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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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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藍色獅 -【月魄在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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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3: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攜貓同行

  此情此景,李栩驚訝贊賞之余,還得附耳低聲向蕭辰解說:“阿貓拿了把菜刀,擺出拼命的架勢,我看這招有用。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她越來越能干了。”

  蕭辰本是想哼一聲,卻不知為何,胸中湧上一股無名酸楚。於是,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堵老滿貫門口的人被白盈玉這副這架勢也弄得有些不上不下。

  “姑娘,咱們有話好說……”半晌,才有人開口,“我們是來要錢,也不想弄出人命來。”

  “就是就是!”被刀架著的大漢也忙道,試著動了一下。

  握刀的手微微顫抖了下,立時又加倍地緊握著,白盈玉戒備地盯著他們,嘶啞道:“我舅舅已經去籌錢了,籌到錢他自然就會來還給你們。”

  “順德城就這麼大,我們給了他兩天時間來籌錢,現下期限已到,可他人呢?”

  “你們再等等,他一定會回來的,很快就會回來。”

  “那可不成,時候到了我們就來收房子,姑娘,你杵在這裡也沒用,還是回屋收拾收拾東西,另找個去處吧。”

  白盈玉把刀握得更緊些,並且改用雙手握刀,厲聲道:“不行!這是我家!你們誰也不許進來!”

  緊張之間,刀鋒往那大漢的脖子貼得近了些,頓時劃出了條血痕。大漢以為她當真動了手,立時一聲慘叫,殺豬一般尖銳。

  白盈玉低頭望去,見到鮮血自後脖頸滲出,頓時也著了慌,以為自己真殺了人,不可自制地尖叫出聲,刀也被丟在一旁。

  兩人的慘混叫成一片。

  眾人呆立,下意識地就想去堵耳朵。大漢手腳並用地往回爬,著實不能在這個瘋女人旁邊多留一刻。

  而反應過來的白盈玉,快捷無比地又把剛剛才丟掉的刀揀了回來,護身符一般持在胸前,一步一步地邁出來……

  她邁一步,眾人就退一步。

  “這樣吧,我們再寬限一日,明日,最遲明日,一定要把錢還上!不然……呃……你知道哦。”大漢對她道,聲音也不敢高,生怕一個不小心激怒她。說起來也有些丟人,以他們的人數和塊頭,歷來出門討賬,幾乎都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故而相對來說,實戰經驗就少得可憐。眼下碰見這麼個不要命的,直覺就認為硬碰硬不上算,還不如再拖一日,想好法子再來。

  知道他們將退,白盈玉尚存幾分理智,虛弱地點點頭:“嗯,明日一定把錢還上。”

  “不必等明日了,就現在吧。”一個聲音淡淡道。

  這個聲音,白盈玉抬頭張望,終於在那幫大漢的身後看見了立在牆邊的蕭辰。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不是走了麼?

  也不知為何,眼中情不自禁地霧氣升騰,白盈玉暗恨自己的不爭氣。

  蕭辰緩步走過來,因為聽得見大漢粗重的呼吸聲,所以他能輕易避開他們所在。他走過來,直走到白盈玉身前才停住,低聲問道:“你舅舅欠了他們多少銀子?”

  “我……我也不知道。”

  “五十兩!”一名大漢替她回答了。

  蕭辰點點頭,揚聲道:“小五!”

  “來了!”終於等到上台亮相,李栩連蹦帶跳地竄過來,站定,然後底氣十足地開始教訓那幫大漢:“就為了五十兩銀子,你們就這樣欺負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

  大漢委屈地摸著脖子上的血痕,心道:明明是她欺負我們嘛。

  “這是一百兩!”存心在這幫狗腿子跟前擺擺闊氣,李栩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快!找錢!”

  大漢整齊劃一地搖頭,雖然是討賬的,可也都是窮苦人,誰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

  李栩鄙視地看了他們一樣,又抽出一張:“八十兩的!”

  大漢仍是搖頭。

  很好,李栩興致勃勃想再抽一張,被蕭辰喝道:

  “小五,別玩了,早點打發了清淨。”

  “哦。”

  李栩乖乖應了,心不甘情不願地抽出張五十兩的銀票:“欠條呢?”

  一手交欠條,一手拿銀票,雖然過程麻煩了些,但終究是功德圓滿,大漢們也不多廢話,立時退走交差去了。

  方才還噪雜的巷子,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且安靜地有些過了頭。白盈玉還拿著菜刀而渾然不自知,她想對蕭辰說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會惹他討厭一樣。

  “……謝謝,我會想法子掙銀兩還上這錢。”半天,她憋出這麼一句話。

  蕭辰“嗯”了一聲。

  還好,還錢看來他沒意見,她試探地接著道:“要不,我給你們寫一張借據?連上回的一百兩銀子一起。”

  “嗯,行。”他仍舊沒意見。

  “那我這就回屋寫。”白盈玉轉身往屋內走去。

  蕭辰道:“不急。你舅舅呢?”

  “他去籌錢,應該就快回來了。”她飛快回答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騙他們,還是在騙自己。

  他們說話這會功夫,李栩已經進屋找了一圈,發現老滿貫果真不在,出來咬牙切齒地哼道:“自己跑了,倒把你這個外甥女留下來喂狼,這事他還真干得出來。阿貓,跟我們走吧,這地方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呆了。”

  白盈玉躊躇片刻,慢慢垂下握刀的手:“不,我還是想留在這裡。”

  李栩被她氣的跳腳,手指東指西的比劃著,急道:“這地方有什麼好,破破爛爛也就算了,還得擔驚受怕,今日還只是上來討債,搞不好將來把你拿去抵債都有可能。”

  “可他畢竟是我舅舅,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這裡就是我的家。”白盈玉語氣雖輕,卻很堅定。

  李勳無語,只反復道:“反正這個地方是不能再住了。”

  “李大俠,蕭大俠,多謝你們的好意,我……”

  “別叫我蕭大俠了,小五管我叫二哥,你與他年紀相仿,就跟著他叫吧。”蕭辰平平靜靜道。

  “呃?……”白盈玉壓根沒聽懂。呆呆地望著他。

  “以後,我就是你二哥,小五就是你五哥。”蕭辰說得極自然,“走吧,馬車就在巷口等著,帶你去天工山莊,也見見大哥。”

  “……”白盈玉呆了半晌,遲疑道,“我不懂,我根本是個累贅,你們難道不嫌棄我麼?”

  “我還是個瞎子呢,他們也沒敢嫌棄我。”蕭辰渾不在意道,“……現下天黑得早,早點走就能多趕些路。”

  李栩喜得在旁直附和:“走走走,阿貓,走啊。”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二哥都開口了,咱們現在就是一家人,我們可不能把你丟在這裡。”李栩是個急性子,“東西也別收拾了,我剛才都看過,這屋子壓根也沒剩下什麼。”

  白盈玉望望李栩,又望望蕭辰,極輕極輕道:“……蕭二哥……”

  蕭辰“嗯”了一聲。

  見他應了,白盈玉輕咬嘴唇,不知為何,心裡明明暖流滾滾,可就是很想哭,張了張口,又喚道:“……李五哥。”

  “哎!”李栩笑瞇瞇地應道,“其實可以把李字去掉。”

  她隨之也微微一笑,問道:“我能把貓也帶上嗎?”

  “行!”李栩不加思索就答應了,手指點點菜刀,“連它一起帶上也成。”

  蕭辰則皺眉:“你還養了貓?”

  “嗯,我撿來的……不能丟。”

  “……那就帶著吧。”蕭辰語氣透著無奈。

  回到屋內,給老滿貫留了封書信,白盈玉便抱著小玉隨蕭辰李栩上了馬車。一行人一路往天工山莊而去。

  “我們走了,那些人會不會再去找我舅舅的麻煩?”

  白盈玉摟著貓,身子隨著馬車顛簸而微微搖晃,心裡不免還是有些放不下,畢竟老滿貫至今不知下落不明。

  蕭辰淡道:“不知道。”

  “那他……”她思及老滿貫已經是一把年紀,若是當真被人趕出家門,那該如何是好。

  “他既然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裡,我想,你實在不必擔心他。”蕭辰道,“能對別人狠得下心的人,多半都不會虧待自己。”

  “……”

  細細思量了一番他的話,白盈玉禁不住輕歎口氣,細聲道:“以前聽我爹娘說起他,還以為他是極好的一個人,沒想到……”

  蕭辰沒接話,只覺得有只小小的東西直往自己懷裡拱,伸手去抓,可一碰到毛絨絨的就不適地縮回來。

  “快把它拎回去!”他皺眉嚷道。

  白盈玉一抬眼就看見蕭辰極難得地扎著手,不敢碰小玉的樣子,她忙快手快腳地抱回這只趁著自己發呆就溜下去的小貓

  “小玉!不許皮!”為了表現下家教嚴格,她輕聲薄責著小玉。小虎斑貓不甚在意地弓起背來,雙爪前伸刨了刨,極力伸展開身子,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才在她懷中窩起來。

  這邊蕭辰已經在撣衣袍,撣完衣襟撣衣袖,撣完衣袖又撣衣襟,撣得連外頭趕車的李栩都探頭進來瞥了一眼。

  “這個,蕭二哥……小玉它不怎麼掉毛。”白盈玉只好道。

  蕭辰愈發皺眉:“……它身上這股味道就已經夠重的了,要是再掉毛,誰受得了。”

  “有味道麼?”她奇道,自己怎麼聞不到。

  “你和它呆一塊這麼久,早就和它一個味道了,哪裡還聞得出來。”

  “……那怎麼辦?打尖的時候,我給它洗個澡吧。”白盈玉怕蕭辰說出要丟掉小貓的話。

  蕭辰沉默片刻,道:“算了,天冷,萬一把它凍著更麻煩。”

  原來他也會心疼小玉,白盈玉不由地抿嘴一笑,剛想說感激的話,卻又聽蕭辰道:

  “到下個城鎮,先買個籠子把它關進去!免得它再亂跑。”

  “喵嗚……”

  對此殺氣騰騰的話似有所感,小虎斑貓郁悶地叫喚了一聲,然後更加親密地把頭窩在白盈玉懷中。

  白盈玉撫摩著它,卻不敢有半句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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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3: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唐氏兄妹

  午時,到了一處小鎮歇腳。

  而貓籠當然是買不到,因為壓根沒有得賣。

  所以,小玉被關進了一個鳥籠裡頭。

  因為怕它不舒服,鳥籠的底部還墊了件舊衣,衣衫是李栩的,小玉進去後,左嗅右聞了許久,才皺著鼻子躺下來,一副十分勉為其難的模樣。

  白盈玉同情地望著它。

  而李栩則在籠子外邊整理已經相當整齊的頭發,邊對它敦敦教導:“被關起來不是因為你太皮,而是因為你太笨。哪個人你不去蹭,偏偏蹭我二哥,不把你五花大綁起來就算便宜你了。”

  “喵嗚……”

  “郁悶了吧,活該!”

  “喵嗚……”

  “行了行了,給你條魚吃,吃完好好反省。”李栩轉頭叫店小二,“小二,給我們家小玉上條魚。”

  “客官,您要什麼魚?”

  “當然是貓最喜歡吃的魚。”李栩理所當然道。

  店小二撓頭:“您家這貓最喜歡吃什麼我哪裡知道。”

  蕭辰聽得不耐,插口道:“你就撿新鮮的魚燒,什麼調料都別放,就行了。”

  “哎,成。”店小二忙往廚房走。

  “二哥,雖然小玉是貓,可咱們也不能連調料錢都省下來,那它吃的多沒滋味啊,放點鹽總是應該的。”李栩替貓打抱不平。

  蕭辰不答,朝他道:“你過來。”

  “呃?”李栩湊過去,頭上立馬挨了一記爆栗子,“哎呦!”

  “貓不能吃鹹,會掉毛!”蕭辰收回手,這才解釋。

  “是麼,我怎麼不知道?”

  白盈玉笑答道:“是的,以前我養過,確實不能給貓兒吃鹹的東西,不然掉毛掉得厲害。”

  “這可真夠怪的。”李栩討好地湊向蕭辰:“二哥,我一直以為你學貫古今,沒想到你連貓狗這種小事都懂,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了不得了不得。”

  “你要是肯跟我在家老老實實呆三年,你也可以。”蕭辰淡淡道。

  “那還是算了吧。”李栩嘻嘻一笑,“不過沒關系,現在有了阿貓,她自然不會行走江湖,二哥你回去後也不會寂寞。”

  聞言,白盈玉不自覺地有些忐忑,望向蕭辰:雖然讓自己喚他二哥,可他應該是不願意自己和他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吧?

