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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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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藍色獅 -【月魄在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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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8: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燭光溫暖

  “當年的事對司馬二爺來說是個重創,所以他看見辰兒才會如此歡喜,也不能怪他。”岳恆歎口氣道。

  “重創?”李栩奇道,“我看他過得不錯,家裡有妻有妾,有兒子,還有錢,算得上是要什麼有什麼,哪裡像有重創之人?”

  岳恆搖搖頭:“你可曾想過,他這樣的日子固然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可卻未必是他所想要的。”

  “這樣的好日子他都不想要,又不是呆子。”李栩聳聳肩,仍舊不解。

  小五畢竟還是太年輕,岳恆笑了笑,未再說下去。

  李栩正待再問,突然聽見東面牆壁傳來幾下叩牆之聲,頓時喜得跳起來:“二哥醒了!”

  二人忙快步往蕭辰房間去。

  住在對面的白盈玉聽見這邊動靜,自窗口看見岳恆李栩前後進了蕭辰房間,猜想是蕭辰已醒,終於放下心來,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想過來看看他。

  “二哥!”

  李栩手腳麻利地點起燈來。

  燭光下,蕭辰疲倦地坐在桌旁,額際金針已經被他自行拔下,臉色還是微微發著白。

  “現在是什麼時辰?”他問道。

  岳恆給他把了脈,見他脈相平和,才放心道:“已過了子時,你餓不餓?”

  蕭辰搖搖頭:“還有些昏,不想吃。”他把桌上的金針朝岳恆推過去,“大哥,是你替我施的針?”

  與李栩對視一眼,岳恆只得道:“……嗯。”

  蕭辰倒不疑有他,微微一笑道:“我記得在山上的時候,你就不喜歡這功夫,說男人拿針讓人看了笑話,怎麼練都練不成;怎麼下了山,你反倒練成了?”

  岳恆嘿嘿兩聲:“小時候的孩子話,不能當真。”轉頭看見白盈玉立在門邊,便喚道,“阿貓,進來啊,站在門口做什麼?”

  本是想看一眼就回房去,被岳恆一喚,倒不好往回走,白盈玉只得進去,輕聲問道:“蕭二哥,你可好些了?”

  蕭辰不答,皺眉反問道:“這麼晚你還沒睡,又睡不著?”

  “不是……”

  “又在想那些陳年舊事麼?”蕭辰語氣愈加不善起來。

  “……不是。”

  岳恆厚道,替白盈玉解釋道:“你頭疼得厲害,阿貓是擔心你才睡不著的。你也是,才好一點,又惱起來,好好靜心歇著才對。”

  蕭辰不語,似乎在回想什麼,半晌後朝白盈玉道:“你傷著了麼?”

  “嗯?”白盈玉沒聽懂。

  “我記得,我好像推了你一下,沒事麼?”

  白盈玉忙搖搖頭:“沒事沒事。”

  “真的?”

  “真的沒事。”

  蕭辰顯然不甚相信,淡淡道:“你過來坐下。”

  白盈玉呆了一瞬,望向岳恆和李栩,此二人各自望天看地,一副顯然是要她自求多福的表情。

  她只得緩緩在蕭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蕭二哥,我真的沒……”

  話音未落,蕭辰的手已經扣上她左肩,正是早間被他揮飛時撞到牆上的地方。她回屋後因酸痛不已而解開衣衫看過,肩頭處高高腫起一大片青紫。

  此時蕭辰的手就扣在那片青紫上,她身子略縮了下,不哼不叫,微顰了眉,目光心疼地注視著他還包扎著布條的手上,心中只想著:不知他的手還疼不疼?

  明明是傷著了,還說沒事,幸而沒傷著骨頭——蕭辰能感覺她身體那瞬的痛縮,心中暗惱,只是他模糊中也僅僅記得是傷了她此處,至於其他地方是否也被傷著,卻不得而知。

  “回去用藥酒,把淤血揉散。”他轉向李栩,“小五,你記得拿藥酒給她。”

  白盈玉忙道:“不用,只是青了一點點,我……”

  蕭辰打斷她:“我手重,你又不會功夫,若不用藥酒揉散,只怕會結成硬塊。你是姑娘家,身子……”他頓了下,才接著道,“……終歸不好。”

  “嗯。”

  不知怎的,白盈玉的臉直燒起來,生怕別人看出異狀,忙微垂了頭,細若蚊蠅地答應了一聲。

  屋中靜默了一會,似乎無人知道該說什麼。

  蕭辰不自在地打破沉默:“小五,立著干什麼,還不拿藥酒去。”

  “哦……”李栩忙溜出去。

  岳恆也想起了正事,朝蕭辰道:“辰兒,我方才正和小五商量,你們還是盡早離開天工山莊吧。”

  聞言,白盈玉怔了怔,不解地望向岳恆。

  蕭辰倒未疑惑,沉吟半晌,道:“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若就此躲開,未免有負於司馬伯父。他對當年之事始終耿耿於懷,執念甚深……”

  “那你的意思是?”

  “衛伯父曾告訴我,當年的仇,他已經替我報了,讓我不要糾纏往事,好好活著。”蕭辰深吸口氣,“這話,我想同樣可以告訴司馬伯父。”

  “可他必定要問,害你爹的人是誰?為何要害你爹?怎麼報的仇?……這些,你又如何回答。”

  “實話實說,告訴司馬伯父,我也並不知道。”蕭辰淡然道,“可我相信衛伯父的話,他既然這麼說,我就這麼信。”

  李栩拿了藥酒回來,聽到蕭辰這話,道:“我看司馬揚與衛近賢關系肯定不好,要不這麼多年,兩家怎麼也沒個來往。二哥,你這話十之八九司馬揚不會信。”

  岳恆也搖頭:“若他能信,自然再好不過,此後也不必再為此事郁結於心,可是……以司馬揚的為人,他多半是不會信。”

  “信不信且由得他,我也只能做到這步。”蕭辰輕歎口氣。

  白盈玉接過李栩遞過來的藥酒,拔開塞子聞了聞,藥酒特有的辛辣刺鼻氣味直沖鼻端,她忙趕緊又塞起來。

  蕭辰聞到味道轉過來,問道:“你自己揉得到麼?”

  “嗯,揉得到。”

  白盈玉臉又開始無緣無故地發燙,那裡敢說揉不到。

  “要是揉不到,就請個丫鬟幫著揉,一定要揉散才行。”蕭辰沉聲吩咐道,“揉的時候用點勁,會疼些,不過也得忍著。”

  “嗯。”

  白盈玉只有點頭的份。

  李栩在旁看著直樂,笑道:“二哥,你也太羅嗦了,不過就是青了一塊,沒什麼大不了的。”

  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是羅嗦了點,蕭辰有些尷尬,便朝李栩沒好氣道:“我頭疼那陣子,你野到什麼地方去了?沒事的時候就光聽見你沒完沒了的呱噪,有事就找不到人。”

  “……我去學鍛劍……”李栩立時矮半截。

  “盡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一樣能學到家,在家時就這樣,出了門還是這樣……”蕭辰毫不留情道。李栩此時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深悔一時口快說二哥羅嗦,把他惹惱了。

  “要學鍛劍是麼?”蕭辰冷哼,“大哥,這裡的鍛劍師父起碼要學幾年才能出師?”

  “起碼也要三年。”岳恆笑道。

  “行,小五就呆著這裡三年,差一天也別讓他出來,師父那裡,我去說。”蕭辰冷道。

  李栩急忙求饒:“別啊二哥,我不是真想學,就是個玩意兒,你千萬別當真。我錯了,錯了,真錯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我一般見識……”

  白盈玉忍著笑,微垂著頭,望著蕭辰的目中有著掩不住的傾慕。

  而在岳恆眼中,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兒時熟悉的蜀中家裡,看著李栩告饒的模樣,心中卻是溫暖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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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8: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山雨欲來

  次日清早。

  李栩、白盈玉因昨夜裡睡得遲,各自皆還在房中休息,唯獨蕭辰昨日裡睡多了,起得甚早,獨自一人繞到到後面的竹林中,席地靜坐,呼吸吐納,調理氣息。

  晨風冰涼而清冽,帶著竹葉特有的清香,拂過他的身體,帶走濁氣,令人神清氣爽……

  前面,司馬揚因擔憂著蕭辰,起了個大早來探他,見房中無人,甚是奇怪,找了一圈才找到調息完畢緩緩起身的蕭辰。

  聽見他的腳步聲,蕭辰率先開口,笑道:“伯父,這麼早!”

  司馬揚上前先端詳了他的臉色,見已無恙,才放心道:“我來看看你,聽他們說是頭疼,疼得很厲害麼?”

  “還好,是老毛病了,每年總要發幾次,睡一覺就好,沒什麼要緊的。”蕭辰輕描淡寫道。

  “那就好,我聽無刀說,岳恆還借了金針。”

  “大哥想替我扎幾針而已。”蕭辰淡淡道,並不想多談這件事情,轉而道:“伯父,其實有件事,我昨日就想告訴您,是關於二十年的事情。”

  聽見“二十年前”,司馬揚立時掩不住語氣中的激蕩,迫切問道:“是何事?”

  “我見衛伯父最後一面時,他告訴我,當年的仇他已經替我報了,讓我不必再糾結此事。”

  司馬揚一呆,驚道:“他說他已經替你報仇了?”

  “嗯。”

  “仇家是誰?”

  “他沒說。”

  “仇家怎麼害得你爹?”

  “這個,他也沒說。”

  “這老東西!”司馬揚怒得拍向竹子,“他找到仇家,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他不告訴我也就罷了,怎麼能也不告訴你?”他低頭想了一會,又搖搖頭,“不對,這事不對,他一定是在騙你!”

  蕭辰搖頭:“這是他臨終前和我說的話,我想,不會有假。”

  “若是真的,他怎麼能連仇家是誰都不說呢?”司馬揚百思不得其解,“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他說他已經替你報了仇,可有什麼證據?”

  “我信他,何須證據。”

  “你啊,還是太年輕!”司馬揚無可奈何地拍拍他肩膀,“你且安心,我這就派人去查這事,他既然說他已經報了仇,那麼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麼事,總是查得出來的。”

  “衛伯父已經入土為安……這就不必了吧?”

  蕭辰未料到司馬揚竟然還要去查衛近賢。

  司馬揚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外走,背朝著他,揮手道:“這事你就別管了,我又不是去挖他的墳頭……這老東西,死都死得讓人不痛快!……”

  聽他腳步聲已遠,蕭辰無法,暗歎口氣。原想著是要讓司馬揚也放下陳年舊事,便是他不能盡信,也算是迷霧之中的一種安慰吧。沒料到他竟然像是得了什麼重大線索一般,倒是陷得更深了,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也不知何時,小玉溜到他的腳邊,用脖頸使勁蹭他,身子呼嚕呼嚕作響,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他彎腰把小玉抱起來,貓身上的暖意立時傳到他的手心,柔軟的毛從指縫間梳過,不知不覺就讓人的心無端地疲憊下來。

  細細小小的腳步聲傳過來……

  他知道是誰,故而也不想動彈,靠著竹子,只是側耳聽著。

  “……小玉,原來你跑到這來了?害我好找。”綿綿軟軟的江南口音,說的雖是薄責的話,卻任誰都聽得出她實在是把小玉慣得可以。

  小玉朝白盈玉喵嗚了一聲,使勁在蕭辰胸前蹭了下脖頸,並無絲毫悔改之意。

  “蕭二哥……我方才看見司馬揚從院子裡出去,他是不是又來和你說二十年前的事情?”昨日見了蕭辰頭痛的樣子,今日見司馬揚一大早就過來,白盈玉只擔心他又提那些事,惹得蕭辰不得安寧,“要不,咱們還是聽岳大哥的話,早些走才好?”

  “你也不想留在這裡?”蕭辰問道。

  “不是……”白盈玉遲疑一下,咬咬嘴唇,終還是說了實話,“是,我也不大想再住下去。”

  “這是為何?”

  “我也不知道,一看見司馬揚,知道他認得爹爹,我心裡就發慌……”她沒再說下去。

  蕭辰怔了怔:“原來是這樣,我早該想到才對。”

  他只道她是怕司馬揚認出她來,或者是在他們面前說些白寶震不堪的過往使她難堪,殊不料,白盈玉真正憂心忡忡的卻是另一件事。

  白盈玉微垂了頭,不語。

  “既然如此,那咱們還是走吧,你去喚小五起來,用過了早食,咱們就去向祁小姐辭行。”

  “今日就走?”她微微吃驚,沒料到這麼快。

  蕭辰淡淡道:“難道還要查黃歷麼?”

