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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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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秋李子 -【寡婦恩仇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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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4: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烈女

  萱娘也沒還禮,只是徑自進了艙內,正在哭泣的惠姐見她進來,撲了上去,一聲三嬸叫出來,就嗚咽不止,萱娘不由也覺鼻酸,撫一撫她的髮,再瞧她身上衣裳,還整整齊齊,心這才安了。

  這人見萱娘這樣,還當萱娘安排這些船只來,是要來把惠姐搶走的,心裡心疼銀子,搶前一步道:「要走可以,把銀子拿來。」萱娘這才轉身,細細打量了下,這人四十來歲上下,身材富態,唇邊一撮小鬍子,看相貌也還周正,只是眼裡有些血絲,老王此時也蹭了進來,走到萱娘身邊,陪笑的道:「奶奶,這就是惠姑娘的姑爺,唐老爺。」

  說著轉身就想給唐老爺說話,耳邊就響起萱娘冷冷的聲音:「甚麼姑爺,甚麼女婿,我倒是想知道,這親是怎麼結的?」老王沒料到萱娘一開口就是這話,不由有些急了,唐老爺聽的這話,雙手擼擼袖子,冷笑道:「還說你陳家在湖州是有名聲的人家,欠了我的銀子,還不出來拿個女子來抵,倒有臉來說這親是怎麼結的話。」

  惠姐見了萱娘來,已是不哭的了,誰知聽了唐老爺這句,她雖生長富家,卻也知道銀子難掙,況且爹爹死了這一年,娘常日裡嘮叨的就是沒銀子的話,三百兩銀在她看來,也是天高海闊的一筆錢,三嬸雖能幹,卻不知能否把錢湊出來,又被唐老爺瞪了眼,不由又要流淚。

  萱娘聽了唐老爺說出實情,冷笑一聲:「照唐爺話裡的意思,惠姐是源哥欠了你的債,源哥這才把妹妹抵給你的?」唐老爺坐下點頭道:「就是如此。」接著拍拍大腿:「揚州美女如雲,我又怎的反跑到湖州來尋個妾呢?」說到得意處,雙腿叉開,眉毛一聳,對萱娘伸出三根手指道:「源哥欠了我兩百兩銀子,還有一百兩的財禮,拿了來,這丫頭就換了你去。」

  說著蹺起腳,望也不望萱娘一眼,萱娘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招呼了聲:「王主管。」王大早在艙外候著的,忙進來雙手侍立,萱娘淡淡說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王大恭敬應道:「照奶奶的吩咐,五百兩銀子已經預備好了,現時就拿進來?」萱娘點頭:「嗯,不過這位爺也用不了那麼多。」王大已經明白,行一禮後去萱娘船上拿了個箱子過來,瞧來頗為沉重,在唐老爺面前打開,裡面卻放著明晃晃幾錠大元寶,王大從裡面取出五十兩一錠的元寶六錠,恭敬放在唐老爺面前。

  唐老爺初還以為陳家已經敗落,不過剩的一個空架子而已,況且這情急之時,定是要湊上一湊,沒料到萱娘有備而來,不由躊躇了起來,惠姐見萱娘拿出銀子,心裡大定,卻還怕唐老爺不肯放人,手裡只是緊緊攥著帕子,目光不時往唐老爺身上又轉到銀子身上。

  萱娘反倒一身輕鬆,喚過老王:「老王,這媒是你們做的,這要退了這門婚事,也要你在中間說說。」老王忙忙的應了,走到唐老爺身邊福了一福,賠笑道:「唐老爺,你瞧這銀子都已備齊了,是不是把婚書拿出,了了這事?」

  唐老爺見萱娘並不望自己一眼,細瞧她面上神色,卻有些瞧不起自己,心裡不由有火上來了,自己在揚州卻也是有頭有面的人,怎的來了這裡,竟被個婦人瞧不起了,冷笑道:「若我不罷了這門婚事呢?」

  萱娘哂笑:「那只好公堂上走一遭,卻不知拐了良家女子做妾是何罪名?」你,唐老爺沒料到萱娘會這樣說出,卻是輸人不輸架,起身道:「婚書在手,怎的是拐騙?」萱娘把惠姐拉過來,替她理著頭發,擦著眼淚,淡淡的道:「唐老爺年紀也不小了,難道還要在異鄉和人賭氣不成?」

  說著這才抬眼看向他,唇邊露出笑容:「這事是誰先做的,自去找誰,我卻只是盡了我的,銀子送上,人我帶回就可,旁的和我無干。」這話卻是隱隱透著要唐老爺去尋源哥問的意思,唐老爺不由狐疑,看向萱娘,萱娘又是一笑:「家門不幸,出此逆子,以致有今日之禍,然此事本由逆子所為,方才急躁之時,還願唐爺諒解。」

  唐老爺見萱娘話鋒一轉,又這般說了,心裡想的又說不出來,萱娘見他這樣,一手攜了惠姐,起身道:「還望唐爺把婚書拿出,這事只當沒有就是。」唐老爺的話又被堵在喉嚨裡,再往外面望望,那幾只漁船卻還沒散去,思量了下,好漢還不吃眼前虧,況且和銀子賭氣更是不好,開箱取了婚書出來,遞給萱娘,萱娘接過細看,見和從二奶奶那裡拿來的婚書一樣,招呼眾人退出,上了自家的船,圍在那裡的漁船見萱娘出來了,這才四散開來。

  唐老爺似被定在地上一樣,思忖一會,卻也沒回轉湖州,只是收了銀子,吩咐他們開船回揚州去了。

  萱娘此時聽了他們來報,唐老爺的船回揚州去了,冷笑一聲,倒還是源哥造化,俯身瞧著依在自己膝下的惠姐,此時她雖不再哭了,臉上的淚痕還是清晰可見,不由歎氣道:「你就住在我那裡,從今往後就是我的女兒了。」惠姐聽的不需去見自家娘和哥哥,心裡也是有些歡喜的,點頭應了。

  萱娘拍拍她的身子,想起一事,問惠姐道:「你那丫鬟倒還機靈,記得去報信,只是要想個法子把她叫來依舊伺候你才好。」惠姐聽的萱娘提起那丫鬟,直起身子道:「三嬸,她卻只是伺候過我幾年的,年初就被娘嫁出去了,說家裡進項少,用不了這許多下人,卻是昨日我聽的哥哥和娘在那裡說,才知道有這事,恰得她來探望我,才求她去尋大伯的,誰知……」

  說話時候,惠姐又想起傷心事,不由又難過起來,萱娘一時也不知說甚麼好,只是輕歎,窗外卻傳來鼓樂聲,萱娘不由推窗望望,難道是有誰家娶親不成。老王自上了船,也就極守本分,只是坐在船板上,瞧見萱娘推窗,笑道:「奶奶,這卻不是娶親,是林家女兒被朝廷彰表為烈女,想來是去林家的官船。」

  林家女兒,烈女,萱娘不由皺眉,老王見萱娘不知情,笑嘻嘻的往窗子邊湊近些:「奶奶不知道嗎?林家姑爺上兩個月病死了,還沒過頭七呢,林家女兒就吊死了,都說她夫妻情深,殉夫而去,這表一下來,只怕就要起造牌坊了。」

  萱娘聽的渾身冰涼,那個也是在這個地方遇見的十五歲的少女,聽的她出嫁,聽的她女婿身子不好,聽的她,成為烈女,萱娘此時已聽不到老王還在那裡說些林家生的好女兒,為記倫增色的話,眼裡不覺已經有了淚水。

  惠姐問萱娘道:「三嬸,做了烈女,果然是給父母爭氣嗎?」萱娘捂住她的嘴:「休這般說,人生在世,爹娘都沒奉養,就丟了他們去,那些榮耀不過是面子光,哪有在父母膝下盡孝來的安慰?」老王聽了萱娘這話,插話說:「奶奶這話說的也是,記得四十年前,我們村也出了個烈女,只是白日父母在眾人面前有光彩,到了夜裡就常聽見她母親在那哭。」說著就歎氣。

  萱娘聽了這話,也沒有多說,一時船已到了岸邊,萱娘攜著惠姐上了岸,進了家門,昭兒和英姐接住了,萱娘坐下,對昭兒笑道:「方才我卻忘了說了,收拾間屋子出來,再預備幾件衣裳,讓你妹妹住下。」

  英姐早在旁邊笑道:「娘,你方才出去,嫂嫂就讓她們收拾出來了,衣服也準備好了,還尋了料子出來,說過幾日給惠姐姐做衣裳呢。」萱娘聽了這話樂了:「好好,你們都能處置家務了,娘也就好歇一歇了。」昭兒只是一笑,此時天色卻已有些晚了,各自收拾了睡下,惠姐的臥房也就緊挨著昭兒她們的,萱娘又在丫鬟裡挑了個機靈的來伺候她,吃穿住行,都和英姐一樣,惠姐也安心在萱娘這裡住下,再不去想自己娘和哥哥的事。

  八月中秋一過,卻有喜報傳來,玖哥中了舉人,雖名次不高,卻也讓萱娘喜歡,這次可比上次中秀才更要熱鬧,各方親友紛紛來賀,祭祖宗,豎旗桿,忙亂了半個來月。

  萱娘是女人當家,這來賀的自然也是堂客為多,酒席之上,各人都道萱娘有福氣,教出的兒子個個成器,昭兒此時早就幫著萱娘理家,她是個大方姑娘,有親友說要見見她的,她也不忸怩,還親自端茶上果。

  茶端到林奶奶跟前時,林奶奶見昭兒一雙纖手,似嫩筍一般,說話聲音卻似黃鶯出谷一般,不由想起自家女兒來,也不接茶,也不還禮,只是定定的望著她,萱娘本在和旁人說笑,轉身卻望見林奶奶這般,忙上前推昭兒一把:「那邊你惠妹妹在尋你。」昭兒福一福方走。

  林奶奶卻是滿心酸楚,眼裡有淚欲要落下來,當著眾人卻又不敢,偏生旁邊有人笑道:「林嫂子家卻出了個烈女,這等增色的事情,我們卻都沒賀一賀,今日就借花獻佛了。」說著端起杯茶走到林奶奶跟前。

  林奶奶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接了茶過去,只是那手在抖,茶都潑了一大半出來,那人掩口笑道:「想是林嫂子歡喜過頭了,連茶都端不穩。」萱娘見了林奶奶這般舉動,想起翻檢玖哥行李之時,卻翻出一出書來,上面寫的就是林家女兒殉夫的事情,文人筆墨,極盡渲染,把白家夫妻之間的恩愛寫的繪聲繪色,又寫林氏的父母是如何如何的大義,忍看女兒殉節,卻見了林奶奶今日舉動,想來她心裡也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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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4: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萱娘心裡這般想,面上卻也不好露出來,只是笑著把話題岔開,眾人又說些別的閒話,昭兒來回說酒席已經齊備,請諸人入席。萱娘起身招呼眾人前去入席,一路說說笑笑,到了擺酒席的地方。

  酒席是擺在院內一棵大桂花樹下,回廊之上還擺了數十盆菊花,眾人沿回廊一路行來,聞見桂花飄香,瞧著菊花怒放,又見昭兒和英姐兩人在酒席那裡忙碌,下人們次第出入,有人就贊道:「三嫂真是有福氣,女兒媳婦都是能幹的,那麼小小年紀,就能幫手,三嫂真是省心。」

  話音未落,方三奶奶笑道:「是呢,我妹妹不好意思說她女兒好,我這個做乾娘的可知道,我那乾女兒是極出色的。」此時已經到了酒席之上,昭兒和英姐上前行禮,英姐恰好聽見了,抿嘴笑道:「乾娘,只怕你有了兒媳婦,就不記得女兒我了。」方三奶奶聽的英姐撒嬌,伸手把她攬在自己懷裡:「乾娘疼你的心,不比你娘少。」

  昭兒此時已經過來,聽了這話,湊趣道:「三嬸疼妹妹的心,可是誰都知道的。」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萱娘帶笑上前來調派位子,互相謙讓過,讓林奶奶坐了首席,王奶奶,方三奶奶等依次入席而坐,萱娘在主位相陪,昭兒和英姐兩個又說了兩句,告退下去。

  王奶奶瞧著她們姑嫂離去,笑著問道:「怎麼不見惠姐?」萱娘正在招呼她們飲酒,聽到王奶奶這樣問,忙放下酒壺笑道:「惠兒昨日有些不舒服,叫醫生來瞧了,說是著了涼,吃藥睡下了。」

  旁邊有人笑道:「惠姑娘能有三嫂這樣的嬸子,也是她的福氣,只是二嫂卻是怎麼想的,旁人的孩子,不心疼也就罷了,那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的還這般,說出去只怕都沒人信。」萱娘只是一笑,林奶奶卻聽的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這句,本來伸出的筷子又縮了回來,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這時已躺在黃土堆下了,換來的是說不清是好事還是壞事的一座牌坊。

  林奶奶不由有些心神恍惚,自己小的時候,多曾慕過烈女傳上各人,今日輪到自己的女兒成為烈女,才知道那種滋味可是不好受的。羅大嫂正在和人談笑,卻不聽見林奶奶說話,轉頭笑問道:「林嫂子,可是酒有些多了?」

  林奶奶勉強轉頭,巴不得她問這一聲,只是點頭,萱娘聽到,忙招呼個丫鬟過來攙林奶奶去歇息,席上眾人也起身,讓她出去,等她走了,萱娘重又招呼她們坐下。

  有個刻薄些的歎道:「說陳二嫂對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不心疼,我這個嫂子不也一樣,好端端的閨女,嫁了個病鬼不說,女婿沒了,自家女兒還是花枝般年紀,收拾回來讓她另嫁也好,在家守節也罷,總好過在婆家,誰知竟忍心望著她去死,換來個空名。」說著就不停搖頭歎氣。

  萱娘抬眼一瞧,說話的卻是林奶奶的本家弟妹裘氏,也是個嘴快的,還沒接話,方三奶奶本來就是個愛說話的,聽了裘氏的話,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笑著問裘氏:「卻是我也聽得,雖說離寧波不近,怎生也不去打聽打聽,就這樣把個女兒嫁過去了?」

  裘氏頭上的簪子一晃,轉身對方三奶奶道:「就是這話,當日是媒婆和家裡的兩個管家娘子去的,回來時極口贊道白姑爺人才出眾,溫文有禮,這才定了的,誰知花轎過了門,拜天地時,說的是姑爺身上有些不好,要到房裡去拜天地,到了那時,才知道姑爺躺在了床上,難道要原轎回來不成,只得拜了天地,進了這家的門。」

  說著裘氏也掉了兩滴眼淚下來:「我那侄女,卻也是個溫柔知禮的,怎的命這般不好。」方三奶奶聽完,也說不出話來,反是王奶奶歎氣:「雖說是她命不好,卻是林嫂子怎麼也只聽媒婆和下人的。」方三奶奶在旁接道:「王親家,說的也是,這做下人的眼孔淺,見了銀子,喝了酒菜就走不動路的多了,更何況那慣會說謊的媒婆呢?」

  裘氏接口:「雖說事後把那兩房家人攆走了,卻是自家女兒卻是這般。」方三奶奶歎氣:「哎,也是你侄女沒福。」羅大嫂見說起這事,酒席上都沉默下來,端起杯酒對裘氏道;「林二嫂子,今日卻是來賀我外甥中舉的,反說你家的事情,實在該打。」

  裘氏忙起身接過酒,對萱娘笑道:「三嫂子,實在是我不好,就乾了這杯賠罪罷。」萱娘把眼角的淚悄悄拭去,起身笑道:「林二嫂這般說,那我們合席陪她一杯。」眾人聽了這話,也紛紛起身喝酒。

  萱娘酒喝的急了一些,不由嗆到,酒也有些上頭,忙對羅大嫂說了一聲,讓她代做主人,自己離了席面回房散散。

  剛拐過彎,就聽見山石後面傳來低低的哭聲,萱娘眉頭一挑,這是何人在哭,悄悄走了過去,瞧哭的這人穿著不凡,再細一看,卻是林奶奶俯在一塊石頭上低低的哭,哭的哀切無比,卻不敢高聲。萱娘本欲過去勸她,卻是心裡一動,悄悄退了出來,靜靜聽著她在那裡哭,哭聲越發淒婉,卻還是一聲比一聲低,萱娘眼裡也不覺有淚,雖說林家女兒這事,卻是林奶奶自己有些糊塗,只是那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總不會望著不好。

