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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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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淩星雪]夫君有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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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7 17:58: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淅瀝瀝的大雨打在枝葉上劈裡啪啦作響,落在地上噗噗地竟還濺起一個個小泡泡。

  李可兒打著油紙傘一路小跑著來到墨涵房前,意思意思敲了兩下門便推門而入,「季大哥說的可真准,說今天有雨,老天就把雨扔下來了。」

  墨涵忙拿了條帕子遞給李可兒,「快擦擦,別著涼了。」雖說夏日氣溫高,可也不排斥被雨水澆到後會感冒的情況。對於李可兒打著油紙傘從隔壁跑來這裡還會被雨淋了半邊身子一事,墨涵很是無奈和不解。

  李可兒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身上明顯的幾處水漬,便將帕子還給了墨涵,「小涵姐不是說今天要做衣裳麼,我來給你打下手。」她喘了口氣,「要不是方才把從學堂裡偷偷跑出來淋雨淌水的小喇叭提溜回去,我早就過來了。」

  小喇叭是村裡的李布大姐的兒子,皮得很。逮著空兒就從學堂裡蹺課出來上樹掏鳥窩,下水捉魚,讓季悠之很是頭疼。

  墨涵聽李可兒這麼一說,便知道她這衣裳是怎麼濕的了。她將一個茶盞遞給李可兒,「我正缺個幫忙的呢。你來得巧,來,我剛泡好的蜜桃茶,快嘗嘗。」

  李可兒接過茶盞,便咕嘟咕嘟一口氣把一杯茶都喝了下去。喝罷,吧唧吧唧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期待地瞧著墨涵。

  墨涵意會地笑了笑,又給她倒了一杯,待她牛飲完畢後,道:「你要是愛喝,我將方子告訴你,你回去天天泡著喝去。」

  李可兒舔舔嘴,眯著眼,「比起那樣來,我更喜歡到小涵姐這兒來蹭茶喝。」

  墨涵瞧著李可兒小貓兒似的可愛勁兒,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算是默認了她的蹭茶意圖。她到衣櫃前取出自己剛買的那套成衣遞給李可兒,「快換上,濕嗒嗒的衣裳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李可兒不好意思地取過衣裳嘿嘿一笑,待墨涵背過身去,便躲到一角將衣裳換了下來。之後,便將濕乎乎的衣裳掛在墨涵自製的衣架上,與墨涵一同做起了衣裳。

  按照長幼有序的原則,墨涵先裁剪了李大娘的布料。因著李大娘上了些年紀,是傳統的農村婦人,在縫接布料成衣裳時,墨涵並沒有做太多的改進。只是把袖口又弄窄了半分,以便李大娘平時幹活方便些。縫補工作是李可兒做的,墨涵並沒有插手。不是她不會,而是她得忙著裁剪李柯的衣衫。

  李柯是個大夫,平素免不了半夜出個急診什麼的。墨涵瞧著他們衣衫上的盤口繁複漂亮卻解扣麻煩,便就想起自己那個時代的衣扣來了。她昨夜弄了幾塊勻稱的食指粗細的樹枝,將皮消掉,把外表磨的光滑些,用小刀切成一個個小薄片,在薄片上用細細的釘子砸出四個小圓孔,便製成了簡易的木扣子。這個時代畢竟沒有這種扣子,墨涵怕李柯會嫌棄木扣子不好看,便就只在中衣上做了如此設計。被外衣一遮,也就看不到了。後來將這衣裳送給李柯時,他驚喜萬分,竟故意在他要好的幾個哥們兒前展示了一下中衣上的木扣。墨涵聽李可兒描述之後,為李柯的孩子氣哭笑不得。

  至於季悠之的衣裳,墨涵還真是沒敢做什麼改動。他的脾氣莫測,一會兒迂腐守舊,一會兒通情達理,一會兒好好先生,一會兒又炸藥包似的。墨涵怕一旦有丁點兒不同,他便會不樂意穿。給他用作外衫的布料是蒼青色的,中衣是白色的,做出來的成品與他這件「新衣」一樣廣袖飄飄,清雅淡然,乾淨出塵。

  從魯家村回來的那夜去跟季悠之要用作樣品的衣衫時,他一臉不解地看著她,還有些防備之色。對他將不久前說過的話便忘掉一事,墨涵只是理解為他不計小節,並沒有多做糾結。待她說明借那套衣衫的用途後,季悠之便迫不及待地將「新衣裳」抱給了墨涵。

  裁剪縫製衣裳的這幾天,令墨涵感到新奇的是,季悠之竟破天荒地轉悠進她的臥房三五次,每次不過就呆個一小小會兒便就離去了。而每次來時他也都會關切地瞟她與李可兒手中的衣裳兩三眼。

  對於自己和李可兒的衣裙,墨涵卻是做了不少改進。寬大的中衣衣袖被她改成了修長的窄袖,外衣的寬袖剪短了兩寸,且在袖口加上一條拇指寬的同色系的帶子,那帶子從袖口折起的中空的邊中穿過,平素只是松松的系成蝴蝶結作為裝飾,幹活的時候則可將帶子的兩頭同時一抽,把袖口縮小,方便行動。對於這點兒小設計,李可兒甚為歡喜,愣是為此誇讚了墨涵三次。即便墨涵反復解釋這是別人想出來的法子,李可兒還是不管不顧地愣是將手巧的高帽子戴在了墨涵頭上。為此,墨涵只得無奈地接受。

  這幾件衣裳可不是一兩天便能做好的。除了下雨那天做了一整天外,緊趕慢趕,墨涵還是用了七八天才都做好。期間,她自然是去基陵縣送了兩次花,並四處打聽尋找刺繡的買家。

  關於買家一事,墨涵又遇到了些不大不小的挫折,白眼自是沒少撿。

  送花那兩次墨涵沒讓季悠之幫忙,自己借了李家的馬車去運了一車花送到縣城。花了半個時辰教醉香榭和賦春樓的幾個丫鬟小廝插花擺放花盆的技巧和方法,便就去縣裡大大小小的布匹繡品店轉悠。

  基陵縣城裡正規的繡品店沒有幾家,大都是接單定做,與布衣店合作,往衣衫裙褂上繡些花鳥魚蟲。針對的也都是大戶人家。雖然大戶人家不是天天要做新衣,但每回做的衣裳講究,價錢不少給,他們這幾家店維持生計倒是綽綽有餘。

  墨涵前去詢問他們是否要現成的繡品,並將帶在身邊的十幾個花樣拿出來給他們瞧,遭到了幾回婉拒,還招到兩家繡娘的嘲笑。她們笑,是因為覺著墨涵一個鄉野丫頭沒什麼本事,只拿著幾幅粗糙的東西便想學著男人出來做生意,委實有些自不量力。對此,墨涵並不氣餒。她很清楚,雖說景朝女子拋頭露面不是新鮮事,近了說,賦春樓的老闆傅綾便是基陵縣家喻戶曉的女子表率,遠了說,當朝的吏部侍郎便是個女子。可墨涵畢竟是外地人。她又將自己打扮成普通的長相,穿了一身粗布衣裙,有些商戶自是覺得她上不了檯面,更是有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潛意識裡便用尖酸的話來讓墨涵退縮,以使自己覺得舒服些。

