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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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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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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54:26 |只看該作者
459:你為什麼沒死

  近來江櫻過得很充實。

  一江春在城東人流最旺盛的明寺街上開了分店,她作為承接江家衣缽的繼承人,在此之前理所當然地要參與籌備工作,從酒陸裝修風格,到菜式的統計,再者新店開業,總要有些吸引眼球的亮點,便沒少往廚房跑,就為了多出些有特色的新菜。

  雖然忙累了些,但江櫻很開心。

  人閒下來的時候才會多愁善感,真的忙活起來,便沒有時間多想了。

  甚至因為忙碌而帶來的踏實感,更讓人安心。

  自己做著喜歡的事情,日子便彷彿還和從前一樣。

  四日前酒樓正式開業,交由了方大來打理,他已積攢了很多經驗,打理起來已是井井有條。

  江櫻去看過幾次,生意很好。

  眼見著方大得了大家一遍又一遍的誇獎,方二有些不服氣,於是更用心地打理起了自己手下的老店,一來二去,兄弟二人倒是有了良性競爭的意思,讓一家人既是欣慰又時常哭笑不得。

  這股力爭上遊的拼勁兒,倒讓江櫻這個翹腳掌櫃有些自愧不如了。

  可將酒樓交給兄弟二人,不由也更放心了些。

  畢竟酒樓管理這塊兒多少是需要些天賦的,而她所擅長的,其實只是做菜。

  既然方大方二有這個志向,那便由著他們施展吧,她只需有事兒沒事兒琢磨出幾道新菜式交到酒樓裡便好。

  樂得輕鬆的江櫻近來卻也沒有閒著。

  江浪閒下來的時候,她便會纏著他帶自己四處逛,品嘗美食,看四下風光。

  若生命真有期限,她不想在最後的時間裡成日關在院牆之內。那會讓人不自覺變得壓抑。

  江浪十分樂意,便趁機帶著她轉了許許多多小時候一起去過的地方,成日帶著她和冬珠城裡城外的玩兒,昨日日光明媚便去金鼎山敲鐘,今日天寒地凍就去胡錦河冰釣,明日雨色濃重乾脆去城中最有名氣的西廂樓聽戲吃茶。

  江浪不知妹妹的身體在一天天變差,只見她瘦的可憐。吃東西的時候總撿著營養價值高的點。紅燒肉一塊塊兒的夾到她碗裡。

  一晃十來日下來,江櫻倒真被他養胖了不少。

  莊氏瞧見眼裡,多少有些欣慰。

  這一日。風和日麗,江浪卻留在了酒樓裡處理一些公務。

  因為江櫻和冬珠在上回入宮之時,答應了太后娘娘今日入宮賞梅。

  一大早地吃完早飯,江櫻收拾妥當之後。便乘馬車動身了。

  馬車剛離開榆樹衚衕之時,未央宮裡卻已有貴客先至。

  久不上朝的晉擎雲。今日早早進了宮,在御書房代皇帝召見了群臣,大致地議了一議如今的局勢。

  主題顯然只有一個:韓家狼子野心,不見棺材不落淚。唯有除之,以絕後患。

  那麼這件事件誰來做呢?

  普天之下,有這個能力的不外乎只有他晉家了。

  此番入宮。說白了不過是進一步地自我洗白,好經這些臣工之口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們晉家發兵也是被逼無奈。他們跟韓家不同,他們只以天下百姓為先。

  剛處理完府中一應喪事的晉擎雲,能打起精神來走這麼一遭,實在不容易。

  但沒辦法,這些事情除了他之外,晉家已經沒有人會去做了。

  全天下誰都可以倒下,唯獨他不可以。

  在這一切,還未真的結束之前——

  被貼身的僕人扶著出了御書房的晉擎雲又咳嗽了一陣,每咳一下,心肺似都被震的發疼。

  他很清楚,他這個身體這回是真的好不起來了。

  能活幾天,他也不確定。

  待他勉強止住了咳意之後,僕人方緩步扶著他走向轎前。

  轎簾被打起,晉擎雲彎下身來,一隻腳剛要踏進去,猶疑了片刻之後,卻又收了回來。

  「晉公?」見他沒了動作,僕人試探地喊道。

  晉擎雲勉強直起了身子來。

  「去一趟太后宮中。」他說道。

  茶香氤氳,沁人心神。

  輕輕一嗅,便知是上等的明前茶。

  而對面而坐的二人,卻都沒有心思去細品。

  「我以為晉公永遠不會過來見我。」

  「你當我願意見你。」晉擎雲目色一寸寸結成寒冰,冷笑著道:「我不過是想當面問一問你,你為什麼還活著?」

  太后面容平靜,闔起的雙目之上濃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在接連害死了我兩個兒子之後,你為什麼還能心安理得的活著?」晉擎雲的聲音陡然一沉,咬牙切齒,似對面前之人恨之入骨。

  「晉公何必自欺欺人。縱然沒有我,只怕也改變不了什麼。」她忽地一笑,道:「或許唯一能改變的只是上月那場宮變的結果而已,可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老天爺絕對不會放過那個手上沾滿了鮮血的魔鬼。」

  「果然是你點了火藥!」

  「是我又如何?晉公今日前來,是想印證什麼,還是想要我的性命?」

  「你早就該死了!你多活一天,便是晉家的恥辱——」

  竟換了身份,藏在了這污穢的深宮之中

  「可我活下來了,且親手為我夫君報了仇。之前我是不能死,而我現在,不想死了。」

  經此一事,她發現這世上還有許多值得她留戀的東西。

  至少,她還要親眼見上她的孩子一面。

  看看這些年來,他長成什麼模樣了,是像她多一些,還是像他父親多一些。

  「不想死了?你如今這模樣,難道還敢有妄想嗎?想重回晉家,想讓他認回你這個母親嗎!」晉擎雲暗暗握緊了袖中雙拳,道:「我告訴你。你休想。」

  「看來我的兒子很爭氣,竟讓晉公刮目相看了。」

  晉擎雲渾身散發著冷意,緊緊地盯著她,「你已經毀掉了我的兒子,你還想毀掉我唯一的孫子嗎?」

  「晉公還是想要我的性命,同許多年前一樣。」她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又泛起了一絲極淺的笑意:「可當時有阿儲護著我。晉公顧念父子感情。便忍了下來,讓我頂著她人的名號進了晉家大門。所以晉公得知我難產而死的時候,應當很是寬慰罷。但您肯定沒想到。我走後,阿儲也活不久了。」

  晉擎雲袖中雙拳越收越緊,枯樹皮一般的臉頰上微微抽動著。

  「晉公做夢也想不到,您最愛的兒子離開了你。您最厭恨的我卻還好好地活著。」

  她伸出手去,摸索到了面前的茶盞。輕輕握在手中,接著說道:「您來是想問我阿儲到底是怎麼去的嗎?可是我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著,可除了恨。什麼也想不出來。我出不了這深宮,便只有等。最初那幾年,我甚至活不下去。」

  「這些年來。誰都不好過。」

  「可我如今已不怨了,晉公老了。也莫要再怨了。」

  她好多年,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了。

  晉擎雲滿目通紅,瞪大的眼中情緒劇烈地起伏著。

  怨恨、憤怒、無力,更多的卻是自責。

  他怎能不怨?

  可他能怨誰?

  然這一切歸根結底,皆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他厭惡髮妻的強勢蠻橫,對一起長大的府中丫鬟動了真情,她懷下了他的孩子之後,他卻沒有辦法保住這個不該有的孩子,否則他便不能繼承家主之位——可這個孩子最終還是活了下來,在多年無子的具氏的手段下,留子去母,將他當做了嫡長子來養活。

  可緊接著,具氏卻有了身孕,並且又是一個兒子。

  對這一切渾然未察的他,一心寵愛著實則是丫鬟所出的長子,恨不得將全天下都給他。

  他更不知一向被他忽略,看起來懦弱無能的次子,竟暗下滋生了那樣可怕的心性!

  直至此時面對這個曾經厭惡至極的長媳,他竟才敢承認這些年來一直被蒙在鼓裡的他,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的偏心,若不是他的毫無所查,這一樁又一樁悲劇,根本不會釀成。

  他認為自己聰明一世,將一切都牢牢盡握,然而到頭來卻成了最愚蠢最自以為是的那一個。

  眼下再回想這大半生以來的種種,只覺得無一樁不撕心裂肺,無一件不悔不當初。

  而現如今什麼都晚了....

  這一生,活像一場噩夢一般。

  二人對坐良久,勾起無數陳年舊事,心底俱不平靜。

  正如她方才所言,這些年來,誰都不好過。

  殿外日光漸盛,透過鏤空的窗,灑在茶案上,一片片斑駁明亮。

  「我可以不殺你,但今日.....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晉公請放心,我是他的生母,我比您更盼著他好。」

  「......」

  ..........

  江櫻和冬珠來到太后宮中之時,她正坐在窗下,沐浴著大開的窗外漏進來的陽光。

  聽到腳步聲,她回過了頭來,微微一笑,道:「今日來的倒早,可用早飯了嗎?」

  說著,不及江櫻和冬珠回答,便讓莘兒上點心奉茶。

  「吃了也無妨,這一路過來肚子也差不多該空了,御膳裡新出了幾樣兒點心,你們嘗嘗合不合胃口——嘗罷糕點,再去御花園賞梅也不遲的。」

  冬珠一點也不見外,笑著稱好。

  江櫻則覺察出了太后娘娘今日的不同來。

  似比以往來的要高興。

  這種高興彷彿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一股釋然。

  近來沒少暗下觀察人家的江櫻覺得自己應當沒有看錯。

  雖然這也證明不了什麼,但還是不妨礙她默默地為自己的偵查大業而努力著....

  「阿櫻呢?怎麼也不說話?」與冬珠聊了一會兒的太后娘娘沒能聽到江櫻的聲音,出了聲道:「快來我這兒坐著。」

  江櫻依言走了過去,這才斂起自己神遊天外的思緒,不著痕跡地問道:「太后娘娘今日看起來似乎格外高興,是不是宮裡有什麼喜事?」

  「這宮裡還能有什麼喜事。」太后笑著說道:「不過是多年前壓在心裡頭的一些事情,忽然想通放下了,便覺得活得比從前輕鬆了而已。」

  江櫻思索著這話裡的意思,靜靜地聽太后說起了人生的感悟來,望著面前這張格外平靜的臉龐,只總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靠近真相了。

  以往沒有產生那個想法之前,還不覺得有什麼,可自有了之後,竟日漸覺得二人眉目間確略有些相似之處。

  「今日準備不及了,待來日再挑個暖和的好天兒,我倒想出宮去走一走,你們可願陪我一道嗎?」

  「太后娘娘想要出宮散心?」冬珠顯得有些雀躍,道:「這些日子我同阿櫻沒少往城外跑呢,什麼好玩兒的地方我們都去過了,娘娘要去哪兒,只管跟我們說,由我們來帶路可好?」

  她對這個溫柔體貼,長得又像她已故姑母的太后娘娘的好感,一日更比一日濃厚。

  「那便再好不過。」聽完冬珠的話,太后輕一點頭。

  「既如此,就這麼說定了!」冬珠咧嘴一笑,分外開心。

  江櫻也微微露了些笑,只是她與冬珠心中所想,卻是截然不同的。

  去御花園賞了梅,留在宮中用了午膳之後,又小坐了片刻,江櫻才同冬珠告辭出宮而去。

  「我瞧你這大半天都迷迷怔怔的,究竟是想什麼呢?」馬車中,冬珠說道。

  迷迷怔怔的?

  她明明是在認真思考好嗎?

  這兩重意思可是差的很遠的。

  江櫻抽了抽嘴角,也未作辯解,只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西陵國的女子,都是藍眼睛深眼窩兒,和高鼻樑嗎?」

  如此濃重的異域輪廓,與中原人差之甚遠。

  可她瞧著太后,雖五官比尋常女子立體的多,但卻也比不上冬珠這般明顯。

  冬珠不知她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卻還是答道:「也不全是啊,我聽我父王說,在你們中原不是殷家人做皇帝之前,同西陵之間的來往是十分密切的,兩國通婚的情況也很常見!所以我們西陵人中,長相也有偏中原化的,譬如我表哥,不就是嗎?」

  江櫻皺了皺眉頭:「你表哥應當是長相偏西陵化的中原人吧?」

  「有區分嗎?」冬珠一翻白眼,「總之血統混淆之後,特徵便不會那麼明顯了。」

  江櫻覺得自己的重心好像一牽扯到她的晉大哥就會歪掉。

  咳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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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54:40 |只看該作者
460:大火圍困

  重新整理了思路,江櫻才又試探地問道:「那你們西陵皇室,可有過同中原人通婚的歷史嗎?」

  「有啊,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姑母不就嫁進了晉家,生下了我表哥嗎?」

  呃,怎麼又扯回她晉大哥身上來了?

  江櫻覺得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

  「我是問,除了長公主之外呢?」

  「那不就是我同阿烈了。」

  江櫻深感無力。

  「照你這麼說,反正是可以聯姻的,是嗎?」她只有換了一種方式來問。

  「可以是可以,但也不能太過明目張膽,譬如阿烈,在西陵便沒有人知道他並非真正的西陵人,若是傳開,多少會對國政產生影響。況且,他是要繼承王位的。」

  雖然她答的跟自己想問的完全是南轅北轍,但江櫻還是大概明白了。

  既然祖上常有通婚的情況出現,那麼血統方面的純正,應當是不可保證的。

  可拋開長相的相似之外,還有什麼是可以有力證明她的猜測究竟是對是錯呢?

  眼下這一切還只是她的猜測,故而直接告訴冬珠,是不可行的。

  江櫻一陣苦思冥想,卻也沒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

  倒是因為用腦過度,晚飯多吃了一個饅頭。

  吃完藥洗漱一番,躺到床上閉眼便是一夜好眠。

  .........

  而此時阮平這邊,卻是遇到了大麻煩。

  韓家軍趁夜再次主動突襲,且與前幾次的試探不同,此番竟動用了五萬士兵,將晉家大營團團圍住。兵分數路,進行合擊,且每條路線都找準了晉家軍布軍防守最為薄弱之處!

  晉家軍極力調兵防守,卻也只能淪為被動之勢。
 
  雙方短兵相接,戰火迅速蔓延著。

  「上一次便覺察到了不對......這一定是出了內奸!若非是我們警覺,早早便派下了哨兵仔細盯守,只怕真要被他們打一個措手不及了!」

  主帥營中。石青焦灼地走來走去。思忖著應敵之策。

  「如今我們已被他們圍困住,除了奮力一搏,突出重圍之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內奸一定是有,但如今卻不是能詳查此事的時候!娘的,當是我瞎了眼,竟沒看出身邊出了這等雜碎!」宋元駒怒罵一聲。已披甲起身,將戰盔戴好。便要往外衝去。

  「你要出去應戰?」石青疾步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正色道:「敵軍目前估測帶了五萬人馬,容後難保還會加派兵馬前來——你這個時候出去,難道當真是要同他們打一場占不了便宜的硬仗不成?」

  「萬千將士都在外頭拚死奮戰。我作為一軍之帥,難道要躲在這營帳之中苟且偷安不成?」宋元駒只覺一股熱血衝上了頭腦,握緊了手中長劍。道:「我宋元駒上戰場就是為了打仗而來的!」

  「打仗當真只是縱馬揮刀而已嗎?敵方軍力遠遠在我們之上,我軍又處於被動之態。這個時候最明智的做法不是硬碰硬,而是請援軍前來相助!」石青肅然道:「他們之所以採取圍困的戰略,目的就是在於阻住我們的出路,防止我們有機會請來援軍——你若就此出去同他們背水一戰,豈不正中他們下懷?」

  經他這麼一說,宋元駒總算冷靜了些。

  怪不得主子總是說他有勇無謀,他確實太容易衝動了。

  「那依你之見,眼下要如何應對?」

  「在他們的後援到達之前,你迅速帶一隊精銳人馬殺出重圍去——時間拖得越久,他們的困守越堅固,要想突圍便越困難了。」石青拿了主意道。

  宋元駒聞言眼中情緒翻騰,咬了咬牙道:「我們的後援軍遠在一百裡外,我縱然能殺得出去,然而待我將援軍請到之事,也只怕遠水難解近渴!」

  待他回來之時會是什麼情形,他甚至不敢想像!

