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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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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出金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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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4:32:44 |只看該作者
60 周詳

朝堂裡的事吵得再凶,最終也還是要劉徹來做一個決定,一邊主戰一邊主和,滿朝人多少都以為劉徹心裡還是好戰多些,不過這一次,他還是讓了一步,順從了韓安國的意見,挑選了適齡的宗室女兒,又準備大筆金銀財寶,預備為和親之用。出人意料,竟擺出了一副求和的姿態。

「其實武安侯也未必就是要求和。」桑弘羊小心翼翼地說,「多半隻是因為丞相先一步求了戰,他便不得不站在丞相反面,銳意促成和親。」

對壘之勢既成,很多事都不能不受到影響,尤其是這種政治立場上的事,有時候兩人必須搶灘佔位。而這種爭鬥又會反過來影響到國事,好比這次和親,田蚡固然是被迫站到了和親派這邊,但最終又因為他的站位,間接決定了劉徹的決定。前朝事微妙之處,沒有劉徹身邊的近人大膽解釋,有時候後宮女子自己是看不明白的。

桑弘羊當年要不是因為陳嬌提拔,也很難在劉徹身邊找到一席之地。如今仗著自己的機靈和謹慎,以及陳嬌隨意的支持,在劉徹身邊也有一定的體面,不過他的位置,有時候還要在東方朔之下,更比不上韓安國、孔安國、董仲舒這些紅人了。陳嬌要用他,他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唯恐不能討好皇后。

大長公主聽得頻頻點頭,望著陳嬌的眼神裡,不禁又帶了一點憂色:椒房殿不出手,劉徹又頂不住長信殿的壓力,田蚡進一步,竇嬰就退一步,這件事雖不說嚴重影響丞相的威信,但的確也把大行令王恢氣得夠嗆,他原本經常往竇府走動的,現在卻靠向了田蚡那邊。

更別說韓安國之所以能夠重新發跡,也是因為向田蚡獻金……有個太后做後盾就是好,田蚡雖然沒有什麼功績,但勢力卻發展得很快。陳嬌要是還不出手,竇嬰眼看見了頹勢,在外戚之中,恐怕王、田兩家的風頭,漸漸就要比竇、陳更盛了。

但女兒畢竟已經是大漢皇后了,天下間比她更尊貴的女人,也就只有長信殿中的那一位,雖然大長公主和她份屬母女,但有些話催過一次,短期內就不好再催第二次。

陳嬌也就裝作沒有聽到,又問桑弘羊。「這幾天你看到丞相上朝,心情如何?」

桑弘羊雖然沒有回答,但臉色已經說明一切:大行令怎麼說也是九卿之一,如今和竇嬰漸行漸遠,丞相的心情又怎麼可能太好。

陳嬌想到最近劉徹也不大美妙的心情,不禁若有所思:在這件事上,竇嬰倒是站對了立場,劉徹從小胸懷大志,意欲痛擊匈奴。這一次決意妥協和親,一面是因為王太后多番叮囑,甚至抬出了太皇太后的遺命抗衡,一面也是因為國無猛將,現在要打,條件似乎也還的確並不太成熟。田蚡雖然贏了局勢,但恐怕又輸了一點聖心了。

送走了桑弘羊,陳嬌沉吟片刻,還是對大長公主表態,「以後竇氏的事,除非王孫舅舅親自開口,否則您也不要多管。最近一段日子朝中邊疆多事,我們就不要再摻和進來了。有空,您就到城郊多住一段時間吧。」

見大長公主眸色微閃,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最好還是把兩個哥哥帶在身邊,免得在城裡橫行霸道的,招惹出事端來,阿徹看到又要心煩了。」

別的事大長公主也就算了,這件事她是忍不住要爭一爭的。「你哥哥怎麼說都是列侯子弟,怎麼連個金仲都比不過?現在長安城裡還有誰比他囂張?倒也沒看到陛下拿他怎麼樣了。」

陳嬌似笑非笑。「您以為天子不惱怒嗎?他只看到眼前的好日子,難道您還跟他學?」

大長公主頓時就不說話了:劉徹雖然對金俗這個大姐很客氣,但平時閒著沒事,寧可和南宮長公主、隆慮長公主說話,也不願召見這個姐姐。要不是太后一力回護,金仲可早就被人告倒了。就是現在這樣,也經常有人進宮在劉徹、陳嬌跟前訴苦。

很多事劉徹不說,不代表他心中無數,只是畢竟六年帝王,城府已經深沉,除了最得寵的陳嬌之外,還有誰能完全看透天子心中的想法?

大長公主忽然就覺得這個天子侄子,多了幾分神秘與霸道,連眼前的女兒隨口這麼一句話,都透了預言式的篤定,她就沒和女兒頂嘴,反而誠心問陳嬌,「這韜光隱晦之策,是否該和你王孫舅舅說一說?」

陳嬌在心底嘆了口氣,頭卻搖得很堅決,「不,還是讓他們去爭。」

送走了大長公主,楚服又來請安,「有幾天沒見您了,很是想念。」

自從去了昭陽殿,楚服每個月總要來上兩三次,這件事衛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就是劉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陳嬌擔心王姬事件重演,經常叫楚服過來,詢問衛夫人的起居。

「你們也算是姐妹情深了。」劉徹還打趣陳嬌。「從前對賈姬都沒見你這麼上心。」

或許是因為有了劉壽的關係,雖然劉徹也很關心自己的子嗣,但他要操心的事多了,也就放心地把後宮交給了素來大度賢惠,把未央宮整頓得井井有條的陳嬌。陳嬌就更不會客氣了,她和衛子夫雖然親暱,但也老實不客氣地把昭陽殿裡的宮女,都換成了自己的心腹,王太后提過兩次,要把服侍過賈姬、王姬的老宮人派到昭陽殿裡來,都為她婉拒,「服侍過兩個去世的人了,意頭不好。」

再加上近來又有個美人,才發現有了身孕就見了紅,根本都還來不及保胎。太后一陣心煩之餘,也就不再堅持,只好自己出面,張羅著為劉徹求子。這件事,劉徹和陳嬌倒都樂見其成:至少能給她找點事做,免得閒極無聊,又要生事。

「衛夫人最近怎麼樣?」陳嬌就問楚服,「太醫請脈後,沒說什麼不好的話吧?」

「都說脈象很好,氣色也好,看著是順產的樣子。」楚服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又說,「平時吃睡如常,就是沒人近身的時候常常出神,看樣子,似乎心事很重。」

她心事能不重嗎?

陳嬌不禁微微一笑。「私底下有沒有傳出什麼話來?」

昭陽殿裡連送飯掃地的小丫頭,都是楚服一手帶出來的嫡系,家中人多半都在堂邑侯府的食邑田莊中做事,這件事除了陳嬌,也就只有楚服知道,連這些小宮人彼此都不清楚。

「安排了一個小姑娘,人很機靈,故意在她跟前抱怨了幾句奴女,她也沒有多說什麼,多做什麼。」楚服輕聲說。「心事都藏在心裡,連跟在她身邊最久的兩個大宮人,都從來聽不到一句心底話。」

這兩個宮人,當然也是陳嬌特別安排給她的嫡系。平陽長公主送進宮的是一個光人,盡善盡美的華服首飾也好,前呼後擁的下人也罷,衛女的一切,還不都是陳嬌給的。只要她想聽,從早起到就寢,衛子夫連廁間的一句話,都瞞不過她的耳目。

不過也還是有碰觸不到的地方:衛女的心事,就不是她想聽就能聽得到的了。

「有沒有掛唸過家人?」陳嬌又問。——前一個月,衛子夫念叨過幾句弟弟妹妹,楚服把話帶了來,陳嬌不動聲色,只裝沒聽到。

「就是提過一次。」楚服說。「不過奴女覺得,衛夫人其實也就是故意這麼一說,見您沒有回話,她那樣識得時務,自然就不說了。」

陳嬌點了點頭,「孩子也已經八個月了吧——現在帶個回話,就說等小公主落地了,再讓家人覲見。到那時候,也該讓她的一家親戚脫了奴藉,至少有個良家出身了。」

楚服顯然不明白陳嬌的用意,卻不敢多問,到臨了要退出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說,「娘娘……這要是個小皇子……」

陳嬌就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寧靜,可不知怎麼,楚服看在眼裡,心頭卻不禁一顫。

衛子夫聽到回話,倒很喜悅,過了十多天提起來,「娘娘什麼事都考慮周詳,不瞞您說,我也就不瞎操心了。」

「你就不該操心。」陳嬌對她說。「眼看著都九個月了,隨時可能臨盆,還出來給我請安,天氣還冷,要有什麼閃失,可該怎麼辦呢?這一次出來就是最後一次了,回去後再別出門,好好生產,放寬心吧。這一胎一定母女平安的!」

衛子夫於是主動握住她的纖手,沖陳嬌感激地一笑,她輕聲說,「娘娘慈悲,子夫真是銘感五內。」

她的表情是這樣真誠,一時間連陳嬌也有些眼花繚亂,分不清她到底是真心,還是純粹客氣。

她微微一笑,正要說話時,衛子夫忽然神色一動,一手就捧住了肚子,握住陳嬌的手裡,一下便充滿了冷汗。

「娘娘。」她輕聲說,「奴女冒昧,這就要告退了——」

陳嬌頓時站起身來,疾言厲色地道。「快來人啊!衛夫人胎動了!」

她又彎下腰關切衛子夫,望進了這雙澄澈的大眼睛裡,不知哪來的惻隱之心,竟令她為衛子夫順了順鬢髮,安慰她,「放心吧,你就只管放寬心。」

衛子夫還想要說什麼,卻已經痛得彎下了腰,屋外飛快地跑來一群宮人,手中還抬著一張薄榻,看來是想把衛子夫抬回昭陽殿裡去。陳嬌卻搖了搖頭——看衛子夫的情況,怕是已經不好搬動了。

果然,兩個時辰後,劉徹聞訊匆匆趕來時,衛子夫已經在椒房殿偏殿產下一女,果然母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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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4:33:02 |只看該作者
61 成功

這一胎雖然不是皇子,令太后和天子都頗為失望,太后甚至當時就回了長信殿沒有過來。但劉徹畢竟年紀還輕,對第一個女兒總是頗為喜愛,尤其頭前又夭折了一個女胎,孩子雖然還皺皺巴巴的,但被他捧在手心裡,卻也挺愛不釋手。看了半天,才被宮人抱進去給衛夫人哺乳。他還問陳嬌,「怎麼沒有預備乳母?」

「沒想到生產得這麼早。」陳嬌也容光煥發,興奮之情比劉徹不低,她卻一直沒接劉徹手中的小襁褓,只是站在劉徹身邊逗弄。「人是早預備好了的,剛剛才命人去接,一會也就到了!」

劉徹嗯了一聲,又關心起陳嬌,「在椒房殿裡坐月子,什麼都沒準備好,要辛苦你了。」

衛子夫才給他生了個女兒,這邊卻在關心陳嬌。這就是劉徹的手段了:自己沒孩子,就算衛子夫是嫡系,在椒房殿裡生產,對陳嬌來說也是個刺激。劉徹關心衛子夫,反而容易在兩人間造成不和。

「現在我們也是兒女雙全了,為人父母,多辛苦一點又算什麼。」陳嬌嫣然一笑,又催促劉徹。「去忙你的吧,血室不吉利,過了頭三天再來看衛女。不過,你的賞賜已經可以備下了,怎麼說也是功臣,十月懷胎你都沒怎麼關心,現在少了表示,我在衛女跟前都沒臉說你的好話了。」

劉徹不禁就看了陳嬌一眼:當時栗姬生子的時候,她雖然也高興,但可沒有這麼抬舉栗姬的意思。

看來,生兒生女,對陳嬌也並不是沒有影響。一樣是嫡系出身,生個兒子,反倒沒有生女兒這麼令人寬心,可以放心地抬舉。

他也就欣然給了陳嬌這個面子,「好,過了三朝,我親自去問衛女要什麼賞賜,這下,你總說不出話來了吧?」

一邊說,一邊又不禁把陳嬌抱進懷裡,想到結縭七年,陳嬌到如今都還沒有生育,恐怕是不會再有好消息了,一時更有些惻然,又慶幸自己安排得好:好在劉壽健壯,賈姬也早已經去世了。不論將來如何,陳嬌好歹不會被有子的妃嬪壓到頭頂作威作福。

不過下一瞬,心頭又被政事填滿,他壓住陳嬌額側印了一吻,輕聲說,「這裡人進進出出的,你要是睡不好,就到清涼殿裡來陪我算了。我還要先過去,小會才開到一半,那邊人都還等著!」

