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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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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莫負寒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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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7:11:25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這個時間點,幾乎所有的餐廳都關門了。陸樟帶她們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日本料理店。人家也正要打烊,陸樟去跟老闆說了兩句話,整間店的燈光又重新亮起,幾名專門為他們服務的廚師和服務生又重回崗位。

  他們在靠窗的一張榻榻米旁坐了下來,周圍是高高的屏風和素淨的垂簾,形成封閉私密的空間。陸樟沒有點清酒,而是自己去拿來兩瓶白酒,據說是老闆的私人珍藏。各色生魚片和燒烤端上來之後,他給三個人都滿上。木寒夏很堅持地拒絕了,因為她明天一早還要主持大局。也不許他們倆喝。

  可是陸樟哪裡肯聽。他就是特別希望發洩一下心中被激起的情緒。他說:「師父,這杯酒,我是替張梓喝的。明天也算是他的大日子,對吧?我要祝他萬事順利,親眼目睹自己的理想實現!」說完他就一口乾掉。

  木寒夏沒有辦法,陸樟的真性情也令她感動,只能隨他去。可何靜今天情緒似乎也不太對頭,陸樟倒給她的酒,居然拿起,一口喝了。木寒夏頗感無奈,她是顧得上大的,顧不上小的。才低頭吃了幾口東西,再抬頭,他倆居然已經你來我往,幹掉一小瓶酒了。

  所謂私人珍藏的酒,那不是浪得虛名。過了沒多久,何靜居然趴在桌上,睡著了。木寒夏無法,只能由著她去。反正明天的事,她和陸棟那邊已籌備周全。再轉身看見陸樟,還在自個兒一口一口喝酒,那張臉也喝得通紅。木寒夏想制止,結果他根本不理,仗著人高手長,把杯子舉得老高,讓她夠不著,然後低聲說:「carol,你別管。我有分寸。」

  木寒夏索性不管了,繼續吃東西。過了一會兒,就聽到陸樟說道:「師父,今天的事,讓我特別、特別感動。」

  木寒夏放下筷子。轉頭就見他往後靠在牆壁上,眼睛是閉著的,臉龐緋紅。那模樣像個真正的成熟男子,卻又像個孩子。

  他說:「我爸……雖然是個厚道的人。但大多數時候,也是在商言商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活了二十幾年,好朋友是有幾個。他們要有什麼事,我肯定也盡力幫助。但真能讓我做到你這個份上的人,沒有。師父,我特別想問,你為什麼對張梓那麼好?為什麼?」

  他睜開眼睛,在朦朧的光線裡,凝望著她。

  有些事,只有細想,才知艱難。他想起木寒夏當日回國,自己的刁難和輕視。想想她這樣的女人,孑然一身回到國內。蘊藏著這樣一個商業奇蹟般的大計劃。而陸棟只在幕後,她一個人在前方。沒有任何人幫助,沒有任何人可以分憂,然後一步步走向那個堪稱偉大的目標。

  是的,偉大。這就是陸樟想到的詞。無論是她恢弘而巧妙的商業計劃,還是她完全無私的情懷,都令陸樟覺得偉大。這樣的偉大,他在現實裡從來沒有體會過。他想她怎麼能這麼堅韌,這麼豁達的活著?她這樣一個柔美的女人,怎麼能成長為現在這樣閃閃發光的模樣?

  對於陸樟的問題,木寒夏只是溫和一笑,說:「中國有句古話:士為知己者死。在這個世界上,我覺得值得的事,它就值得。更何況,張梓的發明,是真正能造福普通人的好東西。」

  陸樟望著她美好的容顏,突然覺得心軟,突然覺得疼痛。他脫口而出說:「那我呢,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像他一樣需要你,你會對我同樣好嗎?」

  木寒夏微微驚詫地看著他,靜默片刻,答:「會。」

  陸樟笑了。那是個非常開心非常燦爛的笑,他端起白瓷小杯,仰頭一飲而盡:「謝謝你,carol。」

  木寒夏原本也在微笑,可他今天舉手投足間帶著太多情緒,令她剎那已隱約查知了什麼。於是她靜默不語。

  他拿起了酒瓶,就要往嘴裡灌。木寒夏伸手阻止:「別喝了,明天一早也是對方宜的重要時刻,你真的打算醉酒缺席啊。」陸樟轉身躲開,繼續喝。兩人本就是​​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這樣一撕扯,木寒夏的身子一歪,而他反應很快,怕她摔倒,一伸手就攬住了她的腰。

  兩人的身體瞬間貼得很近,她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和酒氣,他也聞到她身上清淡溫暖的氣息。木寒夏的反應很平靜,起身要推開他。可是在陸樟灼燙的視線裡,竟這樣近的瞥見她柔軟的紅唇。一灘苦水沒過心頭,更強烈的,是滾燙而懵懂的渴望。他的手臂突然收緊,讓她沒能離開,反而離得更近。他低頭就吻了下去:「carol……」

  木寒夏伸手就擋住他的臉,也擋開了他的親吻。她知道他現在醉得不清,乾脆一肘子捶在他胸口,用足了力氣,陸樟吃痛鬆開手。她趁機起身,脫離他的懷抱,往後退了好幾步。

  何靜還趴在桌上睡。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安靜極了。陸樟低著頭,沒說話。木寒夏心沉如水,看著他。

  「沒事。」她緩緩地說,「我當你酒精上頭,一時把持不住。」

  陸樟靜了一會兒,答:「我不是把持不住。」

  木寒夏心頭一震。

  他抬頭看著她,那眼神是愧疚的,也是真摯的,是痛苦的,也是渴望的。

  「師父,我還有沒有機會?哪怕是一點機會?嘗試的機會,公平競爭的機會也好。我喜歡你了,我就一顆心,一顆心只對一個人。以後我對你,會比任何人都好。你信我嗎?可以嗎?」

  儘管已有所察覺,木寒夏的心還是震動難平的。然而她靜默片刻後,說:「陸樟,這些話,以後不要再提。」

  她的語氣太冷靜也太無情,陸樟只覺得一陣憤慨湧上心頭,哪怕這是早已有所預知的結果,他還是無法接受。他的臉色變得冰冷,語氣卻更加低沉:「一點機會……都沒有嗎?」

  寂靜。

  然後木寒夏答:「沒有。你永遠只能是我的朋友,徒弟。」

  陸樟的表情似哭似笑,然而他的倔勁兒也上來了,戾氣十足地答:「我做不到。做不到,又怎樣?」

  木寒夏緩緩地答:「做不到,這次的事了,我們的情分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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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7:11:57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陸樟萬萬沒想到,她這麼決絕,這麼絕情。前一刻她還說將來能為他肝腦塗地,但是半點涉及愛情,她竟不給他留一絲希望,一點活路。她要逼他放手,哪怕明知他放不了手,也要逼他從此絕口不提,不能有任何肖想,否則連朋友都做不成。

  她太狠了。她竟然這麼狠。

  原來她有多善良正直,就有多心狠。

  陸樟只覺得陣陣巨慟,混雜著劇烈的暈眩感,往腦袋裡,往他心裡鑽。他又難過,又羞憤,還感覺到隱隱的自卑。他一下子站起來,跌跌撞撞就走了出去。木寒夏見狀起身,他卻立刻吼道:「你別過來!」他人高腿長,剎那就衝出了簾子,衝出了餐廳。木寒夏這裡還有何靜要照顧,立刻喊道:「老闆,快出去看著他。」

  老闆也是陸樟的朋友,趕緊領了兩個人出去。可是外頭月黑風高,哪裡還有陸樟的身影?

  原來陸樟出門後,一摸口袋,才發現車鑰匙也落在裡面了。路邊恰好有出租下客,他拉開門就坐了進去。

  出租車司機一下子聞到他身上的酒味,還不太樂意:「哥們兒,我這車還是新的,不拉喝酒的。下去,下去。」

  陸樟從錢包裡抽出一疊紅鈔,就砸了過去:「閉你媽的嘴!」

  司機:「……去哪兒啊?」

  陸樟靠在座椅裡,深深吸了口氣,說:「去香山別墅。」

  ——

  陸樟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隱約記得,他家裡今天其實還有個聚會。他現在醉得不輕,可是越發不想一個人待著,只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往有朋友在的地方去。

  出租車停在半山別墅門口,他腳步有點飄地下了車,果然聽到裡面音樂聲沸騰。他忽然笑了,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去。

  朋友們都在。

  一路走進去,不少人跟他打招呼,還有人戲謔:「呦,小陸不是要去奮鬥青春,放我們鴿子嗎?怎麼又肯來啦?」

  他也不生氣,只是笑。如曾經的那個自己般,放肆又頑劣地笑。這裡可真吵,真熱鬧。他跌跌撞撞地在泳池邊的人堆裡坐下來,跟他們一起玩骰子。

  一直輸,輸了就喝酒。越喝越暈,越喝越想到她的每一句話,心如刀割。其實25歲的陸樟,不見得對木寒夏愛得多深。但這的確是他第一次認真地去愛一個人。不止愛,還有一個男人,對一個比他閱歷更深、更成熟的女人的仰慕。所以他痛得格外真切,格外挫敗。

  迷迷糊糊,也不知喝了多少。周圍的人好像散了,又好像沒有。後來有人察覺不對勁了,低聲說:「小陸今天是不是遇上什麼事兒了,這麼拼?」

  有人答:「莫不是為了公司的事?聽說他新做的網站,被風臣壓得死死的。」

  這幾句話,陸樟卻聽得分明。他抬起迷濛的眼睛,一下子急怒攻心,大吼道:「去你媽的,林莫臣算個什麼東西!我師父明天、明天……」

  夜是這樣的深,這樣的長。後來喝過什麼酒,對面站的什麼人,說過什麼話,陸樟也記不清了。只覺得這個深夜,如同漆黑一片的深淵,終於把他給淹沒了。

  ——

  凌晨兩點,方宜集團。

  何靜一覺醒來,只覺得特別想上廁所。她頭疼欲裂地睜開眼,發現這裡是木寒夏的辦公室。她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條薄毛毯。而木寒夏坐在桌前,一盞孤燈亮著,她的神色專注,顯然是在為明早的大事,做最後的準備。

  何靜飛快地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然後重新在沙發坐下,看著木寒夏。她覺得歉意又心疼,說:「抱歉,我喝多了,還讓你把我弄回來。」

  木寒夏抬起頭,溫和一笑:「沒事。多喝點熱水,要不要再睡會兒?」

  何靜哪裡好意思再睡,搖頭:「我陪你。陸少呢?」

  木寒夏頓了一下,說:「跑了。」

  何靜吃驚。木寒夏也不想多談,說:「他也喝多了,跑回山頂別墅了。剛才我有打電話過去,跟他朋友確認了。沒事。」

  「哦。」何靜嘆了口氣。

  木寒夏也想起,昨晚與陸樟之間發生的一幕一幕。她承認自己有些憐惜他,但她的心,依然是沉靜如水的。她亦不是個十分擅長處理男女關係,能夠既圓滑又成熟的,不讓對方受傷,又能做到獨善其身。這一生會遇見很多人,也許會被不同的人喜歡。但是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她覺得快刀斬亂麻也許更好。