  「援軍一直就地準備著,若是來回快馬加鞭,天亮後總能趕得回來!」

  宋元駒又是一陣咬牙。

  就外放的情形來看,一夜之間他們會損折多少士兵,簡直不可估量。

  可眼下他沒有別的選擇。

  他有熱血,他講義氣,可現如今最好的法子卻非同士兵們殊死一搏——他們還沒走到那種絕境!

  石青握住他一隻手臂,被帳外火光映照的雙眸閃爍著燁燁紅光,他沉下了聲音道:「這裡交給我,你只管帶人衝出去!務必要將援軍帶回來——」

  宋元駒重重一握他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我一定將援軍帶回,我回來之時,你必要頭一個出來迎接我!」

  誰都不會死,都必須要活著!

  ........

  「主帥,晉家軍已成甕中之鱉,折損約是我軍的五倍之多,還需再增派軍力嗎?」

  韓家營帳中,韓呈機正盤腿坐在一方棋盤前,自己一手各執黑白子,凝眸望著棋盤上的局勢,似陷入了深思。

  前來回稟戰況的士兵久久沒有得到他的指示,一直維持著等待令下的姿態,不敢重複出聲提醒。

  「韓刺史,如今情勢大好,應當儘快擬定招降之策,可不是您下棋的時候!」沙啞可怖的聲音隱隱充斥著不耐。

  「招降。」韓呈機似終於回神一把,左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手下的棋盤之上,聲音平淡如水地道,「招什麼降。」

  「不招降?韓刺史莫在說笑不成?晉家軍雖處於劣勢,但若當真逼急了,對韓家軍亦會造成不可估量的重創,韓刺史難道想一直同他們僵持下去,直到對方援軍趕來救局嗎?」

  整個人都籠罩在偌大的黑色披風中的人目色冷冷地說道:「據我的眼線回稟,晉家軍主帥已帶了一支隊伍突圍,定是請援軍去了——不管他是死是活,能否出得了軍營,現如今晉家軍群龍無首。又遭突襲,正是渙散之時,我再讓我安插在其中的頭目們從中渲染一番,性命關頭,讓他們歸降並非難事!」

  「縱然那宋元駒能夠活著請回援軍,屆時局勢已定,他亦無力回天!如此一來不光是阮平輕而易舉落入囊中。還能大挫晉家的威風!」

  黑袍人越說越激動。似乎格外享受勝利帶來的興奮。

  韓呈機卻對他的興奮視若無睹,依舊那副涼薄的口氣。

  「我不需要會背叛的東西。」他說道,又落下一枚黑子。

  黑袍人聞言一陣冷笑。

  「兵家之道。韓刺史到底是涉獵不深。大局當前,還是不要太過率性而為來的好。」

  韓呈機接連落下三子,動作不急不緩,眸中一派平靜地吐出了四個字來。

  「放火燒營。」

  「什麼?」黑袍人聞言大驚。

  他要用這種法子將晉家軍全數殲滅在阮平?

  「萬萬不可!此舉不僅對我軍無利。更會讓天下百姓對韓家軍寒心!必定還會惹怒到晉家!」

  招降等同給晉家一記耳光,讓他們士氣難振。而用這種慘厲的方式進行屠殺卻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即刻傳令下去。」韓呈機的目光終於從棋盤上移開,望向那在原處等待示令的士兵。

  接觸到他的目光,士兵只覺得一股冷意自腳底陡然攀升,他幾乎是畏懼著應下。退出了營帳去。

  「韓刺史到底想要做什麼?」黑袍人忍無可忍地發聲質問道。

  這哪裡是要打仗,哪裡是爭奪天下的樣子!

  分明就是拿這天下做棋盤,僅供他一人隨意擺布或撥亂!

  「晉家軍營中有近千名我的親隨!韓刺史當真要以火燒營。可是根本沒有要同我合作的誠意嗎?」

  「你想要什麼誠意?」韓呈機緩緩站起了身來,卻並未看向他。只道:「你若想離開,無人阻攔。」

  黑袍人暗暗攥緊了手掌,滿布疤痕的眼皮下一雙眸中俱是忍耐。

  韓呈機已離開了營帳而去。

  帳外守著的士兵悄悄喟嘆著。

  「主帥當真下令放火燒營?」

  「是啊,不知主帥究竟是怎麼想的?這傳出去,咱們韓家軍殘的名聲只怕是從此後要坐實。」

  「這麼多場仗打下來,主帥哪回不是兵行奇招?沒準這回也是有著其它的算計呢,咱們就不要瞎胡猜了!」

  「只是這樣一場大火若真的燒下去,怕是三天三夜都燒不完吧?」

  .......

  「怎麼突然靜下來了?」

  晉家營帳中,石青一陣警覺。

  外間的打鬥嘶喊聲似乎在逐漸地減弱。

  「對方不攻了!」有士兵從帳外衝進來,身上帶著血腥氣喊道。

  不攻了?

  正該是乘勝追擊的時候,怎麼忽然不攻擊了?

  「他們定是想要招降!」帳中一名中年副將說道。

  「招降?」那從外頭浴血奮戰回來的士兵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目光灼灼地說道:「兄弟們都是寧死不降的爺們兒,縱然是今夜戰死,卻也絕不能降!」

  「你一黃毛小兒懂個屁!道理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今我軍處於劣勢,難道真要拿無數兄弟的性命來打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仗嗎?」那副將豁然起身,瞪著一雙銅鈴眼掃向他。

  「寧副將此言末將不敢苟同!」那士兵倏地將目光轉向了石青,握緊了手中還滴著血的長刀,「石軍師,我們不能投降!」

  石青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那姓寧的副將,遂才望向那士兵說道:「主帥已前去請派援軍,天亮時分必能趕回。我知道兄弟們都累了,可只要捱過這下半夜,必能反敗為勝——我們絕沒有伏降的道理。」

  「石軍師,你.....!」寧副將是沒料到這個看似文弱的讀書人,在性命攸關之際竟還一意主戰,頓時惱羞成怒道:「石軍師這分明是拿千萬將士們的性命當作兒戲!」

  「看來寧副將是怕的緊了。」石青看向他,目光摻雜了涼意:「既如此,便請寧副將到內帳避險吧——」

  話罷,抬手示意身側的士兵上了前去。

  「石軍師這是何意?」寧副將面容緊緊繃起。

  「將他縛起,丟入內帳嚴加看守,以免再出言蠱惑軍心。」

  「是!」

  那士兵見石青如此決斷,眼睛霎時間亮起,拱了一禮道:「屬下這便出去傳令,要兄弟們嚴加防守絕不鬆懈,等主帥帶援軍回來!」

  話罷便迅速地退了出去。

  石青緊皺的眉頭卻遲遲未能鬆開。

  幾次交戰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韓呈機心思莫測,著實讓人難以揣摩。

  所以現下暫時的休戰,果真是為了招降嗎?

  「.......石軍師,石軍師大事不好了!」

  忽然又有士兵衝入帳中,面容驚駭。

  石青心頭頓時躍上一層不好的預感。

  不待他發問出了何事,那士兵便已稟道:「敵軍在營外潑了松油,揚言要縱火燒營!」

  「什麼!」石青目光陡然一緊。

  放火燒營?

  韓呈機怎麼會這麼做?

  「消息可屬實?」

  「千真萬確!已經燃起了火把,成桶的松油潑在了地上!石軍師,眼下我們要如何是好?」士兵慌慌張張地問。

  石青薄唇起。

  既如此,只能與之殊死一搏了

  決不能再占被動之勢,坐以待斃!

  「要將士們不要慌亂,集中兵力於一隅,必須殺出重圍去!」

  「石軍師的意思是不守營了嗎?」

  「沒錯!迅速調集兵力到帳前,聽我號令!」

  ..........

  火光忽現,由遠及近。

  刀劍相擊聲,戰馬的嘶鳴聲,混合著將士們或高昂或慘烈的喊叫聲,聽起來令人汗毛豎立。

  營帳南邊火勢已起,由石青親帶著的一軍將士們集中在了西北方向,欲殺出一條血路來。

  而對方防守的兵力也隨之發生了變化,皆聚集於此,竭力相阻。

  火勢滔滔,在夜風的鼓動下,忽高忽低的竄動著,火舌隨著松油迅速地蔓延,拼了命的似要將夜色都就此吞沒徹底。

  火勢已要將整座軍營都包圍起來!

  「石軍師,東面似又來了敵軍!」

  石青隔著一道火幕朝著正東方望去,果見隱隱有大批兵馬在靠近。

  「他們這是想將我們活活困死在這大火之中!」

  至此,竟已沒了任何退路。

  「不,絕不會是......」

  石青被火勢映照的通紅的面龐上,忽然乍起了逼人的神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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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力挽狂瀾

  「會不會……會不會是主帥帶援軍趕回來了?」

  石青身側的年輕士兵滿懷希冀地說道。

  可是自己也明白,這才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宋元駒縱是再快,只怕也才堪堪抵達援軍軍營。

  沿途雖然設有軍事台,非常利於傳信,但來回的兩百里路程擺在那裡……

  萬一、萬一援軍事先察覺到了異動呢?

  不可能的,韓家軍之前也有過偷襲,但他們都很好地抵擋了,從未請求過援軍支援,他們又怎會知道這次韓家軍竟得知了他們的布軍圖,趁夜發動了如此之大的攻勢……

  士兵不停地給自己希望,卻又不停地自我否定,臉上的神情既有希冀又有絕望,矛盾到了極點。

  「來的不是主帥……」望著越來越近的隊伍,石青面上的神情逐漸明朗了起來,口氣中充滿了篤定的意味。

  果然不是主帥嗎?

  小兵心下陡然一空,眼前頓覺無望。

  難道他們今夜當真要被活活困死在此處嗎?

  「是援軍!」石青聲音驀地一提,環視著周遭浴血奮戰的士兵們,高聲喊道:「我們的援軍到了!」

  眼見著紹接連受傷死去的眾士兵們已顯現出疲軟之態來,而眼下陡然聽得石青這高聲一呼,頓時個個精神一抖,齊齊地朝著正東方看了過去,目光中含著莫大的驚喜,更多的卻是不確定。

  當真是援軍嗎?

  熾熱的火光下,隱約可以看到打頭的是一支精騎軍,而那在夜色中隨風舞動的軍旗上著的赫然是一個筆畫簡潔硃紅色的「丁」字!

  「是丁城軍!」忽然有人聲音高亢地喊道,以至於聲音都嘶啞起來。

  丁城軍?

  丁城軍是朝廷的軍隊。他們怎麼會得知阮平這邊的消息,且前來救援的?

  然這些眼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又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隨著大批兵馬的靠近,晉家軍士氣迅速回漲,個個都因激動而赤紅著一雙眼睛,揮刀拔劍與敵軍相接,再沒了半分猶疑。

  「丁城軍怎麼趕來了!」

  韓家軍副帥皺眉望著已要來至跟前的大批人馬。為這意料之外的變故大吃了一驚。

  「速速回稟主帥!」他吩咐一句。竟是帶了一對人馬向著丁城軍的方向縱馬疾馳了而去。

  丁城軍這麼一大塊肥肉,他們韓家自然也不想放過,故早在一月前主帥便派他去與丁州太守吳守義暗下見了一面。如今朝廷氣數已盡,丁州太守手掌二十萬精兵,想當然也不可能會願意陪著朝廷一同送死——當時他與吳守義談了許久,然吳守義態度模稜兩可。連句準話也沒有。

  他便給了吳守義一個月的考慮時間。

  若不是他韓家軍正處於優勢,他甚至要以為吳守義是前來支援他們韓家軍的了!

  「吳太守是聰明人。不知這一個月的時間,是不是還不夠考慮的?」

  他拍馬來到了大軍前,赫然擋住了丁城軍的去路,目光凝在吳守義的臉上。既有勸告又有警示之意。

  這是在勸他不要因為一時糊塗,便跟韓家成徹底對立之勢。

  「吳某不是聰明人,亦不懂得審時度勢。只知道食君之俸擔君之憂。」吳守義一身寒甲,面上還掛著淺淡的笑。然一雙眼睛卻格外精明,閃爍著光芒。

  韓軍副帥聞言冷笑了一聲,道:「好一個食君之俸擔君之憂,可我看吳太守這分明是上了晉家這條大船吧?但是,吳太守您果真確定自己做了正確的抉擇嗎?」

  「這便不勞閣下操心了。」

  「事關吳太守的身家性命,在下不得不再勸大人一句——大人倘若覺得我當日之言有不詳之處,今日大可直接同我家主子親自詳談。這火還沒燒到大人跟前,大人就這麼急著趕去救火嗎?」他軟硬皆施,擺明了不願吳守義摻和進來。

  吳守義但笑不語,反而是轉過頭去,看向了身側端坐於戰馬上的年輕人。

  韓家副帥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面容頓時一驚。

  對方並未著戰甲,而是一身錦緞藍袍,年紀輕輕卻渾然有種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通紅的火勢下,赫然是一雙冰涼入骨的藍色異眸!

  饒是韓家副帥不曾見過此人,卻也聽說過晉家的二公子因生母為西陵人氏,有著一雙與生俱來的藍眸!

  吳守義竟真的已經完全投靠了晉家!

