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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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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秋李子 -【寡婦恩仇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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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這個,方三奶奶稍遲疑一下,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難道一直沒個實信?」萱娘點頭:「是,只是舅爺來說過,說親眼瞧見他掉在河裡,打撈不出來了,之後就是公爹過世,分家等事,也忙個不住,卻是姐姐你想想,這在太湖邊長大的,鮮有不會水的,只是我是個女人,孩子們又小,不好去尋的,又沒個妥當人。」

  方三奶奶聽完,默然一會,歎道:「妹妹,也不是我說句不好聽的,他要真活著,這都七八年過去了,怎麼不想想你們孤兒寡母在家不易,再者難道他不思鄉,只是在外面不成。」這些話卻也是萱娘心裡想的,她歎氣,抬手理一理有些亂了的鬢髮,輕聲道:「雖則也沒多少恩愛,卻也是孩子們的爹。」

  方三奶奶沒有再說,只是拍了拍她,應下等到時,定會好好尋訪,兩人又說幾句,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方三奶奶告辭,萱娘送出,臨行前又再三再四說了,要多多往來,又在門口說了一盞茶功夫,這才各自揮別。

  到了次日,卻是方三爺遣自家兒子來拜,萱娘也命玖哥去方家回拜,彼此來往了幾次,越發親熱起來。連羅大嫂見過幾次方三奶奶,也覺得她為人爽利,不似一般女子,每次到了萱娘這裡,也都清她過來敘敘。

  這日卻是端午將近,羅大嫂備了粽子,又裝了些小菜之類,送到萱娘那邊,萱娘接了,命人收拾出來,請了方三奶奶過來,在後院新修的水池旁擺了桌酒,一邊賞景,一邊說笑。

  方三奶奶喝了兩杯酒,對萱娘笑道:「這院子收拾的卻好,花是花,水是水的。」說著一指外面露出的屋簷:「那邊想來就是兩個侄子的住所,這樣又分了內外,又不失親熱,極好。」她話還沒說完,羅大嫂笑的筷子都快拿不住了:「妹妹說的煞好笑,怎麼教花是花,水是水的,難不成要花不是花,水不似水才成?」

  方三奶奶本來在搛一個鴿蛋,那蛋剝的滑溜,自己有了酒,左右也搛不起來,聽見羅大嫂這樣問,索性把筷子放下,認真的對羅大嫂道:「嫂子,你卻不知道,我家那個院子,他爹買的花,引的水,都不成樣,所以才有這麼一說。」

  萱娘拿起筷子,給方三奶奶搛了個鴿蛋,這才笑著道:「也不是我收拾的,只是昭兒和英姐兩個人現在也不讀書了,針線閒了時,就常商量著,怎麼收拾屋子,收拾這園子,你瞧我那屋子,原先不是甚擺設都沒有,全是昭兒收拾的。」

  方三奶奶不由贊道:「妹妹,也不是我說,你這個兒媳,為人做派,這地面上也難挑的出來。」昭兒這時恰和英姐兩人,端著幾盤自己親手做的菜餚過來,聽了這話,英姐悄地拉一拉昭兒的衣衫,昭兒還是大方上前,把菜餚擺在桌上笑道:「三嬸若真覺得侄女好,就多用幾口。」

  英姐也偎到方三奶奶身邊,嘻嘻笑著,指著那幾道菜道:「這是做女兒的一片心,乾娘還別嫌棄。」方三奶奶用勺舀了勺蓴菜湯嘗了,點頭贊道:「怎麼這都是做的湯,你們做的滋味就和別人不一樣,更鮮了些?」

  英姐抿嘴笑道:「乾娘,這是昭兒嫂嫂想出的法子,把高湯去了油,只剩清湯,然後再把香菇放上,等香菇入味了,再撇去香菇,然後再放蓴菜,這樣味道既鮮,又不油。」方三奶奶聽了,咋舌道:「怪道不一樣,這樣的法子卻是我們想不出來的,難為你小小年紀就能想出這個。」

  正在和羅大嫂說話的昭兒抬頭笑道:「這卻也不是我想的,只是我爹原先說過,自小家裡要做湯,就是這般,只是爹爹也常說,這樣做法,味道是極美了,卻也浪費,平日也不做的,只是今日見娘和舅母都在,這才試試。」

  方三奶奶聽完,搖頭歎氣:「怪不得說,發財三代,才知穿衣吃飯,似我們一般,純是那暴發戶一般。」羅大嫂也被這做法驚了一下,聽到方三奶奶這樣說,點頭道:「確是如此,不過日常都似這般,也奢侈了些,俗語說的好,惜福得福,又有言,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我常見那些大人家裡,所用太過奢侈,雖說外人看來,是何等的尊榮,難免不是折福之舉。」

  昭兒聽了,回身對羅大嫂行個禮道:「爹爹也是這般說,只是。」隨後就閉口不言,萱娘久久無言,聽見昭兒這樣說,才拍了她肩道:「其實世人多愛孩子,供養無所不至,其實有時,受些磨折也是好事。」方三奶奶聽了這話,忙的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萱娘倒吃驚:「姐姐要往哪裡去?」

  方三奶奶回頭道:「妹妹,聽了這話,我卻想起我家小子,自他爹發了財,成日裡被他爹帶出去應酬,我是個沒見識的,只當他出去,手裡有錢,也能讓人瞧瞧我家現時不是原先,聽了這話,想來這樣不成,回去就剝了他的華服,還是依舊送去學裡讀書是正經。」

  羅大嫂撲哧笑了,萱娘強忍住笑,把她拉回來:「姐姐,這事也急不得,總要款款的教導,你這冷不防回去,他這放野的性子,怎麼就能立時依了你,還是尋個好先生,好好教導,拘住他性,才是正經。」

  方三奶奶也覺得自己急了些,訕笑一笑,斟了杯酒,遞給昭兒道:「侄女,今日聽了你這番話,覺得極有道理,這杯酒,你定要乾了。」昭兒看眼萱娘,見萱娘微微點頭,這才立起身飲了那杯,她們姐妹這才去了。

  羅大嫂瞧著昭兒和英姐遠去的背影,歎道:「原先我心裡還想著,小姑定昭兒為媳,私心裡難免對小姑有些怨悵,這些時日細細想來,昭兒這般的人品,說句不怕小姑惱的話,玖哥還有些配不上,更何況我家兒子。」

  萱娘聽了這話,給羅大嫂斟滿一杯:「嫂子,我們姑嫂,平日卻似姐妹一般,並不是我想侄子配不上昭兒,私心裡還是想著昭兒能留在我身邊多一日也好。」羅大嫂接了酒,笑應了,三人繼續吃酒說話。

  酒到半酣,方三奶奶掂起個魚頭,細細吃了起來,羅大嫂有了幾杯酒,也就不吃了,笑問方三奶奶道:「妹妹,這妹夫三月去了山東,可有信回來?」方三奶奶正摳出魚眼睛來吃,聽了這話,皺眉算了算:「三月初九走的,還沒兩個月,想必不會有信來。」

  萱娘也停了筷子,手撐住下巴道:「李兄弟也是那日走的,原來時日這等快速。」方三奶奶聽見萱娘提起李成,想起坊間的一些流言,不由問道:「妹妹,坊間有些流言,說的污穢不堪,我們雖知道妹妹你是個好人,難道妹妹不辯一辯?」

  萱娘搖頭輕笑:「清者自清。」就不說話了,羅大嫂哼了一聲,斜著一雙眼睛對方三奶奶道:「妹妹,我家小姑品性高潔,卻是我自知的,可恨天下總是有些小人,以己之心度人,不去理她,她說幾日,也就換旁的說了。」

  方三奶奶點頭:「是這個理,卻是這幾日,都在說陳二老爺家的事情。」萱娘不由抬頭,陳二老爺,不就是自己夫家的二伯?源哥自去年來借錢不遂後,就再沒有消息了,自己幾次出外應酬,卻也不見二奶奶,大奶奶也沒主動提起,偶爾相問,只說是一切如常,這卻又是發生甚事?

  萱娘命人把杯盆碗盞收了下去,端上細果香茶,就在園子裡石榴樹下,牡丹花旁,聽方三奶奶講陳二老爺家的事情。

  陳二老爺自從和二奶奶說,再不管自家兒子,就搬到綢緞莊來住,賺的錢自然也不交到二奶奶手裡,二奶奶嫁給二老爺這麼二十年下來,歷來都是自己的話,二老爺就聽,哪受過這般冷落。

  開頭一兩個月,還以為給二老爺個教訓,過的時日,他自然就歸家了,誰知過了足足半年,眼看年關將到,二老爺還是不回來,這才有些急躁。再加上自己手裡的私房,應付了這些時日,卻也有些心疼起來,大房這邊,又催著她把房子騰出來,說的是分家時節,這宅子本就是分給自家的,只是看在二房孩子還小,才讓他們暫住,現時大房的侄子已經成家,眼看著老二也要成親,自然二房就要搬出來。

  二奶奶此時也忘了當時究竟是怎麼分的家,只是此時二老爺不在家,也沒個人商量,把要給二老爺教訓的心,挖了個坑深深的埋起來,忙忙的派人去請二老爺回來商量,誰知派去的人卻說,二老爺不回來。

  二奶奶還以為二老爺在外些時,有些不服管教了,若依了往日的性子,恨不得立時把他揪來,給他一場教訓,只是此時卻要求人,不免換了幾件新鮮衣裳,坐了轎子,帶著女兒去尋二老爺。

  到的綢緞莊裡,掌櫃的依舊上來行禮獻茶,二奶奶細一瞧瞧,卻不見二老爺,開口動問:「怎麼不見我家爺?」掌櫃的有些尷尬,明明二老爺囑咐過,說二奶奶來了這裡,一概就說自己不在,卻是她也是主母,若不說,實在也是,正在那裡躊躇,二奶奶喝了兩口茶,見掌櫃的不說話,放下茶杯問道:「卻是怎麼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掌櫃的思量了會,天塌下來,也有二奶奶頂著,這才皺眉道:「卻是二老爺平日不在這裡。」二奶奶不由柳眉倒豎:「他卻是在哪裡?」掌櫃的想了想:「這事卻還是請二老爺來說,小的也不好多說。」二奶奶得了這話,心頭似堵了甚麼,一片聲的命伙計去尋。

  卻足足從午時等到店裡打烊,才瞧見二老爺的身影在門口出現,二奶奶此時急的幾乎眼都出血,只是當著眾人,也要裝一裝賢良,走到二老爺面前行個禮:「爺許多時不回家,這才來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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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夫妻

  二老爺見了她,只是鼻子裡面哼出一聲,就繞過了她,徑自到一邊坐定,叫過掌櫃,算起賬來,也不管自家女兒惠姐見到他來,也忙著行禮,只當沒看到她們母女。二奶奶本就把自己老公,看的還似原先一般,見不理自己,剛欲發火,卻是今日是來商量事情的,忍一口氣,坐到他身邊道:「爺,今日來找爺,本是有事的,這爺許多時不回家,家裡的事情總要都等著爺商量,再者。」

  不等她把話說完,二老爺把賬本拿給掌櫃,示意他下去,忙他們的,這才坐直身子對二奶奶道:「家裡有你管著,想必也沒我甚麼事。」說著抬眼看向惠姐,惠姐見爹爹理她,又重新行禮,二老爺瞧見女兒乖巧,只是身上的衣裳有些舊了,不由皺一皺眉,對她道:「難得來了,去挑幾塊料子,裁幾身衣裳,這眼看就要議親的人了。」

  惠姐自進了這裡,眼瞧著這些料子都晃花了眼,二奶奶歷來都只看的到源哥,這個女兒,卻是有得吃有得穿就可,旁的也就不管了,反是二老爺,因源哥頑劣,女兒聽話,還多看待些,這半年來,兩夫妻慪氣,二老爺一氣搬出外面住了,惠姐也就沒人看待了,雖有個把丫鬟,卻也是能偷懶就偷懶的,幾身衣裳,舊了不說,也漸漸小了下來。

  她年紀漸大,正是喜歡打扮自己時候,卻是娘歷來不喜歡自己,也不敢去和娘說這些,只得把舊衣裳改改又穿,聽的爹這句話,心裡喜歡是不必說了,卻還要去看眼娘,二奶奶此時哪還想去管她,只是揮手讓她去,惠姐忙帶著丫鬟去挑料子去了。

  二奶奶聽的惠姐要議親,不由想起源哥的婚事,皺眉道:「爺,源哥的婚事都還沒有著落,怎的就要給她議親?」二老爺正在喝茶,聽見她這話,把杯子重重一放,瞪著她道:「你是怎麼當娘的,惠姐都十三了,還不幫她議親,心心念念,只是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二奶奶本就不是甚麼好性子的,在這裡等了半日,又忍了半日,還見二老爺發火,自己也嚷了起來,聲音比他更大:「呸,誰家不是長幼有序,不先把哥哥的親事定了,怎麼定妹妹的親事?」二老爺本想爭辯幾句,只是瞧著她過了這麼多時日,性子依舊一點沒改,今日見了,本以為她經過這許多時,也想了自己的錯處,這才來尋自己,想著幾十年的夫妻,她既然能低頭,自己也就順水推舟,沒想到說不上幾句話,她又是本性畢露。