  林奶奶哭了一陣,這總是在別人家裡,被人瞧見會說自己輕狂,忙忍下酸楚,把眼淚強壓回去,起身整整衣服要出來,萱娘聽的她整理衣服的聲音,忙閃到柱子後面,見林奶奶從山石後面轉出,雙眼浮腫,不時用手按著眼皮,心裡不由歎氣,瞧著她走過去了,這才從柱子後出來,歎氣一會,自己出來的時候也不少了,還是回席上去吧。

  此時酒席之上,各人想必都用飽了,放下筷子不吃了,在說話耍子,林奶奶坐在眾人裡面,臉上也笑吟吟的在和她們說話。萱娘忙堆起笑容上前道:「反是我這個做主人的不好,留你們在這裡。」說著嗔旁邊伺候的丫鬟們:「你們也不知收拾一下席面,送上茶果?」丫鬟忙上前收拾,羅大嫂笑道:「還是小姑想起了,倒是我偷懶,說著話就忘了,也沒讓她們收拾。」

  收拾好了桌子,茶果送上,坐了一會,萱娘還要招呼她們回廳裡去坐,方三奶奶搖著帕子道:「雖說過了中秋,這天卻還是熱,又喝了酒,這身上怪熱的,左右這池子邊有風有花,坐著閒談一談正好,那還要回廳裡去受那悶氣。」

  旁人也紛紛附和,萱娘只得做罷,此時也不消做主人讓眾人,就坐在一邊,聽她們說東說西,見林奶奶臉上已是笑意盈盈,心裡歎氣,卻也不好說出來的,閒話一會,有人像方想起來一般問萱娘道:「怎的不見你大嫂,這侄子中了舉,也不見她來賀賀,難道是自持長輩,不肯下顧?」

  萱娘還沒說話,方三奶奶就笑了:「這話卻錯怪了陳大嫂子了,聽的陳大爺身子不好,躺了好幾個月,偏生我們侄女又要臨盆,想來陳大嫂子也忙的腳不沾地,這才沒來的。」問話的人聽了這話,笑道:「我說呢,這陳大嫂卻是最知禮的了,怎麼能落了這個。」

  王奶奶點頭道:「這話不差,我侄女嫁進去半年有餘,說的她婆婆為人極好,是個難得的好婆婆。」萱娘聽的這句,心頭暗自冷笑,卻也沒說出來,只和羅大嫂對看一眼,眼看天色漸晚,各人也紛紛告辭。

  昭兒她們這才出來,邊幫著萱娘料理,邊說些家常,萱娘瞧著她們,想起也該給惠姐尋親了,此時倒好說的是自家侄女,不管她那娘和哥哥,想來也好尋親,正在打算,聽的昭兒說道:「娘,這卻是二伯母遣人送來的,方才人多,還沒請娘的示下。」

  萱娘接過昭兒手裡的東西,卻是幾塊料子和幾樣首飾,瞧著也不是賀人家中舉的,歎了一聲,把包袱重新包好:「拿去給你惠妹妹吧。」昭兒點頭,英姐好奇問道:「娘,不是說二伯母不要惠姐姐了,怎麼又這樣?」

  萱娘拍拍英姐的頭,歎道:「英兒,有時候,很多事情錯了就沒法改了?」英姐不解:「娘,你不是說,錯了就可以改的嗎?怎麼現時又說不可以改了。」萱娘見英姐這般,捏捏她的鼻子道:「你啊,終究是不如你嫂嫂那般受過磨折,你可要多學學,有時候人命這些錯可是無法再改的了。」

  英姐有些明白了,瞧一眼昭兒,小聲的問萱娘:「娘,你可是說的玖哥哥前頭定的那個嫂子的事,女兒也隱約聽的了,想來卻也是她沒福。」萱娘一笑:「好了,都忙了一天了,你和昭兒都去睡吧。」英姐見娘不說,雖覺納悶,卻還是和昭兒施禮退下。

  萱娘瞧著她們走出去,又想起林奶奶白日那場哭泣,心頭不住歎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轉眼孫家的孝已經滿了,萱娘算著日子,打了十二樣首飾,做了四套衣裳,遣個人隨著媒婆去孫家給怡姐脫服,順帶催娶。孫奶奶應了,定了日子,就要辦喜事。

  陳家這下忙個不停,雖然已經預備了一年有餘,卻還是有些細小事情忙亂,況且又是萱娘頭一次辦喜事,更是興頭,從定下日子到喜日子,又足足忙了兩個月,這才萬事具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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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閒話

  雖則忙碌,家裡上下人等,都是喜笑顏開的。孫家雖守孝三年,少有來往的,平日裡送節禮時,萱娘也影影綽綽的聽到一些孫家的家計漸漸有些支撐不來的話,怕怡姐的嫁妝不夠齊備,面上不好看,密的托羅大嫂帶了三百兩銀子,借著去孫家的緣故,把銀子帶去。

  只是怎樣帶去的銀子,又是原封不動的回來的,羅大嫂還帶回一句話:「卻是孫親家說了,那些人再怎麼不要臉,怡姐的嫁妝總還是要給的,還讓我謝過你的好意。」萱娘聽了這話,歎一口氣,手撫過那包銀子,羅大嫂輕輕推一推她的肩:「小姑,孫親家雖這般說,只是照我今日去孫家看的,怡姐的嫁妝雖則不會沒有,卻也不多。」

  萱娘緊緊抿了下唇,久久都沒說話,羅大嫂想起在孫家所見,只是輕聲歎息,半日才握了下萱娘的手道:「孫親家還道,她也知你是為她好,並沒怪你,只是這銀子拿去,到時反倒別人有甚說法?」

  萱娘聽了這話,皺眉問道:「難道是孫家族裡有甚話說,自來的道理,立嗣之時,這女兒的嫁妝就要留出,他家總不會不顧這個體面吧?」羅大嫂輕輕搖頭:「並不是說不給嫁妝,當日立嗣之時,卻也說了,日後怡姐出嫁,卻是一百畝田地,家具衣服首飾自然都是要備了的,這三年來,孫親家也陸續備著,誰知就惹了一個人的惱怒。」

  萱娘不等羅大嫂說完,就皺眉問道:「可是那孩子的親娘?」羅大嫂點頭,怒道:「也是這孫家族裡太過了些,換做旁人,這孩子的親娘早就不許上門了,哪還有在旁指手畫腳的理,誰知這孩子的親娘,見到孫親家備嫁妝的花銷不少,竟找上門來罵,口口聲聲花的是她兒子的家私,說一個女孩家出門,一百畝田地,衣裳首飾折變了,一百兩銀子就夠數了,哪有花著上千兩銀子去備嫁妝的,雖有幾個人出來說兩句,卻也是不鹹不淡的,孫親家雖早有打算,卻也沒料到她這般無恥。」

  萱娘一歎,半日才道:「想必那家計艱難的事情,也是她說的,不是孫親家說的了。」羅大嫂點點頭,也沒說旁的,萱娘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又何苦,這樣不是讓大家看笑話的事?」羅大嫂唇邊浮出一絲冷笑:「那人卻還說,連天子都為生身父母爭名分了,她爭爭這些,卻又何妨?」

  兩人正在說話,丫鬟進來報道:「奶奶,有位劉二奶奶來訪。」劉二奶奶?萱娘皺眉,卻還是道快請,話音沒落,就聽見有女子的笑聲傳來:「奶奶,先給你道喜了。」聽來聲音甚為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萱娘正在迷惑,就見一個穿紅的女子進來,笑吟吟的對萱娘道:「奶奶,怎麼這麼幾年沒見到,奶奶連我都不識得了?」萱娘細一看,來人頭上戴了金絲髻,鬢邊簪了一只鑲紅寶的鳳頭簪,滿面笑容,雖則衣著華麗,卻還是舊時相貌,不是小喜是誰?

  不由伸出手點一點她的額頭道:「怎麼是你這個丫頭,還猛不丁的劉二奶奶,我都沒想到是你。」小喜頭一點,上前拉住萱娘的胳膊道:「奶奶,現時我可不是丫頭了,我女兒都七歲了。」

  羅大嫂也上前來,這才各自見禮坐下,萱娘問過小喜,她卻是自那年舉家搬到寧波,就從沒回到湖州,此次得知留哥要成親,就回來一趟。雖然數年不見,小喜卻還是似以前一般爽快,羅大嫂見她雖略有發福,行動舉止之間,卻顯得果敢許多,贊道:「你這丫頭,當日就說你是個好的,現如今瞧瞧,你的福氣可也不是一般。」

  小喜對羅大嫂一笑:「舅奶奶說的,當日若不是奶奶這般對我,我也不會有今日,自然不能忘了。」羅大嫂點頭:「這話說的極是,若不是你這般,想來也不會有這樣的福氣。」小喜又一笑,萱娘聽了這話,想起許多事情來,只是輕輕歎氣。

  小喜見萱娘這般,反笑道:「修福修福,卻是自家要去修的,難道不去修,反而折了自家的福氣不成,似去年白家二奶奶的事情,旁人都說是有福氣,朝廷彰表,我瞧著,卻是折了自家的福氣,給別人臉上添虛面子罷了。」

  白家,這不就是林家女兒婆家,難道有甚麼內情不成,小喜還當她們不知道,歎道:「這姑娘,不就是原先定給我們玖哥後來又悔了婚的那個,嫁進白家不到兩年,白二爺就沒了,她過了沒幾日,就吊死了,旁人都說她是為夫殉節,是個貞烈女子,其實誰又知道裡面的事呢。」

  萱娘聽的一驚,羅大嫂臉上也是一般神色,小喜望一望四周,見只有她們三個,下人們都在外面伺候,才道:「這女子若真是殉節也罷,卻是奶奶我聽的說,這林氏進了白家雖則快有兩年,白二爺身子不好,卻是連房都沒圓過,況且不過就是比死人多了口氣,說甚麼恩愛,不過也是哄人的話。」接著稍一遲疑,又道:「聽的初時她婆婆對她還好,只是等到病勢沉重,就開始辱罵起來,白二爺一斷了氣,就罵她克死了丈夫,話裡話外,只是逼她上路。」

  萱娘聽了這話,和羅大嫂都驚了,萱娘想起當日那書上卻極力渲染林氏與白家兒子的夫妻恩愛情分,公婆疼愛,都活靈活現,恰似那寫書的當日在旁瞧見一般,自己當時雖覺得有些過了,不過少年夫妻恩愛也是常事,誰知這白家兒子竟病的這般沉重,公婆又是恁般,若真如此,倒是白家不夠厚道,細想起來,也是昭兒逃過一劫,不由為昭兒慶幸。

  小喜想來也是想起這事,點頭道:「卻是我們昭兒福氣好,等到後日玖哥高中進士,當了官,不就是堂堂一位誥命?」萱娘聽了這話,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這些卻也不望,能中舉人卻也夠了,若太過奢望了,卻也不好。」

  羅大嫂拍萱娘肩一下:「小姑就是太過小心了,這麼些年,你持家嚴謹,家事騰騰的漲,那些閒話早就沒了,還怕這些?」小喜也笑了,對萱娘道:「奶奶,舅奶奶這話說的正是,等到昭兒到了年紀,給他們完了婚,英姐也嫁了,奶奶含飴弄孫,在家閒的悶時,也可以四處走走,享不盡的福。」

  羅大嫂也湊趣,對小喜道:「卻聽的你還隨著你家的,去了許多地方,也要給我們講講那些名山大川。」小喜見羅大嫂這樣說,興致來了,口講指畫,不是那泰山是如何的高,就是那京城何等繁華,南京中元節時,滿城的燈光香火,講了足有兩三頓飯時。

  萱娘雖平日也愛瞧些閒書,卻是礙著女子之身,從沒去過,聽了這些,不由感慨,小喜講的口干,停了下來,喝了口茶,羅大嫂拍小喜肩一下:「你這丫頭,倒是比別人多了許多福氣,我們想要出門,卻是要等下輩子了。」

  小喜一笑,見萱娘若有所思的樣子,猛的想起一事道:「奶奶,卻是去年去泰山時節,在山腳遇到一家去燒香的,我瞧著那男子,像極了三爺。」叔洛,這個消息讓萱娘和羅大嫂都是一驚,羅大嫂先回過神來,對小喜道:「你莫不是眼花,你奶奶卻是遣人去山東尋過數次,都沒這麼一個人,怎的倒讓你碰見了。」

  小喜點頭道:「人有相似也是有的,不過我讓丫鬟去問過,卻是那家姓汪,說生了兒子來還願的,若真是三爺,哪有不回家鄉的理,況且就算當日俱禍,這卻過了這麼多年,早就沒事了。」

  羅大嫂也點頭,小喜又講些見聞,萱娘心頭卻始終有些不安,只是陪著說話罷了,留小喜用過晚飯,言明等留哥喜日子,一定要過來,這才送走她們,安排各事妥當了,回房睡下。

  卻是怎麼都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望著這滿室的東西,想起小喜說的那話,這男子家負心起來,重新在外尋個妻子,生了兒子的事情又不是沒有,若真是如此,萱娘覺得一身冰涼,自己的守貞,發家,全成了一場笑話,為了這樣的男子,萱娘覺得鬢邊有些濕漉漉的,摸一摸,原來不知何時已經流淚下來。

  順手撈起衣服擦了擦,重新躺下,罷罷,若他真在外一世不回也罷了,若他要回來,這十年的帳可是要好好算算,萱娘想到這裡,心事一定,沉沉睡去。

  過不了幾日,留哥的喜日子就到了,宅子裡張燈結彩,新房裡早已陳設一新,孫家送嫁妝來時,萱娘瞧著雖不是有那麼幾十抬,卻也是極力去辦,又見送嫁妝來的下人臉上有些慚色,想來孫奶奶那邊,不知如何去爭,心裡越發對孫家人有些不滿,卻是別人家事,自己不好去說。

  喜日子當天,新娘子花轎進了門,親友們賀禮送上門,在廳上開了宴席,請了兩班戲班伺候,外頭是玖哥陪客,裡頭是萱娘帶著昭兒她們應酬,來往的人聲鼎沸,煞是熱鬧,大奶奶今日卻也來了,只是不見方氏,人有動問起,只是說她身子不爽利,卻還有人悄悄的說,風聞方氏最近在家鬧了幾場,氣病了,在床上躺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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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歸人

  萱娘聽了,也沒往心裡去,旁人家的事情,自有旁人去說,新人進了門,拜了花燭,坐過床,撒過帳,完了這些禮節,昭兒和英姐她們姐妹陪著新人,新郎出外陪客,萱娘這些長輩,也到外頭坐席。

  點了戲,開了鑼,戲子們扮上戲唱著了,萱娘敬過一輪酒,自有那來幫忙的對她笑道:「嬸子今日是婆婆,還當回到位子上,去陪了客人,這些事,就讓我們做小輩的忙碌。」萱娘推辭幾句,也就坐回位子上去,左手是大奶奶,右手羅大嫂,挨個下去的,就是王奶奶等人。

  萱娘和她們說幾句話,讓一讓菜,眼睛隨意往戲台上掃去,唱的是白兔記,卻是團圓一折,奸人得報,夫妻團圓,戲台上是夫妻團圓,榮華富貴,一團錦簇,眾人齊唱,貧者休要相輕棄,否極終有泰時,留與人間作話題。戲台之下,大奶奶點頭歎道;「這苦守十五年,也有了好日子,女人須要這般才好。」方三奶奶坐於大奶奶下首,想是有了幾杯酒了,把筷子一放,冷笑道:「有甚麼用,男人還不是在外尋了小的,若男人在外還念著她也罷了,明明知道自己娘子在家,沒有甚好日子,不早日接回,還在那過自己的好日子,這樣的男人,就是當了皇帝又如何,終不過落了一場虛名。」

  萱娘心頭不由一動,大奶奶被方三奶奶這樣搶白一頓,臉色有些不好瞧,羅大嫂忙笑道:「妹妹這話說的,細想起來,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女子終究比不得男子,抱全守貞就是本等。」說著羅大嫂觸到萱娘之事,不由微歎。