  白盈玉抿嘴微笑,自他懷中接過小玉,道:“行,那我現在就收拾東西去。”說罷,她轉身離去。

  自腳步聲中便可聽出,相較來時,顯是要輕快許多。

  蕭辰皺了皺眉頭,暗忖:這麼重的心思也不早點說,寧可自己躲在一旁擔驚受怕,真是個傻丫頭。以後還得想個法子,改了她這毛病才好。

  蕭辰一行人是將行裝都打點好才去用的早食。岳恆聽聞之後,倒也贊同,他連早食都顧不上用,就急匆匆地忙著去搜羅可以送給師弟的東西,還有他准備托他們帶給師父的。

  用過飯,再去偏廳向祁無刀辭行。

  她亦沒料到他們這麼快就要走,問了幾句,見他們似有難處,便也不再相問,只吩咐下人備好馬車。

  蕭辰他們便在偏廳等著岳恆。等了半日,岳恆還未來,卻把司馬揚給等來了,且臉色不太好看。

  “我聽說你們突然要走?出什麼事了麼?怎麼也不與我說一聲?”早間蕭辰只字未提要走的事情,他從下人乍然得知他們都已經收拾好行裝,著實吃了一驚。

  蕭辰微微笑道:“並沒有出什麼事,只是……”他只是略頓了頓,接下來就很流暢,“小五身上有些頑疾,他這次出來藥已經快用完,所以我們想早點趕回家去。”

  李栩低著頭看桌面,表情沉痛而無可奈何。

  “原來是這樣……用的什麼藥,直接在這裡配不就行了麼?何必還巴巴地趕回家去。”

  “那藥有些麻煩,煉制時間長了些,便是現配也來不及。”蕭辰解釋道。

  “哦……”

  司馬揚沉吟片刻:“這樣吧,讓你師弟先回去,無刀,你這裡備一匹快馬給這位小兄弟,行麼?”

  祁無刀笑著點點頭:“當然可以。”

  未料到司馬揚這般執拗,蕭辰忙攔道:“如此不妥,小五一人上路,我也不放心。”

  “是啊是啊,”李栩抬頭幫腔,“我一個人可不敢上路。”

  司馬揚皺眉望向他:“你這麼大個人,還闖蕩江湖……要不,我再派人護送你?”

  在他鄙視的目光下,李栩咬牙堅強道:“不行,我就要我二哥!”

  “你這個……”

  及時想到李栩並不是司馬岱,司馬揚只得生生地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惱怒地瞪了李栩一眼,把蕭辰拉到旁邊。

  “伯父……”蕭辰不解。

  司馬揚壓低聲音道:“你別急著走,先聽我說……早間我聽你說的那話,回去之後想了很久,如果那太監說的話是真的,那麼有個人就很可疑。”

  蕭辰愣住:“誰?”

  “陷害都督的人必定是與都督相熟之人,對不對?”

  “有此可能。”

  “老太監說他已經報了仇,說明這個人多半已經死了,對不對?”

  “有此可能。”

  司馬揚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我想來想去,這個人很可能就是白寶震!”

  蕭辰身體驟然一僵,那瞬竟不知該說什麼,楞了半晌才道:“伯父……”

  “你先別急,當年有些內情你並不知曉,我也剛剛派人去替我查些事情。”司馬揚按按他肩膀,“你師弟,我讓人護送他回去,你不用擔心。此事關系到都督的清譽,你須得留下來才是。”

  見他二人走到旁邊說了半日的話,白盈玉與祁無刀皆不會功夫,耳力甚弱,聽不清他們所說的話。李栩立在另一側,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轉頭瞧了一眼白盈玉,面上驚異之色難以掩飾。

  白盈玉被他看得怔住,心莫名其妙地往下一沉,呼吸似乎也艱難了起來,待想問他究竟聽見了什麼,欲邁步向前,腳步卻沉得邁不開一般。

  又過了一會兒,蕭辰緩步走回來,面無表情。李栩迎上去,還未開口,便又被司馬揚給扯到一邊去。

  “我和你師兄商量過了,找人護送你回去,你放心,我保證你一定平平安安到家。”司馬揚道。

  李栩不耐煩地掙開他,復回到蕭辰身旁:“二哥,咱們……”

  “先不走了,我有事須得再住幾日。”

  “二哥,這事一點證據都沒有,你別聽他瞎說。”李栩知蕭辰心中不適,急著勸解他,一點也不想掩飾自己偷聽了他們說話。

  “小子,你……”司馬揚有點惱,不過畢竟祁無刀尚在場,不便發作,便道,“算了,我不與你計較。”

  蕭辰對李栩沉聲道:“小五,你和阿貓把包袱放回去了,我和伯父還有些事要談。在我回來之前,你什麼都不可胡說,記著了?”他話中意有所指。

  “……記著了。”

  李栩自然明白他話中之意,只是他心機尚淺,雖然知道絕不可說,卻不由自主又瞥了一眼白盈玉。

  被他前後看了兩眼,白盈玉又非愚笨,不用問也幾乎能斷定此事定然和自己有關,心頭陰霾密密地籠罩上來,讓人透也透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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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8: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知否問否

  蕭辰正要隨著司馬揚走,迎面正撞上大包小包抱了滿懷的岳恆。

  “這個大包袱裡的都是給師父的,小五,快來替我接著。”他卸下兩三個包袱給李栩,“馬車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大哥,二哥又不走了。”李栩悶聲道。

  “……”

  岳恆愣住,轉頭先盯了一眼司馬揚,才轉向蕭辰問道:“辰兒,怎麼了?”

  “大哥,回頭我再與你解釋,現下我與司馬伯父有事要談,先行一步。”

  蕭辰也不多解釋,轉身便與司馬揚一同出了偏堂。

  他們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門口,岳恆放下其余包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小五,到底怎麼回事?”

  李栩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敢說:“二哥不讓我說,你還是回頭自己問他,免得我挨罵。”他拾掇了幾個包袱,或抱或拎,滿滿當當的,“……阿貓,咱們還是先回院子裡去吧。”

  白盈玉什麼都沒說,拿了自己的包袱,默默地走了出去,倒還走到李栩的前頭去了。

  長呼口氣,李栩朝岳恆與祁無刀歉然一笑,快步追了出去。

  廳中僅僅留下祁無刀和岳恆二人。

  “你可知道是為了何事?”岳恆問祁無刀。

  祁無刀搖搖頭:“我不知道,舅舅急匆匆進來和你二師弟說了一會兒話,你二師弟就決定不走了,看他臉色,大概是件極為難的事情。我想著,說不定和阿貓姑娘有些關系,你五師弟瞧她的神色有些古怪。”

  岳恆皺眉半晌,暗忖:難道是和她爹有關系?千萬別查出讓人寒心的事情才好。

  “怎麼了?”祁無刀問道。

  他抬頭望向祁無刀,苦笑道,“我原想讓他們趕緊走,可誰想到你舅舅……”

  “放心吧,你二師弟是聰明人,他會知道該怎麼處理妥當。”祁無刀抿抿嘴,笑瞥他一眼,“你以為他們都像你似的,這麼死心眼,不知變通麼?”

  “我,我有嗎……”

  祁無刀只看著他,笑吟吟的。

  岳恆不知所措地撓撓頭,跟著嘿嘿傻笑。

  隨著司馬揚一直走到湖心亭中,盡管一再按捺,蕭辰也已經是忍不住了,還未坐下便沖口問出:“伯父,您方才說可能是白寶震,您究竟為何覺得是他?”

  “你可知道,白寶震為何而死?”司馬揚問他。

  蕭辰點下頭:“江南貪墨案。”

  “不錯,白寶震可以說是江南貪墨案中死的第一人,因為包拯最先要查的人就是他,所以他被殺了。”

  蕭辰仍是不解。

  司馬揚循循善誘:“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包拯最先要查的人是他?肯定是因為有人把消息透露給了包拯,讓他去查白寶震。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那個衛太監。白寶震如他所願死了,不管是被殺的,還是被斬的,終歸是死了。所以,他才會告訴你,他已經替你報了仇。”

  聽罷,蕭辰思索片刻,搖頭道:“伯父,江南貪墨案牽扯甚大,白寶震貪墨銀兩也不少,恨他的人定然不在少數,這個人並不一定是衛伯父。”

  “我知道,我已經派人去查此事,看衛太監與開封府究竟有沒有過聯系。咱們先不說這個,還有另外一層,是當年你爹爹問斬之後的事,白寶震埋了你爹之後,便改名換姓,不過兩年光景,他便參加了殿試,雖不是前三甲,可榜上有名,之後他便被派往揚州地界的一個小縣城,三年後任滿,就又被升了通判,此後官運頗順,一直到他出任姑蘇織造。”

  “他既是自幼跟在我爹爹身邊,耳濡目染,胸有才學,並不足為怪。”蕭辰淡淡道。

  司馬揚點頭:“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他對都督情深意重,在我面前,每每提起都督,他都哽咽難言,我便一直當他對都督忠心耿耿,從未疑心到他身上去。後來又看他做人頗為圓滑,對上級迎來送往,周周道道,深諳為官之道,所以看他官升得順,便也未深想。”

  知道他馬上就要說到“但是”,故而蕭辰也不言語,靜靜等著他說下去。

  “但是今日,我一想到可能是他,再復看這些事情,立時覺得疑點重重。他中了榜,我可以當他是運氣好,可要從一任知縣直接升任通判,這可是連跳三級,一來他須得有靠山,二來他須得有銀子。”司馬揚語氣放重,“你想想,他的靠山會是誰?他的銀子又從何而來?”

  蕭辰並不願去想,卻又被逼著不得不去想,過了半晌,才道:“銀子不稀奇,他既然當了知縣,搜刮些民脂民膏,也是有的。”

  司馬揚冷哼著搖頭:“那麼小的一個縣,他就是把全縣老百姓都搾干了,也刮不出什麼油水。我猜想著,說不定當年他就曾經私吞了你爹爹的一部分財物,偷偷藏了起來。”

  “伯父,您與白寶震以前是知交好友,為何要這般猜度他?”蕭辰情緒不穩,即使明知司馬揚是長輩,還是說了重話,“您所說的這些,全是您自己臆想出來的,根本毫無實證可查。況且白寶震已死,這般去猜度一個無法開口辯解之人,未免有失厚道吧。”

  “你……我……”

  蕭辰語氣雖淡,句句話卻都能砸死人,司馬揚被他說得差點噎住,一時也無從反駁。

  “我知道您對當年之事始終耿耿於懷,但正因如此,所以更不能如此草率定論。”蕭辰接著道。

  “我草率?好好好……我已經讓人去查了,過幾日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是草率。”司馬揚也惱了,“我只問你,難道你對白寶震就沒有半點疑心?”

  湖面上的風從蕭辰身遭卷過,冷得徹骨透心,他失明的雙目定定看著湖水,沒有回答司馬揚的話。

  本以為白盈玉一定會因為好奇而追問自己,回東籬院的一路上李栩都提心吊膽的,可出乎他意料的卻是,白盈玉什麼都沒問,非但如此,她甚至連話都不說了。倒弄得李栩不禁要猜度,是不是她也聽見了什麼?

  一回到院子裡,白盈玉就躲進了自己屋裡,再也沒露過面。

  蕭辰回來時,李栩已經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踱了百來趟,見到二哥急急撲上去,把他扯進屋來。

  “二哥,到底怎麼回事?白寶震真是害二爹的凶手麼?那阿貓怎麼辦?你會不會要殺她報仇……”他迫不及待地把滿腦袋的問題一骨碌全倒出來。

  蕭辰打斷他,淡淡問道:“阿貓呢?”

  “在她房裡呢,一直沒出來。”

  “你告訴她了?”

  “沒有。”

  “她沒問?”

  “沒有,不過……”李栩語氣遲疑。

  蕭辰不耐道:“快說!”

