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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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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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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9:08:28 |只看該作者
三十回

  「他欺負我。」
  
  「我調戲她。」
  
  夏令涴瞪顧元朝,顧元朝無辜回望,異口同聲:「不是。」
  
  「是他調戲我。」
  
  「是我欺負她。」
  
  夏令涴提裙踹人,顧元朝突的跳遠,配合無間。
  
  汪雲鋒面色變換不定,輪流掃視兩人。
  
  夏令涴下意識的想要解釋,一時又想不出自己要說什麼,只喚他:「雲峰哥哥。」很好,每次夏令涴撒嬌或者道歉的時候,才會這麼親密的叫他。
  
  汪雲鋒臉色轉白,這說明了什麼?看看她捏著裙襬發緊的手指,衣裳上沾染的碎泥和細小的石粒,因為打鬧而遍佈紅暈的臉頰,還有頭頂上的劃拉著肥短手腳的烏龜,這不是典型的春情進行中,被人打斷而來不及整理的弱女本色麼!
  
  「咳,」若不是汪雲鋒的眸中那醞釀的風暴太過於嚇人的話,顧元朝是死活不願意插入這兩人之間做炮灰的。他故作輕鬆的道:「我們中間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真的沒有發生?當他汪雲鋒是瞎子?夏令涴那頭髮上的兩片對稱樹葉子頭飾是什麼意思?定情之物?
  
  「噎,」顧元朝覺得這是天大的誤會,那真的只是樹葉。他一個皇子要送人定情之物應該是樹葉形狀的金鑲玉花鈿,或者晶瑩剔透的春意盎然翡翠簪子,而不是隨處可見的、孤零零的、脈絡清晰的樹葉代替。
  
  那太寒酸,說出去太丟皇子的面子了。
  
  不過,環視一下這周圍的環境。青翠的小樹林中,清風溫柔下,一對石凳,一對杯子,加一對點心,還有一對臉頰飛桃花的男女。此情此景,不正好印證了『情之所至,愛意萌發最佳時』的俗語!
  
  汪雲鋒的臉色由白轉青。
  
  夏令涴也看出不對勁了,明顯的,某個奸詐男子刻意誤導了某個善良少年:「你誤會了!別被這個人面獸心的狗熊給騙了。」
  
  看吧,她都親密的稱呼對方為『狗熊』,平時她都只叫汪雲鋒『汪哥哥』而不是『忠犬哥哥』。
  
  顧元朝反駁:「夏猴子,注意你的言行!侮辱皇族可是大罪。」
  
  看吧看吧,他都知道夏令涴的小名就是猴子。這只有他們夏家三房的人才會這麼叫她,連汪雲鋒都不敢如此稱呼,否則就會被夏令涴其他的弟弟妹妹揍成豬頭,不對,是狗頭。
  
  再看看他們在汪雲鋒面前做什麼,濃情蜜意你濃我濃,還打暗號!別以為他經常被夏家姐弟欺負成狗頭,就真的只有狗頭軍師的腦子。
  
  「都給我住嘴!」
  
  夏令涴氣短,還要故作鎮靜的冷笑:「你果然夠狂妄,狗熊公子!」
  
  顧元朝蔑視:「沒有人能夠讓皇族中人閉嘴,除非是皇上。」
  
  汪雲鋒頭頂烏雲籠罩,已經快要怒火中燒了。
  
  夏令涴拍拍裙襬,毫無所覺的頂著烏龜繞開兩人:「這裡是夏家,兩位公子有事的話請移步出大門右拐,那裡有妓院,有茶館,當然還有屠宰場,任君選擇。你們好走,小女子就不送了。」
  
  「等等,」汪雲鋒先前兩步,一把拖住夏令涴的手腕,冷道:「你就不準備解釋?」
  
  夏令涴眨眼:「解釋什麼?」
  
  汪雲鋒極力忍住想要暴跳如雷的舉動,道:「你們方才的作為。」
  
  哦,這下顧元朝來了興致了。別誤會,他不是對汪雲鋒有了興致,他只是習慣性的對看夏令涴倒霉很有興趣。他也自顧自的拍打著衣擺,笑道:「我們方才做了什麼不妥之事?」
  
  夏令涴搖頭:「我們什麼也沒做。」
  
  汪雲鋒捏緊了她的手腕:「我什麼都看到了,休想狡辯。還是你們敢做不敢當?」
  
  顧元朝別有深意的瞥了夏令涴一眼。這神態在女方眼中什麼也不是,在汪雲鋒眼中卻變成了兩個人的心照不宣。他步步緊逼的道:「你們方才擁抱在一起了。」
  
  夏令涴甩手冷笑:「汪哥哥,你這話什麼意思?迫不及待的想要與我劃開距離,這就是你給我的答覆?」
  
  顧元朝嘴巴呈『O形,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他聽到了什麼?即將婚配的世家弟子與訂婚正妻和正妻之妹間的情緣糾纏!
  
  「還是,破壞我的名聲之後讓你安心的娶了別的女子的同時,再藉機讓我委身下嫁?好成全一樁娥皇女英的美事。」
  
  顧元朝暗笑,那是每一個男子的夢想,雖然也不是不可實現。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沒說要娶令寐。」
  
  夏令涴頓覺委屈,不顧一切的道:「那你來我家做什麼?你方才在我家花園裡與誰說話?」
  
  顧元朝恍然大悟,原來被捉姦的不是他與夏令涴,而是汪雲鋒與夏令寐。這夏猴子倒打一把的本事不錯,就是心腸有些軟。開始見她之時居然會為了一個妾室的死活而鬱鬱不歡,實在不應該。若是她願意拿出現在這一半的氣勢和勇敢,來面對無關之人的生死就好了。
  
  「我,」汪雲鋒只覺腦袋上的烏雲有閃電的趨勢,明明是他逼問這對不知羞恥為何物的男女,怎麼轉眼變成了他被對方審問了?世道變得太快了點吧!
  
  「你肯定誤會了!」顧元朝忍不住又插一竿子,汪雲鋒只差眼淚汪汪對對方的不記前仇而感動。
  
  「他們兩人即將定親,夏小姐作為他未來的小姨子沒有資格詢問,甚至於指責他們。」汪雲鋒那虛假的眼淚還沒湧出來就收了回去。他錯了,這七公子果然如很久很久以前一樣,殺人從來不用血刃。
  
  顧元朝好心捏起夏令涴頭上的烏龜,敲打下烏龜殼,笑得十分的惡劣:「夏令涴小姐,兩情相悅的情人偷偷見面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悠哉悠哉的邁出這片密林,清唱:「此情只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啊……」
  
  多日以來就壓抑著思念和苦悶的夏令涴頓時被這麼一句話語給擊潰了平靜的面具,『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我討厭你,我不要再看到你了,你騙我。你從小到大一直都在騙我,你說過只願意娶我的,可你轉頭就去跟堂姐一起賞花……」
  
  汪雲鋒手足無措:「我,沒有。涴兒,別哭,涴兒……」緊緊的擁抱,低聲的輕哄,任由對方拳打腳踢發洩自己的怨氣和怒氣。
  
  略帶著夏日的酷熱而來的是,一句顫聲:「雲鋒,你抱著她做什麼?」
  
  夏令涴一驚,差點跳起來,肩膀卻被汪雲鋒死死地壓住裹在懷裡一動沒發動。這在來人的視線中,則是相親相愛之人太過於專情而對外界不聞不問了。
  
  「令涴,你準備在我未婚夫的懷中呆到什麼時候?」夏令寐踩著無數的碎石上前幾步,石子尖銳的稜面割著腳底如扎入心口,鈍鈍的疼。
  
  夏令涴整個人嚇得面如土色,掙扎更甚。自己暗地裡躲著傷心就可以了,被汪雲鋒瞧見了也無事,可是她不要被堂姐上演一齣『捉姦』的戲碼,這樣讓她覺得無地自容。她已經極力忍耐自己去反抗父母,也極力在外人面前表示出自己真的只是與汪雲鋒只是尋常的兄妹,而不是情投意合的情人。可是偶然瞧見汪雲鋒與夏令寐在一處的情景還是會讓她下意識的躲避,似乎這樣就可以不痛了,也當做自己真的不在意。
  
  可是現在……她想要起來,想要掙脫,告訴夏令寐事情不是她看到的這樣,她並沒有想過要破壞他們。
  
  夏令寐突的上前,猛的去扯夏令涴:「你們還不分開。」
  
  夏令涴驚懼非常又隱隱羞愧,夏令寐捏著她的手臂就好像地獄中那冰冷的鐵鉗,勢要將她拖離多年的溫暖守護回歸到現世的茫然和恐懼。她借力掙扎,用手去推開汪雲鋒,破碎的步子踩在他的腳面:「放開我,汪哥哥,你要害死我了。」
  
  「令寐,你清醒些吧,我說過——我不愛你!」汪雲鋒抓開夏令寐的手指,兩個人的指尖一個用力得發白,一個死磕到發青,如拔河的兩方爭奪著中間的寶物。
  
  「你現在不愛我,以後遲早會愛上。」夏令寐絲毫不退讓,從小習武的她性子開朗,臂力也相當嚇人,就算面對著男子也絲毫不退讓,這讓她沒有尋常千金小姐的懦弱和膽怯,反之,她的英姿颯爽會讓人眼前一亮,從而忽略了她的驕縱和強勢。
  
  汪雲鋒喝道:「再一次的告訴你,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就算爹爹他們讓我娶你,我也不會去拜堂,你自己可要想清楚,這種事情不能兒戲。」
  
  「你以為你可以違背父輩的意願?告訴你,就算你不拜堂,我也有幾十種法子讓你隨我洞房。」
  
  「你……不可理喻。」有哪位千金小姐會這樣對男子說話?就算她身邊的武夫這麼寵著她,也不代表汪雲鋒會如此。
  
  夏令寐另一手揪著夏令涴的耳廓,在對方的驚痛中逼得汪雲鋒不得不放手:「我看是你太愚笨。這麼多年了,我對你的心思所有人都知曉,論家世地位和容貌才學我那一樣配不上你,讓你如此嫌棄我。」她挑起夏令涴痛得冒冷汗的頭部,看汪雲鋒看清楚那一張稚嫩的臉頰:「還是你只是被她所哄騙?你不會真的以為她是純善如白紙的少女吧?你可知道這個家族裡面眾人是如何『稱讚』她的?」
  
  夏令涴一震,輕聲道:「堂姐,你鬆開,我不想與你爭吵。」
  
  夏令寐嗤笑:「怎麼,就這麼一句話即讓你換了一副面具!我本以為你不在意雲鋒哥哥的,畢竟這麼多年了你根本沒有回應他的真心,不對麼?」
  
  夏令涴心中暗痛,可這麼多年的書院教育著她行色不能太露,她也謹遵教誨。故心裡哪怕對汪雲鋒依賴,她也必須自己去面對家族中加注的重擔,而不讓自己露出軟弱來。
  
  多年前,就是因為她的軟弱差點讓自己與夏令乾喪生在那車伕的刀下。若是,當時她狠得下心拿著石頭砸死了那車伕,哪裡會在之後被對方驚嚇,他們會很快被家族中的人找到盡快回家,擔憂過甚的母親就不會早產從而讓剛剛出生的弟弟早夭。雖然大家都說那不是她的錯,是柳氏在暗中作了手腳,她一開始就謀劃了讓車伕綁架他們三姐弟,並借此故意去刺激娘親想要一箭四雕,從而讓柳氏腹中的孩子成為夏三爺的唯一兒子。當時,夏令涴一直都覺得那是她的錯,是她太心軟,不夠堅強,不敢承擔責任,才導致了家裡的慘劇。所以從那之後,她永遠都是以保護者自居,帶著那輕笑的假面成長在這偌大的家族之中,成為裡面最善解人意的千金小姐。
  
  只是,畢竟年紀太小,維持不住虛假微笑的她會忍不住讓自己調皮活潑的性子冒一下頭。這些,外人不知曉,幾位靠得極近的姐妹們卻是知道的,並且大家都深得體會,因為世家千金中每一位都是這樣慢慢長大的。而夏家家大業大,女子們學習管家之中,難免涉及到一些後院爭風吃醋和明爭暗鬥,大家在維持自家內院和平假象之時也都要面對與幾房姐妹中的相互攀比。
  
  最瞭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敵人。
  
  從夏令寐表示出對汪雲鋒的志在必得的宣言起,本被汪雲鋒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夏令涴第一次知曉,她與夏令寐的不同。
  
  她不夠坦白,哪怕每一次被汪雲鋒溫柔的擁抱她也不敢表示自己多麼的喜歡這個懷抱;她也不夠膽大,她的膽大妄為為童年生活增添了太多悲哀和苦痛,她不敢如夏令寐那樣說『汪哥哥是我的,不許別人搶!』她更不懂如何利用家族權勢為自己謀取利益,夏令寐可以跟自己爹爹說汪夏兩家聯姻是猛虎添翼,夏令涴卻不能跟夏三爺說『我嫁給汪哥哥之後會讓他成為爹爹的助力』。
  
  她從小就被貼心的汪雲鋒寵溺慣了,他捨不得為難她,捨不得傷害她,捨不得看她為了自己的深情而被旁人非議。他的一切捨不得,都成了她縮在龜殼裡面的理由。
  
  汪雲鋒對夏令涴的一退再退,夏令涴的一躲再躲,讓他們看不到夏令寐的步步謀劃和隱藏緊逼,從而一錯再錯。過去的所有結成了一張稠密的網,將他們困在了網中央不得掙脫不得反抗。
  
  「令涴,堂姐也不想與你決裂。這不符合我們的家族利益,為了一個男子,不值得。」
  
  汪雲鋒目光一凌:「令涴不會為了家族而放棄我的。」
  
  夏令寐噗笑:「你拿著我們姐妹當作什麼?任你選擇的麼,我們憑什麼放棄家族就為了與你在一起。你總是信誓旦旦的說非令涴不娶,可以。你在這之前與我攤牌算不得什麼,你有本事去我的爹爹面前退婚,去令涴的爹爹面前說你要毀掉我夏令寐的婚事改娶夏令涴。」她執起夏令涴的手,故作高傲的道:「從小到大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沒有替你拿過什麼主意,這一次,我來做主。若是他敢在我們兩位爹爹面前說舍我娶你,並且願意為之承擔後果,我無話可說。我就當這麼多年的真心付出都拋向流水……」
  
  「若是他不願意,那麼他對我這些年的情意就禁不住考驗。姐姐,你想要告訴我的是不是這個?」夏令涴瞬間就明白了堂姐話中的意思,心中的鬱結越發濃郁。她哪裡不知道對方的意思,這是夏令寐逼著她主動放棄汪雲鋒,也是逼著汪雲鋒走入絕路。她想要逼死他們兩個,讓他們不管有沒有情誼都沒法在夏家抬頭做人:「這事跟我……」沒有關係。她不能因為兒女私情而將汪雲鋒的一輩子名望都給毀了。她情願忘了他,捨棄他,也……
  
  夏令寐嘴角一抹冷笑,打斷了夏令涴的反駁:「我知道。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她反覆強調,她知道,她是真的明白夏令涴對哇汪雲鋒的依賴,也明白汪雲鋒對夏令涴的嬌寵,可她不願意因此而放棄,不願意輕易的服輸。所以,她更加不會在這種重要的時刻,讓夏令涴反悔。
  
  武學中,就算是一擊必勝也是必須打在致命處。
  
  她只是再一次的面對汪雲鋒,挺起身板讓自己顯得勝券在握,問他:「你敢不敢?」
  
  敢不敢在父輩面前承認你真心愛著的是夏令涴,敢不敢將面對兩家父輩的怒火而承擔下一切並保護好夏令涴,敢不敢在用自己的前程來換他們的姻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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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回

  「我不敢!」
  
  呃,另外兩人瞠目,齊齊轉向說話的人。汪雲鋒是被強制打斷話的怔仲,而夏令寐則是驚奇,她轉向夏令涴道:「我沒問你。」
  
  夏令涴故意嘟著嘴巴道「我也沒有回答你,我是跟汪哥哥說話呢!」她瞬時做出苦氣巴巴的臉,對著汪雲鋒道:「你別被我堂姐騙了。她經常用這一招忽悠著我去找爹爹要東西,然後還罰我跪。你還記不記得半年前我死活都要留著的那頭麝鹿,其實不是我想要它,而是大家都想留著它。畢竟騎鹿比騎馬顯得更加……嗯,奪人眼球。特別是大堂哥販買到了一匹汗血寶馬之後,總是愛在我們姐妹面前炫耀。所以,堂姐就想了一個計策,讓我去跟爹爹說我喜歡它,結果,爹爹才不管我們怎麼想呢,那麝鹿是無論如何也不准養在後花園的,為此我不但罰跪了,還難得的挨了一次板子。為此,堂姐嘲笑了我好些時日,說是為了報上上上次我還她在某位公子面前出醜的仇。」
  
  夏令寐扶額:「令涴,今日我不跟你開玩笑。你不要每次一說到我們三人的事情就開始忽悠人。」
  
  夏令涴噗她:「你才忽悠人呢。你這次又想還我罰跪還是挨打?我被打了還其次,汪哥哥多冤枉,而且他還是你的未婚夫。」
  
  「我不是她的未婚夫!」汪雲鋒抓狂,他也受不了夏令涴這種事到臨頭就開始犯傻的行徑了:「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她的夫君。」
  
  夏令涴啊的叫:「你欺負我堂姐。」她又轉向夏令寐道:「你確定要嫁給他?娘親說了,男子對沒有得到手的女子總是言聽計從,一旦到手了就棄之如履。你們這還沒有成親呢,他就欺負你,這以後……」
  
  夏令寐哼道:「不要你管。」
  
  夏令涴無奈:「好吧,我不管!反正成親的是你們兩個,跟我沒有關係。我才不要被你們算計著去跟爹爹說胡話呢,到時候肯定又是我吃虧。從小到大你們兩個就會作弄我,看我傻傻的圍了你們打轉。」
  
  汪雲鋒根本懶得跟她廢話,直接拖著她出了小樹林,一邊走一邊說:「這一次我不容許你逃避,今日我就要在你爹爹面前說出我的真心話。」重重落下的腳步和堅毅的背影,無不表示他面對困境時勇往直前的決心,和堅定的凌雲之志。在火燒雲的烘托之下,顯得那麼的高大和……扭曲。
  
  因為,他身後的夏令涴是個極度不合作的反抗者。
  
  她手腳並用的掙扎,心裡則焦急,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汪雲鋒會這麼笨,小時候看著可聰明了,怎麼一長大就愚鈍了呢!難道是因為從令姝那邊看多了《情生生雨猛猛》,還是《門裡花碎知多少》,或者他也中了《還豬公主》的毒,為了愛情要捨棄爹娘,兄弟姐妹,家族還有錦繡前程?
  
