忙將身形縮在院門之外,心道:這兩人為何如此神秘?嘖嘖,俗話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這狗仔隊的勾當,咱還是敬而遠之比較好。

  想到這,金虔身形一轉,正想抬步離開,可那公孫先生的聲音卻是清晰無比得傳入自己耳中。

  「展護衛,最近有密報傳來,陳州出現旱情,災情嚴重,災民眾多,你此次前去查案,正好也可確認此密報是否屬實。」

  就聽展昭聲音微微一滯:「陳州旱情嚴重,為何不見州府上報?」

  「在下也不解,只是大膽揣測,也許是安樂侯從中做了手腳。只是此事尚未查實,不便讓大人知曉,展護衛,此次去陳州,真要辛苦你了。」

  「先生客氣了,展某自當盡力。」展昭聲音頓了一頓,又提高幾分道:「而且展某還有金捕快相助,想必不用太過擔心。」

  此時,即使金虔無法看到,也能想像出,那貓兒的一雙黑爍雙眸一定正直直瞪著夫子院的院門。

  金虔嘆了口氣,只好堆起笑臉,慢慢走到院內兩人身邊,拱手道:「屬下自然全力協助展大人!」心裡卻道:嘖嘖,這聽牆根的買賣,果然沒什麼好下場!

  公孫先生望了金虔一眼,微微一笑,施禮後轉身離開,展昭也隨後身形筆直地離去。

  諾大一個夫子院中,只剩金虔一個人立在原地,苦笑不止,突然,金虔一個閃身,足下發力,急急向三班院奔去,嘴裡還在不停嘀咕道:「奶奶的,此次出門可是凶多吉少,也不知咱那些解毒丸,毒藥夠不夠用,還是早點回去收拾收拾,實在不行就連夜加班,現造個十斤八斤的以備防身之需……啊呀,咱怎麼如此倒霉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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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1:25:19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第三回 陳州析案略顯威 怒訓登徒入牢獄

  陳州,位於東京汴梁西北百里之外,接近國境邊疆,常年少雨,連年大旱,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而這旱災天災不過是次要,人禍為大。在陳州界內,有一名二號的皇帝,官拜世襲安樂候,當朝太師龐吉的獨子,當朝的大國舅——龐昱。

  這龐昱在這陳州作威作福,搜刮地皮,欺壓百姓,陳州境內的百姓雖然對此人十分痛恨,但念在龐昱的大國舅身份,是敢怒不敢言,周圍州府大小官員,更是對這龐昱阿諛奉承,言聽計從。

  此時,剛到晌午時分,陳州府內東門大街之上,匆匆來了三匹棕色駿馬,前面兩匹駿馬之上,各坐有兩人。其中一人身著藍衫,朗目星眸,俊面儒雅,筆直腰桿,一把黃穗古劍,佩在腰間;另一人,黑臉濃眉,膀大腰圓,肋下佩刀,也是威風凜凜;而在此二人身後不到五步之外,跟隨一匹高大棕色馬匹,只是此馬之上,並非一人,而是一對年紀相若的短襟少年。坐在前面那人,手執馬鞭,面色白淨,神色略帶疲憊之色;他身後那人,身材消瘦,圓臉細眼,面色慘白,搖搖晃晃勉強騎在馬上,幾欲跌落。

  這三匹駿馬,兩前一後,走在東門大街道之上,甚是顯眼,惹得路上行人頻頻注目。

  最前方的藍衫青年,邊走邊望,劍眉微蹙,心道:都說這陳州大旱,餓死之人無數,但依此時街面之景,似乎並未有不妥之處。

  只見這街道之上,店舖林立,小販行走,百姓遍佈街道,雖不比東京之繁華,但和那普通之州府也並無兩樣。但再細細看去,街上的男女老少雖然行為無疑,但面上神色卻是有些怪異,微微帶有淒然之色。

  藍衣青年拉住韁繩,翻身從馬上躍下,攔住一名青年百姓,略略施禮問道:「這位小哥,請問……」

  話還未說完,就見此名青年猛然擺手,搖頭呼道:「不要問我,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話音還未落,扭頭就跑離此地,仿若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

  藍衫青年不禁有些詫異。但見身後馬匹上的黑臉大漢翻身下馬,走到青年身側,畢恭畢敬,壓低聲音道:「展大人,這是?」

  藍衫青年擺擺手,又攔住一名百姓,可此次還未開口問話,那名百姓便一個勁兒的搖頭,匆匆離去,剩這兩人呆呆莫名。

  那第三匹馬上前坐之人見狀,也躍下馬鞍,走到兩人身側,面帶疑惑。只有最後那位細長雙目的少年未有行動,只是如同被抽了骨頭般,爬坐在馬匹之上,有氣無力的開口道:「幾位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話,咱們能不能先到酒樓休息休息?」

  「金虔!」那名黑臉大漢不悅道:「這一路你給咱們添的麻煩還少嗎,才趕了幾里的路程,就如此不堪?」

  一旁的白淨青年也道:「張大哥說的沒錯,一個堂堂的開封府差役,居然不會騎馬,還如此孱弱,真不知道你如何能被升為捕快?」

  金虔爬在馬背之上,心裡猛翻白眼,心道:

  奶奶的,不會騎馬,有什麼好奇怪?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可能有機會接觸馬匹如此低效率的運輸方式,嘖嘖,這騎馬不但需要技術指標、體力指標,還需耐力磨皮指標——誰的騎術最好,就意味著誰臀部的皮最厚……乖乖,這簡直是要了咱屁股的老命了……

  展昭看了一眼金虔的臉色,微微嘆了口氣道:「我等不妨就到酒樓休息一下,也好打探消息。」

  「展大人高見。」張龍、趙虎立即同聲道。

  金虔一旁乾咳了兩聲。

  三人牽著馬匹,向前走了一陣,不多時就見到一座三層酒樓,飛簷朱柱,氣勢華麗,一塊金字招牌懸於大門正中,上雕「譽樂樓」三個大字。此座酒樓,如此氣派,竟立在這平民街道之上,有些格格不入。

  三人默默對視一眼,便牽馬走到了酒樓門前,酒樓跑堂小二一見,趕忙出門招呼:「呦,三位爺,遠道來的吧,裡面請,裡面請。」

  話音還未落,就聽一個聲音幽幽從馬背上傳出道:「是四位爺……」

  小二被嚇了一跳,再定眼一看,只見一個消瘦少年好似蝸牛般從馬背上爬下,緩緩走到酒樓門前。

  那小二倒也機靈,立馬改口道:「呦,小的眼拙,沒瞧見大爺,您也裡面請。」

  張龍、趙虎嘴角有些向上抽動,抬眉不語。展昭見狀,只好無奈道:「小二哥,將這三匹馬牽下去,餵些草料。」

  小二立刻應允,喚來馬伕將馬匹領走,又將三人帶上酒樓二層。

  此時雖然已到晌午時分,但這家諾大酒樓,卻只有幾個客人,稀稀拉拉散坐四處,情形甚為蕭條。

  四人坐在東南角落,正好靠窗,微風習習,倒也自在。

  「幾位爺,看著眼生,是第一次來這陳州吧。」小二一邊抹桌子一邊問道。

  展昭聽言並未答話,只是默默望了小二一眼,才緩聲回道:「小二好眼力,我等四人乃是行商路過此地,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小二可知道附近可有旅店?」

  說罷便從懷中掏出幾個銅錢,放在桌邊。

  「有、當然有。」小二一見錢財,立即滿臉堆笑回道:「這條街走到頭,就有家譽樂客棧,環境還不錯。」

  展昭點點頭,又問:「不知此時前去,可有上房剩下?」

  「這位爺請放心,肯定還有上房,這陳州不比他處,經商之人很少經過,客棧自然客少。」

  「經商之人甚少經過,這是為何?」

  小二聽到此言,不由有些詫異,抬眉道:「這位爺,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如今這陳州,哪裡還能容下商販,就算有商販肯來,恐怕也是那些做棺材買賣的。」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