  而蕭辰只是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眾人一路往天工山莊而去,路上瑣事雖多,卻也都不甚要緊,皆略過不提。白盈玉與李栩輪換著趕車,如此行了數日,遠遠地便可看見前方山巒疊嶂,一條大道曲折向前,通往谷中。

  “就沿著路走,沒錯麼?”

  白盈玉掀開車簾,朝裡頭問道。她從未到過天工山莊,看這路直通進去,也不知是否另有路出來,故而向李栩確認。

  李栩正把小玉從籠子裡頭拎出來,拿了肉脯喂它,又端了個小碗喂它喝水。小虎斑貓見衣食無憂,愈發端起架子來,三口兩口吃完肉脯,先伸了個懶腰,小爪子把他衣袖勾出幾道絲來,才滿意地低頭舔水。

  從車窗處望了望,李栩喜道:“是這裡沒錯,就快到了,沿著路進山谷,天黑前就能到。”

  他嗓門嚷嚷地有點大,小玉受了驚,一蹬腿就竄了出去,順帶把杯子也打翻了,弄得他一身水,李栩頓時怪叫連連。

  貓,直接蹦躂到蕭辰身上去了。

  比起之前,蕭辰倒是對它沒那麼厭惡,小玉似有所感,愈發得寸進尺起來。將濕漉漉的爪子搭到他手上,身子一窩,它開始慢條斯理地舔弄起爪子來……

  小小的身子軟綿綿,還暖洋洋的。

  “小五,”蕭辰皺著眉頭,“快把它拎走。”

  偏偏李栩忙著清理衣服上的水漬,一時還騰不出手來。

  聞言,小玉偏頭看了眼蕭辰,放下爪子,討好地舔了舔他的手。帶著倒刺的小舌頭從手背犁過,蕭辰立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五!”蕭辰加重語氣。

  李栩理好衣衫,飛快地拎過小貓,直接塞進籠子裡,嚇唬它:“再皮,我就弄條狗來,和你關一起。”

  “喵嗚,喵嗚,喵嗚……”小玉不甘示弱,嚷嚷回去。

  外間的白盈玉聽見,抿著嘴暗自好笑。此時恰有兩騎越過馬車,能看見是一男一女,身著狐裘,男子濃眉大眼,女子生得明眸皓齒,皆是一般的好相貌。

  那女子也朝馬車上瞧過來,看見是名女子駕車便皺了皺眉,待再聽見車廂內李栩的大嗓門,便勒緩了馬匹,大聲責道:“女兒家駕車,大男人居然坐得住,臉皮還真厚。”

  話音剛落,騎馬男子便忙道:“蕾蕾,莫要生事!”

  “蕾蕾?!”

  馬車內的李栩哪裡是肯讓人欺辱之人,待要出去對罵卻乍然聽見這個名字,頓時身子僵住,飛快看向蕭辰,心中暗自求神拜佛地禱告:“同名同姓,同名同姓,一定不是唐蕾,一定不是!”

  而自聽見那個女聲起,蕭辰臉色便驟然陰沉。

  這世上若有他不想聽見的聲音,這個聲音只怕要排在第一位。

  外間,白盈玉奇怪地望了眼這對莫名其妙的男女,不過並未緩下馬車來。

  那女子本待還想說什麼,被那男子勸住:“咱們這次可是有要事在身,你再生出什麼事來,可莫怪我回去告訴叔母。”

  聽了這話,那女子雖心不甘情不願,卻也無法,輕叱一聲,兩人便快馬先行入了谷。

  “阿貓!停下來歇一會吧。”李栩探頭出來。

  “在這兒?”

  白盈玉奇道,好端端地怎麼要休息,而且還是在這麼一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口中雖問著,她還是先勒了馬,停住了馬車。

  車廂裡,李栩小心翼翼地朝蕭辰道:“二哥,我突然想起附近有座小廟,周圍風景優雅……不對,環境清幽,要不咱們先去那裡玩兩天?”

  蕭辰語氣不善:“你是想要我躲著她?莫非是認為我應該怕了她不成?”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怎麼可能,二哥你怎麼會怕她。”李栩忙擇清自己。

  “怕誰?”

  白盈玉聽不明白,奇怪問道,才語畢,便看見李栩拼命朝自己擠眉弄眼,弄得她更是一頭霧水。

  回答她話的人是蕭辰。

  “小五說得是唐蕾,就是剛才你在馬車外面見到的那位姑娘。”

  “原來她叫唐蕾,這姑娘還挺有……”她還剩一個“趣”字沒說出來,硬生生被李栩的眼珠子瞪了回去。

  “她是蜀中唐門的人,你覺得她再也有趣也好,都得離她遠些。”蕭辰接著道。

  “唐門!”唐門名氣甚大,雖不在江湖,可白盈玉倒也曾經聽說過,微微驚道,“聽說唐門慣常使毒,可是真的?”

  蕭辰點頭:“所以讓你離她遠些。”

  “嗯。”

  “小五,你去趕車!”蕭辰又吩咐李栩,“就算追不上他們,也不能落後太久,免得遭人笑話。”後幾個字語氣尤重,李栩不敢多言,手腳並用地爬了出去。

  白盈玉聽出不對,謹慎問道:“唐門,是不是和你們以前結過仇?”

  蕭辰沉默了一瞬,淡淡答道:“是唐蕾,不是唐門。”

  “哦……”

  原來真的結過仇,白盈玉心中戚戚,邊想著邊把小玉抱出來,取了些肉脯喂它吃。

  蕭辰聞見肉脯的香味,皺眉道:“又喂她吃?小五才喂過。”

  “是麼?”她楞了一下,小玉已經一口叼住肉脯,扯到旁邊撕咬起來,她想拿回來也來不及了。

  她只好笑道:“它還小,就讓它多吃一點吧。”

  “就是因為小,所以不能慣著。”蕭辰語氣甚重,怒氣沖沖,“否則就是個禍害!”

  外間的李栩聽見,掀簾拼命朝白盈玉打手勢,示意她千萬別接話。

  見蕭辰似乎滿腹無名怒火,異於平常,白盈玉本來也沒敢接話,岔開話題輕聲道:“蕭二哥,要不你吃一點,挺香的。”

  “不吃!”蕭辰冷道。

  “喝水?”

  “不喝!”

  他發起脾氣來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白盈玉無奈,偷偷朝小玉做了個鬼臉。若是換做以前,見了蕭辰的冷臉,她多半會惶惶不安;可現下,只覺得他發起脾氣來,倒象孩子一般,火氣雖大,對旁人卻是沒有惡意。

  李栩果然快馬加鞭,一路飛馳,沒過多少時候便到了天工山莊,通報之後,便有人將他們引到山莊日常會客的廳中等候。

  在那裡,白盈玉拎著關著貓的鳥籠子踏上台階,毫無意外地又看見了那一男一女。

  “是你……是你們……”唐蕾騰地站起來,指著他們,驚訝道,“原來馬車裡頭是你們?”

  因為之前蕭辰的囑咐,知道對方是用毒高手,白盈玉不敢距離他們太近,亦不敢冒然接話。倒是李栩沖他們點了下頭,笑著客套道:“唐兄,你們也來山莊辦事啊。”

  話音剛落,隨即被蕭辰喝道:“盡說些廢話做什麼,他們所為何來與我們有何干系。”

  李栩笑容僵硬,看了看蕭辰,又看了看那二位……

  倒是唐塔甚是大度,寬厚一笑,朝李栩與白盈玉微微頷首,便算是問過好了。唐蕾卻不免有些氣惱,嘀咕道:“你不問,我們還不想告訴你呢,哼……兩個大男人,還讓個姑娘家駕車,也不怕臊得慌。”

  白盈玉聞言,啟口解釋道:“這位姑娘,您誤會了,是我想在外頭透透氣,所以……”

  “阿貓。”蕭辰突然喚她。

  “嗯?”她轉頭望向他。

  “小玉呢?”

  “在這裡,我一直拎在手上。”她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問起小玉來。

  蕭辰吩咐道:“看好小玉,別讓它亂跑,這裡可沒耗子給它逮。”

  李栩沒聽懂,奇道:“二哥,你怎麼知道這裡沒耗子?”

  “都被狗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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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祁大小姐

  說這話時,蕭辰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廳中其余四人面面相覷……

  李栩最先反應過來,想笑,卻還得給唐塔唐蕾留著面子。緊接著,白盈玉也明白了,不便在他人面前笑出來,遂半側了身子,抿著嘴強忍著。

  然後是唐塔,他臉色變幻莫測,終是沒吭聲,低頭抿茶。

  唐蕾想明白的那刻,她便惱地直接嚷嚷出來:“你說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我何時說過這話。”蕭辰冷哼。

  “你!你就是這意思!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蕭辰倒不否認:“聽出來又如何?”

  “你別仗著自己是瞎子,就以為我不敢對你出手!”唐蕾氣得直跺腳。

  “蕾蕾!這是何地,不可胡鬧!”唐塔喝住她。

  唐蕾咬咬嘴唇,怒瞪向蕭辰,只恨後者是個瞎子,根本看不見。

  偏偏蕭辰不肯讓半步,倒被她激地怒意更盛:“瞎子又如何……莫說我瞎了,就算我再讓你一足一手,你照樣過不了三十招。”

  “姓蕭的,這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

  “那我們就出去比劃比劃。”

  “奉陪!”

  眼看兩人越說越像是來真的,旁人直冒冷汗,很有默契地交換眼色之後,唐塔先按住了唐蕾的肩膀;李栩雖然不敢按住蕭辰,卻緊緊拉住他的胳膊,低聲勸道:“二哥,咱們是來找大哥,別給他惹事才對。”

  蕭辰本欲甩開,聽了這話,猶豫一瞬,方才重新落座。

  “蕾蕾,你再胡鬧,就立刻給我回家中!下回我也不敢讓你跟著我出來。”唐塔放重語氣,“蕭兄是楊前輩的徒兒,於情於理,你都不能對他動手。”

  這話卻是唐蕾最不愛聽的話,氣惱地嚷嚷道:“他不就仗著自己是個瞎子麼!就以為我怕了他。”

  蕭辰聞言,怒極反笑:“這點奢望,蕭某還真不敢有。”

  白盈玉聽這姑娘連接說了兩遍“他仗著自己是個瞎子!”,自己是旁人,尚且覺得刺耳之極,想來蕭辰內心定是難受萬分。

  “姑娘!”她聲音不大,帶著軟軟的江南口音,“蕭二哥雖然雙目不便,可你說話也應留些口德,厚道些才是。”

  見白盈玉也加入口仗之中,李栩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

  “我不厚道?!”唐蕾又是氣惱又是委屈,“你怎麼不想想,是他先把我罵成狗?究竟是誰沒有口德?”

  其實白盈玉很想說蕭辰也有些不妥的地方,但那樣似乎就顯得立場不分明。

  “我何時罵過你?”蕭辰冷哼道。

  “你就是這意思!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聽出來又如何?”

  ……

  爭吵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旁人再次面面相覷。幸運的是,在他們要打起來之前,有一人及時到來!