  就算他肯,夏令涴也不肯啊!
  
  夏三爺的性子她還不知道,就在前幾年因為他們三姐弟出事,爹爹為了保下妻小平安,差點獨自一人扛下所有準備皇后娘娘死拼。後來是因為夏家權勢太大,容不得皇后娘娘推卸責任這才將事情給壓了下來。當時聞先生就開導誤會爹爹不愛他們只愛妾室腹中孩子的她,說爹爹為了他們情願捨棄自己的性命。夏令涴這才知曉對於夏三爺來說,家人和責任才是最重要的。這樣的爹爹絕對不容許汪雲鋒毀了夏家姐妹的名聲,也不容許兩個堂姐妹因為一個外人而毀了姐妹情誼。
  
  汪雲鋒是獨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夏令涴不是,她有妹妹有弟弟,她不能只考慮自己以後的姻緣美滿,她還要考慮自己是否給弟弟妹妹們做了好榜樣,她必須保護他們而不是害他們。
  
  夏令涴身不由己的被他拖著走,急得差點跳腳:「你,你真的說了,爹爹會打死我的。」
  
  「不會,我會保護你。」
  
  「你爹爹也會打死你的。」
  
  「不會,我爹才捨不得碰我一根汗毛。」
  
  哦,她忘了汪雲鋒是汪家的獨苗苗是命根子,所以這就是他被皇城中眾多少女喜愛的原因?因為嫁了他整個汪家就只有一位女主人,相當的誘人。夏令涴遲來了差不多七年的恍然大悟,某些方面而言,她是一隻遲鈍的猴子。
  
  她又轉向在其身後幸災樂禍的夏令寐:「汪哥哥如是被他爹爹揍了,你們就沒法拜堂成親了。」
  
  夏令寐頭一揚:「我會讓人抬著他磕頭。」
  
  「那多沒意思啊,我們都沒法鬧洞房了。」
  
  夏令寐別有深意的凝視著她,試探著問:「他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難道你不感動?」
  
  「啊,」夏令涴眨巴著眼睛,故作氣惱的道:「其實,我一直沒有弄明白。為何令寐姐姐不喜歡汪哥哥與我在一起,因為我的容貌在皇城排行第一百,而你是一百零一?或者,因為我能寫七言絕句,而你只會寫五言?更或者,因為我敢慫恿汪哥哥打你的大師兄,而你沒法慫恿他去揍你的師傅?」
  
  異口同聲的大吼:「都不是!」
  
  汪雲鋒那好不容易凝聚的悲壯氣氛被夏令涴這麼插科打諢給消磨了大半,無力的說道:「令涴,婚姻大事不能兒戲,你不能辜負我對你多年的情意。」
  
  夏令涴鼻子一酸,大聲反駁:「我沒有。你永遠是我的汪哥哥,我永遠是你的令涴妹妹。」除此之外,我們不會也不能是別的。
  
  夕陽又落下去了一點,火紅的光暈渲染了半邊天空,而它的對面則是集聚籠罩而來的墨藍黑暗。
  
  汪雲鋒目中的隱痛就在那黑暗中一層層蔓延上來,瞬間佔據了他整個眼眶。他覺得所有的一切聲響都聽不到了,一切的景物也都看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張還略顯稚嫩的臉頰,還有那隨著成長時而靈動時而沉鬱的雙眸。他問,喉嚨深處的哽咽堵得人的氣息都不順暢了:「只是兄妹?」
  
  真的只是兄妹麼?
  
  當他第一次對她說喜歡的時候,她的懵懂;第一次送給她禮物時,她的珍重;他第一次替她背黑鍋時,她的擔憂。一起長大的那些歲月,歡笑時靠近身邊得那個人總有他,委屈時陪伴在身邊的人也有他,挨打時偷偷帶著點心來安慰的人也是他。兒時的調皮搗蛋別人都深感煩躁,只有他會寵溺的揉著她的髮頂說這樣的令涴才是最真實的。因為她的肆意妄為是汪雲鋒沒有的,她的無所顧忌是汪雲鋒不敢的,她的坦誠真誠也是世家女子中甚少得見,所以,他會從她的身上吸取那些溫暖,一步步靠近。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一處的時候,才恍然發現,兩個人不可能永遠無憂無慮,他們在長大。夏令涴的那些優點在歲月的消磨中逐漸隱藏,她被家規束縛,被親情牽絆,被未知的姻緣恐嚇,她也逐漸變成汪雲鋒眼中的那些尋常世家女子,有點小心機,謹慎守禮,面上那些跳躍的神色開始逐漸沉澱成一種恭順和平靜。
  
  這樣的她,讓汪雲鋒心疼。就如最珍貴的寶貝被世俗的塵埃給矇蔽,讓她展露不出自己的光輝。他想要讓她再次暢懷大笑,想要讓她不去在意別人的想法而一意孤行,他想要保護自己的珍寶,讓她在自己懷裡肆意的綻放光輝。
  
  他不想讓她如自己的娘親一樣,在世人的目光下迅速枯萎,變得麻木、自私、且殘忍。
  
  夏令寐不遠不近的看著,她不是沒有看出汪雲鋒責問之下的痛苦,也沒有忽略夏令涴在那一句話中出現的懷念和動搖。不過,她喜歡這樣。她並不擔心汪雲鋒去見夏三爺,她甚至鼓勵他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夏三爺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期望。可任何人的指責都抵不過夏令涴親自的阻撓。打蛇七寸,夏令涴就是汪雲鋒的弱點。相比之下,她更加想要看到夏令涴親口拒絕汪雲鋒,也想要看她親自推開對方。這樣的傷害更加刻骨銘心,不是麼!這樣的話,即將嫁給汪雲鋒的自己就是他最後的稻草,是他療傷的港灣。而傷了汪雲鋒的夏令涴肯定是沒有顏面再見他,一輩子也別想在夏令寐面前抬起頭。
  
  一箭雙鵰!若是,再去夏三爺那邊鬧騰,就是一箭三雕,多好!從此,夏三爺也就虧欠了夏二爺的,什麼清流中立派,在這種大家族中私情隨時可以改變朝局,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利益和籌碼。汪家唯一的兒媳婦也將成為世家大族中最讓人羨慕的女子,因為,她能夠掌控一個家族,是當之無愧的當家主母,多好。
  
  作為世家女子,就該學會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
  
  「汪哥哥,」夏令涴站直了,輕輕彈了彈被揉皺了衣裳,垂首道:「還記不記得你滿十五歲那一年的生辰?白鷺書院中,世家少年一旦滿了十五就開始為朝廷做事,當中有一位才氣武學頗高的古家公子,是古孫藍的哥哥。」
  
  「你說他做什麼?他如今被調入外地做一地的縣令,沒有個三五年別想回來。」
  
  夏令涴道:「你們男子們都只看得到朝局,而我們……則是盯著後院裡的那些是是非非。古公子比你大五歲,二十弱冠之後他就要迎娶從小與之定了娃娃親的衛小姐。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等著弱冠之後成親結為連理。哪知,古公子的才子之名滿皇城,弱冠之禮時被隱了身份的迦順公主顧元溪看中,被皇上下旨賜婚,而衛小姐則被指向了定永王顧元尚為妃。」
  
  「我與你堂姐只是父母之命,與皇族沒關係。」
  
  父母之命媒妁之約這才是真正的姻緣啊,她與他私下的那些小兒女心思在長輩和權勢中算得上什麼?
  
  夏令涴搖了搖頭,繼續道:「古公子深愛衛小姐,兩人一起抗旨,皇上震怒,公主更是以兩家榮華為威脅要求他們順從。」
  
  汪雲鋒也想起了:「所以,古公子被安排到了外地,做了最小的官職算是懲戒?」他轉瞬笑道:「若是這樣,我不怕,大不了我帶著你去做一輩子的縣令。何況,」他怨恨的瞪向夏令寐,「我們一沒有得罪公主,二也沒有得罪王爺。」
  
  「是。我們只是借由父母對我們的愛護,罔顧他們的期望一意孤行。」她走向汪雲鋒面前,仰視著對方:「你可知現在的古公子在何處?」
  
  汪雲鋒眉頭一跳:「皇上並沒有因為此事為難古家與衛家。他們應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白:「不是吧?他們的父母不會因此……」
  
  夏令涴苦笑:「對。古家與衛家為了保自家權勢,在皇上壓下暴怒放了他們比翼雙飛之後,隔了兩年,特意製造了一起暴民動亂,將古公子引入趁亂打死了。而那位衛小姐,當夜上吊自盡。據說,至今他們的屍骨都不能回到家族墓地安葬。這是娘親在前些日子告訴我的。」就在夏令涴哭訴父母不該為了家族和睦而逼得她屈服的時候,夏黎氏帶來了一名神神叨叨的婆子,將皇城中這些年因為違抗父母之命娶了不該娶的人,或者嫁了不該嫁的人的下場都當作說書一般,全盤告知了她。
  
  違抗皇家有死無葬身之地的,違抗家族有一輩子窮困潦倒的,違抗父母有終身背著不忠不義不孝的罵名而抑鬱寡歡的。世人對男子總是寬容,可對女子……則是『紅顏禍水』一詞概括。
  
  那是警告,也是讓她看清楚自己的命運。世家子弟,正面看時從小錦衣玉食僕從環繞,背面看時則是掙不脫也跑不掉的責任重擔。
  
  「汪哥哥,你總是說喜歡我,這麼多年大家也都知曉。可是,為何你爹爹一直不帶著你來提親?為何,你的娘親對夏家其他姐妹們都很好,可是見都不願意見我?爹爹囑咐我不許對任何人說我與你青梅竹馬,娘親也叮囑我不許與你私下一處。你……」其實,他只是一直沒有平靜的去看,冷靜的去想。
  
  這麼多年了,若是真的抗爭得過,他們早就水到渠成;現在汪家與夏家二房的定親看起來突如其來其實早就已經是終局,是長輩們早就算好了的。
  
  她抽抽鼻子,只覺得滿心的委屈都要溢了出來:「這些你都知道,對不對?可是,你也不願意放棄,你也想要逼得我承認。你是汪家獨子,可汪家還有旁系,如是你真的為了兒女私情反抗父母,那麼迎接你的則是仕途坎坷或客死他鄉;而我,若能與你一起活著吃苦受累還好,最壞的怕是已經捨棄了家族的你也沒法迎娶我,你會遇到從所未有的阻礙,而我會在逼迫下嫁給其他人,到時候天個兩方不得見,抑鬱終身。相比之下,在一個皇城中,又是親戚,雖然做不得最親密之人,可也是兄妹。總比……雙雙……汪哥哥,我不想你為了一個夏令涴而違抗家族,引得你與父母反目,也不想因此而讓一身才學付諸流水。」她直視著對方,她要讓對方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擔憂,輕輕的說:「一個小小的夏令涴,不值得你為她付出一切。」
  
  夕陽最後一抹豔色也墜下了屋簷,黑暗席捲了所有的光明。遙遙望去,就連那青瓦白牆都被籠罩了一層墨色,高大的樹木簌簌作響如鬼魅竄行,讓人心裡發寒。
  
  兩人對望中,汪雲鋒眸中最後一點光亮也湮滅了,歸於沉靜。
  
  「我明白了。」他說。
  
  夏令涴在他的注目中扯開一絲比哭還要難看的笑,那麼脆弱,那麼飄忽,再也沒了明亮。
  
  她一步一挪,小小的轉身都讓所有的骨頭在抗議,讓她連那一抹微笑都要留不住。她明明想要哭的,偏生還要笑;她也該笑的,可心底的哭海翻騰不絕。
  
  路過已經掩飾不住欣喜和滿意的夏令寐身邊之時,她終於忍不住冷笑:「現在,如你所願了!二堂姐。」
  
  對方嗤的一笑,自信滿滿的道:「我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只要我要的沒有得不到。」夏令涴貝齒都要將唇瓣給咬出血來,搖晃兩下最終緩慢的出了這處讓她絕望的小樹林。直到背後那無盡的絕望再也感覺不到了,她才猛的向庭院衝去,那裡星點燭光閃耀,不知能否溫暖她冰冷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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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9:09:26 |只看該作者
三二回

  「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了小姐?」門外響起蒼老而慈愛的聲音,悶頭呆在屋裡啞哭的夏令涴嚇得趕緊擦乾了眼淚,從腳踏上爬起來坐好:「尚嬤嬤,有事?」
  
  尚嬤嬤是黎家多年前送來給夏令涴的管事嬤嬤,在這屋裡的地位比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連翹都要高,算得是真正一心一意愛護著夏令涴的老人家。尚嬤嬤也不掌燈,藉著門口的小燈籠繼續發揮它微弱的光芒,逕自去打了一盆水來,擰了毛巾給夏令涴擦臉:「你的性子就隨著你娘親,吃了苦受了累,被人冤枉了都埋在心底誰也不說,面上還要硬撐。」
  
  「哪有,我可笨著了。外人都知曉我不如令姝聰敏,也不如令乾細心,做事毛毛躁躁不周全,還心慈手軟擔不得大事。娘親可完全不同。」
  
  尚嬤嬤也不反駁她,自行讓屋外守著的小丫鬟去拿些冰塊來,一併包在小毛巾中按壓著給夏令涴敷眼消腫:「這你們姐弟們就不知道了。當年啊,你娘親皮著呢,在家裡都待不住一天到晚跑到大街上亂竄,總是抱一些貓啊狗的回來被老夫人訓。」
  
  夏令涴撲哧的假笑,又想起在平遙之時家裡什麼不多就是寵物多。小尾巴的名字還是娘親給起的,說是狗狗太黏糊人,走到哪裡跟到哪裡活像大人多了一條尾巴似的。小偷兒是野貓,經常跑到夏家廚房偷魚,娘親親自守了幾日逮住之後就帶在了身邊。除此之外,娘還愛養麻雀、烏龜、鯉魚。平遙的老家中後面有一大塊的院子,全部都是山裡人送來的野花野草小樹,被娘親一起整成了風景別緻的花園。
  
  尚嬤嬤給她將那依然帶著苦的笑意抹平了:「夫人有你這麼大的時候認識了你爹爹。可惜,那時候你爹爹不得夏家老夫人寵愛,輪不到他娶黎家的大小姐,那時候你娘親每日裡偷偷出去回來後就是這麼苦笑。」
  