  兩個人都靜了一會兒。何靜問:「你明天的計劃,不能對林莫臣說嗎?畢竟你們現在已經……」

  木寒夏答:「不能。」

  「為什麼?」

  木寒夏沉吟了一會兒。要怎麼跟何靜解釋呢?她大概並不理解兩個集團之間的戰略博弈關係。

  木寒夏說:「何靜,這不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是兩個集團之間的事。明天我要做的事,可以這麼跟你說,最大的得益方,是方宜集團和我。甚至也許是,得到難以估量的巨大利益。風臣和方宜這兩家大集團,都是國內商業翹楚,雖然沒有交惡過,但在很多方面,依然是有競爭的。換作是你,如果你是風臣的人,你願意拿出自己的客戶資源,不求回報地幫助方宜一躍而上,獲得巨額的利潤嗎?」

  何靜想了想,搖了搖頭。她明白了。但是想起今晚林莫臣電話裡的語氣,又覺得不安。

  見她懂了,木寒夏也不再多說了。她低下頭,繼續看資料。可因為何靜的話,心思卻飛到了林莫臣身上。她掃了眼手錶,現在這個時間,他大概已經安睡了吧。

  其實有些事,她並沒有對何靜詳說。一是這次的計劃,她早與陸棟有約定,會絕對保密,也不會洩露給風臣等競爭對手。二是她也想過,如果真對林莫臣說了,希望他拿出客戶資源配合,他身為董事長,要推動全公司來配合方宜,那讓他如何自處?索性她先把計劃推出去,看起來像是利用了風臣一番,但實質上不會對風臣造成任何傷害,並且可能對銷量也有帶動。也不會讓林莫臣在公司和她之間為難了。

  他那樣精明絕頂的人,明天一看,就會懂。

  他會懂她的。

  木寒夏繼續工作。而天邊,漸漸露出魚肚白。

  某個瞬間,她感覺到疲憊,靠在椅子裡,望著晨昏交替的天空,大地正漸漸露出它原本的輪廓。許是因為太疲憊了,許是因為大戰在即,人的心反而會變得空曠。她忽然想起了從前。

  想起了自己去海南跑荔枝,而林莫臣橫插一刀,令她功虧一簣,一個人在夜裡痛哭。也想起去政府投標那次,他用那樣深邃難辨的眼眸凝望她,低頭親吻她的臉頰,然後帶著他們共同的奮鬥目標,驅車離去。

  想起那麼多日子,他們熱烈地相擁著、廝磨著、親吻著。

  也想起那晚,他站在酒店的廊燈下,擁抱親吻著薛檸。

  ……

  最後想起的,卻是自她歸來後,無數個黎明,無數個傍晚,他站在車旁,抬頭對她微笑的樣子。而每每這個時候,她感覺到的,或許不再是青澀的甜蜜與衝動,而是沉寂多年的靈魂,依然會為他悸動的聲音。

  她想,林莫臣,願你懂得我。

  願今後每一天,每一個晨昏與黑夜,我們都是重逢之後,彼此珍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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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7:12:12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清晨6點。

  木寒夏站在方宜集團電商項目組的辦公室裡,身旁是上百名項目組成員。並不是所有的進攻都是澎湃熱鬧的,在木寒夏數月來的領導和掌控下,他們正安靜、緊張、耐心地等待那一刻的來臨。

  陸棟沒有來。但是他就在樓上,關注著事態的進展。陸樟也沒有來,木寒夏已無暇顧及他了。

  窗外天邊,浮雲湧動,金光驟現。木寒夏想,是個大晴天。

  6點50分。

  木寒夏特別平靜地在座位上喝著咖啡,而每位職員的電腦上,顯示的都是即將推出的網站頁面:可穿戴電子設備的介紹、超大力度的優惠政策、動態演示方案……那是凝聚著所有人心血,也凝聚著她心頭之血的東西。她知道張梓今天一早,一定會上網看產品上線的盛況。她會讓他看到。

  7:05。

  產品正式上線。

  e-show網站,即使在夜里和清晨,也有相當高的流量。是以當產品的動態介紹以最大版面,出現在屏幕上時,工作人員們立刻在後台看到了不錯的擊量。

  100、1000、5000、0000……擊量在以指數頻率攀升,每個工作人員都凝神以待,而木寒夏亦放下咖啡杯。偌大的開放式辦公室裡,竟沒有什麼人話的聲音。

  「成交了第一筆!」

  「成交了十筆!」

  「成交了一百筆!」

  ……

  銷量統計員,用略顯興奮的聲音,報出實時銷售數字。周遭的氣氛彷彿也隨之湧動。木寒夏的手裡玩著支圓珠筆,微微一笑。她要的,她劍指的,豈止是區區數百數千數万筆訂單而已?

  「怎麼回事?後台數據不動了!」有人驚訝出聲。

  「我這裡也不動了!」

  「我這裡也是!」

  木寒夏抬起頭,看到技術部的經理已經站了起來,衝到那幾台電腦前。然後更多的人站了起來,神色震動而驚惶。

  「怎麼回事?」有人拼命敲著鍵盤,但屏幕上始終無法打開e-show網站。

  「查服務器!」技術經理低吼道。

  木寒夏站了起來,看到所有人的電腦上,都是報錯的頁面。而銷量統計員都慌了:「木總,剛才的那些訂單數據,也都丟了!全沒了!」

  整間辦公室已亂成一團,有人在奔走,有人在張望,有人在焦急地商量。木寒夏站了起來,她感覺到太陽穴突突地跳。急切的情緒忽然從她心中湧出,非常不詳的預感瞬間沒過心頭。她一把抓住技術經理:「怎麼回事?」

  技術經理沉肅答:「木總,我們的系統崩潰了。按理不該這樣,這非常不正常。我們正在修復!盡全力搶修!」

  木寒夏鬆開了他,鎮定下來。她等,沒關係的。哪有一帆風順的事,只要盡快修復好就沒事。

  她的手機很快響了。她看一眼,陸棟打來的。她接起,低聲解釋了幾句,掛斷。

  又過了沒多久,陸樟打來了,她沒接。

  修復一直在進行。

  10點的時候,網站依然沒能正常打開。技術經理黑著臉跟木寒夏匯報,他們是被人黑了。這次的數據丟失非常嚴重,很可能短期內網站都無法上線了。而方宜的官方網站上,已有不少顧客在吵吵鬧鬧,要求網站退還訂貨款。

  10點15分時,木寒夏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她當時正站在窗前,聽完技術經理的匯報。她盯著手機,足足等它響了十幾聲,才接起:「喂?」

  是相熟的護士,略帶哽咽的聲音傳來:「木姐,張梓先生剛剛搶救無效,過世了。」

  木寒夏放下手機。此時此刻,身邊的一切,透明的玻璃窗、忙碌的辦公室,外外邊的流雲和日光,還有身後那無數焦頭爛額的人們——突然都令她覺得不太真實。她好像並不能太真切地感受到,功虧一簣的挫敗,和好友逝世的悲痛。這一切,好像都不是那麼真實的。

  她轉過身,再次叫來技術經理,嗓音格外平靜地問:「中午之前,能修復嗎?」

  技術經理沉默。

  她點頭,說:「不要緊,讓大家繼續努力,辛苦了。好東西一定會得到市場認可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那我先出去一趟,你替我盯著,有事給我打電話。」

  技術經理欲言又止:「木總你……」

  木寒夏朝他溫和地一笑,轉身離去。

  夏天是真的到了。天這樣藍,雲這樣白。道路看起來,也顯得格外潔淨寬敞。木寒夏開著車,她開車從來都慢,今天卻已瀕臨超速的速度,穿過這個城市。當風拂過臉頰時,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想起跟林莫臣初識的那個夏天。那時候天就是這樣的藍,荔枝正是成熟時,他在晴朗的藍天下,走進樂雅超市,走到她的面前。他在寬廣的夏夜裡,蹲在她的面前,戲謔地朝她微笑。

  木寒夏突然就哭了出來。她用手擦掉眼淚,可是眼淚一直掉一直掉。一個聲音特別用力地在她心中,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可能。可若是真的呢?若真的與他有關呢?她還要怎麼周全?她周全不了了!

  一直開到了醫院門口,連車鑰匙都忘了拔。她懵懵懂懂地走進去,見了護士,見了醫生,簽了很多字,最後到了個安靜而幽暗的房間裡。所有人都出去了,把空間留給了她。她看著床上被床單覆蓋著的屍體,忽然軟倒下來,趴在床邊,不動了。

  護士的聲音模糊還在耳邊:「張梓先生看著電腦,等了三個多時。後來發生急性心梗,去世了。」

  「他走得很快,並不痛苦。」

  「他沒能留下遺言。」

  ……

  木寒夏拉開覆蓋在他臉上的布,看起來和睡著了並沒有兩樣。周圍是這樣寂靜無聲,可木寒夏感覺到的,卻是巨大的剜割般的鈍痛。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位摯友。還有信仰,還有承諾,還有恩義,還有一直以來對善與惡的無畏堅持。

  她終於埋下頭,痛哭出聲。

  ——

  木寒夏在中午過後回到方宜。她走進自己辦公室時,技術經理、陸樟、何靜等幾人,都已經等在那裡了。

  木寒夏的臉色看起來特別沉靜。但是紅腫的雙眼,卻是掩不住的。何靜也得知了張梓去世的消息,眼裡含著淚水。陸樟的臉色顯得蒼白,沉默不語。

  「查清楚了嗎?」木寒夏問,「是什麼原因?」

  技術經理答:「對方的身份追查不出來。但是木總,我和幾位經理都商量過了,我們都覺得是風臣做的。也只有他們有這個實力,並且是直接得益方。」

  木寒夏靜默不語。

  何靜瞬間睜大了眼睛,陸樟的臉色更加陰霾。

  「是誰走漏了消息?」木寒夏問。

  大家都是一怔。

  技術經理率先答道:「木總,不可能是我這邊出問題。你知道的,我們的人,全都是你和董事長幾個月前挑好的,要麼是方宜最忠誠的員工,要麼是新招的乾淨背景員工。而且我們這段時間的工作都是全封閉的,員工連家都不回。要出問題早出問題了。不可能是我的人。」

  木寒夏看了他一會兒,不置可否。目光掃過陸樟和何靜,然後就注意到,何靜的臉色極不自然。木寒夏的心一沉。

  「你們先出去。何靜留下。」

  何靜的臉色更難看。技術經理轉身走了,陸樟沒動。

  木寒夏抬眸看他一眼:「出去。」

  陸樟的臉色微微一變,終於還是掉頭走了。

  屋內就剩下兩個女人。

  木寒夏問:「怎麼回事?」

  何靜抬起漲紅的臉,看著她。她忽然覺得眼前的木寒夏,有些陌生。太冷靜,也太冷酷。彷彿直到這一刻,何靜才真正意識到,她不僅僅是自己的好友,還是個冷毅果敢的商場中人。這讓何靜有些慌,也有些難受,她答道:「阿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那你有沒有跟任何人提過計劃?」