  一位籠著黑貂斗篷的姑娘款款步上台階,大概是因為斗篷純黑,愈發襯得她的臉雪白,唇邊含著一絲疏離的笑意,望著堂上眾人。旁邊還跟著兩名丫鬟,各自拿著斗篷和手爐。

  天工山莊的莊主是祁千刀,老爺子僅有一個兒子祁一刀,癡迷鑄劍,三十歲那年為了鑄成一把絕世好刀,守在爐旁九天九夜不眠不休,刀練成之時,心力耗盡,倒在爐旁閉了眼,身後僅留下一女,由祁千刀撫養長大。

  近幾年來,祁老爺子年歲已大,身子骨也不太好,幾乎不太管事。用他老人家話說,忙了一輩子,操勞了一輩子,老了老了,自然就得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能再煩心了。

  一句話,誰攔著他不讓退隱,就是不孝。

  整座天工山莊便由這位祁無刀小姐當家。

  “無刀來遲,令諸位久等,還請海涵。”祁無刀進了大堂後,先向眾人施了一禮,眾人皆忙還禮。如果要把唐蕾也算在內的話,祁無刀算是白盈玉見到的第三位江湖中的女兒家,可當她看見祁無刀的時候,她有些呆住……

  這般舉止大方端莊貌美的女子,該是深居繡閣之中才對,可偏偏她眉宇間又透著幾分颯爽英氣,並不同於尋常女子的含蓄內斂。

  祁無刀走到蕭辰跟前,含笑道:“這位是蕭大俠吧,常聽岳恆說起你。尊師身體可還硬朗?請他老人家得空的時候,也來鄙莊小住。”

  蕭辰微笑頷首:“多謝小姐美意,我一定回稟師父。”

  祁無刀又望向李栩。

  李栩忙朝她拱手道:“飛龍門排行第五,李栩。”

  祁無刀微微一笑:“聽岳恆說,你的小擒拿手很有些火候。”

  “哪裡哪裡……”難得有人贊賞兩句,李栩謙虛地臉都紅了。

  祁無刀轉頭望向白盈玉。

  “我……”白盈玉卻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才好,只得道,“他們都叫我阿貓。”

  “原來是阿貓姑娘。”祁無刀朝她笑道,“姑娘是江南人氏吧?莊裡灶間師傅做的扁尖老鴨煲很不錯,晚間姑娘多嘗嘗才是。”

  “多謝。”

  扁尖老鴨煲是正宗的江南菜,白盈玉自己也已是許久未曾吃過,此時見祁無刀這般周到,不由地對她好感倍增。

  “岳恆還在鍛谷,我已經讓人去通報他,你們且先喝口茶,略等一等。”

  “好,多謝小姐。”

  祁無刀此時才在首座坐下,丫鬟忙送上手爐,她捧住,轉向唐塔唐蕾,含笑有禮問道:“兩位遠道而來,可是有事?”

  唐塔點頭:“不錯,此次唐門想在天工山莊定制一批暗器,我們已將圖紙與定金都帶了來。

  祁無刀沉默一瞬,問道:“恕我冒昧一問,唐門暗器大多系唐門自創,歷來都是唐門自制,此番為何要千裡迢迢來尋鄙莊呢?”

  “此事說來也是湊巧,是工坊出了些岔子,加上……掌門再三交代家丑不可外揚,就請當家的莫再追問。”

  “唐少俠勿怪,只因唐門暗器歷來是唐門不傳之秘,此番圖紙交與鄙莊,干系非同尋常,我自然要問清楚些。”

  唐蕾在旁沒好氣地快嘴快舌道:“工坊出了意外,把我二叔炸傷了,五叔又輸了銀子……”

  “蕾蕾!”唐塔忙喝住她,朝祁無刀難堪一笑道,“暗器是趕著要用的,可我爹傷了後,一時間也找不到人來作。唐門的暗器一般作坊那是根本做不來,掌門想來想去,僅有貴莊可信。只是還有一個難處,因唐門銀兩一時周轉不開,想問當家的,可否賒賬?”

  李栩與白盈玉對望一眼,均未想到唐門那麼大個門派,居然也會落個求人賒賬的地步。蕭辰波瀾不驚地喝著他的茶,恍若對此間的對話充耳未聞。

  “誰家都有走窄了的時候,賒賬自然可以,只要有貴掌門的親筆簽字畫押就行。”祁無刀答應得非常爽快利落,唐塔唐蕾聞言皆是一喜,

  “有有有,臨行前掌門特地交於我帶來。”唐塔自懷中掏出一方信箋,遞於祁無刀。

  祁無刀展開來略略一看,片刻功夫便復疊起,收入袖中,笑道:“這單買賣鄙莊接下了,兩位先住下,圖紙方面自然會有師傅來向你們討教。”

  “多謝小姐。”

  之前並未想過如此順利,唐塔懸了一路的心終於放下。

  祁無刀喚來莊中僕人領著唐塔唐蕾往西廂住下。唐塔倒也罷了,唐蕾下台階時還回頭瞧了一眼……

  另有一人與正出院去的唐氏兄妹擦肩而過,快步朝廳堂而來,尚未進來,李栩已起身迎了上去。

  “大哥!”他歡喜喚道。

  蕭辰也已起身,臉上帶著笑意,朝向那人喚道:“大哥。”

  白盈玉雖未曾見過岳恆,但也隨著他們起身,朝那人望去:此時已是冬日,旁人都穿著夾袍或是狐裘,他卻僅著單衣,大概是由於一路趕過來,身上尚升騰著熱氣。更令人側目的是,岳恆相貌本可算得俊朗,但左臉上有道傷痕,自眼角直達唇邊,甚深,讓人見了不由地心驚。

  岳恆拍拍李栩的後背,又拍拍蕭辰的肩膀,細細端詳他們倆:“……都大了……師父他可還好?”

  “好,好得很,三山五岳地跑,想找他都不容易。”李栩笑道。

  蕭辰微笑道:“就是師父讓我們來看大哥你的。”

  岳恆聞言呆住,不可置信道:“當真……是他讓你們來?”

  “是啊!”李栩連連點頭,“師父還說,過年過節的讓你送些吃的就行了,別送那些沒用的兵器。對了,他還擔心你人老實,讓人欺負了去,說這話的時候都哭了。”

  聽李栩這麼一說,岳恆眼眶立即濕了,喉頭哽咽了幾下,楞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那他怎麼不來?”

  “師父那脾氣,大哥你是知道的。”蕭辰柔聲道,“當初他沖你說了那樣決絕的話,現下心裡早就後悔了,可又抹不開面子。”

  “我、我只當他真的永遠都不認我了!”岳恆用袖子胡亂抹了下臉,一眼看見祁無刀,又抹了幾下汗掩飾道,“熱,有點熱!”

  他們說話間,祁無刀早已走到了他身畔,自自然然地從袖中掏出一方繡帕,伸出手去替他抹了抹頸部的汗,半是歎息半是關切道:“就知道你一急,定然外袍也不穿就會過來,我特地多帶了件斗篷,你待會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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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發表於 2016-2-17 17:4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司馬公子

  以祁無刀的身份,此舉莫說是白盈玉、李栩,便是蕭辰也能從話中聽出那份柔情無限。

  岳恆“嗯”了一聲,轉頭看見旁人略有些古怪的目光,頓時也有些尷尬,找話題問道:“無刀,你安排我師弟他們住何處?”

  原來已直呼閨名,幾人心中同時道。

  “住東籬苑如何,那裡離你近些,又挨著後山的竹林。你不是說,在家的時候,師弟們最喜歡到山上挖竹筍麼?”祁無刀笑道。

  “那都是小時候才干的事了。”李栩覺得挖竹筍很有些損傷他的大俠形象,忙解釋道。

  岳恆雖然歡喜,卻仍有一絲遲疑:“東籬苑歷來都沒有讓外人住過,只招待祁家自家人,可否會有不妥?”

  祁無刀微歎口氣,轉過身去,復取了手爐,朝外間走去,口中低聲道:“對我來說,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難道你還不明白麼……”

  隨著她步下台階,聲音漸低,她竟就如此走了。

  岳恆呆愣片刻,直到蕭辰開口,方才轉過神來。

  “大哥,何時才能喚她大嫂?”蕭辰語氣平緩,仿佛在問一件極平常的事。

  岳恆噎住。

  李栩一臉期盼:“是啊是啊,我也盼著呢!”

  “這事……它不是你們想得那樣……”岳恆艱難啟齒,左顧右盼間看見白盈玉,仿佛看見救星一般,問道:“姑娘,你是?”

  “岳大哥,你喚我阿貓就行了。”

  “……阿貓……辰兒,怎麼回事?”

  “她也是我們山上的人。”蕭辰向來不喜歡羅嗦解釋,干脆簡潔道。

  “哦……”

  正說著,一名家丁在外間躬身道:“岳師傅,東籬苑已經收拾停當,小姐吩咐我帶你們過去。”

  “行!我們走。”

  走之前,岳恆還沒忘記披上之前祁無刀帶來的斗篷。

  原來以為東籬苑只是一處小院落,到了之後才發覺,這處院落已堪比尋常的府邸,便像是套在天工山莊中的小山莊一般,回廊池水環繞其中,後山綿延出去的那片竹林,郁郁蔥蔥,襯著皚皚白雪,甚是清雅。

  更喜人的是,竹林中隱約可見幾只竹熊出沒,憨態可掬,煞是惹人疼愛。

  “咱們可真是沾大哥的福,這哪裡是天工山莊尋常客人能住的地方啊?”李栩替蕭辰整理好東西,嘖嘖贊歎,“二哥,你說呢?就沖這,咱們也得多住一陣子,干脆留下來過冬得了。”

  蕭辰倒無所謂住何處,淡淡道:“只要別和唐門的人挨著就行,哪裡都一樣。”

  “聽說他們住的是西廂房。”李栩脫不開少年心性,總有些好勝心,盤算著要到西廂走一遭,看看他們住的如何。

  “阿貓呢?”

  “在房裡,方才聽見她讓人送了熱水進去,想是在沐浴吧。”

  蕭辰淡淡應了一聲:“我們也該梳洗下,晚間祁小姐設了宴,莫要失禮才是。”

  “對!”李栩抽身往他自己房間,邊走邊笑道:“怎麼說也算是半個大嫂,不能失禮,不能失禮。”

  山莊的家丁服侍得甚是周到,兩人皆各自在房中沐浴過後,換過衣袍,便有人引著他們到東籬苑的暖閣內,祁無刀與岳恆已在內相侯。

  三名師兄弟多時不見,心中皆是歡喜,酒亦喝了不少,相較之下,做主人的祁無刀倒不怎麼說話,只是含笑聽他們說著彼此的趣事,時而替大家布菜,甚是周到。

  白盈玉見桌上果然有扁尖老鴨煲這道菜,想來是祁無刀特地吩咐廚房做的,未料到她竟如此周到,絲毫沒有虛迎自己,對她不由地又添了幾分好感。

  眾人正吃著,有家丁疾步進來通報,低聲朝祁無刀道:“表三少爺來了!”

  聽說是此人,祁無刀停筷,奇道:“就他一個人?”

  “就他一人。”

  岳恆也聽見了,奇怪問道:“表三少爺?他爹怎麼肯讓他單獨出來?”

  祁無刀搖頭歎道:“我去看看。”她起身朝其他人笑道,“諸位慢用,我去去就來。”

  眾人忙應了,又有丫鬟替她披上斗篷,她便往外走。

  岳恆楞了下,隨即起身跟到門外,拉著她道:“我看你方才沒吃幾口……那位表少爺這個時候到,多半還沒用過飯,你讓他過來,大伙一塊吃。”

  祁無刀攏著斗篷,仰頭瞧他,眼中笑意盈然:“你怕他餓著?”

  “……不是,我是……”岳恆頓了頓,方才說出來,“……我是怕你餓著。”

  “我知道。”

  她伸手輕輕在岳恆手上按了按,嫣然一笑,轉身朝東籬苑外去了。

  暖閣內,李栩等人自然聽不見外間的話,只是見蕭辰莫名其妙地持杯微笑,神態間竟是說不出的風情流轉,大大異於尋常。

  “二哥,你笑什麼,說出來讓我也歡喜一番?”李栩好奇地湊上去道。

  聞言,蕭辰收了笑意,搖頭道:“不說。”

  瞧他神態著實像足了藏了寶貝而又不願示人的孩子,白盈玉忍不住噗哧一笑,卻見李栩目光轉了過來,忙自掩了口,低頭吃扁尖。

  “阿貓,你笑什麼,說出來讓我也歡喜歡喜?”李栩轉而問她。

  “沒什麼……”她自然不能說出真實原因。

  李栩一頭霧水道:“你們怎麼了?到底有什麼事好笑?”

  蕭辰沒理他。

  白盈玉面子薄,敷衍他道:“這扁尖和江南的味道一樣,所以我吃著吃著……就歡喜起來。”

  “是麼?”

  李栩狐疑地盯了她一眼,正巧岳恆進來,也帶著一臉神不守捨的笑意。

  “大哥!你笑什麼呢?”

  岳恆剛回過神來,就乍然看見李栩貼到鼻尖上的臉,唬了一跳,忙道:“沒事沒事,咱們接著吃。”

  “待會吃,先告訴我,你方才笑什麼呢?”李栩他有些怕蕭辰,對岳恆卻是半點都不怕,說話也沒大沒小。

  岳恆愈發赧然,胡亂揮手:“沒什麼,真沒什麼。”

  “笑得一臉春色,還說沒什麼。”李栩總算瞧出點端倪,賊笑道,“方才你追著祁小姐出去,是不是……”

  “你這小猴子!休得胡說……”岳恆看蕭辰閒坐小酌,沒有要解圍的意思,只得自己解釋道,“我是說,讓她把表三少爺也帶過來,大家一塊吃。”

  “表三少爺到底是誰啊?”