  “我覺得她好像知道點什麼了,回來的路上我看她就不太對勁……二哥,我沒告訴她,真沒有,我覺得這事不會是真的,告訴她不是害她瞎想麼。”

  蕭辰想了一瞬,吩咐李栩道:“你去把阿貓叫來。”

  “嗯……”李栩先應了,卻不抬腳,追問道,“二哥,白寶震真是害二爹的凶手麼?司馬揚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麼?”

  “我不知道。”

  “……那你跟阿貓說什麼?”

  “……”蕭辰暗歎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她來做什麼,也許他只是需要聽見她的聲音來知曉她是否真的不對勁,“行了,你快去吧,囉嗦什麼。”

  李栩只得往外頭走,快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猶豫道:“二哥,我看,還是別告訴她得好。”

  “我心裡有數,你叫她過來就是。”

  蕭辰倦倦地揉揉額角,他又何嘗想告訴她。

  李栩方才去了,一會兒便復轉回來。蕭辰能聽見跟在師弟身後那個輕輕軟軟的腳步聲,那瞬,他突然有個念頭:他想看見她的模樣……

  他只知道她本就偏瘦,這一路折騰過來,又瘦了些。

  他猜想她委屈時會顰著眉,可他卻看不見那雙秀眉下的雙目是怎樣注視著他。

  “蕭二哥,你找我?”白盈玉的語氣中透著絲認命的絕望。

  “嗯。”

  蕭辰應了之後半晌未語,白盈玉就這麼定定地望著他,李栩在旁干著急又使不上勁,只得使勁掰著桌子角,幾乎把漆面蹭掉一層。

  良久,蕭辰才道:“我不讓小五說,是因為事情未有定論之前,怕令你胡思亂想。你若是覺得不痛快,心裡頭難受,那就問吧。”

  “你既然不願我知道,我不問。”她輕聲道,頓了一會兒,“你若有事要問我,也不必顧忌,盡管問便是,無論何事我都不會瞞你。”

  聽她這麼說,蕭辰只覺得愈加氣悶:“你覺得我該問什麼事?”

  “比方說,我爹的事。”她靜靜道,“你就沒有話要問我麼?”

  聞言,蕭辰歎道:“你還是知道……你聽見我和司馬揚的談話了?”

  “沒有,我是猜出來的。”

  李栩奇道:“阿貓,你怎麼猜出來的?我可連話都沒和你說呀。”

  白盈玉沉默不語。

  “也許,她早就這麼想過,在司馬揚告訴我之前就想過。”蕭辰淡淡道。

  李栩吃驚地望向白盈玉:“阿貓,你也這麼想?”

  白盈玉垂著頭坐著,並不反駁蕭辰的話。

  風自窗外刮過,嘩得一下未關好的窗子吹開,小玉喵嗚喵嗚地叫著,爪子攀在窗框上,小小的身子爬上來,寶石般眼睛骨碌骨碌注視著屋內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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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小鵝卵石

  風刮進屋裡,李栩忙抱過小貓,復把窗子關好,轉回頭看他二人皆不說話,心下著急,遂道:“二哥,後來司馬揚又說了什麼?”

  “他說什麼無關緊要,是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的猜測,根本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蕭辰淡淡道,“而且,我也並不相信白寶震會是害爹爹的人。”

  聞言,白盈玉只覺胸中熱流上湧,她緊緊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為……為什麼……你不相信?”

  蕭辰歎道:“我雖然未見過你爹,但也聽你說過。你娘原本只是個丫鬟,你爹當官之後對她不離不棄,病時又細心照料,足可見你爹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李栩喜得在旁補道:“就是,就是……”

  “你,真的這麼想?”

  白盈玉不知何時抬起頭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蕭辰。

  蕭辰緩緩點頭:“嗯。”

  隨著他的點頭,她的淚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她慌忙用袖子拭去,勉強哽咽道:“你不是為了安慰我才這麼說的吧?”

  未等蕭辰開口,李栩已經搶先笑道:“阿貓,你別傻了!我二哥什麼時候安慰過人,他壓根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安慰人。”

  沒理李栩,蕭辰淡淡道:“我實話實說而已,隨你怎麼想吧。”

  白盈玉咬著嘴唇微笑,真相雖然仍是撲朔迷離,但知道他能這般想,她自是再歡喜不過。

  “二哥,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是走吧。留在這裡,總覺得那個司馬揚挺礙眼的,天天盯著人,煩也讓他煩死了。”李栩道。

  “對司馬伯父,不可不敬。”蕭辰薄責李栩,“他是對爹爹有情有義,所以才覺得自己負有責任,否則,你覺得誰願意搭理我這個瞎子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他也太那……什麼……”李栩撓頭,“二哥,我們到底走還是不走?”

  蕭辰沉默了半晌,才道:“暫且不走,他說他已經派了人去查證據,讓我略等些時日……”

  原來他仍是有懷疑,白盈玉原本唇邊的笑意消失無影,心慢慢往下沉去。

  “……我料他也查不出什麼真憑實據來,只是等些時日,讓他自行罷手,那時候我們才能有真正清淨。不然按他的脾氣,只怕我們回了山上,也不得安寧。”蕭辰轉向白盈玉的方向,直截了當問道,“你是不是以為是我自己在懷疑?所以要等證據?”

  “……我……沒有……”正自黯然,猛然被他問到頭上,白盈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蕭辰哼了一聲,雖未多言,但顯然是認定她是這麼想的。

  李栩順著蕭辰的意思一想,覺得也對,遂附和道:“這樣也好,等那司馬揚沒轍,阿貓你不也能放心了麼?”

  白盈玉苦笑,沉默了一會,抬頭輕聲問道:“蕭二哥,李五哥……萬一,我是說萬一,到時候真的查出來我爹爹就是害了蕭都督的人,你們會憎惡我麼?”

  李栩楞了楞,他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

  蕭辰卻即刻道:“不會。”

  “多謝。”白盈玉勉強自己微微一笑,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果然未再說什麼,腳步細細,直通往院對面的屋子,然後是開門復關門的吱嘎聲。

  確定她已經進入屋,不會聽見這邊的聲音,李栩才小心翼翼問道:“二哥,你真的不會恨她?”

  蕭辰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說不會這兩個字,還說得那麼干脆。”

  “除了這兩個字,你說其他的,或是不說,都會讓她傷心。”蕭辰捏捏眉心,疲倦道,“你也回去吧,我想靜靜歇會兒。”

  “哦……”李栩只得依言替他關好門離去。

  蕭辰走到床邊,剛欲躺上去,手便觸到了某種毛絨絨的東西,不由啞然失笑。原來小玉這貓兒,竟不知道何時又溜到了他的床上,正呼嚕呼嚕地睡著呢。

  撫摩著它起伏綿軟的小身子,他半靠在床上,暫且放下心事,也合目休息。

  如此一等便是十幾日,對於白盈玉來說,日日都過得甚是磨人。與她有相同感覺的是司馬揚,他一天要催問幾次,是否有他的來信,若是沒有,便要大罵派去辦事的人蠢笨無能,時而也常遷怒旁人。

  這個旁人,首當其沖的便是司馬岱。

  被父親一天三罵的日子過下來,天工山莊便是人間仙境,司馬岱也不願再呆下去了,遂說記掛著家中娘親,主動提出要回洛陽家中。

  司馬揚連頭都懶得點,只擺了擺手,就讓司馬岱滾回家去。

  其間,司馬揚倒是也接過幾封來信,可信中消息皆不甚有用,弄得他十分懊惱。李栩看在眼中,忙偷著去告訴蕭辰,蕭辰也只是淡淡一笑。

  “再等三日,若是仍無消息,咱們就回去。”蕭辰道。

  李栩皺眉道:“司馬揚要是還不肯讓我們走呢?”

  “我們已經等了近二十日,夠了,他再攔我們也沒道理。”

  “是夠了……”李栩湊到他耳旁道,“二哥,我瞧這些日子,阿貓眼神都不對了,好像都不敢看人。”

  看來她還是心事太重,蕭辰怔了一會兒,道:“等離開這裡,自然也就好了……罷了,你去跟她說,我們明日就走。”

  “明日就走!好好……我去告訴她,再告訴大哥一聲去!”李栩歡喜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叩門,是送晚飯過來的丫鬟,因為用飯時常碰上司馬揚,蕭辰自己也有些煩了,故而晚飯並李栩和白盈玉的,便麻煩院內的丫鬟送到房中來。

  丫鬟們擺好飯菜,蕭辰道過謝,她們便退了出去。

  此時李栩尚未回來,白盈玉想是還在房中,蕭辰想去喚她,走了幾步,已出了門口,突又停下腳步。石階旁的花盆裡鋪了些鵝卵石,他摸了摸,拾了幾粒在手上,略略掂了掂……

  屋內,白盈玉正低著頭繡帕子,只聽見門上“匡當”一聲,比尋常敲門聲要重了許多,立時抬起頭來,微微吃了一驚。

  不過片刻,又是“匡當”一聲。

  好像是被石粒砸的動靜,她心中奇怪,東籬院中並無孩童,怎得會有人拿石塊來砸她的門。

  她想的這會功夫,接二連三地又有石粒丟過來,逼得她不得不起身開門看個究竟。

  拉開門來,左右無人,她只看見蕭辰立在小院對面,半靠著欄桿,微側著耳朵,像是在聽廊下鳥兒的撲騰聲……

  肯定不會是他!

  她又左右張望了一番,仍是沒有看見其他人。

  此時,蕭辰開口了:“阿貓,過來吃飯。”

  “嗯……”她應著往對面走,一面奇道,“蕭二哥,你方才可聽見有什麼奇怪的動靜?”

  “什麼動靜?”

  “方才好像有人用小石子擲我的門。”

  “哦……手伸過來。”

  蕭辰似笑非笑,把剩下幾粒鵝卵石放到她手心裡,轉身進屋去。

  光滑的卵石上還帶著他掌心的暖意,白盈玉接在手中,怎麼也沒想到是他擲,抿嘴一笑:“我還以為是哪裡跑來的孩子呢?”

  “小時候在家時常這樣,開始時為了順便練個准頭,再後來就是為了省事。”蕭辰微微一笑,“每個人房裡都藏了一大堆小石子,家裡的門被我們砸壞了好幾扇,師父都拿我們沒法子。”

  摩挲著手中的石頭,白盈玉笑歎道;“真羨慕你們。”

  “這有什麼可羨慕的,待回去了,你也撿些小石子藏起來。丟石頭容易得很,和會不會功夫可沒什麼關系。”

  白盈玉怔了怔:“方才李五哥說,我們明天就走,是真的麼?”

  “嗯……”蕭辰點了點頭,在桌旁坐下,不在意道,“坐下先吃吧,天氣冷,飯菜涼得快,不用等小五。”

  “可是司馬揚……他還沒有找到證據。”她輕聲道。

  “沒有也是好事。”他淡道。

  “以後呢,回了蜀中以後,你還是放不下怎麼辦?”

  “將來的事情,何必想太多。”蕭辰拿起筷子,“吃吧,你就是想得太多,除了折騰自己,還能頂什麼事。”

  白盈玉苦笑,自知想那麼多也是自尋煩惱,只是有些事卻由不得她不去想。

  兩人正吃著,突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進了院子……

  “大概是李五哥回來了,我去喚他來吃飯。”白盈玉放下筷子,笑道。

  蕭辰面色卻不甚好看,沉聲道:“不是小五。”

  “不是……”

  白盈玉正自詫異,腳步聲已上了石階,隨即扣響房門……

  “賢侄、賢侄!你在裡頭麼?”

  是司馬揚洪亮的嗓門,他聲音裡的喜悅顯而易見,白盈玉聽了,原本已逐漸明亮的眸色復黯淡下去,默默起身去給他開門。

  蕭辰則微不可見地皺起了眉頭。

  “原來你們正吃著,哈哈……”司馬揚也不多客套,在蕭辰身旁坐下,拍著他肩膀笑道:“我剛剛接到京城的信報,那件事情終於有眉目了。”

  原來果真是此事——白盈玉心下神傷,自知司馬揚定不喜自己在此間聽他們談話,便道:“蕭二哥,既然你們有事要談,那我……”

  “你不必回避,”蕭辰打斷她道,“以其回去你自己瞎猜,還不如就坐在這裡聽著。”

  司馬揚瞥了白盈玉一眼,倒也沒把她放在眼裡,急急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要遞給蕭辰,突然又意識到他看不見,便道:“京城裡的線報說,最近開封府裡新來了一名年輕人,很得包大人的賞識,讓公孫先生收了這年輕人做學生呢。你猜這年輕人是誰?”