  墨涵沒想過再次麻煩季悠之,也沒想過以他在基陵縣的人脈幫自己找買家。故而那兩次吃了不少閉門羹之後,回去就沒告訴他。

  對墨涵沒找到繡品出路一事,季悠之是從李可兒口中得知的。他沒有任何反應,仍是早上吃飯後去教書,教書回來後窩在書房裡讀聖賢書,間或幫李可兒、李柯些小忙。

  墨涵再次去基陵縣送花的前一天傍晚吃過晚飯,便將剛給季悠之做好的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給他送去。

  季悠之見到嶄新的衣裳兩眼一亮,小心翼翼地將它接到手上,摸了摸針腳勻稱的衣襟,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格外開心,「我許久沒有見過這麼新的衣裳了,多謝。」

  墨涵瞅著他略有傻氣的笑,心尖尖上驀然一頓,似被針尖紮了一下似的,微微地疼。他知道他將自己賺的錢大都接濟給張小花祖孫倆,自己卻沒留多少錢。當時聽說時,只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這會兒瞧著他盯著新衣裳開心的模樣,就不由自主地想對他好。

  季悠之樂呵呵地跟墨涵說自己先進屋試一試衣裳,過會兒讓她瞧瞧穿著可還合適,便讓墨涵先回屋歇著,自己關上門來,一邊咧著嘴,一邊換新衣。

  三層衣裳換完,他站在盛著水的水盆前低頭打量。燭光映襯下的水面倒影中,他眉目沉雅,唇帶傻笑,一身蒼青色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出塵飄逸,卻又不甚搭調。

  季悠之嘴角的笑意驀然僵掉,愣愣地看著水中的男子,總覺得這傻裡傻氣的人不該是他。他似乎已經有好久沒照過鏡子了,平時束髮也僅憑感覺。記得三年前剛到福華村時,他好像買過一面銅鏡。只是不曉得怎麼就不翼而飛了。之後他又買了三五面鏡子,都是無緣無故便找不到了。後來他便乾脆不買了,每日意思意思地穿衣束髮,對自己的衣著也沒那麼糾結了。

  他摸了摸自己唇邊傻傻的笑紋,眼中迷茫一片。

  三年前在福華村醒來,便丟了記憶。在李可兒他們家的收留下稀裡糊塗地過了幾天日子,他們知道他好像讀過書,有些學問,便向村長推薦他做了村裡的教書先生,代替不久前去世的那位老夫子。當夫子其實也不錯,他不會農活,總得找點兒事來養活自己。本來教書得來的銀子夠他平日花銷,蓋了這房子後,還有餘錢在過年過節添件新衣。可不曉得何故,銀子總是無緣無故地就少了許多。起初,他以為家裡遭了賊,便將剩下不多的銀子帶在身上,可幾日後在他無緣無故昏睡又醒來還是發現少了銀子。家裡完好無損,自己沒有受傷,他便猜測家裡不是遭了賊。而當張小花和她奶奶來謝他給她們買米買吃的穿的時,他這才知道是他自己將錢拿去救濟別人去了。

  之後,他間或昏睡又醒來,好多人謝他幫了忙,他雖記得自己沒做過這些事,也跟他們解釋,但村裡的人還愣是說他是好人,施恩不圖報。後來他乾脆默認是自己做的。他隱約覺得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可讓他說到底出了何事,他又摸不著頭緒。不過,從自己剛來福華村時對簡陋的衣食條件的不滿上,他可以知曉,他先前應該是錦衣玉食的。

  他撫了撫身上的新衣,布料不算太好,依舊有些硬。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重新將嘴唇扯到傻乎乎的弧度,他掩起方才的思緒,執筆寫了幾個字,將字條拿起來吹幹,方方正正地疊好,揣在衣袖裡,打開房門,邁了出去。

  這幾天相處下來,他覺得墨涵這姑娘還算不錯,倒是可以幫她一幫。

  敲開墨涵的房門,季悠之眯著眼睛,笑呵呵地對站在門內的墨涵道:「瞧,衣裳很合身。」既然他不記得自己到底是誰,來自何處,便就繼續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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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7 17:5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第十次打開字條,墨涵瞅著這幾個字仍然有些憂鬱。

  季悠之塞給她的錦囊妙計也忒含糊了。莫非自古以來高人或者自詡為高人或者有成為高人意願的人出的主意都是如此高深莫測晦澀難懂的麼?這字條上只有四個字:「兆豐 風塵」。

  她拿到字條時問他是何意,他只是笑呵呵地道:「此人或許可以幫你找到繡品的買家。」便在她尚且沒有反應過來時,說了句「莫要謝我,若真要謝,便就幫我買一隻狼毫便好。」接著,便撫了撫衣袖,道了句困覺,轉身走了出去。

  她只得瞅著他的背影,抑鬱不已。深深地覺得,這季悠之明明是在逼她用物質手段感謝他,委實有些不厚道。可她也無可厚非,如若季悠之此次又幫了自己,買十隻上好的狼毫送給他也是值得的。

  墨涵再次瞄了眼「錦囊」,剛想把它收起來,手裡的紙條便被兩隻纖細修長的手指夾走了。

  墨涵一愣,轉頭瞧向紙片飛走的方向,但見謝譜右手食指與中指夾著那片紙,左手撫著下巴,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除了上次在「蠻荒之地」與謝譜談妥生意之後,這還是墨涵第一次見他。上次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該如何將花賣給這條大肥魚,根本沒花精力細看這位長相美豔的男子。這會兒見到了,墨涵的心情又頗為輕鬆,便在對著謝譜福了個身後,睜大眼睛好不矜持地將目光定在他的臉上。

  謝譜長得其實並不女氣。他的眉似柳葉稍彎,眼若狐瞳微挑,鼻挺如筍,唇薄而紅。五官拆開來看是極好的,組合在一處更是妙不可言,在在透出一股子無邪的通透靈氣。只不過,他似要掩蓋這種孩童似的純真來,愣是用眉筆將眼角上挑的弧度加大,以紫色的顏料在右側的眉尾眼角處畫了一朵紫蓮。蓮本是清雅高潔的典型代表,但將帶著神秘色彩的紫蓮畫於眼角卻又加了一股子魅惑之意。

  任是什麼人見到謝譜的這等扮相也不可能會從妖冶中得出天真無邪一詞的,可墨涵愣是看出了這層意味。就在謝譜發覺她正一眼不眨地瞅著自己,不悅地嘟著嘴問她「可是看夠了」之時,墨涵眉眼彎彎地張嘴來了這麼一句:「小孩子家家的,怎地學人家描眉點妝?」話畢,兩人都怔在了原地。