  趙虎脫口就問道:「棺材?」

  小二忽覺失言,趕忙轉了話題:「幾位爺,想要點什麼?」

  「小二哥看著辦吧,來幾個招牌小菜即可。」展昭溫然道。

  待小二離去,張龍壓低聲音道:「展大人,您可覺這陳州境內處處透著詭異?」

  展昭垂眸品茶,頓了頓道:「展某也覺不妥。」

  趙虎急聲道:「展大人,您覺得我等該從何處查案?」

  張龍眼一瞪道:「自然應該是從那張頌德家中入手,展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展昭並未答話,而是將目光移向將下巴擱在桌沿的金虔,問道:「金虔,你可有主意?」

  金虔已被餓得魂不守舍,突然聽見展昭問話,又覺四道火辣辣的目光直直射向自己,趕忙振作精神,直起身子答道:「在下以為,該從這酒樓入手。」

  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張龍沉聲問道:「金虔為何下此妄言?」

  金虔望了一眼張龍,心中暗道:廢話,要是不這麼說,這幫敬業非常的傢伙,肯定會把這包括張頌德之家的陳州每寸土地都翻一遍,到時候,咱豈不是要遭受魚池之央,累個半死?還是說從此處下手探查比較保險,至少能撈著幾刻休息時間。

  雖然心裡如此想法,但嘴裡自然不能透風。金虔眼珠一轉,頓時有了主意,開口道:「依張福松所言,那張頌德無罪之證,除了幾張藥方,大半只憑對自家少爺品德的判斷而斷言。那張福松口口聲聲說張頌德為人如同君子,不可能做那通姦謀害之事,但此言不過是他一人所說,如何為憑?」

  此言一出,三人不由有些驚異,但見那趙虎又不甘心問道:「就算如此,難道這酒樓就能查到線索?」

  金虔抬眉,道:「張頌德乃是陳州大夫,如今卻被入獄,陳州百姓自然對此事有所議論,這酒樓乃是人群流動之所,消息最靈通之處,候在此處,必然能尋到張頌德之案的蛛絲馬跡,或許能從眾人的言談之中對張頌德的人品判斷一二。」

  「那若是如此還無法探明案情,又該如何?」趙虎也問道。

  金虔一聳肩膀,道:「那就只好夜探大牢,去問那張頌德了。」

  三人聽完此言,都不言語。

  張龍、趙虎暗暗不服,卻又一時無言可對。展昭則是面色帶贊,暗暗點頭。

  待飯菜上齊,眾人便默默無語各自用膳,只是在不知不覺間,都豎起耳朵,仔細聞聽周圍眾人之語,只有金虔一人,專心致志對付眼前飯菜。

  但奈何酒樓地闊,客人稀少,座位又較為分散,幾人聽了半天,也沒任何收穫。就在眾人有些心急之際,突然聽見樓下小二一聲高喝:「呦,龐爺,您來了,快裡面請,您的專桌已經幫您準備好了。」

  隨著小二呼聲,就見一群人呼呼啦啦的走上樓梯,小二在前面帶路,五六個人跟在身後。為首那人,身高過丈,一身錦緞長袍,腳下一雙黑面皮靴,大餅臉,八字眉,眯縫眼,酒糟鼻子好似紅棗掛在臉面中央,頂著蟈蟈肚子,一搖三擺的走上二樓,坐到展昭一桌隔壁。

  他身後的五個人,都是身穿家僕衣飾,恭敬立在桌旁。

  「龐爺,您今個想來點什麼?」

  龐爺開口一樂,露出滿嘴的黃牙道:「還是照老樣子來一桌。」

  「好嘞!」小二應聲就跑了下去。

  那龐爺坐在桌邊,顯得甚是無聊,東瞅瞅,西看看,便瞥見了展昭一桌人。

  只見他慢慢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展昭一行桌旁,上下打量了幾番,開口問道:「幾位,看起來有些眼生啊,這是從哪來啊?」

  張龍一見此人德行,就十分看不慣,不覺口氣便沖了幾分:「大爺從哪裡來,還輪不到你管。」

  「什麼?」那龐爺的臉色頓時大變,高聲叫道:「你竟然敢跟我這麼說話,你可知道我是誰?」

  張龍冷哼:「我管你是誰?」

  「放肆!」龐大爺身邊的一個小廝叫道:「這位可是我們候爺府的大管家,被安樂候賜了家姓的龐大——龐管家!你們這些不懂規矩的傢伙,還不趕緊尊稱龐大爺?!」

  金虔一聽可樂了,險些把嘴裡的米飯全噴了出來,心道:龐大爺?還胖大海呢!

  張龍可沒有這份幽默感,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叫道:「不過是個給龐家看門的管家,居然如此囂張?」

  「什麼?」龐大周圍的小廝立刻群起,將張龍圍了起來,個個面帶凶像。張龍也不含糊,雙拳緊握,眼看就要開打,坐在一旁的展昭突然起身,拱手開口道:「龐大爺,我等不過是路過此地的商旅,不懂規矩,還望見諒。」

  此言一出,莫說龐大一行,張龍、趙虎也是一愣,金虔則是急忙端過茶水為自己順氣。

  龐大頓時一呆,定眼細看眼前此人。

  只見此名青年,朗眉星眸如黑鑽,身如青松立雲霄,穩者如山沉似海,劍穗從風暗有情。

  龐大呆呆看了許久,不知從何處突然掏出一把摺扇,啪的一聲展開,面色曖昧地湊到展昭身側,吹氣道:「這位小哥,有沒有興趣到候爺府一遊?」

  「噗……」

  一道和著米飯粒的茶水從金虔嘴裡直直噴到了龐大的臉上。

  再看那龐大,滿臉的米飯粒,滴滴答答順著滿臉橫肉淌了下來,神情甚為好笑。

  只是,金虔此時卻笑不出來,張龍、趙虎也笑不出來,也氣不起來,龐大一幫人也沒有任何氣惱的表情。此時,眾人的表情都只有一種——驚恐。

  一襲純淨的素藍長衫,平素總是祥和溫靜,可此時,卻如狂風驟雨的之前的陰晦天空,翻騰不止;總是帶著溫潤色澤的雙唇,此時也變作了青紫之色,條條青筋,佈滿握劍的手背之上,捏得劍鞘哢哢作響。

  眾人只覺眼前狂風一卷,一道藍影如電閃過,待回過神時,龐大已經呈一個大字形狀,兩眼翻白,平平躺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片寂靜。

  突然,一個小廝大叫起來:「救命啊,龐大爺被人殺了!」

  之後,此起彼伏的叫喚聲便響了起來。

  「龐大爺,龐大爺……」

  「來人哪,報官哪……」

  ……

  場面一片混亂,金虔、張龍、趙虎三人,卻只是呆愣在原地,瞪著眼前的那襲散發駭人森息的藍影,考慮要不要上前。

  正在眾人為難之際,突聽樓梯噔噔噔一陣急促腳步,幾個身著差服的衙差跑了上來,高聲喝道:「誰,是誰要報官?」

  其中一名衙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龐大,頓時慌了神,拔高聲音叫道:「誰,到底是什麼人傷了龐大爺?」

  那幾名小廝一見官差,就如同見了自家人一般,都跑了過去,齊齊指向展昭一行四人,異口同聲道:「就是他們!」

  衙差呼拉一下子圍了上來。

  金虔一看情況不妙,正要腳底抹油,突覺腳下一硬,居然連半步也無法移動。

  金虔頓時大驚,猛然看向展昭。只見那隻貓兒,哪裡還有半分憤怒之色,依然是儒雅溫潤的南俠,只是眉宇間多了半分得逞之色。

  金虔頓時心中暗暗叫苦連天,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張龍、趙虎大展神威,衝出重圍,殺了一條血路出去。而被點穴無法動彈的自己就和那隻絲毫沒有反抗跡象的貓兒被一眾捕快架出了酒樓,而且很明顯,目的地是府衙大牢。

  當然,金虔沒有忽視展昭和張龍、趙虎在臨走之時的那一眼對視,寓意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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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4:11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第四回 府衙監牢審頌德 驚聞陳州侯爺行

  陳州府衙大牢,光線昏暗,潮氣煞人,共有牢房一百三十間,其中男牢八十間,女牢五十間,各有牢頭、獄卒層層把守,雖不比開封府衙大牢的森嚴氣勢,但也算戒備嚴密。

  而在這男牢之內,另行辟有十間牢房,為死牢,其中囚押之罪犯,都是身犯死罪之人,戒備更是森密幾分。而今日,這死牢之內,卻關進兩人,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奇特突兀。