  “誰?”

  “他便是衛近賢的義子,原名叫衛樸,到了開封之後便改名換姓,現下叫做林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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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淚如泉湧

  “那又如何?”

  司馬揚猛地一拍大腿,急道:“什麼叫那又如何?你想,定是衛近賢曾經向包拯舉薦過他,否則衛樸怎能投到公孫策門下,這就證明衛近賢與包拯交情匪淺。他們一個是開封府尹,另一個是不當位的老太監,八竿子也打不著一塊去。除非,衛近賢曾經幫過包拯,包拯承了他一份情。而這份人情——很可能便是江南貪墨案的線索,也就是說,是衛近賢向包拯揭發了白寶震。”

  蕭辰沉默半晌:“也有可能是別的案子,並不一定是江南貪墨案,也未必和白寶震有關。”

  “我怎麼覺得你怎麼總是為白寶震開脫呢?”司馬揚實在有些不解了,“這事雖說暫且沒法拿到確切證據,但我的推斷十有八九錯不了。”

  “我並非是為了白寶震開脫。”蕭辰搖頭道,“衛伯父當初與我談話中,絲毫沒有提及爹爹的書童,反而他在癲狂之時,幾次提到鹹王,言語間頗有恨意。”

  “鹹王?!”司馬揚沉吟片刻,想了想,“都督是與鹹王關系不錯,可不會是他。他十幾年前就死了,而且是自己病死的,怎麼也不會和衛近賢扯上關系。”

  “什麼病?”

  “什麼病我也不是很清楚,先帝駕崩之後,聖上即位,對他這叔叔似乎也不太待見,就頒了道旨,讓鹹王去了,那地方可冷得很,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去了沒多久就聽說鹹王病了,病了一年多,也就死了。當年我為了查都督的事,還去過一趟,想見他一面,那時候據說就已經病了,被擋了出來。”

  看蕭辰不語,司馬揚又接著道:“當年,衛近賢與鹹王也是有些往來的,他本就不是什麼氣量寬大之人,說不定有什麼地方受了氣又不能發作,一憋就憋了這麼多年。這些個閹人的心思,本就和尋常人有些不一樣……我看,還就是白寶震的嫌疑最大,當年他不過是一介小小書童,居然能考上榜……”

  白盈玉突然插口道:“司馬伯父與他相交多年,難道連他胸中究竟有無才學都不知道麼?”

  她這突然一插話,弄得司馬揚有些呆住,頓了半晌才道:“我是個武夫,再說以前我也拿他當個朋友待,難道我還去考他四書五經?”

  “他……他也許是夜夜挑燈,日日苦讀,方才能考上榜去,卻被你這般疑心,難道就因為他後來貪了錢,便說他以前的事也是樣樣都錯麼?”白盈玉再按捺不住,立起身來,胸口劇烈起伏著。

  司馬揚被她驚住,不明白她怎麼會如此大反應:“……我也沒說他樣樣錯,不過是據事推論,覺得他最可疑罷了。”

  “他哪裡可疑?!”白盈玉眼睛紅得要流淚一般,聲音微微地發著顫,“他現下也不在了,你就可以這麼隨隨便便地說他可疑,你這是欺他不能為自己說句話。但凡他能說,我相信,他定會來和你說個明白!”

  “阿貓……”蕭辰聽出她的情難自控,不由想伸手去拉她。

  白盈玉卻已經哽咽難言,亦不想再說下去,飛快地奔出房去……李栩正從外面回來,看見她淚眼婆娑地奔回自己房間,正自奇怪,進來看見司馬揚在當地,頓時明白了一半。

  “二哥,阿貓她……”

  司馬揚也是摸不著頭腦:“這女娃娃是怎麼了?我們好端端地說著,她冒出這麼多話來,倒像是有人要和她拼命一樣。現在的姑娘家,真是……”

  “伯父,您說這話是因為您沒見過唐家的那姑娘。”李栩生怕司馬揚疑心,忙打岔道,“要是唐蕾在這裡,屋頂都能讓她掀了。”

  “可她這是為什麼呀?”司馬揚不解。

  蕭辰遮掩道:“沒事,她早起和我絆了兩句嘴,大概是心裡有些不痛快。”

  “原來是這樣……”司馬揚倒未再作計較,遂轉回正題,接著問蕭辰,“辰兒,你倒是說說,我方才所說的推論是否有理?”

  “確是有此可能,但並非是唯一可能。”蕭辰仍舊是淡淡道,“何況,您也說不出白寶震究竟為何要害我爹爹。”

  司馬揚點頭:“是,我現下還沒法查出來。”

  “伯父,我有一事相求,還請應允。”蕭辰起身,朝著司馬揚的方向,長鞠一躬。

  司馬揚忙把他扶起來,連聲道:“你這孩子,跟我還客氣什麼,有事直說便是了,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查到底,幫著你,絕對不會撒手不管。”

  “不,我是想請您放棄調查此事。”蕭辰直起身來道。

  “……”

  司馬揚愣住,轉而不解:“這可是為你爹爹洗刷冤屈的大事!”

  “我知道……”

  “那你為何還要放棄?”

  “因為我的緣故,衛伯父已經撒手人寰,再查下去恐還會傷及無辜……”

  “無辜?哪裡還會傷到什麼人,你指的是誰?”司馬揚不解。

  蕭辰沉默了一瞬,才道:“衛樸我曾見過,他對衛伯父甚是孝順,他能拜在公孫先生門下不易,改名換姓定有他的苦衷。伯父此番派人查此事,必定已對他有所影響,實非我願。”

  “原來是這樣……”司馬揚倒從未想過這層,皺了皺眉,“可那小子改名換姓,是他鬼鬼祟祟的,這怎麼能怪我們呢。”

  “我想,他必有他的緣由。”

  “可也不能為了這個……”司馬揚仍是不甘心。

  “伯父,我真的不願再查下去了。”蕭辰重重道。

  司馬揚心中狐疑,盯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緣故?”

  聞言,蕭辰緩緩別開臉,淡道:“我只是不願因我的執念而傷及無辜,並無他故。”

  李栩看不下去,上前勸道:“司馬二爺,你就別再逼我二哥!”

  司馬揚厭煩地瞥他一眼,沉吟片刻,拍著蕭辰肩膀道:“不管你有何事,咱們總能想出解決的辦法來。白寶震此事,不經過衛樸也未必就查不下去了,現在咱們好不容易有了點眉目,豈能輕言放棄。”

  “伯父……”

  蕭辰剛開口即被司馬揚打斷:“不用再說,我知道你這些日子總是在想這事,有些倦乏也是應該。不妨事,明日出去散散心,咱們來日方長,只是莫再提放棄二字。你爹爹在九泉之下,這等不孝的話,可不能讓他聽見。”

  話說到這份上,蕭辰知道難以說服他,只得不再做聲。

  “你好好歇著吧,外頭的事情交給我,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司馬揚轉向李栩,吩咐道,“好好照顧你二哥……我走了!”

  李栩朝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暗自道:這還用你吩咐,我和我二哥親,還是你和我二哥親。

  聽著司馬揚離去的腳步聲,遠沒有來時那般有力,蕭辰知道:他其實也被傷了,滿腔熱血,卻無人領情。

  復坐回椅子上,蕭辰重重地歎了口氣,李栩擔憂地望著他。

  “二哥,和他講不通的,他又不知道阿貓的事。”

  “你去看看她吧……”蕭辰道。

  李栩一愣:“看誰?”

  蕭辰連話都懶得說,手倦倦地指了指院對面的方向。

  “阿貓啊……哦,行!我看她剛才哭得厲害,沒准現在還哭著呢,我去勸勸。”李栩道,“二哥,要不你也一起過來,她好像還是比較聽得進你的話。”

  “我累了,想歇一會兒。你去吧。”

  “哦……”

  看著蕭辰疲憊蕭索的模樣,李栩歎了口氣,轉身出屋去。

  白盈玉把臉埋在被衾之中,狠狠地堵住嗚咽之聲,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悲苦終於無法再抑制。盡管眼睛深閉,淚水卻仍舊如泉水般湧出,迅速濡濕衣襟與被衾,她再也顧不上什麼,只想著痛痛快快地哭個天昏地暗。

  因門沒有關好,李栩敲了一會兒,見無人來應,便試推開門進去,循著時有時無的嗚咽,看見了哭得哽咽難言的白盈玉。

  “阿貓、阿貓……”他小心翼翼喚了幾聲,拿不定主意是該現在安慰她,還是該等她哭完。

  白盈玉沒有聽見。

  因經驗欠缺,李栩著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在旁邊呆站了一會兒,看她模樣,估計著還得且哭一陣,便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跑回蕭辰屋內報信去。

  “二哥、二哥……要不你去看看,哭得太厲害,壓根就沒法勸。”李栩道。

  蕭辰怔了下:“我並未聽見哭聲。”

  “呃,她拿被子堵著呢,我估計那被子都濕了半條。”李栩若有所思道,“難怪說女人是水做的,真是沒錯,怎麼有那麼多眼淚啊?”

  “一直哭到現在?”蕭辰皺眉。

  “呃。”

  蕭辰只得起身:“那我去看看她。”

  進白盈玉屋子後,蕭辰方才聽見了她的嗚咽之聲,大概是哭得久了的緣故,聲音十分微弱,時斷時續,倒有幾分象小玉的叫聲。

  “別哭了!”他也沒辦法,簡單道。

  人沒動靜,像是壓根沒聽見。

  李栩在旁附耳:“二哥,勸人不是這麼勸的。”

  “那你自己來……”蕭辰冷道。

  李栩一縮腦袋,躲到後面去了。

  蕭辰略略提高聲音,放重語氣:“別哭了!”

  似乎為他聲音所駭,白盈玉身子驟然顫抖了下,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看著他二人。

  “你們……我……”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像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會再度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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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自此天涯

  “別哭了。”

  蕭辰復道,只是語氣已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放得輕柔。

  “是啊,阿貓,別哭了。”李栩幫腔,“司馬揚已經走了,

  白盈玉背過身去,抹干眼淚,復轉過來,勉強笑道:“對不起,我……我剛才對司馬二爺太失禮了,讓你們難堪了吧?下次再見,我會向他賠罪的。”

  蕭辰皺眉,道:“你那些話並沒有錯,何必勉強自己去賠罪。心裡不痛快,就大聲說出來,大聲哭一場都沒什麼要緊的,再去賠罪不是弄得自己更不痛快麼?”

  白盈玉頭一低,不說話了。

  “二哥已經和司馬揚說,再也不想查當年的事,你別再難過了!”李栩安慰她道。

  聽了這話,白盈玉怔忡了一會兒,才搖搖頭:“不行,蕭二哥,這樣不行……是我說錯了話,你爹爹的事,你原就該查個明白才是,不能因為我……”

  “我不是為了你。”蕭辰淡淡道,“我原就不想再追查,你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查到現下這個地步……”白盈玉停頓片刻,眼眶瞬間又盈滿淚水,“我知道我爹爹大概也與當年的事有關,若然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怎麼辦?怎麼辦?”她絕望地看著蕭辰,嘴唇抖得厲害……

  蕭辰靜靜立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不一定是他啊!是不是?”李栩有些不解,“二哥已經說了不再查下去,究竟會不會是你爹,咱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不是挺好麼?”

  聽到此處,白盈玉雙目一閉,淚珠兒滾落,伸出雙手捂住臉,緩緩坐下,聲音淒楚:“正因如此,以後我有何面目見你們……若是別人,隨便其他的什麼人都好,為何偏偏是你,偏偏是你!”她終還是忍不住,復嗚嗚咽咽起來。

  李栩還是聽不懂,在旁直撓頭,想問又不敢問。

  “為何不能是我?”

  不知為何,蕭辰雖然語氣平平,卻有著說不出的異常。

  白盈玉不語,只是哭。

  蕭辰蹲下身子,就在她面前,復問一遍:“告訴我,為何不能是我?”