  那條白紙片子從謝譜的指縫裡悠悠然脫落,飄飄蕩蕩地飛到了庭院裡的綠草之上,陽光經白紙反射白燦燦的,有些刺眼。

  兩人呆愣了好半響,謝譜才有些不確定地道:「小桃姐……可是記得我?」

  問過後,見墨涵一臉的茫然和疑惑,他才嗤笑一聲,低垂下眸子,掩住眼裡流露出的傷感。

  魂飛魄散的人怎還會輕易保有先前的記憶。

  過了一陣子他複又掀起眼皮,眸子裡已是如往常般的漫不經心,「小……墨姑娘,你要尋兆堂主作甚?」

  墨涵一聽,眼睛一亮,「你認得那個兆豐?」

  謝譜也不答話,只是居高臨下地睨著墨涵。

  墨涵約莫著他是與她不熟識,對她有些防備,不曉得她找兆豐做什麼,怕亂說話後會給自己引來麻煩,便就解釋道:「我有些繡品,想尋個買家。」

  話說得明白,卻又沒有道出她那些繡品的來源,既解釋了自己尋兆豐的緣由,又沒將她生意的源頭託盤而出,有著一點點自保意味。謝譜心思通透,自是從這短短的一句話裡體會出了這些彎彎繞繞。他心下好笑,覺得許久不見,已成為墨涵的她竟在塵世中會了這般道道。可從方才她下意識脫口而出的那句話看來,她似乎還有著一些前世的感覺,教訓起他來一如既往地以姐姐自居。

  腦子裡掠過許久之前的一些片段,謝譜嘴角邪邪的弧度不由添了些暖意。在墨涵瞅著他的表情略有不解之時,他收起短暫飄飛的思緒,對墨涵道:「我來幫你談下這筆生意,不過……你須得分我三成利。」在商言商,現在他是個青樓老闆,自然得將這個角色扮演好了。

  墨涵蹙眉,「兩成。」

  他眉梢一挑,「兩成半。」

  「成交。」從剛剛知道謝譜認識兆豐之時,墨涵便從紙條上另外兩個字猜測,這兆豐應是經常流連煙花之地。常在此地晃悠的人不過就是幾種緣由,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這兆豐好色。雖然她此刻打扮得讓自己看上去並不出眾,但不代表那兆豐不會生冷不忌葷素不戒。若真是如此,只有她一人尋上門去,在無人引薦或者無人撐腰的情況下,保不准她會吃些小虧。既然謝譜樂意以兩成半的利潤做這個中間人,她自然很是樂意。何況,這也表明謝譜有意與她合作。以後有了醉香榭老闆的人脈,生意自然不會太難過。

  當夜,墨涵沒有回福華村,而是留在醉香榭等著謝譜帶她去見兆豐。

  華燈初上,醉香榭便已是人聲鼎沸,笑聲不斷。

  墨涵隨著謝譜到得一處雅間前,敲門而入。

  雅間一張頗大的圓桌上擺了滿滿一桌酒菜,花樣不少,看著頗為可口。墨涵雖已許久沒有吃過山珍海味,可瞧見這桌菜也並無半分垂涎渴盼之色。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桌前圍坐的那幾人身上。

  四個穿紅戴綠的女子顯然是風塵中人,一個五六十歲的富態老頭,兩個中年男子,還有一個背對著她的穿淺藍色長衫的男子。

  如若不知道景朝風俗,自會以為正對著門口坐在視覺良好的位置上的那個富態老頭是最尊貴之人。墨涵卻是打聽過的。真正地位高貴的男子乃是背對著門口,聽到開門聲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淡定地吃菜的那個人。

  墨涵落在謝譜身後兩步,其他幾人見醉香榭的老闆謝譜來了,便都客氣地起身拱手寒暄,唯獨那個著淺藍衣衫的男子獨身其外。墨涵觀察眾人的反應,見所有的人包括謝譜對這男子的無禮之態竟沒有覺得有半分不妥之處,便就知道估計這個人便就是此次他們要討好的主角兆豐。

  然,墨涵卻是猜錯了。

  那胖老頭才是她要巴結的兆豐。而那個淺藍衣衫的男子……

  兆豐對那男子拱手一禮,然後指著謝譜道:「景公子,這便是醉香榭的老闆,謝譜。」

  景,景朝的皇姓。

  墨涵一怔。這偏遠之地怎會冒出一個皇室中人,莫非基陵縣最近出了什麼足以驚動朝廷的事件?

  那位景公子方側頭瞟向謝譜,姿態高雅,表情溫和,眼裡卻透著疏遠之色。他笑了笑,「久仰謝老闆大名,請坐。」

  謝譜也不扭捏,不卑不亢地坐在椅子上。

  墨涵自然是沒有落座的道理,瞧著這裡的氣氛,她也知今夜若這位景公子沒有先行離開,她這生意也沒法做了。她站在謝譜的身後側,微微低著頭,做丫鬟狀。

  眾人也沒有將墨涵的存在當一回事。幾個青樓裡的姑娘嬌滴滴地嚶嚶嚶叫著給他們倒酒,他們便就一邊享樂一邊看似無目的地閒扯著,一邊聯絡關係,尤其是有意無意地便向那位景公子試好。

  墨涵站在一邊偷偷地打量景公子。只見他始終帶著三分不鹹不淡的淺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地談笑風生,高貴之氣在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流露。

  飯吃了一小會兒,那景公子方雲淡風輕地扔了個榔頭出來:「聽聞,有人在基陵縣見過與我長得有五分相似之人,不曉得人脈廣博的謝老闆可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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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窗外略有悶熱的空氣鑽了進來,撲在臉上,繞在周身,頓時讓屋內的空氣凝滯起來。

  謝譜媚眼一挑,在景公子的打量下依舊泰然自若面不改色道:「景公子絕代風華,基陵縣這等粗野之地怎會有人與公子相像?」

  景公子淺淡地笑了笑,「謝老闆說笑了。謝老闆無雙姿容無人匹敵,景某不過平平相貌,有人相似也不無可能。」

  墨涵又偷偷地瞄了景公子一眼,但見他俊朗溫潤的臉上帶著三分疏淡的淺笑,心中不由暗歎這景公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高超。

  謝譜笑了笑,很無恥地默認了,似是故意一般,他姿態愈加優雅地執起酒盞抿了一小口。

  景公子本以為他會接下去說點兒別的什麼話,至少會再客套兩句。誰成想,這青樓大老闆竟是將話頭就這麼止住了,還對他的客氣話頗為贊同似的笑納了。這種事兒他活了二十年還是第一遭遇到,即便他有著七竅玲瓏心也沒料到會有個這麼不要臉面的人大搖大擺地存於世間,還好巧不巧地被自己碰到了。他委實有些小小的鬱悶,當下便輕咳一聲,朝著一邊的一個中年男子使了個眼色。

  那中年男子坐在那裡本就跟椅子上有跳騷騷擾他似的坐不住,見景公子示意,便特意借此站起身從旁邊拿出一副畫來雙手遞給謝譜,「公子若是能幫忙找到此人,醉香榭可免稅三載。」

  墨涵一聽這話,更是坐實了景公子的皇族身份。也只有位高權重的皇字輩人才能拿稅收這等別人給不出來的優渥條件當做誘使對方的物件。

  這話一出,在座的兆豐卻是兩眼發亮,恨不得這活是給自己的。對於行商之人,免稅三年就好比是穩賺五載,乃是相當誘人的東西。

  謝譜卻只是瞧了眼那畫軸,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景公子也不惱,只在一邊不緊不慢地吃著小菜,喝著小酒。可這室內的氣氛卻是有些僵滯。