  夏令涴啊了聲:「娘親從未說過,爹爹不討祖母喜歡倒是知道。就算是現在,爹爹在伯父和叔父面前也甚少說話。」她又想起了夏令寐找夏二伯求來的親事,換了她,就算爹爹真的去找汪家,汪伯伯也肯定不會讓自己的獨子嫁給夏家最不得寵的一房吧,到時候也不知道會如何羞辱爹爹。一想到爹爹早知自己女兒的心思,可還逼著她不與汪雲鋒靠近,那時候,爹爹一定也是在自責自己連累了女兒。娘親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也是怕她到時候心願不得嘗,平白受了大家的嗤笑而委屈。
  
  夏令涴在夏家眾多姐妹中的地位尚且如此了,在皇城眾多世家中,可以想像別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爹娘的。爹爹在朝堂中的時候,娘親參與的那麼多名門茶會詩會之時,那些個命婦又是如何蔑視娘親,諷刺爹爹的官小權微?他們的忍讓,他們的委屈又有誰知道?他們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家兒女在眾多世家弟子中,在白鷺書院中如何明裡暗裡被欺壓?然後又是如何咬緊牙關去朝堂中爭奪,在大家族中周旋,等待著一擊必勝,鯉魚躍龍門。
  
  「對,那時候你的外祖母也知曉他們兩人的事情,就與你爹爹說,世家女子嫁人,一種是嫁給與自己才貌相當正值鼎盛之期的男子,一種是嫁給若干年後能夠擔當大任有大氣度大智慧之人。問你爹爹要做哪一種。」
  
  「爹爹如今的官職都不高。」
  
  尚嬤嬤給她端了薄荷茶清喉,道:「可你外祖母親自登門,向夏家許了這一門親事,並且他們定親之時提出了一個要求。」老人家臉頰上每一道皺紋都是興衰歲月留下的刻痕,她單手挑起夏令涴的下頜,沉聲道:「她要求你爹爹在第一個娃兒成親之前讓夏家,乃至整個皇城看清楚夏祥君的真正本事。她要你爹爹帶著你們一家子成為皇城數一數二的權貴,不讓你娘親,你們姐弟永遠的屈居其他世家子弟之下。」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氣:「這怎麼可能?」
  
  尚嬤嬤笑道:「你這笨孩子,難道沒有發現你爹爹這幾年的政務已經忙了起來麼?」
  
  「真正的權貴之家,當家人少說也得是一品官員,同時掛有三品至五品的閒職。而且家族中其他男子也都必須在其他官職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那就是了。你的伯父叔父們已經是你爹爹的踏腳石了,他成了朝廷三大勢力之一的掌舵人。如今,連皇后的舅舅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夏令涴搖搖頭:「我不懂。」如果爹爹真的那麼厲害,她也不應該會被汪雲鋒的娘親嫌棄,她也不用委屈自己。這麼想著,她又吸著鼻翼,腦中汪雲鋒那一句『我明白了』在腦際久久不散。
  
  「快了!」尚嬤嬤道,拿起眾多的香粉眉筆,再一次替夏令涴掩蓋好那些傷心的痕跡,一如多年以前,她為對方的母親遮蓋最深的不忿不甘:「再等等,沒多久夏家三房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你們姐弟會成為所有世家子女們羨慕的對象。機會來臨之時,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夏令涴只覺得這話裡有話,可她仔細再問,尚嬤嬤已經不願意多說,只推著她出門道:「好了,現在你該去看看另外一個傷心人。看看算計你們姐弟之人的下場,看看癡心妄想想要讓你娘親暴斃之人的下場。佈局了這麼多年,第一顆棋子也該『功成身退』了。」
  
  柳氏的院子偏靜,周圍種植著她最喜愛的牡丹花。夜色黝暗,那大朵大朵的鮮花在一叢叢翠綠之間盛開,紅的如血,白的如鬼。
  
  兩人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就只能聽到裡面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尖叫,如厲鬼在嘶喊:「我的兒子,是你們殺了我的兒子!」從敞開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一屋子的白燭,猩臭的血氣迎面撲來,而柳氏就在那屋中的最中央,抱著一節節斷開的手臂和腿腳哭喊。
  
  她的面前,靜靜矗立著的六歲孩童跌坐在地上,臉上身上全都是一條條的血痕,如被索命的惡鬼給抓撓過一般。
  
  「今天的藥都讓她喝了?」
  
  「豈止,喝了整整三日的份量。一個時辰之前,我們就將廚房做好的這些『斷手斷腳』給丟了進去,只說因為她不願意拿銀子贖小公子,所以綁匪給她送了一些東西。」
  
  「令墨什麼時候進去的?」
  
  「半個時辰之前。」尚嬤嬤道,「他說要見柳氏,於是丫鬟們就將他帶來了此處。來之前,柳氏早已被藥物和這些殘肢給徹底弄瘋了。」
  
  跌坐在中央的令墨喃喃的喚『娘』,膝行到了柳氏身前搖晃著她的手臂:「娘,我是令墨啊,你看看我。」
  
  「走開,」已經瘋癲的柳氏手臂一揮,殘破的指甲劃在稚童臉上留下深深的血印:「誰也不能搶走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永遠跟娘在一起,不出去了,那裡也不去了。」她抱著一條斷腿,任由上面的血跡糊滿了自己的臉頰,轉瞬,又爬去更遠的地方抱來一隻上臂緊緊摟著。
  
  「娘,看看我啊,我是令墨!」夏令墨拖著柳氏的衣擺使勁搖晃,想要將她懷中的那些白花花血糊糊的東西給丟棄。兩個人在屋裡搶奪,柳氏一次次躲避不開,索性一腳踹了過去:「滾!你不是我兒子。我的兒子才不會叫別人娘親,才不會跟著那些女人的子女們玩耍,他也不會拋下我一個人……嗚嗚,我的兒,娘再也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了。我要讓那些搶奪你的人不得好死,我要將他們碎屍萬段。讓他們霸佔你的家財,讓他們哄騙你離開我,讓你情願去讀書也不陪在我身邊……」
  
  「娘……」雖然以前少不得聽柳氏私下裡咒罵夏黎氏和三位姐姐哥哥,可他從來沒有在意過。畢竟哥哥姐姐對他很好,大娘也非常疼愛他,他知道大娘失去了小兒子,他願意做大娘最疼愛的幺子,他有兩位娘親不好麼!那樣就能夠得到更多的關愛,也不會被人欺負。
  
  「對了,」柳氏突地轉頭盯視著他,額頭的死血混著汗水流到眼中再化成淚水流淌下來,如妖如魔,她尖銳的問:「你叫令墨?」
  
  「……是,是。」夏令墨被對方的樣子嚇得連連倒退,怎麼爬也爬不起來。柳氏喉嚨伸出發出咯咯的殘笑,猛地一把抓住對方的腳腕:「令墨,那個賤人最小的兒子,哈哈,我看到了,他成了一塊死肉全身發紫一動不動,哈哈,死得好。我就是要讓他死,哈哈,賤人的兒子一個也不能留。對了,車伕……你怎麼還沒有帶著那個賤人的兒子回來,要是將兩個兒子的屍首都放在她的面前,她肯定會抓狂吧,哈哈哈……在我面前擺什麼當家主母的譜,夫君是我的,夏家是我的,金銀財寶都是我的,命婦的封號也是我的,哈哈……死,你們都要死……」她的視線俯視著小小的孩童,張開那淌著血水的大口:「你怎麼還活著!你為什麼還活著?你不是早就死了嗎?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柳氏一把拋開手中的物品,撲到夏令墨的身上,死死掐著他的脖子,口中不停的說:「去死,去死吧,死了……死了之後,這個家就全部都是我的了。我會恢復柳家的榮耀,我要做人上人,我要讓那些看輕我蔑視我的人都舔我的鞋子,哈哈……」
  
  夏令墨瞠目結舌,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親娘要掐死他。他明明是她的兒子,她卻要自己死。這不是他的娘親,他的娘親該日日抱著他安睡,教他讀書寫字,親手給他做衣衫,帶他去玩耍,他的娘親……不捨得讓他傷了分毫,不會對他疾言厲色,娘親……
  
  柳氏雙手越來越緊,一雙美目撐得如修羅,口中喃喃的『死』不停。
  
  夏令墨全身掙動,臉頰由白到紅到紫,氣息逐漸微弱……
  
  『嘭』的,脖子上的禁錮突然鬆懈,夏令墨頭頂籠罩的恐怖陰影疾速的飛了開去,他呆滯的眼眸中映照出一個熟悉的人影,身軀被溫暖緊緊擁住,將他脫離最寒冷的湖底。身邊的人大喊:「還不制住這個瘋女人!」一邊拍打著他的臉頰,一邊在他胸口按壓,焦急的喚他的名字:「令墨令墨,哥哥來了,令墨……」
  
  猛的吸進幾口氣,夏令墨嗆咳了起來,眼淚鼻涕糊成了一團,死死地揪住身後夏令乾的手腕:「哥,哥哥……」
  
  「在,哥哥保護你,沒事了!」
  
  「我好怕,哥哥……」他艱難的爬向夏令乾的身上想要尋求最大的安慰,眼角掃視到柳氏癲狂的大吼大叫就忍不住發抖,將小腦袋埋入哥哥的懷中:「我不要看見她,不要……」
  
  稚童的哭喊撕開了某種深埋的記憶,夏令涴腦中不由得想起那個死去的車伕,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眼前越來越近,一隻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小姐,可以走了。」
  
  夏令涴仰頭,在幽暗的燈火中只能看到尚嬤嬤平靜而深刻的面容。老人家拍打著她:「這個世上,女人的鬥爭永遠都無止盡。以後你嫁了人,少不得要暗地裡處置某些癡心妄想的人,記住,不要心慈手軟。」
  
  夏令涴木然的點頭。她今天已經經歷了太多,心房在一次次割開的同時又豎立起更加堅固的堡壘,將她死死地護住,等待著下一次的脫殼,遲早有一日她會化蝶,真正的展開自己多姿多彩的人生。
  
  「嬤嬤,你說,若是爹爹真心喜歡著柳氏,會不會容許我們這樣對待她?」
  
  「傻姑娘,這世上江山與美人從來不得兼得。」
  
  「可爹爹與娘親很是和睦。」
  
  「那是因為夫人將老爺的江山看得比自己重要,所以,他們的目標一致,也就能共患難同進退。這才是世家夫妻的相處之道。」
  
  夏令涴緩緩呼出一口濁氣,遠遠望去,只能看到皇城之中萬家燈火閃耀,與夜空的銀河遙相輝映,就如世家子女們的星星之火,點亮著偌大的一個王朝。
  
  事後,夏三爺知曉了當日的來龍去脈,包括汪雲鋒最後的黯然離開。這一位自小就獨自奮進的男子沉默的撫著大女兒的髮頂,輕聲說:「爹爹不會讓你吃苦的,遲早要讓你百倍得償。」
  
  夏黎氏懷中抱著乖巧聽話的夏令墨,輕聲笑道:「別給她一些妄想,養成了刁鑽狂妄的性子不好。」她端詳著自己的女兒,感嘆:「十四歲,也可以帶入宮裡給那些娘娘們瞧瞧了。」
  
  正說著,丫鬟們稟報:「趙王殿下來了。」夏令涴皺皺鼻翼,那個混蛋又要來欺負她了麼!這一次,她可不會退讓了,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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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9:10:37 |只看該作者
三三回

  天氣漸熱,顧元朝來的時候就嘮叨著想要去水榭坐坐,因為夏家的大花園中有個蓮花池,水榭就架在池中央,周圍清香怡人,景色甚美。
  
  「你倒是會挑地方,難不成今日裡還想會會那一位美人?」
  
  「唉,」顧元朝故作惋惜的道,「來之前倒是真的有美人跟著,可進了夏家大門起,美人就甩了我跟著其他俊公子走了。」
  
  「哎呀,可見對方很是聰敏,沒有被某些人的地位給矇蔽了慧眼。」夏令涴隨手接了一碗冰鎮蓮子羹送到對方面前,笑道:「我真替你難過,可見做了王爺也不見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可她的表情一點都不難過,反而透著幸災樂禍。
  
  「花已經開了。」
  
  「啊?」
  
  顧元朝指著大片的池子,笑道:「夏府的蓮花比你誠實。看看它們綻放的葉瓣,嬌嫩的花蕊,還有壓倒某人的無雙姿態,都是在反駁你的口不對心。」
  
  夏令涴眉毛一挑:「你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這人很低調,從不自誇。」顧元朝吃了一勺子冰蓮,碎冰的爽和蓮子的糯讓人覺得心情舒暢,滿頭滿臉都表示出我就是在自誇,你能拿我怎麼著!
  
  夏令涴有種想要把所有的冰塊砸在他腦袋上的衝動,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厚臉皮的。
  
  兩人一時無話,連翹趁著這個空擋捧著金盆送上來一卷布帛。金色騰龍繡緞被展開後,裡面洋洋灑灑的寫了一段文字,最後蓋上了紅泥御章。這份聖旨是顧元朝親自來夏府宣讀的,之後被夏家長輩們依次看過,最後才轉到夏令涴的手上。這已經不是夏家第一次接聖旨,可卻是第一次收到關於夏家三房姊妹的旨意。
  
  夏令涴拿起來仔細看了看,似乎上面的每一個文字都宣告著自家妹妹下半生的榮耀和困苦:「沒想到令姝居然能夠得到太子的青睞,被選做了太子妃。」
  
  「是皇后娘娘親點,經過皇上御批的太子妃。過了半月,就會隨著其他王爺的王妃人選一起公佈天下,普天同慶,多好。」他放下勺子,別有深意的問她:「你不替你妹妹高興?」
  
  夏令涴瞥他一眼:「你不替你哥哥,也就是太子殿下高興?」
  
  顧元朝手一攤,呵呵笑道:「實際上,我在為他憋屈。要知道,你家的令姝在白鷺書院是出了名的才女,雖然排名第二,這麼多年了也沒有超過古家的二小姐古孫萃,挺可惜的。」當然,他的表情跟憋屈沒有沾上一點邊角,他在幸災樂禍。
  
  夏令涴不樂意了。自家人可以嗤笑妹妹的殭屍臉,諷刺她是萬年老二,也可以挑剔她虎牙比門牙短,可到底是自家人怎麼說都無事。這要是外人嘮叨了,他們這一家子鐵定翻臉無情。
  
  護短,是夏家人的天性!
  