  “是小姐娘家二舅的兒子。”

  “她娘家是……”

  “她娘以前洛陽司馬家的三小姐。”

  李栩呆了一下,才道:“洛陽司馬家,聽說有錢得很啊。這些有錢人也真是,天工山莊也是能拿銀子鋪路的主,就該勻一勻,還非得往銀子堆裡頭嫁……”

  “小五,祁夫人已登仙境,不得胡說八道。”蕭辰喝住他。

  “啊……哦……”

  李栩雙掌合什,朝虛空拜了拜,口中喃喃道:“勿怪勿怪……”

  白盈玉沉默一瞬,問道:“不知這位表三少爺如何稱呼?”

  “他叫司馬岱,”岳恆笑答道,“年紀與辰兒相仿,我在莊裡見過幾次,就愛看書,不喜管家裡的生意,為這事,他爹一直都氣得很。”

  只聽見“司馬岱”三個字,白盈玉就呆住了,今生今世,她沒想到竟然還會遇見他。自己以前繡嫁妝的情形歷歷在目,鴛鴦枕,百鳥床幔……一針一線,換來的卻是無情的羞辱般的退婚。

  蕭辰就坐在白盈玉旁邊,聽見她的呼吸驟然急促,顯是心緒不定,不由心中疑惑,問道:“怎麼,你認得這位司馬岱?”

  “不,我不認得。”

  白盈玉飛快道,她希望永遠不認得此人才好。

  聽出她語氣中隱藏的惶然不安,蕭辰雖不明原因,也未再追問,只淡淡道:“我也不認得。”

  這話雖是再尋常不過,卻是這麼淡淡的一個“也”字,使白盈玉穩住了心神,不知怎麼她就感覺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是和自己在一塊兒的。

  不多時,祁無刀果然帶著一名面如冠玉的年輕公子進來,與大家相互見禮。白盈玉著意多看了這位司馬岱兩眼,以前她本以為他是位紈褲子弟,可當真親眼見到,自他言談舉止間才發覺,司馬岱十足是個文弱書生,神態說話還透著幾分天真與呆氣,讓人想恨卻又有些恨不起來。

  “蕭兄雙目不便還能行走江湖,在下真是佩服得很、佩服得很!”司馬岱贊歎道,“不像我,成日裡被困在家中,也出去不得。”

  李栩笑道:“你現下不就出來了麼?”

  司馬岱歎口氣:“出來了也沒用,總之是比不上你們逍遙快活。”

  祁無刀吩咐過廚房加幾道菜,復回來坐下,朝司馬岱道:“你在這裡住下倒不要緊,只是晚間寫封信,我讓人快馬送去給舅舅,免得他擔心。”

  “別!”司馬岱忙道,“他若知道我在這裡,肯定要讓人把我逮回去。”

  祁無刀好笑道:“你回回都是來這裡,舅舅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你肯定在天工山莊。我是怕他擔心你路上出意外,所以要你寫封信。”

  “不寫!”

  “怎麼了?”祁無刀奇道。

  司馬岱狠狠道:“這次、這次……我真的受不了他們的做法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

  司馬岱環顧眾人,有些猶豫,卻因胸中氣悶難當,片刻後道:“無刀,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大伯給我定的那門親?”

  祁無刀略想了下,點頭道:“記得,聽說是姑蘇織造白家的小姐,不是退婚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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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往事如煙

  對於白盈玉之前在姑蘇的事情,李栩與蕭辰並不清楚,更不知道她曾經被人退婚一事,此間乍然聽到,李栩不禁“啊”的叫了一聲……

  “怎麼了?小五?”岳恆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沒事,有東西在喉嚨卡了一下,你們接著說接著說,怎麼就退婚了?”李栩忙道,偷瞥了白盈玉一眼,後者貌似鎮定自若,卻仍可看出臉色微微發白。

  司馬岱歎口氣道:“當初我大伯要我和那位白小姐訂婚,我就不願意,可又拗不過他們,實在是沒法子。後來白家出了事,我大伯立馬就命人去退婚,這事也沒問過我。我在家就忍不住頂了他們兩句……”

  “你說什麼了?”眼下知道這位司馬岱原來是白盈玉未見過面的夫婿,李栩愈發好奇起來。

  “我就說我不同意退婚,白家出了事,正是該幫一把的時候,雖然我本來也不同意這樁婚事,可此時退婚等同於落井下石,非君子所為。”司馬岱梗著脖子道。

  祁無刀聽罷,噗哧一笑,問道:“挨打了吧?”

  “你怎麼知道?”

  “大舅舅的脾氣,哪裡能容得下你說這話。他必定要說,這一大家子若不是靠他,豈能過得這般舒坦,他若當君子去,你們就都得去喝西北風。然後叫你滾,別在他面前假模假樣的裝君子,他伺候不起。”

  司馬岱哀傷地點頭,看著祁無刀:“一字不差,他就是這麼說的,說完,我就被打了一頓板子,在床上直躺了幾日。”

  “大舅舅脾氣自來如此,你去與他理論,自討苦吃。”

  祁無刀笑著直搖頭,半分也不同情他。

  “後來我一直留意打聽著白家的事情,知道那位白小姐被發配邊塞,我還想著托人給她送些銀兩過去。畢竟曾經有過婚約,我也想略盡綿薄之力。哪裡知道……”他連連歎氣,“今早我才知道,白小姐性子剛烈,在汾水過河時竟就投了水,連屍骨都找不著。”

  舉座默然,各人心中各自心思。

  “終究是我負了她,否則,我想她不至於會去投水。”司馬岱又是傷心又是氣惱。

  白盈玉沉默片刻,低聲道:“公子也不必太傷心了。這樁婚事本來就非你本心,那位小姐便是真嫁了過來,也未必是好事。”

  司馬岱搖頭道:“雖然非我本心,但既然我應承了,她嫁過來,我自然會好好待她。”

  蕭辰冷哼一聲,不客氣道:“人都死了,說這話還有何用。你若當真是守諾君子,當初為何不自行前往姑蘇,將白小姐接回來呢?”

  司馬岱呆了一瞬,道:“我、我還從來沒有出過那麼遠的門,再說,要是我大伯和我爹爹知道,非得打死我不可。”

  “也是,你死,倒不如她死。”蕭辰語氣更冷。

  白盈玉聽出他語氣中的惱意,心中一動,只想著:難道他竟是在替自己抱不平?如此一想,原本心下的悵然悲苦之情乍地蕩然無存,反倒浮起絲絲酸甜。

  司馬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又無言以對。

  因身在天工山莊,對司馬岱無禮,無異於對祁無刀不敬,蕭辰也不想留在此地找人麻煩,起身朝祁無刀拱手道:“多謝祁小姐款待,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若是天工山莊有所不便,我們即刻告辭便是。”

  “辰兒……”岳恆自然想留他,又不知該從何勸起。

  祁無刀怎能不知道岳恆心意,何況以前她也曾聽岳恆說起這師弟的孤僻個性,倒不以為忤,含笑道:“哪裡會有什麼不便,你們來了,岳恆和我都歡喜得很,定要多住些時日,休再說要走的話。”

  “咱們頭回見面,怎得就要走。”司馬岱急急道,“我聽說你們江湖中人說話都直爽得很,蕭大俠,你就這般同我說話,我覺得甚好,比起那些彎來繞去的人強多了。”他有些書生的呆氣,性子雖然懦弱些,為人卻甚是寬厚。

  絲毫沒料到挨了自己的罵,這位司馬少爺竟然是這般反應,蕭辰呆了一瞬,饒得心中雖有不滿,卻也再難冷言相對,緩緩坐下。

  見他坐下,司馬岱才放下心來,一口飲盡杯中酒,悵然道:“你說得很是,我就是沒膽量和爹爹、大伯去爭,但凡我有點擔當,白小姐也不至於去投河。”

  在旁聽了半晌,心中柔腸百轉,白盈玉終還是體諒了司馬岱的為難之處,心中釋然,出言勸道:“司馬公子,你也是身不由己,那位小姐魂魄有知,想必會明白,不會怨你的。”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旁邊蕭辰似乎微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只是聽得並不真切,待轉頭看向他,卻又看不出任何端倪。她便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你真覺得她不會怨我?”司馬岱期盼望著她。

  她只得含笑點點頭:“我想,她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司馬岱呆氣又發,追著她問。

  “我……”

  沒料到他這般窮追猛打,白盈玉倒不知該如何回答,幸好有祁無刀好笑勸阻道:

  “阿貓姑娘好心安慰你,你莫嚇著她。表哥,你若心中不安,去廟裡請和尚和道士做場法事,超度亡靈,也是功德一件。”

  “對對對,我怎麼沒想到呢。”

  司馬岱說風就是雨,抬腳就要走,被祁無刀攔住:“急什麼,天都黑了,明日再去不遲。再說,還得托人先去與廟中主持約好時日,你當你一去,和尚就得念經啊。”

  “這麼麻煩,那無刀……”

  他剛一開口,祁無刀就應了下來:“明日,我就先派人替你約好時日,連銀子都替你先付著。”

  司馬岱喜道:“多謝表妹。”

  蕭辰飲了口酒,道:“司馬公子這般費周折,也算是多情之人了。”

  這話他平平而敘,司馬岱自然以為他是在贊賞自己,忙連連擺手,說了一堆不敢當之類的話。只是這話聽著白盈玉耳中,倒覺得他是在對自己說話,而她怎麼聽都覺得蕭辰是在說反話。

  李栩探頭過來,朝白盈玉低低道:“要不我勸這小子算了吧?超度亡靈對你可不太吉利啊。”

  “他求個心安罷了,且由得他吧。”白盈玉低低道。

  才說罷,她似乎又聽見蕭辰冷哼,回頭看他,只見他正漠然飲酒,並無絲毫異常。難道又是自己聽錯了?白盈玉收回目光,疑惑地微垂了頭繼續吃菜。

  見眾人皆勸,司馬岱一時也不好再悲痛下去,遂收斂了傷心之情,又吃了幾筷子菜,問起祁老爺子近況,絮絮說了些閒話。

  祁無刀本是安排了司馬岱住別處,可司馬岱歷來是在東籬苑住慣的了,此時又聽說蕭辰李栩等人也都住東籬苑,更是不願換住處。

  “我平日關在家中,無人說話,難得有此機會,我當然要和蕭大俠李大俠住在一塊,大家一起也熱鬧些。”司馬岱如是道。

  他畢竟是祁家的親戚,東籬苑的正客,蕭辰等人再不喜熱鬧也不能說個“不”字。見他熱絡得很,祁無刀也無法,只得還是讓他仍住在東籬苑。好在東籬苑可住之處甚多,便將他安排在距離蕭辰等人不遠的院落裡。

  眾人各懷心思,吃罷散席。

  早已有丫鬟提著燈籠侯在外間,等著為他們提燈領路。

  李栩本想扶著蕭辰,卻見白盈玉已經走在二哥身旁,遂落後一步,正好與司馬岱同行。見他蔫頭耷腦的,李栩自來熟地往司馬岱肩膀上一搭,熱心安慰道:“別想了,人死不能復生,沒准她現下過得比當大小姐時候還好,你就不必自尋煩惱了。”

  走在前面的白盈玉聽見這話,心下好笑,細細思量來,現下雖然吃穿用度不比從前,可心境卻是大不相同,若說比當大小姐時候還好,倒也不算是假話。

  正走到回廊轉彎的台階處,蕭辰似乎分了神,未曾細聽領路丫鬟的腳步聲,被台階絆了一下,白盈玉連忙伸手扶住他……

  “當心,還有一級台階。”她輕聲道。

  他未吭聲,就任她扶著,便是上了台階之後也未甩開。

  白盈玉便一直將他扶著送回房內,想著他畢竟雙目不便,又替他將被衾鋪好,蕭辰也未攔著。見他並未與自己見外,讓她心中歡喜了許多。

  待鋪好後,她朝蕭辰笑道:“蕭二哥,你早些歇著……”

  “我還不困。”蕭辰道。

  “……”

  “你若也不困的話,坐下與我說一會兒話吧。”

  不明白蕭辰有何事,白盈玉依言在桌旁坐下,看著蕭辰的側臉在燭光下,雙目深得不見底:“蕭二哥,可是心中有事?”

  “沒事……那位司馬公子,你不必理會他。”他淡淡道。

  白盈玉以為他是怕司馬岱勾起她從前的傷心事,微笑道:“我明白,從前的事都已經過去,我只當是頭回認得他。再說,他也是身不由己,我也不能怨他。”

  聞言,蕭辰哼了一聲:“你倒還真是好性子。”

  “……”

  被他這麼一哼,白盈玉倒給弄糊塗了:難道他覺得自己應該記仇?