  「勞閣下特意前來相迎,吳某卻是要失禮了。」吳守義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望著韓軍副帥說道。

  韓軍副帥在看到晉起的瞬間臉色已是大變,此刻聽得這話,豁然調轉馬頭,為數十名精兵護送而去。

  而說時遲那時快,此時一道矮小的身影忽然縱馬由晉起身後出列,似一抹幽靈般,速度極快地追趕而去,隱隱聽得一聲悶哼聲響,韓軍副帥的首級竟已經同身體分離,滾落在了滿是泥草屑的地面上,一雙眼睛尚且還盛著未消去的驚駭之色。

  「副帥!」

  ……

  消息極快地傳入了韓呈機的耳中。

  先是丁城軍前來支援晉家軍。

  再是副帥首級被斬。

  最後卻是丁城軍太守身側有晉家二公子隨行——

  韓呈機倚在床榻上,儼然已經是要歇息的模樣,聽得士兵們的一道又一道急奏,面上竟然一絲意外也沒有。

  果然還是來了。

  「主帥,眼下要如何應對?」

  「撤兵吧。」

  望著忽明忽暗的油燈,韓呈機眼中終有了一絲起伏。

  ……

  宋元駒趕回來的時候,天色初亮,遠遠地只能望見軍營處一片濃煙繚繞。

  火勢早已被撲滅,只是被燒得焦黑的土地還散發著灼人的熱氣。濃濃的焦味甚至掩蓋了一場惡戰之後的血腥氣。

  傷員們得到了歸整,在軍醫帳前處理包紮著傷口。

  士兵們的屍身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丁城軍此次前來不光是增援,還帶來了不少藥材和糧草。

  宋元駒在半路上便得知了大概的情形,卻還是帶著傷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下馬之時,甚至是被一名年輕的士兵扶下來的。

  他拖著一條傷腿來到了大營中,頭盔也在突圍時沒了蹤影。髮髻凌亂著。臉上亦有血垢,看起來十分狼狽。他緊緊抿著唇,待看清座上之人確實是晉起之後。堂堂七尺男兒眼眶竟是一紅,倏然屈膝跪了下去。

  「此次是屬下失察,方才釀成此等大禍!若非主子帶丁城軍及時趕到,後果當真無法設想……屬下無能。請主子撤去屬下的主帥之責,嚴加責罰!」

  石青隨他一同跪了下去。請罪道:「此事屬下也難辭其咎,請主子一併責罰。」

  晉起看了二人一眼,態度卻是反常的不如往常來的強硬:「輸贏乃兵家常事。此番出了內奸,也不是你們的過錯。」

  先前被石青綁起來的那名副將已經咬舌自盡了。他幕後究竟是受了誰的指使,只怕不是簡簡單單的韓家。

  宋元駒聞言眼眶紅的更厲害了,卻仍然跪在那裡遲遲不願起身。

  「主子治軍向來嚴謹。不可為屬下壞了規矩。」他固執地道。

  一側方才扶著他下馬的小兵聽得都著急了,是還沒見過這麼實心眼。非要上趕著要領罰的人,一時顧不上身份尊卑,竟開了口道:「主帥真想領罰,也該肅清了軍中隱患之後再請罰吧?眼下您又帶傷在身,真要按照軍法處置一頓,只怕是連性命都保不住了!」

  晉起聞言看了他一眼,並無太多言語,只對宋元駒與石青說道:「都起來吧。」

  石青猶豫了一下,亦是覺得眼下要以大局為重,顧不上還處於愧疚與挫敗之中的宋元駒,自己起身的同時,又強行扶著他站了起來。

  「先去處理傷勢,好好想一想近日來軍中還有哪些人舉止可疑,事無大小皆要細稟於我。」

  「是……」宋元駒抿緊了略顯蒼白的唇,被那名士兵扶著出了營帳去。

  「出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願看到,但此事又非主帥的過錯,主帥何必非要如此呢?」那小兵問道。

  宋元駒苦澀一笑,道:「我從前自視清高,認為自己不會打敗仗。此次主子力排眾難讓我掛帥,我卻如此無能,辜負了他的期許。」

  或是二人夜裡突圍之時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的緣故,也或許是此刻他情緒正波動的厲害,竟同這個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小兵說起了這些來。

  「主帥覺得自己無能?昨晚若非主帥那般英勇,我們怎能突圍得出去?主帥受了重傷,一路卻也未有耽擱片刻——」

  他還欲再說,卻被宋元駒搖頭打斷了。

  他悄悄看了宋元駒一眼,見他神色有所好轉,便也住了口不再多言。

  ……

  韓家軍營中,韓呈機喝完彭洛今送來的藥,靠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之時,忽聽得帳外傳來一陣躁動。

  「主帥正在歇息,閒雜人等不得打擾。」帳前護衛冷聲阻攔道。

  「閒雜人等?」一道陰測測的沙啞聲音突兀地冷笑了一聲,陡然撩開營帳便要硬闖進來。

  護衛臉色霎時間變得難看,正要動手之時,卻聽得帳內傳出了一道平緩的聲音——

  「讓他進來。」

  護衛聞言,自不敢再攔。

  「韓刺史還坐得住?」
 
  黑袍人一進帳中,見韓呈機閉目養神不動如山的神態,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張口便是:「晉然回來後定會大力肅清晉家軍營,我的眼線只怕要被他拔除掉大半!韓刺史若還想打贏這一仗,便應當趁他們元氣大傷之際,一舉將其殲滅!」

  丁城軍固然是一把利刃,但在韓家現如今的實力面前,卻也只是一把利刃罷了,並不值得畏懼。

  韓呈機似乎覺得有些聒噪,微微動了動眉頭,卻仍然未有張開眼睛,只聲音冷下了幾分,道:「這仗打是不打,輪得到你來提醒我嗎?」

  「如此關頭,韓刺史難道不該以大局為重嗎!」黑袍人反問道。

  他越發覺得自己選了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盟友。

  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可他沒料到的是,真正讓他猜不透的還在後頭。

  「來人。」

  「主帥有何吩咐?」

  「將這封信送到晉家軍營,務必親自交到晉家二公子手上。」韓呈機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來,垂眸淡聲說道。

  士兵應下來,即刻去辦了。

  「韓刺史在信上說了些什麼?」黑袍人問道。

  「你沒有必要知道。」

  黑袍人逼視了他片刻後,拂袖大步離去。

  他真後悔上了這條鬼船!

  ……

  「敵營主帥派人送來了信帖,對方信使稱要親自交到二公子手上——」

  大帳內,晉起正與宋元駒和石青說正事,乍然聽到士兵此言,宋元駒與石青俱是一皺眉。

  昨夜不光不彩的鑽空子偷襲,還在他們營中安插了如此之多的眼線,今日一轉眼卻又讓信使遞信來了。

  晉起聽罷微一頷首,士兵才將人放行進來。

  信使進帳,既未行禮也未說話,只將信帖雙手奉上之後,便欲退出去。

  帳中的幾名士兵卻紅著眼睛要拔劍將人攔住。

  昨夜的惡戰的慘烈似乎還在眼前,他們失去了多少平日裡要好的弟兄!

  雖說兵不厭詐,但對方的行徑實在可怕可惡又可恨!

  最後竟然要放火燒營!

  「晉家軍就這麼對待來使嗎?」信使冷笑了一聲,面上雖然平靜,然而眼底已初顯怯懦。

  他來的路上一直便是忐忑的。

  晉起見狀抬眼看向那幾名怒氣中燒的士兵,「雙方交戰不斬來使,放他走。」

  幾名士兵雖然心有不願,然卻也未敢違背晉起的命令,只用利刀一般的眼神『目送』著信使離開了營帳。

  「真想為弟兄們報仇,殺他一個哪裡能夠。待他日到了戰場上,儘管殺個痛快!」宋元駒凝眸對幾人說道。

  幾人聞言,聲音洪亮地應了聲「是」。

  「韓呈機怎麼忽然遞了信帖過來,該不會是表和的吧?」石青皺著眉,說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誕的推測。

  可雙方交戰,除了下戰書和求和之外,其它哪裡用得著送信帖?

  至於下戰書?

  一支習慣了偷襲的軍隊,哪裡還會多此一舉。

  晉起已信手拆開了這封用蠟油封了口的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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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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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瘋子和傻子

  「……」

  晉起一字一句地將信上的幾句話看完之後,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石青與宋元駒相視一眼,石青先開口問道:「主子,信上說了什麼?」

  晉起只是冷笑一聲,並非作答。

  見他信手將信箋丟入了火盆之中,宋元駒與石青心頭的疑問更深了些。

  但見晉起不打算說明,便知定非什麼好事。

  「讓人傳口信回韓呈機一句,他所提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我既不會考慮,亦不會應允,讓他趁早死心吧。」

  石青暗暗揣摩著這話中的意思,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麼,面色也變得不甚好看起來,應下晉起的話,便下去安排了。

  留在了帳中的宋元駒亦沒有多問。

  既然是主子下定了決心回絕的條件,想來已沒有多問的必要。

  他沒有問及此事,卻問起了一樁私事來:「主子此番從頃州趕來,可是尋到能夠醫治江姑娘病症的藥材了嗎?」

  「已經拿到了,由方昕遠帶回京中。」晉起道:「待將軍營中一概事物安排妥當之後,我便啟程回京。」

  他必要親眼見著她好起來,才能完全安下心來做其它的事情。

  宋元駒聽罷不由地鬆了口氣,微微露出了笑意,道:「江姑娘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方公子跟著主子一同去了頃州尋藥?起初怎麼沒聽主子說起?」

  晉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道:「此藥的下落,起初便是他查到的。」

  宋元駒一怔,是沒料到自家主子耗費了那麼多的人力與物力都沒能找到一絲線索的東西,竟被一個無權無勢的大夫給輕而易舉的找著了。

  可這似乎並不重要。

  找到了就好。

  這下不光是他家主子。就是他,也覺得安心了不少。

  ……

  五日後,晉起便動身回了京城。

  丁城軍也原路折返。

  五萬援軍已在營中安排妥當,宋元駒日日親自帶著士兵們勤加操練,大肆肅清過的晉家軍營中已是一派全然不同的氣象,士氣高漲,軍心齊整。
  
  暗夜。韓家軍營。

  存放糧草的營帳後。烏壓壓的一片,隱隱有著低低的交談聲。

  「可查到那日韓呈機給晉然的書信當中,究竟寫了什麼嗎?」黑夜中。黑袍人的聲音顯得尤為神秘而可怖,前來答話的士兵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那張畸形到了猙獰的臉。

  「查到了……」士兵顯然是受到了脅迫,聲音戰慄的厲害,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後。方才說道:「據當時韓刺史寫信之時守在一側的護衛稱……那信上寫的是,韓刺史願用涼州與晉二公子交換一個人……並、並承諾永不會同晉家相爭……」

  「什麼人!」黑袍人覺得這簡直荒誕。

  什麼人都值得拿一座城池來換!

  還承諾永不相爭?

  這不是半壁江山都要拱手相讓!

  這擺明了是在表和吧?

  竟然瞞著他跟晉家做了這樣的約定。簡直可惡!

  「……晉二公子的未婚妻,孔浠小姐。」士兵的聲音又壓低了許多。

  「什麼?!」

  黑袍人又是大吃一驚。

  孔浠!

  竟然要拿一座地勢極為重要的城池換一個區區女子!

  這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晉二公子……直接回絕了韓刺史的提議……」

  黑袍人一愣之後,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他簡直覺得這群人都荒唐的無可救藥了!

  活像一個瘋子,一個傻子!

  這樣感情用事的人。還想妄談爭這天下江山,簡直諷刺!

  ……

  江櫻從三日前便接到了晉起即將動身回京的消息。

  但她最近卻不是『太開心』。

  自從三日前,晉起讓人傳了信回來。說離魂草已經找到,他不日便會動身回京之後。她便發現,這個世界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比如——

  江櫻:「文青,今日天氣很好,咱們去街上走一走吧。」

  梁文青:「我可沒這個功夫陪你閒逛,我家裡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若當真閒著沒事兒,就去幫幫我吧。」

  江櫻沉默了。

  之前不還日日都要來跟她一起吃飯,要求不用她提,都事事以她為先的嗎?

  江櫻:「奶娘,咱們中午吃什麼?」

  莊氏:「你想吃什麼就自己做吧,奶娘待會兒還要跟你梁叔去酒樓。」

  江櫻又沉默了。

  前段日子都還日日不出家門,待在她身邊陪著,生怕她的身體出什麼差池呢。

  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就連她最敬愛的祖父,也有了類似的行徑。

  從起初的一得空便來看她,到如今的成日見不著人影兒,就是她跑去清波館,也難見他一面。

  但轉念想了想,這些日子祖父為了她的病暗下也沒少費心,想必是族中和學院裡積壓了好多事情需要他來處理,於是便很懂事的放下了心中的不習慣。

  只是仍舊略微有些擔憂,她這病還沒好呢,大家就這樣了,待她真的好了之後,又該是什麼情形?

  這真是一件令人慾哭無淚的事情。

  雖然她那位老哥因為事先不知曉她的病情,故待她的態度並稱不上有什麼改變,但近來也忙的不行,據冬珠說,好像是同之前西陵王借給她晉大哥的那塊兵符有關,約摸是要調兵來風國了。

  重色輕友的冬珠見江浪不常得空來榆樹衚衕,自己美名曰一個人懶得過來,便也很少過來陪江櫻玩兒了。然而她實則卻是一直跟在江浪身後跑前跑後的,雖然多是幫倒忙,但卻也神奇的樂此不疲。

  於是江櫻最近做的最多的事情。似乎就是偶爾進宮陪一陪太后,在家裡給白宵捋一捋毛之類。

  除此之外,便是滿心歡喜地盼望著晉大哥能夠早日回京了。

  「準姑爺再有兩三日,應當就回來了。」

  這一日,江櫻起早後,坐在梳妝台前,雲璃一面替她梳著頭髮。一面笑著說道:「奴婢都替姑娘算著呢。」

  江櫻笑了笑。

  雲璃望著鏡中的她露出了一排雪白的貝齒。便又道:「奴婢昨日上街採買東西的時候,隱約聽外頭有不少人在討論準姑爺在阮平一戰中,請了丁城軍趕去力挽狂瀾的事情呢——說的神乎其神的。都不知是真還是假了。」

  「不管是真是假,好在化險為夷了。」江櫻道。

  「是啊。」雲璃笑著點頭,欠身從鏡匣裡取出了兩支八寶簇珠白玉釵來,輕聲問道:「姑娘今日出門便戴這一對釵吧?」

  穿了一身杏黃色的襖裙。配一對顏色清淡的白玉釵,既符合姑娘一向的素淨。又不會顯得過於隨意。

  畢竟今日是要陪著太后娘娘一同出城拜佛的。

  江櫻只看了一眼,便點了頭。

  雲璃的眼光,一向是錯不了的,倒是她自個兒。對這些首飾之類的東西,提不起什麼研究的興趣來。

  「冬珠還沒來吧?」

  江櫻對著鏡子扶了扶釵頭,信口問道。

  上回太后出宮。便是由她們倆陪著的,只是為了避免引起不該有的麻煩。穿了常服,隱藏了身份。

  「似乎還沒過來呢,八成又是睡過頭了吧。」雲璃玩笑道。

  「一刻鐘後再見不著她過來,便不等了,到時讓人傳個話兒去酒樓叫她準備好之後直接去升雲寺。免得太后娘娘遲遲等不見我們過去,一個人覺得著急。」

  雲璃點頭應下來。

  一刻鐘後,江櫻已經收拾停當,準備出門了,卻還沒有見著冬珠的影子。

  江櫻便沒再等她,徑直乘了馬車趕去了城外升雲寺。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她在寺前剛下了馬車,迎面便遇到了一位熟人。

  是謝氏帶著兩個女兒。

  她先瞧見了江櫻,似猶豫了一瞬過後,才帶著女兒過來打了招呼。

  跟不久後便要嫁進晉國公府的江櫻處好關係,對她而言,不外乎是一件好事。

  江櫻沒想到時隔一年多,竟又在升雲寺裡與她偶遇,意外了一瞬過後,方才施了一禮。

  她對心機深重的謝氏本就並無太多好感,甚至後來因為得知了晉大哥前世同二房的種種糾葛之故,對整個晉家、尤其是二房都格外地不喜。

  但時隔已久,二房父子雙雙去世,她眼下再見到謝氏,心中竟出奇的平靜,並無任何起伏可言。

  「江姑娘也來上香?」謝氏笑著問道。

  江櫻點頭。

  「怎麼沒找個人陪著一起呢。」

  江櫻剛想著要如何回答之時,便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江姑娘!」

  這是莘兒的聲音。

  江櫻忙轉過了頭去,果見莘兒扶著頭戴冪籬的太后娘娘避開著來往的人群,朝著此處走了過來。

  不知道晉二夫人認不認得太后娘娘?