  鼻子一歪,嘴巴一撇,夏令涴腦袋一揚,也做出一副高傲又惋惜的模樣:「實際上,我也在為妹妹不值。她那滿腹經綸配上『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的容態,這北定城還找不出任何一位可以與之媲美的才貌雙全女子,真要嫁,也該是嫁給對她一心一意的天下第一大文豪,而不是搬弄權勢到時候還要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的太子爺。古孫萃算什麼?一天到晚只會用吟詩作對的去調戲世家子弟,半夜穿著半透紗衣抱著她姐姐古孫藍一起滾床單,哎呀,她這嗜好倒是與太子殿下蠻相近的,聽說太子在十五歲那一年就收了身邊的宮女,每日裡讓宮女們穿著薄透的紗衣翩翩起舞……」
  
  顧元朝完好的面具裂開一條縫:「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子殿下才不會做出有辱斯文之事,他可是即將成為一國之君的人。」
  
  夏令涴眨眼,翻轉著手腕端詳著自己的指甲,無所謂的道:「那就是誤傳了,也許,那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你——趙王顧元朝!」
  
  「一派胡言!」
  
  「嘖嘖,」夏令涴假惺惺的摸了一把臉,甩甩手,似乎上面還黏著某個人震怒下噴灑的口水:「別人怎麼說的我就怎麼傳達的,你對我發什麼脾氣。難道,」她稍微湊過去,輕聲問:「那些傳言是真的,所以你才惱羞成怒?」
  
  顧元朝的嬉笑面具裂成了三瓣:「我第一次知曉,你還有誣衊人的本事。」
  
  夏令涴咧出一排整齊的貝齒,明晃晃的擺著嘲笑要閃花對方的眼:「趙王,別以為你是王爺就可以誣陷我,我會去未來的妹夫那裡告狀的,就說『趙王殿下對外宣稱太子殿下有裸睡的習慣』,怎麼樣?夠震撼,夠勁爆吧!」
  
  吸氣,再吸氣,然後緩緩的呼氣。顧元朝重新坐了下來,譏笑道:「才一個多月不見,你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唔,這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也長進了,可喜可賀。」
  
  夏令涴笑眯眯:「好說好說,難得趙王殿下誇獎我一次,我會寬宏大量的在未來的妹夫面前放你一馬的。」她再吃了一勺蓮子羹,「對了,我可沒有自誇!」我比你這一年到頭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人樸實多了。見好就收的某人推著吃食:「快吃吧,蓮子消火的。你老人家真的動了肝火,我小女子可就倒霉了。」
  
  顧元朝懶懶的接過,大大的塞了一口,讓那冰渣將口中的火氣給澆滅,再順了氣:「我聽說你的汪哥哥要成親了。」
  
  夏令涴眉目不動,淡淡的道:「趙王的八卦欲很好很強大。我聽說,你的妃子人選還沒有確定。」
  
  「已經定下了。」顧元朝道,隨手將空了的碗放在石桌上,發出『得』的震響:「是刑部從一品大員古大人的千金古孫藍小姐。」
  
  夏令涴歪著腦袋看他:「就是那位從小就發誓要嫁給你的古小姐?」
  
  「是。」
  
  「是那位走路臀部擺得比胸還厲害,跑步會摔跤,騎馬會尖叫的古小姐?」
  
  「……是。」
  
  「是那位高傲、自負、眼高於頂還經常說自己謙虛、謹慎,且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三歲就懂孔融讓梨,五歲就學曹沖稱象,七歲就能五步成詩,九歲……」
  
  顧元朝手一攔,打斷她道:「沒錯,就是那位古孫藍小姐。」
  
  夏令涴再一次真情流露:「趙王殿下,你真可憐。」
  
  「你應該說我很勇敢。」
  
  「嗯,好吧,」夏令涴聳肩,「我會替你的下半生哀悼的,精神上……嗯,願你真的還有下半生。」
  
  顧元朝垂頭唉聲嘆氣:「我不想娶她。」
  
  夏令涴難得一次大發慈悲的順著對方:「說吧,你想娶誰?」
  
  顧元朝手指下意識的摩擦著那一卷聖旨。父皇的意思他很明白,夏家三爺儘是不同往日,他身後像徵的勢力更是穩定朝堂的最重要中流力量。若說保守派和激進派分居天枰的兩端,那麼中立派就是秤桿上的砣。秤砣傾向哪邊那邊的力量就會大副增加,反之另一邊則會大副損傷。誰也沒有預料到看起來最中庸最無能最畏縮的中立派會出現一位運籌帷幄的人物,且一邊是世家出身,一邊又是民間爬起來的新貴,他兩邊投巧兩邊都傾倒。當某一方認定自己掌握了這個人物之時,過了半日你會瞧見他從另一方的權貴府上出門,等到兩方都要拿他開刀之時,又會發現皇上對他甚是信任,得罪不得,收買不到,威脅無用。夏家夏祥君成了朝廷的新一代風流人物,讓眾多官員又愛又恨。這樣的人,唯一可以拉攏的方式,自然就只有從他的子女下手,可巧的是,他的兩名女兒都即將長成,這讓府中還有未曾婚娶的少年公子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夏令涴這人吧,從小刁鑽古怪桀驁不馴,寫文作詩勉勉強強,學武護身直拳直腿,廚藝吃不死人,泡茶越喝越渴,琴棋書畫略懂皮毛,女紅刺繡鴛鴦成鴨,管家倒是一把手,就是有時候讓人摸不著頭腦,甚為隨行而至。高興了放你一馬,不高興了罰你跪正午驕陽跪半夜星光,偶爾心思來了春日讓你跪花叢被蜜蜂蜇,夏日跪草叢被蚊子咬,秋日跪樹墩數年輪,冬日跪白雪賞梅花,花樣百出讓人聞所未聞。故此,還沒及笄已經得了一個『金絲猴』的稱號。
  
  金絲,代表的是富貴;猴,則是本性。
  
  別人拿她消遣,她居然覺得名至所歸,自傲得不行,讓人看著那自命不凡的嘴臉恨不得抽她兩耳刮子。當然,這些都是顧元朝自己的看法,不代表皇城中眾多世家子弟的想法。
  
  不過,這樣的女子,就算身家再如何富貴,也要讓同等家族裡的長輩們觀望再三。
  
  相比之下,她的妹妹夏令姝那就是天上的菩薩。樣貌出眾,才學拔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為人性情更是含而不露端莊嫻雅,有她的母親黎氏當年的風采,以後也定然是一位了不得的主母。
  
  是個冷靜又有頭腦的人都會選擇夏令姝。這樣的女子娶回家了,一則賞心悅目後院安寧,二則還能贏得夏三爺背後勢力的偏袒,這是典型的旺夫女子啊!
  
  當然,這也是顧元朝的看法,不過,皇后娘娘的先下手為強印證了他的看法。
  
  「難道,」久等不到答案的夏令涴歪著腦袋審視了他半晌,揣測道:「你也傾慕我家令姝?」
  
  顧元朝不答。
  
  夏令涴嘖嘖的感慨:「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家令姝也有讓皇家弟子相互殘殺的本錢,不錯不錯!」兩兄弟相殘的背後,是一名女子的美貌所引起的血案,可歌可泣。
  
  「別亂說,」顧元朝低聲喝止她,「我們這些個皇子雖然權利有些,可到底也比你們世家子弟好不了多少。有多少人又真的能夠娶上自己真心中意的女子,而不去在意自己的權勢的。再說了,聖旨都下了,你家令姝嫁給太子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有退婚的可能,我也並不傾慕於她。」
  
  夏令涴興致高昂的湊了過去:「都這時候了你還拐彎抹角的做什麼,快說,你到底看上哪家倒霉的女子了。」
  
  顧元朝轉身,懶得理這八婆。
  
  夏令涴是誰,她是從小與顧元朝針鋒相對互相拆台的主,現在對方一個明晃晃的把柄要送到她手上了,任誰都沒有放過的道理。所以,夏猴子徹底的發揮起猴子的本事,先是假心假意的給他奉茶,提出幾個備用人選:「既然不是令姝,那就是我家其他的姐妹了?令寐堂姐……定親,那麼家族裡面我的年歲是排行老三,其次是令綺、令晚和令嫣堂妹。你咬牙做什麼,難道都不是?」枉費他將一隻金龜丟在夏家養,原來根本不是想要做夏家的金龜婿啊!
  
  「那就是與我年紀相當的其他世家女子。比如,古孫萃,別瞪眼了,好吧,這個也不是。那就衛家,哦,你知道對方心有所屬了。那麼是……你該不是喜歡上了小嚴姑姑吧,她可比你大了一輪。老草吃嫩牛也不是白鷺書院的姑姑們敢做的事情,師生之戀不適合皇子。」何況小嚴姑姑那張堪比嚴老院長的殭屍臉,任何男子都會退避三舍。
  
  顧元朝突生一股悶氣,這個女子怎麼這麼笨呢!
  
  他喜歡誰,難道看不出來?這麼多年他對書院中誰最好,最愛與誰說話,又最愛拐帶誰出去耍……呃,這麼說來,唯一的人選就是……
  
  顧元朝瞪大了眼眸,不是吧,應該不是吧!
  
  他不會承認,在書院讀書之時設計姑姑罰某人抄書,是因為對方倒霉他就通體舒暢;他更加不會承認,自己有事沒事『調戲』對方,引得對方睚眥必報的文罵是為了讓自己調換心情;他也絕對不會承認,隔三差五的拐帶某人出去野遊就是為了看她與動物打架的蠢樣子。
  
  「喂,你吃壞肚子了?臉色這麼差?」夏令涴盯著他,這人的身子骨也太差了,一碗冰鎮蓮子羹,一杯冰綠茶就鬧肚子。要是成親洞房了,他到底能不能吃掉新娘子啊?古孫藍嫁給他,好像不太妙哦。
  
  顧元朝倏的跳了起來,對她冷道:「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娶夏猴子。」話一出口,顧元朝就暗惱,他這說的什麼話呀,果然一遇到夏猴子他就管不住自己諷刺的本性。
  
  「啊?」這唱的是哪一齣?夏令涴迷糊了,腦袋沒反應過來,嘴巴就下意識的反駁:「我也沒說要嫁給狗熊。」特別是你這樣的狗熊。
  
  好吧,顧元朝難得的愧疚被『狗熊』給叼走了,上前一步鄙視著對方:「你這個又醜又蠢還不懂規矩還粗俗的女子,永遠都會嫁不出去。」
  
  夏令涴火大,也上前一步逼視著對方:「你個狗熊,別想著其他苦命女子了,娶你的古孫藍去吧,她會將你徹底炸了正面炸反面,遲早讓你精盡而亡。」『精盡而亡』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夏令涴至今沒搞懂,不過她知道任何男子聽到它都會忍不住暴走的,可見其殺傷力巨大。
  
  顧元朝如願的暴跳如雷,沒了在外人之前的儒雅風度,他死死的扣住對方肩膀,鼻尖碰著鼻尖:「我就算精盡而亡也不是你功勞,有本事你找個男子,看看能不能讓對方對你俯首帖耳任勞任怨……」
  
  「你有狠就別再去肖想其他的女子,禍害古孫藍去吧!你這隻狗熊充其量也就只能娶那個自戀又自大的千金小姐了,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小狗熊」好想咬人,咬得他皮開肉綻,可惜長大了不准跟同齡男子相互啃咬;好想踹死他,可惜對方武力體力都比她厲害,她的肩膀被捏得好疼;好想如小時候那般壓死他,可惜,她的身子被娘親特意調理過,如今已經脫離了豬崽成了排骨。
  
  兩個人鼻尖頂著鼻尖,唇瓣之間相差一根手指的距離,因為顧元朝的手勢夏令涴可說是整個人都被對方納入了懷中,怎麼看,這兩人的姿勢都有點曖昧。
  
  顧元朝只覺心扉中流動著莫名的衝動,他想要貼近,再貼近……
  
  夏令涴盯他,瞪他,看著那一張臉越來越近,不知為何心如擂鼓……
  
  「你們,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大庭廣眾之下,懂不懂禮義廉恥!」
  
  夏令涴轉頭,驚詫莫名:「——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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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回

  顧元朝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見到夏令涴了,當然,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沒有去夏府。
  
  終其原因,是他被夏三爺給警告,要他放夏令涴一馬。
  
  「她還是一個不懂情愛的孩子。趙王,你應當知曉,如今的她經受不起任何的打擊,哪怕是她本不夠重視的人給予的無心傷害。」
  
  顧元朝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無關的人。在白鷺書院中真正關心夏令涴的人不多,顧元朝他不說排第一,怎麼也排得上第二。
  
  「令姝被指婚於太子,是皇上對夏家的重視,也是令姝的福分。可,這樣的殊榮有一份就足夠了,再多一份,夏家三房乃至整個夏家都承受不起。我們並不想成為朝廷眾矢之的的人。」
  
  夏令姝嫁給太子已經是皇上能夠給予夏家最大的榮耀,若是在加上夏令涴,夏家的這份榮耀就會變成了災難。清流派之所以能夠保持中立主要在於它的平衡作用,一旦它自己的權勢凌駕與另外兩派,那麼它的死期也不遠了。
  
  這些,顧元朝當然知道。所以,他接受了夏三爺的建議,開始有意的疏遠夏家,甚至於以前走得勤快的夏家大爺與二爺處也去得甚少了,他也必須讓太子放心。
  
  平衡之道!以前他總是覺得這股勢力太過於八面玲瓏,現在卻覺得這份玲瓏要做起來是何其的難。事後,他特意讓人從夏令乾的口中套了話,七拉八扯的總算得知了夏令涴現今的狀況。
  
  她被徹底禁足了。
  
  這對尋常的千金小姐而言,住在深閨對外界不聞不問是約束性情的最好手段,會讓她們學會淡定和隱忍,並壓抑自己年少之時的莽撞和衝勁;但對夏猴子而言,那就是災難。你能想像將一隻猴子鎖在牢籠裡的情景嗎?
  
  她一定會發瘋。
  
  顧元朝再一次的發呆,惹得他的母妃淑妃娘娘有些小不快:「可是與古小姐吵架了?」
  
  「什麼?」顧元朝由著身後的老太監提醒,總算回過神,綻開一抹溫潤的笑:「不,娘親,我沒事。」
  
  淑妃像是抓住了兒子的小辮子般的,露出一絲狡黠:「我都很久沒有聽過你喚『娘親』這個稱呼了。嗯,你方才在想什麼?」
  
  顧元朝背脊挺直了些。他覺得自己今日有些心不在焉,這在宮中很容易出岔子。他掩飾的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慢慢地回答:「最近北方的蠻族有些異動,父皇在考慮是否要增派兵將,監軍要從眾多皇子們中挑選一位武藝非凡之人擔當。」
  
  大雁朝後宮對朝局的規定並不是非常嚴格,畢竟每一位妃子後面都牽扯了各大家族和各方勢力。只是明面上眾人都不敢公然發表看法,私下自己的宮殿中只要你有本事不會傳出去,自然是無妨。若是自己的地盤都沒法全盤控制,這位妃子的本事也可見一般了。
  
  淑妃沉吟一會兒,輕聲道:「這是一個機會,朝兒。」
  
  顧元朝愣了愣,倏的一笑:「娘親,你也很久沒有這麼喚兒子了。」在宮中,就算是自己的親生皇兒也不能如此親密的稱呼,她必須叫他『元朝』。
  
  淑妃招招手讓他上前來,將他從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遍。這個兒子是她的驕傲,從小才學不凡深得皇上的喜愛,可自從那一日見到皇后與她的針鋒相對之後,突然一夜長大似的多了一些稚童沒有的沉默。他開始掩藏自己的鋒芒,不再在眾多皇子面前對父皇邀功,也不會因為得到父皇一個稱讚而高揚起下頜耀武揚威,更加不會因為母妃的失勢面對其他皇子的嘲笑而委靡頹廢。他逐漸養成了溫文爾雅的性子,外表打磨的光可鑑人讓人賞心悅目,內裡卻固執倔強咄咄逼人。
  
  兒子很好,卻讓做娘的心疼。心疼他的早慧,也心疼他在皇后與太子面前的隱忍,更加心疼他在勢不如人的強權面前一點點低下驕傲的頭顱。
  
  記得第一年從白鷺書院回來宮中過年的他,見到淑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自誇自己的學識,也不是感慨學院的學業繁重先生們嚴肅,而是仰頭站在自己的母妃面前,堅定地道:「娘親,你且耐心的等等。等到皇兒長大,我會讓你得到所有人的尊敬,讓他們不敢再輕易地嘲笑我們、諷刺我們、欺辱我們。我要讓他們看到我的本事,讓她們不敢在你的面前貶低你的兒子不如人,我會讓你挺起脊樑在眾人面前說你的兒子是最好的。」
  
  那一刻,淑妃至他滿了一歲之後,隔了五年的再一次緊緊擁抱。
  
  此時的淑妃替他整理下衣襟,又將有點歪斜的玉珮扶正了,拍拍他的胸膛道:「想要做什麼就去做吧,娘親會在背後關注著你。」
  
  顧元朝心裡一動,試探著問:「哪怕是關乎我的終身大事?」
  
  淑妃似乎就在等著他這麼一句話,抿著唇瓣,問他:「你的終身大事不是已經定了下來麼?一品大員古大人家的小姐,才學一等一,容貌雖然算不得傾國傾城可也是豔冶柔媚,配你足夠了。放心好了,沒多久皇上就會連同其他幾位皇子的選妃聖旨一起宣佈。」
  
  顧元朝仔細分辨著淑妃的神色,像是要將裡面看出一個真情假意來。可惜,這位淑妃本就系出名門,從小就懂得隱藏真性情,加上做了皇帝的寵妃,一步步從底層爬上淑妃的位置的人哪裡沒有一點本事。別說看出真假了,一條多餘的魚尾紋都沒瞧見。
  
  淑妃摸摸自己的臉頰,恍然大悟道:「難不成,你覺得古小姐的容貌比不上母妃?元朝,男子太好色了容易虧空身子,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別被人的外貌給亂了理智。」要是自己的皇兒有了媳婦不要娘,那可就糟糕啦!
  
  顧元朝咳嗽一聲,嘀咕道:「你自己說古小姐豔冶柔媚,性情可人。」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誘人的情景,雙頰可恥的浮起一片紅暈。這不真是癡男被狐狸精勾去了的心神的魂不附體的呆傻樣子麼!
  