  王奶奶見了,忙打圓場道:「想是都酒多了口,發起議論來了,方三嫂子,我卻聽的說,你家公子和惠侄女結了親,還沒恭喜過。」

  方三奶奶見王奶奶問,笑道:「正是呢,剛定下的親,卻是和奶奶家又添了層親眷。」王奶奶細一算,笑道:「卻是,我家侄女嫁了親家的侄子,親家女兒嫁了我家兒子,再加上這一層,層層疊疊,都四五層了。」

  羅大嫂眉一揚,手在空中一輪:「何止四五層呢,陳大嫂子家的兒子,不是娶了妹妹家的侄女?再算上旁的,都七八層了。」見扯到自己身上,大奶奶微點點頭,對方三奶奶道:「親家家的好侄女啊。」話裡卻是誰都能聽出來含有譏諷。

  方三奶奶眉頭一挑,正要說話,羅大嫂卻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按住她的肩對大奶奶道:「正是方家的好女兒才能成陳家的好媳婦,大嫂子你說是不?」大奶奶見羅大嫂雖笑吟吟的,話裡卻反駁了自己一句,本想回一句,卻是自己素來在外人面前都是賢惠的,怎能再說,只得一笑罷了。

  萱娘又讓一巡酒,前面卻進來一簇人,是新郎官來敬酒了,眾人忙紛紛起身,今日留哥穿了喜服,戴了帽子,披紅簪花,旁邊卻是玖哥端了茶盤,盤上有一壺酒,晉哥手拿了兩個酒杯,都笑嘻嘻的跟著進來。

  到了萱娘這桌,萱娘方要站起,留哥早已跪下,對萱娘道:「還請娘喝了這杯酒,娘成日勞累,做兒子的,也沒盡甚麼孝道,今日卻是兒子的大日子,還望娘滿飲了此杯。」晉哥早把酒杯放到茶盤上,提起壺斟滿一杯酒,遞給留哥,留哥雙手舉過頭,萱娘接過,一只手拉了他起來,對他道:「兒,你從今日起,就是個大人了,凡事休再學孩子脾氣,媳婦年紀小,你要多讓讓她。」

  留哥點頭:「兒子記住了。」萱娘抬眼瞧見玖哥,嗔怪的對留哥道:「隨便喚個小廝端著就成,怎麼能勞煩你的兩位哥哥?」留哥呵呵一笑,晉哥已經上前笑道:「三嬸,卻是玖兄弟說了,這樣的大事,又是給三嬸你敬酒,自然不勞旁人,做弟弟的這樣說,做哥哥的自然也就幫著拿杯子甚的。」

  幾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王奶奶歎道:「親家,你家這兩個兒子,都是孝順的,這才是天大的福氣。」萱娘點頭,把玖哥拉過來,對留哥笑道:「等到你哥哥娶嫂子的時候,你可也要鞍前馬後才成,有半點推辭,休怪我在你媳婦面前給你沒臉。」

  留哥摸摸腦袋,對萱娘道:「那是自然。」挨個對長輩們敬了一圈,留哥兄弟又去往旁席,等到重新坐下,王奶奶笑道:「親家,卻也是,何不就讓他們兩兄弟一起成了親,也是雙喜臨門。」萱娘放下筷子:「親家,我怎麼不巴著玖兒先成家立業,只是昭兒還小,論虛歲不過十四,況且雙雙都娶,雖則是雙喜,禮數上總有些不周,我的主意,讓這邊索性等一年,明年再過門。」

  方三奶奶點頭:「卻是妹妹想的周到。」隨即想起一事,不由往旁的席面上看去,小聲的道:「若不是當年,只怕妹妹早已抱孫。」萱娘順著她眼神看去,卻是林奶奶在的方向,含糊答道:「姻緣本是天注定。」迅即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辦過喜事,卻又是過年,萱娘新娶了媳婦,這幾年的生意甚是順溜,手裡有錢,借著留哥辦喜事,新蓋了東邊小院,休整了家中花園,家中上下人等,過年的壓歲錢都加了倍,再則怡姐自從過了門,卻也是十分和順,和昭兒妯娌之間,英姐惠姐姑嫂之間,甚是相得,萱娘肩上的擔子一下就少了許多,過年時候,還請了一些親友在修整一新的園子裡擺了幾桌酒,唱了一天戲。

  那年卻又天暖的早,請酒那日,園子裡的迎春花開了滿園,再襯上柳樹新發芽,桃花已結蕊,卻似春日一般,戲台上戲子粉墨登場,唱人間悲歡離合,戲台下眾人杯來盞往,訴市井蜚短流長。

  萱娘這才知道,源哥卻是去年十月間,和人爭個妓女,吃人打傷了,二奶奶心疼無比,卻是那家勢大,也爭不過的,只得請醫醫治。不料源哥在家養傷期間,就有人持借據上門,稱這都是源哥在外欠上的賭帳,連本帶利,初初一算,卻也有三千來兩。

  二奶奶氣的半死,欲待不償,那些都是有勢力的人,方應慢了點,就一個個卷袖子,捏拳頭,說要拖源哥去公堂上,真的償了,連自己的私房都要掏空,又怕源哥真被他們拖去打死,終還是咬了咬牙,拿出銀子清了借據。

  只是心裡疼的不行,源哥養病時候,就在他耳邊聒噪不止,源哥本就受了場打,心裡不滿,又見歷來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母親,也在自己耳邊說自己不是,反目相向,似對仇敵一般,兩母子鬧嚷了一夜,次日源哥索性把賠不盡的首飾衣裳搜刮一空,也不管娘了,自己拔腿就走。

  等到二奶奶從街上回來,見到自己箱籠全空,甚東西都不見了,還當是招了賊,此時下人也全散去了,只有個六七十的老婆子還在家,二奶奶幾巴掌打在她臉上,問她怎的不看好家,老婆子嚎啕大哭,只說是源哥捲去,二奶奶這時還怕源哥出事,忙的尋人寫了招子,到處尋覓。

  只是哪有影響,尋了十多天,似泥牛入海一般,此時二奶奶身邊卻是一個錢都沒有,老婆子見了,也趁夜溜了幾件源哥忘拿的衣裳,一溜煙走了,二奶奶是上天無門,下地無路,房主人又要來催房租,不然就要收了房子,只得老了臉皮,去求大奶奶。

  大奶奶自然也是稱病,只有方氏出來招呼,卻也是不甚禮貌,二奶奶方說出個借字,方氏就冷笑道:「二嬸,也不是侄媳婦說你,你這借的話,也不過是哄人的說話,你現時房無一間,地無一隴,借了去,可不知道怎麼還?」

  二奶奶沒料到一向對她禮貌的方氏會如此直接,開了口半日說不出話,方氏說出這番話,冷哼一句:「也罷,我總是做侄媳婦的,總不能瞧著二嬸你凍餓而死,這裡有二兩銀子,卻是私房孝敬,旁的也就沒了。」

  說著就起身,二奶奶到了這時,卻不知做何打算,那二兩銀子,卻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僵在那裡,方氏見狀起身,冷笑道:「二嬸,若真厚了臉皮,自可以去求三嬸,她能養了你女兒,難道還不能養了你嗎?」

  說完就走,伺候的小丫鬟見狀,也忙跟了出去,諾大一個廳內,只剩得二奶奶一人,她瞧著那二兩銀,若在盛時,連賞人都賞過這麼多的,此時窮了,也只得紅著臉,拿了那銀子出去,臨要出了門口,小丫鬟追上,二奶奶還當是方氏回心轉意,誰知小丫鬟卻說:「大奶奶說了,請你日後不要來了,源大爺不是甚好人,可別污了門庭。」說完也不等二奶奶回答,自己就回身進去。

  二奶奶卻是又被澆了一盆冷水,拖著步子走出大宅,回到住的地方,卻是房主人來催她騰房,這二兩銀子又不夠付賬的,只得收拾了東西,卻也沒有甚麼了,只是幾件源哥和婆子都看不上的幾樣破衣爛裳,房中的粗笨家伙,被房主人留做房資,二奶奶抱著包袱,走出房子。

  二奶奶卻著實不知要往哪裡去,雖有這二兩房子,卻過不得許多時,若要回娘家,也不知哥嫂留與不留,走出城外,不覺已到湖邊,不由放下包袱,放聲大哭,此時也沒臉去見萱娘,只得死休,閉了眼,正要跳時,身子卻被緊緊拉住:「二奶奶不可。」

  二奶奶回身去瞧,卻是一個老人,鬢邊白發蒼蒼,頜下一簇鬍子已然花白,不是別個,卻是陳大,二奶奶瞧見故人,不由勾起前塵往事,那哭的聲音更大一些,陳大不覺也掉下幾滴淚,勸二奶奶道:「螻蟻尚且貪生,二奶奶卻又何必輕生?」

  二奶奶哽咽半天,才道:「此時卻無奔處,婆家不留,只怕娘家哥嫂也不收的。」陳大試探的道:「還有三奶奶,她是個善心人,何不去問她?」二奶奶見提起萱娘,頭搖的似撥浪鼓一般:「不可,當日惠兒的事出來,我就已說了,卻是恩斷義絕了,我今日雖窮了,卻總不能再去厚顏上門。」

  陳大見她這樣,沉吟半響才道:「那二奶奶先在老奴家裡住下,老奴尋人去奶奶娘家問問,若無音耗,奶奶就在老奴家養老也可,老奴這身,本就是陳家的。」

  二奶奶到了此時,也只得忍恥去了陳大家,陳大的婆子和兒女,對她甚是禮貌,二奶奶雖不安卻也只得住下。過了一個來月,卻是二奶奶當日在娘家時,一個堂嫂初嫁過來,家裡的娘得了病,求告無門,二奶奶當時恰好經過,就拔下頭上一只金簪遞與了她,讓她去瞧病。,雖說此舉本出無心,誰知這堂嫂是個知恩圖報的,家事現時已然小康,聽的她此時落魄,寄住在舊時僕人家裡,就命自家兒子來接了她去,說老姑嫂也好作伴。

  此事一傳了開來,雖說二奶奶卻是寵子太過得來的報應,卻也有人稱方氏太過刻薄,對窮的長輩怎麼這般,議論不休,卻也做了幾日的談資。

  萱娘聽罷,連聲歎息,想來二奶奶也不願自己去接她過來,只是她總是惠姐的親娘,命人帶了銀子,去到二奶奶堂嫂家裡,只說這是惠姐掛著母親,命送來的,旁的甚麼話也沒說,去的人回來報,說二奶奶聽了這話,卻是大哭不止,也沒有說別的話,銀子也卻了不收。

  萱娘聽了回報,長聲歎息,只為一點愛子之心,誰料終是沒人孝敬。

  時光如梭,不覺昭兒已到了十五,萱娘早就算著她及笄之時,就是嫁人之日,和李成商量了,定在正月二十八,給她和玖哥完婚。怡姐自從嫁來陳家,得萱娘的疼愛,再則孫奶奶也撿了好日,把自己資財捨入尼庵,落髮出家了,怡姐更是把婆婆當做娘一樣的孝敬,昭兒的婚事,全力襄助。

  到了吉日,處處都是花團錦簇,昭兒面上搭了方巾,被媒婆和怡姐一邊一個,攙扶來拜堂,萱娘坐在上首,瞧著這對小夫妻,樂得合不攏嘴,儐相在旁高聲贊禮,小夫妻依言而行,正在熱鬧時節,王大匆忙闖進,急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奶奶,三爺。」卻又覺得不對,補上一句,此時就順溜多了:「舅老爺說已經死了的三爺回來了。」

  這話雖然不大,聽在人人的耳朵裡,都似霹靂一般,萱娘不由站起,本在觀禮的大老爺一撩袍子下擺:「我出去瞧瞧。」連新娘新郎都止住行禮,只是往外面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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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萱娘見新人止住行禮,儐相也不再贊禮,來賓們紛紛起身去看,萱娘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鎮定一下,對儐相頜首道:「禮還沒行完,怎的不贊了?」這話一出口,眾人似方醒過來一般,儐相繼續贊禮,眾人繼續觀禮,新人也隨著行完了禮,送入洞房,坐床撒帳。

  女客都簇擁著新人進去了,留哥看眼萱娘,萱娘對他點頭,留哥上前作揖,請男客們出去外面坐席,登時熱鬧的廳內只剩的數人,大奶奶過來扶住萱娘:「三弟妹,怎的也不出去瞧個究竟?」萱娘轉身瞧她一眼,唇邊露出一絲笑:「不是大伯出去瞧了嗎?他們兄弟,骨肉連心。」大奶奶聽萱娘這話,也笑道:「想來三弟妹是有怨氣的。」

  萱娘冷笑:「哪似大嫂有福,兒子孝順,媳婦乖巧,和大伯更是舉案齊眉,誰不稱羨。」萱娘這話卻含著譏諷,上個月方氏卻被送回娘家,隨著去的,還有方氏的嫁妝和休書一封。這事鬧的整個湖州都議論紛紛,有說方氏太過刻薄,以致被休,也是自作孽,卻也有個把老成的說,雖則方氏為人刻薄,這做婆婆的也有些不對,怎的失了教導之責,任由她胡行?

  萱娘聽了,再細細一想前後事由,不由冷汗淋淋,照前後來看,大奶奶竟是對方家早有不滿,才這樣做的,難怪會由著方奶奶在陳家指手畫腳,也任由方氏在陳家興風作浪,原來卻打著這樣主意,面上還是依舊賢惠溫柔,心裡歎息,卻也不說甚麼。

  此時大奶奶聽的萱娘這樣說,微怔一怔,腦子裡還在想著,就聽見大老爺的笑聲從外面傳來:「哈哈,弟妹快些出來瞧,天大的喜事,三弟回來了,這真是雙喜臨門啊。」隨著聲音,大老爺攜著一人的手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幾個人。

  大老爺是滿面喜色,攜著那人臉上卻有些許慚色,瞧他穿著,也是衣著華麗,唇上兩撇八字鬍,面皮白淨,年紀已有四十來歲,有些發福,行動之間也十分沉穩,不似當年那麼輕狂了,正是那傳說已經死了十年的陳家三爺叔洛。

  大老爺滿面喜色帶著兄弟進來,還當是滿堂的人都會喝彩,誰知進了廳,裡面空蕩蕩只有萱娘妯娌兩人,不由愣了一下,再瞧萱娘臉上也沒甚歡喜,不由咳嗽一聲,對萱娘道:「弟妹,你想必是歡喜過了,都不說話,你守了這麼十多年,可也算守到頭了。」

  說著就示意叔洛上前,叔洛方要上前,萱娘已攜了大奶奶的手道:「大嫂,且隨弟妹進去瞧瞧新人去。」說著拉了大奶奶的手就走,大奶奶和大老爺正預備說話,卻被萱娘拖走,大老爺搶前一步,萱娘轉身,冷了的道:「大伯,難道內室你也要亂闖?」

  萱娘雖則一向厲害,卻對大老爺還是禮貌,這還是頭一次這般直接,大老爺止了步子,萱娘冷哼一聲,甩了大奶奶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大奶奶有些不明了,對叔洛點一點頭道:「她守了這十多年,想必也有些怨氣,等我去勸勸她。」說著跟上萱娘步子。

  叔洛還對大奶奶施了一禮,起身之時,叔洛身後轉出個人來,瞧著萱娘身影,有些恨道:「三叔,侄子說的話可是正經,這三嬸現在變成這般,三叔可要為侄子做主。」說著就假意哭了兩聲,大老爺在旁聽見,眉頭皺皺,對那人道:「源侄子,這事?」

  不等大老爺說完,源哥對大老爺嘻嘻一笑:「大伯,有三叔為我做主,難道不對?」說話時還對大老爺擠一擠眼睛,大老爺一怔,想起若真能鬧出來,自家也能從中漁利,不由點頭,對叔洛道:「三弟,三弟妹雖理家辛苦,有些事卻也實在不好說。」

  說著重重拍拍他的肩,叔洛卻是源哥流落到山東時,投到自家為奴,源哥讀書不成,旁的事卻極聰明,見了叔洛幾次,旁敲側擊就問出底細,下心求的叔洛認了自己,著實在叔洛面前說萱娘的種種不是。叔洛聽了這話,久沒想到的兒女也想到了,從沒念過的家鄉也念到了,和後娶的萬氏商議,和盤托出自己身世,稱聽的侄子說了,前頭妻子對親戚不好,怕她不會教導孩子,想回了家鄉,痛斥一頓,收拾自己兒女照管就好。