  何靜愣了一下,眼神卻變了又變:「我跟……林莫臣提過。」

  木寒夏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為什麼會跟他提起?」

  何靜的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他昨天晚上打電話過來,問你在幹什麼,為什麼又去找張梓……我只是跟他說,你明天會推出新的計劃,但都是為了朋友。我是想要你們兩個好!可是我不知道今天為什麼會出這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木寒夏定定地望著她,眼睛裡也有了濕意,但是她壓了下去。

  「他打電話給你?」她緩緩地問,「你們經常電話聯繫嗎?」

  「不、不是的!」何靜大聲,「阿夏你別誤會,只是偶爾聯絡,而且他也從不問你工作上的事。」可是在木寒夏銳利的目光中,她越發感覺到無所遁形,然後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臉:「對不起阿夏,你離開的那些年,我還接受過他給的……一些錢。我實在是……過得太難了。我知道他是因為你才給我錢的,也知道不該拿,但是……後來那些錢都被我的前夫揮霍一空了……」

  木寒夏只感覺到眼眶陣陣發脹,剎時許多煩悶情緒,也沒過心頭。

  「那麼他從你這裡得到了什麼?」她問。

  「他……拿走了所有你寫過我的信,還有經常問你的消息,任何有關的消息。」

  木寒夏沉默了許久,:「昨天你告訴他計劃後,他是什麼反應?」
 
  何靜怔忪,然後低聲答:「他什麼也沒,直接掛了電話。」

  ——

  木寒夏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時,等候許久的陸樟直接攔住了她。他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不出口。

  木寒夏抬起濕紅而執拗的眼:「讓開。」

  陸樟察覺到她臉色不對,問:「你要去哪裡?」

  「風臣。」

  陸樟心頭一震,抓住她的手:「你去哪裡,我都陪你去。」

  木寒夏的嘴角卻浮現很淡的笑:「鬆手,陸樟。毛都沒長全,我去哪裡,都不需要你。」

  陸樟哪見過她如此張狂冷傲的模樣,一時間又羞又怒,手也被她掙開。站在原地,悶聲不語。旁邊其他幾個經理,聞訊也趕過來,木寒夏的目光冰冷掃視過他們,然後獨自走向電梯。

  「誰都不許跟!」她背對著他們,「我一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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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7:12:26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此時正是下午,風臣大廈一樓燈光璀璨,偶有人來,偶有人去。木寒夏踏入時,偌大的廳中寂靜肅穆。她走向前檯,前檯姐笑問:「請問有什麼事?」

  木寒夏答:「我找林莫臣。」

  前檯姐愣了一下,和旁邊的同事交換個眼色,又問:「你找董事長​​?請問你有預約嗎?」

  木寒夏笑了一下,說:「我見他,什麼時候需要預約了?」

  前檯姐見她衣著考究、來歷不明,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在這時,旁邊響起道聲音:「寒夏?」

  前檯姐:「孫總好!」

  木寒夏轉過頭,看到孫志。他的西裝搭在手臂上,行色匆匆,像是剛從外面趕回來。兩人目光一對,剎那似乎都在彼此眼裡,看到某些不尋常的意味。

  孫志笑了:「你來找他有事?」木寒夏沒答,徑直走向旁邊,通往樓上的閘口,說:「刷卡。」

  孫志愣了一下,拿出工作卡,替她刷開。木寒夏筆直走進去,孫志追上,:「寒夏,他今天一天的會,要不等他晚上回家你們再好好談?」到底還是添了​​句:「別衝動。」

  木寒夏腳步一頓,轉頭看著他:「孫志,我只問一句:是不是你們做的?」

  孫志靜了靜,笑了:「你什麼事?我怎麼聽不懂。」

  木寒夏臉色一寒,轉身已進了電梯裡,冷道:「別跟著。」

  孫志站在原地,看著電梯門徐徐關上。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一拳捶在牆壁上,輕輕地罵了聲「操」。

  電梯高速上行。

  木寒夏就這麼盯著門上的數字,一直往上跳:4、44、45……她始終安靜而漠然地看著,直至到了頂層。

  電梯門開,這一層單設的前檯姐恰好放下電話,看著她,大概是已得到了孫志的囑咐,沒有詢問也沒有阻攔。木寒夏一直往裡走,到了最深處也最僻靜的董事長辦公室門口。

  這裡連燈光都是清冷的,偌大的一片區域,奢華精致,空空蕩盪,只有他的一間屋,一扇門。門口沙發上坐著兩個男人,看著像是正在等待他的接見。門旁辦公桌後坐著個年輕男人,應是林莫臣的助理。

  木寒夏:「我是木寒夏,我來見林莫臣。」

  她不認得助理,助理卻認得她,立刻殷勤笑道:「您來了,請稍等,我馬上去知會董事長。」

  兩人話間,沙發上的兩個男人卻同時抬頭,看向了她。木寒夏的反應也很敏銳,目光掃過兩人的臉,又落在他們胸口掛著的工作牌上。一人是「風臣集團-電商事業部-高級項目經理」,另一人是「風臣集團-信息技術部-資深工程師」。木寒夏心中一動,而那兩人在她的目光逼視下,一瞬間眸光似乎都有些閃動。

  木寒夏的心狠狠一沉,一時間竟有心如死灰的感覺。

  這時助理已經敲開了門,木寒夏收回視線,直視前方。不等助理通報,已越過他,走了進去。

  助理一怔,默然替他們關上了屋門。

  此屋朝正南,一室通透明亮。落地窗外映著的,是這城市遼闊靜美的風景。素色的沙發,深灰色的簾,以及黑色辦公桌,一如他簡潔而深摯的風格。

  他就坐在桌後,西裝革履,貴冑天成。抬起頭,看著她。

  情侶幾日不能相見,再見卻是這樣的情勢。木寒夏望著他依舊俊朗的臉龐,胸中如堵巨石,突然間難以言語。

  周圍這樣靜,空氣裡還有輕微的檀香浮動。他靜默地註視了她幾秒鐘,笑了:「summer,找我有什麼事?」

  波瀾不驚,沉斂溫和。

  木寒夏說:「是啊,我找你,有事。」

  兩人又都靜了一會兒,他沒有再看她,而是看著別處,然後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著。

  他明明什麼都還沒說,什麼都沒做,木寒夏看著他的樣子,卻忽然心口一疼,剎那竟有放棄質詢,轉身離去的衝動。可剛才門口那兩個人的眼神,孫志的欲言又止,還有張梓躺在病床上,被白布覆蓋的樣子,都那麼深地刻在她的腦海裡。她的胸中滯澀無比,卻還是開口了:「e-show網站被毀,張梓死了,他沒有看到自己的夢想實現。就這麼離開了這個世界。」

  林莫臣側頭看著她,那目光沉澈如水:「節哀。」

  木寒夏說:「我節不了哀!是誰在算計?是誰令我功虧一簣,令他含恨死去?你說,是誰?」

  林莫臣靜了片刻,忽的笑了:「你以為是我?你來質問我?」

  雖早有預期,但見他如此反應,木寒夏心中某處還是驟然一鬆。可她發現,這並不能減輕她任何哀痛和怨埋。因為她聽到自己開口問:「你敢說……跟風臣沒有任何關係?」

  林莫臣靜默。那眼眸深厲如寒雪。

  空氣裡,像是有某種令人哀傷的氣息在蔓延著。木寒夏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氣,她:「林莫臣,你好自為之。」轉身便想離去。

  「什麼意思?」他的聲音響起,「木寒夏,這句話什麼意思?」

  木寒夏滯了一下,答:「沒什麼意思。我不想再談了,就當我情緒不對,你也不要來找我。」

  可話音剛落,他已從桌後起身走過來,抓住她的手:「木寒夏,就算張梓死了,你的e-show垮了,兩家公司的人鬥得你死我活。可這跟我們倆的事,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木寒夏猛地回頭看著他,看著他冷峻無比的容顏,「你知不知道我這次回國,就是為了張梓?你知不知道他對我的恩?對我的意義?我的感覺……我這些天的感覺,就像一直吊在懸崖下,努力往上爬,如履薄冰、步步心。終於等我爬到懸崖邊了,可是你的人,一腳就把我踢下去了!全毀了!我現在什麼都得不到了!」

  林莫臣一直牢牢鉗住她的手腕,人卻已氣笑了:「你回國就是為了張梓?就是為了他?那我呢,木寒夏?我在你心中的哪裡?」

  木寒夏心中絞痛,咬唇不語。

  他還在笑,冷冷的輕輕的笑:「你說你回國後感覺就是一直吊在懸崖下?這就是你的感覺?對一切的感覺?木寒夏,我的summer……已經不同了,跟七年前完全不同了啊。在你心中,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經比我林莫臣重要了對不對?張梓比我重要,夢想比我重要,什麼他媽的都比我重要。我這些天當看不見,等你去做要做的事。因為在我心中,還有什麼比你重要?可是木寒夏,我在你心中算什麼?算什麼?你真的還愛我嗎?還愛嗎?」

  木寒夏眼中的淚一下子滲了出來,只覺得他的話像一把把的刀,全都插進她的心裡。她難受極了,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要辯解,卻又不出口。

  「不是……」

  「不是什麼?」林莫臣逼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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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7:12:37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木寒夏抬起手,擦乾眼淚,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低聲:「林莫臣,你曾經是我的夢想,並不是現在的你已不重要,而是很多路,人生的路,我已經習慣一個人走了。」這句話一完,眼淚又掉了下來。

  這話得清冷自持,聽在林莫臣耳裡,卻全無熨貼溫暖之意。他輕笑了一下:「我等了多長的時間,卻等不來你的全心全意。你說你在懸崖下,那麼從你走的那天起,我就已經在下面了。知不知道……當我知道投資是你拉回來時,那一刻我是什麼心情?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我恨不得去殺人。而要殺的那個仇人,是我自己。」

  木寒夏怔忪地望著他。

  「我開始等。我從來沒等過任何人。我開始等你。我對自己,這一次換我,看你光芒萬丈的活著。那樣才能感受到,你曾經對於我付出的心。可是summer,你人回來了,心為什麼還不回來?你把我的心當成什麼了?為什麼不肯認真地像當年一樣,看它一眼?現在為了別人,你想丟又要丟嗎?」他說,「summer ,有些念頭,你動都別想動。」

  最後一句話得又冷又狠,木寒夏聽懂了,她只覺得委屈又難受。這世上,也只有他能讓她這樣委屈難受了。她想不是這樣的,她的心不是他說的這樣。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對於她這一生的意義。可是要怎麼分辯,兩人間的疏離和她的自我保護?