  兆豐老頭見謝譜不識好歹,便笑嘻嘻地自顧接過畫軸,對景公子點頭哈腰道:「我就先替謝老弟接下了。若是尋到此人,定然會將人送到景公子府上。」

  景公子點點頭,嘴角掛著一抹誰都看不懂的淡笑。

  謝譜則依舊不吱聲,仿若兆豐老頭接下的活不是為了自己一般。

  這頓飯就在一種表面和諧,內裡詭異的氛圍中不溫不火地支撐了一個時辰。墨涵便就在一邊候著,不喊累,也不覺得受了忽視。她已在多次的生意中認清現實,知道現在自己在景朝不過就是個普通到不能普通的小老百姓,還是一窮二白的那種。她要想討生活,在這裡生存下去,需得學到忍氣吞聲吃苦耐勞。何況,這會兒不過就是站在一邊裝隱形人,並沒有半分委屈。

  飯畢,送走了景公子和另一位中年男子,兆豐老頭拉住謝譜,語重心長地道:「謝老弟啊,這位可是四王爺家的大公子,咱們得罪不起啊。」

  謝譜卻是無所謂地搖著扇子,一副不買帳的模樣。

  「要不這樣吧,」兆豐老頭想了一會兒,「你要是肯接下這筆生意,我就允你一個條件。不過,可不能獅子大開口啊。做不到的我不做。」

  謝譜眼尾一挑,半響後道:「唔,讓我想想啊……」他似是很認真地皺著眉頭搜腸刮肚起來。

  兆豐老頭在一旁瞅著他一會兒糾結一會兒憂愁一會兒無奈的表情,心裡也忽上忽下的。他可得讓識人廣博的謝譜接下這事兒,景公子已允諾他免稅兩年,且舉薦他為皇商,下次的全商聯大會也保他繼續做北部區域的堂主,可若這事辦不成,想必他以後也沒法子從商了。自古商人以利益為先,他也不能免俗。

  好半響之後,謝譜歎了口氣,很是為難的模樣,「你曉得的,如若小弟沒有猜錯,景四公子要找的人應該是三王爺家的景三公子。這景三公子是在三年前失蹤的,三年前朝廷裡派了好些人手尋找都沒有找到,小弟這等布衣又怎能尋得到呢?」

  兆豐老頭聽到謝譜這推脫之詞便知曉其實他已是有些鬆動,便再接再厲道:「景四公子說這事也不著急,在明年春天國試結束時找到便好。」

  謝譜又再三思量了一會兒,道:「那好吧。不過……」

  兆豐老頭一聽有戲,眼睛即刻晶晶亮地望著謝譜。

  謝譜將身後的墨涵一下子拉到兆豐老頭面前,「這是小弟的遠房妹子,想在基陵縣做些小買賣,兆老兄以後幫個忙,找個出路,照應著些便是。」

  繡品的出路便就這麼定了。讓墨涵驚訝的是,本來她要做孫子去求人家幫忙的活,到最後在謝譜的整蠱下,她卻成了被巴結的爺。這委實讓她興奮不已。

  兆豐老頭剛走沒多會兒,便有小廝前來與謝譜彙報後院來了個人。謝譜卻是眯著眼睛打著哈欠道:「他又不是來尋我的,將墨姑娘帶過去便是。」說著,也沒瞧一臉迷惘的墨涵,便甩著袖子晃悠著回窩睡覺去了。

  墨涵被領到後院的一處房屋前,朝著半開的門裡做了個請的姿勢,便退了下去。

  墨涵路上已經問過這小廝,知道來的人是季悠之。猜測他許是得到消息知她今夜不歸有些擔心,才來此處的,心下便有些細微的欣喜。

  推門進屋,見到正望著自己的季悠之時,墨涵心中的欣喜愈發擴張,想打聲招呼說「你怎麼來了」,或者「你來了,明天不是還要去學堂麼」云云,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站在門口,直愣愣地瞅著他。

  直到看到墨涵的這一刻,「季悠之」忐忑了半天的心方落了下來。確切地說,他已經有好多天沒見過她了。上次他疲憊地睡去後,便一直沒有力氣醒過來。今天聞著桃子的香味兒醒來,從季悠之的記憶中得知墨涵最近的一些作為,也知道季悠之沒有先前那麼排斥墨涵,而墨涵也已為季悠之做好了衣衫,他們倆似乎正慢慢地朝著自己當時預想的方向發展。知道了這些,他的心底不曉得是什麼滋味,微微的苦,微微的悶。

  墨涵是瞅見季悠之來此尋她有些驚喜,不曉得該如何開口招呼。「季悠之」則沉浸在自己沒有辦法掌控的現實中難以自拔。兩人就傻呆呆地站在那裡互望著對方,大有自我罰站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不曉得什麼時候,天空突然傳來一聲悶雷,從遠及近,咕嚕嚕的,活像餓了幾百年的人的肚子發出的吼叫。

  悶熱的空氣忽地破了一條縫兒似的,有了一絲涼風冒了出來。

  墨涵和「季悠之」忽地同時翹起了唇角。

  墨涵自然而然地道:「要下雨了,走不成了。」

  「季悠之」曰:「唔,雨停了,明日再回。」

  墨涵咪咪笑:「多虧了你出的主意,繡品賣出去了。」

  「季悠之」短暫的怔愣後,勉強笑了笑:「那就好。」

  兩人便就又沒了話說。

  過了一會兒,墨涵示意季悠之坐下,給他倒了杯茶,自己也坐在他的對面靜靜地喝茶。

  窗外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水濺起的泥香味兒透過半掩的窗戶傳了進來,很好聞。

  墨涵忽又想起季悠之趕了許久的路不曉得是否吃過晚飯了,便又問了一句。

  「季悠之」卻又是一愣之,略有尷尬地告訴墨涵他忘記了。

  這倒還真是一個不吃飯的好藉口。墨涵哭笑不得,覺得季悠之有時候呆呆地,很讓人憂心。

  她叫來路過的小廝,跟他說自己想尋些吃食,那小廝認得她,也知道此刻屋裡面還坐著一位,便快手快腳地張羅了四菜一湯端了過來。

  墨涵從錢袋裡取了錢想給那小廝,他卻是死活不要,說墨涵與季悠之均是謝老闆的客人,這世道上從來也沒有收客人食宿費的道理。墨涵知道季悠之與謝譜關係定是不一般,想著自己是沾了季悠之的光,便就收起銀子,將這恩德記在季悠之的身上了。

  兩人沉默著吃過了飯,季悠之又在墨涵要住的這間屋子裡磨蹭了一會兒,待見到墨涵強忍的困頓後,這才不動聲色卻是依依不捨地告了個晚安。

  醉香榭的古韻樓裡,謝譜與傅綾溫存過後,傅綾靠在謝譜光裸的身上,打開那畫軸,瞧著畫上沉雅的男子,抿著嘴道:「景思允怕是知道季悠之在此了。」

  「知道又怎樣?」謝譜一臉無畏地把玩著傅綾潤滑的烏髮,自得其樂中。

  傅綾把頭髮奪過來,那發梢尚未落下,便又落入謝譜手中。傅綾又將頭髮拿過來,謝譜便又取過去,傅綾只得無奈地任他作為。她一直不瞭解,謝譜為何如此執著於纏繞她的髮絲,如此玩樂了上萬年,也不曾膩歪。