  萬氏雖埋怨叔洛不該隱瞞身世,著實鬧了一場,等到鬧完,喚了源哥來面前細問,聽的是萱娘做人太凶,才讓叔洛拋了家業,流落來此,她本和叔洛十分恩愛的,聽了這話,不由對叔洛越發憐惜起來,卻要和叔洛講,要自己也跟了他回去,把那潑婦痛斥一會,然後帶了孩子去拜了祖宗墳墓,再收拾回山東。

  叔洛徘徊了一會,覺得現時又不同往日,萬家也是大戶人家,廣有資財的,萬氏為人也是能幹的,想來也不怕萱娘,就點頭應了。

  於是一家大小,帶了僕人,過了十五星夜兼程往湖州趕來,一路都是水路,又兼年月太平,恰恰的二十八到了湖州,源哥的意思,卻是要叔洛拖家帶口的去了莊上,罵萱娘個措手不及,誰知叔洛自進了湖州,想起自己原先荒唐,也有些悔意,吩咐管家尋個客棧,安置好了妻小,這才和源哥去了莊上,探一究竟。

  到了莊上,卻是張燈結彩的,問過了人,才知今日是玖哥成婚的日子,算一算,自己卻是十年沒回來了,當日離家之時,玖哥不過是個黃毛小兒,今日卻是娶親的良辰,不由躊躇起來,源哥見他在門口徘徊,笑道:「三叔,今日玖弟弟娶親,你又歸來,可謂雙喜,難道還有甚事比親生父親回來更大的喜事嗎?」

  叔洛聽了,這才進了莊子,劈頭遇見王大,王大瞧見許久不見的源哥,又見他衣裳濟楚,容色和往日不同,方才想說話,卻被源哥眼睛一瞪:「老無知,還不快些去通報,我三叔,這裡的家主回來了。」王大聽的這話,不由愣住,細瞧一瞧,也彷彿依稀有些認得,當日王大在大宅,不過廚下伺候,見過叔洛次數不多,叔洛現在身體發福,長了鬍子,有些認不得也是常事。

  源哥見他發愣,用腳踢一踢他:「還不快些去報信,愣在這裡做甚,難不成我三嬸是你們主母,就不聽我三叔這個家主的話?」王大哦了兩聲,這才進去通報,源哥在那咬著牙恨:「三叔你也瞧見了,這下人都這般對待,三嬸更是沒什麼好臉了。」叔洛方欲安慰,卻有人出來,叔洛正在打量,源哥已經搶上去行禮,口稱大伯。

  叔洛一眼望去,自家哥哥也老了許多,想起那已逝的二哥,不由淚滾了下來,一句大哥出口,人已經跪在了地上,大老爺見了源哥,還在皺眉,聽見有人稱大哥,再細瞧瞧,終是自家兄弟,就算叔洛有些變化,也認的真,忙一把抱了,就在那裡哭起來,兩人哭勾一時,大老爺覺得奇怪,怎的除了自己,就沒旁人出來了,源哥想來也是這般想,上前勸住了,大老爺順水推舟,拉了叔洛就進去。

  叔洛在外面時,還在想著見了萱娘,怎的發威,當著眾人的面問她怎的如此刻薄,對待子侄全似陌生人,誰知進了廳裡,卻冷冷清清,只有萱娘和大嫂兩人,自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不由對萱娘有些怨恨,雖則自己十年不回家鄉,是自己不對,卻也是結髮夫妻,怎的不理不睬,連瞧都不瞧自己一眼,正在那裡思量,大老爺一掌拍到他肩上:「走,三弟,我們去酒席上去,你也該去瞧瞧你兩個兒子。」

  源哥也上前湊趣,三人一同出去,此時新房之內,雖則人都塞的滿滿的,卻都屏聲靜氣,新人雖被安在床上坐著,幾個老媽媽在那裡撒帳念吉利話,玖哥是心裡慌亂,不知這外頭究竟發生甚事,臉上不由露出愁色,一只手從袖子下面伸出來,握住了自己的手,玖哥抬眼一看,卻是昭兒看著自己,眼裡有些憂思,玖哥不由心中有些歉意,怎麼說這也是自己的新婚大喜之日,忙回握住她的手,對她一笑。

  這時撒帳已畢,玖哥卻不知道該做甚麼,新房裡的人也都不知道,雖都想出外去瞧瞧是怎麼回事,只是主人家沒發話,難道好都出去外面不成,卻是笑聲響起,萱娘也出現在新房裡面,見眾人只是坐在那裡,也不說笑,笑道:「難不成是我媳婦太過美貌,大家都呆了不成,只是瞧個不停?」

  萱娘這話一說出來,也有幾個人跟著湊趣的,說笑幾句,萱娘道:「我們且出去罷,留她們年輕人在這裡,玖兒,你也出去陪客。」玖哥應了,起身出去,萱娘招呼眾人都出去,留的英姐她們在房裡陪著昭兒,昭兒不好起身,拉一下英姐的衣裳,英姐已經明白,走到萱娘跟前叫了聲:「娘。」

  萱娘看眼她們幾個,見不管是女兒還是媳婦還是侄女,面上都有憂色,伸手出去理一理英姐的衣裳:「好生和你姐姐嫂嫂們陪著你大嫂,娘自會處置。」說著就面上帶笑出去。

  女客們坐下喝酒,卻也沒幾個有心思在那酒菜上的,都瞧著萱娘,萱娘卻當個不知一般,只是招呼眾人喝酒瞧戲,外面男客所在之處,卻是連聲都不聞的,把這裡女客的心,更是吊的高高的,伺候的下人們,臉色也煞古怪,卻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去瞧萱娘的臉色,見萱娘面色如常,一個個心裡嘀咕不止。

  終究還是大奶奶忍不住,她放下筷子,對萱娘道:「弟妹,不管是與不是,都出去瞧瞧,這樣涼著是怎生意思?」萱娘喝了口酒,轉身對大奶奶道:「大嫂,今日是玖兒的喜日子,總要完了各項禮節才是,難道我家的大兒媳婦,各項禮節都是草草?」

  話到後面,已經有些聲音嘶啞,大奶奶碰了這樣一個釘子,臉上不由有些不好看,羅大嫂起身欲打圓場,卻不知說些甚麼好,萱娘還是照舊喝酒吃菜,旁人都停下來,望著她,萱娘渾然不覺,一時吃飽,方才放下筷子。

  漱了口,喝了茶,道:「罷了,今日招待不周,勞動各位了,不敢耽擱各位。」說著團團福了一福,叫個小丫鬟來扶著,就回房去了,眾人見她說出逐客令,方三奶奶忍不住,叫住她問道:「妹妹,外面的人?」萱娘站住,冷笑道:「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十年前已經死了。」說著就進去了。方三奶奶不由歎氣。

  羅大嫂卻是知道萱娘的心的,起身笑道:「也是,都勞碌數天了,各位還是請先回去吧。」說著招呼丫鬟來,眾人這才動彈,一個小廝跑了進來,抬眼不見萱娘,正要退出去,羅大嫂瞧見了,罵道:「這是甚地方,怎的亂闖?」

  小廝行個禮道:「舅奶奶,卻是大老爺遣小的進來請三奶奶出去,說是三老爺歸來。怎的不見三奶奶?」羅大嫂稍一思量,對小廝道:「你出去對大老爺說,今日是玖外甥娶親的好日子,旁的事,都不論。」

  小廝應了,忙忙出去,羅大嫂又對眾人道:「我且進去瞧瞧小姑去,各位寬坐。」說著就急急進到裡面。

  大老爺帶著叔洛到了外面,卻有些舊時親友,還認得他的,都上前互相行禮,問他怎的這許多時不回來,叔洛不由面有慚色,只是含糊答應罷了,等到玖哥出來,雖然心中疑惑,母親又沒說的,卻還是和留哥兩人上去行禮,只是母親沒說這人是他們父親,含糊招呼而已。

  四叔此時卻也老了,鬚髮斑白,考了一輩子會試卻都沒中的他,早在幾年前就息了念頭,也不去選官,只是在家替人說些分上度日,見叔洛回來,也有些高興,觸動心靈,問出一句:「三侄子,你可要實對我們說,可曾又另娶過,是妻是妾,帶回來了不成?」

  叔洛正應酬的高興,聽見四叔問出這句,自己當日娶了萬氏,是打著一輩子不回來的主意,況且又是入贅,自然是妻了,只是現時回來到這裡,萱娘既是先娶,又是原配,這等卻是犯了律了,還在思量。

  就聽見源哥哼了一聲:「四叔公,你怕是老糊塗了,三叔是個男子,男子家多娶幾房也是常事,出外這麼多年,萬氏嬸嬸卻比三嬸又年輕又賢惠。」話沒說完,就聽見四叔哼了一聲,瞧著叔洛道:「三侄子,這事卻是大礙,不提侄媳在家養兒育女,論先後也是她先,去了公堂,也是說不過的。」

  叔洛臉上通紅,源哥又哼了一聲,斜瞅著玖哥兄弟道:「好不好,休了她就成了,這等惡婦,那還能留在我家。」話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拳,卻是新郎官動的手,玖哥滿面通紅,還欲再打,大老爺咳嗽一聲:「罷了,今日是玖侄子的喜日子,又逢你父親歸來,父子夫妻團圓,別的話以後再說。」

  說著就喚小廝進去請萱娘,誰知小廝卻帶來這樣一句,大老爺皺皺眉,當著眾人,也要留一分體面,也只得請眾人先回去,自己和叔洛他們就進去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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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分辨

  方進了二門,門邊早有個丫鬟在那等著了,見他們過來,急忙施禮道:「還請大老爺止步,這是人家內室。」大老爺氣的鬍子一抖一抖,指著叔洛對丫鬟道:「這是你們家主,難道他不能進去裡面?」丫鬟身形動都不動,禮數周全的道:「大老爺,從來都說,我們老爺十年前已經沒了,這又是哪裡來的?」

  大老爺鬍子一抖,手指丫鬟,只是跺腳不止,留哥聽了這話,卻知道娘心裡在想什麼,又見大老爺這般情形,忍住笑,對大老爺道:「大伯,就是小戶人家,也分個內外的,還請大伯先回去。」大老爺袖子一甩,對留哥道:「難道你爹也不能進去?」留哥還沒答話,玖哥上前,帶行不行的行個禮:「大伯的教導,做侄子的雖然不得不聽,只是這事也有分說,娘曾數次托人去山東尋過,做侄子的也曾親身去尋,都是毫無音訊,今日突然來了,侄子心裡也有些嘀咕,還請先回去,等我們母子商議個實情再處。」

  玖哥這番話,卻透著不信,大老爺鬍子不由一翹,皺眉道:「你這孩子,怎的說這樣胡話,我是你大伯都認出這是你的父親,你做小輩的怎麼會不聽呢?」玖哥正欲開言,留哥上前道:「哥哥說的有理,父親當日走時,侄子們還小,這猛不定來個人就說是自家父親,卻也有些迷糊,大伯雖然認下了,只是這是大事,還須遣人去山東查問了,問個究竟再說。」

  大老爺被這話堵住了,肚裡思量一下,要待再說,丫鬟趁機對玖哥道:「玖大爺,奶奶說了,今日是你好日子,還請回了新房。」玖哥點頭,對大老爺又施一禮,臨走還對留哥使個眼色,就進去了。丫鬟又轉身對留哥欲要說些什麼。

  大老爺見了這般情形,怒指留哥道:「你們兩個不孝的兒子,怎的這般,那可是你們親生的爹?」留哥瞧眼一直沒說話的叔洛,見他臉上神色變化莫測,細瞧這模樣,依稀還有些記得,肚內也有七八分想著這是自己的親爹,初時也想認他,只是轉念又想起這十多年來,自己母親的操勞,對父親也有些怨恨。

  況且方才在席上,聽的他另有了妻兒,源哥還口吐狂言,稱休了自己母親,同為男子,怎能做這樣不義之事?只是礙著自家大伯,也只得隨著進來,等到聽了丫鬟所說,做兒子的心不由多偏袒了母親這邊,自然也就隨著母親的話說了。

  聽見大老爺這樣說自己,留哥輕笑一聲,意有所指:「大伯這話錯了,侄子一沒淫了父妾,二沒賣了妹妹,三沒敗了家私,這不孝二字,實不敢當的。」大老爺氣喘不已,卻也沒法駁了這話,源哥聽留哥這話,句句指著自己,仗著這裡叔伯,都是偏著自己的,脖子一挺道:「那些事,你孩子家,有甚知道的,這親親的父親不認,不是不孝是甚麼?」留哥聽了這話,正色對源哥道:「哥哥這話說差了,這父母都是一般的,哪有母親沒有發話,兒子就自作主張的事呢?」

  大老爺聽了這話,知道今日這二門是進不去了,也休想再見萱娘一面,思量一會,伸手出去拉住叔洛:「三弟,這裡不認,大哥認了你,隨我回去罷。」說著氣沖沖走了,叔洛自進了莊子,見這裡休整一新,方才席上又有人道,萱娘孤身一人,持家有方,勝過男子,廳上雖匆匆一面,卻也憶起舊日的事情,再則自己兩個兒子已經長成,說話應對都極禮貌,心裡百般滋味,不知是愧是悔,來到二門這裡,卻不停思量,全似丟了魂一般,此時哥哥說了,也就隨著他自去。

  瞧在留哥眼裡,卻是自己的爹竟沒有絲毫父子之情,留哥不由黯然,卻還是全了禮節,恭身送過,問過丫鬟,知道萱娘和羅大嫂在房裡,關著門在說甚麼,忙急急進到裡面。

  到了萱娘門口,卻是無人的,留哥輕輕叩門:「母親,兒在此。」裡面鴉雀無聲,留哥怕娘出甚事,心頭直跳,又叩響門,還是沒有回應,正欲推門,就見玖哥夫妻來了,還都穿著喜服,英姐和自己娘子跟在後面。

  他們都是一臉憂色,留哥上前對玖哥道:「哥哥,今日是你新婚大喜,還是回新房罷。」玖哥未曾答話,緊皺眉頭的昭兒就說話了:「小叔,這事也是大事,總要娘拿個主意,不然我們都不心安。」怡姐也點頭。

  只聽門吱呀一聲開了,眾人忙都抬頭,出來的卻不是萱娘,是羅大嫂,她咳嗽一聲,對玖哥道:「你娘說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洞房小登科,還不快些回去。」玖哥一個我字就卡在喉嚨裡,昭兒上前:「舅母,就讓我們進去瞧瞧娘罷。」

  萱娘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怎麼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都各自忙各自的去。」說著就叫怡姐,怡姐忙應了一聲,聽見萱娘道:「那些東西可都收拾進來了?還有給親戚們的回禮,都要准備了,別叫人瞧笑話。」

  自怡姐進了陳家的門,還沒聽過萱娘這樣嚴厲的口氣,呆了一呆,正要說話,旁邊就有人道:「三嬸,東西都收拾好了。」原來是惠姐也來了,羅大嫂瞧人來的越來越多,不由往裡面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萱娘聽見連惠姐都來了,歎了一聲,聽在孩子們的耳裡,卻著實有些難受,玖哥瞧瞧留哥,昭兒握下英姐的手,惠姐靠在門邊,幾個孩子都想開口說話,萱娘已經出現在門口,她眼圈微有些紅腫,神色倒還自然,走到他們面前,伸手替玖哥拿掉喜服上不知道甚時候沾上的草,嗔怪的道:「你做大哥的,怎麼不帶頭聽娘的話,自去做自己的,還帶著他們都來這裡,難道娘還會出甚事不成?」

  玖哥方想說話,卻不知哪裡來的一股思緒,眼前有了霧氣,竟定定的說不出話來,萱娘一笑,拉著他和昭兒的手:「今日本是你們夫妻二人的好日子,百年好合,竟在今夕,哪能為了旁的事分心,快些回去罷,那些事自有我處置。」昭兒有些擔心,卻只叫得出一聲娘,萱娘拍拍她的肩:「兒,日後這家,就要你和你妯娌兩人管了。」昭兒聽了這話,不覺一凜,看向萱娘,萱娘一哂:「娘有了媳婦,難道還要娘親自管家不成。」