陳嬌嗯了一聲,站在原地目送劉徹健朗的背影迅速出了中殿,才回過身來,徐徐進了裡間,又命人,「把楚服叫來。」

就算陳嬌沒吩咐,楚服當然也是伺候衛夫人坐月子的不二人選,她很快就從中殿出來,親自帶了人為衛子夫擦身換洗,將小公主安置給老宮人到靜室休息,因為衛子夫產女後便昏睡過去,她便親自在殿角守護,唯恐衛子夫醒來看不到人。到了深夜,她也難免一點一點,坐在衛子夫榻前打盹了。半晌頭才一頓,清醒過來時,卻見衛夫人已經醒來,睜著眼望著屋頂,不知沉思了多久。

「孩子。」見到楚服也醒了,她便輕聲說。「皇女——」

楚服站起身來,走到另一間屋子門口稍一張望,便回來說。「正在搖車裡睡著,因為這裡血腥氣大,就把她放到了偏室中。您要瞧瞧嗎?」

她對衛子夫說話一向如此,客氣中又透了說不出的不客氣。衛子夫也從來不和她計較,反而曾經說過:「你雖然沒有妃嬪的位置,但卻不僅僅是個下人。」

楚服私心裡就老覺得衛夫人和皇后娘娘一樣,有時候總愛發些讓人云裡霧裡的感慨,又偏偏總給人深沉如海之感。只是皇后的深沉,還要比衛夫人的深沉更明顯一些,這位衛夫人只有在極少數時候,只有在她自己都沒發覺有人窺視的時候,才會流露出一股滿是霸道蒼涼,令人難以言喻的氣質。而這份氣質,楚服甚至覺得不應該屬於一個小小的歌女。

她私底下其實也有幾分害怕衛夫人。

「抱過來我看一看吧。」衛夫人稍事遲疑,便點了點頭。楚服於是進了靜室,小心地將搖車取來,送到了衛夫人跟前,又扶起衛夫人,讓她珍愛地觸了觸皇女泛紅的臉頰。

「孩子還皺皺巴巴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長開呢!」衛夫人面上便泛開了一個欣慰的笑,她怔怔地凝視著女兒,楚服也怔怔地凝視著她,過了一會,她覺得衛夫人的氣質忽然間又有了改變,她的眼神意味一下又變了,變得蒼涼深沉,令楚服捉摸不透,但這一瞬也就是一瞬,下一刻衛夫人便又抬起頭來,「把她抱回去吧,這裡血腥味好重,悶出病來就不好了。」

楚服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她又親自把孩子送回了靜室,在殿角的熏籠上取出了一壺水,她輕聲問,「娘娘欲得蜜漿?」

衛夫人正盯著帳頂出神,她被楚服的一句話回過神來,乏力地點了點頭,楚服便倒了一盞水給她,送到唇邊喂她服下。可衛夫人才喝了一口,就要把蜜漿吐出來。

楚服沒嘗過毒酒的味道,她想和蜜漿總是相去甚遠,但她已經喂過一次藥了,上一次她喂得不好,這一次她決不會再出差錯,她死死地摁住了衛夫人,捏住了她的咽喉,乾淨利落地將這一杯酒全都傾倒了進去,衛夫人被她捏住了鼻子,情不自禁想要吸氣,於是這杯酒就全落進了喉嚨,楚服合上下巴猛地一推,才喘著氣退了一步,低頭看著衛夫人,她輕聲道。「娘娘請衛夫人放心,她會好好照顧公主,好好照顧您的家人。」

衛夫人面容一陣扭曲,她張開口,但話未出口,已經化成了一陣劇烈的喘息,她一把握住楚服,手心冰涼粘濕。

「你把她叫來。」她說。「你讓她過來!」

楚服一時居然感到一股由衷的恐懼,她退了一步,然而衛夫人不知哪來的力氣,她也跟著坐起了身子,死死地抓住了楚服的手臂。

「求、求你。」她懇切地說。「請你讓她過來。」

在她倉皇而水潤的瞳仁前,楚服居然說不出一個不字,她猛地一咬牙,要甩掉衛夫人的箝制,但衛夫人卻已經鬆開了手。

楚服轉過身子,這才發覺皇后娘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看來,她到了門外也有一段時間了。

「你來了。」衛夫人寧靜地說,她忽然間又平靜下來,那片刻的狼狽,已經不復見,若不是剛才親自喂她服下毒酒,楚服幾乎無法相信她有任何不對。

但她身下畢竟還是漾出了越發濃重的血腥味,鏽紅色也迅速沾染了墊在衛夫人下身的白布。

「總要送你一程。」皇后說。「總是姐妹一場。」

衛夫人哂然一笑。

「你騙我。」她清淺而急促地說,楚服還想再聽下去,她的心跳越來越急促,但在此時,皇后娘娘衝她擺了擺手,她便又是一凜,一下好像被一盆冷水潑中,忙低下頭碎步退出了屋子。

陳嬌這才坐到衛子夫身側,她輕輕地、憐惜地將衛子夫臉側一縷碎髮別到了耳後,愛憐而嗔怪地說。「傻妹妹,我當然是在騙你。」

衛子夫便低笑起來,忽然間似乎一張面具反轉,又似乎是兩個人在一張俏臉下左右衝撞,而最終,那個天真靦腆的小謳者還是佔了上風,她吃力地說,像是對誰辯解。「我沒辦法,我沒找到一點破綻。」

「要還能讓你找到破綻,我也未免太無用了。」陳嬌柔聲道,「我的開局畢竟要比你好這麼多,子夫,這一世你從開始就已經輸了。」

「藥……」衛子夫的眼神已經漸漸渙散,她的聲音更輕了。「從一開始,就沒有藥?」

陳嬌頷首說,「天下又哪有什麼藥,能夠一服就讓人絕育?若有這種藥,後宮女子,豈不早就睡不安枕了。」

「你——」衛子夫斷斷續續地說。「就沒有想過,也……也許我生的是個皇子……」

「不要緊。」陳嬌說,「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孩子,要是個皇子,頂多阿壽日後難做一點。當然,是個皇女,那就更好不過了。」

她也不免感慨,「看來這一局,你也終於勘破。」

衛子夫頓時現出苦笑,「看破沒看破,要緊嗎?」

她聲若蚊蚋,「這一世,自從見你那一眼,我已經處處身、不,由己……」

她的聲音弱下去,但旋又猛地振作起來,聲調反而更加洪亮,神色也更加凌厲霸道,似乎有一個完全不同的衛子夫忽然間浮現出來,她猛地按住了陳嬌的手,又快又急地說。「但你要記住,一人一局,也不算什麼。這一世你雖贏了,但上一世贏的卻是我!」

她面上現出了甜美的笑意,望著陳嬌緬懷地說。「阿徹對我千恩萬寵,衛氏一族繁榮昌盛。我活著獨霸天下,死後也極致哀榮,阿據以天子之尊為我披麻戴孝,扶葬茂陵與阿徹同穴。你呢?不過是陪葬霸陵郎官亭東。就是這一世,你滅得了我,滅不了衛家。你贏了我有什麼用,往後二三十年,你隨時有、有可能輸——」

一口血猛地漫了上來,染紅了衛子夫的唇齒,她不管不顧地繼續說,「王姬、李姬、尹姬、邢姬、趙姬……」

在陳嬌一片沉靜的微笑中,她的聲音又斷了,大漢皇后衛子夫喘著氣說,「你讓她出來,我要見一見她。」

她注視著這張寧洽的笑靨,堅持地抽緊了喉中的氣息,持續等待,直等待到陳嬌一聲嘆息,而後,這個賢淑的皇后神色一變,她忽然端起了下巴,現出了無窮無盡的尊貴與傲慢,她水一樣的明眸中射出了複雜的神色,似乎有快意,有恨意,也有憐意,她張開紅唇似乎說了什麼,但衛子夫已經看不清楚,聽不分明,她張開口也想要傾訴什麼,但一開口,最後一口氣吐出,只有斷斷續續的輸贏兩字含糊吐出,便再也沒了下文。

這一天對漢宮來說可謂悲喜交加,半下午皇長女才落地,沒過子夜,衛夫人就已經產後血崩,於椒房殿不治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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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衛青

衛子夫的死,對劉徹的震動要比陳嬌預料中來得更大。

「這都已經是第三次了!」劉徹就和陳嬌抱怨。「生三個死三個……就算生產是艱難的事,也沒有這麼準,生一個死一個吧?」

其實,拋開賈姬的死不算,應該是生兩個死兩個……王姬是沒足月難產滑胎,被胖大胎兒憋得活活沒了氣的。衛子夫是產後沒止住血——這都是常見的產後病,也說不上有多駭人聽聞的地方。比較起來,劉徹成親七年,身邊也沒少過女人,到現在才只中過三箭,這才是最令人憂慮的地方。

陳嬌當然不會開啟這個話頭,她只好泛泛地安慰劉徹,「這都是命數……」

也不禁嘆息,「唉,還想著等孩子落了地,再來操辦她弟弟妹妹一家子脫籍封官的事,倒是我的不對,讓衛女帶著心事走了。」

劉徹的注意力也就被陳嬌分散:不論衛子夫生前得寵不得寵,這總是為他生下了第一個女兒,就是沒有功勞,也都有苦勞。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他心緒煩躁,不自覺埋怨起了陳嬌。「按理來說,封了夫人就要給她一家封官的。你這慢的一步,慢得很沒有道理。」

現在陳嬌是唯恐劉徹愧疚得不深,又哪裡會和劉徹較真?恨不得是滿口的對對對、是是是,讓劉徹多照顧衛家一點了。

「當時想的是,怕她心裡有事,弟弟封得低了不高興,封得高了呢……又覺得對不起賈姬。」她點到即止。「阿壽畢竟還是長子,要是這一胎落地是個兒子,母家的官位又高,以後大了,怕兒子埋怨我呢。就想著等孩子落地了再辦……」

要是這一胎是個男孩,劉徹心裡倒說不準會不會犯些不該有的猜疑,可既是女孩,又是在產後當晚去的世,他自然是絲毫不起疑心了。一個嫡系,一家人還在陳家連奴藉都沒有脫,生的又是女孩,——連賈姬都還是自己為她處置的,陳嬌瘋了才會對她下手。

「你想得也有道理。」他就緩了語氣,多少對衛子夫也多了一絲愧疚。「她也懂事,幾次我去看她,身邊沒幾個人,都沒有提起這一茬來。」

身邊雖沒幾個人,可就是剩下的那幾個人,衛子夫心知肚明,也是陳嬌的耳目,她又怎麼敢輕舉妄動?

「乘她歸葬的時候,順便就把這件事辦一辦吧。」陳嬌嘆了口氣。「好歹跟我一場,還相約過,等孩子落了地,我操琴、李延年彈琵琶,她來謳歌……我看,就由我給他們置辦一所宅邸,也算是我的心意了。她還有一兄一弟,年紀都也不大,你看著安排什麼官職為好?」

劉徹沉吟片刻,便隨意道,「先讓他們做個侍中,我看看他們才具如何,也不能隨意就給個高官,要是所任非人,反而還是禍事。」

陳嬌自然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你多少也留心些,不要國事繁忙,他們當了侍中,就把這件事給拋在腦後了。怎麼說這也是小公主的舅舅……要是能有所建樹,皇長女在宮中的日子也好過幾分。」

這就又提起了另一個問題:一般來說,皇子皇女都是依從母親居住,等大了再分宮出去,皇女出嫁之前甚至是不分宮的。可現在衛子夫斯人已逝,難道讓小公主一個人住在冷清清的昭陽殿裡,讓一群宮人照顧?