  其中一人是位儒雅俊朗的藍衣男子,另外一個則是個消瘦少年,雖不比那藍衣男子之俊雅,但也算眉目清秀。

  兩人前腳入了牢房,後腳就跟進幾個獄卒,將兩人所在牢房用腕粗的鐵鏈層層鎖住,氣氛甚為凝重。

  但那兩人,卻絲毫不以為意。藍衣男子不過是微微抬眉,便找了一處悠然坐下,而那名少年,雖然面帶幾分愁容,有些唉聲嘆氣,但也未見絕望之色。

  「你們兩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傢伙,這次定然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獄卒撂下狠話,便憤然離去。

  待獄卒走遠,就見那名少年坐在地上,嘆了口氣,無奈開口道:「我說展——咳,展大爺,如今咱到了這死牢,您有何高見哪?」心道:兩次,已經兩次了!不到三月之內,咱這個堂堂現代人,居然就進行了兩次監獄度假游,嘖嘖,就算這牢飯是免費供應,也不用如此頻繁光顧啊……

  那藍衣人卻不答話,只是緩緩起身,默默環視死牢中的眾多囚犯。

  只見這死牢之內,關的儘是些骨瘦如柴之人,神色萎靡,目光黯淡。而在相鄰牢房之內,角落裡蜷縮一人,囚衣裹體,髮髻散亂,但藉著陰暗光線望去,此人相貌清俊,五官端正,眉宇間帶有書卷之氣,和這死牢之內氣氛格格不入。

  展昭走到牢房監欄旁,蹲下身子,對鄰牢之人說道:「這位兄弟,不知該如何稱呼?」

  鄰牢那人似乎沒有聽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展昭頓了頓,又道:「兄弟,小弟名叫阿昭,今日我們能在這牢房相遇,也算有緣,兄弟總該給個稱呼吧。」

  那人還是默然無語。

  金虔一旁看得好笑,心道:這隻貓兒平常都是被旁人搭訕,如今卻叫他向別人搭訕,恐怕這成功率不會太高。

  那展昭聽到金虔嗤笑之聲,猛然轉頭,一雙黑爍眸子直直望著金虔,直瞅得金虔一個激靈。

  「咳……」金虔乾咳了兩聲,撓撓頭皮,站起身,突然向著牢外大喊:「來人哪,大爺我口渴了,還不趕緊端水過來?!」

  這一嗓子,頓時把把死牢內的一眾死囚都嚇了一跳。來這死牢之內,喊冤的有,叫囂殺人的有,哭訴不堪的有,就是沒有人膽敢如此大譜,竟然叫獄卒端水伺候的。

  鄰牢那人也有些驚異,緩緩轉過頭,望向金虔。

  就聽一陣嘈雜腳步聲由遠而近,兩個獄卒衝了進來,大聲喝道:「誰,是哪個傢伙在這裡大呼小叫的?」

  金虔一見來人,頓時像換了個人般,點頭陪笑道:「兩位獄卒大哥,咱小弟有些口渴,麻煩兩位大哥給咱端碗水。」

  「就憑你?!」其中一名獄卒冷笑道:「我就是有水,送豬送狗也不送你!」

  金虔一聽,頓時大聲嚷嚷起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雖然咱被關進大牢,也是個人哪!」

  「人?被關進這裡的犯人,就連豬狗都不如!」獄卒也高聲喝道。

  金虔嘴角有些抽搐,壓了壓火,才道:「兩位,說話也不要如此難聽,咱不過是想喝碗水而已……」

  「閉嘴!」兩名獄卒突然從腰間抽出兩條鞭子,衝著金虔環在監欄上的手臂抽去。

  金虔只覺眼前抽過兩道黑風,還未反應過來,就覺背後一陣勁力,將自己向後扯去,就聽「啪,啪」兩聲,皮鞭抽在了木欄之上,而自己已被展昭穩穩拉到身後。

  那兩名獄卒見自己皮鞭落空,哪裡肯罷休,剛要上前破口大罵,突覺渾身一陣發寒,定睛一看,只見那名藍衣男子,面色沉凝,一雙如電黑眸,正正瞪著兩人,竟有一種千軍萬馬壓陣於前的錯覺。

  兩名獄卒怔在當場,渾身打了個寒顫,互相瞅瞅,故作神氣地收起鞭子,道:「今天爺心情好,不和你等計較!」說罷,兩人便灰溜溜地衝出了死牢。

  金虔躲在展昭背後,抬手抹了抹額頭冷汗,心道:這「出奇制勝」的計謀險些變成「苦肉計」,好險、好險,幸好貓兒的反應夠快,否則咱這雙手就要遭殃了。

  展昭慢慢轉身,有些不悅地望了一眼金虔,剛要開口,卻聽那鄰牢之人出聲道:「這位小哥,你這又是何苦呢?」

  展昭一聽此人開口講話,頓時一愣,金虔也有些詫異,心裡暗自嘀咕:沒料到自己的這破爛計謀居然還有幾分效用。

  展昭望了金虔一眼,上前幾步,對鄰牢那人道:「我這個小兄弟,說話向來都有幾分怪異,可沒想到如今到這死牢之內,說話也如此沒有分寸。」

  金虔臉皮有些抽動,心道:這隻沒良心的臭貓,咱好心幫你,你居然過河拆橋,現在倒數落起咱的不是了。

  那鄰牢之人聽言,卻搖頭道:「這位小兄弟性格率直,在下倒是十分佩服。」

  展昭盤膝坐在地上,繼續問道:「兄弟,在下聽你言談之間,頗有書卷之氣,不知你身犯何罪,被關在這死牢之內?」

  「他們說我殺了人。」

  「你殺過人?」

  那人緩緩搖頭道:「我是個大夫,從來都只是救人,怎可能殺人?」

  展昭聽言,心中瞭然,又道:「原來兄弟是個大夫。」

  那人點頭道:「我家世代行醫,到我這一代,雖然父母早逝,但憑著祖傳的醫書,在下的醫術也算略有所成,自從行醫以來,也算混得幾分薄名。」

  「如此說來,你家中已經沒有親人。」

  「還有一名老僕……」說到這,那人嘆了口氣,幽幽道:「如今我身陷大牢,也不知福松……唉……」

  展昭身子向前探了一探,問道:「兄弟所說的福松,可是你家老僕?」

  那人點點頭,回道:「正是,福松從小撫養我長大,我二人雖然名為主僕,但情如父子,相依為命,如今我落得死罪,以後讓福松如何獨活。」

  說罷,那人面色淒然,雙目含淚。

  展昭和金虔見狀,頓時心裡明白,眼前此人,必然就是那張頌德。

  展昭劍眉微蹙,頓了頓,才道:「不知那據稱被你所害之人是何人?

  「是城裡的屠戶,黃大虎。」

  「黃大虎是因何而死?」

  張頌德嘆氣道:「是吃了在下開的藥,中劇毒而死。」

  「劇毒?」

  「是砒霜之毒。」

  展昭聽言,慢慢起身,緩緩走到牢房中央,背對張頌德凝聲道:「那黃大虎的確是吃了兄弟的藥才中毒身亡的?」

  「正是……」

  展昭踱了幾步,突然提聲問道:「那毒的確不是你下的?」

  張頌德被展昭聲音一驚,直覺脫口叫道:「當然不是!」

  「那你可曾想過,難道不是那黃大虎之妻毒殺親夫?」

  「當然也不可能!」

  「你因何下此斷言?」

  「秋娘不是那樣的人!」

  展昭緩緩轉身,定定望著張頌德,沉聲道:「秋娘?」

  張頌德這才覺得失言,趕忙轉口道:「是黃大虎的妻子——黃氏。因為在下為黃大虎治病之際,和黃氏也有了幾分交情,所以一時失言……」

  「有了交情?」展昭沉下眼眸,沉吟片刻,突然提高聲音,厲聲喝道:「可是因為你趁為黃大虎治病之際,與那黃氏秋娘有了私情,所以與那秋娘一道,將那黃大虎毒死?!」

  「當然不是,在下與那黃氏不過是姐弟之情,怎可能存有私情?!」

  「既然不是你二人殺人,那黃大虎又是被何人所害?」

  「我若是知道,就不會被人屈打成招,被囚於此處!」這幾句話出口,張頌德才覺不對,這藍衣男子說話怎麼如同官府問案一般?再細看這藍衫之人,一身凜然正氣,哪裡像是作姦犯科之人,反倒帶有幾分江湖俠氣,又隱有幾分官家尊嚴。張頌德頓時心生疑惑,頓了頓,疑聲道:「這位兄弟,在下看你氣質不凡,為何淪落此處?」