  也不知太后娘娘願不願意被人認出來。

  可她想提醒莘兒,卻已來不及。

  「原來江姑娘是同人約好的,只是不知這位夫人是?」謝氏禮貌地看了太后一眼,笑著問道。

  莘兒揚唇一笑,答道:「我家夫人並非京城人士,說了只怕夫人也認不得。」這丫頭的應變能力向來極強。

  這話便是不想讓人知道身份了。

  江櫻會意,便跟著道了句。

  謝氏未有再深問,只是目光落在了莘兒攙扶著太后的手臂上,只一刻,便移開了視線,笑道:「既都是來上香的,那不如便做個伴吧?」

  莘兒又笑著說道:「我家夫人患有眼疾,行動多有不便,只怕會耽擱夫人的時間——我瞧夫人是帶著兩個小姑娘一同出來的,小孩子一貫是最沒有耐心的,只怕等的急了會有脾氣呢。」

  她生就了一副好嗓音,說話時又總帶著笑,怎麼聽也不會讓人覺得無禮。

  但這話中的婉拒,卻也表達的十分清楚了。

  謝氏是聰明人,於是也半玩笑著道:「那我就先帶著這兩個猴兒進去了。人多擁擠,夫人腳下慢些走。」

  太后聞言,這才隔著冪籬道了聲:「多謝。」

  謝氏微微一笑,這才帶著兩個女兒和幾個丫鬟離去。

  「這是晉家的二夫人吧?」謝氏剛走,莘兒便問道。

  「你是怎麼瞧出來的?之前見過嗎?」江櫻走到另一側扶住太后,一邊跟莘兒問道。

  「見倒是不曾見過,但看那氣質舉止,及年紀打扮,身旁還帶著兩個小姑娘,便也不難猜測了。」

  「莘兒姐姐果然好眼光。」江櫻由衷道。

  換做她,定是猜不出頭緒來的。

  「冬珠公主沒有一同過來嗎?」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太后,此時才開口問道。

  江櫻便將大概的情況說給了她聽。

  「這天氣越發冷了,起床確實不是件易事。想必是睡過頭了,便隨她去吧。」太后淡淡地笑著說道:「倒是辛苦你一大早地還出來陪我跑這一趟,吹這冷風——只是我已經多年沒來這升雲寺了,很想過來燒一炷香。」

  「娘娘言重了,我平日裡便是這個時辰起床,且近來在家裡一個人也閒的發慌呢。」

  「那天氣好的時候,沒事便多去我那裡坐一坐。」

  江櫻笑著稱好。

  她和莘兒扶著太后先去大殿上了香。

  太后顯然是誠心來拜佛的,上完香後,又姿態恭敬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默念了一陣,後還雙手手掌伏地叩了三個頭。

  待她做完之後,江櫻方和莘兒上前將她扶起。

  動作間,江櫻又見著了她手腕上那枚的藍色圖紋。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面上忽然現出了一抹思索來。

  只是她來不及再多看兩眼,那圖紋便隨著太后整理衣袖的動作被掩蓋住了。

  「這升雲寺裡的齋菜是遠近聞名的,今日娘娘可要一飽口福了。」莘兒扶著太后出了大殿,笑著說了這樣一句話,便招來了沙彌帶路往禪房走去。

  江櫻跟在一側,便也道:「我也曾嘗過一次,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是啊,我多年前,也曾來過。」太后輕聲說著,似自語一般道:「只是不知道這些年過去,味道是否有變。」

  「我聽奶娘說過這升雲寺裡多年來掌勺的還是那位大師傅,今年已有六十多歲了呢,想來味道是變不到哪兒去的,縱然有些變化,必定也是比從前更好吃了。」一談到吃的,江櫻便忍不住要多說兩句。

  太后聽了她的話,笑了點頭。

  只是三人尚且還未來得及行入禪院中,便見被江櫻吩咐守在寺們前等冬珠過來的雲璃跟了上來。

  「冬珠人呢?」見她是一個人匆匆忙地走來,江櫻問道。

  「冬珠公主還沒過來……」雲璃面上掛著笑意,待近了江櫻跟前,方才說道:「冬珠公主沒來,可是準姑爺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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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55:29 |只看該作者
463:兩世初見

  江櫻聽得一愣。?

  回過神來,忙不確定地問道:「晉大哥來了?」

  「是啊,準姑爺提前回來了!」雲璃道:「說是剛回來就去了榆樹衚衕,聽家裡的丫鬟說姑娘您來了升雲寺上香,便一路趕過來見您了——」

  「真的?」江櫻面上這才一喜,就道:「那晉大哥人呢?」

  雲璃忽然笑而不語,側了側身子,望向身後。

  江櫻下意舒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通往禪院的青石小徑上,一身寶藍色玉帶束腰直裰的晉起正朝著此處走來。

  他似乎黑了一些,又瘦了一些,眉眼間卻顯得越發沉毅了。

  想到他此番拋下一切為自己外出尋藥,又思及日後終於不必再擔心壽命的長短是否足以與他相伴,種種情緒一股腦兒地湧了上來,江櫻望著他眉目間攢著不常見的溫和朝著自己一步步地走來,一時間竟是沒能忍住紅了眼睛。

  想要出聲喊他一句,卻是難以發聲。

  晉起心中的波動並不比她來的少,只是未有表現出來。

  他來到江櫻面前,見她較自己離京前顯然又瘦了一圈的可憐模樣,開口便帶上了些許責備的意味。

  「怎麼不好好在家裡待著?這麼冷的天氣,還出來四處走動。」

  江櫻輕輕吸了吸鼻子,將淚意逼退,咧開嘴露出笑來,道:「在家悶得久了,見今日天氣很好,才出來上柱香。」

  見她一露出笑容整張小臉都鮮活起來的樣子,晉起的眉心不由地便跟著她一同舒展了開來,似笑還非笑地道:「我看你是想來吃這升雲寺的齋菜吧。」

  江櫻面容一囧。

  雲璃在一旁聽了忍不住地輕笑。

  莘兒則不著痕跡地扶了太后一把。面上神色還算平靜,然眼底已是一派翻湧之色。

  只是太后因隔著冪籬的緣故,並不知眼下是何種表情。

  「想必這便是晉家二公子吧?」莘兒用笑意遮蓋住了眼底原本的神色,開口招呼著問道。

  晉起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江櫻身邊還站著其他人。

  這倒不是他眼神不好使,而是一時選擇性地忽略了除江櫻以外的其他人。

  這時他聞言看過去,只見顯然是一主一僕的二人。便微一頷首示意。

  江櫻從初見他的喜悅中略微回了些神。得見此種情形,當即便想到了自己心底的那番猜測。

  「晉二公子先是平復西蠻,又為阮平一戰解困。我與我家夫人,都久仰晉二公子大名了呢。」莘兒高興卻不失恭謹地道:「眼下得見晉二公子真容,果真是儀表不凡,氣勢渾然若戰神再世。」

  雲璃微微皺了皺眉。看向了莘兒。

  多次接觸下來,她與莘兒頗算投緣。可據她了解,莘兒說話行事素來圓滑謹慎,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可眼下……

  她一個小丫頭。當眾這般稱讚陌生男子,縱然是有著敬仰的成分在其中,卻是怎麼聽怎麼有些不合適。

  倒像是……刻意這麼說出來給誰聽似得。

  這個莫名其妙的直覺讓雲璃直搖頭。只嘆怪只怪自家準姑爺無論是外貌還是名聲都太過招眼了……

  「姑娘謬讚了。」相比之下,晉起的反應簡直平淡的不像樣子。他不以為意地轉開了目光,落到了江櫻身上,道:「我尚有要事趕著去處理,便不陪你一同用齋飯了。」

  江櫻心下有些遺憾,卻非是遺憾他不能陪自己吃這一頓飯。

  他剛一回京,便跟來了升雲寺只為儘快見自己一面,這已經足夠讓她感動的一塌糊塗了。

  但是……

  她的餘光在太后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後,到底還是點了頭道:「那晉大哥先去忙正事吧。」

  日後應當還是有機會的。

  晉起「嗯」了一聲之後,又交待了一句:「天氣雖是不錯,但城外風大,用完齋飯之後便儘早回去吧。」

  江櫻笑著道「好」,目送著他轉身離去。

  晉起行了約有四五步的距離,忽而又頓足,轉回頭來看向她。

  江櫻一怔,以為他尚有其它的話要說,然卻見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這幅笑容是說不出的和煦溫暖。

  似在告訴她,一切都不必害怕了。

  江櫻愣神間,他已舉步離去。

  「晉二公子當真將江姑娘放在心尖上的,剛一回京片刻都不等,便拋下諸事來看姑娘了。」莘兒笑著說。

  江櫻還有些未能從晉起方才那個笑中回過神來,乍然聽得莘兒此言,竟少有地不好意思起來。

  雲璃也覺得自家姑娘這幅模樣實在少見,便忍不住地在一旁掩著嘴笑。

  太后的身形卻有些微微戰慄著。

  冪籬下,兩道熱淚已不受控制地滾滾而下。

  ……

  冬珠始終沒有趕來,只派了侍女過來傳話,說是昨夜不小心染了風寒,已經請罷了大夫抓了藥,只好留在酒樓裡好生歇養。

  江櫻隨同太后一起用罷了齋飯之後,推開禪房的門,竟是發現外間原本明媚的天色,不知何時變得陰沉了下來,四下起了冷風,禪院中的菩提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溫度隨著驟然降低了許多。

  「這鬼天氣,早上出門兒的時候還好好地呢,怎麼說變就變了?」莘兒道。

  「可不是麼,瞧著這天色,沒準兒還會落雨呢。」雲璃道:「來時見天氣那樣好,也沒備上一把傘,咱們還是儘早回去吧,以免淋著了太后娘娘和姑娘。」

  「原本還說要游湖的。」江櫻笑著看向太后,道:「眼下看來,只能改日了。」

  「這有什麼要緊,又非日後沒有機會了。」太后柔聲道:「你身子不好,若因今日出門而著了寒。便是我的過錯了,有什麼話改日再說,快回去吧。」

  江櫻點頭,一行人頂著陣陣涼風,出了升雲寺而去。

  在寺門前告了別,兩輛馬車一路向著城內趕去。

  「還好奴婢想著近來天氣變化多端的,給姑娘備了件厚實的披風。眼下果然派上用場了。」

  馬車裡。雲璃變戲法兒似得取出了一件白底刺綠萼梅的厚棉披風來,替江櫻披到身上,細心地繫好。

  吹了一遭冷風。江櫻確覺得有些冷,披上它頓覺暖和了許多。

  她咧嘴一笑,還是雲璃細心。

  這若換做小紅,最多會問她一句姑娘冷不冷。若她說冷,她八成還會瞇起那雙清澈澈的眼睛得意地說「我不覺得冷」。

  想到這裡。江櫻忍不住又笑了說道:「小紅近來倒老實了許多,沒再吵著要跟著出門了。」

  雲璃笑著點頭道:「還多虧了有白宵給她解悶兒。」

  自從跟白宵混熟了之後,小紅每日的重點就變成了跟白宵玩鬧上頭,後來又主動擔下了餵養白宵的重責。從鏟屎到順毛,無一項不涉及到,一力攬下了白宵的日常起居。

  現下別說是主動要求出門兒了。就是要帶她出去逛逛,她還反過來要思忖一番。若決定出門兒,便會再三確定白宵有沒有吃飽,有沒有打發時間的玩具等。

  倒是白宵,日漸地雖然不那麼排斥她的照顧了,卻也不是太親近,總一副愛答不理的高冷模樣,活脫脫一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但向來暴脾氣的小紅卻也不生氣,拿它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

  雲璃問她怎麼願意對白宵這麼好,她答曰:從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老虎。

  合著還是個『顏控』。

  但江櫻覺得,或是從小生活的環境使然,跟複雜的人類相比,小紅潛意識裡還是更願意接近動物們。

  雲璃又說到小紅在照料白宵的過程中,一人一虎鬧出的笑話來,逗的江櫻一路上都笑個不停。

  馬車在榆樹衚衕梁家大宅門前停穩,雲璃扶著面上還帶著笑意的江櫻下了車。

  「姑娘回來了。」

  剛踏進前院,新來的丫鬟小娟便迎了上來。

  這是小蘭被辭退後,莊氏重新物色的丫頭,這丫頭看著沒有小蘭那麼機靈,卻勝在做事穩當,為人老實。

  「怎麼守在這裡?」雲璃問她。

  「老爺和夫人都從酒樓裡回來了,是夫人讓奴婢守在這兒等著姑娘的。」小娟說道:「晌午頭的時候,家裡來了客人。」

  「客人?」江櫻疑惑地問:「什麼客人?」

  「……早上姑娘前腳剛走沒多久,這位客人便來過一趟,好像是……好像是晉家的二公子。」小娟生性憨厚,說起自家姑娘的未婚夫來,多少有些不自在。

  江櫻聽罷一時愣住了。

  晉大哥不是說有要事趕著處理嗎,怎麼往這兒來了?

  她心下既有驚喜又有疑惑,加快腳步帶著雲璃去了花廳。

  莊氏和梁平都坐在廳中,皆是一副寬慰的神色。

  一側坐著志虛,正一手捻著鬍鬚,一手端著茶盞,瞧著個二郎腿瞇著眼睛一派悠閒自得的模樣。

  晉起果然也在。

  「櫻姐兒回來了,快過來!」莊氏餘光掃見江櫻的身形,便忙地轉過了頭來,揮著她那著柿蒂紋的衣袖沖江櫻招手,迫不及待地道:「藥材找著了,你快來瞧瞧!」

  梁平也望著她笑,一雙眼睛裡載滿了愉悅。

  江櫻這時才忽低發覺,她已有好些時日沒看到他們這樣毫無負擔地沖她笑過了。

  她又下意識地看向坐在志虛身側的晉起。

  晉起也正在看著她。

  廳外風聲正獵,越發顯得茶香濃馥的廳內暖意盎然。

  ……

  志虛稱,他需用離魂草來煉製一味丹藥,煉丹程序繁瑣,須得煉足兩個月方能開爐。

  待丹藥煉成,便可布陣做法,為江櫻剝離原有的天福星命格。

  見他一說出這句話來,眾人都隱隱露出了「怎麼還需要等這麼久」的表情來,志虛頓感氣不打一處來。道:「急什麼,這麼久都等了,兩個月都不能等?放心吧,我日日盯著紫薇星盤呢,這丫頭還是能活到我這丹藥煉成之日的!」

  被他這麼一說,莊氏等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又對他一番好言叮囑。不外乎是藥材不好尋。煉丹需謹慎之類的意思。

  志虛對此嗤之以鼻,手下卻也不耽誤,當即拿著裝有離魂草的匣子回房去了。

  「終於讓老道我等到這一天了……」

  他望著陰沉沉的天空。眼中盛滿了灼人的光彩。

  「兩個月就兩個月吧。」

  莊氏嘆了口氣,看向江櫻說道:「只是苦了櫻姐兒,還得再忍上兩個月。」

  換做她自己她定眼睛也不眨一下,可在孩子身上。想一想自己便忍不住加倍地心疼。

  江櫻見狀出言笑著寬慰道:「有方昕遠配的那張藥方子在,我倒也不覺得有多難熬。不在乎等上這兩個月。」

  話音落,卻並不見莊氏的臉色有什麼好轉。

  於是又補充道:「剛好再有兩個月就過年了——」

  晉起等人聞言紛紛拿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呵呵笑著的她。

  雲璃也倍感哭笑不得。

  傻姑娘,治病和過年能有什麼聯繫啊到底?