「好歹也是你的嫡系。」劉徹就又用這句話來堵陳嬌的嘴,「也是在椒房殿落地的,我看,你就收她在膝下撫養,椒房殿裡也算是兒女雙全了。」

陳嬌無可無不可,「不這麼辦,又能怎麼辦呢?」

#

畢竟是皇后嫡系,衛子夫的葬禮雖然比不上賈姬的葬禮規格那樣高,但也還是陪葬茂陵,得到了一塊不錯的風水寶地。衛家親戚作為侍中,一路扶棺送到了茂陵去,又回來拜謝了劉徹,便開始了自己按部就班的當差生活。

陳嬌先不動聲色,等小公主過了滿月,才和劉徹提起。「也讓他們看看衛女的女兒吧。」

劉徹早已經又忙碌了起來,對這個女兒,他就沒有那麼看重了。畢竟這不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劉壽身為皇長子,又來得實在不晚,沒能讓他有久盼後的喜出望外。對子女,他雖然也縱寵,但就沒有從前那麼上心了。

被陳嬌這麼一說才覺得,「也對,他們兄弟年紀也都不大,就讓他們進椒房殿來吧。」

總算還記得,「女兒年紀小,就不讓她出去受風了。」

拋下了這句話,便又去折騰自己的政事,陳嬌嘆了口氣,便傳話讓楚服過來,「召見衛家人的事,你來安排吧。」

自從為她辦了兩件密事,楚服就越來越沉默,對陳嬌也越來越順服了。她當然還不曾知道絕育藥是假的真相,而陳嬌自忖自己的作風,恐怕也很難為這個心腹所理解。

「又有誰能理解。」聲音便淡淡地道,「在世者,只怕誰也不能理解了。」

陳嬌不禁微微一笑,「我早就說過,這一世要再輸給她,我是妄為人了。」

的確,這一世要是她還輸給衛女,還能找什麼藉口?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衛女最大的憑藉其實不是她的美色,而是她的劉據,與她的衛青。其實早在劉壽落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預先在這張空白的棋盤上,落下了自己的第一枚棋子,搶佔到了絕對的先手。

「我還以為她始終會動一點疑心。」聲音就輕飄飄地感慨,「畢竟她要是你,只怕也會做一樣的事情。」

要抬舉衛青,就要有個藉口,他現在年紀還小,就算有天分,陳嬌憑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拉扯他?就是拉扯,她能出幾分力氣?昔年領兵出征時,衛青的姐姐已經是後宮中數一數二的寵姬了,膝下孩子都有了三個,不然,衛青憑什麼第一次出戰就是將軍身份?按他年紀,頂多當個副將,都算是特別的恩典和賞識了。

只是這個藉口,當然可以是衛青的姐姐,也可以是衛青的外甥女,外甥女當然沒有姐姐那麼管用,那麼懂得伺機在君王跟前為家人進言,但這一點不足,陳嬌倒是可以設法補救。作為劉壽的養母,她也當然寧願留一個不懂事的娃娃,而不是一個心思深沉,同樣是再世之身的大漢皇后。

一山不容二虎,未央宮內,當然也只能有一個皇后。

但衛子夫也不是不襁褓間的嬰兒了,不徹底矇蔽過她,只怕她是不肯順順當當的懷起身孕的,就算懷了身孕,也會想方設法地爭取劉徹的寵愛,埋下對她不利的伏筆……到時候,場面上就要比現在更難看得多了不說,這種事也一定不可能傳不到宮廷外頭,就算她在衛女產女後將她置於死地,衛青心中難道就不明白凶手是誰?

要把衛氏滅門,多得是機會,要不是捨不得衛青和霍去病,陳嬌也不至於把送上門來的提議給推拒到外頭去。但如果培養起來一個對她、對陳氏懷有敵意的大將軍,那就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

這一碗絕育藥,就是她的點睛之筆,這一碗藥明面上是令她安心,其實說到底,還是為了讓衛女安心。正因為她不能生育,對陳嬌來說已經沒有一點害處,她才會繼續安心地服侍陳嬌,安心地接受陳嬌的提拔,承受劉徹的寵愛,在陳嬌為她安排的路上繼續走下去。

或者她以為陳嬌是心慈手軟,或者她以為陳嬌是別有用心,但無論如何,衛女不像陳嬌,從多年前就已經開始為這一天佈局伏筆,一切早有定計,節奏不疾不徐,各方面都佔盡了優勢。衛子夫連一枚能用的籌碼都沒有,從一開始就被全面壓制,她不輸給陳嬌,難道還是陳嬌輸給她?

「早知道就不吃那碗麥飯了。」她就和聲音抱怨。「這一路無驚無險、順風順水,一點差錯都不曾有,和我算中簡直一模一樣。你還讓我吃麥飯……小心我吐出來還給你!」

「你吐得出來,那你就吐好了。」聲音老實不客氣地頂了她一句,陳嬌不禁淺淺一笑。

想到衛女音容笑貌,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可惜。」她說,「早知道,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天,隨手拿一天出來,我彈她唱,豈不是人間妙事?」

聲音冷冷一笑,「沒想到你還真的和她英雄惜英雄!琴瑟和鳴……你還真以為你們能琴瑟和鳴一輩子?」

不知是否被衛女的死所刺激,這一次她特別不客氣。「別忘了最後她留給你的那一番話……你的敵人,還多得很呢!」

陳嬌不以為然,卻是欲言又止,只好冷笑。

#

衛青和他哥哥是在三天後進的椒房殿。

衛子夫獲封之後,大長公主自然已經預先為他們訓練過了相關禮儀,這兩個衛家人行動得體,看起來,就很得人好感。

卻也只是得人好感、謙虛謹慎,便再看不出別的了。他年揚名天下馬踏匈奴的衛大將軍,此時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少年郎,和大他四歲的劉徹比起來,他顯得分外稚嫩,面對皇后,更有幾分不知所措,雖不至於手腳無處安放,但行動間分外束手束腳,也是能看得出來的。

「便不必這麼多禮了。」陳嬌和氣地對他說。「你姐姐生前和我很是親近,雖然地位有所差別,但情分卻如同姐妹。去世前尚且諄諄叮囑,托我照應你們衛家……」

她頓了頓,掃了衛青一眼,又親切地開玩笑。「奴僕乍然顯貴,是不是很有幾分手足無措呢?」

衛長君年紀大些,便由他回答,「皇后明鑑,確實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只看他隨手引經據典,就知道這幾年在堂邑侯府,兩人受到了很良好的教育。

「放心吧,雖然你們已經不是陳家的人了,但陳家還是會照管你們的。小公主在宮中由我看顧,」陳嬌便說。「在宮外,有了什麼煩難,你們盡可以找堂邑侯府。」

她說,「畢竟姐妹一場,我答應子夫會拉拔衛家,自然要說到做到。」

衛氏兄弟對視了一眼,均都感激地拜來,語氣誠懇,「多謝娘娘照拂!」

陳嬌於是滿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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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巫蠱

劉壽對這個忽然間來到椒房殿的妹妹,態度還是滿微妙的。

  他雖然不至于討厭這個粉嫩雪白的江米團子,但也沒有像自己號稱的那樣,很疼這個妹妹。因爲陳嬌把他們進殿請安的時間安排到了一起,劉壽多少有些感覺到自己的母親被人分走了一半似的,對小妹妹沒有什麼好臉色,也就是等到沒人注意的時候,才會偷偷地拿手去戳她的臉蛋。

  陳嬌給王太後學起來,逗得王太後樂不可支:雖然也不是沒有外孫,但看待親孫子孫女,總是有所不同,雖然伴隨著竇嬰、田蚡關系的惡化,兩宮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但劉壽和劉露也算是最保險的緩沖地帶了,什麼時候只要一提起這兩個孩子,王太後的臉色就頓時能從多雲轉爲了晴。

  “到了六個月之後,他就喜歡妹妹得多了。”陳嬌就抱著劉露和王太後閑聊,“也是這孩子長得頗爲喜人,才七八個月,就懂得咿咿呀呀的,跟著大人的手指動來動去,阿壽把手指放到她拳頭裏,她就拿起來拉到自己唇邊啃來啃去。”

  “唉。”王太後湊過來看了劉露一眼,雖然喜愛也是喜愛,可轉念一想,不禁又歎了一口氣。“阿徹今年都二十三歲了,膝下也就是這一兒一女……”

  陳嬌這一回就很淡然了:再說她椒房霸寵,那連王太後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了。清涼殿內外環伺都是美女,連永巷殿內都要住不下了,劉徹身邊服侍的美人還少了?他也算得上夜夜笙歌,這半年多以來,永巷殿裏的美人幾乎人人都輪了兩遍了,都還沒說侍中、孌童那邊的寵幸,可就是沒有喜訊,陳嬌又有什麼辦法?

  王太後說這句話,也不是爲了擠兌陳嬌,她心裏也不是沒有憂慮的:雖然劉壽看著健壯,但人命無常,今天還活蹦亂跳的,後天就輾轉且死的事情,她是見得多了。沒有七八個孩子,她心裏無論如何也都覺得不大穩當。賈姬也好,王姬也罷,在這一刻,她們的出身就沒有那樣重要了,只要能給劉徹生下孩子,什麼出身都好,都是後宮中的功臣。

  “前一陣子,我派人到永巷殿裏去查看過了。”她就和陳嬌絮絮叨叨地商量。“那群女孩子,個個身子都單薄得很!年紀小的也不少見,這樣纖弱,怎麼能留得住阿徹的種子?還是要挑選些身體豐腴的粗壯女子,這樣才更好生養。”

  太後這就是閑出來的毛病,從前侍奉太皇太後的時候,心裏事情還是多的。現在,整個漢室天下,說起來都要奉她爲尊,田蚡又在外頭爲王家爭氣,一般的事,也輪不到太後出面,太後能操心的事情少了,也就越來越把眼睛盯著劉徹的後宮,盯著劉徹的子嗣了。

  “從前也不是沒有挑選過這樣的美人。”陳嬌只好把借口往劉徹身上推。“但是阿徹就是不喜歡……這我也不能逼他吧?”

  她歎了一口氣,“我又何嘗不想多幾個皇子呢?現在就只有阿壽一個,雖然他漸漸大了,但心裏也實在還是不大穩當……”

  “也的確是怪了。”王太後也跟著陳嬌歎了口氣。“雖然生孩子是腳踏生死門的事,但懷了三個死了三個,真不是什麼好兆頭!”

  又不禁煩躁地埋怨了劉徹一句,“還不是阿徹開的壞頭!”

  還好衛女這胎是女,不然要是個男丁,她再産後身亡,陳嬌還真不容易洗脫自己的嫌疑。現在就是太後這麼一說,也都是無心之語,真正埋怨還是劉徹,第一個賈姬被他處理了之後,以後接二連三就站不住了——看起來,很像是犯了莫名其妙的忌諱。

  “可不是就覺得古怪了。”陳嬌不動聲色地說。“不知道的人,還當有誰動了手腳,私底下……”

  她沒說完,便流露出了自悔失言的表情,王太後看在眼裏,心底一跳,她頓時坐直了身子。“你是說,有人暗地裏對未央宮興了巫蠱?”

  這種捕風捉影的事要是鬧開了來,那可就不是一兩條人命可以了結的了!並且這種事,也要不了多少真憑實據……一旦鬧開了又是牽連禍廣,就是皇太後都不敢輕易采信。

  可仔細這麼一想,又是越想越真:王姬那個孩子,好好的就沒了,一般說來,快足月的孩子,就是忽然發動了,多少也有希望活下來的……更別說衛女了,生得那麼順,卻是應在了産後……

  “這種事也不好隨意地就下了定論。”陳嬌忙補了兩句,“就是心裏有這麼個想頭而已。阿徹畢竟才二十三歲嘛,那樣年輕力壯……沒有多久,是肯定能再傳出好消息來的。好事不怕晚,好事急不得。”

  王太後也不想把後宮搞得腥風血雨的,沉思了片刻,只是安排,“今年多找幾個人進宮來祭祀做法吧!也去一去這股晦氣,再多添些給賈姬的供奉……免得她在地底下呆得不安心,還要上來作祟!”

  陳嬌自己是再世之身,鬼神之事,她卻並不大相信,態度一直是反常的淡薄。

  但看著王太後凝重的表情,又想到賈姬下場,一時間不禁也露出惆悵神色,跟著王太後一道歎了口氣。

  很多事就是這樣,雖然口口聲聲‘身爲皇後,你不得不對不起幾個人,但你要對得起天下人’,但其實手髒了就已經髒了,這血跡並不會因爲你對天下的功績,而少紅半分。

  她雖然一向不喜歡亂發脾氣,但手中也不是沒有沾過血腥。其實在後宮中這幾個上位者,又有哪一個的手,不染纖塵?