  淑妃有點急,還故作鎮靜的問他:「你方才發呆並不是想著朝局的事情,而是想起了古小姐?」
  
  「沒!」顧元朝大叫,出了聲才覺得自己反駁得太大聲,看著淑妃明顯的一副『好哇,臭小子你居然真的有了媳婦不要娘』的怒容,他下意識的倒退了兩步。他亡羊補牢的說了一句:「其實,我只是覺得她比夏家小姐更為多情且善解人意。」
  
  「夏家小姐?」淑妃心境豁然開朗,興味的打量著自己兒子臉上那一朵可疑的紅暈,假的;再是那欲蓋彌彰的大叫,假的;只有那明顯緊張而焦急的眼神才是真的。她這個做母妃的差點都被兒子給算計了:「難得你在我我面前也裝腔作勢了一番。實話說了吧,你看重的並不是那位古小姐,而是夏家三房的夏令涴,是也不是?」
  
  顧元朝哀嘆,果然全天下只有那隻猴子最笨,不知道他喜歡她。看吧,就連只見過夏令涴一次的母妃都知道他們兩人之間不是普通的師兄妹。不,他絕對不承認夏家丫鬟驚呼的那樣『他們有姦情』。他只是喜歡夏令涴而已,還不夠讓他產生辣手摧花的衝動。當然,前提條件是,夏令涴得是一朵花,而不是一隻猴子。
  
  他故作無奈的聳肩攤手:「母妃,你是天底下最蘭心慧質的女子。按照老規矩,讓我說真話可以,你用什麼交換?」若是他承認了,他就要使計讓淑妃答應讓他娶夏令涴才行,否則他的『招供』只會給兩人後半輩子的痛苦埋下禍根。顧元朝不是有勇無謀的男子,他省得宮廷生存的法則。要他說實話,可以!你用什麼條件來交換我的實話?
  
  淑妃不幹了,兒子還真的反了不成:「別忘了,現在是你有求於我。」當你母妃是傻瓜,她是不會輕易中計的。
  
  呃,顧元朝皺眉,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的母妃:「可再過不了幾年,你就要有求於我了呀!母妃,你得考慮長遠些。」
  
  淑妃差點抓心撓肺,她必須不停的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兒子,這是大雁朝最端莊最穩重最賢德的女人生下的兒子。可她再如何告誡也改變不了,兒子在算計她的事實。
  
  兩個人皆露出一萬分的坦誠和大度神情,企圖讓對方改變決定。半晌之後,他們也都從對方的面龐上看到了答案:很好,他們都沒有魚尾紋!不,是都不願意輕易妥協。
  
  「你這只養不熟的狼崽子。」淑妃忿忿,她早就知道這個兒子會成大器,可這不代表兒子可以欺壓她這位即孤獨又嬌弱還苦命的女子。
  
  顧元朝這一次很誠懇的糾正她:「我不是狼崽子,實際上,很多年以前有人稱呼我為英雄。」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狗熊。誰見過狗熊與猴子一起耍的,只有英雄可以耍猴子。他俯下身去,時隔多年再一次單膝跪在母親的面前,仰視著她。一如六歲那年,第一次鄭重的宣誓:「娘親,誠如你所料。我想要她,我要娶夏令涴。」他止住淑妃即將出口的話,目光穿透了多年以後的宮牆後院,他似乎看到了迎娶古孫藍之後的自己遙遙的望著夏令涴與別的男子針鋒相對,也看到母妃極力拉攏沉默的兒子說要留下子嗣血脈,更看到了周旋於朝廷重臣中的自己疲憊的歸家之後面對一張極力討好的臉。
  
  他需要的是能夠陪自己共患難的王妃,而不是單方面傾慕他的地位才學與容貌的紅顏,他不想讓自己的妃子如母妃一樣日日等待在高牆綠瓦之內慢慢的萎敗少言寡語步步小心,他需要的是一位能說能笑還能讓人感覺到溫暖的女子,而不是一尊循規蹈矩的木偶。他收回自己的思緒,堅定的道:「為了以後我們母子的和睦,你必須讓我娶她。為了以後我們母子的榮華和安穩,你也必須讓我娶她。」
  
  淑妃心中即欣悅又沉重。她的兒子很少發誓,可每一次的誓言背後都帶著不可動搖的決心和無數個日夜的迎難而上。她的兒子要給娘親最好的,那麼作為娘親自然也要給兒子他想要的。可是,她的指尖頂著他的額頭:「你少給夏令涴戴高帽子。皇上不會容許兩位皇子都娶夏家女兒的。你已經十九,太子也二十一,都不小了。」
  
  顧元朝緊繃的身子緩慢的放鬆下來。終於,淑妃還是捨不得讓他難過,他利用了母親偉大的愛,可他願意用更大的成就來回報這份愛和袒護。他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放心,太子他比我還大。我有辦法讓他延後兩年成親,同時,更能讓父皇答應我的請求。」
  
  淑妃瞪大了眼眸,嚅喏道:「你是準備以軍功換取姻緣的決定權?朝兒,你就這麼肯定皇上會讓你監軍,同時你又確定真的會開戰?一旦戰事起,作為監軍要爭到軍功是非常難,你真的願意為了一個女子而去冒險?」
  
  「富貴險中求。」顧元朝道,他挺直著身軀,即將成年的面目上佈滿了雄心勃勃的英武之氣:「若是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不能娶,我以後如何在詭秘的朝堂中爭取一席之地。」
  
  這樣的兒子,怎能不讓母親驕傲。
  
  接著,淑妃就只看到對方握拳,信誓旦旦的道:「我一定要在萬眾矚目中娶她,告訴她,就算是狗熊也有成為英雄榮歸迎娶她的一日。」
  
  「狗熊?」淑妃疑惑,轉而明了,接而震怒:「她居然叫你狗熊?本宮要罰她跪到天荒地老!」
  
  顧元朝小小的愧疚,看樣子未來的日子夏令涴照樣不好過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意的給她招惹一些麻煩。畢竟,看她煩惱是他每日的必做功課啊。
  
  □□□□□□□□□□□□□□□□□□□□
  
  夏令涴覺得自己很冤枉。她一定是最近偷懶沒有來給祖宗們燒香上香油,所以才會發生讓爹爹『捉姦在場』的烏龍戲碼。
  
  她真的與顧元朝沒什麼,他們是很單純的,很純潔的,很……無辜的少年少女關係,他們真的只是在吵架而不是打情罵俏!周圍的丫鬟們眼睛都是瞎的麼,周圍的媳婦婆子們是聾的麼,哦,好吧,其實爹爹就是被這群吃裡扒外的婆子們給引來的,更是這群丫鬟驚嚇之餘叫出了『他們有姦情』這種讓人誤會的話。
  
  於是,她又開始了罰跪祠堂的生涯!
  
  若是有生之年讓她再見到那個該死的、臭烘烘的、歪鼻子刀鋒嘴的顧狗熊,她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後,活埋!不,把他喂狗,給小尾巴加餐!
  
  身後一個聲音輕笑道:「你在詛咒我!」
  
  「我沒有。」夏令涴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你是在想我!」
  
  「我想你個頭。」
  
  身邊之人大笑,將已經跪得太累而趴在軟墊上的少女給拉扯起來:「你承認在想我了,這是不是說明你對我也是有些喜歡的?」
  
  本以為自己在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的夏令涴抬起頭來,迎面就是一張可惡的臉。她擠眉弄眼,呲牙裂齒,最終大叫:「救命啊!登徒子跑到祠堂來非禮無辜少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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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9:11:46 |只看該作者
三五回

  震耳欲聾!
  
  顧元朝忍著額頭的抽筋,獰笑道:「還叫,我就真的非禮你了。」
  
  「嘎!」夏令涴顫抖著指著他:「你,你狠!」
  
  「好說。」某登徒子淡定,一把抓住猴爪子揉捏道:「我來跟你說正事,濃情蜜意就先放在一邊吧。」
  
  誰跟他濃情蜜意了,這個自戀狂。夏令涴鄙視他。
  
  「我就要走了,半月後隨軍出征。」
  
  「啊?」夏令涴疑惑,將對方這臘肉條似的身板左看右看:「你去給兵士們煮飯?還是給他們洗衣衫?或者你只是給他們扛旗幟的吧?」
  
  顧元朝一個爆栗敲打在她腦門上:「在戰場上,旗幟的意義可非比尋常,若是旗倒了,整個軍隊也就散了或者全軍陣亡。你就不能給我說點吉利話。」
  
  「那好吧,你別扛旗了,扛帳篷吧,這樣永遠都是在最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你被亂箭給射成刺蝟。」
  
  顧元朝望天望地望祠堂。他早就應該知道,這隻猴子從來不會輕易將真心話說出口。想要看她含情脈脈的叮嚀囑咐那是永遠不可能,只要她沒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你都應該謝天謝地謝祖宗保佑了。
  
  他順了順氣,將對方的另外一隻爪子也捏在了手心裡,慢慢地道:「我是監軍。沒打仗的時候我就喝酒吃肉掉書袋,有戰爭的時候我就督管將軍振奮兵士,必要的時候做一下誘餌吸引敵軍的主力,有可能活著有可能直接被宰了,到時候皇上會將我的人頭送到你的床前,你得日日看著我,守著我,可別讓我滾到地板上去了。」
  
  夏令涴猛的眨眼,問他:「我可以把你的鼻子眼睛嘴巴喂我家藏獒麼?」
  
  「可以,不過頭骨必須留著,省得到時候父皇想起我了你會沒法交差。」
  
  夏令涴哆嗦了一下:「為,為什麼要把你的人頭給我。」她想要掙脫對方的控制,手腕都扭紅了也沒法收回自己的猴爪子,這隻狗熊還真的力大無窮。也許,這樣的他根本死不了?誰聽說兩軍交戰會宰狗熊的?他們只會找英雄的麻煩。
  
  顧元朝如她所願的拉開了點距離,兩人眼眸對著眼眸,這讓夏令涴無端的想起那日的下午,那一場默默地對視——那是她最近倒霉的原因,而面前這個人就是讓她倒霉的罪魁禍首。
  
  她怒,她瞪,她磨著虎牙緩緩的張開嘴巴,為即將開始的『戰鬥』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他說:「因為我死了,你就是遺孀。」沉思一會兒,又繼續補充:「是未亡人,而且還是未出嫁就成了寡婦的女子。或者,你不能再叫夏猴子,改稱黑寡婦?」
  
  怒火被呼嘯過境的冷風給吹成了灰,瞋目已經被心口突然傳來的激越心跳給扯斷了某根神經,磨牙之時的錯口讓她咬了牙齦……
  
  這麼平視過去,某位狗熊發現夏令涴的眼神有點呆滯,牙很尖,丁色粉嫩,唇瓣……看起來像極淡的桃花。他湊了過去,伸出舌尖在那桃花瓣上舔了舔,夏令涴的眼珠子木訥的、遲疑的、一頓一頓的轉到對方蒼白的熊嘴巴上,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隻大嘴巴啊嗚的霸佔了她所有的氣息。
  
  「嗚……」肺腑的抗議也被對方給捲了去。
  
  顧元朝並不是第一次輕吻女子。實際上,在他八歲那一年就曾經被書院的某些女學生給突然襲擊過。在他的印象中,他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嗯,皇族的其他男子,或者是名門世家中才色都比較出眾的少年都面臨過這種問題。可他當時的對象是——古孫藍,這讓他以後多年避對方如蛇蠍。女子太過於熱情會讓素有潔癖的他吃不消,就如同他討厭父皇從皇后的宮殿出來之後再來擁抱母妃一樣。誰能保證古孫藍只『辣手摧草』過他,而沒有別的男子呢?
  
  不過,好在夏令涴的惡名在外,讓她在書院多年也一直保持著『單蠢』的初吻。呃,味道……她今晚肯定吃了不少的蓮子糕,一口的清涼苦味。
  
  他更加深入了些,叼弄著對方的丁舌與他一起嬉戲。她的懵懂和無措讓他堂而皇之的巡視著自己的領土,一如最霸道的將軍。
  
  太過於沉迷的結果,是讓某位怒急攻心卻還要強制壓抑自己砰砰心跳的人重整旗鼓,牙槽微動,毫不猶豫的反咬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戰爭的殘酷性在這兩人身上充分的體現,簡直是鮮血淋漓。
  
  顧元朝簌簌的吸著冷氣,抹了一把嘴角,很好,幸虧他逃離及時,只是唇瓣被咬破了。幸好,幸好個頭!
  
  他這樣子,明天進宮的話會被人暗笑,加嘲笑、加諷刺、加羨慕、加無數個明裡暗裡的試探。
  
  「你還真是一隻猴子,對待你未來的夫君也不留點情面。若是母妃問起來,我就直接告訴她是你咬的。」
  
  夏令涴倏的無助通紅的雙頰,連連倒退:「你,你欺負我!」
  
  顧元朝舔了舔破掉的肉塊,霍霍笑道:「我就欺負你了,你能拿我怎麼著!而且,我從很多年以前就欺負過你,而後幾十年都會將這光榮傳統給延續下去。」
  
  夏令涴結結巴巴:「我,我要告訴我爹爹。」
  
  「嘁,難道你還不明白?」顧元朝上前一步,夏令涴嚇得倒退三步,顧元朝再上前,她倒退,身後已經抵著桌案。她跑,他追,她加快的逃,他飛躍而起朝著對方給撲了過去,差點將夏令涴給壓成了肉餅。
  
  「你,你放開我,你這個禽獸,混蛋,狗熊……」
  
  「看樣子你是嫌棄我方才對你禽獸得不夠?好吧,我能者多勞,勉為其難的對你展開禽獸之事了。」說著就要去扒她的衣裳。
  
  夏令涴嚇得臉色蒼白,哇哇大叫,手腳亂揮亂踢。顧元朝幾次中招,不由得哀嘆:這禽獸的營生做起來也太費力了些!要不,直接敲暈了她?
  
  兩人正在糾纏不清,誰都沒有注意到門口一道長長的黑影矗立了很久。
  
  「咳!」影子總算看不下去,吱聲了:」「趙王殿下,小女頑劣,還請你手下留情。」
  
  兩人抬頭一看,夏令涴頓時如獲救星般:「娘,他欺負我。」
  
  夏黎氏相當淡定的注視著他們,好像在說:我都看到了。某人,把你的色狼爪子從我女兒身上拿開。
  
  夏黎氏的目光非常的溫柔,溫柔到顧元朝想要忽視繼續對身下的猴子行兇作孽都不成。好吧,反正他也不急在一時,只要等到得勝歸來,她遲早都是他的,剛剛那一個吻加上一頓豆腐足夠他回味到從戰場上回家。
  
  夏令涴暗中用膝蓋頂他,位置……相當的微妙。只是,兩個人靠得極近,她只能聽到對方突的悶哼,吧嗒下眼眸,她說:「書院的細娘教我,對待色狼不需要腳下留情。」
  
  顧元朝氣得鼻子都要歪了。這隻猴子,難道不知道她方才踢了什麼地方麼?男子的那處簡直就是女子後半輩子的榮華所在啊,混蛋!要是到時候她生不出兒子,那也是她自找的,跟顧元朝沒關係。
  
  「趙王……」
  
  「啊,」顧元朝終於忍痛爬了起來,夏令涴一把揮開他伸出的手掌,手忙腳亂的跑向夏黎氏。那速度,就好像剛剛脫離狼嘴的兔子。好吧,應該是脫離熊爪的猴子。顧元朝抖了抖衣衫,笑道:「我只是想要親自告訴她訂親的消息,順便來告別。夫人你知道的,雖說還有半月,其實我明早就要去兵部報到了,事物繁雜我都得親自審察。」他頓了頓,望向依然在整理髮髻的夏令涴,含笑道:「我不容許自己出差錯,更加不能容許自己一去不復返。因為,我的背後總算不再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了,我得為自己的家奮鬥。」
  
  夏黎氏慎重道:「那我預祝趙王旗開得勝,譽滿歸朝。」她將夏令涴拉到身前,「我保證,你歸來的那一日即會見到能夠稱得上『趙王妃』稱號的世家女子——夏令涴。」
  
  顧元朝最後一絲擔憂也消失無蹤,他點頭道:「好。」臨出祠堂之前,他在少女耳邊輕道:「等我回來,娶你。」
  
  這一等,就是無數個日日夜夜。
  
  夏令涴之後才知道,顧元朝來祠堂見她之前,已經在皇上面前立了軍令狀,換取了兩人成婚的聖旨。當夜,他就急急忙忙的讓王府裡的管家準備了定親的彩禮單子,一長溜的可以從夏家大廳滾到大門口,嚇煞死人。然後,帶著聖旨和禮單風風火火的去見了夏三爺,得到兩位岳父岳母的同意之後,才輾轉的找到祠堂吃了一頓新鮮豆腐。嗯,甚是可口,讓他回味無窮。
  