  「不要再說了。」她狠狠地把手抽回來,轉身欲走。林莫臣再次將她抓住,冷道:「還是要走?是不是有什麼事,你就只會一走了之?」

  木寒夏霍然轉頭,張梓死的樣子還在她腦海裡徘徊不去,她知道現在實在不是跟林莫臣談感情的恰當時機。可他就在眼前,就在逼她表明一顆真心,她脫口而出道:「林莫臣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以為我當年捨得走?捨得跟你分手?你說我的心回不來,你說我沒有全心全意對你。可是你要我怎麼做到?我這些年,這些年已經習慣了沒有你。我一個人讀書,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所有的事。生病時除了張梓沒有人在意,失敗時沒有別人鼓勵。無論多茫然,可還是只能一個人走下去。因為我沒有別的路了,別的路,我們曾經的那條路,被你斷了。我以為你已忘了我,我以為我們再也沒有可能在一起。可是你又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你一直在等待,讓我回頭。知不知道我的感覺,就像已經死去的希望,又被人挖了出來。

  你問我想不想要,我想要。你說你是溺水的人握住救命稻草,難道我不是?我是那麼小心翼翼地,握住今生這唯一一根稻草。我承認我不敢付出,我承認我猶豫又害怕,總是不敢跟你走太近。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樣?

  你知不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們倆,是不一樣的人。你永遠利益為先,你永遠冷靜又有心機,即使對我也是。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真心,可是跟你相處時,很多時候我還是會想,你這樣做,是真心,還是有意?是情之所至,還是想要令我陷得更深而已。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控制不了。

  你覺得我這次不應該懷疑你。可電商是關乎風臣命運的大事,我明白要公平競爭,可是我也忍不住會去掂量,我在你心中,會有風臣重要嗎?而且你也說過的,你如果在商場相遇,你對我絕不手軟。

  股市大跌,我雖然不懂投資,但是會拿出積蓄,去為國護盤。我身邊的朋友,也都在這麼做。可是你說這樣是傻。風臣的錢,你的錢,早就安全撤出,明哲保身,冷眼旁觀。我跟你根本就是不一樣的人,你要我怎麼百分之百的信你?信你今後都會百分之百待我,再也不會放棄我,再也不會離開我。哪怕天塌下來,哪怕傾家蕩產,哪怕生死相隔,也不會停止愛我?可是林莫臣,曾經的木寒夏,就是這麼對你的。什麼也沒有阻止過我對你的愛。所以,林莫臣,你現在要我怎麼做到,像以前一樣愛你?」

  一口氣得太多,木寒夏只覺得已花光所有力氣。她含著淚,可臉上又帶著淒涼的笑。她緩緩地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來,這一次,他沒有再強留。他只是那樣深深地望著她。三十三歲的林莫臣,已貴為商界大佬的林莫臣,應該不會再有眼淚了吧。可是她卻在他眼裡看到,兩汪深而寂靜的潭水。

  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她知道再什麼,都只是將彼此的心傷得更深。她也怕他再說出任何令她承受不了的話語,於是她沙啞著嗓子,先道:「我們糾纏了這麼多年,總是辛苦,總是太難。也許我們都該重新考慮,是否……真的還要繼續在一起。」

  講完這番話,她就朝門外走去。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不能多待了。可當她走到門口時,卻聽到他異常清冷的聲音響起:「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木寒夏站住沒動。

  「原來在你心中,我是這樣的人。」他說。

  木寒夏心口一疼,抬頭望著別處,壓下淚水。

  「你愛也好,恨也好。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他,「這一次,別想分手。」

  ——

  木寒夏走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孫志瞅著林莫臣的辦公室裡一直靜悄悄的,也不敢貿然進去。轉頭看著身邊那兩個經理,又是一陣氣急,抓起手邊的文件就砸過去:「誰讓你們倆幹的?誰讓你們倆連夜不打招呼就幹的!闖了多大的禍知不知道?」

  那兩人的臉色也是又紅又白,那it資深工程師梗著脖子答:「孫總,我們連夜收到消息,他們會有鋪天蓋地的大動作。難道看著他們踩在我們頭上?做就做了,他們也查不到我們頭上。」

  電商項目經理也:「孫總,即便知道,他們不是要推服裝新策略,而是要推電子產品,我們也不能讓他們上位。這件事如果成了,方宜實力不定會一躍在風臣之上。今後我們在別的方面,還怎麼跟他們競爭?他們藉我們的客戶成事,怎麼能忍?誰能忍?」

  孫志被他們得無奈又氣惱,林莫臣,乃至風臣的管理風格從創立之初起,就在強凝聚力的前提下,非常放權。個個經理都是獨當一面,哪知道今天出了這樣的事。也怪他太縱容了。他看著這兩名愛將,其中it工程師還是林莫臣專程重金從國外挖回來的。他嘆了口氣,說:「你們都等著,這事兒我也包不住你們了。」

  孫志又靠近林莫臣的門,聽著裡面依舊全無動靜。他輕輕敲了兩下門,然後推開。卻見這暮色籠罩的時分,房間裡一片昏暗。模糊只見林莫臣坐在桌前的剪影,他的一隻手肘撐在桌上,手掌按著額頭,一動未動。孫志從來不是感性的人,可此刻的林莫臣,卻分明令人感覺到一種深入骨肉的寂寞。

  「董事長……」

  「出去。」冰冷至極的聲音。

  孫志心中也百般不是滋味,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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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7:12:51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夜空晴朗,木寒夏獨自一人走在車流與行人中。路燈紅了又綠,霓虹亮了又暗。她忽然有所感悟,這城市這麼大,無論她停留多久,終究也只是過客。

  她看著公路與高樓,腦海中卻浮現出與林莫臣唇舌相傷的一幕一幕。她覺得心中一片空曠,只餘他模糊的樣子,在其中流動。可當她望向稀落星空,又會想起張梓。然後悲哀和不甘,就像湖水一樣,瞬間將她的心吞沒。

  這困局,她已無力走出。

  天已經黑透了,方宜項目組的不少人還留在公司。陸樟和何靜也在。他倆各懷心事,焦慮而沉默。如果木寒夏不回來,他倆根本無法安然度過這個夜晚。

  所幸她在夜深人靜時分,回到了公司裡。

  當木寒夏推門進入自己的辦公室時,陸樟直接從旁邊的屋衝出來,尾隨進去,還把同樣想要跟隨的何靜關在了門外。

  木寒夏整個人都很沉靜,她打開辦公室的燈,也沒有回頭看他,說:「雖然今天失敗了,但再過幾天,就能修復好,網站重新上線。剩下的工作,你都可以主持。我已經跟董事長打過電話了,也道過歉了。明天開始,我會暫時離開一段時間。都交給你了,好好做。」

  陸樟靜默無語。

  自昨晚醉酒向她表白,之後所有發生的一切,於他而言就像在做夢。懵懵懂懂,突如其來。他還沒反應過來,大禍已經降臨,悲劇直逼他的眼前。而現在,他愛的、他尊敬的、心疼的這個女人,已承擔了所有。她是要引咎辭職嗎?她要走。

  陸樟感覺到劇烈的情緒在心中翻滾著,可那劇烈無聲無息。以前他以為,這世上於他,沒有說不出口的情意,沒有全無希望的愛情。他是天子驕子,含著金湯匙出生,飛揚跋扈,聰明驕縱。可是張梓的死,如一記重錘捶醒了他,他現在已知道,沒有希望了。這一生,這一份愛情,這一份歉疚,將永埋在他胸口。再也說不出口。

  夜色清冷,星光如水。木寒夏說完後,就在沙發上靜靜坐著。陸樟如一棵獨生的樹,站立了許久,最後在她面前單膝蹲下,把臉埋在了她的掌心裡。

  木寒夏低下頭,看著這年輕男人耳後的黑髮,和梗直的脖頸。她非常平和的笑了一下,伸手撫摸著他的黑髮。可漸漸的,卻感覺到濕意,從他的臉頰,透到她的掌​​心。

  「師父,對不起……」他沙啞著嗓子說。

  木寒夏的指間已漸漸被他的淚浸濕,她的神色變得怔忪,靜默了許久,抬起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夜色已經很深了,這城市的燈光,似乎已熄滅了許多許多。剩下的,更顯璀璨明亮。木寒夏倚在辦公室外的窗台旁,何靜小心翼翼地走近。

  「我會離開一段時間。」木寒夏說。

  何靜怔住:「你要去哪裡?一個人去?」

  木寒夏點點頭,露出有些悠遠的笑:「以前答應過張梓,他如果死了……就把他的骨灰,帶到一個地方去。」

  何靜的淚水又溢了出來,哽咽不語。

  木寒夏側頭,溫和地看著她:「你若憐惜他,就幫陸樟一起,把剩下的項目做完。」

  「我一定竭盡全力!拼了命……拼了命也會去做的!」

  木寒夏只是微微笑著。

  何靜看著她的模樣,只覺得十分難過,她哭著問:「那你和林莫臣……」

  「不是他做的。」木寒夏說。

  何靜睜大眼睛,陡然間只覺得鬆了一大口氣,又是喜極而泣:「太好了!那太好了!」可這時她才發覺,木寒夏並沒有太多喜悅或輕鬆神色 。她只是凝神望著窗外,然後問何靜:「阿靜,你說到底是什麼,令兩個人在一起?又是什麼,讓他們最終分開?是愛情,是信念,還是命運?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真正的愛情。可當我已遍體鱗傷失去方向,要怎麼分辨,那依然是我畢生渴望的,值得付出一切去追尋?」

  同樣的深夜裡,林莫臣回到風臣樓上的套間裡。只開了一盞孤燈,坐在窗前。

  孫志到底還是又跟了進來,語氣軟和地問:「還不休息?」

  林莫臣沒答。

  「那兩個人……怎麼處理?」

  林莫臣抬頭看著他:「該怎麼處理,就送去怎麼處理。」

  孫志心裡咯噔一下,欲言又止:「可是,tommy還是你專程重金從美國挖回來的,郭閱也是跟了你幾年的老部下,他們的行為是犯了法……」可是觸及林莫臣的眼神,他終究還是把剩下的話給咽了回去。

  林莫臣問:「剛才讓你核算的,我名下短期內可籌措的資金,一共多少?」

  孫志忐忑地答:「你個人名下,所有現金,可變現的短期債券、基金,以及前一段從股市裡撤出的資金,一共87個億。」

  夜色餘光中,卻只見林莫臣的容顏,深邃而寂靜。

  木寒夏本來就睡得斷斷續續,到了後半夜的某個時分,忽然就醒了。抬頭一看時鐘,剛凌晨三點。

  她睜眼,躺著,沒動。她無法抑制地想著他。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看著屏幕上跳動的他的名字,她一時卻不知是喜是悲。她亦不知是否還應該接他的電話,可手指已按下了接聽鍵,將電話放到了耳邊。

  她沒說話,耳邊只有自己輕微的呼吸聲。在這寂靜而孤獨的深夜裡。

  「還愛我嗎?」他說,微微沙啞的嗓音。

  木寒夏以沉默回應。

  「我愛你。」他說,「木寒夏,哪怕天崩地裂,哪怕傾家蕩產,哪怕生死相隔,我這一生,也不會停止愛你。」

  他掛斷了電話。淚水沒過木寒夏的臉,她就這麼抱膝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月落星沒,天那麼黑,天又亮了。