  白盈玉睜開淚眼,深深地望著他,終不再隱藏她的少女心事:“蕭二哥,你雖然嘴上凶些,可我知道你心裡其實待我很好。我一直想,等回了蜀中家裡,我就要學做飯、洗衣、打掃,才能好好地照顧你。”

  李栩在旁,呆住,對於年少的他來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女兒家表白心事,可惜的是,並非對他表白。

  而蕭辰,只是輕輕地“呃”了一聲,聲音聽不出起伏,表情也未有什麼變化。

  “在舅舅家門口,你對我說‘以後,我就是你二哥’,那時候我就想,這一生一世,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跟著你,做妹妹也好,做小丫頭也好,我都跟著你。”白盈玉淚如雨傾,“可是現在不行了、不行了……”

  “為何不行?”李栩還是不解,“你喜歡我二哥,這不是好事麼?”

  蕭辰卻已明白,緩緩起身,心中百味雜陳,難以言表。

  “那日我問你,若我爹爹就是害了蕭都督的人,你會憎惡我麼?你說不會。”白盈玉哽咽道,“可我會,我會恨自己,會恨透了自己!”

  蕭辰定定地立著,沉默良久,終是一句話都沒說,轉身走了。

  “二哥、二哥……”李栩不明白蕭辰為何不勸勸白盈玉,轉頭看白盈玉低垂著頭半靠著床柱,遂安慰道,“阿貓,你別想太多了,想太多了不好,真的,別想了啊!”

  待要再勸慰下去,他也著實找不出什麼話來說,只得又說了幾句顛來倒去的車□轆話,見白盈玉始終沒有反應,不由懊惱,囑咐了她好好歇息,便出門找蕭辰商量去。

  至蕭辰門前,一推,才發覺門已由內拴住,二哥竟把自己鎖裡頭了。

  “二哥、二哥……你怎麼了?”李栩拍門。

  裡面傳來蕭辰不耐的聲音:“我要睡覺,誰也不許進來。”

  “……這麼早,日頭還掛著呢,再說,二哥你也還沒吃晚飯,夜裡餓了怎麼辦……”李栩納悶。

  “滾!”

  這個字二哥並不常用,所以李栩很識趣地閉了嘴,乖乖滾了。

  次日,天還黑著,白盈玉便已經簡單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輕輕拉開門,悄悄地走了出來。幾粒星子零零落落地在天際閃著光,寒風一陣陣刮過,似乎愈是推不動那厚重的雲層,便愈發要使勁地呼嘯。

  她立在院中,深看了一眼蕭辰所住的屋子,緊了緊手上的包袱,便決然朝外行去。

  屋內,一夜未眠的蕭辰半靠在窗邊,聽著外間她故意放輕的腳步聲,一動不動,仿佛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沒過多久,李栩從和暖的被窩中被人拎了起來。

  “二哥,出什麼事了?”他揉著眼睛,瞥了眼窗外,不解道,“天還沒亮呢……”

  蕭辰淡淡道:“她走了。”

  “誰啊?誰走了?”李栩楞了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阿貓走了?”

  “嗯。”

  “那我趕緊把她追回來。”

  李栩開始摸衣服,又滿地找靴子。

  “我是想讓你去追她,但不是要你追她回來。”蕭辰接著道。

  “啊?!那我去干什麼?”

  “她終歸是姑娘家,一個人上路不方便,你就遠遠地跟著,若出了事再出面護她。”蕭辰語氣平靜地出奇,“我猜她大概是要回廬山,你就護著她回去。”

  李栩瞠目結舌:“二哥,你是說,就讓阿貓走了?你不是要帶她回蜀中麼?”

  “我不能勉強她。”

  “可是這事又沒有真憑實據。”李栩還是不明白。

  “正因如此,才是她心中的芥蒂,若是強逼著她和我們回蜀中,對她來說,未必是好事。”蕭辰頓了下,“便是我,若他爹當真害了我爹,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她。”

  聞言,李栩想了想,歎了口氣,雖然似懂非懂,卻也明白了個大概。

  “看來只能這樣了,等那日能把這事查明白了,知道不是她爹,二哥你再去接她回來。”

  蕭辰澀然苦笑:“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李栩已穿好衣服,又略收拾了點東西:“二哥,你放心吧。我肯定把阿貓安置好,一路上若有事,我會寫信托人帶回來。”

  “嗯,盡量別露面,多欠我們一份人情對她而言也是種折磨。”蕭辰歎道。

  “行!大不了我易容改裝,讓她認不出來就是了。”

  蕭辰點點頭:“如此甚好。”

  “那我走了。”李栩伸手拉開門。

  “小五,此事辛苦你了。”蕭辰在他身後沉聲道。

  總覺二哥有異於平常,李栩呆愣了片刻,回頭問道:“二哥,你是不是也有幾分喜歡阿貓吧?你若捨不得她,我追她回來便是。”

  “不必。”蕭辰淡淡道:“路上小心。”

  滿心憂傷,直到出了天工山莊,白盈玉才意識到自己沒把小玉帶上。待欲再回去,天已經蒙蒙亮,想了又想,她還是繼續舉步朝前走去。昨夜便未見著小玉,想必它又睡到了蕭辰的屋中,難得它與他如此投緣,想必蕭辰也會好好照顧它。

  小玉陪在他身旁,就權當是替自己陪著他吧。想到此處,她鼻子一酸,差點又要墮下淚來,忙自己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硬是把淚水強忍了回去。

  又走了大半個時辰,便出了谷,前面山腳下有個小鎮,正是之前岳恆帶著他們去過的。她腹中饑餓,遠遠地看見小鎮上炊煙裊裊,便加快了腳步,想去買幾個饅頭,也好在路上吃。

  小鎮不大,店面幾乎都在一條街上,賣包子饅頭的地方升騰著團團熱氣,連帶著霧氣中的叫賣聲也分外讓人和暖。白盈玉走過去,看白白胖胖的饅頭睡在蒸籠中,模樣喜人,不由地口中生津,朝店家道:“老伯,給我包六個饅頭。”

  另一個聲音亦清脆道:“給我兩個!”

  白盈玉聽著聲音耳熟,便抬頭望去,偏偏隔著熱氣又瞧不清楚,待店家包好饅頭,挪開蒸籠,她才看清了那人,那人也同時看見了她。

  “阿貓!”

  “……唐姑娘?”

  白盈玉原以為她早就走了,沒想到她竟然仍在此地。

  唐蕾先皺眉看了看白盈玉周遭一丈,並沒有看見蕭辰,才慢慢踱過來,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奇怪問道:“你怎得一個人在這裡?”

  “……”白盈玉並不是擅長撒謊的人,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故而只是淡淡一笑,並未作答。

  緊盯了下她的眼睛,粉光微融,又略有些腫,唐蕾心思轉了一圈,“哈”地拍掌笑道:“你是不是也被他罵得受不了,所以自己跑出來了。”

  白盈玉苦笑著搖搖頭:“不是,是我不想再拖累他們,所以想一個人回老家去。”

  “你老家在哪裡?”

  “是廬山腳下的一個小鎮。”

  “廬山?我去過,在那裡還有不少朋友呢……”唐蕾得意道,轉念一想,皺眉打量她,“從這裡去廬山,少說也得走七八天,你一個人去?”

  白盈玉點頭:“現在是太平年間,應該不打緊。”

  唐蕾眉頭皺得愈發緊:“你真傻還是假傻,憑他什麼樣的太平盛世,坑蒙拐騙樣樣都有。就你這樣的,還走不到一半,就得讓人給劫了,不光劫財,還劫色……”

  白盈玉咬著嘴唇,摟緊饅頭。

  “你抱饅頭干什麼?”唐蕾不屑地看著她,“要劫,你比饅頭有價值。”

  聽罷,白盈玉臉色發白,口中卻仍舊道:“大不了就是一死,也沒什麼可怕的。唐姑娘,告辭了。”

  說完,她就趕緊拔腿走,生怕唐蕾再說出什麼來,自己可就真的腿要發軟。

  “喂、喂……急什麼,我還沒說完呢!”

  唐蕾在後面跺腳,眼看著白盈玉生得單薄,又想到她一點功夫都不會,不由地立在原地做了番計較,想來想去,終是不耐地追上了她。

  “喂!我陪你去廬山吧。”唐蕾拉住白盈玉道,“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

  “啊?”白盈玉楞了一下。

  “啊什麼?我有個朋友在那裡,正好也順道去看看他。”唐蕾不耐煩地拉著她往前走,“走走走,我的馬還在前面客棧喂草料呢。”

  “這……是不是太麻煩姑娘了?”

  能有人同行,白盈玉其實求之不得,推脫之言說的十分勉強。

  “不麻煩,我本來就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該去哪裡,現下正好,咱們倆一路上也算有個伴,不至於悶死人。”唐蕾說話極快,噠噠噠像掉豆子一般。

  白盈玉抿嘴一笑,感激道:“那就多謝唐姑娘了。”

  “客氣客氣。”

  她二人共乘一匹馬,沿著官道馳騁,雪塵紛飛。

  遠遠的後面,李栩也不慌不忙地策馬跟著,還有閒情騰出一只手來梳理頭發。唐蕾雖然任性些,不過心眼並不壞,阿貓和她在一塊,他倒是放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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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49: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書生呆子

  小院中,冷冷清清。

  岳恆大步進來,先張望了下,遂往蕭辰房間過來。看見蕭辰靜靜坐在房中,身旁放著已經打點好的行裝,籠子裡小玉正在百無聊賴地梳洗。

  “我聽人說,一大早的阿貓就走了,接著小五又走了,出什麼事了麼?”岳恆關切問道。

  蕭辰起身,卻不回答,只道:“大哥,我也想回家去,不能再陪你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小五和阿貓去了何處?”

  “沒事,阿貓想回廬山老家,我讓小五陪著她去。”蕭辰輕描淡寫道,“在此處,我左右無事,還不如早些回家去的好。”

  岳恆雖明白事情多半沒他說得那麼簡單,但深知這個師弟的性情,怕是再問他也不會再多說,遂也不忍再迫他,只道:“如此也好,司馬二爺在這裡,你也不得個清靜。我這就讓人備下馬車,送你回蜀中。”

  “我……”蕭辰並不想麻煩旁人。

  “莫再推脫了,你雙目不便,獨自回去我也放心不下。你若執意不肯,那我便去請幾日假,我陪著你回去可好?”

  蕭辰苦笑:“我又不是小娃娃,總讓人盯著做什麼。”

  “你便是生了娃娃,做了爺爺,也還是我師弟,我總是要顧著你的。”岳恆也苦笑,“難不成師父不肯認我,你也不肯認我了麼?”

  聽岳恆說了這話,蕭辰不好再拒絕,只得道:“行,我就坐馬車吧。只是你挑個話少些的,我可不想聽人一路上沒完沒了地問這問那。”

  岳恆笑道:“行。”

  “還有,司馬伯父那邊你替我應付著吧,我實在……”幾番交談下來,蕭辰著實再無心力去勸司馬揚,亦不想見他。

  “行。”知道師弟被他弄得心力交瘁,岳恆立時滿口答應,只是心底卻無甚把握,想著此事要和祁無刀商量,料她應該會想出好主意。

  蕭辰微微一笑:“多謝大哥。”

  岳恆拍拍他肩膀,替他拎起行裝,蕭辰自己則拿了籠子,兩人往外行去。

  馬車一路駛回蜀中,岳恆倒真是給蕭辰挑了位寡言的車夫,只是該車夫話雖少,卻極愛唱歌,山歌小調輪番上陣,弄得蕭辰不堪其擾,此處便暫且不提。

  白盈玉跟著唐蕾,一路上倒也勉強算得上是順當。僅有幾次遇上地痞找茬,也被唐蕾打了個得服服帖帖,還吞下據說一年後才會毒發的唐門獨門秘制穿腸散。唐蕾許諾他們,若是一年中循規蹈矩,一年後必會派人送來解藥與他們解毒。

  那刻,白盈玉著實覺得唐蕾女俠英姿颯爽,威風凜凜。只是事後發現,唐蕾連人家名字都記不住,便有些擔憂,不由問道:“一年後你還得送解藥給人家,不記得名字怎麼行?”