  展昭此時心裡思量案情,沉眉不語。

  張頌德更覺不妥,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抬眼一看,只好打圓場回道:「我二人本來在江湖上也有幾分薄名,只是因為在酒樓打了那安樂侯府管家,所以才被抓了進來。」

  張頌德聽到前半句,打消了幾分疑惑,聽了後半句,頓時大驚,叫道:「什麼!你們得罪了侯爺府的人?」

  「是啊,只不過是教訓了一個管家,居然就被關進了死牢。」金虔聳肩道。

  張頌德搖搖頭,嘆氣道:「看來兩位是從外地來的,不知道這陳州的境況。」

  展昭和金虔聽言,不由一愣。展昭開口問道:「難道這陳州有什麼不可見人之處?」

  張頌德望向兩人道:「兩位入城之後,覺得這城裡的境況如何?」

  「雖不比東京汴梁之繁華,但也算安樂。」

  「兩位兄弟,你們被騙了!」

  「騙?」展昭聽言急忙問道:「此語何解?」

  「這陳州境內,去年整年大旱,顆粒無收,餓死百姓無數,可那安樂侯,不知是因何原因,竟然聯合知府,將旱情密而不報,反倒強迫飢民百姓,偽裝繁華市井,以欺過路行旅,過往官員,以防旱情外洩。你看這死牢之內的囚犯,多數都是因為不願助那侯爺舉動,所以才被判了死罪。」

  聽到此言,展昭、金虔頓時心頭大驚。

  「此話當真?!」展昭高聲問道。

  「仁兄若是不信,盡可問問這牢內眾人。」

  展昭聽言,便急忙向周圍牢房內的刑犯一一詢問,不料眾人所言居然和那張頌德之辭如出一轍。

  再看那展昭,頓時劍眉凜立,雙目虎瞪,雙拳緊握,骨節哢哢作響。

  金虔則是暗暗咂舌,心中卻也有些不解:按理來說,這旱災本應是藉機敲朝廷竹槓的好時機,這安樂侯卻為何將旱情隱而不報,實在是怪異。

  這邊金虔還在納悶,就聽張頌德一旁又道:「還不僅如此,那安樂侯還私設『軟紅堂』,將陳州境內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軟禁其中,供其玩樂,甚至、甚至……」

  「甚至什麼?!」展昭雙目一凜,正聲問道。

  張頌德五官抽搐,半晌才道:「甚至,那安樂侯還命人蒐羅各地名醫到其府上,名為診病,實為幫他煉製春藥,以禍害女子,甚至連在下也被他府上的僕人所邀,但被我嚴詞據之門外。」

  展昭頓時一揮鐵拳,硬生生將牢房牆壁砸下一塊。

  金虔此時也是有些怒火中燒,拍著胸口許久,才壓下心中惡氣,心道:難怪那侯爺要將旱情壓下不報,如果旱情上報,朝廷必然派人賑災放糧,到時,那『軟紅堂』裡的勾當必然有曝光之險,嘖……這個安樂侯居然因一己私慾,如此膽大妄為,實在是可惡至極。

  張頌德望著眼前二人表情,長嘆一口氣,無奈道:「那安樂侯依仗國舅身份,為所欲為,二位此次又得罪了侯爺府的人,恐怕性命難保,還是早早想法聯絡家人,準備後事,你我三人,在陰間路上,也好搭個伴。」

  展昭緩下怒氣,抬眼望著張頌德道:「所謂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那安樂侯作惡多端,此時已經是報應臨前!兄弟也不必太過悲觀,若是兄弟果然是被人冤枉,兄弟這案也必然會有真相大白之日。」

  張頌德聽言卻微微苦笑道:「什麼報應不爽,兄弟你雖然如此說,但你們二人此時不也是身陷牢獄?」

  就見展昭微微抬眉,嘴角輕揚,抱緊雙拳道:「兄弟,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告別,你我二人有緣,必有再見之日。」

  此言一出,莫說張頌德一愣,連金虔也是面帶不解。

  就見展昭幾步跨到牢房門前,將手掌貼於牢門木欄之上,手臂微微一震,一股青煙從木欄之上緩緩升起。再看牢門上的幾根木欄,頓時粉碎,劈哩啪啦掉了一地木屑。

  張頌德頓時驚呆,牢房內其他犯人也是大驚失色。金虔的下巴直接砸在了地上。

  展昭轉身向張頌德略一施禮,又對金虔道:「走。」

  說罷,足下施力,向外躍了出去。

  金虔趕忙拾回下巴,緊跟著掠了出去。

  兩道身影如同幻影一般,瞬間消失。

  留死牢內的眾人呆呆發愣半晌之後,就見有人突然跪地,合手高呼道:「佛祖顯靈了,我們有救了,陳州有救了……」

  再說展昭和金虔兩人,衝出死牢,那負責看守的獄卒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展昭指尖飛出的內力點中穴道,不省人事。兩人一路奔出男牢,竟然連半分阻擋都未遇到,簡直可以稱之為神不知、鬼不覺。

  金虔邊逃邊感慨,心道:幸虧這貓兒為人節儉,若是貓兒與咱一般貪財,以此身手,這北宋年間必然要多出一名大名鼎鼎的「神偷」。

  待兩人來到牢獄門外,金虔望著頭頂一輪新月,大呼一口濁氣:自由的空氣就是新鮮,聞著都渾身舒坦。

  金虔正在陶醉,就見展昭突然身形一轉,又朝女牢方向奔去。

  金虔心頭一驚,趕忙趕到展昭身側,急聲問道:「展大人,這是何往?」

  展昭頭也不回道:「去女牢,探探那黃氏。」

  金虔聽言,頓時大驚,一個急剎車停住腳步,轉身就向外跑,心道:完了、完了,這貓兒蹲監獄蹲上癮了,蹲完男牢還不過癮,還要去女牢湊數,咱還是不要打擾展大人的興趣愛好,先行撤退吧。

  可金虔還沒邁出兩步,就覺後脖子領口一緊,自己被一股勁力帶了回去。

  金虔費力轉過脖子,只能勉強看到展昭的一雙微微發紅的貓耳朵。

  「金虔,你雖為男兒之身,但畢竟還未成年,去女牢探人總比展某前去妥當……」

  「咳咳……」金虔被勒得險些喘不過氣,心裡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自己被這隻貓兒抓來蹲牢房,居然是因為如此原因……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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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4:30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第五回 軟紅堂秋娘訴冤 為報信張趙回京