  ……

  接下來的幾日,天氣一直不好。雨雖不大,但時不時地就會潑下一場,纏纏綿綿的十分擾人。

  這麼幾場雨下來。天氣陡然間便冷了許多,如今真正應了那句「身嬌體弱」的江櫻。衣裳下已穿上了厚厚的夾棉襖,又日日被勒令待在房中抱著手爐取暖,一日三餐乾脆也不讓她往飯廳去了,直接讓雲璃將飯菜送到房裡來吃,是生怕她受著一絲涼氣。

  好在這幾日江浪得空便會來陪她說說話,晉起也百忙之中抽空來過兩次,還陪她下了兩盤兒棋。

  孔弗今早來過一回,老爺子近來忙的腳不沾地,疲倦之外,卻還是能輕而易舉的看出高興來。

  就連面癱臉狄叔,也鮮少露出了一瞬緩和的神色來。

  手頭上還有著一大堆事情需要處理的老爺子好不容易來一趟,直跟孫女兒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才走。

  下午的時候,冬珠也踏著雨水過來了。

  她一走進江櫻房中,嘴裡便埋怨了起來。

  「我說你這人可真沒良心,明明知道我染了風寒,前後就隔了這麼一條巷子,你這幾日竟一回也沒去看過我。我說你這算什麼朋友啊?」

  「聽說你這只是輕度風寒,再者我不是讓我哥給你捎去了幾包你喜歡吃的點心嗎?這成日下著雨,奶娘不許我出門兒啊。」

  「你真想去看我,這點兒雨也能攔得住你?哼,沒良心的。」

  她到底不知道江櫻的身體情況,故眼下聽她說出這番話來江櫻也只是笑笑,說道:「這點兒雨是攔不住我,但奶娘一隻胳膊就把我攔的死死的了。」

  冬珠「嘁」了一聲,擺明了不信,來到她身側的椅子前落座下來,道:「我這回可不是小感風寒,夜裡也起了高燒,你險些就瞧不見我了——阿烈定也是不想你冒著雨出門,才跟你說我只是輕度的風寒。瞧瞧,他私心裡還是向著你這個妹妹的。」

  江櫻被她說的哭笑不得。

  冬珠豎起了眉頭,「你還笑,我當真瘦了一圈兒了,你都沒看出來嗎?」

  江櫻咳了一聲,道:「你這基數這麼大,瘦一點半點兒的我哪裡能看的出來?」

  冬珠是屬於微胖型的美女,這句基數大,說的是實情。

  「我自己掐著都細了一圈兒了,不信你試試我這手腕!」為了力證自己真的生了一場不小的病,且消瘦了許多,冬珠隔著一方圓形梅花小几強行將手腕伸到了江櫻面前,道:「你掐一掐感受一下!」

  見她如此執著,江櫻唯有配合著握了握她的手腕,並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嗯,確實瘦了,是我眼拙,方才竟沒看出來。」

  「敷衍我啊!」冬珠一瞧她表情就是在做戲,作勢便抬起了另隻手鬧著來要打她。

  江櫻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要落在自己頭頂的手,卻在一瞬間,面上的笑意忽然凝固住。

  「這是什麼?」

  「什麼啊?」冬珠一臉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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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
發表於 2016-5-12 16:55:44 |只看該作者
464:腦子不夠,臉皮來湊

  「你手腕上,這是什麼?」江櫻抓住她手腕的手沒有鬆開,視線膠在了那藍色的圖騰上。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同她兩次從太后娘娘手腕上所看到的圖紋一模一樣!

  「大驚小怪的。」冬珠將自己的手腕抽出來,笑話她道。

  江櫻皺眉追問道:「那是什麼特殊的標記嗎?」

  見她這麼感興趣,冬珠便解釋道:「這是我們西陵皇室獨有的圖騰,每一個皇室子女行成年禮的當日,都會由鎮國天師親自給刺上去的。」

  江櫻腦中轟地一聲炸開了!

  「你是說……這個圖騰,只有西陵皇室子女才會有嗎?」

  「那當然了。」冬珠的口氣裡帶著些許引以為傲。

  江櫻仍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那有沒有皇室之外的其他人,手腕上也紋有這種圖紋的可能呢?」

  「當然不可能了,貿然引用的話,這在我們西陵,可是天大的死罪呢。再者說了,這圖紋看似簡單,實則複雜至極,圖樣封存在我們的祖祠裡,外人根本沒有機會仔細窺看。」冬珠答完又拿狐疑的目光看向她。

  「你問這個做什麼?」

  江櫻腦中已是混沌一片,聽她反問下意識地便搖頭道:「沒什麼,隨口一問罷了。」

  「我看倒不像隨口問問那麼簡單。」冬珠瞇了瞇眸子,看著她道:「你該不是見它好看,也想刺一個吧?」

  江櫻:「……」

  「這可不行啊。」冬珠難得的一臉正色,道:「這可不是能夠任由你鬧著玩兒的。」

  話罷見江櫻一臉複雜地看著自己,她便以為是自己的話說的太重了,於是又退一步道:「你若真喜歡的。大可刺個其它的啊,花啊,鳥啊,不都挺好的嗎?」

  江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完全不打算做一個『我喝酒,我紋身,但我知道我是一個好女孩』的那種小姑娘好嗎?

  ……

  次日早,天色終於有了放晴的跡象。

  一夜幾乎都沒怎麼睡著的江櫻。跟莊氏一陣好軟磨硬泡。終於得到了一個出門的機會。

  這一次,她沒有喊上冬珠,只帶著雲璃獨自一人進了宮去。

  她想了一夜。還是想從太后這邊得到最後的確認。

  若太后手腕上的圖騰,當真同冬珠的完全吻合的話,那她的懷疑,只怕就八九不離十了。

  冬珠和江浪口中她與西陵長公主相似的樣貌。手腕上的神秘圖騰……

  以及那晚在密道之中,那雙淚光閃爍的美目……

  她甚至已經覺得答案呼之欲出了。

  一路上。江櫻都無法將自己激動的心境平復下來。

  而她來到太后現如今居住的意寧宮中,卻得知太后今日並不在宮中。

  「太后娘娘出宮去了?」江櫻頗感驚訝。

  「今日是先皇的百日敬,太后隨同陛下一同往皇陵祭拜先皇了。」那宮女聲音恭敬地答道。

  江櫻這才瞭然。

  近來沒出門,竟也不知今日是先皇駕崩百日。

  「那太后娘娘何時能回宮?」

  那宮女訝然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按照咱們大風國的規矩,太后娘娘自然要在皇陵中守滿三日才能回宮了。」

  「一時忘了,是我僭越了。」江櫻歉意道。

  「姑娘言重。姑娘今日臨時入宮,可是有要事要見太后娘娘嗎?」

  平日江櫻入宮。多是同太后約定好日子,宮人們也都早早地做好準備。

  江櫻自然是搖頭:「只是多日未見娘娘,想來看看她罷了,既然娘娘要為先皇守靈,那我便過幾日再來。」

  說罷便要告辭。

  這宮女平日同莘兒一起近身伺候太后,對江櫻倒還算熟悉,便要送她出意寧宮去。

  見她熱情,江櫻便沒有拒絕。

  不料半路上忽聽她笑著問道:「江姑娘今日是同晉二公子一道兒進的宮吧?」

  江櫻聞言一愣。

  「晉二公子也在宮裡?」她問道。

  「原來不是啊…倒是奴婢多嘴了。」宮女忍不住笑了,道:「奴婢方才去御書房送東西,偶然得見晉二公子在同兩位宰相大人談事呢。」

  江櫻聽罷微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便沒有急著回去,而是在宮門前等著晉起出來。

  沒見著太后,她仍然心緒不寧。

  或許,能從晉大哥這裡問出些線索來也不一定。

  她正打著腹稿之際,果見身後帶著兩個小廝模樣的晉起由宮內長長的甬道盡頭走了出來。

  陡然在此處見到她,晉起略吃了一驚。

  「原本是來看太后娘娘的,可沒想到今日是先皇的百日敬,白跑了一趟。但聽意寧宮裡的宮女說你也在宮中,便順道兒等了一會兒。」江櫻解釋完之後,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事情都談妥了嗎?」

  「嗯。」晉起沒有多說,只將她身上的披風又攏緊了一些,扶著她就要往馬車上去。

  江櫻以為他是催著自己回去,忙就問道:「你接下來還有事忙?」

  「不急,我先送你回去。」

  江櫻這才放心地由他扶著上了馬車。

  晉起心領神會一般,無需她多說,便也跟著坐進了馬車中。

  雲璃很識趣地和之前一樣同車夫擠坐在了駕座旁。

  馬車裡放了小火爐,厚重的簾子一擋,半絲冷氣兒也進不來。

  「可是有話要跟我說?」晉起看著江櫻問道。

  江櫻暗嘆他的心思敏銳,但事情沒有確定之前,她總不好貿貿然地跟晉起直接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想,以免讓他空歡喜一場,故只有厚著臉皮說道:「沒有……只是想跟你一道兒回去而已。」

  這謊話絲毫逃不過晉起的眼睛,但他偏生很喜歡她拿這一套來對付自己,便樂得裝作什麼都沒察覺,淡淡地「嗯」了一聲,靠在隱囊上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晉大哥,我之前聽你說過,你的生母是西陵長公主,當年為了嫁給你父親,是頂了別的士族女子的名號,才嫁進晉家的,是嗎?」

  這話問出來,江櫻頓時覺得自己不夠委婉。

  罷了,她也不適合那彎來彎去的方式,若不然只怕還沒問出什麼來,便要將自己給繞進去了。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晉起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江櫻:「我就是……想知道一些關於未來公公婆婆的事情。」

  真可謂是腦子不夠,臉皮來湊的典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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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55:58 |只看該作者
465:最後的心結

  晉起嘴角微微一抽,雖覺得這個理由很沒有說服力,卻還是答道:「沒錯。」

  「你還說那投井自盡的姨娘並非你的生母,你的生母西陵長公主是在生你之時……難產去世的,對嗎?」江櫻又問道。

  話罷又擔心晉起會因此傷感起來一般,補充了一句:「時隔多年,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她這笨拙的問話方式,讓晉起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來。

  他直接問道:「別繞彎子了,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你我之間,何須如此?」

  江櫻頓時窘迫起來。

  她表現的就那麼明顯嗎?

  她真是一個不善於在喜歡的人面前隱藏自己的人。

  可這話,真的能直接問出口嗎?

  迎上晉起的目光,她微微咬了下牙,拋開了顧慮,直接問道:「晉大哥,長公主她當真是難產而亡的嗎?」

  這話或許有些揭傷疤的意思了。

  但在這樣大一個真相面前,不應該成為讓她閉嘴的理由。

  而乍然之下聽她問出這樣一句話的晉起,面上的笑意不由地凝住了。

  他沒料到江櫻竟會問他這個問題。

  見她目光浮動的厲害,似有什麼東西要忍不住破籠而出一般,晉起不知心底忽然湧上來的那是什麼樣的感受,只答道:「上一世我回到晉家之時,他們便是這樣告訴我的。」

  「那後來晉大哥有詳查過此事嗎?」

  既然已經開了口,那便問到底吧。

  江櫻這樣想著。

  「前世我對此深信不疑,並未有想過詳查此事。」

  「那……這一世呢?」

  「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晉起反問。

  江櫻呆了一下,遂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她正想著若晉起再深問一句她該不該將自己心中真正的懷疑說出來之時,卻忽聽他說了一句令她震驚不已的話。

  「你猜的沒錯。」

  江櫻原本遊離不定的目光忽而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猜的沒錯?!

  是什麼意思……

  「我母親她。卻非難產而死。只是在生下我之後被人暗下帶出了晉家,又用瞞天過海的方法騙過了我的父親,讓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難產而死——包括我祖父在內。」晉起說到這裡,目光頓時冷了許多:「也幸在不曾被他得知。」

  他出生當日,因有一雙異眸,便註定了他和他的母親沒有辦法再繼續在晉家生存下去。

  當時晉擎雲的意思應當就是讓他們母子雙亡吧?

  可後來又想到,他日後或許還有可以利用的價值。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向來不曾放在眼底的二兒子。竟然偷偷瞞著他保下了他母親的性命,將她送進了宮中,用作了同殷子羽交換暗下服從於他的籌碼與把柄。

  江櫻已被他的話震驚到。

  「此事是我前世臨死之前從他口中得知的。但一直以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明這一切。」晉起垂下了眸,聲音似又忽然讓江櫻回到了剛認識他的那段時間,整個人都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防備與疏冷。

  上一世,西蠻攻入京中。殷子羽作為晉餘明的棄子被屠殺在金鑾殿中,而皇后的下場則更為可怕。竟是被二汗王顏巾戰糟蹋在了金鑾殿中,凌辱而死。

  饒是彼時一無所知的他,仍然覺得太過不堪。

  而當他臨死前從晉餘明口中得知到她真實的身份之時,那種痛苦的感覺簡直要蓋過了生命一點點在眼前流逝的可怕。

  所以他才會在肅州城射殺了顏巾戰。

  可前世那場宮變。依舊是他最不敢回想的往事。

  江櫻見他甚至開始微微戰慄起來,心下大驚,雖不知前世他還有多少自己不曾得知的痛苦過往。卻也忽然意識到自己真正是揭開了他最不願暴露人前的那道傷疤——

  不甚寬敞的車廂內,她驟然欠身緊緊抱住了他。

  「我雖是有意提起。卻沒想到會害得你難過成這個樣子。」江櫻愧疚難當,說出來的話卻讓自己都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應當說是無意提起才對?

  良久之後,晉起方低聲道:「不怪你。」

  他方才是乍然之下想到最不願想起的事情,又因是在她面前,才一時沒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

  「我雖不知道前世太后娘娘發生了什麼,可這一世,她尚且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這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不是嗎?既然前世的種種那麼痛苦,那就將它當作一場噩夢吧,現如今噩夢醒了,一切都還是好好的。」稀里糊塗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但她最怕的便是見他痛苦難過。

  聽進去了她這番話的晉起,一時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原來她是知道了太后的真實身份了。

  所以才會有那番小心翼翼,怕戳到他痛處的試探。

  「現在做錯了事情的人已經得到報應了,這輩子和上輩子已經完全不同了不是嗎?」江櫻還在安慰著。

  晉起忽然伸出雙臂來反擁住了她。

  是的,這輩子已經完全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便是身邊多了一個這樣又傻又暖心的小姑娘。

  重生以後,他一直以為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報仇,可當他從傅平那裡聽到晉餘明父子二人的死訊之後,並沒有自己意料之中的那般高興。他甚至覺得他們的死,很不值得一提。

  而真正讓他興奮到無法自抑,甚至想感激上蒼如此厚待於他的事情卻是他與方昕遠一同找到了離魂草的那一刻。

  那時他才完全明白重活一世的真正意義所在。

  而那件壓在他內心深處,最不願提起的前塵往事,卻也在她這手忙腳亂的安慰中,忽地釋懷了。

  正如她所說,做了一場噩夢之後。醒來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長久以來,是他一直緊緊地握住這個心結,不願放開。

  江櫻似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在一點點的緩和下來,一時便噤了聲,留給他慢慢平復的時間。

  可她並沒有等上太久,晉起便開了口。

  然而張口卻是道歉的話。

  「對不起,我之前對你說過的坦誠相待。並非是毫無隱瞞。」

  「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起的事情。你方才不是都說了嗎,是一直沒有想好該怎麼跟我提起這件事情。」

  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事情。

  「那你有嗎?」

  「我?我沒有啊。」江櫻從他懷中抬起臉來,不假思索地搖頭。

  晉起:「……」

  江櫻看著他。

  晉大哥笑了?