  “算了,我困了。”他語氣中帶了些惱意,起身趕人:“你也回去歇著吧?”

  “哦。”

  白盈玉一頭霧水,也不知這三兩句話間,到底是哪一句得罪了他,只得應了,替他掩好門出來。

  這夜,蕭辰睡得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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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山莊浮生

  次日清晨,天才初初亮,白盈玉便聽見隱隱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吊嗓子,聲音掐得尖尖的,細細的,拖得綿長不斷……

  怎得這東籬苑還有唱戲的?她心中奇道,起身披了衣衫,拉門出來看。門外無人,聲音是隔著院牆傳來。

  她正自疑惑,李栩也披了外袍出來,睡眼惺忪,口中直嚷嚷著:

  “誰啊這是,大清早的嚎什麼嚎,這不是要人命嗎!……”

  話音剛落,便聽見蕭辰在屋內喝道:“小五,你連司馬公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司馬公子?”李栩豎起耳朵認真聽了下,懊惱道,“還真是他,誰想得到,這位公子爺還好這口。”

  大概是聽見了這邊的聲音,那咿咿呀呀的唱腔總算是停了,李栩撓撓頭,想回去接著睡回籠覺,剛轉過身,便聽見有腳步聲進院中來,接著便是司馬岱歡快的聲音:

  “原來你們起了,昨夜裡下了場小雪,我本想邀你們去賞雪的,可又怕你們還未起,就一直在外邊池塘邊等著。”

  李栩面上帶著笑,心中卻暗罵:原來你是故意把我們嚎起來的。

  司馬岱的心情顯然比昨夜要好了許多,又轉向白盈玉,道:“姑娘起得早啊!”

  白盈玉含笑點了頭:“方才唱曲的可是公子?當真好雅興。”

  “隨便哼哼兩句,荒腔走板,見笑見笑。”司馬岱作謙虛狀,“在家時,爹爹總不許我唱,所以生得很、生得很……”

  李栩咬牙贊歎:“不生不生,好得很、好得很。”

  “李兄過獎過獎。”別人愈是誇獎,司馬岱愈發要謙虛,羞澀道:“我僅有段《拜月亭》還可勉強一聽,李兄若有興趣的話,我就獻丑了。”

  李栩忙道:“不急不急,現下我二哥還睡著,咱們改日、改日。”

  司馬岱略微有些失望,轉瞬又提起精神:“早食我讓他們都端到花廳去,蕭大俠若醒了,請他一起過來用。我也算是天工山莊半個主人,用完了早食,我帶著你們在山莊內逛逛如何?……阿貓姑娘,今兒比昨兒冷,你多穿些才是,別凍著了。聽無刀說,你是江南人氏,我讓他們多准備些江南的小點。”

  “多謝公子。”

  白盈玉含笑施了一禮,遂回屋去梳洗,暗想著司馬公子與祈小姐真不愧是親戚,都是一般的周到。

  梳洗畢,李栩來喚她一同前去花廳用早食。她開門出來,看見蕭辰也已經起了,正穿著上回自己弄破後又替他補好的錦袍,不禁怔了一瞬,還來不及想,便問道:“這袍子,穿著可還好?”

  蕭辰淡淡回道:“還好。”

  他雖答得甚是簡略,可白盈玉倒是半分也不介懷,心裡已經很是歡喜。

  李栩笑道:“趕明兒我衣衫破了,你也這般替我補起來,行不行?”

  白盈玉笑道:“我是沒法子才這樣補的,一直怕弄巧成拙,今天看見蕭二哥穿,才算是安了心。”

  聽見她這話,蕭辰驟然停了腳步,轉向她道:“就算補得不好,我也一樣會穿。”

  “……”

  白盈玉呆了呆。

  李栩好心替她解惑:“我二哥的意思是,他對衣衫不挑剔。不過我就不一樣了,你要是替我補衣衫,繡得越精致,顏色越鮮艷,我越喜歡……”

  話未說完,他頭上就被蕭辰敲了一記。

  “我是說,一件衣服罷了,你不必太在意。”他難得地解釋道。

  白盈玉應了一聲,卻不敢說自己在意的並非衣服,亦不敢深想,微垂了頭,只看著蕭辰衣襟上的竹葉繡紋隨著他的步伐而擺動,心中便是一片平安喜樂。

  雖說司馬岱一腔熱情想陪著他們逛山莊,可諸人尚在用早食時,岳恆便趕了過來,穿了件石青長袍,模樣比昨日倒是整齊多了。

  “我向無刀告了幾日假,這些天就陪著你們在附近逛逛。”岳恆笑道。

  李栩咬了口豆沙酥餅,奇道:“哥,昨日唐門來定制暗器,我還以為你定然是忙得很。”

  “暗器是小件,不歸我做,是細坊的活。”

  “那暗器怎麼做,你總該知道吧?我聽說他們昨日還帶了圖紙來。”

  岳恆搖頭:“這種活都有專門的師傅負責,不能外洩。我雖然也是莊裡頭的人,可也不得而知。”

  “規矩還挺大。”李栩遺憾道,他本盤算著若有圖紙,日後也可自己做著玩。

  “偌大個山莊,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何管得來。”岳恆道。

  蕭辰一笑,點頭道:“祁小姐確是不容易。”

  司馬岱附和歎道:“無刀實在非尋常女子,我爹爹和大伯也常常贊她,我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們都說是投錯了胎。”

  聽了這話,再瞧著司馬岱一副苦相,也能想象到他爹爹恨鐵不成鋼的心境,白盈玉忍不住噗嗤一笑。

  “姑娘也笑我?”司馬岱倒是敏感。

  白盈玉忙搖頭道:“不是……我不是笑你……”待想安慰他,又不知該說什麼,正搜腸刮肚地找詞,便聽見蕭辰道:

  “像祁小姐這般女子確是少,莫說在這席上的,便是歷數世上男子,及不上她的,只怕多如牛毛,司馬兄倒也不必慚愧。”

  這話聽得司馬岱甚是順耳,白盈玉正自奇怪,蕭辰何時變得如此好心,竟會來安慰起司馬岱,便聽見他接著道:

  “何況,像司馬兄這般至情至性之人,原也不多見了。”

  他居然還在誇,不僅是白盈玉,李栩也有些驚詫。

  “豈敢豈敢。”司馬岱謙虛道。

  “司馬兄何必過謙,”蕭辰道,“昨夜司馬兄還在為白小姐傷心悲痛,今日便已重振精神,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乃大丈夫所為,在下已是自愧不如。”

  “……哪裡哪裡。”因為拿不定蕭辰究竟是不是在誇自己,司馬岱謙虛得有些遲疑。

  見蕭辰如此明褒暗損,白盈玉不由地有些同情起司馬岱來,可一想到蕭辰這話歸根結底還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心底又是甜甜的,倒把對司馬岱的一絲同情拋到九霄雲外了。

  岳恆拙於言辭,卻是深知二師弟品性,知道他嘴不饒人,再損下去非得把司馬岱損到地縫裡頭去,便起身招呼道:“吃完了就走吧……司馬公子,您慢用。”

  一時眾人走光,只剩下司馬岱一人在桌旁,嚼著桂花糕,悵然地思量著該怎麼打發自己。

  天工山莊,供游玩的地方並不多,可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卻著實不少,例如說,神兵閣。

  神兵閣,顧名思義,擺放著各種各樣天工山莊所制的神兵利器。因每件兵器皆是曠世難求,故而都有重重機關保護,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即便如此,能進入神兵閣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帶師弟來神兵閣,倒不是岳恆自己的主意,而是昨夜,祁無刀自己把令牌塞給他。

  “習武之人,沒有不愛兵器的。”她笑道,“你帶他們去瞧瞧,況且你師弟年紀還輕,他日行走江湖,也有個資談。”

  果然如她所料,李栩見了那些刀劍槍鑭,一徑地嘖嘖贊歎,口中直道:“將來我得跟別人說,江湖第一血刀雪劍,我也算是見識過的……”他的手模擬拿著刀,舞了幾下,神采飛揚,又蹦跳著竄去看下一件寶貝。

  蕭辰看不見,白盈玉看不懂,兩人光聽著李栩大呼小叫。

  岳恆問蕭辰:“你可有趁手的兵器,眼下在莊裡也方便,我替你打一件如何?”

  蕭辰搖頭:“我難得出門,尋常又不與人動手,要兵器做什麼,不要。”

  岳恆又問白盈玉:“你呢?”

  他雖然看得出白盈玉不會功夫,可尋思著說不定她日後也會學些拳腳,故有此一問。

  白盈玉笑著搖搖頭,還未答,便聽見蕭辰替她答道:

  “她日後是要嫁人的,用不著學著舞刀弄槍。姑娘家整日裡喊打喊殺的,終究是不成個樣子。”

  岳恆好笑道:“照你這麼說,三妹和小七呢?”

  “都沒教好。”蕭辰干脆道,卻又補了一句,“不過比起唐門那位,還是要強了許多。”

  岳恆哈哈一笑,沒再說話。

  說來也巧,幾人剛自神兵閣出來,迎面便遇上唐蕾。原來這日唐塔與工匠師傅解說圖紙去了,唐蕾橫豎無事,便四下閒逛。她從前就聽說過天工山莊的神兵閣中有不少稀罕兵器,好不容易找到此處,卻發現壓根就不能入內,正自懊惱。

  而看見岳恆等人自內出來,她的懊惱又重了一層,暗悔本該早來一步,跟著他們進去才是。

  “岳大哥。”她與岳恆見禮。

  “唐姑娘。”

  因師父與唐蕾的父親是故交,雖然蕭辰與唐蕾勢同水火,其他師兄妹對唐蕾倒還是可以禮相待。

  “令尊與令堂,身體可還好?”岳恆有禮問道。

  “不太好,我娘老毛病又犯了,我爹整日忙著給她配藥。

  唐蕾不擅客套,實話實說道。

  “那你該陪著你娘才是啊。”李栩插口。

  “他們成日裡見了我就生氣,我才不呆家裡給他們添堵呢。”唐蕾撇撇嘴道,“還是躲出來的好,大家都落個清淨。”

  “他們也是為了你好。”岳恆勸道。

  在旁半晌未作聲的蕭辰冷哼:“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哥,你又何必徒費口舌。待有一日她後悔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喂!姓蕭的,不許你咒我爹娘!”唐蕾怒道,“什麼叫待有一日我後悔了,胡說八道,我爹娘長命百歲,肯定活得比我還長久。”

  蕭辰點頭,冷笑道:“對,對,對!你自然是盼著如此,要不你的爛攤子誰來收拾,可憐啊可憐……”

  “你……你說誰可憐?”

  蕭辰卻懶得再理他,舉步越過她,徑直往前走

  “你給我站住!”唐蕾在他身後氣得跳腳,“你說誰可憐?站住!……別以為你是瞎子我就不敢動你!”

  任她在身後叫罵,蕭辰恍若未聞。岳恆與李栩素知蕭辰的脾氣,皆無勸架之意。

  唐蕾見蕭辰始終不理會自己,氣得咬牙切齒,又不敢當真用暗器,遂從路邊撿了塊小石頭就朝蕭辰擲過去。

  白盈玉看得真切,只道她在石頭上做了什麼手腳,蕭辰又是背對著她,大驚之下,顧不得許多,只想著萬不能傷到蕭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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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嫁與不嫁

  聽見耳後勁風,蕭辰本來微晃身形便可避開,卻又聽見白盈玉急促的腳步聲,雖然心中奇怪,卻也來不及多想,他避開時順帶攬住她的纖腰,將她也一並帶開。

  由於他倆都躲過,石頭正中前面的李栩,他哎呦慘叫一聲。

  唐蕾呆住,目光怔怔的,看得卻不是頭上腫個包的李栩,而是尚攬著白盈玉的蕭辰……

  “沒事吧?”蕭辰松開白盈玉,問道。

  白盈玉退開兩步,俏臉飛紅,輕聲道:“沒事。”

  “你突然撲上來作什麼?”