  不由重又心灰意懶,也不接她的話,只是站起身來道:「你既然依舊這般,我們夫妻情分想必已盡,日後你帶著孩子們過,每月十兩銀子的用項,我讓人按月送來,旁的就休提了。」二奶奶似被當頭一棒,見他起身要走,上前扯住他衣服道:「旁的就不說了,一月十兩銀子,卻夠怎麼用?」二老爺把她的手掰開,皺眉道:「只有你和女孩,還有幾個丫鬟,怎麼不夠用。」

  二奶奶見他話裡,全不管兒子,又要掰開自己的手,急得顧不得許多,攔在他面前道:「你賺的錢,只能拿回來我掌管著,怎的說只每月拿給我十兩,旁的你卻要拿給誰去?」二老爺瞧也不瞧她:「辛苦賺來的錢,你不過轉個身,就交與那個敗子花用去了,我縱賺的金山銀山也不夠他糟蹋的,還不如每月定著給你,日後還能有個退步。」

  說完就要繞開她,往外面去,二奶奶聽了這話,氣的差點背過氣去,見二老爺又要走,緊緊拉住他的衣袖道:「兒子還小,等娶了親,有人管就不會這樣了。」二老爺把袖子掙一掙,見掙不開,歎氣道:「他還小,轉過年就二十了,娶親,我瞧哪裡有姑娘願意嫁,真是家門不幸。」

  說著趁二奶奶手拉的不是那麼緊,扯了衣服就要走,二奶奶此時心裡,不知想些甚麼,見他又要走,撲上去擋住他路道:「大伯這邊在催我們騰房,你怎的也不拿個主意?」二老爺見她有些慌亂,總還是有幾分夫妻情分在,皺眉道:「這事大哥已和我說過,匆促間卻沒有好房子賣的,我在大宅左近,賃了間房,雖只有兩進三間,卻足夠你們母女住了,等過了年,挑個日子就搬出去罷。」

  說著又要走,二奶奶見他說不上幾句話就要走,也不知是哪裡想到的,喝住他道:「你給我站住,今日先把話說清楚再走,況且你說幾句要走,難不成是外面有人勾著你的魂,讓你在這裡待不得?」

  二老爺聽的這句,心裡暗想,這蠢婆娘怎麼也會變聰明起來,咳嗽一聲,停住腳步,轉身對她道:「你教子無方,我陳家這脈,眼看就要絕了,卻是大哥勸我,也該找個妾來,重新生子,好讓這脈不絕,我覺得這話極有道理,上個月納了一房。」

  二奶奶聽了這話,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氣得人直哆嗦,說不出話來,二老爺見她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反安慰她道:「你且放心,你在我陳家二十餘年,終究也是操持家務辛苦,又生兒育女,雖則養子不教,卻也是爹娘當日在時,三媒六聘娶回來的正室,你且和女兒安心度日,等那房生了兒子,再去拜見你。」

  二奶奶這時淚珠卻斷線珍珠般滾下來,見他說完就走,掂著小腳搶上去哽咽的說:「你就算要納妾,也要有個正理,怎麼有了兒子才來拜見我,你是把我當成甚麼了?」二老爺哪還有半點想安慰她的心,只是皺眉道:「大哥這話也是為我好,況且我年輕時候不納妾,老來哪還為的淫樂,不過是為了宗嗣著想。」

  二奶奶哪還聽的進去,只是死死扯著他,一片聲的喊要和他去見大老爺:「哪有做大哥的,兄弟要納妾還要攔住了,這反倒一味攛掇,為宗嗣著想,難道源哥不是他侄子?」二老爺掙了幾下,掙不開來,回頭想喊人來幫忙,只是那些伙計小廝們,見他們夫妻撕扯起來,幫誰也不好,都躲的遠遠的,二老爺跺跺腳,狠狠心,對二奶奶道:「你再這樣不顧體面,休怪我無情,由你母女去自生自滅。」

  二奶奶本就在慌亂中,又聽了這話,一頭撞了過去:「好,你拿刀來殺了我,讓你那心愛的淫婦扶了正,我瞧到時我娘家給不給我出頭。」二老爺不妨得被她撞了一下,又聽到後面一句,怒極了,推她一把就罵道:「你這婦人,怎麼做這種村婦之舉,平日裡吃醋捻酸也就罷了,現時還拿命來,實在不成樣子。」

  二奶奶此時撞的首飾掉了一地,身上的衣裳也皺了,被推了一把又聽見二老爺這樣罵,不甘示弱道:「縱是納妾也沒有這樣偷偷摸摸的做的,我不點頭,誰能進的了陳家門,你實在不體面至極。」

  二老爺年紀有些大了,這幾日又浸在溫柔鄉裡,體力有些不濟,雖推了二奶奶一把,自己卻也喘了半日,聽了這話,冷笑道:「再不體面,也勝過你養了個敗子。」二奶奶本也是在一邊喘的,聽見他這話,伸手就去抓二老爺的臉:「養子不教父之過,你有甚臉面說我養的敗子。」

  二老爺頭一偏,二奶奶的手抓空了,就聽二老爺冷笑道:「我略管管他,你就護在頭裡,現時反還怪我不管教了,那是舊話也就罷了,以後我權當沒有這個兒子,你們母女我自會照管,只是他休想再得我一分。」

  他們兩夫妻吵嚷起來,掌櫃的急忙就遣人去尋大老爺,卻見大老爺遲遲不來,自家再躲著也不像,又見他們動起手來,忙出來攔住他們道:「二老爺,二奶奶,事已至此,各自就少說幾句。」

  二老爺罷了,二奶奶一口啐在他臉上:「呸,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輪補到你來管。」二老爺聽她這樣說,皺眉不悅:「王掌櫃卻是爹在時就管這鋪子,也算是兄弟輩的,你怎麼這樣說話。」二奶奶聽了這話,又想起方才掌櫃的支吾,盯著掌櫃的道:「想必這事你也在中間摻合了,沒想到我在陳家這二十多年,到了最後是你們全防著我。」

  這個,掌櫃的沒想到好心出來勸架,卻火燒到了自己身上,張了口不知道怎麼回,二老爺對掌櫃的拱拱手:「你自去忙,這婆娘有我打發。」看看天色,已經不晚了,那金屋裡面的人只怕等的心焦,喚過旁邊的小廝:「把二奶奶送回去,別再讓她出來了。」

  小廝應了聲,就要忙來攙二奶奶:「奶奶還是先回去罷。」被二奶奶一掌打在臉上:「我要甚時候回去,還不管你的事。」二老爺此時卻要等著回金屋,哪還有心情和她囉嗦,見小廝畏縮不敢上前,皺眉自己親自上前動手,喚人抬過轎子,就要把二奶奶放在轎子裡面回去,二奶奶見狀,不由掙扎哭鬧起來,二老爺哪還管她,只是要把她往轎子裡面塞。

  此時傳來惠姐聲音:「爹,娘,你們這是怎麼了?」卻是惠姐在庫房裡面挑料子,也沒注意外面的動靜,等到挑完料子,歡天喜地的讓丫鬟抱著出來,才見爹娘在轎子跟前撕扯,忙的三步並做兩步的走過去問,二奶奶見女兒來了,此時也忘了女兒平日是自己不喜的,上前抱住她就大哭起來:「我的兒,你爹他要撇了我們,另尋人去。」

  惠姐被母親難得的摟抱嚇了一跳,又兼沒遇到這樣情形,半天才遲疑的問二老爺:「爹,娘說的卻是甚麼?」二老爺見女兒也出來,原本打著不讓女兒知道的主意現時也不成了,干咳一聲道:「女兒,這事卻難的告訴你,你還是奉著你娘先回去。」

  惠姐點頭,二老爺又要把二奶奶塞到轎裡,二奶奶罵道:「你自己做的醜事,有甚怕女兒知道的,何不攤開來說。」惠姐遲疑,只是看著二老爺,她歷來和爹更親一些,自然也跟著爹勸娘進轎,二奶奶顛得頭髮都篷鬆完了,罵的快要口乾,總算這邊人多,把她放進轎裡。

  二老爺舒一口氣,正要把轎簾放下,讓轎夫抬走,就傳來嬌滴滴的一聲:「老爺,今日卻是有甚事耽擱了?奶奶遣我來問問。」

  循聲望去,卻是個美貌的丫鬟,雖是淡淡裝扮,卻也顯得容貌不俗,二老爺咳嗽一聲:「今日有些許事,這時就走。」說著就要抬腳,誰知轎子裡面竟滾出個人來,眾人嚇了一跳,卻是二奶奶在轎中聽見奶奶這句,她叫不下轎子,竟然牙一咬,就從轎子裡跳了出來,丫鬟也被嚇住,二奶奶顧不得身上疼痛,站起身來就走到丫鬟跟前,罵道:「我還沒死,你敢稱誰為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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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2: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寵子

  丫鬟是個機靈的,瞧二奶奶的做派,也猜出她是誰了,忙往後一縮,只當沒看到二奶奶,對二老爺道:「老爺要有事耽擱了,奴就回去稟報奶奶去。」說著就預備走。二奶奶見她不理自己,轉身就走,更怒,伸手出去抓住她的胳膊:「眼裡沒有主母的賤人,問一句都不答?」

  丫鬟瞧眼二奶奶,有些為難,若要不理不睬,這二奶奶現時還沒被休,卻也是自家主母,若任由她罵,只怕自己主人那裡,說自己不為她長臉,也不好交代,正在徘徊之時,二老爺已經皺眉道:「你這是卻成什麼樣子,堂堂一個主母,和下人這般,實在不體面。」說著就伸手過來拉住二奶奶,用眼神示意那丫鬟離開,丫鬟急忙施了一禮,匆匆走了。

  二奶奶見丫鬟走了,還想上前問那丫鬟,卻被二老爺緊緊攔住,不由氣都發到二老爺身上:「呸,難不成你和她也有一手,這樣的護著做甚?連誰是主,誰是奴都分不清?」這話雖說是二老爺的心事,卻是他還沒弄到手的,不由漲紅了面皮,緊緊拉住二奶奶把她往轎子裡面塞:「誰見過和下人嚷的主母,還不快些回去,在這裡都丟盡了我的臉。」

  二奶奶到了這個地步,哪還顧得上體面,拉住二老爺只是不進轎子,口口聲聲要和他去見官,問他個寵妾滅妻的罪名,伙計們見他們鬧,卻是被剛才二奶奶舉動嚇到了,都避的遠遠的,惠姐在旁邊只是急得跺腳:「爹娘都停一停,雖說在裡面,卻也要存個體面。」

  卻是有哪個聽她的,二老爺自然是不聽二奶奶的了,死命拉住二奶奶,只要把她往轎裡送,二奶奶回身扭住他的胳膊,卻要把他往外拖,不時還用小腳的腳跟去踩二老爺的腳,腳上如此,嘴裡也不閒著,罵聲不絕不說,還要張口去咬他的胳膊。二老爺總是個男子,力氣大似她的,卻還心裡存個體面,只是抵擋,兩口扭成一團,反只落得惠姐那眼淚掉個不止,她一來年紀小,二來又不明白事情前後,見苦勸不住,哭的跪到地上,丫鬟卻只顧著抱著料子張大嘴在看熱鬧,也不來照管她。

  正在不可開交時節,大老爺的聲音響起:「二弟,弟妹,你們也鬧的實在太不像了。」卻是大老爺得了信,磨磨蹭蹭終於來了,二老爺見了大哥到了,忙放開二奶奶,慌亂中卻不忘理一理被二奶奶抓亂的頭髮,整一整險些撕破的衣服,上前給大哥行禮。

  大老爺咳嗽一聲,正准備給兄弟還禮,卻被二奶奶上前一把抓住衣服,隨後二奶奶的哭聲響起:「大伯,你卻要給我做主,這在外面背著我納了妾,還不許我去尋,卻是誰家的道理?」

  大老爺也是老眼昏花了,初被拉住衣服,還被嚇了一跳,直到哭聲響起,才知道是二奶奶,不由皺一皺眉,准備說話,二老爺已經上前來扳開二奶奶的手,呵斥她道:「婦人家該以貞靜為要,哪似你一般。」

  說完也不管她,對大老爺重新行禮道:「大哥,這不過是家務事,做兄弟的自己處置就罷,不消哥哥費心。」大老爺也不過是面子情,只是經過這裡,卻被人苦請進來,本就不欲管這事的,見二老爺這樣說,順破下驢就道:「既如此,做哥哥的也就走了。」說著看一眼兀自在那裡氣狠狠的二奶奶道:「二弟,這女子家,還是該在家管家務就好,哪有出外管外務的。」

  二老爺連聲應是,彎腰行禮,送大老爺出去,二奶奶見大老爺話裡也是指責自己,伙計們雖站的遠遠的,都低頭侍立,卻總覺得他們都在暗自笑話自己,自己的丈夫,此時轉過背來,想來又要和自己嚷罵,不由悲從中來,自己這般,究竟是為的甚麼?