  #

  很多時候謠言就是這樣,只少了一個由頭,一旦有誰無意間提起這麼一回事來,雖不說後宮中立刻就傳得風風雨雨了,但該知道的人,也終究是瞞不過去的。

  劉徹心裏就更多添了一點煩躁,他二話不說,就又加大了本已經被太後加厚了幾分的祭祀規模,倒是把後宮中鬧的處處都是香煙,這才好受了一些。
  又罕見地帶著陳嬌到郊外去遊樂,只帶了幾個心腹伴當相隨——也都是跟在身邊七八年的老人了。

  “從前出門的時候。”陳嬌也很感慨,“身後跟了十多二十個人。現如今,一個個也都高升出去做官了,還在你身邊做侍中的人,沒有幾個啦。”

  侍中雖然地位超然,可以直接和皇帝接觸,已經算是登天的大道了。但劉徹把這一群年輕俊彥留在身邊,肯定不止是讓他們爲自己參贊朝事,太皇太後去世後這一年多以來,這些年輕人漸漸地都在朝廷中得到了自己的位置,雖然位份未必會比侍中來得高,但畢竟可以踏踏實實地接觸到實事,誰是真正的人才,誰又只是憑著口才混口飯吃,終究會被現實檢驗出來。

  “是啊。”劉徹不禁就摟緊了陳嬌,“不知不覺,六七年了。”

  他能文能武,也不是沒有即興賦詩,但不知爲何,陳嬌卻覺得那些華美的詞句,卻都沒有這簡簡單單一句話來得更要動人。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和劉徹夫妻已經八年。

  八年夫妻,足以讓兩個人互相了解得透徹,就算曾有什麼如膠似漆的激情,也將漸漸褪去,僅剩兩個人相對,這邊動一動手,那邊便知道她沒出口的話。

  但她和劉徹卻並非如此,她甚至覺得八年後,她對劉徹的了解要比從前更少了幾分,在她失去了那個先知先覺的幫手,所擁有的先知先覺之後,現在的劉徹對她來說,終于算得上一個挑戰,一個迷局了。

  她想知道自己在劉徹心裏又算什麼,是一個已經被他解出的難題,一個已經被他看透的妻子,還是一片依然待他去征服的領土……她知道劉徹現在將眼睛放到了天下之廣,但陳嬌不期然有時竟想和天下爭寵——

  她覺得自己始終還是把衛子夫的臨終遺言聽到了心裏去,她畢竟還是感到了一絲不安。

  不過,又始終還是有幾分心安的。

  前一世不論她的結局多落魄,至少衛子夫是熬出了頭,一輩子榮寵不衰,多少也說明了劉徹不是個薄情漢。只是前一世他的深情給了別人,這一世,爲了自己也好,爲了陳家也罷,已經快要握到手的東西,她是不會再讓給別人了。

  她就偏頭看了看劉徹,微微一笑,又將頭靠到了天子肩上。

  “還記得從前在這片林子裏,你采了一朵花送給我。”陳嬌說。“明年春三月,我們也再來踏青吧,到時候,還要煩你再采一朵野牡丹來,給我插在鬢邊。”

  美色終究會褪去,美色終究會被取代,但這一路一起走來,風風雨雨的八年時光,卻是誰都取代不了的。

  劉徹不禁就摟緊了陳嬌,他低沉地嗯了一聲,卻沒有接陳嬌的話茬,沉默有頃,才輕聲道。

  “嬌嬌,我們怕是要和匈奴開戰了!”

  陳嬌不禁就是一驚。

  屈指一算,又明白了過來。——大行令王恢一貫主戰,雖然去年的那場爭鬥,是以和親派的勝利告終,但他可沒有死心,私底下多次勸諫劉徹,終于勸出了這一次馬邑之圍的布置。

  而這次設伏不論勝負,都將宣告著一個帝國對另一個帝國的戰爭,也意味著在八年的潛伏過後,劉徹終于要徹底登上屬于他的舞台,在天下間肆意地塗抹著他的色彩。這是他長久以來的抱負和夢想,也是大漢舉國上下所渴求的一戰,即使沒有良將精兵,但面對極速膨脹的匈奴人,該打,還是要打。對劉徹來說,這一戰,是他個人自幼渴求的一戰,也幾乎算得上是大漢帝國的背水一戰了。

  而此時此刻,天底下就只有陳嬌一人知道,這一戰的過程,也注定不會太過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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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失利

雖然不論是劉徹還是朝廷,都對這迎擊匈奴的第一戰報以厚望,但馬邑之圍的結果傳到京城的時候,劉徹還是當場就把手中的金盃砸到了地上。

「廢了朝廷多少錢財就不說了,他自己出的主意,到頭來他自己怯戰!」劉徹氣得當時就有族了王家的心思,要不是陳嬌正在清涼殿裡和劉徹喝酒,恐怕已經要下令春陀出去傳令了。「連一點匈奴人的輜重都沒有留下!這樣子讓我以後怎麼和朝廷裡的人喊著打匈奴!」

馬邑之圍,是大行令王恢精心佈置,一力促成的結果,動用了三十萬兵力,與韓安國、李廣、公孫賀這樣的老牌將領,可謂是傾舉國之力,就為了打好這和匈奴人的第一戰,打出全軍的士氣,打出一個嶄新的局面。結果呢?三十萬人勞師動眾,倒是也沒有減員……那是因為匈奴人根本都沒有上當。

要是王恢率領的那支偷襲部隊,能夠截留下一點匈奴人的輜重,這一計也就不算完全失敗,可他見匈奴人沒有中計,反而還是精兵強將的……這個人竟就做了縮頭烏龜,連出戰都沒有出戰,就這樣眼睜睜地把匈奴人的大軍放回了草原上——把一支怒火衝天隨時準備南下報復的遊牧精兵給放了回去,也把大漢上下剛凝聚起來的士氣,給放了一半還有多。

劉徹又怎麼能不氣?他連酒桌都給推翻了,還是陳嬌冷冷地說了一句,「族了王恢,以後可就沒人敢給陛下出主意了。」

這才稍微平息了天子的怒火,他喘著粗氣,勉強平靜了下來,衝著身邊的侍中們惡狠狠地揮了揮手,「都下去吧!在這兒杵著幹嘛,一個個和個死人似的,連一句話都不會說!」

這種時候,除了皇后,誰還有膽子捋天子的虎鬚?侍中們一聲也不敢出,就連素日裡最滑稽的東方朔,都被陳嬌一個眼神止住,均都緩緩退出了清涼殿。

陳嬌一時也不曾說話,只是寧靜地跪坐在殿內一側,平靜地注視著劉徹。注視著這個氣得滿面通紅,雙目都要滴下血來的青年。

「王恢該死,王恢該死!」劉徹氣得顛來倒去,只會說這一句話了,將身邊能砸的東西都砸爛了,才和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一下就埋到了陳嬌肩上。「嬌嬌,我真恨不得親自上陣!他好歹也留下一點戰果,他好歹也留幾條人命在手上,再不然,就是拼得全軍覆沒了,好說也是點東西,也可以和朝臣們交待了!現在這個樣子,讓我怎麼去見韓安國!」

韓安國就是和親政策最積極的貫徹者,馬邑之策,他一點都不熱心,劉徹為了讓他聽命前往馬邑,還頗為說了不少好話。

天子和臣子之間,也講究一個強弱。天子親政以來第一次軍事指揮就遭到這麼大的失敗,以後在臣子跟前說話,難免也就沒了底氣。

陳嬌想,現在的劉徹恐怕還不知道,僅僅是就是三年之後,對他的質疑一下就將全化作讚美,此時此刻的魯莽,在那時候,也就成了天子聖明。現在的他也就和所有人一樣,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地摸索行進,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安排,會將大漢帝國帶向輝煌還是毀滅。

對於這偌大的帝國來說,一個人又算得了什麼?可偏偏就是這一個人,笨拙地將整個帝國挑在了劍尖,搖搖擺擺地揮舞起了這柄重劍,劍指匈奴。

劉徹心頭的壓力有多重,不問可知了。

「阿徹,」她和緩地說。「你忘記祖母和父親的教誨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去懊悔憤怒,除了耽擱時間之外,還有什麼用嗎?竇嬰和田蚡很快就要來了……你要還拿不出一個章程,恐怕臣子們心裡,對你的意見就更大了。」

是啊,主少國疑,要是劉徹自己先就弱了下去,在這種時候顯出了游移和慌亂,不能再把大權握緊在手心,要讓兩個大臣來想著善後的辦法,恐怕以後打從丞相開始,都要輕視皇權了。

劉徹渾身頓時一震,他粗礪的呼吸聲也為之輕柔了起來,但依然不肯抬起頭,離開陳嬌的肩膀。

「你要記住。」陳嬌柔聲說。「天子,權力這東西就是這麼奇怪,當人人都抬頭看你的時候,你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可要是誰覺得自己可以低頭看你了……」

那麼即使貴為天子,恐怕這天子也就不是秦皇漢祖,而是惠帝劉盈了。

劉徹又是一震。

他的呼吸聲慢慢地喘勻了,他漸漸抬起頭來,拉開了和陳嬌之間的距離,僅僅從外表上看,劉徹和往日裡幾乎沒有什麼不同,只出了他額前的汗跡,多少還是顯示了天子激動的心情。

「嬌嬌。」但他的語氣卻還是茫然的。「可我該怎麼辦呢?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陳嬌不禁輕輕地嘆息起來。

「我也就是一介女流……」她伸出手捧起了劉徹的雙頰,捧起了這個迷茫而無助的青年天子,緩緩將唇印上了他的,這是一個柔軟而撫慰的吻,不過片刻,陳嬌就又主動分了開來,望著劉徹輕聲問。「現在有主意了嗎?」

劉徹要比剛才更平靜得多了,他反手抱住了陳嬌,卻還是搖了搖頭。

「懵了。」他說。「我已經氣蒙了!」

「匈奴……還打不打了?」陳嬌便低聲問。

「打還是要打!」劉徹毫不考慮地說,旋即又露出了一個苦笑。「現在不打也沒有辦法了。老軍臣早就有意漢地,只是一直沒有大舉入侵的藉口,這一次受到挑釁不說,我們還讓他全師西返,他不可能不勃然大怒,從此藉機生事……不打,難道我們還要割讓土地,獻上美人,以平息他們的怒火?不,這只會更養刁這群土狼的胃口!」

「既然要打,那王恢怎麼處置……是殺還是放?」陳嬌就又問,步步緊逼,竟似乎一點都沒有給劉徹考慮的時間,劉徹也就無法考慮,只能說出浮上心底的第一個念頭。

「殺!」他咬牙切齒。

「為什麼殺他?」陳嬌緊跟著就問。

劉徹冷哼了一聲,「他有什麼雄心壯志,要驅除匈奴?喊著驅除匈奴的口號,其實就是為了取悅我,換得他的功名利祿!這種縮頭烏龜不殺,大漢男兒,誰還敢戰!」

「那聶壹呢?」陳嬌蹙起眉頭,「他又該怎麼處置。」

「他……」劉徹一時不禁語塞,一個殺字才要出口,見陳嬌眉頭皺得更緊,又住了口,他沉思片刻,不甘心地道,「不殺,薄賞吧!就算沽名釣譽,怎麼說,他也是下了本錢,冒了風險的!」

陳嬌於是微微一笑,她彎下腰給劉徹倒了一杯溫水,「陛下,你該怎麼辦,你心裡不是已經有數嗎?」

劉徹猛地一震,看著陳嬌的眼神不禁有所變化,他正要說話時,外頭黃門來報:竇嬰、田蚡聯袂而至。

陳嬌便站起身來,要退出殿去,劉徹一眼看到,不禁道,「你要去哪裡?」

他就像是個留戀母親的孩子,就像是陳嬌膝邊的小劉壽,一下就又抱緊了陳嬌。「你就在一邊呆著,哪裡都不許去。」

「阿徹。」陳嬌啼笑皆非。「你要見的是三公之二……這麼嚴肅的場合,我呆著可不合適。」

「誰說不合適?」劉徹嗤之以鼻,「兩個人你也不是不認識……我說合適就是合適!」

陳嬌就只好在劉徹身邊坐好,免得再糾纏下去,不是兩個重臣要在外久等,就是劉徹最終是把她抱在懷裡來接見竇嬰、田蚡……還不如少費些口舌,就順了劉徹的願望也好。

她微微轉頭去看劉徹的表情時,卻見劉徹已經擺出了莫測的神色,只有在兩人交疊的廣袖之中,他摸索著握過來的那一隻手,手心中的潮熱,多少還是洩露了他的心思。

竇嬰和田蚡雖然分頭支持王恢和韓安國,但在馬邑之圍上,兩人的意見倒是出奇一致,都覺得略微冒險了一點,這個聶壹為人如何,也沒有公論。竇嬰的意思,是兵者雖然出奇,但想要一口氣把匈奴的主力吃下來,實在是有點異想天開。田蚡卻是覺得把這份功勞全讓給王恢,還是有些悻悻然。——雖然王恢有向他靠攏的意思,但和他往來更親密的,還是韓安國。

為了平息田蚡的意見,劉徹不惜派出韓安國來分王恢的功勞,足見他對此戰的重視程度,現在卻鬧出了這麼大的笑話……

見到劉徹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這兩個朝中宿敵都不禁一怔,竟是罕見地交換了一番眼色。對劉徹他們都足夠熟悉,這兩個人進來,是準備見到一個暴怒的天子的。