  然後,在第二日,宮裡的人就已經沸沸揚揚的將此事給傳得神乎其神,人人都可以說出三個以上的真相。
  
  最附和事實的一個流言是:夏家女兒給趙王下了蠱,讓他神魂顛倒非卿不娶。為此,皇城的藥材鋪子突然生意火爆,據說一種名為海馬的藥材就是那蠱的成蟲樣子,讓眾多女子趨之若鶩爭相購買。某年某月的某一日發生踩踏事件,導致傷亡若干。為此,藥材鋪子的生意更加興隆,不得不說,雞生蛋蛋成雞這個永恆的問題依然沒有答案。
  
  最詭異的一個流言是:夏家女兒乃千年狐狸精變的,趙王為了大雁朝千千萬萬的男子,犧牲小我保全天下,勉為其難的娶了這隻狐狸精。
  
  哦,夏令涴當時差點一口茶都噴在了衛翎的身上:「我要是狐狸精,也不會去迷惑他呀!那個臭狗熊,有什麼好的。」事後,她攬鏡自照了好幾日,連翹擔憂不止的以為她也傳染了自戀狂症。這病,難以除根啊!連翹和龍芽都很擔憂。
  
  半月之後,顧元朝隨軍出征。夏令涴踮腳站在夏家最高的高塔上,遙遙的望著隊伍最前面那鮮衣怒馬的少年,不,他已經行了弱冠之禮,成年了。夏令涴望著……望著,忍不住對身邊的堂表姐妹們啐道:「什麼都看不清,就知道那是好大一隻熊,披著火狐狸的袍子在大街上賣弄風流,嘁,有什麼好得意的。」
  
  表姐黎昭願戳著她的鼻樑,笑道:「看吧,我們家的猴子也懂得吃醋了。」引得眾多姐妹大笑,不一會兒,又有人道:「放心好了,這整個皇城都知曉趙王顧元朝名草有主,已經是夏家三房夏令涴的手中寶囊中物了。」這麼說著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一旁沉默中帶著憤怒的關憐。
  
  夏令涴的地位在夏家一日千丈,為此,夏老夫人告知夏黎氏親自教導她一段時日,為之後的王府生活做一些功課。
  
  夏老夫人本是先皇的皇叔之女,周身的氣度不是尋常世家女子可比,夏令涴讓其教導有利無弊,夏黎氏幾乎是當場就應下了。從此之後,夏令涴開始了地獄生涯。
  
  若說白鷺書院教導的是讓你成為一名合格的千金小姐,那麼,十歲之後她們各自歸家,由家族教導的課業才能凸顯地位與權勢的嚴苛。官家小姐們,自然是學習如何管家以及如何周旋於朝中臣子們的後院之間。
  
  世家小姐們,學的又多了一項,各大世家的族譜,與皇族中千絲萬縷的關係網,還有與後宮嬪妃們相處時其地位更替中該有的禮數,同時還要接觸店舖地契買賣等管理。世家底子不同,著重的行業也不同。有的世家是武將之家,女子們自然也必須有一門好武藝,真刀真槍的上得戰場。有的世家牽扯皇商等生意,這裡還要與時局掛鉤。也有書香門第,其女子必須諸子百家句句順口拈來,五步七步成詩者亦有。
  
  皇家女子,牽扯了國家大事,尋常女子會的她們都必須會,同時還要學習如何處理後宮關係,如何與各國公主嬪妃皇后們的禮儀,同時,必要的時候,她們必須為了朝廷而犧牲自我。
  
  夏令涴打開那各國後宮嬪妃公主們與本朝世家之間牽扯的關係網簿子,忍不住眼前發暈。別說他國了,就連大雁朝皇宮的後院裡面,都有不少他國送來聯姻的女子,而曾經看中了古家大公子的迦順公主顧元溪就是蠻族公主後裔。
  
  她忍不住朝天遞了一個白眼,怪不得那公主會膽大妄為的親自挑選駙馬呢,原來是蠻族人的本性和風俗作怪。這麼想來,以後嫁給顧元朝少不得也會見到這位已經為人妻子的公主了。
  
  她這頭翻書翻得煩躁,那頭門口龍芽已經成條泥鰍似的滑了進來,附耳說了幾句話。
  
  夏令涴肩膀一抖,臉色瞬間就蒼白了:「汪哥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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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回

  她猛的站起,下意識的就要往外衝,窗外卻已經浩浩蕩蕩的來了一群人。
  
  老夫人被兩個丫鬟扶著,矗立在拐角長廊上,笑如彌勒:「令涴,今日的書可是看完了?」
  
  夏令涴一震,方才踏出門檻的腳步就定住了,垂下頭去行禮,道:「還,不曾。」
  
  老夫人哀嘆一聲:「今日你堂姐出嫁,也怨不得你心思不穩,一心一意的想要去瞧熱鬧。罷了,也別看書了,」夏令涴鬆口氣,還沒回話,就聽得老夫人繼續道:「陪我這老婆子去酒緣瞧瞧吧,去年冬至埋的那幾罈子雪花釀應該可以挖出來醃荔枝和葡萄了。」
  
  夏令涴根本不能反駁,也不敢反駁。在這夏府,她能夠偶爾質問娘親的決定,可從來不能詢問老夫人每句話背後的含義。因為,那樣只會得到懲罰,比罰跪更加嚴厲的懲罰。
  
  到底是皇家的子女,懲罰的法子多得是。比如,被老夫人教導的第一日,夏令涴就有幸嘗到了在只有小兒手臂粗的高木樁上跳舞的滋味,原因是她的蓮花步不夠婀娜。那之後的很多日,她都覺得自己的腰肢和臀部換了位置。再比如,被教導的半個月的某一日,她被關入了屠宰場,聽了一夜的殺豬叫聲。觀摩了一隻豬,兩隻豬……十隻乃至更多的豬被宰殺過程。原因?是因為她錯把豬蹄子看成了牛蹄子。直到現在,她還會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頭豬被熏烤擺放在祖宗排位面前的噩夢。
  
  從那之後,她總是下意識的不敢多說一句多做一件額外的事情,否則面臨的可能會是騎老虎打獵的懲罰。原因,自然是她在馬上的姿態不夠嫻靜。
  
  背書和抄書,那也只有白鷺書院才會有的又呆又笨的懲罰方式,太古板太過時了,不符合皇城日新月異的懲罰制度潮流。
  
  酒緣,其實是一個小花園,裡面種植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每一種只有一到三株,每一種花草或者樹木的根部都埋藏著不同的罈子。罈子裡面有雨水、雪水、朝露,更多的是酒。
  
  雪花釀是冬至那一日凌晨下的雪與剛好一百年的佳釀按照比例罐制的酒釀。老夫人讓人挖出酒液最少的那一壇,另一邊已經有媳婦們送來了新鮮荔枝和葡萄。
  
  老夫人指著那葡萄道:「把這些都去皮,用銀針挑了裡面的籽,一一浸泡在雪花釀裡。記得別把葡萄給挖得支離破碎的,那樣及不雅觀也勾不起人的食慾。」
  
  夏令涴看著那有膝蓋高的一筐子葡萄,只覺得口裡泛酸,還沒動工,她就已經開始厭惡這種水果了。
  
  丫鬟們用著酒精替她清洗了整個手臂手掌,又將她的袖子捲起捆綁好。諾大的一個院子裡,只有她一人坐在長桌前,一手葡萄,一手銀鑷子的剝水果。
  
  夏末的酉時的前一刻,天空上都是滿滿的藍,遙遠的天邊幾簇棉花似的白雲。正酉時的時候,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日頭掛在更遠處,由著紗布般的虹擁簇著緩緩出現在人們的眸中。
  
  夏令涴忍住心焦,看了看還不夠一盤子的光屁股葡萄,埋頭繼續奮鬥。唔,如果她不快點,說不定今晚的懲罰就是面對著一桌子的美味佳餚只准看不準吃。不得不說,越是不人道的懲罰老夫人越愛。
  
  院子外又有婆子輕巧的走了進來,低聲道:「老夫人,汪家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了。」
  
  夏令涴的耳廓頓時豎起。
  
  「說吧。原原本本一件也別落下的慢慢說。」
  
  「是。今早迎親的隊伍出了夏府之後,圍著皇城繞了一圈,驅趕了半個多時辰的路人才進了汪府。下轎的時候,汪公子神情平靜,汪家的老爺夫人身子骨都很硬朗,跨火盆的時候,汪夫人甚至還在前廳站著看了許久。拜堂很順利,賓客眾多很是熱鬧,一直到新人送入洞房,汪家的夫人都坐在椅子上沒動。之後,汪少夫人 ——也就是令寐小姐,一直呆在新房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汪公子,不,是二姑爺去了前屋招待客人,之後,有女眷請汪夫人去後院瞧新娘子,問了幾聲都沒反應。輕推之下,才發現汪夫人已經嚥氣了。」
  
  夏令涴手中新捏著的葡萄在盤子裡滾了一圈,上面的冰水黏在她的手指,漸漸滑往掌心。她一動不動。
  
  「查出了原因沒有?」
  
  「當場就有太醫,急急忙忙的看了,說是沉痾舊疾發作病逝而亡,沒有中毒的跡象。不過,汪夫人歷來心氣高,長年累月與後院的那些個妾室鬥智鬥勇耗費了太多的心力,故一直在吃藥。前些日子……」婆子偷瞄了夏令涴一眼,垂首繼續道:「二姑爺為了姻親之事與汪大人和汪夫人爭吵過,他說了些許喪氣話,之後汪夫人幾日沒能出院子,聽隨身伺候的丫鬟說是病倒了。」
  
  夏令涴呆滯的望著盤中一顆顆晶瑩半透的葡萄肉,似乎每一顆肉中都有著一句拒絕的話語。
  
  還是孩童之時,汪雲鋒就格外寵溺著她,帶她去自己的府中玩耍,爬假山,翻搗幾丈高的書櫃,偷偷的往井水裡丟蟑螂,丟蚯蚓,丟蟈蟈,有一次把貓咪小偷兒都給丟了下去,好在貓有九條命自己爬了上來。否則,它做貓鬼也不會放過這兩個調皮的娃兒。
  
  那時候,汪夫人就總是對著她冷哼,說她沒有規矩,頑劣不堪。汪雲鋒總是替她求情,久而久之兩個孩子都對汪夫人的指責有些不以為然。那之後,汪夫人就嚴令禁止夏令涴進汪府,說她會教壞自己唯一的兒子,讓他成不了大器。
  
  那是兒時犯下的錯,可歸結來去,夏令涴也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是錯在調皮搗蛋,還是錯在不該讓汪雲鋒陪著一起耍人,或者,只是因為當時的爹爹剛入皇城沒多久,沒有根基。
  
  「太醫說了,是藥三分毒。經年的積鬱病症在那一次給爆發了出來,之後汪夫人就精神不振。後來,又張羅著二姑爺的婚事,可巧,汪大人有一位妾室懷了孕,每日裡想著法子撥弄名貴的東西,為此汪夫人一氣之下將對方給打了一頓板子。孩子就這麼沒了。汪大人氣得與之爭吵,將後院多年除了二姑爺再也無子的原因怪罪到了汪夫人身上,兩人從此開始分院而居。」
  
  「那也不可能突然發病就這麼亡了啊。」
  
  婆子呼出一口氣,緩緩地道:「因為,今日迎親之前,二姑爺失蹤過一會兒,之後被人尋著強逼著上了馬。汪夫人在他出門之前說『若是不將新娘子給迎回來,我就一頭撞死在堂前。』」
  
  夏令涴一痛,指尖已經被銀針扎出一個洞口,腥紅的血珠如新娘頭頂上的瑪瑙珠子,刺目得讓人暈眩。
  
  「簡直就是孽障,讓父母如此操心還稱得上什麼才子。令寐到底是被什麼糊了眼,選了他。」
  
  夏令涴鼻子一酸,差點就蹦了起來。汪哥哥才不是什麼孽障,他只是……只是……
  
  夏令涴最終沒有蹦起來。雖然隔了兩棵梅樹的距離,可她依然能夠感覺到那實質上的目光一點點灑落在她的周身,似乎只要她有個異動,迎接的將是不能想像的指責和辱罵。她渾然不覺,那銀針已經將手指給扎得更加深,血珠一點點的滾到盤子裡,鑲嵌在葡萄上,瞬間就將那些玉色的果肉給侵染透了。
  
  老夫人隨手拋開手中剝了一半的荔枝,問:「令寐現在如何了?」
  
  「還在新房裡。汪府已經把紅色的幕帳都給撤了下來,換了白布。汪老爺已經開始準備汪夫人的後事了。」
  
  老夫人用錦帕沾了沾自己的眼角,哀道:「我家可憐的令寐,怎的遇上了這等事情。」想了想,招來管事的婆子:「去,先讓人給令寐傳個話,就說事已至此,沒得選擇了,讓她安心的在汪府擔當起少夫人的責任來。另外,讓人去庫裡挑選合適的物品,按照平日裡的規矩開個單子,明日裡一起送去吧。這算是我老婆子的一點心意,其他幾房兒子的,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說完了,轉頭對夏令涴道:「別愣著,今日裡這些個葡萄不剝完,就別回自己院子歇息了。」夏令涴木訥的點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此時,遠處的黃昏落日已經逐漸的沒了影子,只留下藏藍的黑一層層的籠罩下來,連她眼中的痛都映不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忙活了多久,一次次的捏起葡萄,用鑷子挑取薄皮,再用銀針剔除籽,重複著動作,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思想,也看不清指尖流出的到底是果汁還是血水。連翹趕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她這蠢呆的模樣。
  
  眼眶微紅,繼而從袖中抽出一份信箋來:「這是我今晨在小姐走後,在你閨房桌上看到的。」
  
  良久,夏令涴抬頭,只瞧見信封上霍然寫著『涴兒親啟』的字樣,下面落款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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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回

  她就這麼望著,不動不挪。
  
  這番平靜無波的樣子,看得連翹一陣心酸。她又往前遞了遞:「小姐,你不拆開看看?」
  
  夏令涴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有什麼可以看的。他都成了二堂姐的夫婿,寫信給我做什麼,難道還指望我給他回信,或者……」她頓了頓,低聲道:「丟掉吧,你也當作從來沒有撿到這封信。」一手的血水滴下落在桌面上,與那褐色融成一團,分不出彼此。
  
  連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哽咽道:「小姐,你這是怨我沒有提前將信箋給你嗎?我,我當時真的很害怕。你知道,今日是令寐小姐出嫁的日子,汪公子大清早將信送入你的房間,他……若是信裡……」她搖搖頭,低泣道:「小姐,我求你,別苦著自己。」
  
  夏令涴倏的一笑:「胡說什麼呢,我怎麼會苦著自己。別忘了,我明年二月就及笄,等到趙王回來我也就要嫁作他人婦。趙王不在皇城的這些日子若是鬧出點什麼,皇家不還將夏家的人都給砍了。」她望著自己的手心,「再說了,我與汪哥哥頂多算是異姓兄妹,就算有信箋,遲收到與早收到有什麼差別?你就別多心了。」
  
  現在夏家乃至整個皇城都有人盯著夏令涴的一舉一動,她可不敢出任何岔子。雖然知道連翹的想法,畢竟對方是與她一起長大的人,對夏令涴與汪雲鋒之間的打打鬧鬧看得最多也最明白,可這不代表連翹就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向著她。夏黎氏說過,只要還沒有出嫁,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算不得夏令涴自己的親信,因為,他們的賣身契和每月的月錢都不在她的手上。
  
  這封信,也許是汪雲鋒的,也許只是某些人的一個試探。
  
  連翹興許是真的擔心她看了信之後會鬧出什麼。比如,不管不顧的去鬧騰新人的拜堂;再比如,一聲不吭的尋了汪雲鋒跑去了天涯海角。
  
  夏令涴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身邊單純直白的人已經沒有了。或許,是她的心思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分了岔,結成密密麻麻的網,每一件事情都在網的這一頭織出各種各樣的結局。
  
  之後,任連翹再說什麼,夏令涴一概不搭理,全副心思都花在讓葡萄們脫衣剮褲上。方才聽到的那些是是非非隨著小小的葡萄皮給脫落了,她重新獲得了平靜和安寧。等到筐子裡再也沒有一顆葡萄的時候,她才發現整個庭院中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周圍黑漆漆的樹影搖動,月亮,也不知道裸奔到何處去了。
  
  她趔趔趄趄的爬了起來,衣袖不知帶動了什麼東西,輕飄飄的掉落在土地上。居然是那封信,連翹沒有丟掉它。
  
  她慢慢的將裡面的紙張抽了出來,藉著桌上微弱的燭光看著那唯一的一行字:你來,我就帶你走!
  