  越想越悲,不由放聲大哭起來,這場哭卻和先前那幾滴淚不一樣,哭的傷心欲絕,二老爺轉身還預備和她再行嚷罵,想法把她送上轎再說,誰知迎來的不是罵聲,而是哭聲,也呆了一呆,一點心又重新轉了回來,上前好言勸道:「休哭了,你且安心回家,等到過了年,我差人把你們都搬了出來,到時各人自己住,豈不快活,你若嫌十兩銀不夠,再增十兩,也足夠了。」

  二奶奶卻只當沒聽到他的話一般,還是哭個不止,二老爺勸了幾句,見她這般,心頭焦躁起來,喚過旁邊已止了悲聲的惠姐,叫她幫著,把二奶奶攙到轎裡,二奶奶此時只是哭泣,全由他們父女擺布,放下轎簾,叮囑惠姐幾句,不過就是好生看顧她娘,過的幾日,就回家瞧她們母女。

  這才看著惠姐也上了轎,回轉身喚過掌櫃,命他今日之事,可千萬別說出去,掌櫃自然一片聲答應,二老爺這才匆匆往金屋趕去。只是他們吵鬧起來時,聲音卻傳到了外面,自然有人想法打聽了出來。不過幾日,滿城的就傳遍了,卻是個個聽了,只笑勾嘴歪。

  方三奶奶講完,歎氣道:「其實妹妹的二嫂,我也見過,當時好不一個爽利人,雖說寵子太過,卻是婦人家有些偏心,也是有的,只是你家二伯,怎的自己不管教兒子,反怪到自己妻子頭上,實在有些不對。」

  萱娘手裡隨意把玩著帕子,聽見方三奶奶這樣說,她是個厚道人,少有在旁人面前論人是非的,只是笑道:「那些事,卻也是以前的事了,只是夫妻之間,誰是誰非,外人也難評說,不過二伯這樣,也稍嫌刻薄了些。」

  方三奶奶點頭,想起另一事:「可惜他家女兒,是個溫柔女孩,只是這樣的父母,又有這樣的哥哥,實在是。」羅大嫂聽她話裡蹊蹺,略想一想,不由笑問道:「可是和你家哥兒議過親。」

  方三奶奶笑應了:「不然我怎生知道的這麼清楚,就是那日老張來時,旁邊恰也有人在,等老張走了,備細說給我聽,不然就定了她了。」萱娘在旁聽著,不由歎氣,二伯夫妻,一味只為自己想著,卻全然不想女兒,可憐惠姐了,只是這是旁人家的事,也不好多口的,又說了一些家常,也就各自散去。

  卻是第二日就是大奶奶遣人來送節禮,萱娘收了,又賞了來人,不免也想打聽下二奶奶現時怎樣,吩咐來人站在下面,自己坐在上面,不過問些套話,來人一一答了,萱娘卻當突然想起一般,笑問道:「卻是許久不見二嫂家來人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呢?」

  凡是僕婦,不愛說嘴的極少,這婆子聽見萱娘主動問起二奶奶的事情,笑道:「三奶奶動問,卻是二奶奶自從搬了出去,現時也不肯出來了,況且她現如今。」說著就望眼萱娘,不肯再說,萱娘當做不知道般,笑道:「搬出來了,這我怎麼沒聽說,要聽說了,也該去賀賀喬遷之喜。」

  婆子神秘的往萱娘面前走了兩步,小聲的道:「奶奶,你可別說什麼喬遷之喜不喬遷之喜的,二奶奶嫌那屋子太小,都氣出病來了,成日只是在家,我們奶奶好心遣我去瞧瞧,也被她連人帶東西的趕出來了,說我們奶奶就是嘴甜心苦,專會哄人,奶奶說說,二奶奶這卻是何苦,就算搬出來了,也是一家人不是?」

  萱娘漫應了,只是心裡歎息,這二奶奶現在是明白大奶奶是甚人了,只是卻不知道,根子還在自己身上,實在可惜。

  卻聽那婆子絮叨了一會,又道:「這二老爺以為自己做事機密,卻不知源哥哪能容的下他在外納妾,生個小子來分自己的家私,我聽的我家的說,源哥卻在那到處打聽二老爺在外面的宅子在那裡,稱要把妾拉去賣了,給自己的娘出氣,二奶奶還當自己兒子孝順,哪知道他全是為的家私。」

  說著又奉承萱娘道:「還是奶奶教子有方,兩個哥兒雖說是異母,說句背著人的話,卻比我家奶奶那兩個同母兄弟還要好些。」嘴裡奉承不止,萱娘又順手從旁邊放錢的小罐子裡,抓一把銅錢給她,婆子收了,連聲道謝不迭,又說了一會,這才辭去。

  萱娘處置一會家務,想起二房這些事情,不由搖頭歎氣,當日二奶奶寵愛兒子,也不過就是看著只有這個兒子,到老也要靠他,誰知現時沒有靠到不說,反為了他而夫妻反目,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世間都知生子好,誰知拆樓是何人?萱娘暗自想著,只是不知這二房將來是何結局?

  只是萱娘沒料到,二老爺的死訊這麼快就傳來,不過就是七月剛過,眼看八月將到,該做秋衣了,雖則山東那邊傳來消息,方三爺帶信回來說,在山東各處都尋人打聽了,沒有人知道有個陳叔洛,想來是凶多吉少,既然當日陳家舅爺言之鑿鑿,說是落水而亡,想必也是實的,讓萱娘節哀。

  萱娘接了信,心裡難免也有些氣悶,不過轉眼就被玖哥進學的喜訊給打散了,忙著制儒衣方巾,又帶了銀子,讓兒子去縣學使用,忙了幾日,才總算停當。

  這日正帶著昭兒姑嫂在做秋衣,外面匆匆走來一個丫鬟,走到萱娘跟前就道:「奶奶,方才二奶奶家遣人報喪,說二老爺沒了。」萱娘不由吃驚,這二老爺也不過四十剛出頭,前幾日玖哥進學,他做為伯父,還來賀的,當時看來雖然迷了幾日酒色,眼睛有些昏了,卻也還是說話響亮,走路穩當,怎麼過不得一個月就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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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2: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冷暖

  這時二房報信的家人已經進來,卻是個婆子,也沒穿孝,還是隨常衣飾,瞧見萱娘,跪地行了禮:「二奶奶卻是遣小的來報喪的。」言語裡面也不甚哀痛,萱娘叫起她來,問道:「二伯前些日子還精神健旺,怎麼今日就?」婆子擠出幾滴眼淚,過的半日才說出一句:「小的也不知道,卻是隱約聽說,衙門裡來報信的人說,二老爺卻是被劫道的殺了。」

  劫道的?萱娘這吃驚就更大了,這幾年風調雨順,湖州又是著名的魚米之鄉,小偷潑皮是有,但這打劫的事情,這幾年都沒聽過了,怎麼這一劫就劫到了二老爺這裡,還把他給殺了,見問這婆子也問不出所以,忙的去換了素服,帶了玖哥兄弟前往城裡去。

  這次去的就不是大宅了,婆子一路領著萱娘他們穿街過巷,繞來繞去,才繞到一個背街面的宅子,萱娘見宅子外邊有些破敗,門上也沒有人,婆子上前打開門,請萱娘進去,這宅子卻不甚大,走不到兩步就是廳了,只是也沒設靈堂,萱娘心裡不由奇怪,信步走了進去。

  見裡面的家具卻是二房的舊物,只是不知是時日久了,還是已近黃昏,廳裡昏暗的緣故,這些家具都看起來有些破敗,萱娘的手撫過當日二奶奶常在手裡賞玩的一個象牙球,見象牙已經泛黃,不由輕聲歎息。

  這時傳來一聲門響,萱娘轉身,卻是惠姐出現在門口,她雙眼含淚,見了萱娘,卻也沒忘了禮數,忙的跪下行禮,萱娘忙把她扶起來,惠姐卻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了,萱娘安撫了她幾句,舉目見這堂內,甚事都沒有,替她摸一摸淚,溫言道:「你母親呢?怎麼不見她?」

  惠姐抽噎著說:「我娘卻是一聽到信就躺下了,我哥哥卻在外面,派人去尋卻尋不到,衙門裡卻還要催著去,侄女也沒有辦法,卻還是他們說的,先給大伯和三嬸家報個信,看可能有個法子,這才派人去了。」

  說著又是一陣大哭,萱娘心裡也不由淒涼,只是現時問惠姐只怕也問不出個所以,喚過玖哥:「玖兒,你帶著人去衙門裡問問,屍首能不能領回?還有要些什麼使費,先應下,等回頭再說。」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滿裝了碎銀子的荷包,交給玖哥,讓他去了,玖哥應了,轉身而去。

  萱娘見這裡冷冷清清,問過惠姐,才知自搬到這裡來,雖說每月有二十兩銀子的使用,只是二奶奶是奢侈慣了的人,怎麼夠用,沒法子只好把人給裁了些,只留得兩房家人,一個丫鬟,此時那兩個男的已經去尋源哥了,還有另一個婆子去大老爺家報信,只是去的時日也長了,還不見回轉。

  萱娘問清楚了,才見報信的那個婆子端了茶上來,惠姐滿臉愧色的讓茶:「三嬸,家下現時乏人使喚,實在不周。」萱娘見她懂事,心裡越發對她憐惜,只是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我兒休在說旁的,我且去瞧瞧你娘。」

  說著攜著惠姐的手起身,又對留哥道:「你卻找人回去和王主管說了,讓他帶幾個人來幫著操辦喪事,白布,棺材都要准備起來。」留哥應了,萱娘這才舉步,卻見惠姐滿面通紅,萱娘不由疑惑,笑問她道:「卻怎麼了?」惠姐半天才道:「三嬸,卻是家裡只有這個月送來的二十兩銀子,娘的銀子我卻不知放在那裡,她現時躺在床上,操辦喪事的話卻不夠。」

  萱娘見她說話之時,聲音細如蚊蠅,萱娘見她此時還想著這個,笑道:「這卻不妨,先把事情辦了再說。」說話時卻已進到房裡,萱娘見床上的帳子放下,一個丫鬟坐在旁邊,卻是在打瞌睡,室內家具都是當年二奶奶嫁過來時,比著陳家的屋子量了做的,這屋子卻沒有陳家的屋子高大,放在裡面,越發顯得房屋逼仄,家具不相配起來,梳妝台上還放著二奶奶用的一面玻璃鏡,只是上面已能看出有了碎口。

  萱娘瞧著這鏡子,想起當日二奶奶也送了自己一面鏡子,雖然她非好意,卻也欠了她情,這時惠姐已經走到床前,低低叫道:「娘,三嬸來望你。」帳子裡面半天沒有動靜,惠姐又等了一霎,方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咳嗽,接著二奶奶的聲音傳來:「怎麼是她來了,難道她今日是來瞧我的笑話的?」

  惠姐聽了這話,雙頰通紅,萱娘也不在意,走到床前道:「二嫂,這卻是大事情,做妯娌的理當幫忙,怎的說是來瞧笑話的?」這時帳子已經被掀開,二奶奶的臉露了出來,萱娘不由吃了一驚,雖說和二奶奶也不過一年沒見,誰知她卻似老了十年,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明顯許多,雙手枯瘦,斷不是去年那個風韻尚存的半老徐娘。

  只是開口說話時,那種尖酸刻薄勁還是和原先一般,她如沒看到萱娘一般,只是瞪著惠姐道:「怎麼不去尋你哥哥,還有你大伯,你舅舅家怎麼不去通報?」惠姐被她問的眼淚又一汪汪在眼中,萱娘見她依舊這般性子,開口道:「二嫂若嫌我不該來,那做弟妹的這就告辭。」

  說著就要轉身離開,惠姐顧不得她娘要說什麼,只是上前扯住萱娘的衣袖道:「三嬸,大伯家是不會來的,舅舅家卻在的遠,三嬸若要走了,卻叫侄女怎麼處置?」萱娘偷眼看去,見二奶奶雖則說話時節仍是如此,卻臉上也稍有愧色,惠姐又哭的著實傷心,心已經有些軟了,卻還是沒說話,只是拿帕子給惠姐拭淚。

  二奶奶咳嗽一聲,自己給自己打圓場道:「我卻躺下了,源哥又尋不到,三弟妹,卻也先勞煩你。」說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鑰匙,遲疑了一下,讓丫鬟出去,這才遞給惠姐,示意她去床下,拉出個箱子打開,惠姐聽娘這樣說,忙的過去,打開箱子,裡面卻是幾封銀子,二奶奶冷哼一聲:「拿二百兩銀子出來,給你那死鬼爹操辦喪事。」

  說著重又躺下,閉目不語,惠姐忙拭一拭淚,把銀子如數取出,鑰匙還給二奶奶,二奶奶在床上翻了個身,似不經意的說:「你孩子家,操辦不來,多請教你三嬸些。」惠姐忙應了是,抱著銀子,讓丫鬟重新進來伺候,這才和萱娘出去。

  到了外面,惠姐臉上的紅潮未退,只是對萱娘道:「三嬸,我娘她說話不好聽,還望三嬸海涵。」萱娘歎氣:「你這孩子,我若還念著舊惡,卻是連來都不來了。」

  惠姐也覺得自己這話不對,低頭不語,萱娘理一理她的亂發,和她回到廳上,此時卻是去尋源哥的兩個家人也回來了,正在廳上和婆子說些什麼,見萱娘出來,忙都上前施禮,萱娘見不過寥寥幾個下人,心裡歎氣,卻還是坐到上位對他們道:「二老爺的事一出來,我明白你們心中想必也各有打算,只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總也要把面前的喪事料理清楚了, 才想別的法子。」

  下人們卻也是陳家的舊家人,都曾在萱娘手下做過的,聽見這樣的話,忙都應是,此時王大卻也帶著幾個來幫忙的莊戶趕到,萱娘一一分派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就讓王大統領,去買棺材,買白布,又分派幾個人去各家報喪,各人領了各自的事情,都忙忙的去做。

  萱娘見這裡分派妥當了,卻是停會想來就有弔唁的人來了,瞧二奶奶這樣,只怕也起不來了,還要自家招呼,不由搖頭,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外頭進來個婆子,身後跟著個下人,萱娘眼快,一眼就認出婆子身後跟著的是大房的管家,又見婆子骨都個嘴,甚不高興的樣子,稍一想想,卻也能想到是甚事,果不其然,惠姐迎著上去問道:「大伯和大伯母呢?」婆子只是一臉不快的道:「姐姐,你叫我去報信,誰知在大老爺那裡等到現時,才有個管家出來說,大老爺和大奶奶都身子不快,不能來了,只是派個管家隨我來幫忙了。」

  說著身子往後一讓,那管家上前先給萱娘行了禮,次有見過了惠姐,才道:「卻是有甚事差遣小的,盡管吩咐就是。」惠姐是個孩子家,哪知人情險惡,只是歎氣道:「大伯和大伯母想來是真病了,不然大伯母平日待我甚好,定不會不來的。」

  萱娘上前扶一把她,對管家正色道:「既然大伯和大嫂都身子不快,那就請你回去問大伯一句,不知這兄弟的情分是在哪裡?」管家沉吟一下,沒想到萱娘這樣直接,卻還是恭敬應道:「小的知道了。」說完就施禮退出。

  惠姐還在後面跟著道:「要代我問大伯大伯母好。」萱娘歎氣,只是這樣的孺慕之思,也不好哄她的,拉一把她道:「現時有個空擋,你再進去瞧瞧你娘,問她可想用些什麼,也好準備起來。」惠姐進去了。

  萱娘坐回座位,瞧著這周圍擺設,此時已是掌燈時分,在燈光下瞧著,又有些鮮活氣來,萱娘覺得有些疲憊,用手撐住了頭,腦子裡卻還是想個不休,突然靈光一閃,這二老爺不是納了房妾嗎?可有人知道是在哪裡?