  傅綾歎了口氣,「三年前,九問的魂魄在季悠之的身體裡蘇醒時,季悠之便在九問意識的帶領下來到此處。朝廷裡不是在追查他的下落無果後,便就作罷了麼?怎地這會兒卻又尋來了?」

  謝譜兩手一攤,表示不知。雙手攤完,忽然想到傅綾在他身前看不到,便出聲道:「誰知道是怎地回事。反正那景四看上去就不是好鳥。面上不動聲色,骨子裡定是壞得很。」他將傅綾手中的畫奪下,朝地上隨意一仍,把她的身子搬過來對著自己,撅著嘴,一臉地不樂意,「你守好我便是了。這年頭像我這般外表風騷,內裡專一的男子已是不多見了。季悠之、九問與小桃姐的事兒就讓他們自己折騰吧。」

  傅綾卻仍是皺著眉頭,「可是,這事實在有些蹊蹺,尤其是九問在季悠之身體裡醒來一事……唔……」

  謝譜乾脆用嘴巴封住了她的。他可不希望他的女人整天為別人的事兒操心。關於這三個人亂七八糟的感情糾葛,便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去吧。

  次日,墨涵與季悠之一道到全商聯基陵縣的分點兒找到兆豐。在兆豐的幫助下,墨涵與一個叫錢多地中年男子相識。這錢多是主營絲綢布匹繡品生意,在這個行當,路子寬的很。墨涵與他道了自己欲踏足繡品業的念頭,並將隨身帶來的十副繡品讓錢多檢驗。錢多看著這幾幅秀工細膩精巧的帕子,當即與墨涵定下了長期合作關係。

  至此,墨涵便就真正踏入了繡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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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一晃眼,墨涵已在福華村呆了近兩個月。她平日除卻幫巧兒些地裡的活兒,便是忙著自己的花卉與繡品事業。小日子過得辛苦卻又充實。就如當初她預計的那般,村子裡起先不樂意將繡品賣給她的人也都或自己偷偷摸摸或三三兩兩找上了門。對她們這等見錢眼開的舉動,墨涵並沒有一絲一毫看不起的意思,反而均是熱情地接待,並一視同仁地收購繡品。人類本就有些貪念,也有人性的弱點。見錢眼開並非不是好事。畢竟要在這世上活著,若非是遠古時代,錢自然是少不了的。況且,倘若不是有各種諸如金錢、精神、物質等利益驅使,人類也不會有交流的需求。

  鄰近的幾個村子知道墨涵這邊收購繡品,也紛紛派了代表過來與她洽談合作事宜。由此,只要繡品質量達到她的要求,墨涵幾乎是來者不拒。

  這一個多月,除卻允許部分有創意的繡娘自由發揮刺繡外,墨涵還從錢多那邊接了不少訂單,根據需要的花樣繡花。對此,各村的村婦村姑們自然很是樂意。這表明她們的秀工得到了莫大的肯定,已經從散戶變成了有組織的集合體。

  除卻生意買賣外,墨涵與季悠之的關係也在不溫不火地加熱當中。平日無非是「該吃飯了」,「早啊」、「早些歇息」之類的招呼,也有幫忙搬個花盆,趕車陪同去基陵縣賣花賣繡品的時候。對於季悠之的幫助,墨涵是既有感激,又有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季悠之覺得這墨涵姑娘越來越會來事兒,這主要是從她偶爾給他買只簪子、做件衣服得來的,加上李可兒在一旁甚為勤快地為兩人牽線搭橋,季悠之就越看墨涵越順眼了。而作為古代版灰姑娘角色的「季悠之」苦哈哈且默不吭聲地幫墨涵搬花盆挑擔子,對她噓寒問暖,卻讓墨涵對季悠之的好感日漸積累。對此,「季悠之」只得打落門牙活血吞。

  乞巧節的日子越發近了,不過就差兩日。家家戶戶忙活著做巧果、巧餅子之類的點心,有些閒錢的人家還特意給自家閨女添了件新衣裳。

  張小花祖孫倆這三年來的生活一直是「季悠之」照料的。這會兒卻是被墨涵接手了。她去基陵縣城裡割了兩塊布料,給張小花和她奶奶一人做了套新衣裳,使得她們開心不已。對此,「季悠之」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可越是記得牢實,想到某天會見不到墨涵胸口便就越發堵得慌。

  乞巧節的前一天,李可兒把墨涵叫到她家。墨涵到那兒的時候,那裡已經坐了另外三個小姑娘了。這幾個人是與李可兒要好的玩伴兒,墨涵都是認識的。

  李可兒笑嘻嘻地指著桌子上的一堆彩線道:「明個兒是乞巧節,咱們這裡是要編七彩手環系在手上和腳上的,還要繡個荷包送給自己中意的漢子。」說到這裡,李可兒朝著墨涵擠眉弄眼了一番,那幾個小姑娘臉蛋紅撲撲地低著頭兀自忙活著,眼睛卻也隨著李可兒偷偷地瞄墨涵兩眼。

  墨涵瞧著這幾個小姑娘竊笑的小模樣,便知李可兒定然在背後偷偷地跟她們嘀咕過她與季悠之的事兒了。這幾個小丫頭還都不到及笄之年,在李可兒的影響下也只是將季悠之當做是村裡的一個大哥哥,對他只有敬仰,沒有暇思。知道李可兒有意促合墨涵與季悠之成一對兒,她們覺得漂亮姑娘與俊俏的漢子倒是般配得緊,便也樂見其成。

  墨涵已不在意這些了。李可兒這紅娘的心思她早就知曉,相處了兩個月,這丫頭就牽了兩個月的線。要是她天天在意,這會兒估計早就抑鬱而亡了。何況……墨涵腦子裡不由蹦出那個幫她搬花盆時被曬黑的臉……她對季悠之早已不排斥了,聽到李可兒的玩笑話甚至還有些淡淡的喜悅。她清楚自己是對季悠之產生了好感,她不阻止這種好感繼續擴大,任憑發展,隨其自然。

  墨涵用食指輕輕戳了李可兒的腦門一下,「就你皮。」

  李可兒吐吐舌頭,便殷勤地給墨涵搬了張凳子過來。

  墨涵坐下來,瞅著那幾個丫頭編的手環腳環,大概清楚這就是很簡單的七彩環。只是每個人編出來的花樣不同。

  這些小風俗,墨涵小時候是遇到過的。在姥姥家常住的那段時間,曾經過過一次乞巧節和端午節。只不過,姥姥家那邊是在端午節時戴七彩手環腳環,乞巧節只是吃巧餅子,然後在七月初七夜裡窩在葡萄藤下,將耳朵貼在藤上,據說是能夠聽到牛郎織女的悄悄話。這些事兒墨涵都是做過的,不過聽壁角還真沒成功過。