  陳州府衙女牢門外,橫七豎八躺倒一堆獄卒,儘是被展昭點了睡穴而昏睡之人。只有一名獄卒尚處清醒狀態,只是被巨闕抵住咽喉,同樣幾欲昏厥。

  展昭冷著一張臉,顏色堪比開封府的招牌包大人的黑面。

  「你剛剛說什麼?」

  被巨闕抵住喉嚨的獄卒臉色慘白,多多嗦嗦才重複剛才的一句話道:「我、我說,大牢裡沒有一個叫秋娘的女犯。」

  巨闕一凜,貼近獄卒脖頸幾分。

  「你可想仔細了,那名女犯是黃氏秋娘,被判通姦而入罪。」

  那獄卒渾身哆嗦,帶著哭腔道:「這、這位英雄,大、大牢裡實在是沒有一名叫秋娘的女犯啊……」

  展昭聽言,蹙起眉頭,不由望向金虔。

  金虔也是十分納悶,莫名搖頭。

  展昭上下打量眼前獄卒幾番,見這名獄卒被嚇得舌根發硬,料想也沒有膽子胡謅,便收回巨闕,想了想又繼續問道:「那你可知那張頌德毒死黃大虎一案?」

  獄卒見利劍離開脖子,總算鬆了口氣,但也不敢怠慢眼前這位英雄,一聽問話,趕忙答道:「知、知道,這個案子陳州幾乎每個人都知道。」

  「那你可知那黃大虎的妻子?」

  「黃大虎的妻子……」獄卒想了想,突然高聲道:「啊呀,我想起來了,那黃大虎的妻子就叫秋娘,難道英雄問的是她?」

  展昭點頭道:「她應該被判通姦而入罪,理應入監。」

  獄卒搖頭道:「英雄,您要是找她,那您可找錯地方了,您應該去那『軟紅堂』找才對。」

  展昭一愣:「軟紅堂?」

  「是啊,那秋娘雖然被判了通姦罪,但剛一下堂就被候爺府的人給帶走了,根本不曾入過監牢。」

  「什麼?!」

  這回不是展昭發話,而是金虔驚訝出聲叫道。

  那獄卒以為金虔不信,急忙又接口道:「這、這位小英雄,小人絕對沒有騙您,那秋娘模樣長得十分標誌,想必是被那安樂侯爺看上了,向知府大人說情,將她帶走也未有可能。」

  金虔將目光瞥向展昭,只見展昭雙目隱含怒氣,一雙黑眸隱隱發亮,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乖乖,這次麻煩可大了,本以為不過是到府衙監牢走一遭就罷了,如今看來,八成又要去那個什麼「軟紅堂」夜遊了……

  「那軟紅堂在地處城內何處?」

  「在西南城郊。」

  展昭略略頷首,隨即猛然抬頭,飛指一點,獄卒應聲倒地,隨後,便轉頭對金虔命令道:「金捕快,我等就到那「軟紅堂」一探。」

  嘖嘖……果然……

  *

  「軟紅堂」,顧名思義,軟禁紅妝之所,雖然地處城郊,卻是碧瓦朱楹,摩雲高閣,比那豪門大院還要氣派幾分,略微走近,便能嗅到其中洩出的濃郁胭脂香氣,撲鼻嗆人。

  金虔站在那「軟紅堂」高牆之外,心裡暗暗咂舌:嘖嘖,果然是老龐家的獨子,財大氣粗,連包養情婦的地方都建得如此闊氣。

  再看那展昭,身形直立,夜風緩緩吹拂,不過是輕撩衣角,卻如同暴風前驟,冷森駭人。

  展昭剛入陳州境內,雖未見那張頌德所說之慘況,但見這陳州府內,百姓生活也並不十分富足,但此時見這「軟紅堂」,卻是極盡奢華,糜金味重,不由怒火攻心,拳指緊握,足下發力,身子憑空直升而起,如貓兒一般,悄然落於院內屋瓦之上。

  剛想入院,展昭卻突覺不對,一直跟在身後的金虔不見了蹤影,展昭急忙回頭察看,只見那金虔還獨自立在院外地面之上,正低頭不知撕扯什麼。

  展昭正想出聲提醒,卻見那金虔從下襬撕下兩截衣襟,躍上了屋頂,幾步走到展昭身側,將一塊衣襟遞給展昭。

  展昭接過衣襟,直直看著金虔,劍眉微沉。

  金虔見到展昭望著自己,頓時無奈,心道:這貓兒是在公門待傻了嗎?如今咱到這「軟紅堂」做夜襲的勾當,擺明了就是來找當朝大國舅的晦氣,這貓兒樣貌令人過目不忘,萬一失手,豈不是連累咱這個現代人,還不趕緊蒙個面,修飾一下,免得以後被人抓住把柄——嘖,難道這貓兒只會抓賊,不會扮賊,罷了,咱就好心給貓兒做個榜樣。

  只見金虔手中衣襟緊緊繫到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珠,又四下望了望,才壓低聲音道:「展大人,如此蒙面,定然萬無一失。」

  展昭手裡捏著衣襟,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想這南俠展昭,自少成名於江湖,如何能不知曉夜探別府,理應蒙面以飾身份的道理。只是他剛才在這屋頂巡視院內一番,並未發現重兵把守,也未曾發覺有武藝高強之人,以自己和金虔的輕功造詣,必然能全身而退,可如今看這小捕快的表情,似乎是以為自己不明江湖常理,有心提醒之意。

  再看那金虔,一雙眼眸灼灼發亮,直直瞪著自己臉面,恨不得拔一層皮下來。

  展昭頓時無奈,只得將臉面蒙上,才縱身躍入院內。金虔這才安心,隨後跟下。

  兩人身如掠影,不多時就在院內轉了一個來回。但這「軟紅堂」內,樓閣、廂房眾多,兩人尋了許久,依然一無所獲。兩人正在焦急,剛巧前方不遠走過一名僕役,展昭身形一晃,便到了僕役身後,手指一點,頓時靜住其身形。

  「秋娘在哪裡?」

  那僕役只見眼前黑影一閃,自己便僵硬如石,還以為是碰到了鬼魅,頓時嚇破了膽,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鬼、鬼大哥,什、什麼秋娘,我、我不知道,您找別人吧……」

  「你再好好想想,是那黃大虎的妻子,黃氏秋娘。」

  那僕役聽到此語,頓時有些呆愣,心道:如今這鬼魅的口吻怎麼都如此和煦?八成不是來索命的惡鬼,也許只是來尋人的好鬼。

  想到這,這僕役的膽子也大了幾分,腦袋也清醒了不少,再經展昭一提醒,便回想起來,急忙回道:「您問的是那個屠戶的妻子吧?」

  「正是。」

  「她被關在在那邊的閣樓底層……」

  展昭、金虔順著僕役目光望去,只見院落東北角落,坐落一座三層閣樓,籠罩月色,漆黑通體,透出幾分陰森之氣。

  展昭一指將僕役點昏,便帶領金虔一道,匆匆向閣樓奔去。

  兩人來到閣樓之下,見那閣樓底層大門之上,綁有層層鎖鏈,情形甚為詭異。

  身形貼在門板之上,展昭壓低聲音問道:「裡面可有人在?」

  門內沉默許久,才聽到一個低低女聲幽幽道:「回去告訴你們侯爺,我寧死不從,你們莫要白費心機了……」

  展昭微微提高幾分聲音,又問道:「裡面之人,可是黃大虎的妻子,黃氏秋娘?」

  門內聲音霎時沉默,一陣蹌踉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靠近門邊,又聽那名女子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姓?」

  展昭、金虔一聽大喜,就見展昭拔出巨闕,照著鐵鏈揮下,一道寒光劃過,頓時火花四濺,可那幾道鐵鏈也不知用何種材料煉製而成,被削鐵如泥的巨闕劈下,居然完好無損。

  就聽門內秋娘低聲道:「門外之人,您不用費心了,那安樂侯爺在加上此鎖之時曾經說過,此鏈鎖乃是用寒鐵所鑄,除非有鑰匙,否則就算是天賜神器也無法斷開。」

  展昭緊蹙劍眉,巨闕回鞘,頓了頓,又問道:「黃氏,你為何會被關押於此?」

  門內頓時傳出微微飲泣之聲,就聽秋娘哽咽道:「那安樂侯想要染指於我,秋娘誓死不從,他才將我關於此處。」

  「簡直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展昭幾欲咬碎銀牙,悶聲喝道。

  金虔只覺身側殺氣似刀鋒,刮得臉皮生疼,心道不妙:這貓兒不會一時氣憤難忍,拔劍去把那個什麼安樂侯劈了吧……

  再看那展昭,雖然雙目充血,臉色鐵青,但卻未有下步舉動,只是靜靜站立,片刻之後,便斂去怒殺之氣,繼續沉聲問道:「黃氏,我問你,你的丈夫黃大虎是否是被那張頌德所害?」