  恰好有個家人進來請示,這報喪的順序,萱娘說完了,問道:「你可知你們老爺在外養的那人,卻是在哪條街哪條巷?查清楚了,也好做打算。」家人搖頭:「二老爺自從搬出去了,就從不知道他在外做些甚麼,奶奶也遣過我們去打聽,總是他做事機密,從沒打聽出來。」

  萱娘搖頭,正在想法子,旁邊傳來一聲:「哎呀,三嬸說的對,打聽出那人住在哪裡,我爹賺的錢定是給她花了,到時把她細軟拿了,人拿去賣了,豈不快哉。」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源哥,萱娘聽他話音裡面,全無悲傷之情,不由搖頭,這時傳來二奶奶的哭聲:「兒啊,你可回來了,你爹不在了,我和你妹妹就全靠你了。」果然是惠姐扶著二奶奶出來了,原來二奶奶聽見兒子回來了,覺得身上病也輕了,一骨碌就爬起來,出來見兒子。

  源哥本是嬉皮笑臉的,見了母親,本來得了信,心裡就在盤算著,爹死了,這筆家私就是自己的了,想著怎麼快活花用,一路上想的開心,卻全然沒有半分喪父的苦痛,想到快活時,不由在街上也手舞足蹈起來,旁人不知道的,還當他是逢了喜事,誰知道卻是個剛喪了父親的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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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紛亂

  源哥一路跑回家,見到下人都在布置靈堂,也不去靈前盡一盡孝子的心,只是四處轉著瞧,可有什麼好東西,恰好聽見萱娘的話,急忙竄了過去,大贊極妙,又見母親和妹妹出來,萱娘一雙眼睛,只是冷冷的看著自己,忙把嘴張一張,做個哭樣子,只是眼淚卻是怎麼擠也擠不出來的,瞧見旁邊放著一杯茶,悄的拿過來,把茶水放點在眼下,權當眼淚。

  萱娘見母子三人哭做一團,外人看來也是哀痛,想起方才源哥的做法,肚內暗自冷笑,也不去勸,只是在旁邊瞧著,還是源哥先止住哭泣,對二奶奶道:「娘,這爹雖沒了,只是身後事也要商量一下,爹自去年不在家裡住了,納了一個小的,一月除那二十兩外,就再沒給娘旁的了,綢緞莊這麼大的生意,一年幾千兩銀子的利息,那些銀子,想必都是給那小的了,也要去把那人尋出來,也不能便宜了那人不是?」

  二奶奶聽了這話,雖說二老爺已經死了,那壇子老醋卻著實釀的酸,連連點頭不止,源哥見娘依了,小心的道:「娘,這裡既有了三嬸,那兒子就去尋朋友,瞧能把那人尋出來不成?」二奶奶聽了這話,對萱娘道:「弟妹,那就偏勞你了。」

  萱娘這一肚子的氣,卻不知向誰發,卻是這也不是自家的事情,多說也是不好,只是冷笑道:「偏勞倒無妨,只是源侄子這般,倒也真是孝心可嘉。」那孝心可嘉這四個字,卻咬的重重的,也不等二奶奶可轉過彎來,又跟了一句:「這不忙著辦喪事,倒先算起銀子來,也和二伯是一般的。」

  源哥這下可是聽懂的,面紅一紅,強掙道:「爹爹的錢,也是苦掙的,做兒子的為爹爹守住家私,本就應當的。」二奶奶也連聲道:「就是這話,弟妹,難道自家賺的錢鈔,反給外人用去?」萱娘也不語,只是把惠姐拉到身邊,由他母子去商議。

  惠姐雖覺得哥哥有些靠不住,卻是這忙亂之時,也只能聽從了,只是握住萱娘的手,萱娘替她理一理衣裳,心裡歎息,卻不好說出來,果見源哥和二奶奶嘀咕一陣,拔腿就往外走。

  二奶奶等兒子去了,才對萱娘道:「弟妹,卻是勞煩你了,可憐我身子不好,兒子事多,女兒卻又還小。「萱娘肚裡冷笑,卻著實做不出甩手就走的事情,也客套兩句,此時覺得肚裡餓了,想來這二奶奶也不會安排飯了,吩咐丫鬟去做了飯菜出來,各人吃完收拾,二奶奶卻呆坐一旁,瞧著下人們布置靈堂,有甚麼事,也只好萱娘處置。

  萱娘忙了一陣,見玖哥還不回來,心裡焦躁,這天黑的深了,再怎麼樣也該回來了,欲待遣個人去問問,只是這都忙亂,也只得放下這條肚腸。這時王大又領著木匠進來,扛著幾根木料,對萱娘道:「奶奶,卻是看了這副松木板,厚七寸,要價一百二十兩,還請奶奶示下。」

  萱娘欲喚二奶奶去看,卻見她呆若木雞的樣子,起身用指頭敲了敲那板子,聽聲音,瞧厚實,也盡過的去,和二奶奶說了聲,點了頭,叫木匠到院裡做棺材去了,那木匠乒乒乓乓在院子裡做棺材,又有人來示下,白布買來了,趕著給全家都做了白布,一時靈堂布置好了,全家上下都穿了孝,惠姐陪著二奶奶在帳後哭泣,靈前除少了個孝子外,看來也像個有喪事的人家了。

  宅子裡各處,都點了白燈籠,萱娘帶著人在四處都看了,見各處平安,才又回到靈堂前來,見多了幾床棉被等物,正在奇怪,惠姐雙眼紅紅從帳後出來:「三嬸,你先去侄女房裡睡會,這幾床棉被,只能讓來幫忙的人打個盹了。」

  萱娘見她還能想到這點,不由點頭贊了她幾句,此時雖強撐著,卻也撐不住,進了惠姐的房,和衣睡下,人睏極了,睡的很香,等到醒來時,卻已天光大亮,正預備起身,就聽見前面傳來一片嚷,接著一個丫鬟推門進來,嚇的牙齒上下打戰:「三奶奶,有伙賊人進來了。」

  萱娘忙的整理下衣裳,和她到了前面,一群眼生的人正在那裡和二奶奶嚷著什麼,惠姐被嚇的直哭,萱娘也忙不得去看這群人是誰,喝道:「這卻是怎麼了,來弔唁的話還請坐下。」

  那領頭的卻是個女的,四十上下的年紀,濃妝艷抹,穿了一身的紅閃閃,頭上的金釵,鑲了幾顆寶石,在方升起的日頭下,格外耀眼,萱娘不由覺得奇了,這人卻是甚麼人?

  只聽這人在那嚷道:「我家女兒卻是嫁進你們陳家,此時人不在了,不找你要人,卻找誰去?」她家女兒,萱娘聽了這話,又細瞧瞧她的裝扮,難道是二老爺納的妾的娘?見二奶奶只是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萱娘的話又沒人理,萱娘索性上前攔在二奶奶跟前,冷笑道:「這位,還有甚事,請坐下再說,我家卻是新有了喪事,你女兒不在了,也要等喪事完了再說,怎的只是嚷個不止,也不怕攪了鄰捨。」

  那人聽萱娘說話和二奶奶不同,掃了一眼,不過眼珠轉了轉,就猜到定是陳家三奶奶,扭捏著上前行個禮,換了副面皮對萱娘道:「這位奶奶說的有理,只是我聽的丫鬟來說,我家女兒不見了,這才急了,來這裡問問,誰知二奶奶一口咬定,沒有見我家女兒進門,奶奶你卻說說,哪裡有這樣道理,我家女兒嫁進陳家也有大半年了,這怎的就不是陳家的人了。」

  這套話說出來,萱娘也明白了大半,款款坐下,拉了二奶奶也坐下,對那人道:「且請問如何稱呼?想來你家女兒就是二伯在外面納的妾吧?我們卻也聽說過,只是沒見過,怎的沒見到她,反見到她娘了。」

  這人陪笑道:「三奶奶說話果然公平,和旁人是不一樣的,我夫家姓楚,人都叫我楚大嫂,家裡養了幾個女兒,卻是數嫁進陳家這個,頂針出色,說句奶奶不怕惱的話,卻是想靠著她,讓家裡豐足些,誰知昨日白日,先是聽見女婿沒了,嚇的我去尋女兒,女兒在那裡大哭,等到好歹勸住了她,家裡卻有事情,就回去了,今早醒來,正待要和女兒去商議,怎的來陳家吊孝,誰知剛才梳洗,女兒的丫鬟就大哭而來,說昨日夜裡,府上的爺去了宅子,和我女兒嚷了起來,還派人在那裡守著,說等到天一亮,就要把我女兒賣了,誰知天還沒亮,丫鬟去叫女兒,屋子裡人影都沒有,這才來報信,卻是我想著,這做了人家妾,雖說主人家打的罵的賣的,卻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這才來府上問問。」

  說完就拍著大腿哭起來:「我苦命的女兒。」萱娘邊聽邊思索,等到楚大嫂說完,萱娘也想完了,正要說話,誰料到二奶奶沖過來道:「你方才卻也說了,這做妾的,就算殺了賣了,你家也問不得,怎麼這時又來問了?」

  楚大嫂正是要她這句,順著就大哭起來:「我可憐的女兒,活生生的一條命,就這樣丟了,娘就算拼了這命,也要讓他家把人命兌出來。」她大哭時候,跟來的人就嚷道:「人命最貴,雖是主母打殺了,依律也有說法的,難不成就這樣白放了不成?」還有人在那裡嘀咕道:「記得十多年前,陳家就有個姓宋的姨娘,死的蹊蹺,當日也是鬧出好大的是非,今日卻要看有什麼說法?」

  一時有些不知道的,不免三三兩兩問個詳細,萱娘見二奶奶一句話卻似捅了馬蜂窩一般,還有人把十多年前宋姨娘死的事情也拉扯出來,忙定一定神,對惠姐道:「惠兒,你娘累了,扶她進去歇息。」惠姐年紀小,卻還是覺得有些迷事,想來自己不能聽的,忙招呼個丫鬟過來,扶住有些不甘願的二奶奶進去。

  萱娘長舒一口氣,對紛亂的眾人道:「今日卻是問楚姨娘的事情,當日宋妹妹的事情,官府已有定論,何必拉扯出來說,卻想問一句,只是丫鬟來說,楚姨娘不見了,卻怎麼不見我家侄子?難道楚大嫂不先去問問我侄子嗎?」

  楚大嫂沒料到萱娘幾句話,就逼的自己答不出來,這定好的計策,可是要把這人命賴在陳家的,好詐幾兩銀子的,本以為二奶奶是個蠢人,沒想到以精明出名的三奶奶在,初時已經有些慌了,卻還是一咬牙,把一篇謊話說出,順帶把當年宋姨娘的事情扯出,卻要將萱娘一軍,這萱娘卻全不慌亂,忙又低頭重新想法子。

  萱娘見她不語,又細想一想她的裝扮,忖道,若她女兒真的有個閃失,難道她還這樣裝扮了來,冷笑一聲道:「來啊,尋個人和楚大嫂去她家,瞧瞧楚姨娘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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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3: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這話一說出來,別說楚家帶來的人,連陳家的下人都驚住了,楚大嫂一下子就跳到萱娘跟前,嚷道:「怎的這般,你家害死我女兒,還要去我家尋?」萱娘直起身子,瞧也不瞧她,淡淡的道:「楚大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是娘家,我是婆家,這婆家不在,難道不能去娘家尋尋?」

  楚大嫂臉紅一紅,卻是想到萱娘終沒有證據,自己這裡可還有個丫鬟,把丫鬟往前面一推道:「三奶奶,卻是這丫頭說的,清早就不見了,難道她還說謊不成?」萱娘看都沒看丫鬟一眼,哧的一聲笑出來:「這逃妾也不新鮮了,難道楚大嫂還當我是三歲小兒不成,好不好,先去楚家瞧瞧,也好解了這個疑惑。」