  昭兒心有些定了,萱娘推著她肩:「快去罷。」玖哥心中,也轉過幾個念頭,只是他素來知道,萱娘見識非常人可比,又見她連聲催促,若再不去,恐是不好,只得看著萱娘道:「娘,無論有了甚事,兒子只認娘這個娘。」

  萱娘笑容更深:「罷,那無賴的話你還真聽了,沒的算計。」惠姐卻已經知道自家哥哥回來了,聽了萱娘這話,身子不由抖了抖,萱娘把她拉過來:「放心好了,有三嬸在,沒人敢把你怎麼樣,你也快回房去,這下個月就要出嫁的人了,要把身子養好。」

  萱娘說完,卻見眼前這幾個孩子還是一個也不動彈,瞪他們一眼:「怎麼,還不相信你娘了?都快些回去,難道還要娘拿棍子趕你們回去不成?」接著叫玖哥:「你做大哥的,今日又是你的喜日子,快些回去罷。」

  羅大嫂上前推他們轉身:「快些走罷,你娘這樣說,自有她的道理。」玖哥他們雖則不放心,卻還是轉身走了,只是腳步都是拖的,等他們走了,萱娘的肩膀這才垮了下來,和羅大嫂進了房。

  羅大嫂關了門,對萱娘道:「小姑,這事?」萱娘倒了杯茶,也不管冷熱,就喝了進去,冷笑道:「還能怎麼的,他要回來,這裡總是他的家,難道我攔著他不成?」羅大嫂也有些口干,倒了杯茶,喝進口裡,盡是冰涼的,忙把茶吐出來,連聲叫丫鬟過來換茶,丫鬟忙應了,進來換了壺熱茶才出去。

  羅大嫂喝了一口茶,對萱娘道:「攔是攔不成的,只是小姑,你也休嫌做嫂子的小氣,他既帶了個人回來,雖說輪先是你,輪長也是你,只是難保他有些甚念頭,到時這些你苦掙的家私,難道要拱手讓與別人不成?」

  萱娘此時覺得有些疲乏,打個呵欠道:「瞧他也不是有那樣本事的人。」說著閉了閉眼:「大嫂,天也晚了,你也別回去了,就在這歇了,等到明日再回去罷。」羅大嫂坐到她身邊,拍著她背道:「小姑,這等我怎麼放的下心回去?」

  萱娘長歎一聲:「這等事體,雖則匆忙,也要計較個長法。」羅大嫂聽她這樣說,知道她心裡已經有了想法,試探的問道:「小姑方才命人去尋小喜,究竟是何主意?」萱娘已經倒在床上,閉了眼道:「我也沒旁的,就想知道,三爺在山東十多年,都做了些甚麼。」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羅大嫂一推,見她已酣酣睡去,心裡一酸,卻也沒有旁的辦法,小聲叫來丫鬟,替她脫衣卸襪,蓋好被子,這才吹滅蠟燭,自己去安置。

  這晚卻除了萱娘,人人都不好睡的,玖哥新房裡的燭光亮了一夜,留哥房裡也沒熄了燈,英姐和惠姐兩個雖然躺到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只不過胡亂打個盹,巴到天明,各人起來,胡亂梳洗過,就等著萱娘來找。

  等了許久才有丫鬟來到,只是笑著道:「姐姐們怎麼也不去廳前,今日新婦還要見婆婆。」英姐和惠姐對看一眼,怎麼連這事都忘了,忙攜手來到廳前,萱娘卻已盛裝坐在堂上,手裡還拿著給媳婦的禮,見了她們兩個,笑道:「怎麼睡到這時候,還要丫鬟去叫。」

  英姐方想說話,留哥夫妻也來了,英姐見二哥二嫂的眼睛都是紅的,想來他們也是一夜沒睡,上前行過禮,各自坐下,萱娘卻還是依舊,臉上露出笑容,等著新人來,玖哥夫妻雙雙穿著大衣服,來給萱娘磕頭,萱娘受了禮,昭兒把做的鞋襪給萱娘送上,萱娘打一看,笑道:「我兒果然有心,這可比平時做的要精致多了。」

  昭兒面色有些微紅,雖說和萱娘是終日廝見的,不消做勢的,只是這總是新嫁娘,太過大方了也不好,萱娘笑著說了幾句套話,正待要喚他們起來,就聽見有人的聲音:「三嬸,你也太不知禮,這媳婦進了家門,哪有不拜見公公的?」

  聽聲音又是源哥,惠姐瞧見自家哥哥,不由緊緊拉住英姐的手,英姐拍一拍她的背,對源哥怒目而視:「源哥哥,你也太不像樣了,你說我娘不知禮,這話卻是你做侄子的應說的嗎?」源哥沒料到英姐竟然如此伶牙俐齒,不由語塞。

  萱娘此時已經把玖哥夫妻叫起,輕輕一聲:「英兒,別人無禮可不能學了。」英姐吐吐舌頭,脆生生應了聲是,萱娘這才抬眼去望叔洛:「汪老爺,請坐罷,三年前在泰山還願得的那哥,長的可還好罷?」

  這話一出口,堂上眾人都愣了下,大老爺心裡不由嘀咕,怎的這萱娘知道,叔洛托名姓汪,難道她已知道底細不成?還在想法,叔洛已經開口道:「萱娘,我我。」卻話不成句,萱娘輕輕一歎:「你回來要做甚麼?」

  雖只輕輕一句,叔洛卻不知如何回答,他和萱娘十年夫妻,萱娘在他心裡,卻是進退有據,從無差錯的,雖缺少些柔情,卻是爹娘眼裡難得的好媳婦,雖稱不上舉案齊眉,卻也是少有爭執,當日離開湖州,卻也賭了口氣,瞧萱娘怎麼應對。等到入贅萬家,萬氏卻是個溫柔多情的人,兩口過的甚是恩愛,湖州這邊自然也就淡了,聽了源哥的話,還當自己終是抓到萱娘的錯處,興沖沖回來,卻從昨日到今日,那股勁漸漸小了,等到聽的萱娘這樣問,雖依言坐下,卻不知怎麼應對,兩行淚就落下。

  源哥見三叔坐了下來,卻不說話,記憶裡面,自己這位三叔,對三嬸與其說是夫妻恩愛,不如說是子依從母,本以為他在外面這十多年,有些長進,誰知萱娘這麼一問,他又說不出話來,心裡著急,張口道:「怎的不能回來了,湖州是家鄉,這裡還有祖宗的墓,三叔怎的不能回來。」

  大老爺也在旁邊道:「是啊,三弟妹,你這話問的奇怪,三弟怎能不回來了?」萱娘把桌子一拍,指著說的興頭的源哥就道:「來人,給我把這無賴哄了出去。」站在下面的下人們答應一聲,上來兩個小廝,一邊一個就要把源哥拖出去,源哥到了此時,急了,拉著叔洛的手道:「三叔,怎的你家下人要趕我?」

  只是叔洛悵然若失,那還聽的到他的聲音,萱娘下巴一抬,對那兩個小廝道:「還不哄了出去?」小廝見沒人攔阻,忙把源哥拖了出去,大老爺本欲攔阻,卻是被萱娘眼睛一瞪,頓覺沒了意思,訕訕坐下。

  萱娘見叔洛不說話,用帕子擦一擦嘴角:「好了,新媳婦也見過了,禮也完了,各人散去罷。」話雖這樣說,卻沒一個人動,大老爺急忙上前道:「弟妹,這三弟回來,你也不說讓他進家門?」

  萱娘眼皮輕輕一抬,看向大老爺,似笑非笑的道:「大伯,當初說叔洛沒了的人是你們,現時說這是叔洛的人也是你們,實在是讓我為難。」大老爺不由一怔,萱娘已經起身,對大老爺道:「從沒有個隨便認丈夫的理,這樣罷,我命人去山東尋訪尋訪如何。」

  說著就對留哥兄弟道:「替我送他們兩位出去。」自己就進去裡面去了,大老爺又碰了個軟釘子,不由望著萱娘的背影,只是不好說話,留哥忍住笑,走到大老爺身邊道:「大伯,想來你家事情也忙,不敢多留。」

  說著轉頭望著叔洛:「汪老爺,是非曲直還等從山東的信回來了再說。」叔洛見兒子這般,只是長歎一聲,正要出門,聽見英姐小聲說了一句:「爹答應過年給我做大紅襖子穿的。」卻再沒有旁的了,叔洛不由閉一閉眼,淚落的更凶,還是走了出去。

  萱娘既這樣發了話,自然也不好長來打擾,大奶奶陪著萬氏,在湖州游玩罷了,大老爺和叔洛弟兄,也只是等著那邊有甚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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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二月二十二,就是惠姐出嫁的好日子,萱娘似沒有叔洛回來這回事一般,照舊做著送女出嫁的套路,二月二十送嫁妝,二月二十一喚人來給惠姐上頭理妝,兩個媳婦,自然也是跟著婆婆忙前忙後,兩個兒子,克盡職責,迎來送往。

  二月十二吉日到,一大清早賀喜的人就上門了,萱娘穿了大衣服,戴了首飾,把客人請到堂上用茶,見她語笑宴宴,有個憋不住的,仗著都是陳家族裡的,問出一句:「三嫂子,前日我家孫子滿月,大嫂子還帶了那山東來的去了,做弟妹的心裡就一直嘀咕,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要有個說法,好來往來往。」

  萱娘正在那裡和王奶奶她們在說話,聽見這樣問話,萱娘還沒開口,王奶奶就笑了:「這樣的事,說出去只是被人笑話,陳大嫂子卻是怎麼想的?現放著一個明門正道,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弟妹不管,反去把那外鄉帶回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人帶著到處去,雖說夫命難違,這也太過糊塗了,難怪還做出休妻事來。」

  問話的這個,聽到王奶奶這樣回答,也順著道:「 卻是我們也覺得,大嫂這樣做實在不該,卻也是別家的事情,不好多口的。」說著望向萱娘:「只是三嫂,這事也要有個說法,雖則慎重些不防,只是時日長了,那外來的占了你的窩,才更不好。」

  萱娘輕輕一笑,這才抬眼瞧向她們:「今日是惠兒的喜日子,只是說些那話做甚,等到都忙完了,再慢慢說。」見她渾不把這事當一回事般,別人也不好再多口,此時丫鬟進來報,稱花轎已經到門了,果然媒婆就到了堂前,叫過喜,扶出新娘,惠姐依禮拜了下去,卻是方跪下去,就哭了出聲,萱娘不由眼角也有些濕,還是上前扶起了她,又說幾句為婦之道,這才蓋上蓋頭,媒婆和陪送的丫鬟上前扶起新娘,上了轎。

  裱散過喜錢,鞭炮齊鳴,惠姐出嫁去了,萱娘站在門口,瞧著那送嫁的人群漸漸走遠,一個人走到她身邊,卻是昭兒,她扶住萱娘道:「娘,山東來信了,喜姨也來了。」萱娘聽了這話,點一點頭,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這筆帳,終究到了要算的時候了。

  三月初三,萱娘命人大發帖子,請族裡眾位長輩於初五下顧,大老爺那裡的帖子也沒少了一份,大老爺拿著帖子,皺眉問親自來下帖的王大:「你奶奶這帖,究竟是何用意?」王大畢恭畢敬的回答:「大老爺,我家奶奶平日裡甚有主見,她只是命小的送帖子來,還請大老爺務必下顧。」

  大老爺沉吟一會,實在弄不明白萱娘葫蘆裡賣的甚麼藥,方想點頭應下,源哥斜著腳進來,一眼瞧見王大在那,吆喝了一聲:「哎呀,難道是三嬸命你來請三叔回去,要我說,怎能派個下人來,兩個兄弟怎麼不見?」

  大老爺聽源哥這樣講,雖則話粗,卻也有道理,點頭對王大道:「這話卻也有幾分道理,只是你三奶奶怎的不說,怎麼對你三爺的事?」王大依舊恭敬的道:「大老爺,小的只是來發帖子的,旁的一概不知,大老爺有甚話,還請去問了奶奶。」

  大老爺見王大一問三不知,雖不知他是否是做出來的,卻也只得應下,用眼示意源哥不要再說話,揮退了王大,源哥早急得不行了,等王大一走,上前對大老爺道:「大伯,難得見到三叔家的下人來,這時候不問清楚,還等甚麼,難道要等那女人把家私全都藏過,才動手?」

  大老爺見源哥一點長進都沒有,恨道:「你還不知道那羅氏是甚麼樣的人,若真依了你的話,找幾個人上門拿著休書把她攆出,家私都交與你三叔,只怕她會攪的你一家都不安寧。」說著小聲的道:「到時候別說你三叔家的家私不得到手,只怕我這一份也要被填進去。」

  源哥見了大老爺這般,不由肚裡暗罵了他幾句膿包,卻是自己手裡沒錢,還要在他手裡討銀子,想起方才去方家尋自己妹妹時,卻被方家的下人排揎一頓,不由坐回到椅子上,歎氣道:「一說起那女人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好好一個妹妹,被她教的連我這個哥哥都不認,好心去尋妹妹,還被她的陪房出來說,自家姐姐並沒有這樣一個哥哥,實在無理至極。」

  大老爺聽了這話,也歎了幾句,這些時日,自己和娘子兩人,算計著怎麼才能把萱娘趕出,雖說有叔洛在,到時一紙休書就能休了她,只是萱娘又不是個好惹的,自家弟弟又著實不成器,說萱娘雖則做了些刻薄的事情,卻是自己也虧欠了她,還是等等再說。

  只得授意自家娘子對那萬氏十分親熱,平時又在她面前說些萱娘的不是,好撩撥的她主動上門去尋萱娘的是非,卻是萬氏雖性子燥,身邊帶的一個婆子卻道,這事論起來還是有些蹊蹺,且不可自家上門落人話柄,萬氏聽了這婆子的說話,也就倷下性子來,大老爺著實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卻也奈何不得。

  瞧著源哥,不由恨到,全是這敗子出的甚麼餿主意,好處現時一分沒得,叔洛家在這裡的吃住花銷,各項禮物,卻也花了四五十兩銀子,還有這敗子腆著臉和自己要的銀子,卻是已到此時,難道就罷手了不成,只得坐下,等著初五去萱娘家。

  到了初五,平日裡若有甚事,就算帖子下的再齊,也總要有幾個人到的晚一些,勞累的下人們穿梭不停的去請,到了那日,卻是個個都清早就到,絕沒下人去請的道理。

  陳家廳上,上面供著陳家兩老的牌位,下面卻備了兩溜椅子,長輩們按位次坐定了,下人們依次端茶上果,只是有件事蹊蹺,雖則是萱娘下的帖子請的人,這留哥他們卻一個也沒見,只有王大帶著幾個下人在門口迎候,四叔皺眉問道:「這三侄媳是個女流,不好出來也是,怎的孫子們一個不見?」

  王大在那忙碌的一頭是汗,聽見四叔問起,忙忙打拱道:「四老太爺,卻是玖大爺和留二爺一早都被奶奶差去了,這才不見的。」被差去了,眾人聽了這話,都皺眉不語,互相對看一眼,難道是去迎他們父親不成?