  「你啊…」晉起的笑容中滿是無奈。

  ……

  被晉起送回了榆樹衚衕的江櫻。再沒了去時的心神不寧。

  她的設想得到了確定,且意外得到了一個遠遠沒有想到的真相。

  晉大哥竟從一開始便知道了太后娘娘的真實身份。

  可正如他後來所說,他兩世為人,從沒有過為人子女的經驗。又因母子二人之間牽涉的往事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來面對這個自他出生起便再沒有見過他的母親。

  故而重生之後。他所做的也不過只是暗下替她清除所有可能發生的可怕之事的源頭而已。

  江櫻覺得,這件事情確實不能心急,更不可勉強。

  不光是晉大哥,只怕太后娘娘心中的猶疑更為深重。

  晉大哥知道她是他的生母。她又何嘗不知他是她是親生兒子呢。

  可兩個人,誰也沒有主動說出來。

  她不是對方,故並不能一廂情願地去揣測太后娘娘的真正想法。究竟是因為如今的身份還是其它。

  而她能做哪些,眼下尚不明朗。

  既然確定了下來。那也不急於一時,且再等等看吧。

  ……

  而在外忙了一整日,初回到晉國公府中的晉起,還未能回到自己院中,便有早早守在自己院門前的下人迎了上來,一派恭謹地行禮後,說道:「二公子可算回來了,在外頭奔波了一整日該累了吧?您趕緊進去解解乏,老爺還在外書房等著要見您呢。」

  晉起回京已有四日,整日忙進忙出的,是還沒有跟不出自己院子的晉擎雲碰過面。

  他未去請過安,是因為他覺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必要再做任何表面功夫了。

  那樣對二人都沒有任何意義。

  晉擎雲也從未主動要見過他,而至於他是何種心思,晉起並沒有時間去揣測。

  但眼下他要見自己,自己也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晉起來到外書房的時候,晉擎雲竟然已經在羅漢床上蓋著毯子睡下了,晉起站在外間等著僕人進去通傳,隱隱聽得僕人喊醒他的聲音。

  他進去的時候,晉擎雲已經坐了起來,只是背上的那副脊梁骨,怎麼看也不如往前那般直挺。

  挽在頭頂的頭髮也全白了,還略有些凌亂。

  「坐吧。」

  許是剛睡醒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地沙啞。

  「回來的這幾日,忙裡忙外的辛苦你了。祖父一把年紀,已經頂不上什麼用了。」晉起坐下之後,晉擎雲低聲說道。

  晉起望著盤腿坐在那裡,膝上覆著毯子的老人,聽著他這番話,一時間竟覺得十分陌生。

  這真是那個不擇手段,心冷如鐵的晉家家主晉擎雲嗎?

  「今晚讓你過來,是想同你說一件事情。」晉擎雲也不繞彎子,只是開口之前,又止不住地咳嗽了一陣。

  老僕為他拍了拍背,看了一眼坐在那裡的晉起,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之後,在晉擎雲的授意下退了出去。

  「我已經老了,什麼也管不動了。祖父知道你是個有能耐的人,比你的父親和你的二叔他們都有能耐。」晉擎雲的目光裡透露著一種無法言表的沉寂,「自己想要的東西全憑自己的雙手去爭,縱然是我年輕的時候,卻也比不得你如今。」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便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去不惜犧牲那些無辜的人了。

  以前的他,認為那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認為是優勝劣汰,理所應當。

  認為有人生來就是貴命,要為主天下,而有人生來便為卑賤,只能做螻蟻。

  可他如今方領悟到,那些不過是他為自己的骯髒和不堪而找的藉口罷了。

  「祖父也會有此感慨。」晉起終於發聲。

  看來這一世,不光是局勢發生了反轉,就連人心都大不一樣了。

  就連從不會認為自己有錯的晉擎雲,也會有如此心境,並且與人坦白。

  晉擎雲笑著嘆了口長長地氣,似想藉著這口氣將胸中的渾濁都跟著吐出去。

  最終他說道:「這晉家,日後便交給你了。」

  晉起微微一怔。

  他能分辨的出晉擎雲是出於妥協還是心甘情願。

  他竟然是後者。

  「我想,你能把它打理的比誰都好。」

  晉起沒有說話。

  晉擎雲又是一陣咳嗽,這咳嗽聲在寂靜的書房中尤其顯得醒耳。

  「孫兒告辭。」晉起無意多說,站起了身來。

  看來晉擎雲並沒有打算將那些真相與他說開,即使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人老了,害怕的事情便會跟著變多了。

  晉擎雲沒有阻攔他,佝僂著身子轉頭看著晉起一步步朝外走去。

  「咳咳咳……」晉擎雲連連地咳嗽著,原本蒼白的面容因此而浮現了血色。

  「然之——」

  他不知是在喊晉起,還是在自語,聲音因咳嗽而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你若恨我,便儘管恨吧。但祖父只願你日後能如往前一般,縱然心中有恨,卻也能不移本心……」他斷斷續續地說著,說到最後聲音已低至不可聞。

  或許自己都覺得由自己說出這番話來,顯得可悲又可諷吧。

  晉起卻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中。

  見晉擎雲悔恨交加的樣子,同聽到晉餘明死訊那一刻一樣,他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痛快。

  只是覺得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了。

  正如江櫻那句話,他已經從噩夢中醒過來了。

  晉起仰頭望著繁星密布的蒼穹,似能清晰地察覺到心底種種心結頓消,胸中是從所未有的開闊。

  這一世,活的很好。

  出乎他意料的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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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發表於 2016-5-12 16:56:14 |只看該作者
466:反常的方昕遠

  晉起回到雲起院之時,大堂中已有人等在了那裡。

  來人是傅平,他正負手站在堂前懸著的一副山水畫作前。

  聽得身後動靜,他忙上了前來行禮。

  他鮮少會不經晉起傳喚便到晉國公府來。

  「出了何事?」晉起徑直地問。

  「主子,阮平內奸一事已然查明了,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傅平微微壓低了聲音道:「之前還不能確定,可今日正午左右屬下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正如之前主子猜測的一樣……」

  那個人竟然沒死。

  晉起聽罷眸光中浮上了一抹寒氣。

  「有此人在,只怕日後還要有無數機密要遭洩露,他在晉家各處布下的勢力不容小覷。」傅平分明是一派讀書人的模樣,然說出來的話中卻也透著一股殺伐果斷的意味:「可要儘快讓人將其剷除了嗎?」

  晉起卻道:「不必。」

  與虎謀皮,苟延殘喘罷了。

  「便再讓他在韓家軍營中多活幾日吧。」

  既然沒死,那便不能再讓他那麼輕易地死了。

  ……

  宋春月近來變得清閒起來,有事沒事便會抱著阿蓉來陪江櫻說話談天。

  江櫻卻發現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對勁,總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是不是家裡有什麼麻煩事了?」江櫻試探地問道。

  「嗨……我家裡能有什麼麻煩事。」宋春月道:「程家表姑父的腿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京中的風波也差不多平息下來了,他們一家再有幾日便要動身回肅州,這兩日已是在準備東西了。待他們一走,我更要清閒起來。還能有什麼麻煩事。」

  江櫻聽她此言不似作假,不由疑惑地道:「那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說你笨吧,偏偏有時候還挺機靈的……」宋春月笑著嘆了一口氣。

  江櫻一聽這話便知她是真的有事。

  「究竟是什麼事情?」

  「我也不能確定,只是憑著直覺胡猜的,你聽歸聽,知道個大概就行,也不必過於放在心上。我也只是……想給你們大概提個醒兒。」宋春月在開口之前如此說道。

  江櫻迷迷茫茫地點了頭。示意她只管講便是了。

  「你可還記得敬平那位表妹,程芝芝嗎?」

  「自然記得,可是跟她有什麼關係嗎?」這位程芝芝姑娘江櫻雖然前前後後只見過兩三回。但印象還是有的。

  畢竟有過那樣一場牽扯。

  「這事還得從那回我同她還有文青三個人一起上街說起……」宋春月邊輕輕拍著懷中吃手指的女兒邊說道:「那日在街上,我們逛到一半天色忽然變差落了雨來,因在一江春附近,文青便提議去了酒樓裡避雨——當時阿安也在酒樓裡。那時晌午已過,正是清閒的時候。他便陪著我們說了會兒話。」

  江櫻滿臉的『這有什麼不對嗎』。

  宋春月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道:「也是在那時,阿安才知道芝芝便是被他救下的那個姑娘。」

  江櫻聽到這裡,總算抓到了一絲重點來。

  「自那以後。他們二人也偶爾地見過兩面,我起初也未有過於放在心上。可前兩日晚上你不是蒸了幾籠豆芽碎肉餡兒的包子讓阿安給我們送去嘗嘗的嗎,那時我從廚房出來。便不巧瞧見了他和芝芝在悄悄地說話……」宋春月說到這裡,意思已經顯而易見了。

  她是懷疑這倆人看對眼了。

  江櫻聽罷一陣詫異。下意識地道了句:「這不該吧……我沒聽他提起過啊。」

  宋春月嗔了她一眼,道:「這種事情,他作何會對你一個小姑娘提起?」

  江櫻想想確實也是。

  但方二最近表現的太好了,一門心思撲在了酒樓裡,壓根兒看不出來是有了心上人的節奏啊。

  「阿安這邊我是不大清楚的,但芝芝她近來情緒時好時壞,倒真有些像是……」宋春月猜測道:「只怕是兩個人已相互生了心思,只是還未有直接挑明了說出來。」

  「這事確實不好說。」江櫻皺了皺眉,「可我們似乎也不應當去過多摻和吧。」

  「誰又敢摻和呢……我說句實在話,不是我嫌貧愛富,而是芝芝這對爹娘實在難登大雅之堂,不是家世的問題,而是人品不濟……若真同這樣的人結了親家,日後指不定會有多少麻煩事呢。」宋春月嘆了口氣,道:「雖然芝芝這孩子還算不錯,可兩家結親,素來不只是兩個年輕人的事情,而是兩家人的事情。我這麼說,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嗎?」

  雖然是她家的親戚,但她也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話。

  「你的意思我聽得懂。」江櫻點點頭,又問道:「這件事情你可同奶娘和梁叔說過嗎?」

  「這倒沒有。一來我也只是猜測,二來我也擔心本來沒有的事情,被我們這麼一折騰,只怕真要有點兒什麼了。既然他們沒挑破,咱們就先再觀望觀望吧。」或是受到周敬平的影響,江櫻覺得如今的宋春月較之前相比思慮要周全了太多。

  她贊同地點了頭。

  這件事情若真發展了起來,確實會有些麻煩,可如今說一切都還過早,是也沒有必要防賊一般地看待此事。

  「總之我跟你說這些,你心裡有個底兒就是了。」宋春月最後說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罷。」

  阿蓉聽著兩個大人說話,睜著烏黑的小眼睛,一副好奇的天真模樣。

  窗外日光明媚,白雲時捲時舒。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快,也很平靜。

  在一場大雪過後,很快又一次迎來了春節。

  今年梁家大宅裡的除夕夜,較之去年要更熱鬧些。

  多了方大和方二,又多了江浪和冬珠。

  梁文青和宋春風夫妻倆懶得單獨開冷灶。沒去理會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厚著臉皮回了娘家蹭飯。

  只是入了孔氏族譜的江櫻略有些麻煩,今日一大早便被接去了孔氏族中,先是留在了族中吃了一頓極為正式的午飯,下午又跟著孔弗和一大群組人去拜祭了孔家祖祠。

  做完這一切後,又順路去看了看有些時日沒能見面的華常靜。

  這一去才知道,華常靜近來沒有出門走動的緣故。竟然是因為有了身孕。

  說是本想讓人傳個話過去。但又覺得因為這種事情特意給一個還未出閣的朋友傳話有些不大合適,便做了罷,只想著下回見著的時候再親口告訴江櫻。

  江櫻也沒因此說什麼。只為她感到十分高興,又問她有沒有讓人傳信去阮平告知石青。

  華常靜搖頭笑著稱還沒有,一來不想他在外面為此操心,二來想待他回京之時。給他一個驚喜。

  江櫻聽罷也忍不住笑了,起初本怕她一個人在家裡過春節會覺得孤單。可聽華常靜說她今晚也會回華家用團圓飯,只需在子時前趕回來就行,也不算壞了規矩。

  江櫻這才放心下來,又陪著她說了會兒話。交待她仔細靜養安胎,見她略有了倦意,便沒打攪她睡午覺。適才動身回了榆樹衚衕。

  而一下午的時間,大多則用在了陪著奶娘忙裡忙外地準備晚上的團圓飯上頭。

  嫁作了人婦的梁文青也比往年勤快了太多。雖是來蹭飯的,卻也肯進廚房幫忙了。

  只是天色暗下來,臨到了開飯的時辰,卻還沒有見到宋春風的影子。

  莊氏問起來,梁文青答道:「晌午便去方家了,說是方昕遠一個人孤零零的過節,他這個做兄弟的想多陪一陪。想來中午在方家沒少吃酒——」說到這裡就要吩咐丫鬟去方家瞧瞧。

  一旁切菜的江櫻卻登時愣住了,看向她問道:「方昕遠回來了?」

  莊氏也十分意外,「怎麼也沒聽春風講?」

  「你們不知道啊?」梁文青錯愕地看著二人,哭笑不得地道:「都回來快有兩個月了——似乎是同晉起差不多前後回京的吧。」

  江櫻聽罷簡直傻眼了。

  回來兩個多月了?!

  她一點兒都沒聽說啊。

  「那怎麼也沒往這兒來過?」莊氏覺得十分奇怪。

  且不說他離京前一心想著要給江櫻把身上的病給治除根兒,回來後卻一趟也沒來過問過太過反常,單說他那個愛吃喝的性子,能在京中待了倆月而不來蹭飯,就足以令人驚異了。

  「沒來過嗎?」梁文青眨了眨眼睛,道:「我當他還三天兩頭兒的過來,只是沒被我碰見過呢。」

  「這孩子怎麼回事兒?」自打從被方昕遠救了一命之後,逐漸對其改觀了的莊氏有些不大高興了。

  原先來往還那麼頻繁,怎麼忽然之間連回京的消息都不告訴他們了?

  這是抽的哪門子的風?

  「大過節的,他一個連媳婦兒都沒有的人在家裡能過成什麼樣兒?去讓阿泰往方家跑一趟,把他和春風一塊兒叫回來,準備了這麼一大桌子菜,也不介意多他這一雙筷子。」莊氏皺著眉頭說道。

  江櫻也跟著皺起了眉頭。

  她也覺得方昕遠的舉動委實反常。

  「等他來了我再好好問問他。」莊氏一邊揉著手底下的麵糰子,一邊念叨著。

  可方昕遠並沒有跟宋春風一道兒過來。

  據宋春風說,他中午和方昕遠大喝了一頓,他倒還好,可方昕遠卻醉了個一塌糊塗,如今還沒能醒酒,被阿福灌了一碗醒酒湯扶回了房裡,眼下已睡沉了,實在是沒辦法過來。

  莊氏聽罷也不好跟一個喝醉酒的人計較什麼,只有跟宋春風問道:「怎麼也沒聽你說過他回京了?」

  「我以為你們都知道呢……」

  「這孩子好端端地,說不來一趟都不過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怎麼得罪他了呢。」莊氏半是生氣,半是好笑地說道。

  宋春風嘿嘿笑了兩聲,解釋道:「哪裡是……他回京後。藥行裡一堆事情要他親自過目處理,日日從早忙到晚,許是騰不出時間來吧。今日中午吃飯的時候,他還問起岳母岳父和櫻櫻的情況了呢。」

  莊氏聽完也不好再責備什麼,她並非不講道理之人,只有道:「藥行要到初六才開門兒做生意,你回頭跟他說一聲。沒事兒的話過來拜個年。一起吃頓飯。」

  這孩子孤單單的一個人,一個家人也沒了,也挺可憐的。

  宋春風聽罷便笑著答應下來。

  一旁的江櫻卻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再忙也不該連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吧?