  說完萱娘也不理楚大嫂,轉頭就吩咐一個下人:「跟著楚大嫂去。」話還沒說完,就見楚大嫂坐地大哭起來:「這是什麼人家,女兒沒了,反要賴到娘家。」坐下時還拉了一把跟她來的一個老年男子,那男子雖然皺紋已經滿臉,卻還是瞧的出來年輕時候有幾分俊秀,被楚大嫂一拉,他本是在一旁呆站著的,也忙扯扯鬍子,跟著大哭起來,他們兩口這一哭,跟來一些看熱鬧的也紛紛說起陳家的不是來。

  萱娘見這兩個人撒潑,眉一皺,喚過兩個年輕力壯的莊戶來,示意他們上前拉起這兩口子,楚大嫂雖在哭,卻也是暗地裡看著萱娘的舉動,見莊戶上前,手還沒碰到她的身子,她就大嚷起來:「幹甚麼,你們要幹甚麼,難道要行調戲之事?」

  萱娘坐下,瞧也不瞧她,輕描淡寫的道:「你家口口聲聲說是人命,這人命我也不敢私了,只好請兩位去見官,生見人,死見屍,就算是拐子拐了,也要查個實情。」說著轉頭看向楚大嫂,唇邊露出譏諷的笑:「這樣如何?」

  楚大嫂這下被噎住了,沒想到萱娘竟先發制人,原來的法子,看來全用不上了,旁邊的男子聽了萱娘這樣說,也止住哭鬧,只是坐在地上,呆呆的瞧著萱娘,萱娘起身:「我婦人家不好出堂。」說著就喚留哥:「你年紀也不小了,走一遭罷。」

  留哥出來,點頭上前,楚大嫂一骨碌爬起來:「奶奶說的是,這去公堂也不是甚好事,不然這般,奶奶這裡也多派些人手去尋尋,小婦人也去相熟的地方去尋,等實在找不到人了,再說旁的可好?」

  萱娘見她此時不撒潑了,也得饒人處且饒人,點頭道:「這才是正經事情,似方才一般,人不見了,急哄哄的就來說這是我家出的事情,且不說我們這裡,還從沒見過楚姨娘的面,就算昨日,也不過就是哥兒去了,旁的人都沒去,上這來鬧,卻是甚麼道理?」

  楚大嫂經了萱娘這一役,臉已經臊成一塊大紅布,只是連聲應是,行過禮,帶著自家男人和叫來幫忙,卻甚都沒幫上的人走了,萱娘瞧著他們出去了,這才重又坐下,喚過管事的,問問准備的怎樣了,聽的諸事都已齊備,卻除了屍首還沒回來,想起玖哥怎的還不回來,本想尋個人去問問的,誰知又有楚家的人來鬧就忘了這事了。

  正待喚個人去尋尋,就聽見門口又傳來一陣混亂,萱娘還當是又有人來尋鬧,正要皺眉喊人,就見玖哥進了門,萱娘見是他,懸著的心這才放下,坐回椅子上,等著玖哥上前。

  玖哥先行了禮,這才道:「昨夜一夜未歸,卻是讓娘懸望了。」萱娘剛預備開口詢問,聽見他這樣說,微點一點頭,就聽玖哥說出緣故。昨日玖哥領了母命,去了衙門,尋了個相熟的師爺,才知道二老爺的屍首還在當時案發現場,離這三十里地的黃泥灘,說已撿過屍了。

  玖哥得了實信,謝過師爺,本預備就回來的,卻是有個快手從旁經過,哼道:「這等做侄子的,也要去瞧瞧你伯父的屍首,難道就讓他屍首放在那裡,全不管嗎?」玖哥聽這話也是有理的,尋思著這來回也要不了多長時日,就花了銀子,請衙役帶路,前往黃泥灘。

  三十里地,不過一個時辰就到了,到了時,卻也是掌燈時分了,玖哥見二老爺的屍首孤零零在一個棚子底下躺著,頭邊點了兩只燭,一個漢子在旁守著,聽的是屍親來了,本在喝酒的漢子斜眼看眼玖哥,對玖哥道:「就沒見過這等無情意的人家,聽的還是大富之家的家主,怎的人都死了兩日了,官府都來過了,卻連個管家都沒派來。」

  玖哥被他說的臉紅紅的,只是作揖不止,漢子見玖哥年紀幼小,又歎道:「誰知來卻來了,竟是個小廝家來,也不派個抵事的。」說著搖頭喝酒,玖哥被這樣說了,總不好轉身就走,只得謝過衙役,就在那棚子底下守著。

  雖說已是七月末,這棚子近水,又草木茂密,蚊蟲極多,玖哥雖立志磨礪自己,卻不過就是睡睡草薦,喝喝涼水,劈劈柴而已。睡的房屋都是潔淨的,每夜的蚊子也早被熏跑了,那棚子泥濘不堪,雖有幾處稻草,也被踐的坐不下去。

  只得遣個小廝去前面村落裡,尋的兩個凳子,一床棉被過來,這才坐了下來,一夜只聽的蚊蟲飛舞,漢子不停絮叨,玖哥到了此時,不停的念孟子裡的話,這夜卻也實在難熬,一夜只是略閉了閉眼。

  巴到天亮,地保來了,見玖哥是個秀才,也著實禮貌,唏噓一會,聽的玖哥要把屍首領了回去,全力幫忙,讓玖哥先回城來,去縣衙得個文書,再帶著棺材來領屍首,玖哥謝過了,這才回來。

  卻是見自己一夜不歸,忙先回這裡來,然後方去縣衙,萱娘見兒子雙眼通紅,頭發凌亂,心疼的摸摸他的臉,他也不過一個十六的孩子,怎麼就去守著屍首過了一夜,心裡不停怪自己,忙叫丫鬟把茶水,點心都上來,讓他墊墊。

  玖哥吃了兩口,起身道:「娘,兒卻還要去衙門,辦了文書,好去領了二伯的屍首回來。」萱娘聽了,替兒子理理頭髮,歎道:「兒,辛苦你了。」玖哥笑道:「娘平日理家辛苦,兒幫個忙也是應當的,只是怎麼源哥哥他?」萱娘聽到玖哥提起源哥,心頭也在嘀咕,怎麼昨日源哥說去尋就再沒回來,想起方才楚家所說,源哥是尋到了,那怎的也不遣人報信,其中定有蹊蹺,只是不好說的,剛要開口說,丫鬟就來報:「大老爺來了。」萱娘聽的他來了,哼了一聲,方站起來,就聽見大老爺的哭聲從外面傳來:「二弟啊,你死的好慘。」隨著哭聲,大老爺就到了廳上,他們卻是夫妻一起來的,大奶奶被丫鬟扶住,捏著帕子,也一路哭著進來。

  等進了廳裡,也不理眾人的施禮,兩口只在靈前哭個不停,瞧來果然是兄弟情深,萱娘冷眼旁觀,過了一時,見他們依舊哭個不住,這才冷笑道:「大伯大嫂且停停,這屍首都沒回來,在這哭也沒用。」大老爺夫妻正哭的興,聽了這話,大老爺忙擦淚對萱娘道:「三弟妹,卻不是做大伯的說你,你昨日就來此,怎的這時還沒把屍首拉回來?」

  萱娘端過杯茶,輕輕啜了一口,抬頭看著大老爺:「大伯這話好笑,我是個寡婦,來幫著料理自然也只是內務,外面的事情不好插手的,再者二伯又是橫死,屍首回來,卻是要經官動府的,我這裡,你兩個侄子又小,源侄子又不見,大伯不出面,這二伯的屍首卻是怎麼回來?」

  玖哥聽了這話,剛預備說,卻被萱娘用眼神止住,只得依舊侍立一旁,大老爺聽了萱娘這話,皺了皺眉道:「三弟妹此言有理,只是二弟的凶信到來時,我和你大嫂都有病在身,還是今早覺得好些,這才強掙著來的,並不是故意不來。」

  大奶奶聽了這話,順勢咳嗽幾聲,見萱娘面上還是和方才一樣的神色,忙問周圍的人:「二弟妹怎麼不見?」旁邊有管家上前道:「二奶奶卻是不適,躺在裡面了。」大奶奶起身就扶住丫鬟道:「我且進去望一望二弟妹。」說著就進去了。

  大老爺見她進去了,回頭對萱娘道:「三弟妹,都知道你能幹,故此我才有這樣一問,既然如此,橫豎玖侄子也在此,源侄子是個靠不住的,就借重了他,先把二弟的屍身領回來。」說著走到玖哥身邊,拍著他肩膀道:「你卻是我陳家的棟梁,就勞煩你了。」玖哥望眼母親神色,見她微點一點頭,行禮後就退出去衙門去了。

  萱娘見玖哥走了,起身對大老爺道:「大伯,雖說已經各自分家,卻是你是長兄,二伯的喪事,本應當由你料理,做弟妹的就不插手了。」說著也不等大老爺說話,叫了聲來,王大就上前,萱娘拿過賬本,遞給大老爺:「卻是昨日二嫂拿了兩百兩銀子出來,支的工錢,布錢,材錢都在裡面,下剩的也在這裡,大伯你細點點。」

  說著就拿給大老爺一包碎銀子,大老爺被萱娘的舉動愣住了,剛想開口,又聽萱娘道:「我卻進去辭了二嫂就走了,等到正日子才來。」大老爺只說的個你字,就見萱娘徑自進了後面,內室卻是大老爺不好進去的所在,只得在外等著。

  萱娘進了二奶奶的房,見二奶奶在床上圍著個被,大奶奶在床邊坐著,握住她手,兩人正在唏噓,萱娘肚裡冷笑,卻還是走上前行禮道:「二嫂,大伯卻已來了,已有人主持,做弟妹的這就辭了。」

  二奶奶不置可否,大奶奶卻跳起來道:「三弟妹,凡事正當倚重於你,你卻怎麼辭了要回去?」萱娘笑道:「大嫂,你也知道,我這一出來,兩個兒子都被帶了出來,來幫忙的也多是男子,家裡可就只剩下你侄女和侄媳婦,她們兩個都是小小女兒,雖有幾個下人,卻也不甚放心,這才急著趕回。」

  大奶奶見萱娘把昭兒她們抬出來,不好再攔,卻還是說了一句:「何不把她們接來,這做侄女的,二伯的喪事,自然要來了。」萱娘笑道:「接來卻也輕易,只是這比不得當日的大宅子,連坐的地方都沒,她們兩個還是別來添亂,我自己回去就可。」

  二奶奶在床上點頭:「這卻也是,這宅子,實在是不方便。」說著又深深歎氣,大奶奶面上又紅一紅,萱娘這才辭了出來,卻是二奶奶身子不快,惠姐送了出來,方到廳上,就聽見大老爺發一聲喊:「你這忤逆子,你爹都沒了,卻跑去哪裡逛了這幾日。」萱娘抬眼望去,果然是源哥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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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3: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醜聞

  源哥今日穿的卻不是昨日那身,外面的袍子一看就不合身,寬大了許多,褲子竟然是條撒花料子的,再一細瞧,竟是條女褲,再瞧向他臉上神色有些慌亂,萱娘不由疑惑,不過這和自己無干,也不等源哥上前施禮,就對大老爺道:「如此就偏勞大伯了,做弟妹的,本是女人,又是寡婦不宜出面,待的玖兒回來,讓他回家就是。」

  大老爺正在訓源哥,見源哥不似往常般頂嘴,還當說的話有見效,正要揚揚做大伯的威風,哪還管萱娘的事,只是手一擺,萱娘也就帶著留哥出門。

  萱娘帶著留哥他們到門口上車,門口卻有幾個光棍模樣的在那裡嘻嘻哈哈,萱娘也不在意,只是微皺了皺眉,正要上車,那群光棍裡面卻有人說出這樣一句:「嘖嘖,雖說源哥被捆了一夜,卻還是睡了他姨娘,艷福不淺啊。」

  萱娘聽到這樣話語,不由皺眉更深,回頭瞧了一眼,卻見旁邊有人擦一擦唇邊流出的口水,接著就道:「說到楚家那小娘兒們,沒從良前,如此風騷。」有人拍他一下,擠眉弄眼的往陳家大門看眼:「這陳二老爺就算沒死,只怕過不了幾年,就在她身上化了骨頭。」這話說的那幾個光棍都大笑起來。

  萱娘見他們說的污穢不堪,忙要上車,有人接了句:「這陳二老爺剛死,楚家那娘兒們就被自己兒子睡了。」聽了這話,旁邊一人笑的又咳又喘:「呸,不就是個圈套,今早進去宅子時,源哥可是光著身子被捆在床上的,誰知有沒有睡呢。」

  萱娘這下氣的手都抖了,恨不得立時進去門裡,把那亂了倫常的逆子揪出來登時打死,卻不是自己的兒子,也只得做罷,留哥年紀漸大,也知道事情,臉早羞的通紅,扶了母親上車,正要走時,就見玖哥匆匆從前面過來。

  萱娘忙叫住車夫,玖哥過來行禮,萱娘掀開簾子,問過玖哥,知他去衙門拿了文書,回來預備帶了棺材衣服去迎二老爺的屍身。萱娘聽罷,點頭道:「兒,你進去裡面,把文書給了你大伯,橫豎你大伯和源兒都在,由他們去迎屍身,你遞了文書就速出來,和娘一塊回去。」