  “……我怕石頭上有毒,你又是背著身子,所以想推開你。”

  蕭辰聽罷未語。

  唐蕾卻是聽不下去,幾步跨上前來,朝著白盈玉怒氣沖沖道:“真是小人之心,我隨手在路邊撿的石頭,怎麼會有毒,要是我當真想用毒,就憑你,你以為你攔得住嗎?一顆觀音淚就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是一塊小石頭,看李栩除了腫個包也沒什麼事,倒真是自己魯莽了。白盈玉看唐蕾的玉指快點到自己鼻尖上,退了一步,笑道:“是我誤會了,可拿石頭砸人,終究是不太好。”

  蕭辰淡淡插口:“與她這種人不必多言。”

  唐蕾氣得直咬嘴唇:“姓蕭的,你……”

  蕭辰半轉了身子,冷然道:“唐大小姐若氣不過,有什麼暗器盡管使,有什麼毒也盡管用,我們這裡沒人拿你當君子看,千萬莫委屈著自己。”說罷,拉著白盈玉便走,再不去理會唐蕾。

  白盈玉手被他拉著,臉上又是一陣發燙,腦中卻是糊裡糊塗的,只知道領著他往有路的地方走,至於這路通往何處,她壓根不知曉。

  岳恆李栩忙追著他們去。

  只留下唐蕾一人立在原地,有氣無處使,扁了扁嘴,眼圈泛紅,自言自語嘀咕道:“你也不想想,我怎麼會對你下毒,大笨蛋。”

  為免再碰見唐蕾,岳恆索性帶他們出莊逛去。天工山莊旁邊山上有座廟,雖然不大,卻是初唐時建造的,有些年頭了,便帶著他們到廟裡頭去,午時順便在廟裡用了齋飯。下山後在山腳下小鎮上的茶樓坐下歇息。

  此時閒聊,僅有他們師兄弟幾人,李栩便向岳恆說起白盈玉的真實來歷,弄得岳恆也是一驚。

  “難怪昨夜裡……”他恍然大悟,“難道你會那般勸司馬公子。”

  蕭辰心裡也有些疑惑:“姑蘇與洛陽相隔甚遠,你爹當初怎麼會給你說這門親?”

  “我爹與司馬揚是故交,一直都有往來……”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蕭辰一愣,驚道:“誰?”

  “司馬揚,就是司馬公子的爹爹。”白盈玉解釋道。

  蕭辰眉頭緊鎖,轉向岳恆:“大哥,司馬揚在二十年前,可是順德城都督府內的副將?”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記得聽無刀說過,她二舅舅以前也是帶兵的。”岳恆見蕭辰面色不對,關切問道,“怎麼了?”

  李栩在旁,長歎口氣,認真無比道:“二哥,我看這是天意。”

  “究竟怎麼回事?”岳恆聽得糊塗。

  白盈玉見蕭辰半晌不語,還以為是他們對自己有所避諱,便起身道:“你們慢聊,我去鎮上的繡莊瞧瞧。”

  “你坐下。”蕭辰拉住她,“這事只怕與你爹爹也有些干系,我不想瞞你。”

  “我爹?”白盈玉緩緩坐下,滿肚疑惑。

  一壺清茶,由熱至冷,蕭辰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講了出來。

  “原來我娘還曾經是你爹爹的丫鬟。”白盈玉輕歎道,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與蕭辰之間竟然還有這番淵源。

  蕭辰點頭:“司馬揚是副將,與你爹又是故交,我想你爹極有可能也是都督府裡的人。”

  “我爹?”白盈玉呆了呆,“……可我從未聽我爹爹提過。”

  “二哥,這有何難,咱們只要找到司馬揚,一問不就知道阿貓爹爹當年究竟是不是都督府裡的人了麼?”李栩輕松道,同時招手讓店小二來換過熱茶。

  蕭辰沉默一瞬,卻搖了搖頭:“不必了,當年之事衛老伯一再叮囑我不要再查下去,我也不想拂他老人家的意思。”

  “可是……”

  白盈玉在旁疑惑道:“蕭二哥,你是疑心我爹與蕭都督那案子有關系?”

  “沒有。”蕭辰很干脆道,“你不必多心。其實我之所以查此事,只是想多了解些爹爹的為人罷了,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作出那樣的事來,現在……”

  “現在你還是不知道啊!”李栩插口,說實話,不把當年的事弄清楚,他也覺得憋得難受,“二哥,衛老伯的心思我明白,他謹小慎微了一輩子,自然是希望你也如此,什麼事都別惹才好。他雖然是好意,可咱們該弄明白的事還是得弄明白,不是麼?”

  蕭辰仍是沉默不語。

  岳恆一直靜靜聽著,半晌才沉聲問道:“師父可知道此事?”

  蕭辰點頭,李栩跟著點頭。

  “師父怎麼說?”

  “師父偷偷摸摸跟了我們一路,一直跟到順德城才露面,就是怕二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二哥向師父保證了不是來尋仇,師父才放心。”李栩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放心?還是裝的?”蕭辰郁郁地歎口氣。

  李栩立馬抬頭四下張望一番:“二哥,你是說師父還在偷偷跟著咱們?”

  此言一出,連岳恆也坐不住,跟著往外頭看,語氣讓人分辨不出是期盼還是緊張:“師父在這裡?真的?”

  “大哥,你別聽小五瞎咋呼。”

  蕭辰不耐道,伸手去拿茶杯,正碰到一人的手上,細膩柔軟……

  “你的茶涼了,我給你再添一杯。”她輕聲道。

  “呃。”

  她倒好茶,沒有擺到桌上,而是將溫熱杯子送入他手中:“有些燙,正好捂捂。”不知怎得,聽到蕭辰身世,她就愈發想對他好些。

  他接過,微怔片刻,卻又想起另一事來,轉向岳恆道:“大哥,有件事你替我向祁小姐提一提?”

  岳恆點頭:“你說,何事?”

  “我想給阿貓找個婆家,祁家人脈廣,想讓祁小姐幫著打聽些。”蕭辰頓了一下,“……不過,像司馬公子那樣還是算了。”

  白盈玉萬沒料到他說的竟然是要替自己找婆家的事,呆了片刻,隨即道:“我還不想嫁人……”

  李栩幫著她說話:“也是,二哥,現在急什麼,等回了家再忙這事也不遲。”

  “你懂什麼!”蕭辰道,“阿貓出身大戶,咱們小鎮上的人多半她不會中意……”

  “蕭二哥!”白盈玉難得地打斷他的話,聲音中透著壓抑的惱意,“自汾水之後,我就沒把自己當成過官家小姐。你若是嫌我累贅,直說便是……我也不勞你替我找婆家,我自己會尋個去處。”說到最後,淚就落了下來。

  李栩忙打圓場:“好好的,怎麼就哭了呢,二哥不是那個意思,他也是為了你好。”他一邊勸,一邊捅捅蕭辰,示意蕭辰也勸兩句。

  蕭辰卻一徑沉默。

  旁邊岳恆不善言辭,更不懂得如何勸女兒家,手足無措地干看著。

  良久,蕭辰才悶悶歎了口氣,道:“我幾時嫌你累贅了,你別誣賴我。”

  “那你……怎麼總惦記著替我找婆家?”白盈玉哽咽問道。

  “女大當嫁,天經地義。何況,你也沒說過不想嫁,我一直當你也盼著。”

  白盈玉咬咬嘴唇:“那我今日說了,我就是不想嫁。”

  蕭辰無奈:“行,我知道了。”

  回到天工山莊時,已是上燈時分。

  因之前的事情,白盈玉終是心中郁郁,一路皆默默不語。蕭辰也不太說話,李栩只得與岳恆嘰嘰呱呱,問些鍛造兵器的事情。

  進了東籬苑,白盈玉悶著頭走,只想著快快回房去,卻聽李栩一聲咋呼:

  “你們看亭子裡,司馬公子好像在祭拜?”

  她依言望去,池中的八角亭內,果然擺了香案,且能看見案上香爐上星星暗紅明滅不定,司馬岱正立在香案之後,擺弄著什麼。

  他身後石柱旁還有一人,低著頭在擺弄什麼,燈火太暗,她又是背著身子,一時看不清楚,似乎是個丫鬟。

  “走走走,去看看他做什麼!”李栩好奇心大盛,不分由說,拖著他們便朝亭中走去。

  待過了九曲橋,快到亭子時,他猛然停了腳步,因為他方才看清司馬岱身後的人竟然是唐蕾!

  只是這時,想再退回去卻已經來不及。

  司馬岱正熱情地招呼他們:“岳師傅,蕭大俠,李大俠,阿貓姑娘,你們來的正好!”

  李栩硬著頭皮往前走,心中暗悔不已:二哥本就心情不好,此時碰見唐蕾,這不是給他添堵麼。

  司馬岱還忙著給他們介紹:“這位是唐門的唐姑娘,我今日才結識的。唐姑娘,這幾位是……”

  “不必麻煩,我五歲就認得她了。”蕭辰冷道。

  司馬岱噎了一下:“五歲?”

  “我們兩家是故交。”唐蕾冷哼。

  “原來如此!”司馬岱喜道,“那真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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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稚子前仇

  他們說話間,李栩已經繞著香案轉了兩圈,奇道:“司馬公子,您這是……”

  “哦……是這樣,今日是白小姐的生忌,我給她上幾柱香。”司馬岱歎道。

  聞言,白盈玉心中微微一顫動:是啊,今日是自己的生日,自己竟都忘了,沒想到這位司馬公子會記的。

  “你怎麼會記得她的生辰?”她輕聲問道。

  “她的八字曾經送過來給算命先生批過,所以我記得。”

  “哦……”

  她望著香火,心底有幾分感動。

  “你對你未過門的妻子還真好,這篇悼文,我看了心裡都酸酸的。”唐蕾把手中的紙遞還給他,原來之前她一直低著頭看得便是司馬岱寫給白盈玉的悼文。

  “你為她寫悼文……我能看看麼?”

  司馬岱捧上,慚愧道:“在下才疏,這悼文粗糙得很,姑娘莫要見笑。”

  白盈玉接過悼文,見著悼文寫得甚長,足足千字有余,遂湊在燈籠之下,慢慢細讀……蕭辰不知何時走到她身畔,道:“念出來,與我聽聽。”

  她便輕聲念出:

  “……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為洛陽花畔,公子情深;始信汾河弱水,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餘衷,默默訴憑冷月……”

  一時讀罷,她輕歎了口氣,抬起頭來,正看見蕭辰,波光水紋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明暗浮動。

  “寫的不錯。”他淡淡道。

  “是啊。”

  平心而論,司馬岱看上去雖有些呆氣,但自這篇悼文,便可看出他文采斐然,確是是名才子。白盈玉對他倒有些另眼相待了。

  “你哭了?”蕭辰問。

  “哪有……”

  白盈玉奇怪地盯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麼這麼問。說實話,這悼詞確是很感人,可她也僅是感動而已,並未想落淚。

  把這番對話聽作是對自己的恭維,司馬岱一臉謙虛地站住旁邊,道:“寫得匆忙,尚有字眼未經仔細斟酌,讓兩位見笑了。”

  李栩與岳恆只聽了個似懂非懂,故而不作評價。

  有兩名丫鬟自橋上而來,一名端著火盆,另一名端著一碗清水,司馬岱命將清水供在香案上,火盆則擺在地上。

  “這水……”李栩不解,見過供香火、瓜果、點心,卻未見過供清水。

  司馬岱忙解釋道:“白小姐投水而逝,而這天下的水皆是相通,也不必拘於何處的水,只管舀一瓢來祭奠,都是可以的。”

  李栩點頭,表示贊賞:“還是你們讀書人聰明,懂得省事。”

  “我、我並不是為了省事……”司馬岱大為尷尬,“若不是汾水太遠,我原是想到河邊去祭奠她的。”

  不忍司馬岱尷尬,白盈玉遂道:“我覺得這樣甚好,公子是清雅之人,一碗水,亦是心意所在,白小姐芳魂有知,定會含笑九泉。”

  司馬岱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復接過悼文,恭身立在案前,朗聲誦讀,聲音悲戚,起起伏伏,顯然甚是動情……讀罷後,將悼文放入火盆中焚毀,接著在案前拜了幾拜,舉袖抹淚,方才轉過身來。

  見他眼角淚跡猶在,顧念他心情尚未平復,一時亦無人說話。

  半晌,唐蕾才低低歎了口氣:“要是我死了以後,也有人為我哭,也給我寫這般的悼詞就好了。”

  蕭辰半靠著亭中石柱,聞言冷哼:“只怕笑的比哭的多。”

  “你……”唐蕾聽了那悼詞,正值悲戚之時,又聽見蕭辰冷嘲熱諷,畢竟是女兒家,頓時氣得落下淚來,“我知道你自然是笑的那個,可是、可是……若是你死了,我卻是會傷心。”

  “不敢當,受不起。”他根本不為所動。

  白盈玉輕輕拉了拉蕭辰的衣袖,低低勸道:“她已經哭了。”言下之意,讓他莫再與她爭執,退一步才是。

  蕭辰如何會聽不出來,卻無半分憐惜,冷然道:“這倒稀奇了,淚為肝液所化,她怎麼會有眼淚。”

  “……”白盈玉啞然。

  唐蕾氣得嘴唇微微顫抖:“你說我沒有心肝?……”

  蕭辰冷笑不答,拂袖而去,李栩忙跟上,岳恆匆匆朝司馬岱施禮告辭後也追上他們。

  白盈玉本也是想走,可見唐蕾委屈之極的模樣,又有些不忍心,猶豫了片刻……就在這片刻之間,唐蕾抬眼看了眼蕭辰遠去的背影,再也按捺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唐姑娘……”

  白盈玉與司馬岱皆想勸她,卻又不知她與蕭辰之間究竟有何過節,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處勸慰起。

  “大笨蛋……臭瞎子……”唐蕾邊嗚咽著邊罵著,“臭瞎子、死瞎子……你不知好歹……”

  白盈玉取出絹帕遞給她,想讓她擦眼淚。

  唐蕾抽泣著抬頭看她,氣沖沖道:“干嘛!你不是怕我會下毒麼?又來扮什麼好人。”

  白盈玉只得訕訕地縮回手,道:“早間是我不好,誤會了姑娘。不過,姑娘朝蕭二哥擲石頭,也確是不大好。”

  “他功夫那麼好,怎麼會被我砸到。”唐蕾理直氣壯,片刻後又萎靡不振,垂頭低低道,“我若不那樣,他又怎麼會肯理我。”

  “……”白盈玉啞然,她現下才算明白了唐蕾的心思。

  司馬岱卻不懂這女兒家的心事,冒冒失失地問道:“你們兩家不是故交麼?怎麼,他對你倒象是仇人一般?”