  唐蕾聳肩:“誰說要送解藥了。”

  “……那他們毒發怎麼辦?”白盈玉擔憂道。

  “毒發也是他們活該。”唐蕾無所謂道。

  “……”

  白盈玉啞然,吃驚地盯著她。

  唐蕾揮揮手,不在意道:“那個解藥方子早就不是唐門機密,他們找大夫也配得到解藥的,無非就是人受點罪,多花些銀子罷了。”

  “萬一……”

  “哪有什麼萬一,身家性命,他們不找大夫才怪,怎麼會乖乖等著我給他們送解藥,他們又不傻。”

  這倒也是,白盈玉無語。

  跟在她們身後的李栩靠賣解藥方子發了筆橫財,很是歡喜。

  如此又行了幾日,終於到了廬山。只是廬山腳下有好幾個小鎮,白盈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個小鎮才是自己老家。

  “你這可有些麻煩,”唐蕾皺眉道,“怎麼連自己老家是哪裡都忘了?”

  白盈玉悵然不語,當初爹爹只是在閒談時一帶而過,並不曾細說,她也記得模糊,只是當日又何嘗想得到今日自己竟不得不孤身返鄉。

  “既然如此,就先到我朋友家住下,再慢慢打聽吧。”

  白盈玉猶豫:“住你朋友家?會不會太打擾了?”

  “給銀子就不算打擾。”

  唐蕾牽著馬舉步就前走,白盈玉跟在她身後,沒一會兒便隨著她進了前面的小鎮,左拐右拐,停在了一處破舊的院門前。

  “蘇呆子!快開門!”唐蕾抬手就扣,言語間雖然不客氣,卻也透著熟稔的歡喜。

  很快,便聽見裡面有人快步過來,門被拉開,一名清俊瘦弱、書生模樣的青年出現在白盈玉眼前,饒得已是冬日,他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夾袍,看得出被凍得不輕。

  “蘇呆子,怎麼連件衣裳都買不起,”唐蕾絲毫不顧忌男女之嫌,連推帶搡地把書生又推回了院中,不滿地責備他,“凍成這樣,書還怎麼看的進去?”

  那書生靦腆笑了笑:“也不是很冷。”

  “房子可有人住?”

  “沒有。”

  “難怪你連個進項也沒有。”唐蕾白了他一眼,回頭喚白盈玉進來,“阿貓,進來。”

  白盈玉這才跨進院子,含笑朝書生施了個禮,知他清貧,故而並不去打量院內四周,免得書生尷尬。

  書生忙規規矩矩地還禮,抬手時,可見手肘處的衣袍縫補過,雖是用同色的料子,但新舊有別,還是看得出來。

  “這是阿貓,她是來尋親的,你這房子能先讓她住一陣子麼?”唐蕾直截了當問道。

  “這個……”書生有幾分猶豫,“原不該辭,只是我怕男女有別,同在屋簷下恐怕有損這位姑娘的清譽。”

  唐蕾瞪他:“廢話,那當初你怎麼讓我住!”

  “當初你扮了男裝,我並不知道你是女兒身。”書生尷尬道。

  “我和她一塊住下來,就算是租了你的東屋,你自住北屋。咱們就是房東和房客,也不必分什麼男女。對了,還有一日三餐,也得你來做。先住一個月,我給你二十兩銀子如何?”唐蕾知他囉囉嗦嗦規矩甚多,當下便替他作了主,見他衣衫單薄,又存心多給他些銀子。

  書生卻連連擺手道:“咱們是朋友,你們若有難處,房子可以借住,只是銀子絕不能收。”

  “迂!”

  唐蕾白他一眼,自拿了包袱,熟門熟路地踢開門,進了東屋。

  院中僅僅剩下白盈玉和那位書生。見這書生頗有些貧賤不能移的氣節,她不由地生出幾分好感,感激地又施了一禮:“多謝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小生姓蘇,單名一個傾字。”

  “原來是蘇大哥。”

  放下包袱,唐蕾又自東屋出來,笑道:“他這人呆裡呆氣的,你叫他蘇呆子就行……對了,這屋子怎麼和我走的時候一個樣,連櫃子裡那件衫子都沒動過。都大半年了,一直沒人住過麼?”

  也不知是不是在院中凍得太久,蘇傾的臉微微有些泛紅,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你大哥也沒回來?有消息了麼?”唐蕾問道。

  蘇傾搖搖頭:“還是沒有消息。”

  唐蕾替他歎了口氣,皺眉道:“要不,我托人替你打聽打聽?”

  “不用,他當初與我說的是五年之期,眼下還不到呢。”

  “這宮裡頭的事可沒個准。”唐蕾聳聳肩。

  白盈玉奇道:“他大哥在宮裡?”

  “嗯,他大哥是大內侍衛,已經好幾年沒回家來了。”唐蕾頗有些不滿,“你大哥也是的,就你這麼一個弟弟,又知道你人呆,也不寄點銀子回來。”

  蘇傾只是微微一笑:“他定是有要事在身。……你們走了一路,餓了吧?”

  “呃。”

  “你們且歇歇,我去蒸饅頭。”說罷,蘇傾就往灶間轉去。

  “再多燒點熱水!”唐蕾在他身後嚷嚷。

  “嗯。”

  唐蕾邊引著白盈玉進了東屋,邊搖頭道:“這個蘇呆子怎麼還是只會蒸饅頭,在他這裡,連個葷腥味都聞不到,比和尚廟裡還干淨。”

  白盈玉微笑道:“有饅頭吃,也很好。”

  她四下打量屋中,桌椅雖舊,卻收拾得甚是干淨整潔,床上的被衾疊得整齊,只是同蘇傾的衣衫一般,也帶著好幾塊補丁。

  “沒人住還收拾這麼干淨,真是個呆子。”唐蕾咬著嘴唇似笑非笑。

  “這位蘇大哥是讀書人吧?怎麼不去考功名?”

  “他呆裡呆氣的,怎麼考得上。”唐蕾皺眉,“他要是真考上,做起官來的樣子,我還真是想不出來。”

  白盈玉若有所思:“考不上也有考不上的好處,當真考上了,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唐蕾瞥她一眼,突然笑道:“看來,你和這書呆子倒是挺投緣。”

  白盈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低頭整理東西。

  唐蕾倒也不在意,又看了眼被衾,皺眉道:“這被子是無論如何得再買一床,否則咱們晚上都別想睡。”

  說罷,她便跑了出去。

  白盈玉追到門口,只聽見院門咯登一聲,已是人影全無。這廂,蘇傾自灶間探出頭來,聲音中帶著掩不住的失望,問道:“她,走了?”

  “她說要去買床被衾,應該很快就回來了。”白盈玉道。

  蘇傾語氣稍安,卻仍顰眉道:“這鎮上的被子都是定做現彈的,她怕是買不到現成的……阿貓姑娘,你替我看著火,我去追她。”

  “哦,好。”

  白盈玉看著蘇傾急匆匆地去了,微微一笑,遂到了灶間,折些枝椏塞入灶口。聽著火在灶膛裡辟裡啪啦作響,不由怔怔地想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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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50: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繡紋猶在

  饅頭要蒸多久才能算是蒸好,白盈玉心裡也沒數,幾次揭開蒸籠端詳,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不斷地添柴火。

  幸而唐蕾蘇傾去得並不算久,在水燒干之前,總算是回來了。

  除了被衾,唐蕾還買了些日常用的物件,統統讓蘇傾抱在手上,自己則空著手晃回來,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樣。

  “蘇大哥,這個,饅頭……”白盈玉站在灶間門口,為難地喚蘇傾。

  “還沒好麼?”

  蘇傾忙把東西放好,進灶間揭開蒸籠一看,笑道:“已經蒸熟了,不必再添柴。”

  白盈玉這才安心,笑道:“那就好。”

  蘇傾低頭,見樹枝把灶膛塞得滿滿當當,弄得煙直往外冒,心知這姑娘定是從來沒有做過灶間的活,大概對於燒飯做菜也是一竅不通。他素來敦厚,不欲令她難堪,當下便請她去幫唐蕾整理東西,隨後自己才俯身清理爐膛。

  淨過手,白盈玉回到東屋,見床上多了兩床大紅緞子做面,繡著花草鳥類的被衾,不由有些呆愣:“這應該是成親用的吧?”

  唐蕾正在鼓搗她的瓶瓶罐罐,聞言,瞥了她一眼,得意笑道:“沒錯,你看出來了!就是成親用的。”

  “你,要成親!?”

  “你瞎說什麼!”唐蕾瞪她。

  “那為何買這樣的被衾?”

  “彈棉花的那店裡只有這兩床現成的,是明日別人就要來取的,我多付了近一倍的銀子,才肯讓給我。”唐蕾斜睇她,“你知足吧,蓋個被子還挑三揀四。”

  白盈玉微微一笑,俯下身子,細看被面上的繡紋,用手摸了摸,自由自語道:“……繡得也馬虎了些。”

  “你還挑剔?”唐蕾從牙縫裡發音。

  “不是,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白盈玉笑道,“這新彈出來的被子,最是松軟,蓋著也和暖。”

  “那當然。”

  兩人正說著,外間蘇傾輕輕扣了扣門,請她們出來用飯。

  桌上的飯菜簡單之至,饅頭,還有自家醃的灰葫蘆條和酸辣蘿卜,蘇傾雖不尷尬,卻有幾分歉然:“家裡頭只剩下醃菜了,委屈兩位。”

  白盈玉忙道:“是我們打擾了才對,這菜醃得很好吃。”

  唐蕾倒不給他留情面,筷子點了點:“下次醃點肉吧,多放花椒,我喜歡吃那個!”

  “行……”

  明明囊中羞澀,蘇傾頷首倒是一點都不猶豫。

  到了次日,唐蕾便拖著白盈玉去打聽她家人的消息,轉悠了一上午也未打聽出眉目來,回來時倒是買了一籃子的菜和肉;連米也買了些,仍是托店家送上門來。

  蘇傾看見這麼多的東西,就有些呆:“哎呀!我早間也買了肉,這下可買多了。”

  “多出來的肉全都醃起來,慢慢吃。”

  唐蕾小手一揮,很干脆地解決了他的難題。

  “鹽怕是不夠……”蘇傾笑了笑,接過東西,拿回灶間去。

  “呆子,怕是半年都沒見過肉長什麼樣了。”

  唐蕾嘀咕了句,白盈玉聽見,抿嘴垂頭一笑。

  終於,除了醃菜蘿卜,桌上也有了肉,唯一的遺憾是:蘇傾拿手的僅有饅頭和醃菜兩樣,其他菜的味道著實乏善可陳。

  唐蕾與白盈玉對廚藝亦是一竅不通,故而也只能將就著吃。

  蕭辰回到家中已有數日,師弟師妹都在外,師父也未回來,家中仍舊是冷冷清清。每日裡,他慢慢地把屋子一間間打掃過去,然後給小玉做飯菜,過得也並不清閒。

  他自己吃的飯菜極簡單,一碗粥,一盤清炒筍絲,便是一頓飯。倒是小玉的飯菜還要麻煩些,他不得不常常釣幾條魚來給它改善伙食。

  這日,日頭甚好,曬得人暖洋洋的。

  蕭辰遂將被衾、連同幾件衣袍都拿出來曬,小玉在他腳邊繞來繞去,喵嗚喵嗚地叫著,似乎比他還忙幾分。

  曬到最後一件時,手剛碰到,觸摸處柔軟細膩,不同於與他平日常穿的棉布衣袍,正是那件在順德時所買的絲袍。他怔了一下,雖知道絲袍質地嬌貴,怕是不能曬,還是慢慢拿了出來。

  指腹緩緩從幾處竹葉形狀的針腳上摩挲過,細細密密的觸感,仿佛是直接從心上擦過。他似乎又聽見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的:

  “蕭大俠,這件錦袍上的洞我已修補過,只是補的不好……”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幾分苦澀,若早知有今時今日,他當初就該對她好一些。現下她孤身在外,又不知還要經歷多少困苦?

  小玉蹲在他腳下,喵嗚叫了一聲,又拿脖頸在他鞋面上直蹭蹭。

  掛在廊下的金鈴乍然叮當作響,小玉被駭得貓毛直豎起來,一躍跳入蕭辰懷中。蕭辰將衣袍放好,抱著小玉,走出房去。

  自山下到這裡要經過一處小竹橋,金鈴與小橋之間有暗線相連,金鈴響,則說明有人過橋往這邊過來。金鈴響得頻繁,可見過橋之人還不止一個,蕭辰微微顰起眉,一時也猜不出是何人會來山中。

  等了一會功夫,便有人叩響了外間的院門。

  “請問,蕭辰蕭公子可是住在此處?”