  此時卻是大老爺到了,忙互相見過禮,各自坐下,王大見人到的差不多了,喚個丫鬟去請萱娘,清咳一聲,萱娘就進來了,她今日的打扮卻和往日不同,頭上是金絲髻,點翠簪,紅色金線的大袖衫,白綾灑花的裙子,臉上脂粉明艷,身後跟著兩個媳婦,出了來,先給眾位長輩行了禮,這才在下首坐下,開言道:「今日勞煩眾位長輩來,卻是要請主持一件事情。」

  自她出來,眾人就都止了說話,等她發話的,聽見這樣說,更是一個個正襟危坐,等著萱娘的下文。大老爺還當萱娘經過這些時日,肯認了叔洛,只怕連萬氏也肯接了進來,只是名分所關,故此才請長輩們來,想到這,不免得意起來,任她再能干,也不過就是個女人,免不了這吃醋捻酸的事情。

  想的正在得意之處,就聽萱娘道:「常言說的好,樹大分枝,人大分家,現時兩個兒子都已娶妻,女兒的嫁妝也已齊備,我日思夜想,不如把家兩半分開,由他們小夫妻各自去過日子,也省得我整日忙碌。」

  聽了這話,旁人還沒說甚,大老爺就跳起來道:「怎的這般,三弟妹,難道你不知道三弟還在,怎就要把家事兩半分開,傳出去,卻是怎麼做人?」

  他這一說,旁的人也紛紛贊同,四叔捻捻鬍子,對萱娘道:「三侄媳,誰都知道你是個有大見識的人,難道不知這兄友弟恭,合伙同炊,一起孝親方是做人家的本等,你怎的就要把家分開,實在是不合。」

  萱娘輕輕一笑,對四叔道:「四叔說的甚是有理,只是四叔,這人在生之時,只是能管的了在生時的事情,當年公公過世,分家時節的情形,四叔也已親見,侄媳偶爾想起,還磋歎不止,故此就想了這個法子,趁著他們兄弟,妯娌之間現時還好,把家兩半分開,各自自做自吃,我的衣食,自有他們照管,一家人和和睦睦,卻不是分居勝過同居?」

  這話卻也有理,四叔沉吟一下,萱娘又接著道:「況且我目下所見,那分居之家,過的和氣的大有所在,那同居之家,不睦的也不鮮見,雖當著長輩們的面,不敢說老,卻是自家也覺得精力短了,凡事也有想不到的,這才索性分開來。」

  這是人家家事,又是長輩所主,旁的人也不過唯唯,大老爺著實忍不住,嚷道:「弟妹,要分家也罷,只是你怎的不和三弟商量商量,自作主張?」萱娘一笑,轉頭對大老爺道:「大哥,弟媳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伯指教。」

  大老爺見萱娘這樣問,雖明知道她問出的不是甚好話,卻也硬著頭皮道:「指教不敢。」萱娘一字一句問道:「大伯,做弟妹的年紀大了,卻忘了當日分家之時,說的甚麼?」這個,大老爺沉吟一下,萱娘輕笑:「想來大伯也忘了,幸的有人提醒,卻說的我是個寡婦,怕把家當消耗了,才不把家事分與我,既是個寡婦,這家卻是我當的,怎的又找旁人商量?」

  大老爺道:「三弟前些日子不是回來了嗎?」萱娘輕笑:「那人是不是還兩說呢,大伯卻急個甚麼,難道怕我把分家時節的銀子,都花銷了不成?」有幾個有疑心的,點頭贊同,萱娘見大老爺滿面通紅,輕輕點頭,從昭兒手裡拿了兩張紙,遞給四叔道:「四叔,這卻是侄媳家的家私,現時做兩半分開,並無不公處,還望四叔和諸位長輩瞧了,做個見證,好分開過活。」

  四叔接過那兩張紙,見上面列了的家私,細細看了起來,也在心裡算了一下,瞪目對萱娘道:「人都道三侄媳當家能幹,這十年間,家事騰騰的長,我還當是誇大之詞,料不到竟有了五萬餘金的家事,當日大伯父在日,卻也是集了數十年,才有這般家事,三侄媳果然遠勝男子。」

  大老爺聽了這話,肚腸不由癢將起來,急得抓耳撓腮,這樣多的家事,恨不得一時全搶了過來,只是當著眾人的面,方才又說了這樣的話,也只得耐下性子,一時紙傳到自家手上,細看一看,不由唾沫咕咕直咽,自家夫妻兩口,日夜算了,十年間也不過長了不到萬金的家事,哪有似萱娘這般,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分家單過,不然今日也能分杯羹,現時卻只是瞧著這些,乾咽吐沫而已。

  一時傳完,重又回到萱娘手裡,四叔和大老爺做了見證,萱娘命昭兒和怡姐上前接過,她們妯娌行了禮,也就自進去了。

  眾人還當事已完了,誰知萱娘又站起道:「今日還有一件事,卻是大事,請各位長輩多留一刻。」大事?萱娘瞧著外面,緩緩的道:「卻是方才大伯說的,叔洛回來的話,還請長輩們主持個公道。」

  眾人順著萱娘的目光瞧去,見叔洛站在門口,身後跟著留哥兄弟,聽了萱娘這話,叔洛臉上不由有些慚色,留哥兄弟往前走了幾步,進到廳內,萱娘瞧著叔洛,唇邊又露出一絲笑容:「你來了,汪老爺,卻也是我糊塗了,婆婆不就姓汪。」

  大老爺見狀,忙哈哈笑一聲,對萱娘道:「三弟妹,三弟他十年來沒有音訊,確是他的不對,只是你們總是結髮夫妻,你既已認了他,打他幾下,罵他幾聲,把氣出了,依原做夫妻即可。」

  萱娘聽的冷笑,對大老爺道:「大伯這話說的,依原做夫妻,那我倒想問問,他後娶的那位,卻怎麼處?是她自認為妾呢,還是我上公堂辯個是非。」大老爺又是一笑:「三弟妹,你是這等一個伶俐人,吃起醋來,也似那村婦一般,萬氏弟妹,本就是山東討的,回來認了祖墳也就勾了,她自回山東,三弟在兩頭來往,這樣也是常事。」

  啪,大老爺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個巴掌,這巴掌卻來勢甚猛,大老爺的臉立時紅了半邊,大老爺不由怒道:「你這婆娘,好好的話不聽,居然打我,性子來時,讓三弟寫紙休書,把你休了出去。」

  萱娘吹吹手指,笑道:「休了我,大伯,你卻也要問問,他有沒有這個膽子?」聽了這話,本要上前來勸萱娘的眾人又坐下了,叔洛聽了這話,嘴唇蠕動幾下,卻還是沒說出話來。萱娘看著叔洛,輕歎道:「我命他們兩兄弟去接你,並不是念在夫妻之情,而是父子天性,這是割不斷的,不然,依了你的作為,你只該被亂棍打出,休提一個陳字。」

  叔洛聽了這話,想起往事,兩個兒子方才在路上,雖則禮貌,卻是淡淡的,當日離家之時的種種又浮上心頭,不由跪地大哭起來,萱娘哼道:「你起來,你雖對我不起,更對不起的是公公。」

  說著指著叔洛道:「你可知你有四大罪?」叔洛只是大哭,萱娘面對眾人,朗聲道:「一,惹了禍事,不敢擔責,反叫老父擔憂,是為不孝。」聽了這話,有幾個想勸的,本來屁股都已離開座位,還是又坐了下去,互相對看一眼,這萱娘數落過了,再做和事老。

  萱娘疊起兩個指頭:「二,出奔也是常事,只是一定下來,就該帶信回來才是,誰知不帶信也罷,還變姓易名,是為不仁,三,家有嬌妻幼子,卻毫不留戀,在外另娶妻室,是為不仁。」這句句卻都打在叔洛心上,他的哭聲更大了些。

  萱娘說了那麼長,微喘一口氣:「另娶妻室也罷,男子家負心也是常事,誰知你入贅她家,不祭了祖宗的亡靈,是為不忠,似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萱娘望著叔洛,一字一頓道:「你可知了?」叔洛只是點頭不止。

  萱娘手指兩個孩子:「你行這等事,可有臉認自己是這兩孩子的親爹?」說著一把把他扯起,指著桌上擺著的祖宗牌位:「你可有臉去見死去的先人。」叔洛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除了點頭,再沒別的話說出來了。

  四叔也不覺愴然,上前道:「三侄媳,他的罪過也數過了,卻怎麼處?」萱娘一笑:「你此次回來,竟是受了奸人挑唆,想休了我去,這等糊塗的人,我要你何用?」這話一出口,人人震驚,四叔強鎮定住了,問萱娘道:「怎麼處?」

  萱娘吐出八個字:「君既恩斷,妾便義絕。」這這,四叔也不知道說甚麼好了,歷來只見夫休妻,卻從沒見過妻離夫,只是看著萱娘:「四侄媳,這婚姻總是大事,你和他又是結髮的夫妻,千萬千萬要慎重。」

  萱娘歎氣:「四叔,族裡眾人,數四叔最通情達理,侄媳卻想問一句,天生萬物,卻也是要公道,叔洛他在外娶妻之日,就是和我恩斷之時,難道侄媳還賴在陳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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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和離

  這,四叔無語,萱娘轉身對著眾人,方欲說話,大老爺咳嗽一聲,老著臉皮對萱娘:「弟妹,方才確是我不對,只是弟妹,你嫁進陳家也二十餘年,現時青春已去,兩個兒子都已娶了妻子,本該享福時節,怎能輕言離去?」接著沉吟一下:「況且就算看在兩個兒子份上,也不該這般做。」

  萱娘妙目一轉,輕輕一笑:「大伯這話說的,難不成我下堂求去,是為的另嫁他人?」大老爺臉上不由有些尷尬,萱娘瞧著兩個兒子,伸手招呼他們過來,玖哥兄弟互看一眼,雙雙走到母親跟前跪下,萱娘蹲下身子,伸手往他們兄弟臉上撫去,從玖哥的臉又撫到留哥臉上,輕聲道:「若兒子幼小,女兒未嫁,則今日遇到此事,想來我也會低頭。」

  叔洛聽到此言,似打了個激靈般,只是瞧著萱娘,萱娘的目光又轉到他臉上,語氣放了柔和:「若是你在外襤褸,沒了衣食,流落回家,我也定會收留。」接著萱娘起身,朗聲道:「只是今日兒子都成立了,這遠去的人也回來,況且那頭有嬌妻幼子,若鬧上公堂,爭個究竟,不過是勞命傷財,縱爭個是非曲直,也不。」說著瞧著眾人,輕輕一笑:「不若此時求去,卻也能留了一分體面。」眼睛又看向叔洛,緩緩吐出:「到時君自有室,也不怕人告上官府了。」

  叔洛聽到這話,不由愣了一下,停妻再娶,卻是有罪的,官府不知倒也罷了,若知道了,尋個事由,到時豈不不安靜,況且萬氏這邊,又過的比和萱娘恩愛,目今瞧著兒女都成立了,這邊也費不了自己甚麼事情,那潑天家私,都不是自己掙的,橫豎也是自己兒女享用,也能放下心來。

  叔洛在這裡思量,大老爺也在那裡想,萱娘也不急,只是瞧著眾人臉上神色,又瞧著已經哭的滿臉是淚的兩個兒子,把他們拉了起來,替他們拭淚,勸慰道:「難道娘素日對你們說的話,你們都忘了不成?」

  玖哥眼中含淚,哭道:「娘卻說過,雖則我姨娘因爹爹而死,卻也要記得子不能仇父,日後爹爹這裡,自然也會盡孝,只是想到此事,卻無能為力,實在讓人心酸。」留哥也道:「雖則娘說的有理,這孝父母卻要落在實際,爹爹做出這等事來,娘心裡自然也是委屈的,做兒子的,總不能為了虛名,忍讓娘受委屈,雖則應了,卻是想到不能常在娘膝下,心裡時時不安的。」

  說著兄弟倆又大哭,這時四叔和幾個長輩還有叔洛兄弟都商量了,恰好聽的留哥這句,咳嗽一聲,對留哥道:「你這孩子,你娘卻不是被出,只是和你父親和離,還是你的娘,況且方才你父親也已說了,山東那頭的孩子還小,他日後要常住山東的,並不常回來,你們兄弟,孝養你娘在家,也是成的,何必如此哭泣。」

  萱娘聽了這話,知道事情已是成了,對四叔施了一禮道:「四叔,和離之後,自是羅氏女,再非陳門婦,那有羅家的女兒住在陳家的道理。」四叔歎氣:「三侄媳,你的性子,有時卻過於硬了一些,偶爾低一低頭有何妨,你是留哥的生母,住在這裡,旁人又有何話說?」

  萱娘還沒回答,就有說話聲在門口響起,卻是羅大嫂夫妻來了,她走到廳內,攜了萱娘的手道:「四叔美意,我替小姑謝過,只是我羅家女兒,受的苦,受的累,受的委屈,卻萬不能受的污蔑,陳三老爺聽信讒言,動輒有休妻之念,又在山東另外成家立業,我羅門女兒,自然也不是學那小戶人家作為,今日拿了離婚書,我們夫妻就來接小姑回去,再不和陳家有何瓜葛。」

  留哥聽了此話,一聲舅母喊了出來,羅大嫂把他攙起:「你們兩個好孩子,自然不能不認。」羅大郎是歷來聽自己娘子的,只是在旁唯唯而已。

  這娘家,婆家的人都到了,話也說到這時,四叔點一點頭,起身道:「既這等,女的要離,男的也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沒甚話再勸了,只是這家私方才已經分給兩個孫子了,想來也沒旁的牽扯,我反正也不怕甚報應,這離婚書就由我來寫罷。」說著吩咐人拿筆墨紙硯來。

  萱娘安撫定了兩個兒子,聽四叔這樣說,笑道:「四叔,這倒不必,這離婚書已經寫好。」說著從袖裡取出一張紙,遞給四叔,又從懷裡取出另外一樣東西,遞到叔洛跟前:「你可瞧清楚了,這是當年你死訊傳來,你那兩位好哥哥分給你的家事,一千畝地,三百兩銀,還有這座莊子,今日你既回來,我也還了給你,你仔細收好。」

  叔洛方才還以為這家事都是當日分家所得,萱娘不過守成而已,誰知見了這個,才知道當年分的,不過這些許家事,難道這許多家私,都是萱娘苦掙的,雖如此想,嘴裡還是問出一句:「萱娘,那戲文上許多榜樣,為甚你不學了?」

  萱娘不由失笑,看著叔洛道:「那戲文上許多榜樣?卻都是男兒在外光輝,另娶妻房,女子在家苦守淡泊,等到回轉來時,一片錦繡說話,分了大小,卻是在家的不過是個虛名,你為男子,自然覺得這是道理,我為女子,卻覺得不公,這等說話,何苦要學?」

  這話休說叔洛,廳內眾人都呆住了,過了半日,這四叔才道:「三侄媳,這話卻聞所未聞,只是,細細想來,也有幾分道理。」說著皺眉:「只是若天下女子都似這般,豈不乾坤顛倒?」萱娘側身對著四叔:「四叔,天道不公,早有注定。」

  想到這,萱娘不由眼角有淚,欲待再說,卻終究只是一聲歎息,眾人默然許久,卻還是依了萱娘說的,分家當日的家私,就交由萱娘,萱娘房裡的箱籠,由羅家收拾了去,離婚書上,兩造都按了手印,長輩都做了見證。

  一場婚姻,就此散了,每位被請來的人,都得了二兩銀子,兩匹尺頭的謝禮,四叔自然加倍,只是這樣事體,眾人心中,卻不知想些甚麼,酒席也沒有吃,只是閒話幾句,就要道別。

  大老爺見事已至此,拍拍失魂落魄的叔洛肩膀,勸道:「三弟,雖說這裡這頭事情成這般,卻是也了了件心事,萬氏弟妹那裡,也有了交代,不然若真上了公堂,通是這樣不成,卻還要費了銀錢。」叔洛聽了這話,想起萬氏,罷,這裡的牽掛既然沒了,還是安生在山東過吧。

  此時卻見外面匆匆進來一個小廝,見了叔洛,忙的施禮道:「三老爺,方才萬奶奶卻吩咐從人,把東西都捆扎好了,帶著孩子要回山東去,大奶奶攔不住,喚小的來請三老爺速速回去。」

  這話讓廳上的人都愣了一下,這叔洛還在這裡,況且萱娘這頭已經和離,萬氏那裡,自然沒甚阻礙,怎的就要捆扎東西去山東呢,齊齊看向叔洛,叔洛聽了這話,忙的要跟著小廝走,萱娘方和兩個兒子在敘話,聽到小廝這般說,唇邊露出一絲笑意。

  叔洛方走出幾步,迎面遇上晉哥,他手裡拿著甚麼東西,見到叔洛,問道:「三叔可是要去攔萬氏嬸嬸?」大老爺在旁道:「那是自然。」

  晉哥把手裡的東西往叔洛跟前一遞:「三叔,這卻是適才萬嬸嬸叫母親轉交的,說是當日的東西,還叫三叔休才去山東尋訪。」叔洛呆住,大老爺忙接過了,卻是個小包,打開一瞧,裡面是個魚形玉佩,大老爺還記得,這是叔洛當日在家時花五兩銀子買的,隨即飄下一張紙,正好飄到留哥腳下。