  玖哥雖覺得娘這話蹊蹺,還是點頭應了,萱娘這才放下簾子,靠在車壁上想,那幾個光棍定是源哥素日和他們一起混的,這楚家瞧來也不是甚良家,二伯要娶妾也罷了,怎的不娶個好的,想一陣,歎一陣,只是不說話。

  玖哥此時已經出來,也約略聽了那幾個光棍的議論,上車後就遲疑的問萱娘:「娘,方才他們講的,可還?」萱娘沒好氣的望著他:「你小孩子家,聽那些混話做甚,速速回去才是正經。」

  玖哥哦了一聲,萱娘見他低頭,方才卻也是自己不該遷怒於他,放柔了聲音道:「玖兒,留兒,你們年紀漸大,知識已開,卻是要記得禮義廉恥四字,可別學那些壞的。」留哥這幾年也著實沉穩了,搶先說道:「娘,兒子記得了。」

  萱娘見玖哥也點頭,想起方才那幾個光棍說的源哥之事,輕聲歎息,這樣的兄長,日後定又是他當家,可憐惠姐了。

  回到家也才兩日,二老爺家就遣人來請,說雖萱娘家裡也要照料,不過這喪事卻是大事,本是一家人,怎好不去幫忙?萱娘雖不願去,況且又有源哥那個渾人在,更是懶的去見,卻想起惠姐那日送自己出門之時,眼裡點點淚光,不由心軟了些許,還是去了,只是托言孩子們要忙於學業,孤身去的。

  陳二老爺的宅子內外和萱娘上次來時大有不同,白燈籠,白對聯,來往的人都穿了孝,靈堂前也有人舉哀,弔唁的絡繹不絕,瞧來也像個有了喪事的人家。

  萱娘卻是大奶奶說,這一輩的妯娌們剩下不多,二奶奶病著,方氏她們年輕,怕有什麼不周到的,請萱娘來陪客的,陳家是大族,親戚眾多,來弔唁的人也是極多的,只是見了萱娘,總有人問怎麼不見孩子們,萱娘只以學業繁忙為托辭,厚道的人也就一笑,卻有那不厚道的,神秘一笑,對萱娘道:「只怕是來了這家,會被人教壞罷。」萱娘只做不知道,無奈這人本就是個愛說話的,況且這麼大的事情,自然就更愛傳了,拉了萱娘的手道:「這話本不應當說出來的,只怕會污了你的耳朵,只是這做父親的剛死,兒子就淫了父妾的,卻也著實稀見。」

  萱娘聽的這話,暗自思忖,難道當日源哥所為,已經傳遍了城裡,見萱娘面上神色變幻,這人瞧一眼旁邊,捏了萱娘的手一把道:「難道三嬸還不知道?」說著就自顧自道:「當日大伯父讓二伯父一家搬出老宅,還有人說閒話,說大伯父這樣做,實在太沒兄弟情誼了,卻是昨日那事出來,都在贊大伯父眼光極利,知道這源兄弟不是好人,才讓他們搬出的。」

  萱娘聽的這話,昨日的事,難道這辦喪事還不安靜,還接二連三出事?這話頭一有人挑起,那些旁邊本在說著旁的事情的,顧不得這就是在被說這家,也過來七嘴八舌的說,雖人多口雜,卻還是理出一個順序。

  昨日是念經的日子,請了幾眾僧人在那念經,孝子自然也要披麻戴孝在靈前跪著聽,二奶奶覺得身子好了一些,也出來靈前,正是香煙繚繞,佛音紛紛,哭聲不斷之時,突有人一腳就把在靈前撅著屁股磕頭的孝子踢進了靈堂桌下。

  這下來的奇怪,念經的也不念了,哭的也不哭了,孝子從桌下爬了出來,理一理衣服,就叫道:「這是誰打小爺?」二奶奶回過神來,也起身走到前面怒罵道:「這是甚麼人,沒瞧見在辦喪事嗎?」

  還不等她說完話,就有一個女人上來抓住她的衣領,手還往她頭發上招呼:「我把你這不會教兒子的女人揪去見官,哪有父親剛死,就淫了父妾的,這可是亂了倫常的。」口裡罵個不止,二奶奶臉上也被抓出幾道血痕,聽了這話,靈堂裡本來打算上前拉開她的人都紛紛住了手,二奶奶聽了這話,眼睛不由往源哥那裡看。

  源哥見來的是楚大嫂,口裡還這般說,心裡大慌亂,不由怪起那日去自己的幾個朋友來,千叮萬矚這事可不能說出去,怎的楚家還是尋上門來了,不過他本就是個潑皮,牙一咬上前扯開楚大嫂:「呸,你家女兒也不是甚良家女兒,沾過她身的,也不知有多少,也只是我爹那個老無知,把一頂綠頭巾生生安到自己頭上,這時你倒來尋晦氣了。」

  楚大嫂卻是不怕源哥這種潑皮的,早也打聽過,知道萱娘回了家,這裡只有大老爺他們,冷笑一聲,轉身對源哥,打著自己的臉就罵道:「是,我家女兒卻是一株搖錢樹,只是從良了,嫁進你家,雖說是妾,卻也是你的庶母,怎的你父親前腳方死,你後腳去宅子裡逼拿細軟不說,還百般恐嚇我兒,逼奸了她,她雖是個妾,卻也有些氣節,受辱之後奔出宅子,要跳太湖,若不是我及時尋到,這條人命卻是落在你家身上。」

  楚大嫂這一席話卻讓源哥一時想不出回的,二奶奶不長於罵人,大老爺夫婦雖在旁邊聽見,卻是作壁上觀,哪個出面幫他一句,楚大嫂見這番話有效,上前就扯住源哥道:「走,你和我去見官,問問這可是什麼罪名?」

  說著就要扯住他往外走,二奶奶此時慌了,忙上前攔住她,好言道:「且停一停,雖說這事我兒子不對,卻也是家事,怎能鬧到堂上?」家事?旁邊早有人笑出來:「這關了倫理的事情,怎麼能算家事,你真是白活了半輩子了。」

  源哥卻也不怕,前後事情細想一想,那日自己醒來,卻是四肢都被裹腳帶捆在了床上,還是幾個朋友尋了進來,脫了件袍子給自己,這才遮了身子,當時也在那裡尋了,除了些粗笨家伙,箱籠都是空的,連幾只零散首飾都無,想通了,不由恨了上來,定是這楚家把細軟都拐跑了,苦女兒身子不著,迷了自己,到時若自家去尋,反可拿了這事來堵了自家的嘴。

  不由暗自懊悔,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色欲包天,死老頭給那女子丟下的,總也有七八千兩銀子,這麼多的銀子,就是去買幾個花魁也夠了,只想了眼前的利,怎的就沒想到後來呢?主意一定,就對楚大嫂嚷道:「呸,你家拐了我家的銀子走,等到喪禮完了,還要你抵賠出來,此時反倒來尋起我家的不是了,好有臉皮。」

  說著就要去扯楚大嫂的,楚大嫂才不怕呢,除那日被萱娘說過,敗陣下來,卻也從來沒對手的,袖子一捲,手就戳到源哥臉上:「什麼銀子,什麼東西,我女兒嫁進你家大半年,統共做了三件衣裳,打了四件首飾,買了兩個丫鬟,孝敬了老娘一套衣裳,一對鐲子,旁的就甚都沒有,當日說的好聽,做成我家衣食豐足,誰知都是口裡下菜碟,全沒個准數,你現時倒好意思要起銀子來了,真是沒臉沒皮。」

  旁邊她帶來做幫手的,也趁機起哄,二奶奶心頭不知怎麼想的,自己兒子做下這等事體,又見幾個體面的親戚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顏色,源哥和楚大嫂在那吵的火熱,和尚們也收了經文在那看熱鬧,二奶奶一陣天旋地轉,竟暈了過去。

  她這一暈,倒救了源哥,丫鬟的驚呼一起,他就忙過去扶住他娘,只是嘴裡還不依不饒:「我娘要有個好歹,我定不會放過你家。」楚大嫂哼了一聲:「這要氣也是你氣,不是我做的。」大老爺這才上前:「源侄子,你把你娘扶進去。」接著又對楚大嫂道:「誰是誰非,卻也要等到喪事完了再來論理,哪有喪事還在辦,就連來找兩次的事情,真是婦人之見。」

  楚大嫂今日本就是來宣揚的,好讓陳家日後自慚,不來找自家的麻煩,見二奶奶暈過去了,這才搖著帕子,對大老爺飛個眼風,做個嬌滴滴的樣子,捏著嗓子道:「既如此,就遵爺的命。」說著扭扭捏捏,帶著自己的幫手出去,大老爺面上不由一紅,還是讓人請醫生來。

  萱娘聽完,這才明了為甚要自家來陪客,二奶奶的病越發沉重的緣由,想起方才見了源哥,他竟似甚事都沒發生一般,實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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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3: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家私

  這話都說完了,自然各人也開始議論,有幾個笑著對萱娘道:「倒是三嫂家過的安靜,現時誰不贊三嫂當家,比個男人還強。」萱娘還不及說話,就有人插嘴道:「就是,三嫂現時家事又好,玖哥又進了學,林家只怕悔死了。」

  聽見提起林家,萱娘不由愣了一下,自從林家女兒出了嫁,就沒聽過他家的消息了,不由笑道:「聽的白家也是大富,這樣人家可不是我們孤兒寡母比的上的。」

  「大富?」有人撇了嘴道:「縱再大富,兒子不成,還不是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這話說的,萱娘皺眉,難道這白家兒子似源哥一般,說話那人瞧了眼萱娘,親親熱熱的說:「那人的品行想來還是好的,也是,身體弱,想出去逛也沒法逛啊。」

  身體弱,萱娘還不及思量這話的意思,旁邊有個女子就開腔了:「就是,聽說是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十五歲之前還好,不過常常生病,十五以後就不成了,常常昏厥不說,還幾個月起不來的。」

  她話說到這裡,旁邊就有人道:「這樣身子,縱要尋人沖喜,不過幾十兩銀子買個生辰合適的丫頭就罷了,誰知他家卻瞞住了,還四處去尋合適的,門當戶對的女子,這林家也不知哪裡尋的晦氣,就尋了他家,合婚時還說是上好一對夫妻,沒成想。」說著就搖頭不止,旁邊有人贊同的道:「是啊,聽的初過門時,也好了幾日,誰知這些時日,又不成了。」

  萱娘的心聽的直往下沉,若果真如此,林家女兒日子想必不好過,想起那年在船上見到的美麗女兒,萱娘不由輕歎。聽見萱娘的歎息,有人就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有因就有果,林家若不是悔了這邊的婚事,去攀那邊的高枝,也不會有今日的事情,做人就要似三嫂一般,做個好人。」

  旁邊的人紛紛附和,萱娘只是帶笑聽了一些,一時白話講完,一應事情都完了,也就各自告辭回家,萱娘迎來送往,也忙了幾日,說的話不過就是這些,也碰見林奶奶來弔唁,當著她的面也沒人說,她一走了就有人在背後說她的女婿如何如何,卻是林家也望著女婿好,送醫送藥,全無效驗,萱娘聽了,也只是歎息罷了。

  二老爺出殯的日子到了,所有的侄子侄女,大小親戚,都聚了一堂,萱娘也才見到方氏,終是人多,她也不敢十分輕狂,只是盡著侄媳的本分,一時把棺材送出城門外,孝子還要去墓地上,其他送葬之人就回轉陳家。

  還有一條街就轉到陳家的時候,前面來了一乘花轎,身後跟了吹打手吹吹打打,這送葬的遇到嫁人的,自然是先讓嫁人的過去,萱娘的車也讓到一邊,花轎眼看就要過去,萱娘挑起簾子看了一眼,卻見轎後跟的婆娘,穿了一身的紅,擦了一臉的粉,口裡的胭脂只有櫻桃般大小,手裡捏了絲帕,扭扭捏捏的在那裡走,有些廝熟,再一細看,不是楚大嫂是誰?