  唐蕾用袖子抹了抹淚,吸吸鼻子,才道:“早年間出了點事,我……他就一直記恨我到現在。”

  “是什麼事?”白盈玉與司馬岱同時問道,心中皆好奇得很。

  尤其是白盈玉,她知道蕭辰雖然性情孤僻,卻非不通情理之人,對唐蕾屢次無故出言相譏,想來定是有心結。

  問到這事,唐蕾卻又不語了,只盯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狠狠地咬著嘴唇。

  司馬岱想了想,自告奮勇道:“姑娘盡說無妨,若是有什麼誤會,我去替姑娘說合說合,蕭兄是江湖上的大俠,想來不至於這麼小氣,定會與姑娘冰釋前嫌的。”

  “沒用的。”唐蕾悶悶道,“誰說也沒用。”

  司馬岱絲毫不氣餒:“姑娘若覺得我的面子不夠,我可以讓我表妹去替你說合。她如今主掌天工山莊,任憑是誰,我想都需得賣她三分薄面。”

  唐蕾楞了下,抬頭問道:“真的?他肯聽她說話?”

  司馬岱點頭,胸有成竹道:“我想應當會的。”

  旁邊,白盈玉卻暗自搖頭,心道:蕭二哥那般性情,只怕是未必肯聽,卻不知究竟是何事讓他如此氣惱唐蕾。

  被司馬岱誠懇所感,唐蕾似乎也有了點期盼:“他若當真肯原諒我,我一定重重謝你。將來若有人得罪了你,我去替你出頭,別的不敢說,光是唐門二字就少有人敢惹。”

  “我沒仇家,也從不與人結仇,不必不必。”司馬岱忙道,“姑娘還是先告訴我,你與蕭大俠之間究竟有何誤會吧。”

  提起這事,唐蕾又有些蔫,悶頭沉默半晌,才含糊不清道:“我把……雙目……了。”

  “嗯?”司馬岱沒聽清。

  唐蕾無奈,只得略略提高聲音,復說了一遍:“我把他雙目弄瞎了。”

  “……”

  這是今夜白盈玉第三次啞然無語,可這次她卻是真真正正被驚著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怎麼也想不到,蕭辰的雙目竟然是被唐蕾毒瞎的!

  司馬岱同樣地瞠目結舌,他沒料到會是如此嚴重的事情。

  “你、你為何要弄瞎他的雙目?”白盈玉已經難以掩飾聲音中的憤怒。

  “意外,真的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

  唐蕾加倍地委屈起來。

  “我記得蕭二哥說過,他的雙目是在七歲那年被人毒瞎的,你……你怎得那麼狠毒,他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原本對唐蕾的同情蕩然無存,她只覺得蕭辰對唐蕾還是相當客氣。

  司馬岱在旁,疑惑問道:“蕭大俠七歲的時候,唐姑娘,那時候你多大?”

  “四歲。”唐蕾蔫蔫道。

  “四歲!四歲你就懂得下毒害人了?”

  “就是因為太小嘛……那時還沒人教我怎麼用毒,我怎麼知道那毒粉灑上去眼睛會瞎,還以為洗洗就行了。”

  “你……年紀小也不能胡鬧!那可是眼睛,蕭二哥這輩子都看不見了。”縱然知道她當時年紀尚幼,可白盈玉還是無法諒解。

  唐蕾扁扁嘴,氣惱道:“那你讓我怎麼辦?就算我把眼睛挖出來,也沒法讓他看見啊。再說,我也向他陪過不是了,爹爹還罰我在家關了足足半年。”

  “你……”白盈玉直搖頭:“便是將你關上十年,那又有何用。”

  “這事,還真是不好辦。”

  司馬岱也直搖頭,早知道他倆人之間結了這麼大的梁子,他就不會貿貿然說勸合的話。

  “什麼不好辦,你不是說祁小姐能幫我說合麼?”唐蕾不放過他。

  司馬岱為難地一直在亭中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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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恩怨難解

  白盈玉搖頭,中肯道:“沒用的,蕭二哥雙目失明,難道祁小姐就能讓他復明麼,這事根本沒法說合。”

  唐蕾沉默半晌,隨即惱道:“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是嘴上說的好聽,其實根本不是真心想幫我。”

  “唐姑娘,這事急不來……你若真的希望蕭大俠能原諒你,那就得慢慢來,時時對他好,日日對他好。我想這人心都是肉長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終究會有心軟的時候。”司馬岱誠懇道。

  “你以為我沒對他好過,他根本就不領情,只會冷嘲熱諷地罵我。”

  “那你也得受著,這才能顯得你有誠意……”

  唐蕾惡狠狠地瞪他:“橫豎罵的不是你,你當然說的輕巧,站著說話不腰疼。”

  司馬岱好心被驢踢,只得不吭聲。

  唐蕾見他不說話,又急了:“你怎麼不說話?”

  “你弄瞎了他的眼睛,他便是罵你幾句,又有何妨。”說話的是白盈玉,“你連這點都受不了,如何能讓他消氣。”

  “都這麼多年了,他也太小心眼了吧。”唐蕾不滿。

  白盈玉歎口氣:“這麼多年,想必你們見了面都是這般狀況吧?”

  唐蕾微楞,想了想才道:“差不多,不過有時候他比今日要凶多了。”

  “這就難怪了。”

  “難怪什麼?”唐蕾沒聽懂。

  “你們每次都這樣針鋒相對,他只會覺得你毫無悔過之意,對你的怒氣只會越來越盛。你又怎麼能怪他小心眼呢?”

  “是他針對我!”

  “我沒記錯的話,當著蕭二哥的面,你反復說了好幾次‘仗著自己是個瞎子’。他的雙目是因你而瞎,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因為對蕭辰的心疼,白盈玉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教唐蕾,還是在責備她。只是見著唐蕾似乎是一副不思悔過的模樣,她就很難壓抑住自己的惱意。

  唐蕾一時語塞,片刻後才委屈地訕訕道:“是他老氣我……他但凡能對我溫和些,我也不會這麼說。”

  白盈玉皺眉盯著她看,眼神便如同在看朽木的一般:現下她覺得蕭辰說的一點都沒錯,唐蕾確實有點沒心沒肺,估計也沒有肝。

  “……你是說我不該說這話?那我以後不說便是。”唐蕾只得道,“可我要怎樣他才肯理會我呢?”

  “你想他怎樣對你?”

  唐蕾幽幽地歎了口氣:“我要求也不高,他若能好言好語同我說話,再帶點笑,也就行了。”

  白盈玉沒吭聲。

  司馬岱很老實:“唐姑娘,此事只怕不易。”

  唐蕾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們根本幫不上忙,還哄著我說了那麼多,可不許向別人說起此事,否則我……”

  “不說,自然不會說。”司馬岱忙道。

  不再多言,唐蕾喪氣而無奈出了亭子,慢吞吞地踱走了。

  亭中,僅剩白盈玉與司馬岱兩人。

  司馬岱想和白盈玉說話,卻看見白盈玉怔怔地盯著水面,不知正在想著什麼。

  “阿貓姑娘……”

  白盈玉回過神來:“嗯……哦,司馬公子,你接著祭奠白小姐吧,我不打擾了。”說罷,也不待司馬岱回話,她便邁步離去。

  似乎心中有急事一般,她腳步匆匆,不一會就消失在夜色水光之中。

  司馬岱不無遺憾地歎口氣,他素性喜熱鬧,現下人走的一個都不剩,頓時深感淒涼。獨自蹲下來,取過紙錢,在火盆中燒著……正巧池面上刮來一陣風,吹得燈籠左右搖擺不定,紙錢灰燼亦飛得滿天,再轉頭看見案台上香火燃盡,那碗水被風吹得起了陣陣漣漪,仿佛有了靈性一般……

  瞳仁猛地縮了一下,司馬岱抑制不住心慌,抬腳就想跑,卻有一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撞了個正著。司馬岱一駭,抬頭望去,頓時目瞪口呆!

  “爹!你怎麼來了?”

  他戰戰兢兢地叫道。

  白盈玉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回到了所住的院中,她走到蕭辰房間的門口,伸出手去想叩門,那瞬卻又猶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見他;見了他之後該說什麼,她更是不知道。

  原本因准備叩門而微屈的手指慢慢松開,輕輕撫在木門上,然後緩緩垂下,她仍在猶豫之中。

  也許他已經睡下了。

  她勸服自己離開,腳步遲疑地挪開,往台階下走去。才走了兩三步,便聽見身後的門被人拉開,蕭辰清冷且略帶不耐的聲音傳到耳邊:

  “你在這裡磨磨蹭蹭的,有事?”

  她回頭,看見蕭辰已經換下了外袍,顯然是已經准備歇下了,忙道:“沒事,沒什麼事。”

  “你進來,我這兒有事。”蕭辰說罷就返身進去了。

  “呃?”

  不明究裡,她只好疑惑地跟著進去。

  蕭辰徑直走到床邊,將被衾拉開,冷道:“你看!”

  他房內是不點燈的,白盈玉壓根看不清,只得問道:“是有蟲子麼?我看不見。”

  蕭辰無奈:“手伸過來。”

  她依言伸過手去,他拉著她的手往床上探去,被衾深處,一團毛絨絨的小東西正幸福地打著小呼嚕,身子暖洋洋地一起一伏。

  “小玉?!它……怎麼跑這來了?”白盈玉很內疚,忙把小虎斑貓拎了起來,後者不滿地打著哈欠,因好夢被擾而惱怒地盯著她看。“蕭二哥,我這就把它抱回去,保證沒有下次。”

  “等等。”

  蕭辰喊住她,毫不留情道:“你把燈點起來,看看床上有沒有它的毛,得收拾干淨。”

  “哦……”她拎著小玉,不知道該把它往哪裡放,“那我先帶小玉回屋,待會再過來?”

  “我替你先抱著它。”

  “……”

  白盈玉想說這樣你身上也會沾上貓毛的,可蕭辰倒像是想不到這回事一般,手伸過來,兩指頭一挾,便把小虎斑貓拎到自己懷中。

  抱都抱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尋到火石,點起燈來,便開始替他整理床鋪。

  在燈火下一看,她暗歎口氣:老實說,小玉還真是讓人不省心,被衾上梅花腳印就不提了,估計除了拱來拱去,還打了幾個滾,著實沾了不少毛在上面。

  “很多?”蕭辰問。

  “嗯。”白盈玉怕耽誤他睡覺,提議道:“蕭二哥,小玉還踩了幾個腳印,要不我把我的被衾拿過來與你換,如何?”