  留哥撿起一看,粗粗一瞧,不由皺眉,大老爺也不管甚麼,問留哥道:「這是甚物?」留哥瞧眼叔洛,肚內想笑,卻終究沒笑出來,把紙遞給叔洛道:「這卻也是離婚書。」

  離婚書,大老爺忙搶了過來,晉哥也伸著脖子去看,不由念出:「有夫若此,不如為娼。」廳上還有幾個沒散去的長輩,聽見這樣的話,互看一眼,齊齊看向叔洛。

  叔洛這才接過那書,上面卻是萬氏娟秀的字跡,汪郎珍重,妾初識君子,見君風度翩翩,遂起文君之思,幸有天佑,得配夫妻,八載之內,恩愛非常。誰料君子本是匪人,負結發之妻在前,瞞妾家世在後,妾初已被瞞,誰知謊言日重,致妾對羅氏姐姐,萬分唾棄。幸前日見得羅氏姐姐,一席傾談,妾自愧不如。君既能負十年結髮之妻,料妾之終身,亦成虛托。妾與君雖有大人主張,想來卻終是虛空,故攜子回鄉,關山路重,休再去尋。只是妾有怨氣未平,臨別贈君:有夫若此,不如做娼,望君善自珍重,妾萬氏頓首。

  叔洛瞧了這書,羅氏姐姐,一席傾談,不由手拿著書對萱娘道:「萱娘,你甚時候去見了萬氏,挑唆她離了我去?」萱娘瞧著叔洛,輕聲道:「叔洛,若你沒做下甚事,我縱有張儀之才,也說不轉來。」說著就對羅大嫂道:「大搜,我們走罷。」

  大老爺見萬氏這頭也空了,偏生瞧見源哥笑嘻嘻進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拎起一把椅子,就往源哥頭上打去:「就是你這孽子,才攪的家不安生。」源哥機靈,早就一躲,大老爺去的勢頭猛了,收不住腳,那椅子又重大,整個人就撲了下去,見他撲倒,晉哥忙上前去扶他,只是見他雙眼緊閉,忙連聲叫人。

  萱娘和羅大嫂走出門外,聽見門裡鬧騰,羅大嫂輕聲的問:「不後悔?」萱娘一笑:「大嫂,聽的小喜說,那名山大川,風光無限,我早就想去走走了。」門外昭兒和怡姐兩人已經在車旁等候,見到她們出來,忙上前施禮。

  萱娘忙扶住她們:「日後,你們妯娌,定要齊心協力,好好過日子。」兩妯娌點頭,背後又傳來一聲娘,卻是英姐也出來了,她雙眼淚汪汪,只是望著萱娘,說不出話,萱娘替她理一理鬢邊亂髮:「兒,你的嫁妝卻是備齊了的,只是娘望不到你出嫁了。」英姐撲到她懷裡,放聲大哭,萱娘拍著她的後背,輕聲道:「你姨娘雖是嫁在外面,卻是也常有信來,等你嫁了,可要記得你是她生的。」

  英姐含淚點頭,話別一時,萱娘姑嫂上了車,回身望向門口那幾個人,萱娘歎氣:「大嫂,這二十年,渾似一夢。」羅大嫂拍了拍她的手,也沒說話。

  車聲轆轆,不覺已到了岔路口,那裡有個小小尼庵,庵門口站了個俊俏的丫鬟,瞧見萱娘她們的車來了,丫鬟忙的上前攔住:「請問可是羅家奶奶的車?」萱娘挑開車簾,對丫鬟道:「可是萬家妹妹?」

  丫鬟忙的施禮:「還請下來一敘。」說著就跳上車轅,伸手扶萱娘下車。萱娘也不推托,和羅大嫂一起下了車,進了庵。

  迎出來的卻是孫奶奶,原來這庵就是她清修之所,許是常日修行,孫奶奶面上的愁苦已然不見,換上的卻是慈悲之氣,見了萱娘,她打個問訊,笑道:「親家氣魄,果然和旁人不同,只可惜親家不是男子,不然建功立業,信手可來。」

  萱娘福了一福,笑道:「只怕我這等行事,會有人笑話。」旁邊廂房卻轉出一個人來,她穿了一身的素色,笑吟吟的道:「羅姐姐這般行事,俺可是學不會的。」萱娘面朝向她,笑道:「萬妹妹卻也不偟多讓。」

  說話的就是萬氏,羅大嫂卻是頭一次見到她,見她相貌出色,說話爽利,想來和萱娘也是一路人,見她和萱娘談笑著進去了,小聲問孫奶奶:「怎的她們卻見過。」孫奶奶點頭道:「那日也是湊巧,她到了我小庵,聽的說起,覺得不對,這才請了親家過來的。」說著歎氣道:「男兒薄倖,也見的多了,只是這等,還是頭一遭見。」說著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

  禪房內萱娘和萬氏相談甚歡,萱娘握一握萬氏的手,歎道:「誰料妹妹竟是這等爽利的人,倒是我瞧差了。」旁邊一個婆子笑道:「羅奶奶這話說的,我家姑娘卻是俺從小望大的,當日要招贅那人,小的就有些嘀咕,只是這姑娘要嫁,家裡老爺也主張了,這才行了,誰知內裡果有蹊蹺。」

  萬氏撒嬌的道:「劉媽媽,這話都說過多少次了。」劉媽媽一點她的額頭:「好了,就不說了,只是你有哥兒,好好教導他長大就好。」萱娘不由惻然,歎道:「誰知卻是我,攪散了你們好好夫妻。」萬氏挑眉:「姐姐休這般說,世間女子,都望尋個如意郎君,妹妹也不例外,只是沒料到所托非人,姐姐既能道有這樣父親,不如沒有,難道妹妹就學不得。」

  萱娘細一想,笑道:「如此,倒是我魯莽了。」兩人敘話多時,只是萬氏要趕路,兩人握著手出來,互相道過珍重,各自上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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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等上了車,羅大嫂才笑道:「小姑,卻是幾時見的,怎的這般親熱?」萱娘一笑:「這卻不是頭一遭了,半月前就見過兩遭。」說著微頓一頓:「可惜她一點真心,竟所托非人。」

  羅大嫂聽了這話,想起方才萬氏,雖面上笑容不改,只是眼角眉梢,還是帶出那麼一絲淒楚,不由歎道:「雖說是各人的命,只是終究。」萱娘見羅大嫂這般,握一握她手:「嫂子,我先也是這般想的,只是這萬妹妹卻道,人生在世,受此等大辱,怎能還認他做夫?」

  說到這裡,萱娘又想起萬氏說這話時,臉上那種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樣子,不由一聲長歎,叔洛當年被萬氏之父救起,本應竭力報答才可,誰知一朝圖的安樂,竟對恩人之女起了非分之心,隱瞞身世在前,招贅為婿在後。此情此景,怎不另萬氏生寒,本為覓得乘龍婿,誰知婿本狼子心。

  萱娘還在思量,車子已經停下,有人打起簾子笑道:「婆婆和姑母回來了,卻還請下車。」原來已經到了羅家,說話的是羅大嫂的兒媳方氏,閨名喚做素香的,卻是方三奶奶的女兒,兩家是前年結的親,帶著丫鬟僕從已經迎在門口了,見車到了,忙把手伸出來,攙了萱娘下車,羅大嫂自有丫鬟攙下。

  萱娘下了車,望著這偶爾歸寧的娘家,這些年來,自己哥嫂苦掙下來,地土也多了幾畝,房子也多蓋了幾間,下人也有了一些,只是對自己的情意,卻終究沒有變的,素香含笑對萱娘道:「姑母,這屋子已經準備下了,卻是在西邊那個小院,姑母的箱籠,也已經鋪陳好了,還請姑母進去瞧瞧。」

  羅大嫂點頭,對兒媳道:「素娘煞是能幹,日後可不消我忙碌了。」素香臉一紅,虛扶著萱娘進到裡面,嘴裡道:「婆婆這等年紀,卻也是該在家享福了,難道還要去油鹽醬醋的淘氣?況且現時姑母也回來了,兩位老人正好做個伴,省得婆婆一人,甚是寂寞。」

  萱娘聽了這話,側面對著素香,打趣她道:「瞧瞧這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樣,連昭兒都被比下去了。」此時已經到了西小院,卻是小小三間房屋,左邊一間做了臥房,內裡的床帳擺設,盡是萱娘在陳家的舊物,梳妝台上,還放了萱娘慣使的梳頭匣子,丫鬟上來施禮,也是萱娘在陳家的舊人,萱娘見到這些,不由微有震動。

  素香察言觀色,忙笑道:「方才姑母還打趣我,這些卻是大表嫂命人送來的,還趕著在姑母沒到之前先鋪陳好的,現時人還沒走呢。」說著往外一招手,一個男子上前施禮,萱娘一瞧,卻是王大,萱娘見了,不由吃驚:「怎的,我不是喚留哥把文書還了,又給你四十畝的地土,一所房子,十兩銀子,由你和你婆子自去度日嗎?」

  王大雙目含淚:「老奴平素本就受了奶奶恩典,臨老奶奶又命哥兒給我產業,本該伺候奶奶到老才是,故此才討了這個差,送奶奶箱籠到此,也算是表一表心。」

  說著哭倒在地,萱娘也不由動容,卻還是笑著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誰該一直讓誰伺候的,你現時年紀已老,又有了產業,你和你婆子兩人,去尋個養子,安穩過下半世罷。」

  王大聽了這話,頭更是磕的響亮,萱娘又勸慰幾句,王大這才走了。素香方上前道:「姑母,中間一間,卻是備姑母燕坐會客之所,也請姑母去瞧瞧,外甥媳婦布置的可還像意。」羅大嫂正在喝茶,聽了這話,不由撲哧一聲笑的把茶都噴出來,丫鬟忙上前收拾,羅大嫂點點兒媳額頭:「甚時候學的,說話這麼斯文,倒不似你娘的女兒,倒似你姑母家的。」素香微側身對婆婆道:「婆婆這話說的,要是姑母不嫌,收了兒媳做女兒,豈不更妙,只怕姑母瞧不上。「

  萱娘回身點她額頭一下:「這話要你娘聽見了,定會說,妹妹是不忿英兒認我為乾娘,還把惠兒接去做了媳婦,定要找補回來。」萱娘說話的口氣,學方三奶奶卻是十足,眾人都笑了。

  瞬時到了中間那所屋子,萱娘見壁上懸了唐伯虎畫的梅花,兩旁的對聯卻是祝枝山提的,是林逋暗香浮動句,下面擺了一個木案,供了香爐,花瓶等物,再往下瞧,一溜相對八把圈邊椅,都搭了椅袱,椅邊放了小幾,中間是張圓桌,放了茶壺等東西,靠牆卻是個多寶架,上面磊了幾部書和幾樣玩物,窗子旁邊卻放了茶爐等。

  瞧了一遍,萱娘笑道:「素娘想的周到,只是做姑母的,想來不能常在這裡。」素香正讓丫鬟端茶上來,聽見萱娘這話,看眼羅大嫂,見羅大嫂臉上也是驚詫之色,不由開口問萱娘道:「難道姑母嫌外甥媳婦慢待了,才說此話?」

  萱娘唇邊露出笑容:「怎會如此想,只是我常想著小喜說的,那高山大川,十分壯麗,現時無事一身輕,不如出去逛逛,也好得在家氣悶。」這話讓羅大嫂和素香面面相覷,這話卻是怎麼說的,半日羅大嫂才冒出一句:「小姑,你有這想法,也是常事,只是想的容易,做來卻難,若你是個男子,出去游歷也罷了,總是個女子,裝束總是不便的,怎生去做。」萱娘側頭一笑,只是不說話,羅大嫂心裡有些嘀咕,卻不好說出來。

  此後幾日,這親友們知的萱娘和叔洛和離了,都想來望個究竟,也有聽的山東那邊也離了叔洛,想上門來說合萱娘,將長做短,和叔洛既是結髮夫妻,也就忘了舊怨,再結伴重新過了去,萱娘雖則接待,卻只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不當意。

  這日有個來說合的,正說的口沫橫飛之處,也是來探望萱娘的方三奶奶聽的生厭,哼了一聲:「老嫂子,這話還是少說幾句,那陳三老爺都回山東尋萬家的去了,你在這裡縱說動妹妹又何妨,難道還要妹妹自己把臉送上去給那人打?」

  這個,說話那人聽了這話,忙閉了口,哂笑道:「我這也不就是好意,少老夫妻老來伴,弟妹年紀也不小了,難道還指著另嫁不成,況且又是結髮夫妻,攏在一起,勝過旁人,誰知那三叔又去山東了。」

  方三奶奶冷笑:「老嫂子,你和妹妹也是老妯娌了,還不知道妹妹在陳家過的甚日子,這好容易從陳家出來,清淨清淨,還去攪裹不成?」這話有些重了,說話這人滿面通紅,又說了幾句,就告辭了,萱娘送她出去,回來時卻是羅大嫂和方三奶奶正在說笑,見萱娘回來,拉她坐下,羅大嫂看方三奶奶一眼:「親家真是薑桂之性,一番話說的那人沒了接處,想來日後也少了這些人上門了。」

  方三奶奶手裡拿個瓜子,卻也不磕,笑道:「我頂厭就是這些說辭,說甚麼男子家,在外眠花宿柳也是本等,只要記得家就好,需知女子也是人生父母養,若要女子家忠貞不二,男子家也定要不負才對,哪有這般道理,負心之人還要收留。」

  羅大嫂歎氣道:「這樣說來也有道理,只是有人聽到了,定要說是出於嫉妒,可歎可歎。」方三奶奶說話興了,不由把袖子捲上一捲,手拍著桌道:「甚麼嫉妒,男子家三妻四妾卻要女子受了,不能嫉妒,那女兒家自然也要多尋幾個,才能公道,憑甚女兒家這般,就成了淫邪,而男子家就是風流,這天公也甚是不公,若我是天公,定要反了過來。」

  羅大嫂笑的幾乎趴到方三奶奶身上,拍著她背道:「你今日這番議論,我旁的不知道,卻有一件事能做了主,他們小夫妻,現時很好,我在生一日,就不許他納妾,可好?」方三奶奶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親家這話說的,卻似我是替女兒爭風來的。」

  羅大嫂歎氣:「這話卻也是有感,我瞧那些大人家裡,有了妾的,縱你再和睦,有了兒女,難免有些偏向,老人在時還好,老人閉了眼,就爭家私不止,納妾本是廣生子嗣,誰知子嗣反來為禍,這豈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

  方三奶奶點頭:「親家這話有理,前日我還聽的說,妹妹原來的大伯家裡,也為了家私鬧個不休。」大老爺家?萱娘不由抬頭,這大老爺那日打源哥不著,卻反讓自己跌倒,抬了回家,已是偏癱之症,大奶奶素來精明,怎麼會讓家裡眾人為了家私,爭鬧不休?

  方三奶奶咳嗽一聲,坐近一些,講了起來。那日叔洛雞飛蛋打,兩個妻子都棄了他去,傷心了一些時候,源哥卻來說,稱萬氏這裡,定是受了萱娘的蠱惑,才棄他而去的,叔洛又細瞧瞧那書,一字一句慢慢品砸,越瞧越覺得,萬氏對自己還有留戀,定是知道了實情,在萱娘面前沒了面子,又怕萱娘不依,要鬧上公堂,怕先被斷離,這才下了狠手,給了離書。

  又想起萬氏和自己素來的恩情,比起萱娘更是不同,對萱娘更添了一些怨恨,你要離了我也就罷了,怎的把萬氏也攪散了,實在一點情面也不留,這樣女人,離了也好。源哥在旁狠命的勸,稱萬氏那裡定是卻不過面子所做的事情,三叔還是收拾了行李,請個媒人,前去山東再次求親,這次卻是正正當當,想來萬氏嬸嬸,念著夫妻恩情,還是會應了的。

  這時大老爺已經躺倒,大奶奶忙著請醫問藥,叔洛收拾了行李,又請了族中一位堂兄,帶了從人匆匆往山東去了。

  大奶奶一心盼著大老爺快些好,她女兒中有個訂了親的,聽的大老爺躺下了,生怕沒了影響,要守三年,自家兒子卻也年紀大了,派了人來,一則探病,二則催娶,大奶奶算一算,這孩子的年齡也到了,就應了,兩邊一說,那邊忙著粉房子,置東西,這邊忙著備嫁妝。

  這備嫁妝也罷了,誰知那女兒的親娘,見了備的嫁妝不過耳耳,心裡大惱,也忘了嫡庶之別,更不顧大老爺還躺在床上,跑到大老爺跟前哭鬧,稱大奶奶給自家女兒備的嫁妝不好,自己女兒,本是庶出,嫁到人家,已是被人低看的,現時嫁妝又不夠齊整,難道要她女兒不好做人嗎?