  七彩環墨涵也是會編的。她們幾個要好的師姐妹中,數她的手工活做得好。沙球善廚藝,千夜武功最好,諾然嘛……呃,還是不對這個生活白癡腦袋少根筋的丫頭做什麼評判了。

  這會兒想到她們,墨涵已經不似當初般因為可能永遠見不到她們而難過了。她想通了。既然她遇到時空漩渦能夠倖存下來,那麼千夜定然也是沒事的。千夜的功夫好,性格堅韌,不管遇到什麼事兒一定都能處理妥當。之前沙球雖然沒有被找到,但她是被騙去某個時空出任務的,想必以她樂觀的性子活得定然滋潤得很。至於諾然,這丫頭年紀最小,平時劉老教頭兒也甚少給她外派任務。又加上她生活極度無能,大都留在總部處理雜務,更是安全。現在,她只需要在景朝過好自己的生活便是。

  墨涵拿起彩線便信手編來,手指靈活,速度極快。不到一刻鐘,一條別樣的彩繩就編好了。

  墨涵的彩繩編的漂亮別致,花樣更繁複,一編好就立刻遭到那幾個小丫頭的歡喜。她們眨巴著眼讓李可兒跟墨涵把彩繩要過去,幾個人便就仔細研究琢磨起來。

  墨涵在一邊瞅著她們眼睛晶晶亮地摸索那條彩繩的模樣,覺得這幾個丫頭實在是可愛得緊。料到一會兒她們會攛掇李可兒來央求她教她們,便就又拿起彩線在一邊編著另一種花樣。

  墨涵除了手巧,腦瓜子也聰明。看過的手工藝品,自己拆開來再組合起來,便就會了。她還會舉一反三做些改善發展。只是因著在畫技上稍差了些,繪畫上的自由創作缺乏了些,使得她沒有辦法自己尋摸著編繡品的花樣。要不她的繡品買賣會做得更好。可墨涵已經知足了。本以為會一波三折的買賣,在季悠之的關係下得到了謝譜的幫助,生意上順風順水,除卻忙些累些,說實話,她可真沒操多少心。雖然現在的生活沒有辦法與先前在自己家中的生活相比,但已是極好的了。墨涵是個上進的人,也是個容易知足的人。都說知足者常樂,墨涵便是如此。

  這般想著,手下的彩繩又編好了一條。

  墨涵把彩繩收好邊兒,驀然抬頭,就瞅見李可兒那略有放大的堪比小鹿芭比的閃閃眼睛。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身子,定神之後,就聽李可兒討好地說道:「小涵姐,你教我們編彩環吧……」尾音拖拽,三起三落,兩隻爪子也搭上墨涵的胳膊搖晃著。

  墨涵胳膊上頓時起了一排雞皮疙瘩。她嘴角略有抽動,一邊從李可兒兩爪之下往外抽胳膊,一邊道:「好。」

  話音剛落,李可兒和那幾個小丫頭便歡呼一聲,都乖乖地做好,一臉期待地看著墨涵。

  墨涵頓感頭皮發麻。雖早料到她們會讓她教她們編彩繩,可沒曾想她們的眼神實在過於熱辣,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墨涵趕緊整了整嗓子,一邊描述著,一邊拿起幾條彩線,當起了臨時手工夫子。

  用了一上午的時間教那幾個小丫頭編彩繩,最後每人都拿著不同花樣的手環腳環,跟墨涵道了謝,與李可兒約定明天乞巧節晚上去鵲橋廟會,便興高采烈地回家了。

  墨涵跟李可兒要了些彩線,小心翼翼地塞在自己的腰帶裡,打算晚上回去給季悠之也編一條彩繩,便幫李可兒揉面做巧果、巧餅子什麼的。

  中午,季悠之來李家吃飯,墨涵見到呆愣愣的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對此,季悠之根本沒發現,墨涵卻是匆匆吃了些飯,央求同樣吃得很少的李大娘教她繡花。

  都說,臨陣磨槍不快也亮。墨涵這臨時抱佛腳地學習繡花的行為讓她飽受煎熬。

  繡花也是手工活,可卻是手工活中最精細的一種。即便手再巧,也不可能在這一時半會兒之間就能穿針引線鬆緊有度地在布料上繡出活靈活現的東西來。

  墨涵學了一下午,在手指上戳出無數個小洞洞,犧牲掉數滴血後,終是歪歪扭扭地在一個荷包底料上繡了一枝桃花。然後把布鎖邊縫好,弄出來一個荷包狀的物什。

  掂量著這醜不拉幾的荷包,對比著李大娘和可兒手中漂亮齊整的荷包,墨涵實在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得了。

  李大娘看墨涵臉上紅撲撲的似是害羞了,便好聲好氣地道:「你第一次繡花便繡得這般好,已是難得了。當年我第一回繡荷包時,把荷包上的鴛鴦繡成了兩叢草,讓可兒她爹笑了我好些天。」說到李家老爹時,李大娘從來都是一副明朗的模樣,絲毫沒有傷感。李大娘和李家老爹的關係很好,可惜李家老爹暴雨天氣去山裡救一個淘氣玩耍的孩子失足滾下了山崖,不治身亡。

  說完,李大娘還特意從床頭翻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出一個洗得發白的手帕,把帕子一層層地打開,露出裡面一隻褪了色的寶藍色的荷包。那荷包上的確有兩叢草,呃,兩隻鴛鴦。

  墨涵感激卻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大娘一眼,為自己帶出了李大娘傷心的事兒有些自責。可瞅見李大娘眼眸裡的溫暖笑意,她便大著膽子問道:「李大娘和李老爹是怎麼認識的?可是媒婆介紹的?」

  李大娘臉上露出了少女樣的羞澀,緩了緩神,將她與李老爹的相識過程娓娓道來。

  每逢七月初七乞巧節,福華村、華普村、魯家村等幾個村子就會到三裡外的鵲橋那邊辦廟會。鵲橋其實就是一座普通的石板橋,卻是位於周邊村子的中心地帶。缺乏娛樂活動也缺少光景更缺少絕佳公然相親之地的姑娘小夥子們便就給那石板橋起了名叫「鵲橋」,且約定每逢乞巧節大夥便就去那邊玩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乞巧節那日鵲橋那兒就辦起了廟會。李大娘是另一個村子的姑娘,當年少女逢春自然也是想去廟會上尋個如意郎君的。她便就是在廟會上遇到風趣幽默的李老爹的。兩人一見鍾情,第二日李老爹便就讓媒婆帶了聘禮上門提親。李大娘的家人知道李老爹是福華村的大夫,生活有保障,他人品又不錯,便就將女兒嫁了過去。

  李大娘說起這段往事,臉上依舊佈滿溫馨喜悅,想必當年她和李老爹的生活定然和和美美的。

  墨涵很是羨慕。

  她瞅著手裡蒼藍色荷包上那繡得歪歪扭扭的桃花,腦子裡不由浮現出季悠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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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墨涵躊躇了兩個時辰,考慮是否該將下午繡的那個歪歪扭扭的桃花荷包送給季悠之。