  字字堅韌,如挺直不彎的山竹,如懸崖頑強的蒼松。
  
  夏令涴『呵』的一笑,他們兩人總是在要表明的心思的時候,一拖再拖;又在應該抗爭的時候,一退再退;最後,在無可挽回的關鍵時候,錯過。
  
  一封信的時辰都能錯過,別說是一段姻緣了。
  
  她不敢去想,汪雲鋒為何不直接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而是留下一封信;她也不去想,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與父母抵抗,最後因為汪夫人的病重而放棄;她更加不能想,站在堂前的新郎官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翹首以盼的等待著,張望著,失望到絕望,最後突遇變故而悲痛出聲。
  
  汪夫人贏了,她用著強勢的手段砍斷了夏令涴與汪雲鋒的未來;夏令寐也贏了,她用著狠絕的計謀斷送了汪雲鋒對夏令涴的愛意;最後,時光贏了,它用著最殘酷的命運讓他們一再錯過。
  
  夏令涴抹了一把臉,血水糊著果汁覆蓋在了臉龐之上,一塌糊塗。她緩緩的將那張紙挪到燭火上,看著它慢慢的燃燒,字跡都隨著火焰一點點成灰,就如他們過去相處的歲歲年年,只能追憶不能挽回。
  
  夏令寐三朝回門的時候,只匆匆的去了二房露了一面又急急忙忙的走了。汪雲鋒有孝在身,對外聲稱守孝三年,七七四十九天日之後要帶著汪夫人的棺柩回其老家的墓園安葬,在朝中的官職也停了。本只是世家弟子打發閒暇的職位,守孝不守孝其實於他人而言都無所謂。只是,外人都忍不住的暗地裡說道夏令寐,說她命硬,成親當日就剋死了婆婆。
  
  龍芽這個愛好八卦的女娃從二房的門口路過,跑回來之後直說:「令寐小姐的臉色剮白得嚇人。」
  
  連翹頭也不抬:「榮華富貴都是命。嫁人了就不能稱呼小姐了,得喚『汪少夫人』。」
  
  夏令涴在書房隱隱的聽見,不吱聲的將這些年汪雲鋒贈與她的書籍文房四寶和金銀首飾等物都歸了類,合在一個奩櫃裡面上了三道鎖,納入了庫房。經此一生,都再也沒有打開。
  
  日子如流水般的淌過,無聲無息。
  
  邊疆不停的有消息傳過來,將士們抵達了,蠻族暫時退兵了,秋收了。皇城的眾人剛剛喘了一口氣,邊界一百里處囤物準備過冬的村莊被襲擊,村民全被吊死,糧食都被搶光,村莊都被燒燬,三光政策的殘忍讓大雁朝全民震動!
  
  大批量的糧草和士兵連綿不絕的往邊界送去,官道上八百里加急奏摺更是帶動著整個朝堂都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周圍各大世家的女子開始對夏令涴的態度不冷不熱起來,無它,因為顧元朝在邊界。若是打起戰來,他身為皇子,又是已經冊封的王爺,更是監軍,只這幾個身份就足夠讓他成為蠻族爭相宰殺的主。古來征戰幾人回!夏令涴再如何鎮定,也不由得開始擔心。
  
  未亡人,寡婦等等詞彙輪流在她腦袋裡出現。她從來沒有想要顧元朝會死啊,而且還是死在戰場上。那樣的人,不是該暴斃在溫柔鄉的床榻上麼?或者是亡於朝廷的明爭暗鬥,再不濟也應該死在救災的河道里或者山崩的泥土下,那樣都比死在戰場上,缺胳膊少腿露腸子的好。
  
  老夫人將她的焦慮和擔憂看在眼裡,拉著她的手拍打著道:「你這丫頭做什麼都比旁人慢一拍,難道到現在還不知曉趙王的心思?」
  
  夏令涴思忖了半晌,搖搖頭。
  
  老夫人嘆息,問她:「你覺得趙王此人如何?」
  
  夏令涴輕聲道:「自然是極好的,在白鷺書院中時就有很多女子傾慕於他。」
  
  老夫人又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臉頰:「說實話。」
  
  夏令涴癟嘴:「陰險,霸道,好色還無恥。」
  
  「若他真是這樣的人,會得到其他世家女子的青睞麼?若那些真的是他的本性,在白鷺書院幾年,加上當差的幾年,書院的先生院長和官員們會不知曉他這些性子?皇上會選擇這樣一位王爺去做監軍?蠻族的那些將領會將他當作對手?」你當天下人都是瞎子了?
  
  夏令涴委屈道:「可他在我面前就是無恥之徒,還喜歡欺負弱女子,言語輕薄動作粗魯。」她說的可都是實話。
  
  老夫人點頭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唯獨對你有所不同?」
  
  「因為,」夏令涴怔住,因為他就是喜歡看她暴跳如雷,喜歡逗得她哭哭啼啼,喜歡……吃她豆腐。可是,老夫人也說得對,至少在白鷺書院中的時候,夏令涴還真的沒有瞧見過顧元朝欺負得其他女子大哭大鬧的。可偏生就是他在她逃避的時候罵醒她,在她得意的時候打擊她,甚至在她被堂姐強迫了之後帶來了迎娶她的聖旨。他比汪哥哥強勢,不像汪哥哥那樣寵溺她,偏袒她,耐心的等待著她,他……「他要做我的夫君。」
  
  老夫人稱讚的摸了摸她的發頂,繼續問:「那你自己呢?願不願意嫁給他?或者說,聽到他親口說要娶你的時候,你是喜悅還是傷心?」
  
  啊?夏令涴疑惑了,老夫人今日好奇怪,為何盡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難道,是每一位訂親的夏家女子都要經過這麼一道程序?她為何沒有聽娘親提過,就算是當年出嫁的夏令婩堂姐也沒有說過有這麼一道檻啊。心裡這麼想著,她也極力回憶起那一夜顧元朝『欺負』她的細節來,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唇瓣的觸感,再想著,又想到了對方懷抱的溫度,再回憶了下去,現在都能感覺到對方呼在自己臉頰的氣息,還有那嬉鬧的話語。
  
  她摀住臉,只覺得雙頰發燙,晃動著腦袋將那些旖旎的情景都搖晃了出去,垂頭不語。
  
  這樣子,不說也等於說了,誰都看得出這丫頭的心已經不屬於夏家了。
  
  哎,老夫人感慨: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出嫁呢,水就已經在盆子裡呆不住了。
  
  其實,老天爺知道,這丫頭只是思春了!
  
  老夫人讓人提上來一隻漆黑的鳥籠子。夏令涴小心翼翼的掀開一看,裡面居然一隻黑白相間的大鳥,正將腦袋埋入翅膀下睡得正香。老夫人對她道:「這是夏家訓練了用來傳遞消息的白隼,日飛千里,你用他來給趙王傳遞私人信物吧。」
  
  夏令涴瞪大眼眸:「那要是它飛行的時候被人射下來吃掉了,怎麼辦?」
  
  老夫人笑道:「那就讓趙王自己去訓練一百隻,專門賠償給我們夏家。」
  
  夏令涴想都沒有想就回答:「他經常說自己是史上最窮的王爺,別說用銀子買白隼了,就連麻雀他也買不了一百隻。」
  
  老夫人再一次的感慨:果然女兒從外姓,還沒成親呢,這胳膊肘就外拐了。
  
  興高采烈的提著鳥籠子回自家院子,拿起紙筆準備寫些什麼,思來想去又覺得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說,可以問的。難道問他,可有瞧見蠻族的美女?或者是,草原上可有色熊出沒?再或者是,你如今一月沐浴幾次,可別發臭了!
  
  也許,他會氣急敗壞的撕了她的信件?或者威脅等他回來之後,使盡十大酷刑,將她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底下丟了廢紙一大堆,最後她才想到,這白隼到底認不認識顧元朝啊?顧元朝又怎麼知道它是夏家的信使而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美食?若真的被烤著吃了……
  
  她突然覺得做一隻私家白隼的命運不比信鴿好多少。
  
  最終,信件還是送了出去,她沒寫什麼長篇大論,就一個問題,問他:請問你是狗熊,還是英雄?
  
  你是狗熊,那麼就有做好了戰死沙場的覺悟;
  
  你是英雄,那麼就請平平安安凱旋歸來!
  
  當然,那話還有另一層的意思,算是對白隼的認人程度做一個測試吧!這樣,就算顧元朝沒有收到信件也無妨。
  
  白隼的第一次長途飛行長達十日。等待回信的期間,夏令涴不時夢見白隼被拔毛插在了長劍上,被烤得流油,火堆前面是一排的瘦弱士兵盯著它流口水,還有零散士兵不停的手打涼棚往天上張望,希望能夠再掉一隻肥鳥下來加餐。
  
  收到回信的之前,她一直在花園裡繞來繞去的背誦後宮嬪妃們的官員譜,白隼從天而降一把衝向她的頭頂,一雙利抓差點把她的頭皮給掀了。可見,它的這一路肯定受到了某種驚嚇或者虐待!
  
  夏令涴手忙腳亂的要去奪取物品,對方卻跳了開去。她想了想,拿出一塊肉脯哄著白隼道:「小帥,我請你吃美食,你把信筒給我。」白隼發出類似於蔑視的聲音,奪了肉脯甩了信筒,毫不猶豫的飛到籠子裡補眠去了。
  
  其實,鳥也有傲嬌吧?
  
  夏令涴打開竹筒上的封蠟,倒出一張細小的捲紙來。她突然有點忐忑,覺得自己正在做某些出格的新鮮事,就怕一個不小心讓期盼的心情給付諸流水。故作鎮靜的左右瞧了瞧,很好,丫鬟婆子們都怕打擾她背誦書籍隔得遠遠的。她忍住心跳,淡定的將那紙條夾在書頁中,坐到軟椅上假作勤奮的看書。
  
  不得不說,顧元朝永遠都算不上一位溫雅的文人,他也只回了一句話:狗熊娶了猴子之後,他就成了英雄。
  
  子啊,收了這狂妄自大的禽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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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發表於 2016-3-10 09:23:28 |只看該作者
三八回

  隨著白隼的體重驟降,小鴛鴦的感情卻是逐漸升溫。
  
  其實夏令涴沒有時時刻刻傳遞什麼消息過去。畢竟白隼在熟悉了路線和主人之後,一個來回也要好幾日,之後它又傲驕的用沉睡表示抗議要休息,用每頓越吃越多的精肉表示它想要維持標準身材的決心,所以兩人一個月也就傳遞個三回消息。
  
  寫信和收信突然而然的變成了夏令涴的生活重中之重。從白隼被放飛的第一日起,她就開始緊張,依然害怕它成為戰場士兵們的盤中餐。等估算著顧元朝收到消息的時候,她又惴惴不安,不知道對方這一次會說什麼,是罵她笨蛋還是吼她不懂規矩,更多的是告訴她最近戰場的境況,讓她別太擔心。
  
  如果可以,夏令涴恨不得衝進對方的夢境裡,抓著他的頭髮大吼:我才不擔心你這禽獸!
  
  等到了嚴寒,夏令涴怕白隼抗議,每個月只讓它飛了一回,信中囉囉嗦嗦的嘮嗑一大堆,份量明顯增加。顧元朝的回信依然簡潔明了。冬日都是休養生息的時候,一旦開春,戰事將起,他現在開始忙活諸多事宜沒了與她說閒話的功夫。夏令涴某日琢磨了半日,從娘親的庫房裡面翻找出一塊上好的暖玉,放在牛皮袋裡面包了幾層,讓白隼給送了過去。
  
  顧元朝的信中笑說:定情物收下了,會貼身不離的掛著。
  
  氣得夏令涴摔杯子,將信拿起放下好幾回,最後面紅耳赤的仔細疊好守在了一個檀木盒子裡。裡面的一模一樣的信紙已經堆得老高。
  
  過了年,到了二月初八她也就十五了。夏老夫人與黎老夫人一起,主持了她的及笄之禮,眾多姐妹們抓著她推來揉去的捉弄了半日才散了。
  
  下午與自家弟弟妹妹們呆在花房裡折騰新移栽過來的奇花異草,外間有人傳話來說趙王府的管事來了。
  
  夏令涴疑惑,出門一看,就只見一位留著鬍鬚長得堪比千年老山羊的老人對著她行禮,道:「王爺給老夫留了話,讓老夫今日帶著夏小姐去一處地方。」
  
  夏令涴想著顧元朝在信中沒有提過這事,只回道:「你如何證明是趙王派你來的。」
  
  老管家的鬍鬚抖了抖,借過紙筆寫下兩字遞於她看,居然是她明吼暗罵過很多次的名字——狗熊!
  
  夏令涴俏臉一紅,偷偷瞄了老管家一眼,顯然對方早已接受自家王爺與未來王妃的特殊暗號,淡定得很。
  
  她的身份如今已大有不同,老夫人也不會放任她獨自外出,同行的除了平日裡隨侍的尚嬤嬤和上次入宮之後淑妃娘娘贈與她的安嬤嬤,還有連翹龍芽,兩個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惡婆子,再加夏家四名身材魁梧一臉橫肉的家兵一起浩浩蕩蕩的出了大門。
  
  沿著朱雀街的西頭坐馬車到了東頭,這裡的牆比西街的名門世家的都要高,綠瓦被前幾日的春雨澆透後泛著翡翠般的光澤。從牆頭望去,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千年古樹繁茂的樹冠,和橫聳出來的高塔尖。這縱橫著的十幾條街上住著的都是皇親國戚王爺之流,隨意路過的幾個大門上都能看到某某王府的牌匾。
  
  梅管家領著隊伍直接進了趙王府。因趙王一直沒有妻妾,府中的丫鬟們自然有一處較大的庭院獨立分割開來,顧後院依然可以看到侍衛矗立著。
  
  夏令涴坐在轎子裡,被眾人抬著進了後院,梅管家沒有說,隨行的夏家家兵自然也不會擅自離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在了一處風景秀麗的花園中。
  
  才一下轎,就隱約聽到瀑布激流敲打在石頭上的聲響,抬首望去,眼前桃花滿枝。隨著抄手遊廊一路往假山走,景色轉綠,山頂有幾間軒室,木頭的清香還沒散去,簇花的淡香又縈繞在了屋裡屋外。
  
  「這處軒室是王爺出征之前畫了圖紙讓老夫督人加緊趕工,要求務必在夏小姐及笄之前建成,好作為生辰禮物贈送與你。」他推開正門,引著她進入了屋子: 「軒室分有一正廳,兩花廳,左側最後一間是書房,右側最後一間是琴室。後面還有幾間大的廂房可做休憩與待客。」夏令涴點點頭,隨意走走看看,到了書房赫然瞧見牆上掛著『難得糊塗』幾個大字,那七扭八拐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顧元朝刻意為之。那隻狗熊,很久以前還嘲笑過她屋裡的字幅太過於老調,如今卻自己寫了一副掛在這裡,難不成他也要將那四個字作為座右銘?
  
  顧元朝將她的生辰禮物建在他的府邸之內,其心——相當的險惡!
  