  木寒夏打算把張梓的骨灰送去的地方,是貴州西部的某個村落裡。其實那是她去過的、張梓沒去過卻嚮往的地方。他說過:「如果死的那一天,我希望自己被埋葬在一片寧靜而充滿希望的土地上。」

  木寒夏去過那裡兩次。第一次,是當年從樂雅辭職、去林莫臣公司上班中間的那段時間。也是因為有朋友邀約,她才過去。相對於城市來說,那裡偏遠而寧靜。整整一個月時間,她在那裡吃著農家菜、住在農戶家裡,爬山、遊覽,教那裡的小孩子認字讀書唱歌。也是在那時候,年輕的她懵懂意識到,心靈的平靜和富足,是現代都市人最缺乏的。所以在有了那一段經歷後,或許重逢時,林莫臣只看到她黑了些,瘦了些,卻不知她的心靈也被更廣闊的世界洗滌過。及至後來跟著林莫臣打江山,她的豁達、堅持和聰慧,既源於本心,又得益於這段遊歷。

  第二次去,是在與林莫臣分手離開霖市、美國簽證還沒下來的時間。那時的她,是悲傷而沒有任何神采的。她在寧靜的村莊、廣闊的天地間,獨行獨坐。一個人回憶,一個人痊癒。所以說如果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靈魂寄託之處,那麼於木寒夏而言,有家之前,那地方是家。沒家之後,那地方就是她曾經漂泊過的異鄉。

  清晨,大雨。今夏的第一場瓢潑大雨,毫無預警地襲來。這樣的天氣,沒有人會出去跑步。

  木寒夏在房間裡收拾行李。張梓的遺物,醫院今天也會送過來。只要幾天時間,一切準備好之後,她就可以動身了。

  這個早晨是寧靜的,時間似乎也過得十分緩慢。她把要帶的衣物,一件件都疊好,放進箱子。又把房間裡有關方宜的工作資料都整理好,回頭托何靜帶去。然後又把房間裡打掃了一遍,打開窗,讓雨夾雜著風,穿過整間屋子。可是時間還是過得很慢,她又打開冰箱。裡面有林莫臣前兩天送來的櫻桃,還有他買給她的鮮奶,沒有喝完。她靜靜的凝望了一會兒,拿出些櫻桃,洗了吃。又喝了杯牛奶。無論那樣東西入口,卻都只覺得甜中帶著似有似無的澀。

  木寒夏是在上午九點剛過沒多久,聽到手機提示音的。起初她並沒有太在意,坐在窗邊,拿起手機一看,是炒股軟件。提示她之前放在股市的80萬,跌得只剩40萬不到了。而今天的股市,依然是一片暴跌之後的綠色。

  她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過了一會兒,突然又抓起來,在剛才看過的頁面裡翻找。那是條彈出新聞,之前一閃而過,她沒有太留意。

  找到了。

  她盯著手機,沒有動。

  窗外,雨聲嘩嘩而下,風吹得窗簾不斷的響。她就這麼愣愣地在風雨之畔坐著,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所有聲音彷彿才重新回到她的耳朵裡,她的眼眶隱隱發脹。什麼東西,好像在她的視野裡無聲旋轉著。可又似乎什麼也沒有。

  她丟掉手機,急急打開電腦,查看財經新聞。

  是真的。每個門戶網站、所有的財經模塊,都能找到跟手機上相同的一條新聞

  「今晨風臣集團董事長林莫臣攜87億個人資金入市。」

  ……

  「今日股市暴跌5%,風臣集團林莫臣攜個人全部資金入市。」

  「風臣集團林莫臣攜87億個人資金入市參與護盤。」

  「風臣集團林莫臣攜87億個人資金入市參與護盤。」

  「風臣集團林莫臣攜87億個人資金入市參與護盤。」

  ……

  87億,於整個股市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可因為風臣一向是國內投資業翹楚,這次股災又幾乎是全身而退,而林莫臣本人一直以來更是個傳奇人物。所以這一則新聞放出,幾乎吸引了所有媒體的關注。

  木寒夏盯著那一行行平鋪直敘的文字,忽然間只覺得呼吸滯澀。她闔上電腦,抬起頭,窗外的雨還在不斷落著,什麼都變得水濛濛的,看不清晰。對面的風臣大廈,在雨霧中也只剩個模糊的輪廓。她感覺到一陣悶鈍滯澀的痛,痛得她茫然若失,痛得她肝腸激盪。那是他給予的,這世間,唯有他能給予。

  同樣的雨幕下,林莫臣一人獨立在窗前。任桌上的電腦怎麼響著,不斷響著,也沒有接聽。

  許多人在震驚,許多人在疑惑,許多人在擔心,試圖阻撓。然而林莫臣一概不理睬。

  當這樣的一個男人心意已決,這世間,便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回頭。

  他就這麼一個人站著,站在即將到來的傾覆之災前。

  ……

  summer,我想要命運,令你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莫要再傷心,莫要再不信。我要去做最傻的事了,讓你可以看清,男人無法訴諸太多的一顆真心。

  等我。在你柔軟而脆弱的殼裡等我。

  等我做完跟你相同的事,手握殘破基業,再去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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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正如新聞中所報導,林莫臣是拿自己的錢,在風臣投資開了個個人賬戶。再從團隊裡抽調了幾個得力的人過來操作。所以這筆錢最後到底是賺是賠,目前看來風臣集團是不會受半點影響的。全由他個人承擔。   

  一向穩重老辣的風臣集團CEO周知溯,在出差回來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刻來找林莫臣。   

  他說:「我們一直都在密切關注股市動向。你我也都認為,大盤這個走勢,離反彈不遠了。但現在看來,下跌勢頭並未完全止住。如果進入,並不是我們之前一直等待的最佳抄底時機。再看幾天不行嗎?你別衝動。」   

  林莫臣答:「我是衝動了。但並不後悔。」     

  ——     

  木寒夏在雨幕前,站了很久。然後拿出手機,給林莫臣打了過去。   

  然而無人接聽。   

  她想對他說,不是要讓他拿自己的錢去冒險,不是要他跟自己一樣犯傻。那天他們都那麼衝動,她只是……想要他更理解她,她也知道自己應該更理解他。   

  但現在,已成定局,他隻身入市了。   

  木寒夏坐回電腦前,打開股市圖。她看了眼大盤,此時是3050點。她其實從未認真看過股市、K線圖等等。也不太懂,他曾經縱橫馳騁過的這個領域。但今天這個時刻,當她看到股市的曲線不斷跳水下行,一片慘淡的綠色,每一個單調的數字,每一段曲折的線條,於她眼裡,彷彿都有了驚心動魄的意義。   

  隔著屏幕,她就像是看到了他。此刻,他是否阻隔掉外界所有聲音,指揮著自己的團隊,在電腦前操作著?可股市這麼大,現在她並不知道他在哪裡。她只能看到幾乎所有股票都在跌,看到有資金不斷流進流出。她懂得那是做空和護盤的雙方,正在搏鬥博弈。這是一片沒有硝煙沒有聲音唯有數字的慘烈戰場。   

  這一天,股市暴跌7%。無數人在股市血肉成泥,賠得喘不過氣來。   

  然而,林莫臣即使是個人賬戶,87億金額也不小。加之他在投資界的赫赫聲名,他的資金流向和投資表現,也受到外界的廣泛關注。這天傍晚,木寒夏看到了這樣一段分析報導:「今日開盤後,林氏個人資金分批入市,所買入數支股票,股價均大幅拉升。同時亦有不少投資者追隨,實現逆市上揚。但因午後大盤暴跌,受大盤整體拖累,林氏最終依然蒙受一定損失。我們將繼續跟蹤其後續投資表現。」   

  晚上,雨停了。木寒夏躺在床上,全無睡意。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看著屏幕上那個名字,心彷彿也隨著夜星懸了起來。她接起:「喂。」   

  林莫臣沉靜的聲音傳來:「白天在開會,給他們佈置投資策略。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木寒夏靜了一瞬,說:「你別這樣,別投了,從股市裡退出來。」   

  林莫臣沉默了一會兒,笑了:「既然進了,哪還有退的道理?男人一言九鼎,我會陪你護盤。別擔心,我有分寸。」     

  木寒夏抬起頭,望見窗外清亮的星光。然後聽到林莫臣在她耳邊低聲說:「晚安,Summer。」   

  「晚安,莫臣。」     

  木寒夏這一晚,竟覺得很累,疲憊至極,彷彿全身都鬆了下來,什麼東西徹底釋放了一般。她意外地睡得很沉,睡得很香。可是天剛濛濛亮,她就醒了。睜開眼,看到天氣徹底放晴,沒有雨水,也沒有烏雲。   

  她就這麼躺了一會兒,起身換衣服下樓。   

  樓下很寧靜,花圃邊也空空蕩盪。除了她,沒有別人。她沿著平日的線路,開始緩緩跑步。當路過風臣時,她抬起頭,看到這座恢宏的大廈上,林莫臣的窗口是暗著的。倒是有另一個樓層,有一片區域,始終亮著數盞燈。   

  ——     

  第二天上午,木寒夏在醫院辦理張梓的身後事,空閒時立刻打開手機軟件看盤。   

  然而這一天看到的消息,卻更令她心潮波動。是怎樣的波動呢?信他,擔心他,期待,感動?   

  她知道他在投資中是與眾不同的,她知道他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決斷力,力挽狂瀾也絕非難事。但是她沒想到,他在這樣不明朗甚至看起來糟糕的行情下進入,卻依然計劃周全、步步為營。   

  這一天,股市依然是跌的,跌掉了4%,但比前一天已經好些了。一片哀鴻遍野裡,林莫臣所買進的數支優質股票,維持小跌,甚至幾支還略有所上漲。而他亦宣布拿出10個億,增持風臣的股票。   

  大股東增持,這樣的舉動,自然引起外界廣泛關注。輿論紛紛猜測,林莫臣是否已對這輪行情看漲,並且對風臣未來的發展充滿信心。以至於這天收盤時,風臣自身的股票還逆市​​漲停。   

  而他買入的另一支股票,雖然金額不多,只有2000萬,卻也引起輿論關注。   

  這支股票,是方宜。   

  為什麼他會買入競爭對手的股票?是未來即將有合作,還是看好方宜的發展?10億元的增持,可見其對風臣自身的發展非常有信心,那他怎麼會買入方宜呢?聯繫到前期傳出的消息——方宜即將推出新型可穿戴電子設備產品,人們紛紛猜測,林莫臣突然看好方宜,很可能是與這項新技術有關。於是媒體們也開始關注這項新技術的發展、何時正式推出。而對於此,風臣集團代表林莫臣個人的發言人,笑而不答,並未否認。   