  她拿著那個荷包在燭光下反復打量,越看越覺得醜的要命。她抑鬱地將荷包放到桌子上,一個人氣鼓鼓地趴在桌子上生悶氣,埋怨自己為何不早點兒跟李大娘學繡花,臨到關鍵時刻才臨陣磨槍委實有些倉促。

  生了自己一小會兒氣,不由偷偷瞄兩眼荷包,心裡還念念著要不要送給季悠之。她想過重新做一個,可算算時間除卻有些倉促外,她也沒有信心把第二個荷包做得漂亮些。

  又偷瞄了兩眼,覺得這荷包上的桃花歪歪扭扭胖嘟嘟的實在礙眼得很,便起身,拿起荷包走到床邊,將它塞到枕頭下麵。

  塞完,她坐在床頭便就望著窗戶發呆。今天的月色不錯,不曉得是不是明天便是乞巧節的緣故,格外的漂亮。月輝灑在窗櫺上,有著薄薄的淺銀色,就像蒙了一層薄紗一般。

  明日的鵲橋廟會該很是熱鬧吧。聽可兒說,這些年幾個村子裡的年輕小夥子小姑娘們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花樣竟然要求去廟會的人帶著面具。自製也好,買現成的也罷,總之得將自己的臉藏好。若是在廟會上憑感覺互相看對了眼,才可以將面具摘下來。對此,墨涵不由想到了化妝舞會,讓她對廟會有了更多的期待。

  其實,墨涵是被憋壞了。雖說她並不介意一直生活在娛樂節目很少的古代,也不排斥過這種不算富裕、忙碌卻又充實的生活。以前對那種觥籌交錯的場面也不喜歡,若是閒暇時她倒是樂意窩在家裡和沙球她們胡亂調侃八卦,但這並不代表她真的就排斥這些熱鬧光景。其實,嚴格說起來,偶爾玩鬧一番,也是極有利於身心健康的,尤其是對她這種才十八歲的懷春少女而言。

  唔,說實在的,之前職業的特殊性與來到景朝後東奔西跑的生活讓墨涵差點兒都忘了自己還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了。看來,為了給自己添點兒生機,她還真得好好去湊湊熱鬧。

  說起熱鬧,墨涵不由又瞅了瞅枕頭,仿若能透過枕頭看到那只拿不出手的荷包一般。她嘟著嘴,將荷包又取了出來,前後翻檢一番,看著那一枝銷魂得令她想撞牆的桃花,依舊猶豫不決。

  不能送,是因為這桃花實在太醜了。胖胖的,一眼瞟過去根本看不出那一坨坨的粉色乃大眾常見的桃花君。想送,是因著明天是乞巧節,送給季悠之,對他這兩個月來的幫助表示謝意。另外……呃,至於另外還有什麼緣故墨涵也不清楚,只覺得送了荷包或許就能清楚了。何況這是她做的第一個荷包,意義非凡,獨一無二,不送掉實在是埋沒了這荷包。雖說醜了點兒,但荷包的用途還是在的。下午她在荷包裡裝了些驅蚊蟲的香草野香豆,還弄了點兒提神醒腦的花瓣放進去,季悠之若是掛在身上多少也是有些作用的。

  想通了,墨涵便一鼓作氣地沖出門去,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季悠之房門前,敲了敲門。

  敲完門,墨涵便就又後悔了。萬一季悠之看到醜不拉幾的荷包笑話她怎麼辦?有時候他的嘴巴有些壞,性子也耿直,若不喜歡這荷包,他當場退還給自己,那她不就很尷尬麼?要不還是算了吧。

  墨涵正轉身要回自己屋裡時,房門開了。

  季悠之看到門外的墨涵並不訝異,畢竟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而且這兩個月來他也已經習慣墨涵偶爾有事晚上會來敲他房門的習慣了。

  「可是有何事?」依照往常習慣,他是該用呆呆的表情來這麼一句的,今夜他也不打算例外。

  墨涵迅速地將荷包藏在身後,笑眯眯地道:「沒事沒事,我路過這裡看到門上有只蚊子,就順手給拍死了。」

  季悠之看到了墨涵的小動作,卻也沒多問,只是傻傻愣愣地誇獎道:「哦,小涵姑娘眼力真不錯。」稱呼早已在前些天由墨姑娘變成了小涵姑娘,表示兩人的關係有了跨越性的發展。

  墨涵囧囧地訕笑兩聲。

  這月夜下能將蚊子拍死在暗影滿布的門上的確時種本事。

  「小涵姑娘若沒有別的事,那泊遠便回去繼續看書了。」自稱也改了……

  眼見著季悠之停了片刻便要關門回屋,墨涵一急就攥住他的衣袖,將荷包遞給他,「這……這個送給你。」

  季悠之將荷包接過去,瞄了眼攥住自己衣袖的手,心底的某處忽的有了絲攢動。

  墨涵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渴盼地望著季悠之的臉,想從他的臉上查探出一些他喜歡與不喜歡這只荷包的蛛絲馬跡,可惜,季悠之只是盯著荷包,一臉平靜,看不出一點苗頭。

  打量了半響,季悠之才發出一陣感歎:「唔,你這串糖葫蘆繡得真是別致。」

  墨涵:「……」

  墨涵淚眼汪汪地囁嚅道:「其實,其實,這是一枝桃花。」

  季悠之再是呆滯,聽到自己看了半天的這一串坨坨的東西是桃花也忍不住嘴角抽動了兩下。可不過就抽了兩下,他的眼中便掠過一道紅光,「季悠之」醒了過來。

  「季悠之」盯著手裡的荷包,心裡不曉得是什麼滋味兒。這是送給季悠之的,不是送給他的。看來最初他想撮合季悠之和她的想法正在慢慢實現。補償了季悠之,將對季悠之的虧欠以這種他能做到的事來償還,他該開心的。可何故心裡會越來越悶,悶到他真的希望自己根本就什麼都沒做過,寧願墨涵和季悠之還是如開始時那般互相不討對方歡喜?

  他想告訴墨涵自己不是季悠之,可怕說出來她會害怕。而且,目前為止,他還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兒來的,何故會與季悠之共用一個身體。告訴墨涵事實,她怕是會覺得這件事很匪夷所思,會疑惑,會遠離他。這是他所不樂見的事。可,還是很想知道她對自己的看法。很想,很想。

  「季悠之」勉強笑了笑,「小涵姑娘送荷包與我作甚?」他也隨著季悠之換她小涵姑娘,雖然內心裡他早已將後面的兩個字去掉了。這番問話,他期許著什麼。可即便期許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意義又多大?他不想深究。

  墨涵臉上飛上一朵緋色,幸好月夜看不清楚,要不她又該抑鬱了,「只是想謝謝季大哥這麼多時日的幫忙。」

  「哦?謝我何?」他緊盯著她不放,想從她的臉上探查出一絲一毫對自己,對真正的自己的在意。

  墨涵抿了抿唇,想了想,略有羞澀地道:「自然是謝你不辭勞苦地幫我搬花盆什麼的,呃,還有那三幅畫你不是也說不要錢了就送給我了嗎?這個也是要謝你的緣由。」

  「季悠之」的心情豁然明朗。她要送荷包的人是自己,不是季悠之。

  他將荷包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裡,嘴角牽起一抹溫軟的笑意,「荷包我收下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墨涵將他愛護荷包的一番動作看進眼裡,心下也喜滋滋的,跟季悠之道了句晚安,便就心情輕鬆地回屋了。