  可別說這裡的風景,哪怕是花廳中的翡翠琉璃精巧茶具,琴室中古老樸拙的樂器,還有廂房中的海棠春睡圖,都相當的貼合她的心意。最為高興的是,書房裡面不止有大雁朝的通用書籍,還有很多皇宮才有的珍本孤本,連歷代嬪妃公主們內部流傳的《宮廷豔史》《金顰梅》《綠萼夢》的手稿都在此處。
  
  自那之後,夏令涴就開始堂而皇之的穿行在趙王府的後院,儼然已經將此處當作自己的私人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讓北定城中的眾多女子即羨慕又嫉妒,偶爾的節日或者茶花會的相聚中都忍不住酸溜溜的刺她兩句。現在不消遣她,以後真的成了王妃就更加沒法說了。
  
  「王妃麼?只要沒有出嫁,一切都有變數。夏令涴,你也別得意得太早了。」古孫藍搖著羽毛扇,恨不得將那些孔雀毛都扎在她的鼻孔裡。
  
  若說,夏令涴定給顧元朝讓眾多世家女子震動,最為不甘心的卻是面前這位古家大小姐。
  
  原本,皇后屬意的是多才多情的她,而不是榆木疙瘩的夏令涴。
  
  那趙王也不知道被豬油蒙了什麼心,居然在王爺們的指婚還沒公佈民眾之前,硬是求得皇上改了婚配對象。若是選了皇城名淑排名第二的夏令姝都能夠讓古孫藍好受些,可偏巧是排名第一百零二的夏令涴。天理不公,以萬物為芻狗。
  
  古孫藍怎麼不怨懟,怎麼會認輸。
  
  她想要找顧元朝理論,對方在忙活著出征之事,哪裡有空對嬌縱的千金小姐解釋清楚。
  
  她去宮裡求見皇后,皇后礙著是淑妃的兒子,自然不好管他們家的媳婦人選。橫豎,你古家也沒有給皇后娘家汪氏什麼好處,沒必要替她出頭。
  
  更何況,滿門重臣的夏家明顯權勢鼎盛,哪裡是古家鬥得過的。嗯,換了五年前說不定還真的鬥得過,不過,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夏祥君夏三爺早就不是那五品官員,他如今是清流中立派的從一品大臣,霸佔著工部的大部分實權,皇宮裡蓋一個院子沒有他點頭你一根樹樁都立不住,打戰沒有他你就等著餓死。他的兄長一個在吏部掌管朝臣們的陞遷,一個在尚書省做左僕射。他的弟弟一個在兵部隨著顧元朝出徵去了,一個在地方上做州郡刺史成了地頭蛇。敢跟他們家的女兒叫板,行,只要你敢親自上夏家甩臉子,她皇后娘娘不奉陪。
  
  無奈之下,古孫藍讓人打聽到夏令涴要來看龍舟大賽,早早的就等在了夏家茶樓的最高一層。她要當面質問夏令涴用了什麼手段勾引了顧元朝,她要羞辱對方不自量力癡心妄想的要做皇家兒媳婦,她更加要將對方過去十年來的蠢事醜事骯髒事都捅出來,讓她在北定城沒法做人。
  
  好不容易等到人來了,對方卻連眼神都不給她一個,就被眾多趨炎附勢的世家女子給眾星拱月的圍著。不為其他,半個月前邊疆又來了捷報,大雁朝的兵士們將蠻族中人打得落花流水。本來年前還對夏令涴的未來不看好的人,轉瞬又開始對她喜笑顏開,好像她們自家未婚夫君打了勝仗似的,前後態度的比較讓人哭笑不得。
  
  古孫藍恨得牙癢癢,一隻眼睛瞪著夏令涴,一隻眼睛卻梭到她身後笑得如彌勒的安嬤嬤。這位嬤嬤在宮中的地位可不小,她說的一句話抵得上三品妃子在皇后面前嘮嗑十句,世家千金中可沒人敢得罪她,就怕一個不小心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只是不知對方為何隨著夏令涴前來,心含懷疑之下,只能甩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話,扭著腰臀一步三搖的走了。
  
  夏令涴對古孫藍早已沒了在白鷺書院的針鋒相對,相反,長大的她對著世家女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會習慣性的在腦袋裡面轉悠很多圈。這些個人,每一個人會空穴來風的說什麼似是而非的定語。
  
  面上不露情緒的與眾多女子看完了賽龍舟,不急不緩的回了夏府。不遠處正好瞧見夏家的僕從們給窮苦人佈施粽子包子等物,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罰跪後偷溜出家門,就被顧元朝哄著去布粥,冷得她全身發抖還要被當作免費童工被虐待。
  
  那隻狗熊,從小就露出了禽獸的本性。
  
  正想著,一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靠窗的鳥籠子上居然靜靜的站立著一直純黑色的隼,尖啄厚爪,眼神銳利。與白隼相比,它就是君王。
  
  老夫人在正位上招得手來:「令涴,告訴我你是不是非趙王不嫁?」
  
  夏令涴一震,突的回想起方才古孫藍的那句話來,驚疑之下差點栽了一跤:「祖母,為何這麼問?」
  
  老夫人嘆息一聲,將一張紙條遞到她的手上,這一看去,夏令涴差點就跌坐到了地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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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9:24:07 |只看該作者
三九回

  淑妃目無表情的望著殿中跪著的少女,左挑剔右挑剔,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的皇兒為什麼會選了她。
  
  瞧那身板,排骨似的,風一吹就倒;臀部不寬,生不出孫子的話怎麼辦?還有那跟傾國傾城沾不上星點邊緣的容貌,呃,果然做狐狸精她都不夠資格。
  
  不過,已經跪了半個時辰了這姿勢依然有板有眼,可見身子骨的底子很好;明明是為了皇兒的事情來,淑妃不發問她就不提,世家女子的殘酷教導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看那神色平平靜靜,眼眸中壓抑的擔憂和希翼交替卻怎麼也瞞不過精明的淑妃,隱隱的從她身上看到了夏黎氏的影子。
  
  「起來吧,老是這麼跪著,等到皇兒回來說不定還會責怪我這母妃不懂得心疼人。」淑妃一掃廣袖,拐了彎去了偏殿。夏令涴慢慢的站起來,好在她平日裡罰跪罰得多,要是換了其他小姐們別說半個時辰了,就一盞茶的時分都能讓她們沒法走路。
  
  好一場不動聲色的下馬威。
  
  夏令涴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隨著宮女也到了偏殿,頭也不敢抬,腳下亦不敢多走一步,十足的恭順恬靜的樣子。
  
  「皇兒在戰場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回娘娘,小女只知趙王殿下深夜奇襲蠻族兵將營地,三日未歸。」
  
  淑妃微不可查的輕笑了聲:「你們夏家倒是消息靈通。」想了想,「也怪不得,夏祥民都隨軍出徵了,有什麼消息定然是瞞不過你們這些世家。」
  
  夏祥民乃夏老夫人第五子,是夏令涴的小叔。夏家家大業大,如今大爺與二爺站在保守派;三爺就是夏令涴的父親是中立派的領頭人;四爺在外地立意博得大名聲,算得上是朝廷新貴,偏靠激進派;這五爺原本也是夏家安排到地方上做個小縣令,那知道對方武術了得,做不了文官就半路上跑去參加朝廷三年一屆的武選,入了兵營,從最底層爬起一路到了六品昭武校尉。
  
  『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哪裡有戰爭哪裡就有夏祥民。』這話在皇城的兵營中沒人不知曉的,夏祥民更是世家子弟中出了名的亡命之徒,哪裡上戰場他就往哪裡跑。皇上偏生就愛著他這股蠻性子,今日裡把他丟到雲麾將軍的麾下去極西北的雪山滾兩圈,明日裡把他丟到忠武將軍的船艦上去海裡游一趟,這次蠻族進犯,皇上又把他塞入了輔國大將軍的帳篷,隨著顧元朝一起去草原上撒腿子的跑一回。
  
  在淑妃看來,皇上壓根沒有把夏祥民當作武人看待,聖上是把他當作一刻都不願意停歇的看家護國的神犬。哪裡有戰爭,皇上就大喊一句:關門,放夏祥民!對方絕對啊嗚一聲就衝著暴徒咬了過去,多好的忠犬啊。
  
  不過,在世家眼中又是另外一檔子事,這明顯的是皇上防著夏家勢力過盛的打算。夏家幾個兒子都與朝中三派有瓜葛,不管那一派鬥得你死我活,他們家絕對能夠延續興盛。那還都是文臣,若再加上一個帶有兵權的武將,嘖嘖,只要夏家願意,而新上任的皇帝是個軟弱柿子的話,大雁朝的君王天天換人都是尋常事。
  
  所以,皇上喜歡夏祥民沒錯,可真的要讓他在一個兵營裡面混熟了,那是絕對不成。到處平調任職,則能斷絕他與某一派的將士過密,從而影響夏家在武官中的實權。
  
  這些夏令涴知曉不多。她只記得在顧元朝出征之前,爹爹帶著她親自去見了五叔紮紮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求五叔暗中保下顧元朝的平安。當時五叔怎麼說的來著:放心好了,為了侄女以後的霸權,我會好好的調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也許,某些時候顧元朝的筆跡看起來軟弱無力,就是因為五叔對他調教過密的緣故?
  
  夏令涴暗中無辜的眨了眨眼,她真的不是故意折騰某人。不過,為了自己以後在王府的霸權,顧元朝的犧牲還是值得。
  
  淑妃指了一處位置讓她坐下,斟酌半響,才嘆息道:「若夏家要退婚,還來得及。」
  
  夏令涴一陣茫然:「什麼?退婚?」她眼眶微紅,抽抽鼻翼,委屈道:「我……趙王他,他準備在欺負了我之後不要我了?」
  
  淑妃一怔:「他欺負了你?他怎麼欺負你的?」哎呀,這話題怎麼拐彎的,作為母妃她肯定不是想要八卦,她是在試探哇。好吧,試探的同時也打聽一下兒子的某些劣跡,也無可厚非。
  
  夏令涴食指在袖口的掩飾下捲著錦帕,抿緊了唇瓣,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趙王說過他會回來的,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他。祖母也說夏家女子一旦決定了夫家,沒有無緣無故退婚的道理。」
  
  淑妃掩飾著小小的失望。唉,這世家女子果然善於避重就輕,她想要聽八卦對方偏來說情深意重,甭沒趣了。
  
  「若是我皇兒真的戰死沙場,你也願意為他守一輩子活寡?」
  
  夏令涴瞬時淚珠滿腮,垂著頭不敢想像的痛苦模樣,肩膀聳動:「他說了會回來的,我等他。」這算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啊?
  
  淑妃鬱悶了。這女娃比她想像的要狡詐,果然趕在大庭廣眾之下敢跟我皇兒針鋒相對的女子,不是什麼好欺負的角色。哎喲,以後她這婆婆要辛苦了。淑妃心裡哀嘆著,擦了擦眼角似有似無的眼淚,安慰了夏令涴一番,做足了善解人意的好婆婆形象,又拐彎抹角的打聽顧元朝是如何『欺負』夏令涴的話題不果,這才唉聲嘆氣的放對方出了宮。
  
  出了宮門,爬上夏家的馬車,簾子才一放下,夏令姝就拉著夏令涴問:「怎麼樣?」
  
  「趙王沒事。」
  
  夏令姝驚詫:「淑妃娘娘親自告訴你的?」
  
  夏令涴用黏著蘆薈花露的濕帕將臉上蠟黃的妝容給抹了乾淨,又喝了一口茶之後才道:「哪能啊!娘親說過,這宮裡的人說話九轉十八彎的,你得想得更加深一些。淑妃只是先罰我跪了一陣子,我估摸著她原本也是有怨氣的,怎麼說外人都只道趙王是為了與夏家聯姻才去了戰場,現在趙王生死不明,她怎麼著也要表示一下怨憤,好在我跪習慣了。」半個時辰算啥呀,在夏家那是打碎了一個茶杯的懲罰,或者是午睡的時候流了口水的小戒。
  
  夏令姝一邊幫她重新上妝,一層層的撲上珍珠粉讓她的臉色逐漸轉為慘白,看起來就跟新喪沒什麼兩樣。夏令涴覺得還不夠,自己又在額頭補了一顆淚滴狀花鈿,衣裳依然是入宮的那一身華衣,襯托得臉色越發慘白,我見猶憐如弱柳扶風。
  
  夏令姝替她端詳了一下,道:「折騰完了,快說你怎麼知曉趙王安危的。」
  
  「很簡單,淑妃娘娘說『若夏家退婚,還來得及』。」
  
  夏令姝何等聰明,立馬就明白了這話裡隱含的情緒:「她先是給你下馬威,讓宮裡的人認為淑妃娘娘對夏家有怨恨,從而減輕皇上對汪家與夏家聯姻帶來過大利益的隱憂,也能夠打消皇后對趙王是刻意與太子針對作對的猜想,同時警告夏家不要太過於張狂;接而對你好言問話,試探退婚之事夏家的看法。從她那句話中聽得出她是保留了餘地的,若你是回答退婚,那麼她當場就會甩你耳光對你疾言厲色;若你回答不退,那麼夏家對她的利用價值就高了,自然那一場罰跪的戲碼經由她的 『善意』也能夠讓夏家明白現在的處境。」她又端詳了下夏令涴的眼眶,「而你還哭了,這更加印證你對顧元朝的真心。有你這份情誼,我們的爹爹以後明裡不會做什麼,暗裡卻是會給趙王幫忙。」
  
  夏令涴眨著眼眸:「你看我哭得怎麼樣?我可是一路從後宮哭了出來,這半裡多的路哭得我眼珠子都要掉了。」
  
  夏令姝拉住姐姐的手腕搖晃兩下:「你是真的傷心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夜你從祖母的院子出來,一直呆呆傻傻的遊蕩著,令墨都以為家裡住進來一個女鬼,嚇得哭著要跟令乾一起睡。」
  
  夏令涴假咳著:「還不是祖母刻意嚇唬的,只說要麼死等趙王,他活著我就活著,他死了我就要陪葬;要麼就是我另嫁,也不能嫁給世家了,頂多找個妾室的兒子勉勉強強過日子,這輩子什麼都不用指望。嫁給妾室的兒子,還不如一刀子捅死我來得快,省得折騰。」
  
  夏令姝笑道:「我們都被這些長輩給算計了。別說有五叔了,淑妃娘娘的娘家是韓家,聽說趙王早就將韓家給納入了自己的手心成了一族之長。這樣的人,暗處總是跟著一群死士,不到關鍵時刻不會顯露。你是關心則亂,糊塗了。」
  
  夏令涴臉色紅得連再厚的珍珠粉都蓋不住了。她這哪裡是被長輩算計了,連自己的妹妹也開始消遣她來著。
  
  好不容易從淑妃處安了心,可到底心裡擔憂,在夏家她還一如既往的持家理財。
  
  夏黎氏這半年已經開始教她如何打理鋪子,驗收田地和房產。夏三爺提前將給她預備的嫁妝單子給了她,名下也有分佈大雁朝各地的一些小產業,茶店酒館繡莊等等。王府的梅管家送來的禮單中還有兩間掛羊頭賣狗肉的外郊的莊子,並親自帶夏令涴去看過。遠處瞧著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莊子在前山的半山腰,周圍人跡罕至鳥飛蟲鳴。她無意中翻去了後山,發現另有乾坤。顧元朝那隻狗熊居然另外還建有別院,院子裡住著一群猛漢,嚇得她差點從山上滾到山下成了名副其實的刺蝟。原來,那別院的外面看著是訓練家兵的產地,實際上地底下挖有秘道,一直可以穿行到趙王府的書房。秘道甚多,梅管家只打暗號似的提過一條秘道可以去更郊外的鐵匠鋪子。
  
  夏令涴嚇得臉色蒼白,只說她是良家女子,不做打家劫舍的勾當。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並且用著狂放的筆法寫了一句話塞給了白隼給顧元朝給寄送了過去,即是:你是一隻狗熊,不是老虎!
  
  等待消息的日子很漫長。夏令涴已經不知道她是等著五叔的黑隼送來顧元朝還活著的消息,還是等著顧元朝親自用白隼來告知他打了勝仗。不,其實,只要他還活著就好了。爹爹說過,戰場上,活著就有更多的機會贏回來。
  
  可每一次參加世家千金們的聚會之時,總能聽到大家說起戰場上的殘酷,也許是刻意也許是無意,每個人的眼光都會轉到她的身上,讓她覺得心裡刺痛。因為,眾人不相信第一次上戰場的顧元朝能活著,不相信一位文質彬彬的皇子能夠從奇襲蠻族兵營上安然無恙的回來,甚至,還有人猜想顧元朝已經被抓獲,等著朝廷拿著金銀珠寶和若干城池去換人。
  
  古孫藍對她的恨意逐漸加深,有時候會在品酒會上直接諷刺她,說是她害得顧元朝上了戰場,是她害得顧元朝馬裹屍還,一切都是夏令涴的錯。接而,對方會哭得梨花帶雨,用著赤紅的雙眸盯視著她。夏令涴從平靜對待,到勉力反駁,再到自信滿滿的回視,展現了一位少女逐漸轉向穩重成熟的過程。
  
  面對那些或真或假的試探,她從淡定的無視,到忍耐痛苦的一個人一句話的針鋒相對,到最後認定了顧元朝能夠回來,相信他說的誓言,相信他的能力和智謀。她不再讓那些流言蜚語惡意中傷擊潰自己努力為此的端莊面具,也不再讓那些辱罵和嘲笑的話語戳中自己的心傷和徬徨,她固執且堅強的面對外人,用沉默的對視展現出她的氣度和對未婚夫的海量信任,讓每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從小聲嘲笑到大聲諷刺,再到羞愧的垂首。
  
  倏然張望,她一眼就能望到五叔的黑隼俯視的衝進了夏老夫人的院子,而遠在天邊,另一隻極力快速飛翔的白隼伸展這長翅朝著她的腦袋給衝了下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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