「都坐吧。」還是陳嬌先開口招呼,不論劉徹情緒如何,她始終是一抹淡然的微笑,整個人靜得如一支箏曲,這一聲出來,倒讓兩個重臣都有片刻的茫然,這才不分先後地明白過來。

恐怕就是因為皇后在場,天子才顯得這樣鎮定。

比起劉徹來,這個不顯山不露水,寵冠了後宮的皇后,似乎才是清涼殿內最讓人難以捉摸的人物。

而比起竇嬰、田蚡來,恐怕她還要更得劉徹的信任,至少,劉徹這脆弱的一面,就只向著她。

竇嬰的眉頭略略舒展開了,可田蚡的眉頭,卻悄悄地聚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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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挑刺

王太后最近就被田蚡煩得不行。

「武安侯夫人也就罷了,現在連武安侯本人也時常往長信殿跑。」劉陵就和陳嬌咬舌根。「一進去就是兩三個時辰,有好幾次我進宮前去拜見,在殿門外等著,總覺得屋子裡空空蕩蕩的,要過一會兒,太后娘娘才會和武安侯夫人一起出來。」

如今長樂未央兩宮,能算得上是號人物的,也就是王太后和陳嬌了。這兩宮當然也就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只是椒房殿因為繼承了太皇太后的遺產,上百個老宮人多年來訓練有素,都是被太皇太后拿捏慣了的,陳嬌待下又是寬嚴並舉,還有楚服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大宮女坐鎮,很多事就算無須特別交待,也根本都不會流傳到椒房殿外,帶來一點風聲。

但長信殿就不一樣了……從以前開始,長信殿裡的消息雖不說是原原本本地送到陳嬌耳朵裡,但也經常能在永巷殿、昭陽殿中,聽到一點風聲。太后娘娘雖然身居後宮高位多年,但奈何身邊就一直少了一個楚服這樣知書達禮,手段百出,又對陳嬌忠心不二,絲毫沒有非分之想的大宮人。長信殿的管理,當然就要比椒房殿亂上一些了。

不過,真的密談,當然也不會落到別人耳朵裡——這一點手段,王太后肯定還是有的,不說別的,就是椒房殿中都有幾間低矮的密室,那是當年營建的時候,高祖呂皇后特地保留下來的議事之所,幾乎天然就是給外戚們同娘娘密議用的。

劉陵這話,就大有暗示武安侯是在和太后密議著什麼行動的意思。

自從太皇太后去世,宮中最高的靠山倒了,劉陵就算再想左右逢源,也應該知道太后和皇后之間素來有些心病,雖然如今暫且還相安無事,但也許終有一天,是會爆發出不小的衝突的。在這種時候,你想左右逢源,最終的結果就只能是兩邊都不把你當心腹,都不給你真正的面子。

幾乎是太皇太后去世的第二天,她就對陳嬌特別慇勤起來,甚至在宮外,也疏遠了和幾個長公主走動的腳步,反而加快了和竇太主之間來往的頻率。

這可就有幾分不尋常了,太皇太后薨斃,對於竇氏、陳氏來說,自然不是什麼太好的消息,單單是竇太主的身份,就從太皇太后的女兒,變成了天子的姑姑。

只看平陽侯府這段時間內有多少門客來投,就知道朝野上下,雖然也都認可陳嬌的受寵,但還是更看好天子自己的親姐姐。畢竟皇后無出,真失寵也就是幾年的事,可天子的姐姐,卻可以當一輩子。

也就是因此如此,陳嬌對劉陵始終要顯得特別客氣一點:聰明人總是特別欣賞另一個聰明人。

不過說來也很諷刺,陳嬌覺得她身邊的聰明人,下場往往也都不怎麼樣。

「武安侯最近在朝堂上也許遇到了不少煩心事。」陳嬌就含蓄地說,「會和姐姐商量,也是我題中應有之義。」

兩人對視一笑,劉陵自然也不會就這個敏感的話題多說什麼,而是問起了陳家的婚事。

「聽說小韓將軍近來在邊關時有斬獲,這倒是大漢的好事,就是這樣一來。十三姑娘的婚事就又要耽擱了,他越是能幹,邊關可不就越離不開他?上回到堂邑侯府,十三姑娘談起來這件事,眉宇間很有埋怨您的痕跡呢。」

陳嬌不禁莞爾一笑,「她進宮覲見的時候,提起來也是一臉的幽怨,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想著要出嫁了。真是女大留不住。」

陳家好歹也是幾十年的侯府,雖說劉嫖嫡系所出,就陳嬌一個,但她的堂姐妹人卻不少,個個也都很願意和陳嬌套近乎,尤其是這一年多以來,陳嬌閒居無聊,經常把她們接到宮中來說話閒聊,她的十三堂妹就是其中比較得寵的一個,和韓嫣的親事也已經說定幾年了。

「下回到上林苑休閒的時候,您帶著她去走動走動,沒準她就不這麼著急了。」劉陵就捂著嘴笑著說,很有幾分眼波流轉,巧笑嫣然的意思。

「上林苑不是還在修嘛。」陳嬌也有幾分遺憾,「誰知道什麼時候能修得好?這幾年來,我們倒經常去驪山走動的,下回過去避暑,翁主也跟著一道過去吧。」

那聲音便在陳嬌耳邊淺笑,「順水人情。」

以劉陵身份,就算陳嬌不帶她,她到太后跟前說幾句好話,自然也可以扈從隨行的。

不過,劉陵這幾年間也的確是和京中不少大臣都打得火熱,淮南王生的這個女兒倒好,為了他的造反大計,算得上是盡心盡力、殫精竭慮了。

陳嬌不以為意,「看她表演,也頗能解悶嘛,後宮中平靜了這麼久,難道還不許我無聊嗎?」

自從衛女去世,劉徹又一心一意把心思投入到了匈奴邊事上,後宮中也的確平靜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尤其是馬邑之圍後,邊事頻頻告急,匈奴人大有飲馬灞水的意思,劉徹又哪有心思挑起後宮中的紛爭?有時候忙起來,十天半個月連女人都不要,聽說興致來了,就讓那些美貌的侍中孌童們稍微服侍,一旦緩和了性子,便立刻又去翻看文書、找人開會商議了。

這麼大一個帝國,千頭萬緒多少事情,就算竇嬰、田蚡也都是能人,但他們自己又不是沒有紛爭,劉徹又剛親政,正是熱情最高的時候,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可以用來忙,連陳嬌要見他,都要自己去清涼殿裡。他哪還有心思和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美人,去培養所謂的鍾情專寵?太后有時候心疼兒子,在長信殿裡安排歌舞讓他去看,他能挑中一兩個美人,寵幸完就忘在腦袋後頭,就算是給太後面子了。

他忙,陳嬌的日子就安閒得多了。長信殿那裡,她是沒有斷過走動的腳步的,不過現在陳嬌身份擺在那裡,再做勸膳侍膳的事,太后自己都不自在,她幾次勸說之後,陳嬌也就順水推舟,不過是日常帶著兩個孩子前去拜望。再偶然進獻一點時鮮瓜果,也就算是盡到孝心了。時日久了,她真是自己都要無聊起來,只覺得百無聊賴,時間還沒有和衛子夫朝夕相處的那幾年過得快。

送走了劉陵,她又派人到建章宮裡去,「天氣暑熱,小公主掛念舅舅,送一筐瓜果過去吧。衛家那裡,自然也別落下了。」

說會照顧衛家,陳嬌就沒有食言,這一年多以來,衛家不知道受了小公主多少好處,一家人提到陳嬌,都恨不得立刻跪下來磕頭道謝,衛媼還揚言要給陳嬌立個生祠,倒是鬧得陳嬌一陣肉緊。衛青要好一點,還沒有這麼五體投地,但平時提到陳家,感激之色,還是溢於言表。

陳嬌就和聲音商量,「他雖然年紀不大,但辦事老道沉穩,的確很有姐姐的風範。你說,配家裡的哪個妹妹為好呢?」

就算現在感激徹骨,這份感激在衛青進入權力中心,成為手握天下兵權的大將軍之後,必然也會漸漸淡去,沒有哪一個政治人物是只靠恩情來羈縻手下的,尤其是像衛青這種層次的人物,結姻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十七妹年紀雖然小,但生得也算花容玉貌,最重要為人機靈,和你的血緣又近……」聲音也很當一回事,居然不曾諷刺打趣,而是正正經經地說,「但十五妹老成樸素,雖然長得沒那麼好看,可處事風格,卻更適合做個侯夫人。誰更合適,就看你的意思了。」

隨著時勢的推移,陳嬌和她之間漸漸不再像先生和學生,也竟不再像姐姐和妹妹,到了如今,就好像兩個平起平坐的朋友,並且還是陳嬌為主,聲音為副。

聲音也就漸漸地沒有那樣活躍了,和從前時時提點相比,如今她往往數日才出一聲,連聲調也都是懶洋洋的,好像失掉了唯一的對手之後,她也就失掉了支撐她的那股最為迫切的力量,疏疏懶懶的,甚至有了長眠不起的意思。

「你已經不需要我了!」偶然間,她也會傷感地這樣說。「我還能幫你什麼呢?」

陳嬌卻始終還是不願放手,她時常會拽著聲音醒來,和她說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其實有些事她自己也能下個定論,已經無須聲音的幫忙,但這些年來,她的存在,更多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就好比此時此刻,她在長信殿中,面對面色莫測的王太后時,就已經習慣了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

「看來,田蚡口才不錯,居然也說動了她。」

「不是田蚡口才不錯。」陳嬌也輕聲回答她,「是一山不容二虎,後宮中,只能有一個主人。」

太后雖然地位尊崇,但現在的後宮之主,毫無疑問依然是陳嬌不錯,這一戰,倒是避無可避,遲早要來。

「前陣子周陽侯獻上了一對姐妹花。」太后果然開口了,她笑著拍了拍手,「據說是精心挑選過的,生得一色一樣,又都花容玉貌。我想最近阿徹事情多,心裡煩躁,多幾個美人,也能平復他的心情,要是能夠開枝散葉,那就更好了——來人,把王家姐妹帶上來吧。」

她又對陳嬌親切地一笑,「不過,最近阿徹實在很忙,也都很少進長信殿來請安,就一直沒有讓他過目,今天你來得正好,得了空,就把她們帶到清涼殿裡去吧。」

陳嬌不禁微微一怔。

卻不是為了這一對所謂的美人,而是因為王太后出的第一招,居然就透了這麼大的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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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出招

王太后挑選的這對姐妹花,的確是如花似玉,並且生得一模一樣,陳嬌凝睇了半晌,都沒有分辨出不同來。

「誰是姐姐,誰是妹妹,身上有什麼記號可以分辨呀?」她就笑著問這對生得一模一樣的大美人兒。

田勝能夠找到這對美人,也一定是下過一番心機的,單單說長相,就都是鵝蛋臉兒,明眸善睞之餘,身材還和賈姬一樣,走的是跌宕起伏,山巒重疊的路子。比起衛子夫那種單薄而怯弱的美,她們這樣略帶了野性的長相,顯然也很適合劉徹的口味。最關鍵的是,兩姐妹看著身體都很健康,在生育上,起碼是要比衛女輕鬆得多的。

兩姐妹中的一個便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連爹娘都分不出來,我們自己也互相看過,確實是看不出一點不同。」

她對陳嬌的態度就很隨意,雖然不說是平起平坐,但也看不出多少面對上位者的惶恐與卑微。

也不知道是自持美貌,還是有意被教成這個樣子,來投合劉徹的喜好。

陳嬌還沒有說話,聲音已經在耳邊冷哼,「在臉上劃上一刀,不就分得出來了?」

雖然只是氣話,但進宮這麼多年,見慣了美女,會對這一對美人這麼介意,可見得她們的美貌,的確是相當駭人了。

陳嬌不禁微微一笑,這才和悅地說,「好啊,真是對美人兒。」

便轉向王太后,親切地道,「真是難為母后有心安排了,想來阿徹是一定會很受用這份禮物的……」

見王太后略微露出訝色,她話鋒一轉,又笑著說,「不過,阿徹近來忙於國事,貿貿然獻美,只怕反而會打擾了他的心思。——你們叫什麼名字?」

「小女尚無大名。」另一位大美人鶯聲燕語,神色要比姐姐含蓄一些,波光流轉間,依稀可見一股淡淡的矜持和冷淡。這兩姐妹雖然生得一模一樣,但神態風情,卻有很大的不同。「家人說,此名留待天賜。」