  “不用這麼麻煩,你把貓毛打掃干淨就行了。”

  “哦。”白盈玉沒好意思說出相較之下,打掃貓毛才是更麻煩的事。

  燭火下,蕭辰抱著小貓,懶懶地歪在太師椅上,小玉已經在他懷中尋到一處舒適的位置,窩了下來,接著打起小呼嚕。

  修長的手指慢慢撩過細軟的毛,聽著燭火細微作響,還有從床那邊傳來的悉悉索索的響聲,他的心裡竟有著說不出的安逸放松……

  白盈玉彎著腰,仔仔細細地把被衾上的貓毛都撿了起來,過了一盞茶功夫,她直起腰來,再次檢查一遍,未再見到小黃毛,松了口氣。

  “好了。”她替他抖抖被子,像昨夜那般替他鋪好。

  “這麼快。”他頓了一下又道:“可弄干淨了。”

  白盈玉也遲疑了下:“那我把被子拿到外間再抖一抖吧。”

  “……算了,你一個人也拿不動。”

  想想也對,自己一人確實抖不動,白盈玉只得作罷,拍了幾下被衾上肉眼看不見的浮灰,才轉過身來。

  蕭辰仍坐在椅子上沒動,似乎也沒有要把貓交給她的意思。看小玉在他懷中睡得香甜,白盈玉也不忍把它乍然拎起來,猶豫了下,遂在旁邊坐下。

  “今日吃飯的時候,該給你叫碗面的。”蕭辰毫無頭緒地冒出一句話來。

  她楞了一下,還是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嗯?”

  “今日是你的生辰,若是司馬公子沒記錯的話。”

  原來是這事,她現下腦中都是他目盲之事,早把自己的生辰拋諸腦後。聽他這麼說,她微微笑了笑,順著話尾道:“是啊,他沒記錯,倒是我自己不記得了。”

  “明年今日你記得說一聲。”

  “呃?”

  “你既喚我一聲二哥,我給你做碗面也應該。”

  聞言,白盈玉的笑容忍也忍不住地在臉上蕩漾開來:“原來,你還會做面條?”

  “小七的廚藝還是我教她的。”他淡淡道。

  白盈玉吃過莫研煮的魚粥,美味非常,卻怎麼也想不到她的廚藝竟然是蕭辰所教:“你既看不見,煮起飯豈不是很不方便麼?”因心中歡喜,她未多想便沖口而問,剛說完便後悔了。

  “確是有些不便,所以教會小七之後,我就很少下廚。”蕭辰淡淡道,橘黃的燈火下,面上倒不見惱意。

  怔怔看了他一瞬,她遲疑片刻,終還是說出口來:“方才在亭中,唐姑娘說了些以前的事情。她說,是她把你的雙目毒瞎。”

  “想必她很得意。”

  “沒有,”白盈玉忙道,“我瞧她後悔得很,你走了之後,她一直在哭。”

  蕭辰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蕭二哥,你恨她麼?”她輕聲問。

  “怎麼,她掉了幾滴眼淚,你就想替她說情,當說客來了?”蕭辰有些不悅。

  她忙道:“我不是……我不是想為她說情。我是覺得,你若恨著她,她固然不好受,可最不好受的人還是你自己。”

  “你怎麼知道我不好受?”

  “每次遇見唐姑娘,你都很不快活,任誰都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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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司馬副將

  蕭辰語氣不善:“難不成你還要我對她笑臉相迎……我且問你,那位司馬公子在你家危難時刻退婚,棄你於不管不顧,你恨不恨他?”

  “我……我原先是有點恨的。”白盈玉如實道,不禁回想起當初的情形,“從定親後我就開始一心一意地繡嫁妝,鴛鴦戲水的帕子、百花嫁裙、百鳥朝鳳的床幔……繡了幾個月,足足能放滿一箱子。可爹爹遇害的消息傳來沒多久,他家就上門來退定禮,來的人還故意站在大門前唱禮單,圍了幾層的路人在門口看熱鬧。我想那天,全姑蘇城的人都知道了白家大小姐被洛陽司馬家退婚的事。”

  蕭辰一直沉默著,靜靜聽著她講述……

  她微垂下頭,歎口氣才接著道,“我那幾個姨娘在家中對我冷嘲熱諷,丫鬟們也在背後議論。那時,若不是還要上京扶棺,我真的想隨爹爹去……一直到前夜見到司馬公子,聽他說此事原本就非他本心。我想,便是他家不嫌棄,我真的嫁了過去,也未必就比得上現在。”

  “嫁過去,在司馬家當一個少夫人不好麼?”蕭辰問道。

  “好雖好,可就遇不到你們,我也不會是現在這樣,那便是不好。”說這話時,她一直注視著他,卻又要慶幸他看不見,否則她絕不敢這樣盯著他看。

  他微歎口氣道:“說起來,以前我對你也有些刻薄。”

  白盈玉微微一笑:“還好……”

  “那時候你什麼都不會,我看著是有些氣。”他如實道。

  “現在呢?”

  他想了想,道:“現在,補的衣裳還成。”

  聞言,她抿著嘴微笑,順口便道:“那以後你的衣裳破了,都由我來補便是。”說完才覺得冒失,臉頰頓時飛紅。

  幸而蕭辰看不見她的表情,倒也未覺查出這話有何不妥之處,只是覺得話題扯的有些遠,轉而問道:“你在亭中時,唐蕾還與你說了些什麼?”

  他這麼一問,白盈玉立時想起唐蕾說的那句“我若不那樣,他又怎麼肯理我!”的話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蕭辰,更不知他會作何反應。

  “她沒說什麼。只是我想,唐姑娘有時說話……大聲了些,大概是因為她覺得只有這樣,你才會理會她吧。”她小心翼翼道。

  蕭辰冷道:“你倒還真偏著她,她說話難道僅僅是大聲了些,那些話難道你沒聽見?”

  “我……”白盈玉欲言又止。

  不耐她替唐蕾說情,蕭辰驟然起身,將小玉丟入她懷中。

  “我困了。”

  “哦。”

  知他是在下逐客令,白盈玉只得不再多言,抱著小玉退出門外,沒忘記替他關好門。

  花廳外霧氣濃重,兩丈外便幾乎看不見人影。縱然日頭已經出來了些時候,可因天工山莊是在山谷之中,故而霧氣也更難以散去。

  李栩看著端早食的丫鬟們一個個自霧中走出來,感覺甚好,低聲朝白盈玉道:“你看這景象,咱們像不像在天宮裡頭。”

  看他這般善於自娛自樂,白盈玉不由地微笑,看著那些丫鬟,暗自想象了一番,嫣然點頭:“還真是挺像的。”

  “我要是當了神仙也不過如此了。”李栩滿足道,“早知道,我就應該修道去。”

  蕭辰淡淡道:“神仙不吃五谷雜糧,你受得了?”

  李栩楞了一下,搖頭:“……我得再想想。”他起身想幫二哥盛碗糯米粥,勺子被白盈玉接過去,示意她來,他正好樂得清閒。

  這些日子都在一塊用飯,白盈玉大概明白蕭辰的用飯習慣,比方說:筷子擺在右手側,距離碗三分;碗擺在身前,與身子距離也是三分,等等一些習慣。她替蕭辰盛好粥,細心擺好,見粥還冒著熱氣,忍不住提醒一句:“慢慢吃,還有些燙。”

  蕭辰輕輕地“嗯”了一聲,用勺子邊攪動邊吹著熱氣,果然慢慢吃著。

  白盈玉又順便替李栩也盛了一碗,最後才是給自己盛。

  三人正吃著,門口腳步聲又響……李栩回頭,忙招呼道:“司馬公子,起得早啊!快來一塊吃。”

  司馬岱卻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我不吃了,我是來與諸位辭行的。”

  “你要走?才來沒兩天啊?”李栩奇道。

  白盈玉也覺得奇怪,望向他,關切問道:“公子怎麼突然要走?”

  “我也不願走,可是……唉!與你們在一塊,又有趣又能長見識,我也想多留幾日。”司馬岱遺憾道。

  “可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她問道。

  “沒有沒有……”

  蕭辰淡道:“是家裡要你回去吧?”

  司馬岱歎口氣:“正是,家父之命我實在是不敢違背。希望來日各位有空時,到我家中小住,可好?”

  “好好好。”李栩滿口答應。

  “公子保重。”白盈玉道。

  “你們也保重,有空可一定要來我家!……”司馬岱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倒像是他即將進牢房,求著別人千萬別忘了去探他。

  李栩連連點頭。

  司馬岱猶自不捨,又看向白盈玉:“阿貓姑娘,你會來吧?”

  “……”白盈玉覺得自己實在是最不應該踏入司馬家的人,乍然被他一問,她本不善撒謊,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在有李栩替她解圍,只聽李栩在旁大大咧咧道:“放心放心,洛陽司馬,我們聞名已久,就算你不請我們,我們也是要上門叨嘮一番的。”

  話音剛落,外間的腳步聲重重地砸到每個人耳朵裡,李栩與白盈玉循聲望去:濃霧中,顯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這人步伐大,走得又甚快,幾乎是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他們眼前。原來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材挺拔,健碩魁梧,怒目含威,直瞪向司馬岱。

  “你和誰在這裡囉囉嗦嗦?”這人極不耐煩道。

  “爹……”司馬岱畏畏縮縮地喚了一聲。旁人幾人同時一驚,原來這個人就是司馬揚,他竟然親自追來了天工山莊。

  “在前面等了半天都不見你人影,還以為你又跑了呢。”司馬揚怒氣不小。

  司馬岱縮了縮脖子,不露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才道:“爹,這些是我剛認識的朋友,這位是蕭……”

  他話未說完即被司馬揚打斷,不耐道:“你趕緊給我回家去,別以為能找到人給你當靠山。”

  “爹,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都是岳大哥的同門師弟。”

  “岳恆?”

  聽見這個名字,司馬揚方才略為轉了轉頭,打量了下蕭辰等人。蕭辰微垂著頭,並不欲與他照面。倒是李栩笑容可掬迎上司馬揚的目光,楞是與他直直地對視著……

  “岳恆的師弟?……你多大了?”司馬揚覺得李栩實在年輕地不像話。

  “年方二九。”

  司馬揚微點了下頭:“與我家岱兒一般大。”他回頭打量下自己兒子,立時訓斥道,“你看看人家,和你一般大,就敢闖蕩江湖。再看看你自己,除了來找無刀,還是來找無刀,連換個去處你都不敢,這點出息!”

  聽著父親不留情面的教訓,司馬岱噤若寒蟬,一聲也不敢反駁。

  司馬揚又看了眼李栩旁邊的白盈玉,微瞇起眼睛,打量著她……白盈玉想起自己幼年時似乎曾經見過他,不由地心跳如鼓,生怕他認出自己來。

  “這位姑娘看上去弱質纖纖,沒想到也是江湖中人。”司馬揚自己感慨了下,隨即回頭接著罵司馬岱:“你瞧瞧,你瞧瞧,你連個姑娘家都及不上,真是沒用。”

  司馬岱的脖子已經縮沒了,頭垂得下巴抵到胸口,份外可憐。只可惜,他這副模樣別人或許會生同情憐憫之意,而在司馬揚眼中,卻是個十足的窩囊廢。

  蕭辰在旁始終一言未發,還微側了頭,可司馬揚的目光終於還是輪到了他身上。

  “這位公子……”司馬揚在看見他側面的那瞬就楞住了,眼睛死死地直盯著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司馬岱深垂著頭,等待著父親再把自己罵一番,等了良久,卻遲遲聽不到父親開口,謹慎遲疑地抬起頭來望去……

  李栩與白盈玉皆不敢出聲,只盯著司馬揚的臉。

  “你,是誰?”司馬揚問道。

  蕭辰不語,沉默地坐著。

  司馬岱小心翼翼上前,道:“爹,他是岳大哥的師弟,姓蕭。”

  “蕭!你也姓蕭!”由於心緒激動,司馬揚臉漲得通紅,聲音卻微微有些顫抖。他指著蕭辰,連手指也不太穩,“你,轉過來!轉過來看著我,跟我說話。”

  “爹,蕭大哥雙目失明,視物不太方便。”司馬岱忙提醒道。

  “雙目失明!”

  司馬揚又是一驚,直接伸手扳住蕭辰肩膀,把他扳成正對著自己。他的手勁甚大,捏得肩膀生疼,蕭辰略皺了皺眉。

  李栩並未看見,而白盈玉卻瞧在眼中,起身急道:“伯父請坐下說話,莫傷了我二哥。”

  司馬揚方覺自己失態之處,松開手,眼睛卻不曾稍離蕭辰半分。旁邊司馬岱忙端了凳子過來,讓父親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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