  萱娘還在疑惑,街道旁看熱鬧的議論聲就傳了進來:「這陳二老爺今日出殯,他的愛妾今日另嫁,怎的也不見陳家來討甚說法?」萱娘這才知道花轎裡坐的不是旁人,卻是楚家的女兒,也不及再去細聽,只是放下簾子,回身卻見二奶奶面露怨恨之色。

  萱娘剛要問她,就聽二奶奶道:「呸,這家人實在無恥之極,做成圈套坑害了我源兒,這下還有臉重新嫁人,真是氣死我也。」說著就是一陣咳嗽,萱娘前後一細想,頓時明了這楚家設的是什麼圈套,想來這楚姨娘也不是甚麼好相與的人,只是可惜了二老爺辛苦一世,賺來的銀錢,就這樣被人輕輕拿去,轉念一想,若不是源哥太過好色,把持不住,也不會反被人栽了一個屎盆子上去。

  思量之時,車已到了陳家,惠姐卻是和幾個堂姐妹坐在一輛車裡,早就到了,此時已候在門口,等著扶萱娘她們下車,萱娘先下了車,惠姐又去扶二奶奶,二奶奶虎著臉,一腔怨氣就發作在她身上,劈手就是一個耳光:「你但凡有那麼一點懂事,也不會讓你爹的錢被人拐走那麼多,生你有何用,連嫁都嫁不出去。」

  惠姐雖說娘不是很照管,卻也沒被她這樣罵過,又是在門口,人來人往的地方,幾個堂姐妹都還在那裡,不由眼圈一紅,就掉下淚來。娘卻是下了車,正在和大房的兩個侄女說話,卻聽見二奶奶排揎惠姐,忙要來解開,只見二奶奶打了人,就徑自氣哼哼的進去,忙上前拉住惠姐的手道:「好了,你爹新喪,你姨娘卻又是今日嫁去,你娘心裡有不痛快也是有的,快休哭了。」

  大房的兩個女兒,也過來勸她,惠姐難過一陣,也就和眾人進去,堂上卻是下人在收拾靈堂,惠姐見了這般景象,疼自己的爹爹卻是不在了,自己的娘從來就是一味偏袒哥哥,哥哥本不是甚好人,現時家業也凋零了,這日後可怎麼過?越想越心酸,又哭了起來。

  所幸這是在靈堂,旁人也只當她憶父心酸,只是解勸了,這時一個丫鬟走到萱娘跟前:「三奶奶,大老爺請你去商量事體。」萱娘這下疑惑了,二房只得源哥一個兒子,又沒有分家等事,葬也送了,還有甚旁的事體,卻還是隨丫鬟來到後面。

  屋子裡卻坐了滿滿一屋子人,除了大老爺夫婦,二奶奶外還有二奶奶的兩位娘家哥哥,都坐在那裡,面色嚴肅,萱娘雖心裡敲著小鼓,還是行禮畢就坐了下來。

  大老爺咳嗽一聲,發話道:「論理二弟已經過世,喪禮也完了,他也沒多少兒女,家業本就該交給源侄子掌管。」說到這,大老爺頓一頓,看向二奶奶道:「二弟妹,卻也不是我說你,你平日太過寵孩子,對他放蕩不管,以致釀成今日這般大禍。」

  萱娘聽前面都是套話,不由暗想,難不成源哥還有比淫了父妾更過分的事嗎?就見大老爺拿出一疊紙來:「二弟妹,這卻是源侄子素日在外面寫給別人的字據,張張以田產抵押,言明父死來結。」

  這話卻似一個雷般,驚的本一直低頭的二奶奶跳了起來:「大伯,你定是外面尋了人合伙來哄我,源兒游蕩是實,卻是沒了銀子就回來尋我,怎的還會在外面又立下這些字據?」

  見她似發狂般,她的長兄秦大郎拉一把她:「妹妹,陳兄所說,卻是當日我們也親見的,難道你連自己兒子的筆跡都認不出來嗎?」大奶奶也起身來安慰二奶奶,扶她坐下,二奶奶滿臉是淚,又聽到自己視為依仗的哥哥也這樣說,心頭不知怎麼想的,也只得坐下,聽大老爺說些甚麼。

  大老爺見二奶奶安靜了,歎息道:「這些字據,初算算卻也有四五千兩銀子,二弟妹,若這般下來,別說日後源侄子娶親,惠侄女嫁人的花銷,就連日常所需,都只怕供應不上。」聽了他這話,秦家兩個兄長也點頭稱是,二奶奶此時只顧得哭泣,一切事情,只是聽他們處置。

  大老爺話方才落,秦大郎就接著道:「卻是陳兄本就只剩下這個弟弟,我們也只有你這個妹妹,難道要瞧你老來無靠不成,因此上和陳兄商量了個法子,還要聽聽妹妹的意思。」二奶奶早沒有了平日的一分銳氣,只是低聲道:「大哥,我卻似軟腳蟹般,有甚法子,還請哥哥說出。」

  秦大郎見她這樣說,點了點頭,萱娘在旁瞧著,卻是見秦大郎面有得色,還是靜聽他們怎麼說。只聽大老爺道:「現下二弟身後,還遺的綢緞莊和那處宅子,鄉下的田產,不過就夠賠源侄子在外面立的字據,想來源侄子也不會做甚麼生意,我和秦兄就這樣想了,那綢緞莊當日分給二弟時,作價三千兩銀,此時不若我拿出這些銀子來,索性把綢緞莊盤了過來,二弟妹買些田產,也好收租過活。」

  聽到這裡,萱娘不由輕咳一聲,大老爺眉毛一聳:「自然,若三弟妹想盤,也是成的。」萱娘心裡算了一下,那綢緞莊當年作價三千兩,卻是那兩兄弟暗自壓價,到了今日,一年的利息只怕也就這個數了。可笑二老爺當年何等算計,自己一倒了頭,妾就拐走幾千兩銀子嫁人去了,還設下計,讓陳家無法追究,現時兄長也用同樣價錢把這鋪子拿了,實在是一報換一報。

  肚裡想著,嘴上卻道:「我一個孤孀婦人,守著那些田產就夠了,那生意的事,也不在行,還是大伯管罷。」大老爺沒料到萱娘這般說,還愣了愣,也就接著說了,萱娘聽的那銀子買來的田產,竟是要秦家照管,一年兩季租子,都給二奶奶送來,心裡越發歎息,只是二奶奶此時,見了自己仰仗的人都這般定了,也就點頭。

  一時商量已定,立了合約,方要散去,就見源哥穿了一身的孝,瞪著兩只眼睛進來,也不行禮,劈頭就對大老爺道:「好啊,哄我去墓地看著下葬,你卻在這裡謀劃怎麼分我的家私,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說著就要去揪大老爺,旁邊他的大舅早就過來一耳光抽上去:「逆子,你做了蠢事,教你爹幾千兩銀子都被楚家拐走,沒法去追的,鄉下的田產也早被你抵了出去,你這樣行徑,遲早敗光家產,去街頭討飯,我們怕你娘和妹妹無依無靠,這才想出這個法子,你還有臉強嘴。」

  說著就要又打,源哥可不怕,一頭嚷,一頭就往他大舅身上撞去,兩邊頓時吵嚷開了,萱娘無心去看,也不想勸架,只是走了出去,和惠姐說了幾句,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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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3: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舊事

  過完中秋,時日又似飛一般往後過,萱娘料理家務,閒了時督著英姐姑嫂做些針線,去親戚家走走,卻腳步再也不去陳家大宅。也從方三奶奶那裡知道,那日源哥和大老爺,秦大郎他們吵的都要鬧翻天了,臨了還是依了大老爺他們的話,把三千兩銀子兌了出來,卻只換了五百畝田地,剩下兩千餘兩,統交與二奶奶手裡,說是日用開銷。

  源哥雖不服,卻也沒搬到二老爺藏嬌的那所房子裡面去,拿來賣了,賣的得銀子,說是要做生意,一厘都沒交給二奶奶,不知怎麼胡花,滿城現在都在傳,陳家這個敗子,只怕也是當日嚴敗子的下場一般。

  講完方三奶奶還歎道:「卻是我瞧她家惠姐,好一個女兒家,卻是有了這樣的哥哥,誰還肯惹麻煩上身?」萱娘想起惠姐,心又往下沉了一些,源哥若真似嚴敗子一樣,敗光家產才死,倒成了討債兒子了。

  那嚴敗子是去年冬天,被人發現死在河邊的,當時衣裳襤褸,面黃肌瘦,竟是活活凍餓而死的,連收屍的人都沒有,最後還是地保出面,尋了兩個乞兒,一領破席,淺淺的埋在了亂葬崗上,埋他時節,有去看的都道,他若早死三年,也算享盡了福才死。

  萱娘當日聽了這話,也依言訓誡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今日方三奶奶又提起,只是一笑,正待說些旁的,卻是玖哥進來,行過了禮就站在一旁,萱娘見他臉上神色有些不對,望他一眼,方三奶奶起身道:「這都來了半日,也就回去了。」

  萱娘起身送她出門,回轉來時,見玖哥已經坐下,臉上神色還是變幻莫定,萱娘等了半響,開口道:「有甚話你就說吧,我們母子還有甚麼話不能說的?」玖哥沉吟了會,開口問道:「娘,兒子前些時日卻聽的有人議論,又去細細訪了,只是他們說的,都前面矛盾,兒子仔細想過,才想來問問娘,我姨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萱娘沒想到玖哥問的卻是這話,雖然也曾想過玖哥會不會問起這事情,卻是沒料到來的這麼快,抬眼看看眼前的玖哥,十七歲的他穿了一領儒衫,臉龐雖像極了叔洛,眉目之間卻還是有他親生母親的影子,那還是當年不過三個月就抱到自己身邊的小小孩童,萱娘不由歎氣:「玖兒,你都長這麼大了,若不是林家退親,也可給你完婚了。」

  說著手就往他臉上摸去,自玖哥十歲之後,自己就沒這般對過他,手下的肌膚已不似孩童一般滑嫩,而略有粗糙,輕輕撫過他的眉眼,萱娘收回手,歎氣道:「玖兒,你姨娘的死卻是和你爹有干系,你說,身為人子,能為了娘去怨爹嗎?也能為了爹就不管娘了呢?」

  雖說眾人語焉不詳,玖哥卻也知道當日自己的生身母親,確是和自己的爹起爭執後才上的吊。只是想法去尋到宋大之時,他話裡也有些責怪萱娘不去回護,才讓自己的生母丟了命,玖哥聽了這話,還有些怨萱娘。誰知方才萱娘的手在自己臉上撫過,那雙記憶中溫暖細膩的手,雖依舊溫暖,掌心卻多了些粗糙,瞧見萱娘的鬢邊卻有銀光閃過,娘不知何時已經添了白發,又聽到她問出這樣的話來,玖哥喉頭不由哽咽,身為人子,該何從抉擇。

  玖哥不由吐出一句:「娘,罷了。」萱娘卻似沒聽到一般,手攏在袖口裡,目光游移,聲音卻帶了無盡的疲倦,在陳家將近二十年,理家,喪夫,爭產,撫子,處置各種事情,現時自己當親生子一般帶大的庶子又問出這樣的話來,萱娘覺得無盡疲倦,緩緩的道:「玖兒,你大了,這些是非曲直,想來也會自己去想,為娘的也不願多說。」

  玖哥此時已經淚流滿面:「娘,卻是兒子不該問的。」萱娘深深歎氣:「你是她的親生兒子,想知道這些,也是常事,只是為娘想告訴你。」說著萱娘直視玖哥:「當日卻是我回娘家去了,若是我在,宋妹妹她也未必會。」餘下的話萱娘並沒說出來,玖哥跪倒在萱娘面前,痛哭流涕:「娘,卻是兒子。」話沒說完,又被萱娘打斷了:「這些事,你遲早會知道,早知總比晚知好。」

  玖哥見萱娘這般,更是難過,萱娘瞧著他,撫了撫他的頭:「兒,你姨娘若知道你還念著她,想必心裡也是高興的。」聽見萱娘反來勸自己,玖哥不由越發哽咽了,半天才點頭,萱娘拿過一樣東西,遞給玖哥,唇邊浮起一絲苦笑:「兒,這你瞧著辦,該增該減任由你。」

  玖哥擦淚接過,卻是一本帳,心裡疑惑,打開看時,裡面卻記著,一年給宋家支十兩銀子,兩擔米,一百斤柴,上面還有宋大的手印。玖哥瞧了這帳,心裡似明鏡一般,抬頭望萱娘,萱娘卻只是閉著眼,揉著左邊的額頭,顯得疲憊不堪,聽見玖哥吐出一個娘,揮手止住道:「起來吧,他再怎麼無賴,我瞧在你姨娘份上,總不能瞧著他凍餓而死。」

  玖哥越發心裡明白,只是依然顫聲叫娘不止,萱娘睜開眼睛,反笑了,把他攙起來:「玖兒,娘這一世,連你妹妹算上,也不過三個孩子,不對你們好,該對誰好呢?」玖哥的淚又在眼眶裡面打轉,萱娘止住他:「玖兒,男兒有淚不輕歎,這些事情,你知道就好,也不必說了出去,你和你弟弟,雖則異母,卻千萬別忘了同父之情。」

  玖哥重重點頭,母子倆又說了旁的,玖哥這才下去,萱娘卻覺疲倦異常,望著玖哥出去的身影,萱娘不由把身子縮成一團在椅子上,這些事情,可甚麼時候才是盡頭,叔洛叔洛,也曾望過你能撐起家業,誰知你撒手而去,出拳之時,可曾念過家裡妻嬌子幼?