哎喲,野心真大。看來,田蚡也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陳嬌不禁抿唇一笑,她托著腮,又給了太后一個眼神,這才慢慢地說,「那就先叫大姑娘、二姑娘好了……先跟著李延年習練一番歌舞吧,陛下要散心的時候,自然會安排你們上前服侍的。」

這番安排,簡直妥當得無可挑剔。

王太后就好像吃了一口豆粥,滿口粗礪觸感,還泛著微苦,令她感到這一口氣,真是難以下嚥。

可對著陳嬌,又只能端出一副笑臉,還要誇讚她,「皇后真是賢惠。」

陳嬌滿不在意,好像這兩個美人,就和永巷殿裡所有的妃嬪一樣不起眼似的,她揮了揮手,「母后,是不是該把他們遣下去了?皇長子和小公主就要來請安了呢。」

太后還能說什麼?只好意興闌珊地衝這對驚豔的大美人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下去了。

回過頭來就沖田蚡夫人發火,「早就說過,陳嬌到如今,已經不是以色侍人的身份了。阿徹寵她,就是因為她一張臉?她長得再美,比得過後宮中那麼多新鮮美色?她會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才拿這對姐妹花出來,就想讓她自亂陣腳?簡直荒謬。」

讓陳嬌獻美,其實倒也沒指望祭出她們,就能讓陳嬌轉瞬間失寵。只是太后要說陳嬌的不是,總也要有個話柄。自從她入宮以來,上事舅姑,下撫子女,從沒有做過一件錯事。七出之條,除了無出之外,竟是秋毫無犯,就是這個無出,也被劉壽給補足了……

要是賈姬在,倒還好說了,子以母貴,母以子貴。要立皇長子為儲,就要把賈姬的身份往上抬一抬,不管她有寵無寵,是不是堂邑侯府出身,到時候幾年時間撩撥下來,賈姬的野心終究是會膨脹的。再讓幾個寵姬多說皇后的壞話,陳嬌漸漸的失寵,也就是可以眼見的事了。

但偏偏賈姬一點都不得聖心,還就是在陳嬌恩深愛重最受寵的那幾年裡懷的身孕,劉徹自己親自出手收拾了她一家子,現在就是要找一個劉壽的母族出來挑事,都是難比登天。再說,這件事歸根到底,還是阿徹出手,往事重提,那就不是戳陳嬌,是戳劉徹了。

也就只能指望著這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能令陳嬌察覺到一點危機了。只要她從中作梗,不肯向上獻美,太后就多得是手段搬弄是非,或者在劉徹跟前不經意地那麼一提,或者安排些流言蜚語……這些話,不愁傳不到劉徹耳朵裡。妒忌這兩個字,漸漸就可以坐下根來。

而要是她欣然答應,特地帶著這對美人去清涼殿,那就是不識大體,誘惑君王遠離朝政,由田蚡暗中發動朝臣攻訐一番,明擺著就是不賢。不管怎麼說,總是能鬧騰出一點動靜,令劉徹漸漸開始厭煩陳嬌。

結果她不但立刻就答應了下來,還安排得這麼漂亮,這麼妥帖,王太后就是要吹毛求疵,都找不到一點藉口。反而有自討沒趣之感,覺得自己實在好笑:從來都是母親勸告兒子修身養性,床笫之事,要樂而有節的。哪有和她一樣,嫌永巷殿裡的美人還不夠多似的,這麼大肆地給兒子牽線搭橋?

「要不是田蚡口口聲聲,實在是一對大美人……」不禁就遷怒到弟弟頭上,「誰做這麼無聊的佈置?他要搞陳嬌,我沒有二話,但這麼低劣的手段,你覺得能鬥倒陳嬌嗎?」

真正的高手,行事從來不會有一點痕跡,王太后忽然覺得陳嬌就是這麼一個潤物細無聲的敵人,她雖然似乎一直步步被動,可到頭來反觀她一路的行跡,卻又能再不知不覺中發現,她從來都佔據了主動。

「娘娘。」田蚡夫人笨嘴拙舌,說不出多少好聽的話,只有略帶焦慮地低呼,「娘娘!」

王太后看了她一眼,滿腔的怒氣又都化作了無奈:竇嬰和田蚡年紀相差沒有幾歲,等,要等到何年何月去?搞,竇嬰那個老狐狸,田蚡是很難搞得過他的。不把陳嬌扳倒,從根本上動搖竇氏、陳家的根本,王氏什麼時候才能出頭?

歲月不饒人,太后雖然才剛五十出頭,但已經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按劉徹現在的表現,等到自己一闔眼,別人不說,金俗一家子,恐怕也就是做做樣子照顧一下,轉頭也就一心一意地去照料陳家、竇家了。

田蚡要是還有一點辦法,也不會這麼淒淒切切地,只求著自己出手啦。

「急什麼。」她只好反過來安慰武安侯夫人,「時日還長,我就不信她不會出錯,你讓田蚡安心地等,這個錯,我是遲早會挑出來的。」

#

陳嬌從長信殿出來,也是罕見地捧著腮出了半天神。連跟著她一道回來的劉壽搖搖晃晃,把妹妹抱在懷裡,都沒能博得她的一笑。

劉壽今年也有七歲了,雖然還養在椒房殿裡,但劉徹已經為他物色了一些博士,預備給他開蒙讀書。雖然還沒人提起立太子的事,但考慮到如今他就是劉徹膝下唯一的兒子,他的飲食起居,甚至是老師的配備,也全都是按照太子的規制來安排的。

「母后。」他身強力壯,抱著小公主雖然還有些吃力,但居然還走了幾步,把她放到了陳嬌懷裡。「您看,妹妹又要吹泡泡了!」

陳嬌為他所驚醒,怔了一怔,才被小公主嘴角吹出那亮晶晶的口水泡泡逗得莞爾一笑。

「你仔細把妹妹摔了,回頭吃你爹的爆栗子。」她就順手接過小公主,隨手戳破了那泡泡兒,又欣賞地道,「真是雪白粉嫩,比我們阿壽小時候要白得多了。」

劉壽就很自豪地說。「我是男孩,自然黑些。父皇說了,我像他小時候一樣黑!長大了就慢慢白皙起來啦。」

童言童語,逗得陳嬌忍不住的笑,劉壽又惦記著,「有兩三天沒見到父親了。」

這孩子自小被楚服帶到了三四歲,現在楚服又回來管他,其實看楚服才是最親近的,對於父親、母親,雖然也認知到血緣上的含義,但談起劉徹,語氣中沒有多少理所當然的親暱和任性,反而總有點小心翼翼的,像是一不經心,就會觸怒了劉徹似的。

不過,劉徹也的確不是什麼很有耐心的父親,他今年畢竟也才二十四歲,還缺少做一個父親的耐心。

「快了,他早先傳話,說是今天會過來和你一起用飯。」陳嬌笑吟吟地說,「你還不去把功課拿出來,給你父親看看?」

劉壽昨天大發神威,居然練了一卷隸書,聽說父親要來,當然迫不及待要拿出來獻寶,他一溜煙跑進偏殿,連宮人幫手都不讓,「我自己找給父親看。」

不過,劉徹今晚進椒房殿的時候,情緒卻並不太興奮,劉壽這卷功課,也就是得到了一個敷衍了事的「也算勤快」。

小孩子難免有幾分沮喪,但卻不敢露在面上,吃過了飯,得到母親眼色,便和妹妹一道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陳嬌這才問劉徹,「又是王恢的事?」

馬邑之圍雖然已經過去一段日子了,但後續影響,卻還方興未艾,尤其是王恢的生死,朝廷上竟還沒辯出個結果,田蚡也不知道收了王恢多少錢,一直堅持王恢罪不至死,已經惹得劉徹相當不快,好不容易議出死罪了,今天看劉徹的表情,卻似乎又起了風波。

「也不知道他走了那層關係,連母后都來壓我。」劉徹便不悅道,「上回請安就說這件事,我這幾天沒進長信殿,老人家都還不懂得裡頭的意思,今天又送信出來,讓我放王恢一馬。」

陳嬌看他神色,心中不由得就是一動。

「難怪。」她就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輕聲道,「我說母后怎麼……」

話出了口,又彷彿失言,不禁抿唇一笑,又道,「好了,喝一杯酒,不愉快的事,不要去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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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高明

劉徹卻不覺得不愉快的事有什麼不能提的。

太后自從晉位之後,雖然沒有弄權的意思,對朝政也幾乎是漠不關心,但拉拔娘家的態度還是相當明顯,當然對劉徹來說,這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自己人辦事,他也能多放心一點。要不是陳嬌父親多病,兩個兄弟又真的太不像話,不堪大用,整個陳家的年輕子弟也多半都是庸碌之輩,他甚至也是很樂意提拔陳家的。

但什麼事都要有個度,大家都在線內,自然是你好我也好,可要是太后不安分於做個太后,開始想學著太皇太后,把手插到朝事中來的時候,母子情份,就沒有那麼好使了。

就好像後宮中只會有一個主人一樣,天下間說話算話的人,始終也只能有一個,這個人是劉徹,就不會是太后,是太后,就不會是劉徹。王恢這件事上,太后實在已經是犯了劉徹最深的忌諱:她讓天子知道,一旦兩人有了矛盾,太后是會抬出自己的身份來壓天子的。

其實這件事究竟也不大,劉徹就是不聽,太后又能如何?畢竟只是收錢辦事,還沒到兩母子必須決出高下的地步。但陳嬌前後兩世,精研劉徹有三十多年時間,她難道還不瞭解劉徹?不錯,每一個帝王都是多疑的,但劉徹這個帝王,還要比一般帝王更多疑一點。

「怎麼了。」劉徹反而放下了酒杯,半真半假,「母后難道還想施個美人計,用這對美人兒換個王恢不成?王恢也就是送了一點錢吧,雖說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但母后就至於鬧到這個地步了?」

陳嬌倒是被劉徹逗得笑個不住,「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這些年來,除了衛子夫入宮那次,她被惹得動了真怒,嚇得平陽長公主迄今不敢往宮中獻美之外,陳嬌還真的很少說過婆家人的壞話。就是有時候劉徹抱怨王太后、平陽長公主,陳嬌也都是勸著開解著,絕不肯輕易附和。今天這一句話,已經是她能表現出最曖昧的姿態了。

劉徹的眼神頓時就沉了下來,他久久都沒有說話,半晌,才一邊微微地笑著,一邊放下了酒杯。「這不是開玩笑嗎?母后這是把我當作三歲小孩了?大臣的生死那是國事,這兩個美人是生得多俊俏,才能讓我『烽火戲諸侯』,連國事都不管了?這件事要是傳到大臣耳中,我這個天子,還能有一點威信?」

這是都氣得笑了,在陳嬌跟前,他沒必要掩飾什麼——雖然唇邊還露著笑,但擱酒杯的力度卻太大了一點,成杯美酒,灑出來能有一半。鬧得劉徹的衣襟,一下就散發出了酒香。

陳嬌連忙就取來白布,跪著為劉徹擦拭起來,一邊擦拭一邊說,「你也不要這樣想,母后又沒有這樣說,肯定是我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瞎猜呢!你還真往心裡去啊——」

好說歹說,終究是把劉徹的怒火給調轉開了方向:其實也不是因為陳嬌口才好,多半還是因為她手上那塊白布,在劉徹腰股間的來回拂拭,無意間將天子的心思給勾到了她衣襟深處偶然露出的一抹白上。

就算天子恩重,結縭七八年了,還是經常在椒房殿過夜。但椒房殿畢竟是皇后正宮,不是外官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劉徹又醉心於政事,他終究還是在清涼殿內安頓了下來。現在換作陳嬌經常在清涼殿裡陪他了。侍女們也早就慣了皇帝的多情,等到一聲召喚,便魚貫進了內殿,為兩位主子潔身換衣,又重整了酒席,在一天繁星,滿殿清輝中,為帝后燃起了燭火,續上了未完的對酌。

「其實呢。」陳嬌見劉徹神色鬱鬱,便又舊事重提。「我想,母后還真不至於會有這樣的意思。這兩個美人,多半還是為了給我出難題吧。」

劉徹不置可否,「你?」

他這是覺得陳嬌還在為太后說好話,還在寬他的心呢,「你有什麼好出難題的,這些年來,你對她還不夠百依百順?」

就是這麼一句話,陳嬌這幾年明裡暗裡和太后過的那幾招,似乎都被劉徹一語抹煞,又似乎已經變成了太后不甘寂寞,對陳嬌和太皇太后發起的衝擊了。

「哪有你說得這麼好。」陳嬌反過來糾正劉徹,「進門都七八年了,總是有幾件事辦得不能讓人滿意的嘛。」

劉徹索性翻過身子,笑眯眯地望住陳嬌,「你倒說說看,你有哪件事做得不好,讓母后能挑出毛病來?」

話裡深深的滿意,真是不言而喻。

陳嬌想來想去,一時居然語塞。

身為太后、皇后,兩個人都是有食邑的,金山銀海花也花不完,並且未央長樂兩宮獨立,陳嬌也沒法去管長信殿的花用,王太后當然也不曾過問她的財權,後宮中受過寵幸的妃嬪們,也都有自己的待遇標準,首先一般家庭會遇到的錢這個問題,婆媳倆就很難發生衝突。

緊接著能挑的就是孝順問題了。可陳嬌八九年來對太后有多恭順,那是眼看得見的,現在劉壽都七歲了,她還經常到長信殿去,要給太后侍膳。太后還能挑什麼?