  ……     

  這晚,木寒夏只收到林莫臣發來的一條短信:「晚安,好夢。」   

  她抬頭看著對面大廈上,亮著的那盞燈,回復:「謝謝你,晚安。」   

  第三天。   

  不知是股市真的到了底部,終於開始反彈,還是林莫臣這個人,當真是運勢不可擋。從上午開始,連木寒夏都注意到,大筆資金開始陸續流入,多支股票頻繁換手。   

  然後整個大盤,開始漲了。   

  一直漲。連震盪都是小幅的。像是蘊積著某種力量,又像是壓抑後的終於爆發。最終收市時,大盤漲了5%。而林莫臣買入的所有股票,全部漲停。   

  ……     

  木寒夏是在這天傍晚,再去風臣的。   

  搭乘的是總裁專梯,到林莫臣的辦公室門口時,孫志悄聲替她打開門,說:「剛結束會議,他隨便吃了點東西,現在在裡面休息。」木寒夏點點頭:「謝謝。」孫志只是微笑。   

  林莫臣現在辦公的地方,不是頂層董事長辦公室,而是樓下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木寒夏推門進去時,就見一室落日的餘暉,很靜。這房間不大,素淨簡潔的文件櫃、桌椅。然後就是一整排幾台電腦,桌上散落著許多文件資料。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林莫臣就坐在書桌後,椅子往後放平了,他仰頭靠在裡面,睡著了。   

  木寒夏望著他平靜的容顏,還有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削瘦、白皙而平穩。她沒發出聲音,在他身旁的一張椅子裡坐了下來,安靜地凝望著他。   

  他的呼吸很均勻,眉頭在睡夢中,似乎還習慣性地輕鎖著。臉色也有些蒼白,嘴唇有些乾。必然是水也沒怎麼顧上喝。她看得失神,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他那輕蹙的眉。   

  可手還沒碰到他的臉,就被抓住了。他睜開眼睛,那雙眼竟清明無比。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誰也沒動。   

  她說:「你沒睡著?」     

  他答:「剛要睡著,你進來了。」   

  木寒夏把手 ​​指往回抽,可他哪裡會放,伸手攬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拉進懷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木寒夏靜默未語,也沒動,抬頭看著他。他已閉上眼睛,低頭深深吻了下來。   

  周圍很靜,兩個人也都沒動,一切似乎都是寂靜而柔和的。可這卻是個非常凶狠的吻。他扣著她的肩膀,掌握著她的後腦,瞬間撬開她的唇,與她撕扯糾纏。他吻得她連喘氣的空隙都沒有,奪去了她所有呼吸,像是要吻進她的身體深處去。   

  木寒夏是那樣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吻夾雜著男人爆發出的所有的愛和恨,不甘與渴求,慾望與執拗。他吻得她顫抖,吻得她生疼。而她亦跟以往每一次一樣,無法抗拒。這個男人這樣真切地就在她的眼前,擁有著她,愛惜著她。她無法不感覺到了被愛的喜悅,也感覺到被渴求的歸屬感。她伸出手,一寸寸撫摸他的輪廓。而他感覺到了,低下頭,亦任由她觸碰著,兩個人的臉,輕輕地,又極親暱地貼在一起。   

  原來他們根本無法真正分離。她想。   

  他們不會分離。他想。   

  什麼話也沒有說。   

  什麼話也不用說。   

  這樣小心翼翼的彼此觸碰了許久,她輕聲說:「林莫臣,那天對不起……我……」她低頭笑了:「我這幾天,擔心得不行。」   

  他將她按在胸口,說:「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不必擔心,我什麼時候,都不會讓你為我擔心。」   

  這話還真是自大得不行。兩人又親了一會兒,她說:「我這兩天會離開……」     

  他的手臂陡然收緊,眼眸也沉沉地看著她。   

  「去趟貴州,完成張梓的遺願。」她說,「我離開一段時間,我想我需要冷靜,冷靜好好想想那天我們說過的話,好好地想想我,也想想你。整理好心情,再回來。」     

  他靜默了一會兒,問:「要去多久?」     

  「也許半個月左右。」   

  這時,外面也有人敲門了。木寒夏從他懷中站起來,他卻抓著她的手沒放。木寒夏溫柔地望著他,他亦用那深潭般的眼睛,回望著她。過了一會兒,他放開了手:「好,記得回來。」   

  這一次,請記得回來。   

  我的Summer。   

  ……     

  這一夜,當木寒夏獨坐在夜機上時,望著外面幽深的夜空,還有朦朧的星光。她想,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纏綿入骨的愛情。有的人,遇到了,錯過了。有的人,放棄了,不敢了。   

  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在利益和真我的漩渦裡掙扎、抉擇。不是每個人,都會愛得這樣痛並快樂著,這樣轟轟烈烈起起伏伏地與一個人糾纏一生。   

  是傷痛,是不幸,可是否也是萬中無一的幸?   

  而當她駐足回首,當他俯身相求,當真愛第二次來臨。他要她去想,他不斷地問,這一次,這餘生,是要一人無聲安穩凋零,還是要陪他放肆燃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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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這個月份,北京還很熱,貴州卻已添了幾分清涼。

  木寒夏在這幾天,走了好些個地方。她去看望了曾經「打工」過的村落,然而已沒有幾個認識的人,也沒人記得她。她在青山綠水畔獨坐,乘漁夫的一葉彎舟,溯水而下。她抵達僻靜古鎮,坐在江邊,看對岸一盞一盞的燈。

  當她走過蜿蜒小巷時,聽旁邊的店舖裡播放音樂,歌詞唱到:「珍惜最是難得,愛你讓生命變遼闊。」她也會凝神停步,思緒如夏風般,隨蔚藍天空中的遊雲去了。

  有些心情,隨著寧靜的行走而變得明朗,變得開闊。她恍然察覺,自回國之後,與林莫臣之間的關係,便是對立的、衝突的、試探的,卻又是彼此誘惑的、激蕩的。而現在回望,是溫和的,理解的,思念的。

  她想,曾經的那段漫長分離,令她再也看不到他。而他於她心中,永遠停留在分離那一日,那一刻。現在,短暫的離別,卻令她將他看得更清晰。

  或許這就是成長,這就是愛情。

  她在一個陽光晴好的日子,把張梓的骨灰撒在一條清澈厚緩的河裡,正如同張梓曾經把未婚妻的骨灰灑進密西西比河。他們是同樣自由而相守的靈魂,願意隔岸仰望。而他們的墓碑,最終會相依而立。

  隨著時間的推移,木寒夏曾經崩塌的對於可穿戴電子設備的信心,也漸漸重拾。情況的確是糟糕的,非常糟糕。內部團隊信心渙散、外界客戶一片質疑討伐聲,亦有國內做同類產品的公司,藉他們這次的出事,大力宣傳自己的產品,從中漁利。他們已失了先機,市場也受到部分侵占。但是沒有關係,一切都可以再來。她再次堅信,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不會被埋沒。待她回去後,重頭再來。終有一天,她一定會做到這個細分行業的第一。

  這天傍晚,木寒夏回到青年客棧,接到陸樟的電話。

  陸樟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而沉靜:「carol,網站已經完全修復,所有準備工作也在重頭再來。一切都在按計劃推進了。」

  木寒夏望著窗外的煙雨,笑著說:「嗯,一定要做好。你性子粗,現在自己操盤,要揪細節,做好所有細節。我過幾天就回來。」

  陸樟也低笑著答:「好。」

  木寒夏又問:「你這幾天,是不是都不眠不休在做?」

  陸樟很淡地「嗯」了一聲。

  木寒夏停了一下,卻說:「也好,人生的成長,總是會有這個階段。好好堅持。」

  「carol。」他說,「我不是孩子,你也別再把我當傻小子了。」

  木寒夏只是笑。過了一會兒,他問:「你跟林莫臣和好了嗎?」

  木寒夏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他笑笑答:「沒什麼。以後他如果對你有半點不好,方宜就跟他去幹架。」

  天一點點黑下來,江河沉入夜色裡,舟船寂靜劃過。木寒夏站在風吹不停的陽台上,拿出手機,查看股市新聞。這幾天的股市漲漲跌跌,互有勝負,呈現的,更像是激情與慘烈之後的平緩波動。她想,林莫臣作為風臣幕後的掌舵人,也應忙得差不多了。

  她拍了張夜景照片,發給了他。

  他很快打了過來。

  「這是你住的地方?」他問。

  「嗯。你在做什麼?」

  他笑了一下:「在收拾行李。」

  木寒夏心弦微顫:「去哪裡啊?」

  「你說呢?」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他問:「今天你都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

  木寒夏便把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做過的事,一件件講給他。他非常安靜地聽著,也不提任何問題。木寒夏講了好一陣子,問:「你為什麼都不說話?」

  他答:「沒什麼。突然覺得,這樣很好。你每天去了哪裡,在做什麼,我都知道。」

  木寒夏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以前你也知道不少啊。何靜那裡,我的信,不是都被你拿走了麼?」這話多少有點打趣的意思了。林莫臣笑了,卻說:「你還敢提那些信?」

  木寒夏沒出聲,她望著眼前模糊的細雨,然後特別平靜也特別坦然地說:「我是愛你的。」

  「我知道。」他答,「你不愛我這件事,我從來不信。」

  電話裡變得悄然無聲。過了一會兒,他喚了聲「寒夏」,嗓音裡隱有笑意。木寒夏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纏了你這麼多天,曾經的那個敢愛敢恨、把林莫臣捧在手心裡都怕化了的木寒夏,好像終於被我激出來了。」

  木寒夏笑了:「你倒是比以前臉皮厚多了。」

  「我這一兩天就來接你。」他柔聲說。

  「之​​前不是說,就在北京等我嗎?」

  隔著電話,他的低沉笑意,卻像是要伴隨著清風細雨,將她侵襲包裹。

  「summer,對於一個三十三歲的男人來說,失而復得的女人,可以小小地放任。但如果他想念了,多放一天,都是犯蠢。」

  ——

  次日清晨,木寒夏醒來時,天已經放晴了。她就在客棧一樓吃了點清粥小菜,隔窗望著外面還潮濕著的寧靜街道,只覺得心曠神怡。

  客棧老闆也是個年輕女人,與木寒夏彼此印像都不錯。她走過來說:「這兩天還想去哪兒走走?」

  木寒夏答:「城裡走得差不多了,附近的古鎮也去過了。有什麼推薦嗎?我過兩天還有個朋友過來,想帶他一起去。」

  老闆娘想了想,問:「遺江苗寨去過了嗎?千戶苗寨,很獨特,風景也不錯。」

  千戶苗寨木寒夏也聽說過,據說是依山傍水而建,秀美而宏偉。她聽得頗為心動,再想到林莫臣大致從未去過這樣的山村地方。遠離塵世之處,兩人若再相見,心境大概也會更浪漫美好。想到這裡,她忽然自己笑了。林莫臣說她以前,把他捧在手心怕化了。其實自她回國之後,何時又真正罔顧過他了?他為她做的事,他曾經一人獨守的過往,那一樣沒進她的心裡?只是經歷了最近的連番大事——兩人在電商行業的競爭、張梓過世、網站被黑、股市動盪——兩人間六年的隔閡、當年的心結,似乎都隨之逝去了,放下了。她懂得認真的、重新去看他,而他依然堅定不移。