  門內飲泣之聲霎時停止,就聽秋娘激動道:「當然不是,張大夫為夫君治病,免收診費,又贈送補藥,如此好心之人,怎能害人?」

  「那黃大虎究竟是被誰人所害?」

  「這……我的確不知……」

  「黃大虎可曾與人結怨?」

  「夫君為人一向忠厚,從不與人結怨。」

  「……」展昭凝神不語。

  就聽門內撲通一聲,應是秋娘雙膝跪地。

  「這位英雄,秋娘雖不知英雄身份,但秋娘在此造次,望英雄能助秋娘洗去冤屈,幫張大夫沉冤昭雪,秋娘在此給您磕頭了……」

  言罷,就從門內傳來咚咚叩首之聲。

  展昭嘆氣道:「你不必如此,若是你二人的確清白,定然會有重見天日一日,只是此時你深陷虎穴,卻不能救你脫離苦海……」

  話未說完,就聽遠處傳來嘈雜腳步之聲,展、金二人立即屏氣凝神,如同兩縷煙般飄離此地,閣樓之前,頓時恢復一片寂靜。

  不多時,一對護院家丁匆匆趕了過來,望了一眼門上的鐵鏈,便又安心離去。

  再說展、金二人,離開「軟紅堂」,便足不沾地的向城內飛奔,不多時,便來到白天落腳的「譽樂樓」外,剛剛停住身形,便有兩個身影從陰暗處走出,向二人施禮道:「展大人!」

  金虔定眼一看,來人正是張龍、趙虎兩大金剛。

  展昭點頭道:「兩位兄弟,查得如何?」

  張龍上前一步,答道:「大人,我二人到黃大虎家查訪,那黃大虎的老娘一心認為是自己媳婦勾搭外人害死自己兒子;而那名在堂上作證,聲稱親眼見到張頌德與黃氏曖昧的鄰居家的婦人,卻不知為何,始終不願多吐半言。,」

  展昭聽言,微微沉眉,又問道:「可找到物證?」

  趙虎上前,將一個藥罐舉起,交與展昭道:「那盛藥之碗已被當作陳州知府作為呈堂證物,但卻忘了這個藥罐,我們是在黃大虎家的後院發現的,還有這張紙,在後院草叢中尋得,草紙外側還有藥鋪名章」說罷,又從懷裡掏出一張草紙,遞給展昭。

  展昭接過藥罐,草紙,眉頭更緊,上下察看幾番,又遞給金虔道:「金捕快,你看看,這其中是否有線索可循?」

  金虔將藥罐放在鼻下細細聞辨,從氣味判斷,的確是補藥,又從懷中布袋中抽出銀針,在藥罐內試探,銀針泛黑,正是劇毒之兆;再將那張草紙打開,裡外察看,只見那草紙外側印有一枚紅色印章,上寫「仁惠堂」,內側還沾有少許白色粉末,細細一辨,竟然是砒霜。

  「展大人,這藥罐之內所剩藥渣的確是補藥成分,與那張福松所呈藥方內成分相同,只是其中多了一味,乃是砒霜劇毒。」

  「那這張草紙……」

  「草紙之上還沾有少許藥粉,白色無味,正是砒霜。」

  展昭垂眸,沉吟片刻,道:「金虔,你將這兩樣物證收好。」

  「……是。」金虔答道。心裡卻有些叫苦:嘖嘖,上回背了烏盆好幾日,累得半死,如今又來一個藥罐……難道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就只專門跑到古代來做苦力的?!

  張龍、趙虎對視一眼。只見張龍又道:「展大人,我二人在查案途中,發現這城內雖然各個主要街道行人如常,但在小街小巷,卻不見任何人影,去到查案那幾家,更是奇怪,似乎很怕我等入門,似有難言之隱。」

  趙虎也道:「除了那幾家以『譽樂』開頭的酒樓、飯莊、行館之外,其餘的店舖幾乎不見營業,街上擺攤人中,也沒有買賣食品、蔬果之類的攤販。」

  「還有,」張龍繼續接口道:「每家都有死人,雖然不見聲張,但的確是家家都在辦喪事。」

  這兩人又對視一眼,同聲道:「展大人,依屬下所見,這陳州境內果然如公孫先生所說,旱情嚴重。」

  展、金二人一聽,頓時心中明了。

  展昭立即對張龍、趙虎二人命令道:「張龍、趙虎,你二人待天一亮就立即啟程,趕回開封,將此案一一稟報大人,並說明陳州災情嚴重,請大人速速請旨,來陳州放糧賑災。」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抱拳答道。

  金虔一聽,頓時欣喜,問道:「展大人,我等何時出發回開封?」心道:如今看來,這龐家和開封府的戰事一觸即發,此地不宜久留,想不到貓兒今日也開竅了,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展昭聽言卻搖頭道:「金捕快,你還要和我在此處查訪張頌德一案,怎能回開封?」

  金虔一愣,頓時脫口道:「什麼?」

  「張頌德一案還未查清,如何回京赴命?何況,留在此處,也可以觀察災情,助大人一臂之力。」

  「咳……展大人,屬下願與張龍、趙虎兩名大人交換,讓兩名大人留在此處幫助展大人,屬下回京報信。」

  「開封府上下,只有金捕快的輕功與展某相當,自然要留下與展某一起查案。」

  此言一出,金虔只覺張龍、趙虎四道怒光直射自己脊背,如同四道利劍,毫不留情,射殺一片。

  金虔渾身一個寒顫,剛想含糊幾句,卻聽那展昭又緩緩搖頭道:「何況金捕快又不會騎馬,如此緊迫之事,如何能託付於你?」

  四道利劍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四道洋洋自得之目光。

  金虔語塞,嘴裡咕嚕了半天也沒有回話,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張龍、趙虎二人帶有挑釁意味地望了自己一樣,喜氣洋洋的向城門走去。

  展昭見兩人離去,本想再探候爺府,但目光一轉,瞥見金虔面色疲憊,兩眼翻白,一想今天整日也是勞累了整天,還未曾休息,金虔身子單薄,恐怕難以支撐,再看天色已是微微泛白,便打定主意,帶領金虔來到「譽樂客棧」,準備休息半日。

  不料來到客棧,兩人才驚覺此客棧房價昂貴驚人,兩人身上錢財,除去必要花銷之外,所剩銀兩只夠租用一間客房。展昭只好為兩人同要了一間臥房。金虔雖覺不妥,但奈何自己一身疲倦,睏乏難熬,又想那貓兒乃是一隻老實的好貓,想必也不會出什麼紕漏,便也沒提出異議。

  但直到進到房內,看到屋內唯一的一張木板床,金虔心中立即警鈴大作。

  再看身側的南俠展昭,雖然同樣一身風塵,卻絲毫不減儒雅氣度,頎長身段,寬肩窄腰,沐浴在暖色晨光之下,猶如瓊瑤玉樹,豐神俊朗。

  金虔不自覺地暗自吞下一口唾沫,心道:和如此美色共處一室,嘖嘖——太挑戰咱的定力了吧……

  展昭走到床前,俐落脫去外衣,卻不見金虔,回頭一望,但見這名小捕快正兩眼發直,神遊天外。

  展昭只當是金虔敬畏自己四品護衛身份,又見其神色奇異,不覺有些好笑,頓時展顏笑道:「金虔,不必太過拘禁,下午還要查案,還是早些休息。」

  金虔只覺眼前一陣恍惚,展昭的笑顏如同春風拂面,霎時吹蘇了自己沉睡多年的文學細胞: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腦中一陣熱血上湧,金虔腳下一陣虛脫,急忙微眯雙目,將視線轉到木床之上,徑直上前,和衣躺倒在床。

  展昭無奈搖頭,也躺倒在床鋪之上。

  一陣青草微香陣陣傳入金虔口鼻。

  金虔此時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目不斜視,心裡暗自念叨: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字頭上一把刀,睡覺、睡覺……

  也不知是那句起了效用,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金虔就已熟睡過去。

  而展昭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安睡。心中不斷迴旋張頌德一案的重重疑點,又擔心陳州旱情,百姓溫飽,再想到包大人請旨賑災,心中千頭萬緒,紛亂如麻。

  忽然聽見耳邊一聲雷響,頓時嚇了一跳,轉頭一看,竟是那金虔呼嚕之聲。

  那金虔此次陳州之行,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如今頭沾枕,身沾床,頓時深眠,呼嚕之聲如同夏雷灌耳,聲聲震人。