至於妒忌,那麼多美人都不妒忌了,也不見得就一定要妒忌這一對姐妹花,除非太后是給劉徹送個現成的皇次子,那陳嬌妒忌妒忌,還算是情有可原。兩個宮女而已,就算再精緻,還不是玩物?

「所以。」她不甘服輸,眼珠子一轉,便道,「母后要挑我,就得給我找兩根刺嘍。」

不知不覺間,劉徹已經露出了一點深思,他望著陳嬌的眼神又慎重了起來。陳嬌看在眼裡,不禁噗嗤一笑。

「說著玩玩的,你還當真了?」她再給劉徹倒了一杯酒,將玉杯抵到劉徹唇邊,眼波流轉,「天子,滿飲此杯?」

劉徹便也不再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也為陳嬌倒了一杯酒,調戲她,「能飲此杯無?」

等陳嬌張開嘴,又笑著移開杯子,氣得陳嬌去咬他的手,咬著咬著,又咬出了一室的纏綿。

過了幾天,他自己進長樂宮去看王太后,兩母子說來說去,又說到了王恢的事。

「畢竟也是一力主張打匈奴的大臣。」王太后自然有一套說法的,「你隨便就把人家給處死了,以後誰還敢給你出主意?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劉徹不以為然,「要是都和他一樣,只知道瞎出主意,到了要上陣的時候就成了烏龜,只懂得往殼裡一縮。那我倒寧願這種人別給我出主意。」

王太后其實也不是沒有為別人說過情,收錢辦事,劉徹是心知肚明,這也還是他第一次露出了這麼堅決的態度。接連三次進來問好請安,都不肯鬆口,因為王太后的堅持,劉徹這兩次進宮來的間隔,明顯還變得很長了。

雖然王恢出得價錢不低,連田蚡都再三強調一定要把這事辦好,但太后看了劉徹一眼,還是換了個話題,問,「那對姐妹花的歌舞也練得不錯了,怎麼樣,你覺得如何?這可是你舅舅費盡心機才給你物色來的稀世奇珍,你別隨隨便便就也膩了,還是要珍惜才好。」

「什麼姐妹花?」劉徹倒吃驚起來,「您這是說的哪兩個姐妹花啊,是前幾個月的那兩個毛氏女?可我記得那是二姐送進來的……」

看來,陳嬌雖然面上安排得好,但私底下,該吃吃、該喝喝,該打擊異己的時候,她也不會手軟。

王太后比劉徹還詫異,「嬌嬌沒和你提?我親自交待給她的——」

便把陳嬌的那番答話告訴給劉徹知道,又笑,「恐怕是她事多,忘了!」

是真的忘了,還是有意健忘,那就是說不清的事了。陳嬌正當青春年少,行事素來縝密,這種事就是要忘,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吧。

劉徹面色不禁就是一沉,他卻還有意維護皇后的面子,雖然露出不悅,但卻沒有接太后的話茬。

王太后也就沒多說什麼,還幫陳嬌圓場,「就是沒有忘也不要緊,年輕的媳婦,沒有不妒忌的,她這還算是好了!」

這就給陳嬌坐實了妒忌的名頭……看來,太後面上不說,但私底下是對陳嬌不滿已久,好容易逮著了一個機會,就要再天子跟前說陳嬌的小話了。

劉徹畢竟是太后的親兒子,他雖然眼神深沉、似笑非笑,卻也沒有跟著王太后演下去,去套太后的話。

回過頭來,又命春陀,「去打聽打聽,皇后這幾年間,私底下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惹怒了太后。又或者陳家、竇氏有什麼事得罪了王家,卻沒有鬧到朕跟前來。」

春陀不敢怠慢,過了小半個月才回劉徹,「娘娘這些年來,在未央宮裡是沒得挑的了,誰不說她的好?長樂宮那邊,她也很少過去……」

人都不過去了,還有什麼事能招惹到王太后的不滿?

「就是陳氏、竇氏,雖然也有些混賬子弟,作出了不體面的事,但也沒有什麼事是大得讓人在意的,無非都是些小奸小惡。」春陀絞盡腦汁,才說,「倒是武安侯兄弟不斷在京郊佔地,還搶佔了南皮侯的田地……除了這事之外,就沒有多少事情了。」

劉徹眉眼一凝,「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前幾個月,」春陀說。「娘娘也知道這件事的,太主曾經在娘娘跟前抱怨過幾句,但娘娘似乎並不曾過問。私底下有沒有和太后娘娘說起,就不知道了。」

竇氏的事,陳嬌就是要管,也不會管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竇嬰在朝堂上處處吃虧,她都沒有出來為竇嬰撐腰,南皮侯的幾塊地,能令她出手?

劉徹的眼神就深沉了下來,回頭去椒房殿看兒子女兒,見到陳嬌,就開玩笑問她,「你是哪裡得罪了母后,惹得她真挑起你來了?」

陳嬌先是吃驚,後是無奈,「這我要是知道,早就自己改了,還用得著納悶嗎?」

劉徹一聽,自然也是道理,便逕自犯了沉思,陳嬌看在眼裡,反過來安慰他,「行了行了,這件事你心裡有數就行了,母后要挑我,讓她去挑吧,我難道還能往心裡去?」

得妻如此,劉徹還能說什麼?只好嘆了口氣,把陳嬌摟進懷裡,又把頭靠到她肩上,煩躁地說。「怎麼搞的!全天下都和我們夫妻作對,現在連母親都不讓人安寧……今年真是時運不濟!」

是抱怨太后,還是抱怨朝事,真是連劉徹自己都不清楚了。

陳嬌便垂下眼來,柔聲道,「天下沒有過不去的難關,忍一忍吧,阿徹,你難道忘了?祖母不是教過你嗎?連忍都忍不好——」

劉徹和她一起說完了下一句話,「又怎麼忍得到無須再忍的那一天。」

話音終了,夫妻不禁扭頭相望,相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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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一擊奏效,倒也不著急再接再厲,前朝熱熱鬧鬧,為了邊事鬧騰得不可開交的,未央長樂兩宮就要平靜得多了。周陽侯送上的這一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終究還是經過李延年的悉心調.教,擇日在清涼殿內為劉徹獻了一場歌舞,劉徹還要邀陳嬌去看,陳嬌笑著推辭了,「母后聽到,又有話說。」

畢竟是太后,畢竟是劉徹的親媽,對她的容讓態度,劉徹不是不滿意的。也正是因為他的滿意,看陳嬌就越來越覺得可憐可愛,覺得她在太后手底下委曲求全,日子過得實在也不容易。

「也真是難為你了!」劉徹頭天這麼一說,轉天又送了些珠玉過來,「知道你不缺這個,但我也就只能給你這個了。」

畢竟也當了七八年的天子了,也知道自己跑去約束太后,讓她不要為難陳嬌,唯一的後果,只可能是讓婆媳之間的關係越加冷淡。不論是對太后還是對陳嬌,都不是什麼好事。

陳嬌感到很好笑,「知道我不缺這個,你還給我這個?」

她雖然大度賢惠,但也決不是劉徹隨隨便便一點恩典,就能取悅得了的。劉徹自己也深知此點:要是以為陳嬌和一個尋常的妃嬪一樣,可以隨意打發,那倒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哄她。

「你說你想要什麼。」他便柔聲問陳嬌,打疊出了千般的耐心來。「能給你的,我還會不給?」

陳嬌白了他一眼,又靠到了劉徹懷裡,撲得他一懷都是椒房殿裡的香味。

在皇后位置上待久了,有些習慣漸漸就烙了下來,曾經椒房殿裡盈滿的,是王太后格外喜歡的龍腦玄術味道,這種香味留得久,劉徹剛剛登基的時候,老以為母親還在椒房殿一角品著蜜漿,和從人說話。但這些年過去,不知不覺,椒房殿裡的味道,已經換作了陳嬌私家秘合的甘露香,這香味絲絲縷縷,才剛縈繞上來,就令劉徹想到了陳嬌沉靜的一笑。

「你已經很久沒有帶我出宮去了。」陳嬌就幽怨地說,「千金珠玉,我缺嗎?」

是啊,陳嬌自己身家巨萬,金銀珠玉這樣的身外之物,對她這個皇后來說,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雖然自己尚無所出,但膝下佳兒佳女,她也都看做親生,像她這樣的身份,所求的無非也就是自己的垂青了。

也就只有陳嬌這樣的身份,想的才不是他所代表的權勢地位,而是他所能提供的片刻陪伴了。

劉徹一時間真是心潮起伏,卻又有些飄飄然的得意。他撫了撫陳嬌的秀髮,就像是撫一隻最乖巧的貓兒。

「最近實在是忙!」他說,「得了閒,一定帶你出去走走,就我們兩個,誰都不帶。」

這當然只是美好的許諾,以劉徹身份,出門就算不大張旗鼓,十多個從人,那是怎麼都要的。

陳嬌依然伏在他懷裡,她點了點頭,似乎總算為劉徹取悅了一點,卻沒有翻過身來看他。

劉徹忽然間又很想看看陳嬌的表情。

雖然御宇八年,見慣世面,身邊環繞著形形色色的人才,但劉徹始終覺得,其實在這許多各懷心思也各有優劣的人中,在他身為皇帝必須精研的『讀人』這門學問裡,其實那些丞相也好,列侯也罷,甚至是他祖母太皇太后,都算不上是他的對手,他不是不能讀透他們,不是不能讀懂局勢,只是很多事,能讀懂不代表可以隨心所欲。

可唯獨就這個陳嬌,她什麼事都做得這麼好,什麼事都為他辦得到,但他似乎是一點也沒有讀懂過陳嬌,又或者,她實在是把自己包裹得太深了,他也就是僅僅揭開了她的幾層薄紗而已。

「嬌嬌。」他不禁輕聲念。

陳嬌就又翻過身來,略帶催促,略帶著急,略帶愛嬌地看他,她不滿地抬起眉毛,說,「嗯?」

上挑的尾音,和那微微勾起的長腿,多少已經暗示了陳嬌現在的心情。劉徹忽然又放鬆下來,他十拿九穩地想:看不透又如何,她是我的皇后,我有一輩子和她長相廝守。忙過了眼前這一段,我一定好好陪她。

他就故意裝作不懂來逗陳嬌,含著笑意說,「天色不早,你該回椒房殿陪阿壽了。」

陳嬌主動求歡的次數雖然不少,但劉徹會裝傻的情況卻不多。這個人精力旺盛,尤其國事越是煩難,就越需要美色調劑,送上門的肉他幹嘛不吃?尤其兩個人床笫之間漸漸越來越更和諧,隨著陳嬌年歲漸長,她幾乎是和劉徹一道,終於漸漸懂得了風情。有時候劉徹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情緒實在是堆積得太高,她一進清涼殿,劉徹就撲上來把她帶到暗室裡,一邊急著進出她的身體,一邊在她耳邊喘息著說,「我正想著你,你就來了……」

至於是不是哪個美人走近清涼殿都會有這個待遇,這問題陳嬌一般不讓自己去想。

對劉徹這難得的調戲,她當然也很給面子,白了劉徹一眼,拿肉麻當有趣,露出輕嗔,「你好大膽子!仔細我到母后跟前告你的狀!」

話才說出來,自己就笑倒了,劉徹跟她一道大笑起來,於是一室春光。

當晚劉徹就沒有放陳嬌回椒房殿,留陳嬌在他身邊紅袖添香,和她商量,「韓嫣的官職,是不是可以往上動一動了。」

作為新一代年輕將領中表現也算搶眼的那個,韓嫣自然不乏人賞識,朝中頗有幾個老將覺得這起碼是守成之將,不過,因為年歲尚輕,也沒有什麼很耀眼的功績,這幾年他的職位,倒是沒有往上動過。