  「你如果去,就定個高處的客棧,這樣能俯瞰整座苗寨的風景。」老闆娘說,「另外,苗寨裡有個幾百年的古廟,很靈。可以去求平安符,帶給家人和朋友。」

  木寒夏覺得感興趣。人的情感,有時候是需要物件來寄託的。在這些天的心境之下,她覺得送這麼個東西給林莫臣也很不錯。想起他自當年回國創業起,雖然事業發展風生水起,但始終是獨來獨往、孑然一身。若論有何牽掛,也許除了她,除了家人,這個男人從無半點牽掛。高處不勝寒,大概也沒有太多人,真正地牽掛著他。

  ——

  在開了接近一個小時的盤山公路後,旅遊大巴駛入苗寨景區。現在是淡季,又是工作日,放眼望去,整個寨子裡人似乎也不多。

  木寒夏沿著曲折的石板街往裡走,沿途是帶有民族風情的小樓,背後是巍峨青山。整個苗寨,分佈在兩座山上,隔著一條窄江相望。大部分的建築都在其中一座山上,景色自然也在那頭。於是木寒夏按照之前客棧老闆娘的指引,走過江上的一座小橋,在建築較為稀疏的另一座山上,尋找住處。這樣,對面苗寨的風景,就能盡收眼底。

  這一面山上沒有公路,只有石階小道。木寒夏爬上山,沿途經過許多客棧和民居都在攬客。她沒有停留,直至接近山頂,回頭望去。此時已是下午,陽光隱隱約約,那一條窄江碧透如玉,奔騰纏繞。對面的山上,薄霧瀰漫,木質的苗家吊腳樓,層層疊疊,從山腳一直堆到山頂。宛如世外桃源,靜美入畫。

  木寒夏微微失神,不自覺地露出笑意。拍了張照片,發給林莫臣。

  她選擇了山頂的一家旅館。這裡風景最好,自然也是最貴的,在民居裡也算是整潔舒適。老闆又是個女人,黑瘦而乾練。不會太親切,但是平和實在。木寒夏把行李放在房間後,去跟她聊了兩句。問老闆以前是幹什麼的,答曾是登山運動員。木寒夏有些意外,後來又問,那你們原來的隊友,現在是不是也像你一樣,也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著。老闆娘靜了一下,只是笑:「他們基本都埋在山上了。」

  木寒夏想,原來每個人都有故事。這大概就是行走的意義。這樣掩埋在世間的微小傳奇,等林莫臣到了,要講給他聽。太多太多的事情,在這個遠離都市的地方,要講給他聽。

  吃完晚飯,木寒夏下了山,去對面的鎮上逛了。也找到了那家寺廟,求了好幾個平安符。一個給遠在美國的老伯特,一個給何靜,一個給陸樟,一個給孫志。

  還有兩個,顏色相同的,給林莫臣和她。她把這兩個放在錢包裡,然後站在人丁稀落的街頭,給林莫臣打電話。

  「你信這些東西?」他低笑。

  「我信啊。」木寒夏答,「我不信鬼神,但是我相信寄託了美好願望的東西,會讓人更幸福。」

  她答得平和,林莫臣安靜了幾秒鐘,說:「好,等我過來,親手交給我。」

  「你什麼時候來?」

  「後天。」

  「我等你。」

  我曾說過總是看不清你的真心。

  後來,你也說看不到我的心。

  可是浮華落幕後,多麼慶幸,我們依然在一點點靠近,一點點珍惜。

  木寒夏回旅館時,看到老闆娘一人站在玻璃前,駐足遠望,不知在想什麼。木寒夏沒有打擾,徑自回到房間裡。來之前她就看了天氣預報,這兩天都是陰轉小雨,氣候濕潤溫和。想著即將到來的林莫臣,心中一片回歸圓滿的柔軟。

  這一晚她睡得很沉,後半夜隱約聽到外頭有些轟鳴的動靜,但是沒有清醒過來。等到天亮時,才聽到窗外、屋頂,四處是落雨聲。她起身拉開窗簾,看到一片茫茫水霧,瓢潑般的大雨,不知何時已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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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木寒夏打開檯燈,沒亮。她才發現停電了。走進洗手間想洗漱,斷水了。

  她出了房間,去旅館服務台。那裡已聚集了不少客人,都在議論這場雨和斷水斷電。老闆娘不在,只有個小姑娘在吧台後。

  「這雨下得真大,天氣預報不是說沒雨嗎?什麼時候能停?」一個客人問。

  姑娘答:「不知道啊。山裡的天氣,說不準。」她的模樣倒是挺淡定,像是見慣了這種情形。

  另一個客人問:「這要斷水斷電到什麼時候?」

  「不好說哎,我們這裡動不動就停水停電的。」

  既然是山頂,姑娘說的必然是實情。大家又聚在這裡,閒散聊了一會兒。又有客人從外面回來,帶來消息,說附近幾家餐館都沒有吃的了——因為斷水斷電。僅僅買到幾個茶葉蛋,現在也賣完了。好在旅館的廚房裡還有個煤爐,可以供應少量熱水。於是不少客人在服務台買了幾盒方便麵拿回房間。

  服務台這一層都是木板搭建的,面朝青山,是玻璃穹頂。有些客人回房間休息了,今天肯定是不能出門玩了。木寒夏待在這裡,望著雨景。大雨一直下得很急,對面的山都看不太清。昨日所見隔開兩座山的那條清澈緩慢的江,一夜之間水流陡漲許多,變得又急又渾濁。時而可見江中漂來衣物、木板等。這令木寒夏稍稍憂心,因為這說明上流很可能出事了。

  過了沒多久,老闆娘回來了。穿著厚厚的雨衣,長統靴,滿身的泥,頭髮全被淋濕。木寒夏和其他幾個客人都圍過去問:「老闆,怎麼樣了?」

  老闆娘臉色平靜,但語氣也有點急了:「剛剛我下山了,我在山腳的另一家店,東西基本被沖沒了。」

  大家都很吃驚,沒想到災情這麼嚴重。木寒夏問:「損失大嗎?人員都安全嗎?」

  老闆娘苦笑了一下:「損失肯定是大了,今年都白幹了。我的服務員和客人都沒事。」

  她簡單說了經過。原來昨晚雨下到三、四點,老闆娘就覺得不對勁。憑著經驗,她連夜下山,和服務員一個個叫醒沉睡的客人,讓他們到高處來。結果等他們離開沒多久,客人都安置好,那家店就被洪水沖得七零八落了。

  「那批客人是報旅遊團來的。」老闆娘苦澀地說,「一開始還不肯走,非要我退今天的早飯錢。我真是……我大半夜哪裡帶錢啊。」

  眾人嘩然。木寒夏淡道:「真是拎不清。」老闆娘沖她點點頭。

  然而老闆娘還帶來了另外三個消息。

  一是據長居在苗寨的老人說,這是六十年不遇的暴雨。

  二是山腳有另一家店,據說昨天半夜被洪水沖走了一個人,兇多吉少。

  三是進山的公路塌方了,已經封了。何時能通,不知道。

  木寒夏又在這裡跟他們聊了一會兒,買了盒方便麵回房間。食之無味,隨便吃了點。雨竟完全沒有減小的勢頭。木寒夏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天災,現在斷水斷電手機沒信號,被困在山上出不去。不過這裡地勢高,相對安全。她倒也不怎麼慌,就是想起與林莫臣的約定,心裡總有些不安。怕他擔心,也不知他是否已抵達貴州,原本是否已打算進山了。

  ——

  大雨滂沱,林莫臣坐在車內,看著前面的警戒線,還有數輛被阻塞的車。他拿出手機,繼續搜索與這次災情有關的新聞。

  「六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

  「數百遊客滯留景區內……」

  「目前尚無人員傷亡。」

  網絡上,還有一些道路塌方、樓舍被沖毀的照片。

  過了一會兒,車門打開,夾雜著雨聲,孫志收傘坐了進來,說:「問清楚了,這邊的路是縣道,經常塌方,下點雨就不行。這次的雨太大了,塌了不少地方,所以封了路。不過部隊今天早上就已經進去搶修了。反應還是非常快的,最快的話今天下午能修通。但是也說不準。情況應該還好。」

  林莫臣點點頭:「辛苦了。」孫志笑:「什麼話。」

  這次林莫臣過來,孫志聽說苗寨風景不錯,本也帶了全家過來旅遊。誰知卻遇到自然災害,就把家人留在酒店,陪林莫臣過來接木寒夏。

  他們的車,還是專程讓司機從北京開過來的那輛卡宴。林莫臣有自己的心思,原本打算接了木寒夏後,不回北京,而是直接回霖市。當年最早在霖市拿的一塊地,風景最好的西北角,一直修著套別墅,給他和她留著。

  這趟回去,先把證領了。他一天也不想多耽擱。

  兩個男人就這麼坐在車裡,聽著外面的雨。過了一會兒,孫志給家人打電話,笑著安慰她們說沒事。而林莫臣第二十次撥打木寒夏的手機,依然是信號無法接通。

  ——

  午後,雨勢終於變小了,只剩簌簌細雨。這無疑是個好兆頭。木寒夏又去了服務台,也有其他幾個客人在。但是老闆娘說,據山下傳來的消息,路依然沒有搶修通。而且運客大巴站已聚集了不少游客在等,但是大巴車還沒開進來。

  木寒夏拿出手機,依然沒信號。

  這時旁邊一對小夫婦對她說:「我們剛才去了山頂的那個平台,那裡有些地方,手機舉高點,能有一格信號。」

  他倆也是從北京過來的,所以之前木寒夏跟他們還聊過幾次。她致了謝,就打著傘,出了旅館。

  沿著泥濘的小路,木寒夏一直往位勢更高的地方走。路旁的小店全都關了門,也有其他一些被困的遊客,在路上游逛著。等木寒夏走到最高處的平台,發現這裡聚了不少人,都在俯瞰下面的情況。

  「看,那家旅館被山洪淹了。」有人喊道。

  木寒夏抬起頭,看到旁邊另一座山的山腰上,有幢房子,幾乎被泥石給圍了起來,雖然不至於倒塌,但是滾滾的山洪,正從房子裡流出來。那幢房子的位置,並沒有比木寒夏住的旅館,低太多。她這才意識到,即使是在高處,但房子都是倚山而建,背後的山體如果不穩,也是有可能滑坡的。

  這讓她越發不安。

  小雨一直下著,她走到亭子裡,拿出手機,舉高搜索信號。無服務,無服務,一直是無服務。

  她又換了個位置,繼續舉高。誰知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她一看,打來的人正是林莫臣!她的心倏地一縮,驚喜交加,連忙接起:「喂?」