  可不待她再多想。耳邊便倏地響起來一串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來。

  這是吃年夜飯前辭舊迎新的規矩。

  前頭傳來方大和方二洪亮的笑聲,還有梁平玩性大發的一句吆喝聲,催促著道:「快快快,上菜了上菜了!」

  宋春風忙去幫著雲璃端菜去飯廳。勤快的不行。

  江櫻心下有疑,端著兩碟冷盤跟了上去。

  「方家是不是又出什麼事情了?」她低聲地跟宋春風問道。

  「啊?」宋春風失笑了一聲。當即搖頭道:「方家現如今還能出什麼事情啊?你放心吧,都好著呢。」

  「那方昕遠他——」

  這回不及江櫻問完宋春風便出聲打斷了她的話,道:「真沒什麼事兒,我說你們一個個的。怎麼凡事都愛往壞處想呢。前些日子當真是太忙了,別說阿遠了,就是我也跟著忙的腳不沾地的。年底收尾,多的是繁瑣的事情需要一件件地來處理。」

  江櫻仍有些不盡信。

  「那等出了初三。你陪我去趟方家吧,我的病多虧了他開的方子才能抑制住,他當初走的時候也不曾跟我們說一聲兒,我都沒來得及向他道謝。」

  宋春風嗯嗯啊啊的應付下來,眼底卻是一派為難之色。

  ……

  一年一回的春節,家裡的丫鬟小娟放了假回家過年去了,江櫻也沒讓雲璃再和往常一樣伺候在側,而是加了張椅子,讓她坐在了自己旁邊。

  雲璃起初說什麼也不願意坐下來,說是不能逾越了自己做下人的本分,最後被莊氏一手強按著坐了下去,掙扎了幾下鬧的臉都紅了卻也沒能拗得過莊氏的力氣,只好老老實實地接過了江櫻遞過來的筷子。

  望著一桌子精心準備的飯菜,忍不住要紅了眼眶。

  掐了掐手心,想著今日是大過年的好日子,萬萬不能掃了大家的興緻,才勉勉強強地將淚意給壓了回去。

  梁平即興做了一首逗趣兒的祝酒詩,惹起鬨堂大笑。

  方大方二還是頭一回過了個這麼熱鬧幸福的春節,堅持著要給大家挨個兒的敬酒,最後卻把自己給敬醉了。

  莊氏顯得比往年更要高興。

  這麼多年以來,她日日都在盼著江浪能夠回來,如今雖是改了容貌換了身份,但好歹也是好好地回來了。

  望著緊挨著坐在一起的兄妹二人不知在低聲說著什麼悄悄話,江櫻笑的眼睛都瞇起來的情形,莊氏一個沒忍住,竟然淌了兩串眼淚下來。

  好在在被人發現之前,就極快地抹去了。

  一場愉悅歡騰的團圓飯吃下來,多多少少都沾了些酒水的眾人喜笑顏開著,都是一副紅彤彤的面頰。

  方大方二喝的最多最盡興,直接被扶回了房裡去。

  梁平雖然沒敢在莊氏的眼皮子底下吃醉,卻也一副微醺的模樣,見他腳步有些虛浮,莊氏便直接取消了他出門賞看煙花的資格,強行將人拖回了院子裡醒酒去了。

  「咱們出去走走吧。」冬珠對著江櫻等人說道。

  去年她也在風國過了回春節,還記得那回因為和梁文青搶一隻燈籠,而在街上和宋春風大打了出手。

  想到此處,冬珠頗覺得不好意思。

  梁文青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然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已沒什麼好提的。

  可她還是道:「外頭好像還下著小雪呢,春風也吃了不少酒,我們就不去湊熱鬧了。大過年的,家裡總不能連個守歲的人都沒有。」

  成了親,到底還是跟小姑娘不一樣了。

  江櫻也不勉強她,想到自己和冬珠早與太后有了約定,說定了今夜要一同出去看煙花的事情,見時辰也不早了,便對雲璃說道:「你去奶娘那裡說一聲兒,就說我和哥哥要出去走走,子時前會回來的。」

  雲璃笑著應下去了。

  ……

  ……

  「之前你小的時候,每逢除夕,也很喜歡出來看煙花。那時爹娘都還在,娘牽著我的手,莊嬸把你抱在懷裡,爹總是走在前面帶路,免得咱們被人流擠散了。」走在熱鬧的城道街上,江浪回憶起了往事來。

  江櫻恐他傷感,便道:「眼下咱們的後半生都有了著落,爹娘若是泉下得知,也該瞑目了。」

  江浪卻聽得面頰一抽。

  什麼叫咱們的後半生都有了著落?

  怎麼說的他好像也要嫁人了一樣…

  冬珠在一旁吃吃的笑著。

  江浪無奈地抬手,手下隔著兜帽揉了揉江櫻的腦袋,「成日淨會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江櫻便仰起臉來沖他笑著。

  三人來到了跟太后約定好的岔路口,卻還未有見到太后的影子。

  應當是還沒到。

  幾個人也不著急,站在那裡說說鬧鬧的,一邊等著人。

  「阿櫻,阿櫻!」

  噪雜的人流中,忽然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喊聲。

  江櫻循聲望去,隱隱只見人群中有一隻高高揚起的手,在沖著自己的方向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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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9
發表於 2016-5-12 16:56:28 |只看該作者
467:她也來了

  隨著人群的移動,她方才看清原來是周敬平和宋春月夫婦二人。

  宋春月興沖沖地走在前頭向江櫻他們的方向走來,反倒是周敬平抱著孩子不急不緩地避開人流跟在後面。

  「你們出來的可真快,我和敬平去前頭找你們的時候,才聽莊嬸說你們已經出門兒了!我原想著逛不到一起去了,沒想到還是遇著了。」宋春月驚喜地道。

  江櫻笑著問她:「可你原先不是說要留在家裡守歲,不出來的嗎?」

  「這可是頭一回在京城過年呢……聽著外頭熱鬧,實在是待不住了。」宋春月轉回頭去看向跟了上來的周敬平,笑道:「敬平也說帶著阿蓉出來沾沾過年的福氣——」

  看周敬平滿臉溫和的笑,江櫻便知他大抵不是為了讓閨女沾什麼虛無縹緲的福氣,而是為了遷就妻子難得的玩心。

  她剛要問夫妻二人要不要一起,便忽地聽到了莘兒的聲音。

  「是……余夫人來了!」冬珠扭過頭去,喜道。

  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煩,太后出宮素來是用『余夫人』這個身份的。

  江浪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宋春月與周敬平卻是不知曉的,聽冬珠這麼喊,便以為是江櫻她們新結交的貴夫人,又見她冪籬遮面,走動間雖然緩慢卻透著一股渾然自若的高貴氣質,便更為確定了。

  「出來的有些晚了,該是等急了吧?」太后柔聲問。

  江櫻和往常一樣笑著上前挽住她一條手臂,道:「不著急,我們也才剛到而已。」

  自從確定了太后就是晉大哥的親生母親之後,江櫻待她便忍不住越發地親近了。

  雖然沒有說開。但這貨儼然已經單方面地強行將太后視作自己的未來婆婆一般來對待了。

  太后和以往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余夫人眼睛不太好,這人擠人的也沒什麼意思,咱們不如找個清靜些的地方喝喝茶,說說話兒吧?」江浪細心地建議道。

  太后柔聲笑著說道:「不妨事的,這除夕夜就該好好地熱鬧熱鬧,你們倘若因為顧及我而掃了興緻的話,那我可就真的過意不去了。」

  江櫻聽了只得道:「那咱們就隨意逛逛。不走的太遠。待夫人覺得累了,咱們便找個地方歇腳說話,可好?」

  她家婆婆好歹也是這麼多年以來頭一回出來過除夕。真就讓人直接去坐著吃茶,確實有些沒意思了。

  偶爾還是要湊一湊熱鬧的。

  「好,就依你。」聽她話前話後擺明了都是在為自己考慮,太后十分欣慰地笑著說道。

  江櫻這才又去詢問周敬平和宋春月的意思。

  「左右我跟敬平對這塊兒也不熟。還抱著阿蓉也不方便走遠,便同你們一起吧。也好做個伴兒。」宋春月一副今日由她來當家做主的口氣,並未去詢問周敬平的意思。

  周敬平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只溫和地笑著頷首。

  包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小眼睛來的阿蓉瞧著周圍亮堂堂的彩色燈籠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興奮地直揮著小手。

  「瞧把你樂的——」宋春月笑著戳了戳她軟乎乎的小臉蛋兒,滿臉的母愛。

  「孩子多大了?」太后出聲問道。

  宋春月笑著答道:「剛滿六個月。」

  「六個月啊…」太后朝著宋春月的方向微微轉了轉身子,語氣隱隱帶著期冀:「可否讓我抱一抱?」

  她還從沒有抱過這麼小的孩子呢。

  宋春月聞言怔了一下。適才玩笑道:「當然可以,只是這孩子吃的胖。夫人抱著可別覺得累才好。」

  說罷便從周敬平懷中將阿蓉接了過來,走到了太后跟前來。

  太后伸出手去,在莘兒和江櫻的幫看下,極為小心地接過了阿蓉。

  「乖孩子……」感受著臂彎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咿呀聲的小孩子的重量,太后不由地揚起了嘴角來。

  江櫻在一旁看著,心裡大概明白她此時的感受。

  據說當年晉大哥剛一出生,便是母子分離,太后娘娘別說是抱過,縱是看也未有機會看過自己的孩子一眼。

  為人母親,這只怕是最遺憾的事情吧。

  江櫻微微嘆了一口氣,緊接著又意識到自己的責任重大。

  看來她以後務必要多生幾個孩子,好讓她婆婆抱個夠,把在晉大哥身上留下的遺憾全都彌補回來才行……

  幾人不知她這厚顏無恥的想法,皆圍著惹人喜愛的阿蓉逗著樂。

  一行人逛了約有兩刻鐘左右的時間,江櫻瞧見前面街道邊矗立著的一座燈火通亮的高樓,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烏黑的眼珠子動了動,道:「越往前人越多了,咱們就不往前面擠了罷。要想看煙火的話,前面的明月樓倒是最好的位置,咱們不如進去歇一歇?」

  她扶著太后的手明顯地感受到了她在聽到明月樓三字之時,腳下微微一滯的動作。

  明月樓是儲公子當年所建,一直為城中最大最全的藏書樓。

  只是在除夕當夜,並不對外開放。

  江櫻還記得去年的除夕夜,她和晉起便是在這明月樓中互相坦白了各自最大的秘密。

  當時他們還一起遠遠地看到了城樓之上的太后娘娘。

  那時她並不知道晉起與太后的關係。

  「雪雖然停了,但風還挺大的。咱們不如就進去歇歇腳,燙壺熱茶暖暖身子吧。」冬珠也上前說道。

  「也好。」太后輕聲道。

  她已有十多年未曾來過這裡了。

  明月樓的樓主是認識江櫻與江浪的,親自將一行人領著去了二樓暖閣裡,並道:「二夫人領著府裡的幾位姑娘也在呢!」

  謝氏倒是年年都會來此坐一坐。

  江櫻便笑著道:「那代我們與二夫人問句新年好。」

  樓主笑著應下來。

  「孔先生今晚怎麼沒有一同過來?」樓主記性很好,還記得去年江櫻是與孔弗一道前來的。

  「今日族中有事,祖父一時不得抽身。便沒有出來走動。」

  樓主便笑著點頭,表示瞭然。

  江浪則隨口向他問道:「晉二公子今晚可曾來過?」

  樓主笑答道:「二公子暫時倒沒來過,不知晚些會不會過來。」

  太后微微收攏了袖中十指。

  江浪未再有多問,江櫻也沒有將她和晉起約好了今晚在明月樓碰面一事說出來。

  她想,不管晉大哥和太后娘娘最後決定要以什麼方式面對對方,但這最開始的一步,總歸是要踏出去的。

  她不想讓晉大哥這一世繼續抱有遺憾。

  太后不知她的心思。只任她扶著進了暖閣坐了下來。

  暖閣中燒著無煙的銀絲炭。熏著上品的暖香,下人送了熱茶和各色精緻點心,林林總總地竟是擺滿了大半桌。

  此處推開窗。剛好也能看到城樓的方向。

  幾人坐著聊了會兒閒天,江浪和周敬平兩個大男人卻多數插不上什麼嘴,乾坐著倒有些無聊。

  周敬平想到明月樓三樓景天閣中存放著的那些珍惜孤本,一時更是坐不住了。出於讀書人對這些東西的熱忱,鮮少開了口求人。詢問江櫻能否讓她幫忙給樓主帶句話,他想進去開開眼界。

  江櫻聽罷笑道:「周大哥言重了,周大哥既然想看,只管去便是了。守閣的僕人若是問起,你只管報祖父的名號便是。」

  今晚進得這明月樓的,去景天閣看兩本書。自然不會有人相攔。

  周敬平聞言大喜,與江櫻道謝後跟宋春月說了句他去去便回。便站起了身來。

  見唯一的男同胞也要離場,江浪乾脆也隨他一同去了。

  看書什麼的雖然並無太大興趣,但跟一群女眷坐一起吃東西聊天也不是他的風格。

  二人一走,宋春月便笑著說道:「這個去去就回少說只怕也要半個時辰,他那個瞧見了好書便走不動道兒的性子,我還不清楚嗎。」

  幾人聽了都忍不住發笑。

  可江浪這麼一走,冬珠很快也坐不住了,連個藉口也懶得找,直言要去找她的阿烈,放下了茶碗追去了景天閣。

  「倒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太后笑著道。

  「可不是麼,小小的孩子也是一樣。」宋春月拍了拍哼唧了兩聲的阿蓉。

  而她不拍還好,這麼一拍,小孩子竟然嚶嚶地哭了起來。

  宋春月連忙起身,抱著走了兩圈兒,阿蓉才算勉強安靜下來。

  可宋春月一停下走動,她又撇著嘴巴要哭出聲來。

  「小孩子都是這樣,許是這暖閣裡不通風,她身上包的又厚故有些悶得慌了。」太后對莘兒道:「將窗子打開一扇,透透氣吧。」

  宋春月笑著制止道:「不必了,夫人方才似有些咳嗽,還是別猛地一下吹冷風的好,她想是在此處待的久覺得有些無趣了,我抱她出去走一走好了。」

  江櫻估摸著時辰,想想晉大哥差不多該來了,便對太后說道:「夫人先在此處坐著,我陪春月下去走走。待會兒便回來。」

  太后自是點頭,笑著道:「不妨事的,你們且去吧。」

  江櫻便隨宋春月走了出去。

  「裡頭燒著兩個暖爐,確實有些悶了,阿蓉穿的衣裳雖多,我卻也不敢給她除了,萬一散了汗就不好了。倒不如出來走走。」宋春月邊抱著阿蓉往樓下走,邊對江櫻笑著問道:「這樓裡除了詩詞書畫,可還有別的好去處嗎?那些東西太高深,我實在是近不了它們的身。」

  「聽梁叔說後院兒裡有一片白梅林,景緻十分地好,要不要去瞧瞧?」江櫻話音剛落,餘光便瞥見了堂中閃進了一抹鴉青色的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披著大氅的晉起。

  他髮冠上和肩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銀白雪花,正抬手拂落著。

  「這麼巧啊?」

  宋春月也瞧見了,意味深長地笑著看向江櫻。

  江櫻咧嘴一笑,沒有解釋,朝著晉起走了過去。

  宋春月下了樓梯後,抱著孩子站到了一側去,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攪二人。

  「臨時有事需要處理,來的晚了。」見她走來,晉起張口便解釋道,後又怕她擔心一般,補充道:「並非什麼大事,已經解決了。」

  江櫻這才將原本到了嘴邊的問話咽了回去,看著他白了一半的頭髮,往樓外看了一眼說道:「外面又下雪了?你怎也不打把傘?」

  「半路上才落的雪,不算大。」他微微一笑,使得因沾染了冷氣而看起來格外冷峻的一張臉頓時鬆緩溫和下來,眉目間似也雋藏著一抹暖意。

  江櫻笑著抬起手來,替他輕輕拂了拂白了半截的眉。

  晉起沒有躲開或是制止,感受著她溫暖柔軟的手指輕輕拂過自己眉間,如同春風一般輕柔,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江櫻越發覺得面前的人自此次回京之後,脾氣越發的好了。

  雖然他之前也鮮少會對自己冷臉。

  但眼下的晉起,在她面前更像是完全褪去了自己的層層防備與心結,越來越像一個完整的人了。

  可是,還差那麼一點點。

  只那麼一點點了。

  「晉大哥,今晚我自作主張替你做了一件事情。」她收回了手,看著晉起說道。

  自作主張?