  蕭辰雖在門內,但因聽著聲音陌生,遂也不願開門,只問道:“他不在,請回吧。”

  “不在……”外間的人遲疑了一會,又道:“既然蕭公子不在,那麼請這位公子開開門,我家老爺送了許多東西來給蕭公子,我們放下東西就走。”

  “你家老爺是誰?”

  “洛陽司馬。”

  蕭辰眉頭皺得愈發緊,怎麼又是他?

  “我家老爺還托我帶了封信給蕭公子。”外間又道。

  蕭辰沉默片刻,仍是未開門,朝門外淡淡道:“蕭公子前陣子已經搬走,不再住此處,你們回吧。”

  “……”外間的人顯然是沒料到人會搬走,急問道:“搬去何處?請還公子告之。”

  “不知道,你們快走吧。”

  門內答得非常干脆。

  外間的人愕然且無奈,蕭辰靜等了一會,終於聽見腳步聲遠去,輕歎口氣,仍舊轉回房去。

  兩個時辰之後,金鈴復響起,同樣急促。

  難道又回來了?蕭辰皺起眉頭。

  “蕭公子,我們只是做事的下人,還請莫要為難我們。”外間的人顯然又重新在山下打聽過,言語間認定了裡面的人便是蕭辰。

  蕭辰在內,不吭聲,突然聽見門縫下悉悉索索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來。

  “這是我家老爺給蕭公子的信,公子若不願開門,好歹也得看一下信,我們回去也有個交代。”

  蕭辰足尖一撥,把信又給掃出門去,冷道:“我不是蕭公子,沒有必要看信。”

  似乎未想到蕭辰如此難以相處,外間的人楞住,過了半晌,又道:“既然公子不願看信,那麼請恕我冒昧,我這就將信讀與公子聽。”

  說罷,果真就聽見他大聲誦讀起來:“賢侄,一別數日,甚是掛念……”

  “行了!我自己看。”

  蕭辰被弄得不堪其煩,只得又讓他們把信塞進來,自取出來看。拿到手中才知道,那信竟是一方極薄的素紗,上面的字是用絲線繡上去的,大開大合,似乎循得還是司馬揚的筆跡。

  原來司馬揚雖然從岳恆處知道蕭辰能摸出墨跡,心底卻始終將信將疑,故而特地找來繡女,照著自己的筆跡逐字逐句地繡了出來。

  蕭辰閱完信,眉頭微松。他原以為司馬揚的來信必定又要說些他現下不想知道的事情,所幸的是,通篇都是關切之語,並請他去洛陽小住,倒未有只字片言提當年之事。想來是師兄岳恆勸解之故,蕭辰暗道慚愧,遂開了門請外間的人進來。

  半盞茶的功夫之後,他後悔了。

  司馬揚讓人送來的東西非常多,吃的、穿的、用的……蕭辰一一謝過,但又都婉言謝絕,來者倒也不與他推脫,直到最後——

  “老爺說過,若是蕭公子不喜歡這些東西也不要緊,只是一定要把這兩名丫鬟留下伺候公子。”

  蕭辰愣住,他雖然自腳步聲中聽的出進來的人中有女子,但實在想不到竟然是司馬揚准備送給他的丫鬟。

  “我不需要丫鬟,一個都不用。”他堅決道。

  “那怎麼行,我家老爺說了,蕭公子雙目不便,又住在山中,定會有許多不便,讓我一定要把丫鬟留下。平常燒菜做飯,洗洗涮涮,或是下山買買東西,都可以使喚她們做。”

  “不用,我自小在這裡長大,並無不便之處。替我多謝你家老爺的好意,我不需要丫鬟。”

  “蕭公子,您就別再為難我了,這些東西你一樣都不要,連人都不肯留下,我回去怎麼向老爺交代,肯定是要受責罰的。”

  蕭辰沉吟片刻,遂道:“那好,東西我可以收下,丫鬟還請帶回去。”

  “這麼多東西,有丫鬟替您收拾著,不好麼?再說,這裡就您一個人,多兩個人也能陪著說話解乏……”

  “不必,我自來清靜慣了。”蕭辰打斷他。

  “她們兩個聰明伶俐……”

  “不必!”蕭辰不耐,起身開始趕人,“下山的路天黑不好走,您還是早些啟程為好,我就不留您多坐了。”

  “……”

  來人無法,只得起身道:“既然如此,蕭公子請多保重身體,我等這就下山去。”

  嘩啦啦,人終於走光,蕭辰合上門。滿院堆滿的東西,弄得他走路都磕磕碰碰,不甚舒服。

  夜幕降臨,寒氣逼人。

  金鈴未響,卻有人在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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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50: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雙姊難纏

  蕭辰顰眉,將窩在他懷中睡覺的小玉挪到椅子上,頓失暖意的小玉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弓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打算接著蹭過來。

  它蹭了個空,蕭辰已經起身,繞過前堂,走過前院,停在院門前……

  叩門聲仍在繼續。

  “外間何人?”蕭辰問道。

  “蕭公子,蕭公子,是我們……”嚶嚶嚀嚀的女聲,夾雜在山風之中,愈發顯得淒楚可憐。

  “不認得,請回吧。”

  陌生的聲音,蕭辰轉身就走。

  外間女子急道:“蕭公子,我們就是日裡老爺要送給公子的丫鬟。”

  “不認得。”沒料到是她們,蕭逸語氣有些惱怒。

  “蕭公子,是李總管讓我們留在山上伺候您的,他本是讓我們等到天亮再叩門,可……實在太冷,我們倆凍得受不了,所以才不得不……公子,還請行行好,開門讓我們倆進去吧。”

  “二位現在下山,應該還追得上李總管,就莫在此地耽誤功夫了。”蕭辰冷道,轉身就往回走,心中暗罵白日裡那個李總管是只老狐狸,哄得自己把東西都收下,居然還要把丫鬟留了下來。

  “山路難行……公子,您可否收留我們一夜,明日一早我們就下山去。”

  蕭辰不為所動:“此處山勢平緩,兩位便是走慢些,半個時辰也能到山下。”

  “公子……”

  蕭辰不耐再聽下去,轉身離開,過了半晌,復回來,拉開門——丫鬟們誤以為他回心轉意,正自歡喜,卻見他只是放了盞燈籠在地。

  “此地山魈常於子時出沒,兩位若不想被撕成兩半,還是快點下山為妙。”他的語氣稱得上有禮,說罷,便又關上了門。

  門外女子聞言驚疑不定,加上山風漸大,黑壓壓的竹林起伏不定,似乎山魈便潛伏在其中。

  一直在旁未出聲的另一名丫鬟被嚇得膽怯,細聲問道:“怎麼辦?這下我們該怎麼辦?”

  她的聲音細細軟軟的,顯然是江南口音。

  蕭辰本欲不再理會他們,已准備回房,聽見這聲音,乍然停住腳步。

  外面的人不是她,僅僅只是有著相同的口音,連聲音都談不上相似,他知道。

  也許,司馬揚就是故意找了一個江南的丫鬟,他想。

  難道司馬揚以為這樣,自己就會把丫鬟留下來麼?他冷哼。

  盡管如此,他還是折回去,復打開門,聲音中帶著厭煩:“進來吧,你們可以歇一晚,明早再走。”

  丫鬟們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改變初衷,但可以不用在如此寒冷冬夜走漆黑的山路,自然是再好不過,遂大喜謝過蕭辰,跟著他進了屋。

  空屋子家裡倒是有好幾間,蕭辰讓她們自己住下,說明不可亂動屋內物件,便回了自己屋中休息。

  一夜無事。

  天初亮時,蕭辰聽見灶間傳來些許動靜,料是那兩位丫鬟早起餓了,倒也不甚在意,翻了個身繼續睡。小玉卻按捺不住,聞著香氣,偷偷溜出屋去。

  待到蕭辰起身,剛穿好衣服,便聽見屋外有人恭敬道:

  “水已備好,請公子洗漱。”

  蕭辰推開房門,皺眉問道:“你們怎麼還不下山去?”

  那丫鬟端著銅盆,委委屈屈道:“公子,我們是老爺送來的,若公子不要,我們如何有臉面回去。便是回去了,也會被老爺責罰。”

  “你們受不受責罰,與我有何相干。”蕭辰冷道。

  丫鬟語塞,昨夜還以為他是個懂得憐香惜玉之人,沒想到天一亮,卻變得冷漠如斯。

  另一名丫鬟自灶間方向快步過來,臉上帶著笑,朝蕭辰行了一禮,道:“公子,早食已經備好,因為不知道公子的口味,所以多做了幾樣糕點,請公子品嘗。”她便是那名江南口音的女子。

  蕭辰還未說話,小玉蹭了過來,朝蕭辰喵嗚喵嗚地叫喚著,一股子綠豆糕的味道直竄到他的鼻端。

  江南口音的丫鬟掩嘴一笑:“公子,您家這小貓真好玩,就喜歡吃綠豆糕,剛出籠的時候,就被它偷吃了一塊。”

  蕭辰俯身把小玉抱了起來,淡淡道:“綠豆糕還有麼?”

  “有。”

  “那就再拿幾塊給它吃。……你們可用過飯了?”

  “我們怎麼敢先用飯,請公子先用。”

  “不必。”蕭辰淡淡道,“你們早點吃完也好早點下山。”

  兩個丫鬟彼此對看了一眼,也不答話,便退了下去。不過一會功夫,不僅端了綠豆糕,連同早起做的各色糕點都端到蕭辰房中,請他用早食。

  蕭辰愈加不耐:“你們怎麼還不走?”

  “我們既然來了,好歹也應該伺候公子一頓飯才是。”丫鬟殷勤地給他盛粥、擺筷子,聲音既溫柔又帶著小心,“公子不必和我們見外,有換洗的衣衫,也可以交給我們。山裡頭潮氣大,今兒日頭好,我們待會再把被褥拿出來曬曬……”

  她猛然住口,因為蕭辰把她遞到他手中的筷子用力擲到了地上。

  竹筷落地,聲音清脆。

  廬山腳下。

  白盈玉蹲在地上,把不慎掉落的竹筷撿起來,放到木盆內,拿到門外水井旁,然後搖□轆打水。

  雖然蘇傾人很好,幾乎包辦了所有家務瑣事,可她還是想盡其所能的多做些事情。做飯做菜,恐怕一時半會也學不會,她想,洗洗碗筷總不至於很難。故而三人用過飯後,她便自動請纓,將碗筷拿到井邊清洗。

  光是搖□轆,她就折騰了半天,那一桶水,比她原想得要沉得多。幸而井水還帶著暖意,並不冷得扎手,她蹲在地上一件一件仔細擦洗。

  一條百無聊賴閒逛的流浪狗晃蕩過來,半點也不怕人,倒是把白盈玉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呆呆地看著那條狗嗅了嗅地上洗好的碗筷,然後失望地離開。被狗嗅過,還是一條那麼髒的狗,她認命地又打了一桶水,把碗筷復洗過一遍,這才端著木盆回去。

  屋中無人,用過飯後,唐蕾便拉著蘇傾出去,說是要去鄰鎮瞧個朋友,據說還是個捕快,中午也不回來。橫豎饅頭還有好幾個,醃菜幾壇子,中飯便讓白盈玉自己將就對付著。

  擺好碗筷,又把灶台抹了一遍,白盈玉淨了手,回到屋內,左右無事,坐著怔怔發呆:

  她實在很羨慕唐蕾,相較之下,唐蕾過得比自己要有趣得多。而唐蕾終是要走的,她明白。蘇公子人再好,自己也不能厚顏無恥地繼續住下去,還是得先謀個生計,然後盡早找一處自己可以落腳的房子。

  她的手正撫在被面上,粗糙的繡工讓她微微皺眉,轉而想到大概此地並沒有好的繡娘,自己也許可以攬些活計來做,又或者繡些帕子、枕套出去賣,只要有人肯買,也算是有個進項。

  可若是沒人買,那又該怎麼辦?