  雖可將金虔喚醒,但見他睡的如此香甜,展昭也不忍打擾,只好起身,安心思索案情。

  但一眼瞥見那金虔手臂搭在被縟之外,生怕金虔受涼,展昭便伸手握住金虔手腕,欲將其放回被縟。

  可剛剛碰到那隻纖細手臂,展昭不覺一愣。

  雖然以前就覺得這金虔身子比平常人都單薄了幾分,但也只是以為他年紀尚少,加之常年居無定所,飲食不規所致,可此時一摸金虔手臂,卻發現他膚肌柔軟,骨骼瘦細,宛若女子手臂,捏在掌中,竟叫人心中不覺一蕩。

  可再看那金虔睡臉,口齒半開,呼嚕連天,哪裡有半分女子之相。

  展昭望了一眼掌中纖細手腕,頓時苦笑,心道:看來自己的確是太累了,竟然產生如此荒謬想法。

  想到這,展昭將金虔放回被縟間,自己也平身躺下,暗自凝住心神,不多時,竟也在這鳴響呼嚕聲中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當天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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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2:24:42 |只看該作者
陳州案 第六回 侯爺府內聞殺手 南俠隱傷為青天

  展昭睡夢之中,只覺胸口鬱悶難當,好似巨石壓胸,難以呼吸,猛然睜開雙目,才發覺室內光線昏暗,往窗外望去,竟然已到黃昏時分。展昭不由一驚,自己本打算小憩片刻,便去查案,卻不料一睡竟睡了整日時間,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懈怠之時,今日為何如此反常,若不是自己胸口被重物所壓,窒息難忍,恐怕這一覺就要睡到明日天明了。

  而壓住展昭胸口的重物——展昭扭頭一看,不由苦笑——竟是一隻手臂,細骨無肉,正是那金虔的胳膊。展昭抬手將金虔臂膀推下,起身穿戴整齊,轉身對金虔低聲道:

  「金捕快,起身了。」

  可連叫了幾聲,金虔卻是毫無甦醒之兆,依然熟睡,嘴裡還在喃喃夢語,不知所云。

  展昭無奈,只得提高聲音,又喚了幾聲。金虔這才眼皮微動,眼簾張啟,雙目朦朧的望著眼前之人。突然,金虔雙眼霎然繃大,騰得一下坐起身,直直瞪著展昭,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回神道:「原來是貓兒,嚇死咱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

  說罷,躺下身,轉過頭,繼續蒙頭大睡。

  「……」

  堂堂南俠的額頭上,頓時有幾條青筋隱隱凸現。

  「金捕快,你還要睡到何時?!」

  只見那金虔的脊背明顯一僵,轉眼間金虔就從床鋪上蹦了下來,三下五除二的套好鞋襪,一臉肅然,身形筆直地立在展昭正面,拱手道:「展大人,屬下任憑大人調遣!」

  展昭微微搖頭,有些無奈道:「金捕快,你倒真是好睡功啊。」

  「承蒙展大人誇獎,屬下受寵若驚。」

  「……」

  「咳咳……展大人是否是身體勞累,似乎臉色不妥,不如我等再多休息片刻?」

  「……隨我走!」

  「……是。」

  *

  金虔此時真的懷疑某隻貓兒大概有「起床氣」,否則怎會剛剛休息完畢就帶著自己來送死?

  「侯爺府」三個燙金大字,亮堂堂地刻在頭頂的偌大牌匾上,大門兩側,各有一隻石獅守獸,爪牙盡顯;再看院內,庭房連延,紅漆玉柱,飛簷綠瓦,嵯峨閣台,竟讓人有種誤入九重宮闕的錯覺。

  「展大人,我們來這『侯爺府』何為?」金虔苦著臉問道。

  拜託,貓大哥,您可千萬別說是要繼續來個「侯爺府」夜間游!

  「夜探此府。」展昭肅顏道。

  金虔頓時眉頭一跳,急忙挽回道:「展大人,我們不是要去查那張頌德的案子……」跑到這種危險地界來做什麼?

  展昭點點頭,側過臉,望著金虔道:「正是為了查那張頌德的案子而來。」

  「哈?」

  「張頌德和黃氏兩人,在入案前後,或多或少都和這安樂侯有所牽連,若想要查明此案,必從這安樂侯入手。」

  金虔眨眨眼,又眨眨眼,心思繞了一個赤道外加一個緯線的距離,才算轉過彎來,心中暗道:張頌德和秋娘都與安樂侯有牽連?如此說來,那張頌德曾經因為拒絕煉製春藥一事而得罪安樂侯,那秋娘又是被安樂侯看上,進而被軟禁,兩個人似乎都和那安樂侯有所交惡——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道:「展大人,您的意思是,此案是那安樂侯……」

  展昭微微搖頭,低聲道:「此時未有確實憑據,不可妄下斷言,但此案與安樂侯定有瓜葛。」頓了頓,又道:「展某對這安樂侯為何隱瞞陳州災情緣由也甚為在意,故此一探。」

  金虔點點頭,心中不由感慨:這貓兒果然抓耗子的老手,心臟的確比咱多長了幾個窟窿,分析案情就是犀利。

  展昭見金虔已然明了,便示意帶上蒙面布,縱身飛上屋頂,如同貓兒一般在屋脊之上快步奔行。金虔緊隨其後,身形雖不若「御貓」那般輕靈優雅,但也如棉花落地,疾風掠梁,毫無半點生息。

  兩人急行一陣,總算來到侯爺府的正中主院,院內座落四間廂房,一間正屋,廂房兩東兩西,正屋背北向南,都是整個府中最為奢華的屋室。

  二人身形緊緊貼在正屋房瓦之上,呼吸緩綿,連半點生息也不敢發出。這侯爺府不比那「軟紅堂」,守衛鬆懈,此府院之內,侍衛、走卒比比皆是,層層把守,隊隊巡列,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江湖打扮的武人夾雜其中,可見這安樂侯爺為了自身安全,可謂是費煞苦心。

  展昭伸手,輕輕揭下幾塊瓦片,放在一旁,頓時,正屋內的明亮燈光從缺瓦漏洞中淡淡射了上來。

  金虔將臉向前湊了湊,眼睛正好透過空隙望見屋內景象。

  只見這正屋之內,燈火通明,正座之上,坐有一名錦衣男子,從屋頂無法辨其相貌,只能望見他頭頂的一座鑲玉寶冠,光華四射,一看就是價格不菲,在此能佩戴此類昂貴飾物者,定是那安樂侯龐昱;龐昱身側,恭敬立有一人,書生打扮,看樣子應該是個謀士角色;而在正座對面,並列兩排,站立的全是江湖打扮的武夫,各個身上都背佩長短武器,身形魁梧,個個都不似善輩。

  就聽那安樂侯笑道:「朝廷居然派了個包黑子來陳州賑災放糧,我倒要看看那包黑子有什麼本事!」

  人群中有人高聲笑道:「那包黑子也太自不量力了,居然想到這陳州地界找侯爺的麻煩,既咱們就叫他來的了,回不去!」

  展昭和金虔一聽,頓時大驚。

  金虔用手肘頂了頂展昭,揭開蒙面布,用口形問道:「張龍、趙虎不是今早才出發,通知包大人的嗎?」心道:又不是坐飛機,消息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傳到?

  展昭緊擰眉頭,思量片刻,也掀起蒙面布,用嘴形回道:「或許是大人從其它途徑得知了陳州災情,早已請旨前來陳州放糧,我等幾人出門在外,未能及時得知此事。」

  那屋內又傳出聲音,這回是安樂侯身側的那名謀士說道:「侯爺,那包拯在朝內也算一個人物,就連太師也忌憚幾分,此次他作為欽差前來賑災,恐怕來者不善,我等不能不防啊。」

  安樂侯笑道:「李先生不必憂心,自打那包黑子請旨之日起,我爹就快馬加鞭給我送來信件,叫我早做準備。我昨日已派了『草上飛』項富、項普兩兄弟上路,半路就把那個包黑子做了,讓他連陳州的地界都進不來!」

  底下的人頓時一陣高聲贊和之聲。

  屋頂之上,展昭和金虔卻是心頭大驚。想那包大人身邊,功夫最好的,莫過於南俠展昭和四大金剛,可如今,展昭身處陳州,張龍、趙虎又在半路,包大人身邊只有王朝、馬漢兩人,那兩個什麼「草上飛」的傢伙,聽名號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