  聒噪個不止,大奶奶早已知道,帶著丫鬟過來,見這姨娘還在哭鬧,心中大怒,劈手就是一巴掌打了過去,這人見大奶奶動手,橫豎已撕破臉上,罵道:「奶奶,旁的事,奴也不敢駁回,只是這事,奴卻不敢依了奶奶,女兒家出嫁本是大事,況且陳家本是大富,女兒的嫁妝怎能少了,三叔家一個丫鬟出嫁,三奶奶都備了數百兩的嫁妝,奴的女兒,雖則庶出,總也不能輸了那丫鬟,怎的奶奶只吩咐人備了兩百兩的嫁妝,陪嫁的田地也無。」

  說著就跪到大老爺床前大哭起來:「老爺,若我女兒出嫁,真是這般,奴還不如現時死了算了,省得嫁妝寒酸,女兒不好做人。」大老爺雖然說話不清,卻還是能動的,示意大奶奶過來,說的一句:「你做嫡母的,她的面子就是你的面子,多添些罷。」大奶奶見大老爺張口了,只是歎氣:「這事卻是二兒媳備的,誰知她卻這般。」

  這時已經有人在旁說話:「婆婆這話,媳婦卻是不敢當的,本是婆婆說的,家計艱難,故此小姑的嫁妝略略備了就可,怎的這時婆婆又說媳婦的不是了?」說話的卻是王氏,原來這裡在鬧,早有人報了去,恰好聽的這句,王氏開口為自己分辨。

  大奶奶方欲再說,姨娘順著就道:「奶奶素來把事都推旁人身上,也不是一遭了。」說著就把當日大奶奶對方氏所為說出,大奶奶見她說出這話,賢德樣也不裝了,只是要尋死,裡面在鬧,外面方家卻也知道了。

  方奶奶本就不是好相與的,聽了這話,知道女兒被休,全是大奶奶使的計,帶了從人來,只是要尋大奶奶算賬,把自己女兒送回來不說,還要立時就要分家,一時人人在說,十分熱鬧。

  方三奶奶說完,尋口茶來喝了,笑道:「平日瞧著你大嫂是個好人,誰知卻是這般,真是人心難測。」萱娘正要說話,丫鬟卻來報了:「李老爺來了。」萱娘知道是李成來了,忙道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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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6: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游歷

  方三奶奶和羅大嫂不由對看一眼,雖說萱娘和李成之間並無苟且,之前也有來往,然今時不同往日,現時萱娘卻是個孤身女子,再這般和男子往來,旁人的說話,有影無形,也不知會怎的說。

  只是萱娘已經起身出去外面了,方三奶奶和羅大嫂不好跟了出去,只是在裡面喝茶閒聊,方三奶奶是個急性子,喝了幾口茶就往外瞧瞧,那凳子也想安不住她的身一般,時時離了凳子,往外去瞧。

  羅大嫂反要鎮靜的多,只是喝茶,瞧見方三奶奶這般急躁,笑道:「親家,我那小姑也是有主意的,想來不會行錯。」方三奶奶胡亂抓了把瓜子,卻沒往嘴裡放,只是捏著那把瓜子,歎道:「說來這妹妹和李爺,也是相配的一對,只是終究礙著昭兒嫁了玖侄子,防著人說閒話,不然豈不十全。」

  羅大嫂聽了這話,慢慢坐直身子,托著腮道:「這話卻是我從沒想過的,現時小姑已經和離了,另尋人家也是常事,這眼面前就放著這麼一個合適的,為甚不撮合了?」方三奶奶伸手出去打羅大嫂肩膀一下:「哪有你這樣的,若傳出去,不被人說死。」

  羅大嫂白她一眼:「親家方才還為女兒家打抱不平呢,現時又說這話,若小姑是個男子,不到四十的年紀,不說續弦,納妾買婢也是本等,旁人全不會說的,怎的現時成個女兒,這個年紀再嫁,就有人說風騷,苦守不住?」

  方三奶奶沒料到羅大嫂竟拿了自己的道理來說自家,細一想來,這理這般說是沒錯的,只是終究歎氣道:「我們是這般說了,只怕到時會有人說閒話。」羅大嫂斜眼一瞧,笑道:「說甚閒話,小姑不就常說,身正不怕影斜。」

  這時萱娘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嫂嫂和姐姐說甚麼這般熱鬧?」方三奶奶見萱娘進來了,忙起身把她按了坐下,笑道:「我和你嫂嫂方才卻在說,你年紀也不到四十,人也生的精致,何不再走一家,這李爺不就是個十全的?」

  萱娘正在喝茶,聽了這話,一口茶卡在喉嚨裡,上下不得,連連咳嗽不止,羅大嫂忙上前給她捶背,方三奶奶接過茶杯,萱娘好容易順過氣來,白方三奶奶一眼道:「姐姐怎的拿我這般取笑,我年紀都快四十,眼看就要抱孫了,還想著嫁人不成?」

  說著話,不由臉也有些紅了,羅大嫂坐在她身邊,手扶著她的肩款款的道:「妹妹,若在原先,你要守,我做嫂子的也不會說句旁的,只是現時你和陳家那邊,卻已決絕了,那等男子,我也斷不會說出和他復合的話,四十來歲,說老不老,說小不小的年紀,就算只活六十,也還有二十來年,難道小姑就孤單過完一世不成?」

  說著羅大嫂不由垂淚,方三奶奶本欲幫兩句腔,卻是想起萱娘前面日子,養在閨房之時,也是爹娘跟前寵愛無比的嬌女,等到嫁進陳家,人人說她高攀,又是大腳女子,受的委屈,掉的眼淚只怕更多,她的那兩個妯娌,都不是好相與的,更兼男人也不是個成器的,她上孝公婆,下撫子女,也是艱難,等到分了家,又沒了男人,孤兒寡母,受人欺辱,虧她還掙起老大家事,男人回來,又帶了一房,若是常人,只怕早就任人揉搓了,不由也跟著掉下淚來。

  萱娘見嫂子和方三奶奶都眼中含淚,剛想張口安慰兩句,想到若非她們,自己這休夫之事,也難得做到,不由帶淚笑道:「本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們的,誰知一個個都逗我,只是相對含淚,這是甚麼道理?」

  兩人聽得這話,忙擦一擦淚,看向萱娘道:「卻是有何事?」萱娘笑道:「不是早就和嫂嫂說了,想出走走走,一來沒個合適的人,二來前些年卻著實忙碌,現時我也不當家,不理事了,囊中還有些銀子,就想著去走一走,一來卻瞧瞧這風光,二來也離了這是非之地。」

  方三奶奶和羅大嫂都雙雙皺眉,這事雖是好事,總是女兒家行動不方便,萱娘見她們面上神色,笑道:「這事我思量幾時,想起這戲文上總有男扮女裝之事,我又是雙大腳,何不學了那些,扮了男裝去了。」

  這也是個法子,方三奶奶極口稱妙,羅大嫂終究精細,問道:「這卻怎麼和外甥他們說,他們都是孝順的,料不會讓你去的。」萱娘喝口茶,頓道:「我知道他們是捨不得我勞累,只是這心裡的願望遂了,也好過在家享福。」

  方三奶奶期期艾艾的問:「那方才李爺來?」萱娘笑道:「我這不是問問他行路可要注意些甚,這總要討教了,才好行路,不然也不安心。」羅大嫂搖頭:「小姑,你心裡的主意,我和親家卻是趕不上的,連這些主意都想出來了。」

  萱娘微微一笑,三人又說些閒話,各自散去。

  萱娘把衣裳改小,試了一試,果然是個男子模樣,萱娘既在興頭上,羅大嫂他們不好攔,還是命人把留哥兄弟請來。

  留哥兄弟見娘房裡竟有個男子,驚的瞪大眼睛,只是指著她道:「這卻是怎麼會事?」昭兒先要回避,卻見那男子的笑容熟悉,身上穿的衣衫也很眼熟,再一細瞧,不由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用袖掩著口道:「娘,怎的穿了男子的衣衫來取笑我們?」

  留哥聽了嫂子這話,忙又細細瞧了,不由輕輕敲著腦袋道:「瞧我這眼睛,連自家的娘都認不出了。」萱娘上前拉了昭兒的手道:「還是我的昭兒有孝心,一眼就望出來了。」怡姐聽了昭兒的話,抿嘴笑道:「娘卻是瞧來比原先精神旺相許多,做媳婦的這才放心了。」

  留哥忙扶住她:「你有了身子,還吐個不行,不叫你來,你偏要來。」當了眾人的面,怡姐不由有些臉紅,虛推留哥一把:「怎麼就這等嬌貴了,那莊戶人家的女人,臨生孩子還下地的,我這一點點路,有甚不能走的。」

  萱娘見兒子媳婦親熱,點頭笑一笑,溫言要怡姐好生保養,英姐出嫁的事情,就由昭兒多操心了,怡姐恭敬應了。萱娘卻沒望見玖哥,問留哥道:「你哥哥呢?」留哥遲疑一下,昭兒已經道:「他卻是往山東去了。」山東,萱娘皺眉。

  昭兒點頭:「山東那邊,那個。」遲疑了下,昭兒也不曉得該怎麼叫叔洛,還是道:「那個公爹卻把萬氏告到公堂,說她不認親夫,那個知縣是玖哥上次同科的舉人,問的清楚,知道了緣由,密的帶封信來,問此事怎處,本欲寫封信去的,卻又想著信裡講不清楚,這才往山東趕去。」

  萱娘卻是被驚住了,怎的是這等,昭兒見萱娘臉上神色,側身對萱娘道:「那信裡面,卻影影綽綽說了,這事是源大伯在公爹面前說了甚麼,公爹這才上了公堂,不然以公爹的性子。」這話做兒媳的不好說,萱娘卻也明白,叔洛膽小,卻又毛躁,幾次闖禍,都是公公收拾,直到打了知府家的公子,想來公公也收拾不了,才一溜煙走了,在山東時,想來也記了教訓,安靜許多,此次回來,聽萬氏說過,卻是源哥在他面前狠命的說,這才回來的。

  不由歎氣,半天才道:「他倒命好,在家有公公替他收拾殘局,去了山東,又有萬家,現時還有兒子管他,他這一輩子,竟甚事都沒做成。」留哥還是頭一遭聽母親這般說起自己的爹,只是恭敬聽了,回道:「娘也請放寬心,哥哥想來也是有主張的。」

  說完眼睛往萱娘的男裝一溜:「只是兒子不明白,娘這般打扮,所為何事。」萱娘坐直身子:「方才閒話,卻忘了正事,我想著,那名山大川,不知何等風光,娘若能去四處游玩一下,卻是死了也閉眼了,只是女人家出門不便,這才改換男裝。」

  這個,留哥忙連擺雙手:「這個不成,娘離了陳家,兒子們不能朝夕在面前侍奉已是不孝了,怎的娘現時又不想待在鄉裡,要出門去,這不是明明讓兒子們不能做人嗎?」說著就跪在萱娘跟前。

  萱娘見他這樣,也不扶他,只是把臉一放:「虧你從小還讀書呢,難道不知孝即是順,娘這輩子,甚都有了,不過想去游歷一番,也不算甚麼,你就哭著攔住娘,娘去開開懷抱,也能多活兩年,這不是就是孝順嗎?若依了你的,讓娘守在家裡,不出鄉門,娘一股氣郁結在胸,活不了多少年了,你本來想著孝順卻反害了娘,這難道不是好心辦壞事?」

  萱娘這番話,卻讓留哥沒話好說,怡姐要開口勸,只是口齒不如萱娘清爽,不由輕輕拉了拉昭兒的袖子,昭兒細一想想,起身道:「娘這般想,也不足奇,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娘想要出去走走,也是常事,只是娘須要依了兒媳的三件事,方能出去。」

  留哥聽昭兒這樣說,急得沒法,又聽到後面一句,不由定定看住萱娘,等著昭兒說,昭兒差點一句,娘還是隨我爹一起走吧,只是這話做女兒的怎好說出,笑了一笑,伸出指頭:「一來,娘要帶了妥當人去,斷不可胡亂帶了從人,二來,娘每到一地,都要寫書回來,也好讓我們放心,三來,娘斷不可惜了銀錢,不夠之時,要和我們說。」說著坐到萱娘身邊,拉著她的手,有些撒嬌的道:「娘要依了我這三件事,才讓娘出去。」

  萱娘不由摟了昭兒在懷:「都依你。」說著瞧向留哥:「你大嫂說的才是正理,誰像你,只知一味阻攔。」說著用手摸摸昭兒的臉:「我的兒,虧了有你。」

  既商量定了,萱娘也就收拾行李,對外只說是去訪親探友,帶了一房家人,卻是錢家送來的,說是男的也走過幾次路,明白道路,萱娘選了吉日,帶了幾色禮物,就告別親友,上船去了。

  頭一路,先來到寧波,也不歇店,徑自進了劉家,小喜得報,忙趕出來見萱娘,拉著萱娘的手問東問西,等到聽的萱娘有這等意思,她嘖嘖贊歎之外,又添了個主意,對萱娘笑道:「奶奶,你卻也是,怎的眼前就有個合適的人,你不和他結伴行了,怎的要自己獨自出門?」

  萱娘挑眉望向小喜,小喜笑道:「這幾年,我大伯說,走海雖然利息大,風險也大,從去年起,就不走海了,只是在湖廣一帶行動,奶奶既然扮了男裝,何不就隨了李爺行動?」

  萱娘皺眉:「這合適嗎?」小喜笑道:「哎呀我的奶奶,你既然連出外游歷的事都想到了,這等事又怕甚,橫豎都帶著下人,這又不過是路上互相照應,到了地方,不過就是奶奶去游玩,他們去做生意,有甚不好的?」

  萱娘不由被說動,想了一想,自己也這把子年紀了,此前四十來年,小心謹慎,卻也架不住那些人說,這往後只怕還有幾十年要活,家事也掙下給兒子們了,女兒也出嫁了,既出外游歷,又何必在乎這些,點頭應了。

  兩人又商量幾句,到了次日,萱娘果然扮了男裝,和小喜去見李成。李成雖是寧波人,他家既在十年前遭了家變,每次來都是住在劉家的別院裡面,卻比萱娘早到了四五日,見小喜帶個男子上門,先是吃驚,後又聽的是萱娘要去,皺了眉,只是半天不說話。

  萱娘見李成不說話,笑道:「親家可是怪我身為女子還四處跑動,實是不該?」李成見萱娘說出實情,只是不語,萱娘歎道:「本以為親家和一般男子不同,誰料也是這般。」說著也不等李成回話,拉了小喜道:「我們走吧,世間男子,統是一般,沒甚分別的。」

  李成見萱娘起身,忙喚住道:「親家還請停停,想我李成,雖則不如親家,卻也覺得是個胸襟開闊,知恩圖報的人,親家怎能說天下男子都一般。」話到後面,卻也帶了些埋怨。

  萱娘見這話說的有意思,回身笑道:「親家不是屢次都說了,我的胸襟見識,比男子更甚,那我今日行男子之事,游歷四方,想也沒甚不是,況且又扮了男裝,更是方便,那親家怎的又覺得女子家只合在閨門裡面呢?」

  萱娘這話,句句打中李成的心事,他捻捻鬍鬚,細想起來,萱娘見了,趁勝追擊:「親家若是怕人閒話,我在路途之中,小心就是,況且都帶有下人,難道還能胡做不成?」李成到了此時,方點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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