  她輕咬下嘴唇,想起當初蕭辰的話,他一心想把自己嫁出去,倒也並非沒有道理。除了嫁人,她一個弱質女子,想要獨自活下去,又談何容易。

  黯然神傷片刻,她復打起精神來,對著銅鏡略收拾了下自己,決定到小鎮街面上去走走,也好了解下刺繡的行情如何。

  拉開院門,出去,再將門鎖好,她往街面而去。

  碧竹掩映,房門緊閉,女子抽泣聲不絕於耳。

  蕭辰伸手摸了下旁邊沙漏的刻度,眉頭皺成鐵疙瘩:外間兩名丫鬟已然哭了將近一個時辰,他此時方明白為何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從始至終的抽泣,想來是為了節省氣力,好再多哭幾個時辰。

  她們還能哭下去,他卻已經聽不下去了,深悔昨夜不該一時心軟讓她們進來。若換成別人,倒也好對付,可偏偏是兩個姑娘家,而且還是一點功夫都不會,他實在不知道該如此應對。

  “別哭了!”他推開房門,煩躁道,“有完沒完?”

  “……公子,是不是我們哪裡伺候得不好?……”丫鬟們哽咽著,重復著一千零一遍的問話。

  蕭辰不理,直接問道:“司馬揚究竟許了你們什麼好處,讓你們非得賴在這裡不可?”

  “……我們是自己想留下……”

  蕭辰一個手勢砍斷她的話,干脆道:“快說,否則我就告訴他,你二人是因為手腳不干淨,所以被我攆了出去!”

  “公子,千萬不要啊!我們真的是一心想侍奉好公子,別無他意。”

  “不想說,那好……你們且在這裡接著哭,我這就上洛陽去找司馬揚。”蕭辰抬腳就走。

  “公子,公子……”

  丫鬟見他真得走,情急之下想撲上去抱住他的腿,被蕭辰閃身躲過,跌了一跤,額頭高高地腫了一塊起來,痛得叫喚出聲。

  “你們究竟說是不說?”蕭辰皺眉,略住腳步,冷冷道。

  “公子息怒,我們說便是……”丫鬟再無法,只得道,“老爺說,只要能留下來一個月,月錢就翻五倍,若能留在公子身邊一年,月錢翻十倍,還有……”她支支吾吾,說得含糊不清。

  “還有什麼,快說!”

  “還有就是,公子如果把我們收了房,除了月錢翻十倍,另外每年再給一百兩。”丫鬟的聲音細若聞言。

  當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難怪這兩丫鬟牛皮膏藥一般甩了甩不掉。蕭辰哭笑不得,氣得拂袖而去,走了幾步復轉回來,朝她們怒道:“給你們一炷香的功夫,馬上滾,再不滾,我就把你們全丟水裡頭去,反正順著水你們也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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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7 17:50: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竹林尋貓

  貼了滿臉絡腮胡子的李栩正在茶樓上悠閒自在地吃著茶,唯一不便之處,就是那假胡子,貼著難受不說,吃東西還老是弄得湯湯水水的,實在有損他大俠的風采。這幾日內,知道阿貓住得妥當,他也已寫了書信給蕭辰。自己閒來無事,蕭辰未回信,他又不敢離開,便在廬山又閒玩了幾日,過得倒也算快活。

  放下茶杯,隔著二樓的護欄,正看見白盈玉沿街而行,他忙偏了頭,用眼角瞥她。

  那日他眼見著唐蕾買了大紅緞面的被子回去,心裡就有些犯嘀咕,後來偷偷打聽了下,才知道那屋所住的書生人雖老實,卻尚未婚娶。

  唐蕾是唐門的大小姐,自然不可能嫁給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所以,李栩猜度,唐蕾將阿貓領來此地,是想把她許給這位書生。

  雖說阿貓喜歡的人是二哥,可眼下天南地北,以後也不一定會再見面,如此想來,她倒是真的有可能嫁給這個書生。

  可這事,到底能不能算好事?李栩也弄不明白,只能如實在信中告之蕭辰。以二哥的個性,他估摸著,大概會讓自己買份厚禮去賀喜吧。

  白盈玉進了茶樓對面的綢緞鋪子,過了一會才出來,李栩眼見她走遠,這才溜下樓去,和綢緞鋪老板故作閒聊。

  聊了一會,他才趁機打聽出來,原來阿貓是來此處想攬些刺繡的活回去做。老板見她面孔生,便是有此意,也不敢把貴重的綢緞交給她回去刺繡,故而並未答應。

  難道那個書生還想靠阿貓來養活她?這門親事阿貓豈不是吃了大虧!

  李栩義憤填膺了,回客棧後奮筆疾書,又寫了封信給蕭辰送去。

  白盈玉跑了一上午,並未找到活計做,倒也不算很失望。起碼她知道,此地確是缺少繡娘,只因她是外鄉人,所以別人暫且還信不過她。

  回到家中,她想著要把身上剩下的碎銀拿出來點了點,先給自己買些帕子、絲線,繡上花樣拿去賣,讓那些店家信得過她手藝才行。

  錢袋倒出來,隨著碎銀一起滾出來的,是幾塊光滑的鵝卵石。

  她怔了怔,手慢慢撫上其中的一塊,仿佛又能聽見他的聲音:“……待回去了,你也撿些小石子藏起來……”

  他現在在何處?

  還在天工山莊麼?或者已經回了蜀中?

  他……也會偶爾想起自己麼?

  鵝卵石合在掌心摩挲著,被她捂得暖和起來,她的心卻像破了個大洞般空蕩蕩的——那個人,也許今生今世都見不到了。

  鴿子撲扇著翅膀飛進來,小玉圓溜溜地雙眼緊盯著它,興奮地上下左右直撲騰,可惜連一片羽毛都沒有碰到。

  蕭辰喝了幾聲小玉都沒能喝住,便干脆把它關進了籠子裡。在房梁上盤旋的鴿子此時方才落下,偏著頭朝蕭辰咕噥咕噥叫了幾聲,像是在說:哪裡來的小畜生,一點規矩都不懂。

  喂了它一把小米,蕭辰這才解下它腳上的小竹筒,鴿子踱著小方步,湊到鳥籠前去,悠閒自得地看著小貓在籠內低哮。

  這廂,蕭辰正在細讀李栩的信。信很長,寫得很囉嗦,通篇看完,他弄明白了一件事情:白盈玉要嫁人,嫁給一個書生。

  楞了半晌,他又讀了一遍,然後慢慢把信疊起,相較平日,疊得有些凌亂。

  這晚,盡管再沒人來敲門,他卻整夜都沒有睡好。

  次日夜裡,他仍然沒有睡好。

  第三日,照例是整宿輾轉反側。

  第四晚,他終於睡著了,卻夢見了她。

  ……

  由於蕭辰心情欠佳,小玉連著四、五日都沒有魚吃,連肉香聞不到,只能陪著他喝清粥,啃竹筍。對於一只正在茁長成長中的小貓來說,無疑是有些殘忍。

  到了第六日清早,頭埋進食盆裡,卻仍舊聞不到半點腥味,小玉失望地朝蕭辰喵喵大叫起來。後者只是草草地摸了它兩下,就沒再理它,徑自到廊外練劍。

  劍氣過處,竹葉紛紛而落。

  更有嚴冬寒風呼嘯,微雪飄散,青衫獨立,一派蕭殺景象。

  小玉哀怨地看了他最後一眼,毅然決然地溜了。

  到了午後,蕭辰發覺食盆裡的貓飯一點都沒動,心中疑惑,連聲喚它,卻不見它像平日那般竄過來。他又疑心小貓是在睡覺,便到自己房中把床鋪摸了一遍,也未發現它的蹤影,接著干脆把每一間房的床都一一找過來,仍然沒有找到它。

  此時,他才有些著急,屋裡屋外又細細尋了一遍,沒找到小玉,卻聽見金鈴響了。

  會不會小玉下山去了?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但隨即就被他自己否決了,小玉還沒有一只兔子重,它的重量不足讓金鈴作響。

  難道是那兩個丫鬟又回來了?他厭煩地皺起眉頭,無論是否,現下的要緊事是找到小玉,他並無心情迎客。外間大雪紛飛,他回到房中,將鹿皮靴子套起來,再帶上雪笠,斗篷,便准備上山去找小玉。

  門一開,正碰到上山來的人。

  “賢侄!”是司馬揚的大嗓門,疑惑道,“你要出去?”

  “司馬伯父……”蕭辰倒還真是有些話要對他說,只是眼下不是時候,“你若有事,請進屋坐,我得出去一趟。”

  “這大雪天的,有什麼事?我能幫得上忙麼?”司馬揚熱心道。

  蕭辰頓了一瞬,點頭:“那就有勞伯父,我家貓跑丟了,我得把它找回來。”

  “貓?!”司馬揚愕然。

  “嗯。”

  蕭辰拔腿就往山上走。

  司馬揚呆愣之後,回過神來,朝他背影喊道:“等等,賢侄!你總得告訴我,那貓長什麼模樣!”

  蕭辰定住腳步,轉過身來時,司馬揚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我也不知道它什麼模樣,我看不見。”比起簌簌的落雪,蕭辰的聲音很平靜,絲毫沒有惱意,甚至用手比劃了一下,“它個頭很小,大概只有兔子的一半大。”

  “嗯,哦,知道了!”

  司馬揚連忙道,隨即朝跟著自己而來的四、五名家僕一揮手,大聲道:“聽見沒有,找一只貓,只有兔子一半大!快快快,都上山去!”

  “它叫小玉。”蕭辰補充道。

  盡管都聽見了,司馬揚的嗓門還是盡職地把這話提高了幾倍:“它叫小玉!都聽清楚沒有!”說罷,他一馬當先地跟上蕭辰。

  一頭霧水的家僕們別無選擇,應聲之後開始認命地往山上爬去,

  因下了幾日的雪,竹林中滿是積雪,行步甚是艱難。

  遠遠近近,“小玉”的喊聲此起彼伏,其中以司馬揚的喊聲最為洪亮,每次都有雪塊被他自枝梢震落。

  蕭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不停歇地喚著小玉。觸手所及,皆是寒冷如斯,腳下的積雪已是沒過膝,他心中愈發擔憂,這樣大的雪,小玉究竟會跑到何處去?它那般小的個頭,從樹上隨便掉一團雪下來都會淹沒它。

  就這樣,他摸索著大雪中的竹子,往前走著,喚著,聽著,想著自己所失去的……

  天蒼蒼,地茫茫,雪,紛紛揚揚。

  一行人在大雪中艱難地找了將近兩個時辰,仍然一無所獲。為了一只貓,耗費如此大的氣力,家丁們心中抱怨不已,只是面上不便顯露。司馬揚也覺得蕭辰有些小題大做,但鑒於此賢侄行事本就乖僻,故而一開始也沒有勸阻他。

  眼見天色越來越暗下去,雪也下得愈發大起來,司馬揚跋涉到蕭辰身旁:“賢侄,天就要黑了,不如明日再找,如何?”

  “這麼大的雪,我怕它會凍死。”蕭辰搖著頭,淡道。

  “哪能啊,貓可有九條命,死不了。”司馬揚安慰他,“說不定,它早就自己找了個洞躲起來,咱們要找可不容易。”

  蕭辰呵了呵凍得發僵的雙手,道:“天黑山上不便,伯父,你先帶人回去吧。”

  “那你呢?”

  “我再找一會兒。”

  司馬揚瞪他,知道他所說的一會兒,多半是要徹夜找下去,瞧他眼下這副唇青齒白的模樣,再找下去,非得病一場不可。

  “不過就是一只貓而已,丟了就丟了,我再給你找幾只就是了,把身子搭上可不劃算。”司馬揚勸他,“回頭我把我洛陽家裡頭那只給你送過來,波斯國的貓,渾身毛雪白的,兩眼一綠一藍,那才叫神氣,保證比你原來的好。”

  蕭辰暗自苦笑,自己雙目已盲,那貓便是長成五彩的,也與他無用。

  “除了小玉,別的貓我都不想養。”他簡短道。

  “這是為何?”司馬揚著實不解。

  蕭辰淡淡一笑,並不作答,只道:“伯父,你們山路不熟,天黑後多有不便,還是先回去吧。”

  “你這孩子……”

  司馬揚本是不肯,轉念一想:“你肯定餓了吧,我讓人回去弄些吃的,再帶上火把,燈籠過來。……對了,最好你也回去一趟,說不定那小貓已經自己回去了呢,咱們還在山上瞎折騰。”

  蕭辰聞言,一怔:“會麼?”

  “會,當然會,”司馬揚見他動搖,立時言之鑿鑿,“貓常這樣,出去溜溜,玩夠了,也就自己回來了。我家的貓也是這樣!”他補上最重要的一句。

  蕭辰想了片刻,終於點點頭:“也好,那就先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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