  再看那展昭,面色鐵青,劍眉蹙壓,一雙朗目,此時竟是黑如幽潭。

  金虔瞥眼一看,霎時背後冷汗直冒,心道:壞了,這貓兒臉色如此難看,看來老包此次是情形大大不妙。

  只見展昭雙眼向金虔一瞥,沒等金虔反應過來,便身形一閃,如離弦之虜,破空而去,身形之間,竟然夾雜陣陣肅殺之氣。

  金虔雖然跟隨展昭多日,但哪裡曾見過展昭如此模樣,一陣殺氣掃過,竟讓金虔突然一陣心驚膽顫,直覺欲跟隨其後,不由身形不穩,膝蓋一抖,身下一塊瓦片輕輕一動。這一動,不過是十分輕微之響,但在寂靜夜色之中,卻是分外刺耳。

  那侯爺府正屋內的眾位江湖人物,雖然心術不正,為錢財、官爵所惑,受僱於安樂侯,做些傷天害理之事,但既然能被安樂侯府相中,必然都有幾分過人本領,這屋頂瓦片響動之聲,又豈能瞞過他們的耳朵。

  就聽其中有人高呼道:「屋頂有人!」

  就這一聲高呼,瞬間便有十幾個彪形大漢躍上房頂,距離金虔碰動瓦片之時,不過是轉瞬之間。

  金虔一聽膝下瓦片響動,頓時心中大呼不妙,急忙足尖點地,欲要逃之夭夭,但奈何不比南俠展昭,有深厚內功在身,可運功助跳,一縱便可十丈有餘。金虔所練之輕功,只憑藉力助力之巧勁,不過幾丈,就要有借力之點,平時金虔不過是跟在展昭身後,做些探查之事,倒也看不出什麼破綻,可如今到這緊要關頭,這無內功助力的輕功頓時破綻百出。

  金虔一縱身,儘管身形如電,躍出丈外,可剛要落地借力,卻發現想要落地之處早已被一名江湖莽漢所佔。這名莽漢,身高九尺,魁梧如熊,手握一把九環鋼刀,正呲著牙,等金虔自投羅網。

  金虔頓時心頭一沉,眼看自己緩緩下落,那名莽漢縱身起跳,一道帶著九道冷光的闊葉寒刀便向自己迎面劈來。

  突然,一道勁風席捲而來,金虔只覺一股力量將自己拉向後方,竟然使自己在半空中硬生生倒退半米,險險避開那一刀。

  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青郁草香,展昭提著寒光四射的巨闕寶劍,穩穩落在金虔身側。

  「小心!」

  展昭只來得及說這兩個字,那十幾個大漢便提著武器衝了上來。

  一時間,寒光流螢,火花四起,兵器交刃之聲交錯入耳,紛亂砸心。展昭為救金虔,回身之時,已然失了先機,此時更是被眾人圍在當中,寡不敵眾,又要顧及戰圈之內的金虔,精妙劍術不能盡數發揮,十幾招下來,已經略顯敗勢。

  金虔被展昭帶在身側,一面勉強躲開兵器波及,一面從懷中摸索出一個布袋,邊躲邊解,剛剛解開鎖帶,一道利風就朝著自己呼嘯而來——定眼一看,竟是一隻羽箭。

  金虔猛然彎腰,勉強躲了過去,可隨之而來的飛箭,密密麻麻,攜嘯而至,叫人避無可避。

  展昭箭步上前,巨闕飛掃,銀色寒光道道融合,漸漸形成銀色光環,將兩人穩穩護住,那些飛箭,竟然無法近兩人半分,都打在光環之上,盡數落地。

  就聽屋下一個聲音高聲喝道:「給我射,射死他們,居然敢到我侯爺府上撒野,把他們都射成刺蝟!」

  聲音跋扈囂張,正是安樂侯龐昱的聲音。

  只見院內燈火通明,百十來個火把將整個正院包圍緊密,一個身穿錦衣華服之人站在院子中央,雙手環胸,高挑長眉,半眯丹鳳眼,冷笑高喝。而在他的身後,是兩排整齊的弓箭兵隊,正在數箭齊發。

  那安樂侯射得高興,可苦了屋頂上的眾人,展昭、金虔自不用說,乃是眾矢之的,為了擋開飛箭,展昭可以說是傾盡全力。而本來包圍住展、金兩人的十幾個江湖武夫,也不免受到流箭波及,還有幾個不幸掛綵,雖然十分氣惱,但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撤身向後,以免不小心被自己人斷送了小命。

  如此一來,原本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就出現了破綻。但因為弓箭攻擊依然毫不停歇,展昭、金虔一時也無法脫身。

  金虔一見周圍的那些江湖人自動退下幾分,頓時大喜,自知逃命的機會來了,急忙小聲對面前的展昭道:「展大人,閉住呼吸。」

  展昭雖不解,但依然照做。

  只見金虔從布袋中掏出幾顆藥丸,揮起胳膊撒了出去。

  「轟……」

  宛若有數百斤炸彈在眼前爆炸一樣,轟隆巨響,周圍騰起數團豔色煙霧,氣味難聞至極,嗆人心肺,直嗆得眾人眼淚直流,噴嚏咳嗽不止。

  待到煙霧漸漸散去,再看那屋頂,那裡還有那兩名刺客的影子。

  展、金兩人脫身逃出侯爺府,又運用輕功急奔許久,徑直躍出城門,那守城衛兵甚至都沒有看到兩人身形,只是感覺有兩道黑影從面前一晃而過。直到來到陳州郊外,確定身後沒有追兵,兩人才停下身形。

  這一鬆懈,金虔頓時渾身乏力,立刻癱倒在地,氣喘不止。

  展昭也有些臉色發白,扶住道旁樹幹,閉目調息。

  不到片刻,展昭便恢復精神,站直身型,對金虔命令道:「金捕快,如今事態緊迫,包大人性命有危,我等立即上路。」

  金虔氣喘吁吁,沒有底氣答話,只得點頭以示應允。若是平時,此等不要命的趕路法,金虔必然抱怨不止,可如今,事關老包性命,更是關係自己飯碗前途,金虔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抱怨半分。

  兩人就此運用輕功,拔足狂奔。不料奔了不到五里地,就有人支撐不住,而更令人驚訝的是,最先倒下的不是金虔,而是展昭。

  兩人剛剛奔走了不到半炷香時間,就見展昭身型一晃,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地。

  金虔被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剛走近幾步,便聞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藉著月光,正好看見展昭的半邊素藍衣袖,浮現大片沉黑,竟然是被鮮紅血液浸染而成。

  金虔瞠目道:「展大人,你、你受傷了……」何時受的傷,為何一直未曾發現?

  「不礙事,我們繼續趕路。」展昭從懷裡取出那塊蒙面布,隨手在胳膊上綁了綁,挺直脊背,仿若沒事人一樣,踏步向前。

  夜色下,俊雅臉孔佈滿透明汗珠,順著堅毅下巴緩緩滴下,半身素藍長衫隨風飛舞,另外半身沉黑衣袖觸目驚心。

  金虔只覺心頭一緊,嗓中湧出一片苦澀。

  這貓兒……

  「展大人,先療傷吧……」

  「不,時間緊迫,趕路要緊!」

  「……展大人……」

  「金虔,難道你不聽展某的命令?」

  金虔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布袋,選了一枚藥丸,順手一扔,骨碌碌滾到了展昭腳邊。

  展昭只覺一陣香氣撲鼻,頓時手腳痠軟無力,直直癱倒在地。

  就見金虔緩步走上前,面露難色道:「展大人,對不住了,以後衣服還是找公孫先生報公帳吧。」

  說罷,伸手將展昭的袖子嘩啦一聲扯開,露出受傷手臂。

  只見展昭肩臂相接之處,有一道長約兩寸的傷口,皮肉外翻,應是剛才混戰之時,被刀劍所傷,本來傷口並不嚴重,只是展昭一陣急行,扯裂了傷口,所以才血流不止。

  金虔上上下下看了幾番,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猶豫了許久才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從裡面取出針線,又拿一個藥丸在針線上擦了擦,正色對展昭道:「展大人,說實話,咱針線活的手藝的確不怎麼樣,如果以後您的肩膀破了相,您就睜一眼閉一眼,湊合著用吧!」

  展昭望著漸漸靠近自己的那根銀針,頓時心裡一陣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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