  電話一直沒有聲音。

  「喂?喂?」

  通訊連通著,但是她聽不到他的聲音,也不知他是否能聽到自己。

  「林莫臣,我沒事。你在外面不要擔心,不要進山來。路通了我會出來……」話沒說完,通訊中斷了。

  木寒夏看著手機,舉起又打。然而這次,無論如何沒信號了,根本就撥不出去。她在山頂逗留了一會兒,只好回到了旅館裡。

  ——

  「路通了!」

  傍晚時分,木寒夏得知了這個消息。這時雨已經基本停了,旅店客人中有心急的,拖著行李就往外走。

  「你的車停在哪裡?」有人交談著。

  「就在山頂附近的停車場。」

  「我們也是,走吧。」

  很快客人就走了一半,還有些人在躊躇觀望,不斷向老闆娘諮詢。

  「現在走有危險嗎?」木寒夏問。

  老闆娘答:「不好說。不過路通了,應該是情況穩定了。但這種事,誰也不能說百分之百有把握。」

  木寒夏點頭表示理解,又問:「那明天再走,情況會不會更好?」

  老闆娘依然答不確定。

  「因為你們也看到了,山裡的天氣是說不准的。現在雨停了,路搶通了。但今晚和明天會不會下雨,還不知道。」

  「也就是說,如果再下雨,路又可能封起來?」有人問。

  老闆娘點頭。

  這時,之前跟木寒夏聊過的那對年輕夫妻,拖著行李走出來。女的熱心地問木寒夏:「你開車來的還是坐車來的?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木寒夏想,如果再多滯留一天,又跟林莫臣聯繫不上,只怕他會冒險進山。而且現在路通了能出去,明天路還不一定是通的,情況也不一定會變得更好,說不定更糟。主意一定,她說:「我沒開車,你們能帶我出去嗎?」

  那對夫妻答應下來,木寒夏立刻去收拾行李,跟他們走了。

  暮色一點點籠罩著苗寨。那對夫妻開的是輛兩廂雪弗蘭,從山頂的狹窄公路,開始盤旋而下。雨後的濕意撲面而來,此刻三人的心境,大概都與進山時完全不同。來時,是陽光明媚的,溫和而愜意的。現在,江裡的水還是渾的,路上有不少私家車,在跟他們往相同的方向行駛。遠遠望去,還可看見山腳的大巴車站,聚著一堆人。不知何時那些人才能回家。

  慢慢地,他們下了山,開始進入漫長的盤山公路。好在現在是淡季,他們出發的時間也比別的遊客晚,所以路上車並不多。但是沿途,已可見到許多武警樹立的滑坡警示牌,開始看到路上有一堆​​堆被清理到一旁的泥石。

  「開小心點!」年輕的妻子囑咐道。

  「我知道。」丈夫答。

  三人都沒有多說話。木寒夏低頭看了眼手錶,不到六點,天也沒全黑。即使出去開得比較慢,兩個小時應該也能開出山區。到時候就能跟林莫臣聯繫,他肯定已經到貴州,甚至到苗寨附近了。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

  「路通了。」孫志說,「但是山裡的天氣說不準,現在通了,據說路上情況也還好。萬一明天再下雨,發生滑坡,說不定又會封。」

  林莫臣抬起頭,看到車外,道路已經通暢。對面車道開出來的車,遠遠比進去的多。應該都是剛從景區「逃」出來的。路旁,有幾名武警在維持秩序。他們的前方,還有幾輛搶險車和一輛救護車在往裡開。一切都還顯得平穩有序,只是幾乎沒有私家車在往裡開。

  「我進山。」林莫臣說,「你……」

  「我跟你一起去。」孫志答。

  林莫臣便點點頭,也沒有多話。這種山路,孫志比他開得好,驅車平穩駛入了暮色裡。一路上,幾乎只有他們一輛私家車,與所有車輛逆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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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17:13:42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情況比木寒夏預想的要嚴重。

  越往外看,看到塌方的地方越來越多。有的規模小,有的規模大。但是都已經被清理通車了。在一些崎嶇的路段,還有武警立在路邊指揮著,或停靠著搶修車,一切都還是有序的。

  最嚴重的一處,是一段公路。一面靠山,一面是懸崖。而靠近懸崖那半邊,居然全都塌去,沒了!木寒夏他們都是城市人,幾時見過這樣的景象,當車慢慢駛過剩的半邊公路時,只覺得心都是顫巍巍懸著的。木寒夏甚至不能想像,如果道路塌方時,當時如果正好有車在上面行駛,簡直不堪設想。幸好現在望去,似乎並無車輛傷亡。

  過了這一段,前方又是漫長的盤旋山路。約莫大部分私家車都已撤離,現在他們遠遠望去,前後方竟然都沒看到一輛車。濃濃的暮色加重了這種孤寂感。這時妻子突然問道:「雨是不是開始大了?」

  木寒夏心裡一驚,仔細去聽,果然漸漸有劈啪聲落在車窗上。
 
  「開快點!」妻子催促道。

  「能快嗎?」丈夫答,「地上還是濕滑的,這麼多泥和石頭,能快嗎?」

  「還是開穩點。」木寒夏說。

  三人都不做聲了,但丈夫還是把車速慢慢提高了些,全神貫注地開著。

  雨真的大了。

  天地之間,深山之中,整個世界彷彿只剩雨的聲音。雨刷「嘩嘩」地拼命搖動著,兩柱車燈直射雨中,除了車輪碾過泥石的聲音,他們似乎還聽到隱隱地不知何處傳來的轟鳴聲流動聲。彷彿就在頭頂,就在身後。三人都聽得心驚膽戰。

  就在這時,聽到「轟隆」一聲巨響,就在他們的正上方!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失去聲音,那妻子驚恐地發出一聲尖叫,木寒夏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意識低頭,雙手護住自己。那丈夫緊咬牙關,憑直覺一個猛地急剎,堪堪停在了懸崖邊——

  「隆咚咚——」滾動的巨響,就如同打雷一般,撞擊著他們的耳膜。木寒夏猛地回頭,才看到是一大片的碎石和泥流,從山上滾落來,衝到路中間來了。好在距離他們還有一二十米,只是因為雨聲聽不清晰,令人以為很近。

  三人驚魂未定,卻又都鬆了口氣。妻子又哭又笑:「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丈夫安慰她:「隔得還很遠呢。而且真要撞上了,我看也死不了人。沒事。」

  但三人都嚇怕了。車速變得更快了,他們已經開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再有一個半小時​​,就能出去了!

  ——

  「雨大了。」孫志說。

  林莫臣抬起頭,看著鋪天蓋地的大雨。天已經擦黑了,除了道路前方有輛維修車在緩慢行駛,沒有別的車輛。

  「不能退了,往前開。」林莫臣說。孫志點頭。

  孫志是搞房地產起家的,對地質多少有點了解。此刻見曾經塌方過的公路上,不斷有大股雨水順著坡流來,那勢頭有點觸目驚心。因為發生二次塌方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加之他們剛才經過了一小段坍塌的公路,萬一再遇到同樣的事,就很糟糕了。

  孫志開始加速,也超過了那輛維修車。他手穩,反應快,年輕時走南闖北慣了,所以這種路也開得順手。

  「那是什麼?」孫志突然說道。

  兩人抬頭望去,前方幾十米遠處是個岔路口。右側道路是通往苗寨的,左側大概是通往某個村莊的。左側路上堆滿了泥石,幾乎把整條路都堵了。山上還不斷有小股的泥石流在往衝。一輛小轎車陷在泥堆裡。

  雨聲裡,隱約傳來哭聲。當孫志的車駛近,車燈打過,才看到路旁站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滿身的泥,一直在哭,大喊「救命救命!」而一個年輕女人坐在駕駛位試圖發動車子,一個男的在車後拼命的推。看到有車過來,男的連忙起身,朝他們揮手。

  孫志忽然說:「我不停了。後面的救援車還有五六分鐘就能到,雨這麼大,我看這段路也挺邪乎的,搞不好會二次滑坡,尤其這個路口,真的不能多停。」

  林莫臣靜默未語。

  車經過岔路口時,小女孩的哭聲更清晰了。孫志目不斜視看著道路前方,林莫臣抬起頭,就看到那男的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看著他們,滿臉失望。而女的坐在副駕上,隔著雨簾,也望著他們的車。

  ——

  天黑了。

  後面半個小時的路,木寒夏這邊一直開得很平穩。一路三人都沒怎麼說話,直至前方,堵車了。

  半天都沒動。

  那丈夫車去問前面的人:「怎麼回事?」

  「說是前面出車禍了,有輛車掉去了。」

  「啊,那死人了沒?」

  「不清楚。但如果是開著開著掉去,你想啊……」

  三人都聽得心驚。

  木寒夏抬頭,望著窗外漆黑的天色,黑得像個蟄伏的怪獸。她拿出手機,依然沒有信號。試著撥打林莫臣,依然打不出去。

  她忽然感覺到不安。莫名的不安,莫名的焦躁。她很想快點出去,快點離開這裡。也許是車禍的消息,讓她心有餘悸。

  可是怎麼,忽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知道出事的是什麼車嗎?」她問。

  「那哪裡知道。」同行人答。

  她便沒做聲了。只是一直望著外面,望著前方。莫名的,始終睜大眼睛望著。

  等了半個多小時,車輛終於又開始慢慢移動。沿著一條盤旋山道,轉了個彎,遠遠的,就見前方是個岔路口。停了輛救援車,還站著數名武警。

  「看樣子情況還挺嚴重。」同伴嘀咕道。

  接近了,才發現這一段出山的路,跟他們前面看到的一樣,靠近山崖的半邊,全都塌陷去了,只剩靠山的另一半。大概有三十餘米都是這樣的,直至岔路口。全程拉著警戒線。好在這裡山勢並不是很陡,有幾名武警,正打著手電,站在崖七八米的山坡上,像是在實施救援尋找。那一片全是泥石和土塊,掩埋著一輛車。

  「好像……還是輛卡宴。」同行的那位丈夫嘆息道,「有錢人啊,太倒楣了。」

  木寒夏的太陽穴突地一跳,「刷」地降車窗。那裡是暗的,但果然,她一眼就辨出那是輛卡宴的殘軀。

  不,不可能的。她想,林莫臣的車在北京,怎麼可能開到貴州來?他來也是坐飛機,虛驚一場。正這麼想著,突然就見有幾名武警的手電,恰好掠過車頭。雨幕那麼朦朧難辨,她卻依稀看到了車牌的輪廓:京A……27。

  京AL8M27。

  「停車……」木寒夏顫聲,然後變成了嘶吼:「停車!」

  車猛的急剎住,她已推開車門,撲了出來。旁邊有武警眼明手快,立刻把她攔住:「你幹什麼?」

  雨點砸在臉上,麻木的疼。四周黑沉如同深淵。木寒夏卻忽然覺得天地間一片空曠,空曠得什麼也沒有了。只有她和那輛車的殘軀,存在著。武警見她不動,剛鬆開手,誰知她連滾帶爬,就翻了懸崖。在場所有人都被驚到了,她瞬間已摔得滿臉滿身的血,骨頭像是已散了架,可她又爬起來​​,往那輛車的方向走。她在哭,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大哭著往車上爬。

  「林莫臣……林莫臣!」她哭喊著,嗓音啞得嚇人。旁邊一名武警反應過來,一把將她抱起,她亂踢亂打,武警連忙喊道:「人不在裡面!不在裡面!送去旁邊的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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