  晉起似乎還是頭一回聽到她對自己用起這個詞。
  
  「什麼事情?」他神色平常,似乎認定了依照她的能力,縱然真的是自作主張,也做不出太過的事情來。

  「咱們先上樓,待會兒我再跟你講。」

  晉起以為她是故意跟自己賣關子。

  其實江櫻只是怕他聽到自己的回答之後,會掉頭走掉。

  「走吧。」晉起不以為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在了前頭。

  江櫻對宋春月投了一記眼神過來,讓她暫時等自己一會兒,宋春月立即做出一副『我相當理解』的表情來。

  對上她來揶揄的眼神,江櫻深感無奈。

  「聽樓主說,你兄長也來了。」晉起邊走邊說道。

  「我們一起出來的。」很快上了二樓,江櫻眼見太后所在的暖閣就在眼前,便道了句:「同行的不光有我哥哥和冬珠,還有一位夫人。」

  晉起止步,若有所查地看向她。

  江櫻打量著他的臉色,輕聲說道:「太后娘娘也來了。」

  她也來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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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56:43 |只看該作者
468:跟我走吧

  晉起面色果然一變。

  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十分複雜。

  江櫻望著他說道:「今夜是除夕,本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晉大哥,這些年來,你也一直很想見太后娘娘一面對嗎?」

  晉起站在原處,腳下似被膠住了一般。

  坦白講,他是一個很不擅於表達的人,他沒有任何同父母相處的經驗,他更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如今身份大變的『太后娘娘』。

  他也不確定……她願不願意跟他相認。

  這一世在他暗下的作用之下,她如今的處境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有他在,殷稚潼的皇位誰也動搖不了,她下半生定能安枕無憂了。

  所以,相認或是不相認,於她而言,或許並沒有那麼重要了。

  江櫻很不懂得去揣測別人的心思,可偏偏她很擅於感應晉起的想法,她靜靜地看了他片刻,大致明白了他的猶豫的原因,於是出聲勸道:「晉大哥,你沒有做過母親,或許無法理解一位母親的心情。但我想,一位母親的顧慮,永遠是在為自己的孩子考慮的更多一些。所以我想太后娘娘的顧慮,定還是在晉大哥身上,而非是她自己。」

  晉起原本複雜的心情,頓時被她撩的凌亂起來……

  什麼叫,他沒有做過母親?

  這不是廢話嗎。

  江櫻一臉鼓勵:「晉大哥,這一步遲早要邁出去的。難道你還想像上一次在升雲寺那樣,默默地走開嗎?」

  「升雲寺?」晉起皺眉,壓根兒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江櫻見他表情,不由地怔了一下。

  「那日在升雲寺中。你沒認出那位夫人就是太后娘娘啊?」江櫻詫異地看著他。

  後來她確定了晉起同太后的關係之後,再回想起那日,還以為晉大哥是強作鎮定,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故才找了藉口匆忙離去呢。

  「……」晉起滿臉複雜地看著她。

  他從未得見過她的真容,而又在那種遮面的情形之下,試問要讓他如何才能認得出來?

  「合著……沒認出來啊?」江櫻的表情也十分複雜。

  說好的母子之間。會因為至親的血緣濃厚。而產生心靈感應的呢?

  小說裡果然都是騙人的。

  「那也不要緊。」江櫻咳了一聲,緩解這謎一樣的凌亂局面,乾脆道:「晉大哥。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還是進去吧。」

  晉起表示自己就從未聽過有人這樣拿這樣的話來勸解對方的……

  可他做事向來喜歡事先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他生命中最大的一樁意外,便是她的到來。

  可他仍然不喜歡不在意料之內的事情。

  她是出自一番好意,可他或許還有疑慮。總之,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他轉了身要下樓去。

  「晉大哥!」江櫻及時抓住了他一隻手臂。

  她有些急了。

  「晉大哥。太后娘娘她已經等了你近二十年了——她身體一直不好,恐怕沒有那麼多二十年可等。」

  她覺得自己似乎總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晉起身形倏地一滯,眼中神色翻覆。

  而就在此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門被推開的輕響。

  莘兒扶著太后從暖閣中走了出來。

  「……」

  莘兒得見眼前的情形。腳下驀然一頓。

  「這是晉二公子吧?」她似驚又似喜地問道。

  太后似有所感一般朝著前方望去。

  四周忽然變得寂靜。

  ……

  晉起終於還是決定踏出了這一步。

  江櫻和莘兒一同出了暖閣,莘兒守在門前,她則下了樓去。

  「笑的這麼高興。說什麼悄悄話了?」

  宋春月還在那裡等著她,見她笑盈盈地下了樓來。玩笑著問道。

  江櫻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笑問道:「還去不去賞梅了?」

  「怎麼不去?」

  明月樓的後院東南角,確有著一片梅林,推開連接大堂與後院的一扇小門兒,入目便是白澄澄的一片好景。

  沿著梅林一直往西修有一條硃紅色的蜿蜒長廊,大致就是為了冬日賞梅之時避風雪之用。

  兩個大人不怕這點兒雪星子,卻不敢讓孩子遭罪,便踏入廊中邊走邊賞看著廊外一株株開的正盛的白梅,有些枝椏長的,甚至還探入了廊中來,江櫻愛憐地伸手碰了碰那被風雪吹打的已呈現出白透明形態的花瓣,笑著說道:「晶瑩剔透的,就跟冰糖片兒似得。」

  「你真是瞧什麼都能想到吃的。」宋春月取笑她道,又低頭幫孩子理了理絨布帽,笑著道:「阿蓉瞧瞧你這個做小姨的,可比你還要貪吃呢。」

  江櫻毫不為恥地道:「能吃是福。」

  「能吃是福也沒見你把自己養胖到哪裡去。」宋春月看了她一眼,見江櫻只是笑,便又隨口問道:「今晚上怎麼沒見雲璃那丫頭?大過節的,怎麼不讓她隨你出來瞧瞧熱鬧。」

  「這丫頭懂事著呢,非要留在家裡收拾碗碟,又說家裡的丫鬟回家過年去了,沒人幫著奶娘包餃子。怎麼勸也不肯出門兒。」江櫻笑著說道。

  「這姑娘確實勤快,心眼兒也好。」宋春月誇獎了雲璃一句,便又道:「之前聽你說過她以前的遭遇,也是個苦命的人。話說回來,她年紀應當同你差不多吧?你這個做主人家的,是不是該幫她操心操心了?」

  她這話題轉的太快,江櫻楞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她所謂的操心操心是什麼意思。

  「姑娘家就這麼幾年的大好年紀,這個時候如果不找,往後就再挑到好的了。」宋春月又說道。

  江櫻眨了眨眼睛,看向她問道:「……你是不是想給她做媒?」

  若不然,平白無故的絕不會說這麼多。

  「被你看出來了。」宋春月乾脆地承認了。一臉熱心地道:「我們對門兒的那個崔嬸子,你是知道的,經常幫著我們照看阿蓉,是個和善的人。她家的小兒子今年剛滿十七,是個讀書人,敬平是認識的,說在孔家書院裡讀書呢。資質很不錯。日後必有出息的。」

  江櫻聽罷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問道:「可你怎麼忽然想起來給雲璃做媒了?」

  談到這裡,宋春月忍不住又笑了兩聲:「可不是我上趕著要給他說媒的……之前你不是常常帶著雲璃上我家去嗎,也不知怎麼被他給瞧見了。是崔嬸子知道了兒子的心思,才找了我來的,想讓我從中說合說合。」

  江櫻訝然。

  原來這小夥子是暗戀雲璃啊。

  「年輕人嘛,這很正常的。再者說了,人家又沒耍流氓。是真想要明媒正娶你那丫頭的。」

  江櫻想了想,道:「你說的倒不錯,可這事兒,還得讓雲璃自個兒做主才行。」

  「那什麼時候你帶她去一趟我家。我跟崔嬸子事先說一聲兒,讓倆人先見上一面?」

  「她面子薄,直接說恐怕不成。先別提親事不親事的,只先見一見吧。等見罷之後。我再問問她的意思。」

  「你倒是會為人考慮。」宋春月笑著道:「也使得,等明個兒一早我就跟崔嬸子說一說。」

  江櫻點下頭來。

  說完了雲璃,宋春月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來。

  「對了,阿安最近可還好吧?」

  「好是好多了,但瞧著總也心事重重的。想來是真的掛念上你那程家表妹了。」說到這裡,江櫻複雜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自從他認了奶娘做乾娘之後,倒是真的日漸地沉穩了。這回一直瞞著我們沒有提起過此事,大約也是顧慮到了奶娘和梁叔的想法,不願他們從中作難。」

  「芝芝也差不多是那個心意……大致覺得是配不上阿安,才會一直到走也沒有開口說過任何有關的話。」宋春月也輕輕嘆氣:「單是從兩個人本身來說,倒也挺相配的。」

  話罷又道:「可這不是咱們能管得了的了,且隨緣吧。」

  兩個都有顧慮的人,縱然勉強在一起了,也不見得會真的開心。

  日子那麼長,光靠這份還談不上穩固的感情哪裡夠。

  這些彎彎道道的東西太複雜,江櫻聽完宋春月的話也唯有點頭。

  她下意識地抬眼朝著二樓的暖閣望去。

  晉大哥和太后娘娘的心情,此刻怕才是真的複雜吧。

  可到底踏出了這一步,只需將各自心底的話拿出來說開,一切便都不再是問題了。

  「可是孔姑娘嗎?」

  宋春月掐了一朵梅花逗著阿蓉玩兒,江櫻猶在失神之際,忽地聽得一道算不得陌生的聲音由長廊的一端傳入耳中。

  她與宋春月扭頭看了過去。

  是謝氏。

  今年除夕她的打扮較去年素淨了太多,披著的深藍色錦面披風上的紋一絲亮色也找不出來。

  就連身後跟著的貼身丫鬟穿的都是深青的襖子。

  今年晉國公府一連辦了幾樁喪事,平時還顯不出來,可越是到喜慶的年節與周圍的熱鬧華彩一襯,便越發醒目了。

  「晉二夫人。」

  待謝氏走得近了些,江櫻微微欠身行禮。

  宋春月本沒認出她是誰,但聽江櫻如此招呼,明月樓又是晉家所建,不必想也知道是哪個晉二夫人了。

  她忙就抱著阿蓉跟謝氏行禮。

  「此處又無外人,何必還如此拘禮。」謝氏笑著道,看了一眼宋春月微微點了點頭,復又望向江櫻說道:「方才聽說孔姑娘和冬珠公主來了,本想去說說話兒的,可幾個孩子纏著要陪著看煙花,一時騰不開身,好說歹說跟她們講還沒有到燃煙火的時候,才肯放了我出來。」

  她說話素來喜歡半開著玩笑,十分地平易近人,江櫻與宋春月聽了都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江櫻:「冬珠公主跟著應王子去樓上看書去了,小孩子嫌暖閣裡悶,便抱著她出來轉轉。」

  謝氏笑著點點頭:「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這雪雖然時不時地總也停不住,好在並不算冷,在暖閣裡坐得久了,出來吸口氣兒都是清爽的。這裡梅花開的又好,確是個好來處,還是孔姑娘會挑地兒。」

  江櫻聽得出她口裡中並算上刻意、卻也十分明顯的熱絡,想到日後到底是要生活在同一個大院兒裡,便也笑著回應了幾句。

  幾人邊走邊賞著景,倒也沒有太多拘束。

  「雪也白,梅也白,落在地上層層疊疊地竟都分不清楚。」謝氏望著廊外一地的雪白,笑著說道。

  「是啊。可若按阿櫻的眼光來看,定是一地的細白面摻著冰糖片兒了!」宋春月笑哈哈地道。

  江櫻面容一囧,謝氏卻聽得忍俊不禁。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悶哼。

  謝氏警覺地回過頭去。

  「撲通!」

  卻見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們的丫鬟身形一軟,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其身後赫然多了一名不知何時出現的蒙面黑衣人!

  宋春月嚇得一聲驚叫。

  江櫻亦臉色一變,望著大步朝著她們走來的黑衣人,一面後退著一面瞪大了眼睛問道:「你是誰!」

  「來人!有刺客!」謝氏朝著前堂的方向大聲喊道。

  可此處到底是明月樓而不是晉國公府,今夜又是除夕,並無人會注意到後院是什麼情形。
  
  誰又能想到近來因新皇登基而被晉家肅清的格外安穩的京城,會發生有人夜潛明月樓的事端!

  「轟!」

  煙火在空中爆破的聲音忽然響起,四下陡然被映照的瞬間亮如白晝。

  黑衣人眼中勢在必得的神色清晰地落在了江櫻幾人的眼裡。

  「快來人!」謝氏幾乎是失態地喊道。

  江櫻察覺到一種從所未有的危險在朝著自己逼近。

  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這名突然出現的黑衣人絕對是衝著她來的!

  心臟一陣劇烈的跳動,她面色蒼白地一面往後退,一面朝二樓的暖閣處失措地喊道:「……晉大哥!」

  此處距暖閣雖有一定的距離,但晉大哥是習武之人,聽力那麼好,肯定能聽到的!

  可四周煙火的轟鳴聲,和百姓們雀躍的歡呼聲,似乎瞬間將她的聲音淹沒了乾淨。

  她豁然轉過身去,只見身後竟也多了三名同樣裝扮的黑衣人!

  退無可退!

  「阿蓉!」宋春月一聲驚惶的尖叫,緊隨著便是阿蓉的嚎哭聲。

  江櫻忙地向她的方向望去,眼前卻忽然一黑。

  絢爛的煙火仍在夜空中一朵接著一朵的綻開,涅滅後隨著雪花一同飄落,落在屋檐瓦片上,像是逐漸失去光彩的夜星。

  「江姑娘,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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