「那麼著急幹嘛。」陳嬌不以為然,「他還沒有什麼大功,貿然賞得過分,底下人反而不會心服的吧?」

劉徹是真的被陳嬌鬧得要崩潰了:竇嬰也就算了,丞相級別的黨爭,那不是皇后可以輕易插手的,以陳嬌的聰明,不會不明白此點。可韓嫣呢?那是她看好的人才,陳家和韓嫣結親,背後沒有陳嬌授意,就憑竇太主那眼高於頂的作風,她看得上韓嫣?劉徹自己都不信。

提拔韓嫣,也是提拔一下陳家、竇氏,免得王家一門獨大,現在竇嬰漸漸地落了下風,田蚡上位,似乎已經成為不可避免的勢頭,真等到他坐到相位上了,要是陳家還是這麼沉默,以田蚡作風,他肯定會更加囂張。

再說,韓嫣和他自己關係匪淺,又是陳嬌的親戚,能力的確也不差,可說是三面討好,劉徹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陳嬌會對這提拔說個不字的。

「你壓他這麼厲害……」話說了一半,又覺得這話還是竇太主來說更有身份,劉徹本欲住口,可看陳嬌投來一眼,燈下人面如玉,眼神似秋水,涼中微帶波瀾,鬼使神差,就脫口而出。「不怕你娘傢俬底下抱怨?」

「抱怨得多了。」陳嬌也沒有和劉徹裝傻的意思,她的語調冷了下來。「從兩個親哥哥開始抱怨,說我不好的人,難道還少了嗎?我陳嬌行事,還用不著看他們的臉色。」

竇太主和堂邑侯也都算得上是識得大體之輩,怎麼就養出了陳嬌兩個哥哥那樣的貨色,劉徹自己都為陳嬌覺得尷尬,他看著陳嬌,無由又心疼起來:這個小女子,肩上真是背負太多東西了,有時候他都為她擔心,這麼不爭不搶的,怎麼能喂得飽她身後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外戚。

卻偏偏她也就頂住了這麼大的壓力,從來沒有在朝政上多說一句……

「也不就是為了給你面子。」他就向陳嬌解釋,「韓嫣也的確是有才華的,要是能盡快成長起來,說不定逆轉這戰爭局勢的大功,還真就落到他頭上了呢。」

戰爭曠日持久,很多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見得分明的。雖然如今雁門關一帶已經是連番大戰,搞得如火如荼,但有前朝積累下來的底子撐著,劉徹一時還沒有覺得不湊手,他感覺到的壓力,還沒有大到讓人發瘋的地步。恐怕還要到五年、十年之後,若這一場戰爭還沒有個結果,那時他才會感到挫折,感到急躁。

倒不是說陳嬌遺憾於劉徹未能體會到那樣重大的失敗,但現在的劉徹,雖然已經很看重匈奴,卻還是把戰爭想得太簡單了點。

「天下事我不懂!」她說,「但永巷昭陽裡的那些女人呢,我還是瞭解的。雖然受寵的宮妃不少,人們對她們也都客客氣氣的,但你信不信,要是賈姬、衛姬、王姬還在的話,她們的地位肯定是要更超然的。」

沒有貨真價實的功勞,僅憑著君王的榮寵,就是上了位,人家也不會服氣的。

劉徹嗯了一聲,不禁面露深思。

陳嬌這話,說韓嫣是對的,其實說田蚡又何嘗不對?

接下來那一陣子,雖然王氏姐妹也不是不得寵,但劉徹對竇嬰的態度就要親熱得多了,反而若有若無,有點疏遠田蚡的意思。

田蚡當然著急,他能不著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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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4:46:24 |只看該作者
69 後退

大長公主最近也不大高興,雖然和田蚡著急得不是一件事,但心緒依然不大平和。

「最近這一對姐妹花,倒是當紅得寵。」她來看陳嬌的時候,不禁就有點感慨,「前頭那個王姬就不說了,就是衛女懷有身孕的時候,恐怕都沒有這麼大的動靜吧?」

周陽侯送上的這份大禮,的確是下了工夫的,這對姐妹花不但長得好,聽說還精通歌舞,擅長房中術,雖然對陳嬌沒有太多敬意,但在清涼殿表現得就柔順多了,實乃劉徹在繁忙公務之外,用來解悶的最佳風月選擇。

見陳嬌不當一回事,大長公主不免添了一句,「聽說如今連侍中們都不大搭理了,李延年一向是最能媚上的,現在在這兩個大小王姬跟前,也都不敢大聲說話。」

她又給隆慮長公主使眼色,長公主只好笑著說,「是啊,前回他到我們府上,還和隆慮侯抱怨呢,說是這兩個姑娘人雖然美,但性格卻很刁鑽,私底下對皇后都沒什麼好話。」

陳嬌和隆慮長公主自小一起長大,雖然說不上無話不談,但感情始終還是不錯的。不過隆慮侯實在是太不成器,和長公主之間感情也並不太親近,倒搞得陳嬌有點不好意思見她。這一次劉嫖連她都拉來了,可見這對姐妹花,到底還是讓她感受到了一點危機。

「李延年也不老實。」陳嬌漫不經心地說,「他這是指望我們出面壓一壓這兩個姑娘的氣焰,好讓自己好過一點吧。挑撥離間,該打。」

大長公主不免白了女兒一眼,「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好歹也上點心,別誰當了紅,都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

說起來,這還是王太后嫡系出身,第一對得寵的美人,從前後宮中的寵姬大多不是出身陳嬌嫡系,就是由她親自挑選出來的,王太后也很少把手插到未央宮中來。大長公主會有所憂慮,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急什麼。」陳嬌依然不疾不徐,「她們現在也就配和李延年爭一爭了。」

隆慮長公主不禁微微一笑,她對自己這個婆婆兼姑姑多少還有幾分敬畏,忙便舉起袖子略加遮掩,兩姑嫂對了個眼神,陳嬌也跟著笑了。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很有幾分不快,她哼了一聲,低聲道,「阿壽今年都七八歲了……」

劉壽也算是她自小看大,自然不是毫無情分,尤其陳嬌這些年來毫無消息,連喜訊都沒一個。大長公主漸漸對劉壽就有了幾分真心,這話說出來,陳嬌才恍然大悟:原來還是在婉婉轉轉,催著這事。

這件事,就不是椒房殿一語可以定得下乾坤的了。

「阿徹還年輕呢。」她說,「立太子這種事,也不是我們可以隨便置喙的。就算兩個王女再受寵又如何?這種事,現在談起來還太早。」

句句言之在理,大長公主咕嘟起嘴巴不說話了,陳嬌看見,就和她開玩笑。「您別生氣,等明年上林苑修好了,我和阿徹說,在裡頭給您特別留一間宮殿,專給您住。」

「這又何必。」大長公主口上不以為然,到底又還是笑起來。「你也就會用這種虛招來敷衍我了。我要跟著你們去上林苑,還怕沒地方給我住?」

一邊說,一邊起身喚人,由宮人服侍著入廁去了。

隆慮長公主就低聲對陳嬌說。「阿壽這件事,你是要往心裡去了,我看弟弟的意思,恐怕也是想要等阿壽的弟弟出世了,兩邊比一比,再下定論。」

她掃了陳嬌一眼,雖然沒有說明,但意思昭然若揭:劉徹遲遲沒立劉壽,主要還是因為劉壽雖然是陳嬌的養子,但地位要較陳嬌可能有的親生子為低。他還是在等陳嬌的好消息。

不過,劉徹這份等待,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就算王家姐妹沒有孩子,將來總有一個寵姬是可以生育的,不搶在前頭把名分定下來,到時候萬一椒房愛弛,劉壽的地位就很尷尬了。

這輩子就算千好萬好,生不出孩子,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陳嬌不禁嘆了口氣,她低聲道,「我知道,但這種事,是不能催的。」

隆慮長公主也不禁跟著嘆了口氣,「在母后跟前,我也伺機為你說過幾次好話的,可惜她和舅舅走得太近了,我看連大姐的話她都不大肯聽。」

隆慮是小女兒,雖然得寵,但還比不上平陽公主那麼得太后的看重——劉家是楚地出生,長女地位一向都是很高的。劉嫖這麼得到父母的看重,其實也就是因為她是長女出身。

「母后那邊。」陳嬌忙說,「你就別為我說話了,免得她遷怒於你,你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了?」

雖然長公主地位尊崇,但隆慮侯也不是吃素的,一輩子他就取了鬧騰兩個字,和公主的日子也過得磕磕絆絆的,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沒有生育嫡子,庶子倒是有了七八個,成天除了吃喝玩樂,再給家裡人找點事,隆慮侯就不惦記著別的。公主要是再沒了太后的喜歡,因為嫂子和母親生分了,處境豈不是更加難堪?

見隆慮長公主面上微露愁色,陳嬌也不禁嘆了一口氣,「真是誰家都有難念的經,沒想到這幾年母后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雖然太后似乎也沒怎麼為難皇后,但不知不覺間,宮中人倒是都明白了兩宮微妙的關係。漢宮上層,更是已經形成共識:太后這是已經看皇后不大順眼有一段時間了,現在正卯足了勁兒,準備找皇后的麻煩呢。

她又反過來寬慰公主,「一會兒你先過長信殿,我和母親私底下說幾句話,陳蹻這個性子,也實在是該收斂一點了。」

長公主苦笑了一聲,「算了,反正現在我們也就是各玩各的……你向母親告狀,回頭母親說他了,我們還要吵架。」

列侯和公主的婚姻往往就是這樣,侯門人家,沒成親的時候列侯往往就玩野了性子,公主也多半不是省油的燈,只要動靜別鬧得和大長公主那麼大,其實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平陽長公主在外面也不是沒有養面首,不過陳嬌倒沒想到隆慮長公主會把這事在她跟前捅破:雖然董偃很得寵,但在她這個做女兒的跟前,大長公主是不大說他的。

不過想一想,也覺得沒什麼好說的,陳蹻在外花天酒地鬧出了多少醜事,她也沒能好生約束他。隆慮長公主要找點樂子,她還能說她什麼?

不知為什麼,陳嬌的心緒一下卻很複雜,她情不自禁,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

朝堂裡兩派鬥得熱鬧,邊疆上匈奴不斷滋事,劉徹的心思多半還是擺在了朝事上,對太后和皇后之間的隱隱暗流,也就臉皮一老,來了個裝聾作啞,私底下安慰陳嬌,「母后這些年多病多痛,心情恐怕難免也差一點,就忍不住要挑身邊人的毛病,你多忍忍,委屈了,就來我這裡發作。」

這種話虧他也說的出口,好像陳嬌真能沒頭沒腦就衝他發一頓脾氣一樣,陳嬌根本都懶得答他,直到劉徹再三哄過,才說,「我還是那句老話,母親挑我不要緊,你別跟著湊熱鬧,我就不委屈了。」

劉徹就是再孝順,對王太后也要多了幾分不滿:兒媳婦這個樣子,她還有什麼可挑的?吹毛求疵成這個樣子,真是老了老了,脾氣越來越大,心智也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三姐也是的,」不敢埋怨王太后,就捏了隆慮長公主的軟柿子。「在情在理,她都該為你說幾句好話,你前一陣子不是還把你哥哥叫進來數落了一頓?她怎麼都該禮尚往來才對。」

「三姐也不是沒有說過。」陳嬌嘆了口氣,「但母后對我不滿,其實也不是因為我,我看,還是遷怒。」

這話有幾分大膽,但卻正中劉徹心事,他不得不默然以對,眉宇之間,漸漸也躍上了一點陰霾。

王太后要挑陳嬌的毛病,早幾年前就可以這樣挑了,之所以一直等到現在才來發作,一來是因為當年太皇太后還在,二來,也是因為當時竇嬰和田蚡的矛盾,沒這麼尖銳。

以陳嬌的眼光,她能看不明白這一點?直忍到了今天才說,已經是她的體貼了。

有個賢名就是好,劉徹就是想往壞處去揣測陳嬌,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陰暗。人家恐怕從第一天就看明白了這點,但時至今日,都沒有為竇嬰說過一句好話,比不得田蚡,王太后時時日日要提醒他,「那是你舅舅,他不會害你,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著,才能撐起這大漢的天」。

陳嬌看他不說話,便又主動道,「阿徹,我沒有別的意思。其實我早想說了,將相不和,是朝廷大忌。現在北邊要打仗了,朝中還鬧得這麼難看,對戰事多少是個影響。既然母后這麼想讓武安侯上位,那不如,就把魏其侯撤下來吧?」

就算以劉徹城府,亦不由得為陳嬌這句話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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