  萱娘正在感傷,遲疑的聲音響起:「三嫂,你卻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坦?」聽來是個男子的聲音,萱娘忙直起身子,擦擦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抬頭看來人,原來卻是李成,忙笑道:「李兄弟請坐,卻不知甚時候來的,怎麼也沒人通報一聲。」

  李成聽的萱娘話裡,還有些嘶啞之聲,臉上的笑卻似擠出來的一般,心裡歎息,卻也沒說破,坐下來道:「我卻是來望昭兒的,誰知進大門就是靜悄悄的,統沒個人,一徑來到廳上才見了三嫂,心頭還在奇怪。」

  萱娘略一思索,就知這些下人定是被玖哥遣走了,心裡微微歎了一聲,卻還是笑道:「卻是有些事情,遣他們去做了,本只一會就來,誰知過了這許多時,都沒見他們回來。」說著就往外面叫人,叫了半日才有個丫鬟跑進來,當了李成的面,萱娘也沒說甚,只是吩咐她預備茶水,李成方才卻見萱娘感傷,自己也覺得尷尬,連聲道不消,就要起身去見昭兒,萱娘也不多留,喚個婆子來帶他去了。

  卻深深歎氣,怎麼偏生就讓李成見到自己那般哀傷模樣?可也是巧,李成不過昨日方回來。思量一陣,萱娘歎氣,卻還是要去操心,自去廚下預備酒飯。

  這件事玖哥日後也沒再提,過了幾日就把那筆帳還了萱娘,稱凡事還是依了娘的主張,萱娘心頭又放下一件事,不過全心過年罷了。

  過罷年,忙完春耕,李成又似往年般出海去了,昭兒早已習慣,不過就是叮囑爹爹自己小心。萱娘卻算著明年怡姐的孝期就滿了,預備一滿了服,就給她和留哥完婚,在宅子東邊又蓋了個小院,預備做留哥的洞房,喚了工匠打家具,打首飾,做衣裳,各樣擺設采買,卻也是慢慢的在預備了。

  昭兒和英姐兩人也在旁邊幫著,萱娘反覺得沒有原先煩累,這樣一忙,就過了七月,玖哥去省城赴試,留哥讀書不如玖哥,卻對做生意很感興趣,丟了書本去絲行請教小錢管家,現在也不稱他為小錢管家了,都知道劉家還了他家的投身紙,人都稱他為錢掌櫃,留哥想學,錢掌櫃也肯教,倒是好一對師徒,不勞萱娘操心。

  這日萱娘正在和昭兒她們挑留哥新房裡用的帳子等物,萱娘選個鮮亮的,笑道:「這顏色,看著就喜氣。」昭兒搖頭,從五顏六色的料子堆裡挑出一樣,對萱娘笑道:「娘,我瞧怡妹妹也是個恬靜的性子,這個她會愛。」

  萱娘拿在手裡瞧瞧,卻是雨過天青色,上面還攙了金線,瞧起來素雅又大方,也不失喜氣,點頭笑道:「就是你細心,記得她喜歡甚麼。」昭兒抿嘴一笑,萱娘放下料子,伸個懶腰道:「罷了,就你和英兒挑吧,選你們年輕姑娘愛的,我就不摻合了。」

  英姐手裡拿著料子,聽了這話,回頭笑笑正要說話,一個丫鬟慌慌張張進來,急得話都不成句了:「奶奶,出大事了。」萱娘正在喝茶,聽了這話,皺眉看向那丫鬟,丫鬟見她鎮定,定定神道:「奶奶,方才有個認不得的人來了,他說是原先家裡的總管要求見奶奶,奴不讓他進,結果他說要奶奶快去,出大事了。」

  萱娘見她囉嗦半日,也說不清爽,皺一皺眉,起身道:「前面帶路。」丫鬟忙要來攙她,萱娘一推,徑自到了前面,舉目一看,那堂前皺眉踱步的不是陳大是誰,素日在大宅裡時,陳大卻是極尊重萱娘的,不是面上做出來的。

  忙快步走上前,陳大聽到腳步聲,還要還規矩行禮,萱娘忙止住了:「陳總管,卻是有甚麼事?」陳大哀聲歎氣道:「奶奶,卻是源哥要把惠姐賣了,小的想求奶奶去止住。」惠姐,要被賣了,萱娘這一驚,不由看向陳大,陳大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奶奶,卻是惠姐的丫鬟來求大老爺,說怎麼能眼瞧著惠姐被賣去做妾,大老爺卻一句,她親生的娘都管不得,這個做大伯的自然更不能管,小的這才厚顏來求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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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萱娘聽完,沉吟一會,陳大還當萱娘也似大老爺般不願管這事,急得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水,也顧不得去擦一擦,只是苦苦哀求道:「奶奶,這事若要真成了,陳家幾輩子在湖州的臉面可就。」說著不由歎氣一聲,眼皮一眨,卻是幾滴汗落到了眼睛裡,一陣酸澀,卻也不顧去擦,眼巴巴只望著萱娘,萱娘雖知這話是陳大情急之時說的,還是搖頭歎道:「陳總管,你卻也知我為人的,休說惠兒是我侄女,就算路遇陌生人,無端被賣為妾,也要施以援手。」

  陳大聽了這話,似吃了定心丹一般,施禮正欲再說,萱娘已經止住他:「事情緊急,還是邊走邊說。」說著就吩咐人備車備船,卻聽見外面有人脆生生答應一聲,萱娘聽的是昭兒的聲音,不由露出欣慰的笑,這孩子幫自己甚多。

  一時車已備好,萱娘命陳大先回了大宅,防備大老爺尋他,自己正要出門,昭兒拿了包東西過來:「娘,這些東西還是帶了去,防了萬一。」萱娘沒打開包袱,只是捏一捏,就笑了,點頭對昭兒說了兩句,上車自去。

  車剛到二老爺家巷子口,萱娘就見有兩個媒婆樣的,吃的臉紅紅的,手裡還拿著一些東西,滿面喜色從巷子裡出來,心裡咯登一下,叫住了車,吩咐丫鬟去叫那兩個媒婆過來。

  這兩個媒婆,不過老王老李,聽的是陳三奶奶請她們過去,心裡不由敲起了小鼓,卻還是硬著頭皮,來到車下,丫鬟掀起簾子,兩個媒婆行了禮。萱娘開門見山的問道:「兩位卻是做了誰家的媒,收了誰家的禮過來?」

  老王被這樣一問,不免瞧瞧老李的臉色,老李還在心裡尋思,這話該怎麼答?萱娘已經冷笑道:「好啊二位,把這好人家的女兒賣去做妾,從中謀利,不知公堂上可還走遭?」老李聽了這話,悄悄看眼萱娘的神色,見她面如寒霜般,老王卻已撲通跪下:「奶奶,卻是源大爺尋我們來的,說自家妹妹年紀已大,好的婚事尋不到,現時家事也消耗了,就嫁到外鄉去罷。」

  旁邊老李也跟著跪下:「這話句句是實,源大爺還說,做不了人的正室,就做妾也好,只要財禮銀豐厚些就可。」老王在旁點頭似搗蒜一般:「就是這話,當時小婦人還說,府上卻也是湖州有名聲的人家,怎能把女兒許去做妾,源大爺卻說,危機之時,夫人奶奶還換柴換米,更何況這商人家的女兒,只要財禮銀豐厚了,做妾也可。」

  萱娘聽的氣直衝斗牛,冷笑兩聲道:「就算他糊塗,難道我二嫂就沒甚話說?」老王瞧瞧老李,老李又望望老王,兩人齊齊開口道:「卻是源大爺讓小婦人說了,對二奶奶只說去做人家的兩頭大,那能露出半點做妾的風聲。」

  萱娘不由歎氣,見兩個媒婆還跪在那裡,下巴一抬:「你們實對我說,這事是已經成了,還是還在商議?」老王吞吞吐吐的道:「卻是方才轎子來接走了。」老李跟上一句:「是個在揚州做鹽的徽州客人,來湖州玩耍的,想來要在船上結了花燭,好回揚州去。」

  萱娘聽完,肚內細細思量一番,對兩個媒婆哼道:「你們可想將功折罪,聽我的號令?不然,日後可別再想走這條生計。」兩個媒婆聽見萱娘說話鬆動,連聲應了,萱娘命老王隨著王大乘小船去追那徽州客人的船,老李隨著自家回轉二奶奶家。

  宅子門口卻也有鞭炮的碎紙屑,吸一口氣,隱隱還能聞到有煙氣,萱娘不由歎氣,門是虛掩的,老李正待上前叫門,萱娘早一把推開,徑自帶著人進去。

  二奶奶卻是穿了一身的新衣,正在和源哥兩人點著什麼東西,猛然有人推門進來,倒反嚇了一跳,抬頭見是萱娘,源哥心裡不由一慌,這大伯他是不怕的,舅舅也沒多少關係,唯獨這三嬸,卻還有幾分怵她,不由一縮就要往娘背後躲去。

  萱娘一眼望見那桌子上擺了幾個盒子,裡面想必就是惠姐的財禮銀,冷笑道:「聽的源侄子近來能幹了,把惠兒嫁出去了,怎麼這樣的喜事,也不請請我們?」二奶奶見萱娘不似往常一般,心裡卻也知道她的來意,雖說源哥讓媒婆說,惠姐嫁去是做兩頭大的,她自己心裡卻也明白,什麼兩頭大,到時回了家鄉,在正室面前不也一樣要修妾禮。

  只是一來自己家裡進項少,真要好好嫁出,嫁妝都不知哪裡湊,二來對大老爺也有幾分怨氣,你不照管侄子,就把你侄女嫁去給人做妾,也好丟丟你陳家的臉,三來那徽州客人出了三百兩的銀子,還送來幾套衣裳首飾。這麼一和湊起來,惠姐素日本就不為二奶奶喜歡的,自然也就應下了。

  大老爺不管,卻正中了她的下懷,此時聽的萱娘冷不丁來了,問出的話又是這樣一句,不由臉上也熱辣辣起來,嘴裡卻還強自掙道:「弟妹說的,這家裡現時進項少,況且對方急著娶,也就沒告訴親友,只等日後歸寧再說。」

  話還沒說完,就聽匡啷一聲,卻是萱娘手一推,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下來,盒子跌下來,裡面卻是露出一些金銀之物,二奶奶還沒動,源哥就要急急上前撿。身子方才彎下去,兩只手就被人捉住,原來是萱娘帶來的下人聽的萱娘吩咐,上前握住他的胳膊,源哥怕萱娘,可不怕她帶來的下人,掙扎道:「刁奴,怎的這等欺主。」

  臉上早被萱娘打了幾個耳光,二奶奶忙要上來攔,卻見萱娘雙眼圓瞪,滿臉通紅,全是大怒之色,不由想起萱娘的厲害來,只是嘴上道:「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麼處置由我,你一個做嬸子的,管這麼多做甚?」

  萱娘一五一十,把源哥的臉打的似饅頭般腫起好高,心頭才覺舒坦了些,卻又聽的二奶奶這樣的話,轉身一掌又是往二奶奶臉上打去,口裡罵道:「虧你還記得她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十月懷胎也屬不易,怎麼輕易就把她賣於人做妾,被人笑話還屬小事,做妾的處境,你又不是不知道,現下你又不是少茶少飯吃,要等著換錢吃飯,有田有地有宅子,竟為了這個敗子,把女兒賣了,真要說你怎麼才好?」

  二奶奶面上挨了一巴掌,心裡雖不服,卻是萱娘這幾句話也敲中她心,不由掩面大哭起來:「老爺,你怎的丟下我不管?」萱娘歎氣,見源哥臉上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想起此行來的目的,歎了一聲,對二奶奶道:「把那家的婚書拿來。」二奶奶聽了這話,先不哭了,卻還是問道:「拿婚書來做甚?」

  萱娘瞪她一眼,二奶奶此時學乖巧了,去把婚書拿出,源哥急忙來搶:「娘,這些東西卻怎麼處?」萱娘眼前差點一黑,沒見過這等沒心肝的兄長,冷笑道:「怎麼處,我今日就告訴你們母子,惠姐既被你們賣了,想必你們也不好意思再認她是你們的女兒妹妹,這些東西,你們自留著,日後就當她死了罷。」

  說著就帶著人出去,老李站在牆角半日,見沒她甚麼事,忙追上去問道:「奶奶可還有甚差遣小婦人的?」萱娘停住腳步,頭上的珠釵在陽光下晃了晃,對老李笑道:「沒甚差遣了,你可要記得告訴眾人,這陳家的惠姑娘從此以後,可是死了。」

  老李連聲應是,萱娘從袖子裡摸出樣東西,高高拋向空中,對老李笑道:「辛苦你了,拿去做套衣裳穿。」老李眼疾手快,已經接住了,見是塊銀子,掂了掂,足有一兩來重,喜的忙給萱娘磕個頭:「謝奶奶賞。」

  萱娘一笑,徑自出去,二奶奶追出來,口裡只說的一句:「弟妹。」眼裡的淚就嘩嘩的流,萱娘瞪她一眼,也不說話,自顧自上車。二奶奶依在門邊,瞧著萱娘的車子遠去,心裡卻不知是甚滋味。

  催著車到了碼頭,早有一只備好的船,萱娘上了船,吩咐舟子速速劃船,船輕就快,行出去不過三十來裡,就見一只船靠在岸邊,旁邊還有數只漁船,瞧情形卻是被那幾只漁船逼停在那裡的,萱娘的心這才定了,長出一口氣,舟子見了目標,劃的更用力些,萱娘只是覺得一霎功夫,就到了那船面前。

  漁船上卻站著一人,正是王大,旁邊還有一個領頭模樣,漁夫裝扮的,見她來了,忙上前行禮,萱娘點點頭,手裡已經備好了一只荷包,交到王大手裡道:「拿去分給大家,耽誤他們打漁了。」王大接過銀子,對那漁夫唱個諾,遞到他手裡,漁夫接過,掂一掂,差不多有十兩左右,喜上眉梢,忙的又行一禮,招呼漁船散開,讓萱娘的船過去。

  那大船上的人卻是正急得一腦門子的汗,今日方才娶了新妾,預備在船上整頓喜酒花燭,好做美夢,怎的方行出不過三十里地,就被這幾條漁船團團圍住,停在這裡,欲要遣個人去問問,卻是無人理他,急得在船上團團轉,瞧瞧那艙中正在哭泣的美嬌娘,福至心靈,想起她是湖州富家出來的,也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心,上前揪住她的頭髮就問:「可是你家騙婚,要抓我去見官?」

  惠姐頭髮被他揪住,又被他這樣一問,本是甚都不知道的,越發哭的滿臉淚痕,這人心頭焦躁,不由揚起手,兩耳光就上去了,見惠姐還是問不出個所以然,悻悻放開她,自己在那船頭踱步。

  見萱娘的船來時,眾人對她恭敬,已曉得她就是主事的人,等到萱娘上了船,忙上前作揖打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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