  季悠之看著墨涵的背影,右手摸著胸口的荷包,眼裡溫情一片。

  即便自己將來可能會消失,知道墨涵曾經將自己放在心上過,也便沒有太大的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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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7 17:59: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乞巧節那天一大早,墨涵便在自己的門前發現了一封信。

  信的內容很簡練,曰:「乞巧節當日申時一刻請將一隻桃子送與我,多謝。」

  落款人:季悠之。

  墨涵不明白季悠之何故自己不去拿桃子吃,要讓她送他桃子,還是一隻。也不清楚他為何要留書給她而不是當面告訴她。但墨涵並不習慣在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上過於糾結,便就將信收好,仔細地保存在放銀子的地方,就出門去了李可兒家。

  墨涵到得李可兒家時見她正拿著自己給她做的那件衣裙比劃來比劃去的,她頓時明白這小丫頭快到及笄之年了,不過還差幾個月而已,該也是思春了。她也才算明白為何衣服做好了這麼久,李可兒卻是一次都沒有穿過。想來她是早就思量著要留到這一天,晚上打扮一番,釣個情郎備用。

  李可兒見墨涵來了,就站在門口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將她望著,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些許羞赧之色。

  墨涵走過去,主動拿起那身衣裳在她面前比照了一番,歎了句「女大不中留」,引得李可兒紅著臉嘟著嘴輕輕地捶打了她的胳膊幾下,耍耍小女兒脾氣。

  墨涵只是樂呵呵地瞧著她,任她鬧哄,心裡卻打定主意晚上廟會上要與她一起幫她物色個般配的小夥子。

  墨涵慫恿李可兒將衣服穿到身上再看看效果,順便思量一下該配什麼發飾及其他飾品。

  李可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搡了幾下,便也就同意了。

  墨涵很自覺地走到門外,給李可兒掩上門,站在門口等她。

  乞巧節趕巧是在她空閒的這兩天。前天剛送了車花去基陵縣,現下休息兩天,正好。

  說起前天去基陵縣她就不由覺得暖暖的。那天明明是季悠之的休沐日,他本是不舒服的,卻還是不顧她的反對,與她一同去了縣城。結果忙進忙出,又是幫忙搬花盆的,導致回來的路上竟是駕著馬車坐著睡了過去。

  今夜的鵲橋廟會,她希望季悠之也能夠去,有些隱隱的期盼,希望在廟會上兩人能夠遇到。不過,想想季悠之那麼重禮教,大概不會願意去那種公開的變相相親場合。

  李可兒換好了衣裙,打開房門,躲在門後,偷偷摸摸地招手讓墨涵進屋,眼睛還左瞟右望的,生怕被什麼人撞見似的。

  墨涵閃進屋裡,將李可兒從頭打量到腳,害的本就害羞地扭纏衣角的李可兒將衣角扭得更賣力。

  墨涵雙手抱胸,琢磨了片刻,便拉著李可兒到銅鏡前坐好,將李可兒的髮髻拆開,拿起梳子又給她梳了個玲瓏髻。

  兩側一邊一個髮辮盤成環狀,紮在腦後,簡單清爽,卻又不失靈巧。環的中間用與衣裳同色系的絲帶綁成蝴蝶結,普通卻又精巧,配上李可兒略有嬰兒肥的臉蛋,很有那麼一股子清透靈氣。

  「要是再加一隻珠釵就更漂亮了,」墨涵瞅著鏡子裡的李可兒道,「等我一小會兒,我回家一趟。」

  也不待李可兒反應,墨涵便急匆匆地出了門。

  前天去縣城裡給富春樓送花時,傅綾有送她一隻珠釵。平素她甚少戴發飾,不若送給可兒這丫頭,也算好釵送好姑娘,般配。

  剛踏入庭院,墨涵就瞅見一堆書整齊地攤在鋪在地上的席子上,一個清俊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將雷放在一旁的書一本一本地攤開來。

  墨涵好奇,走上前瞅著忙碌的季悠之,道:「季大哥,你這是幹嘛呢?怎地沒去學堂?」

  季悠之回頭瞧了眼墨涵,便又轉回頭去認真地擺弄書本,「曬書。今天過節,放他們一天的假。」

  「曬書?」

  「嗯。」他弄好了最後一本書,扶了扶膝蓋上的塵土,直起腰來,面對著墨涵,「今日乃七月七日魁星爺的生辰,曬書祈福乃習俗,祈求他保佑考運恒通。」

  墨涵也聽說過乞巧節有這等習俗,只是沒想過這景朝竟也信奉這些,更沒想到季悠之竟是如此虔誠的模樣。不過,季悠之本就遵奉禮教,尊崇這些習俗也純屬正常。

  另外,字裡行間,墨涵還聽出了一絲別的意味,「季大哥可是要參加今年的試考?」

  季悠之蹙眉思考半響,表情甚為糾結,「路途頗為遙遠,花銷大,有可能入不敷出,風險大,收穫未知,不划算。」

  墨涵:「……」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季悠之的算盤打得這般好,她也從沒聽說有人因為花錢多,風險大就不參加考試的。不得不說,季悠之有時候委實是個人才。

  墨涵歎了口氣道:「若是季大哥擔心花銷,墨涵倒是可以為大哥提供銀兩。」

  季悠之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你我非親非故,在下豈能隨意用小涵姑娘的錢。」

  墨涵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紅了紅,「今晚季大哥若是去鵲橋廟會尋到墨涵,明日我便會告訴季大哥可以用何種法子明正言順地讓我供您應考。」說完,她急匆匆地回屋取了那支珠釵,又匆匆忙忙地從季悠之的身邊溜過,一眼也沒敢瞧他。

  季悠之有些納悶,但還是決定按墨涵的話做。他確實很想參加試考,讀書多年若能入朝為官報銷家國,自是極好的。不過,他也不會強求。他之所以有應考的念頭完全是感覺自己應該去。每年過了鄉試州試,到了國試期間,他都會望著北邊的方向發呆。腦袋空空的,總覺得自己應該去都城瞧瞧。只可惜苦於沒有銀兩,也不清楚去到都城要做什麼。今年他依舊這般,在魁星爺的生日這天曬曬書,只是沒想到會向墨涵道出自己想應考的心思。若今晚去了廟會,見到墨涵,明日他倒是可以給她寫張借條,向她借些銀兩趕考。

  墨涵回到李可兒的房裡,心跳還是略有紛亂。方才她突然想到了一個較為瘋狂的念頭。若是,若是今晚季悠之能尋到她,她便會問他是否喜歡自己。如若喜歡,明日她便會主動向他提親。雖說這事該由男子提起,但以季悠之那慢吞吞不懂情調的性子,她怕是等到年華逝去也等不到他來提親。這兩日,她已經覺察出自己對季悠之的心思了。既然發現自己有些喜歡上他,不若乾脆嫁給他。她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喜歡便就喜歡,早些讓他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君也避免他再招他人惦念。她對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人要求不高,只要兩人在一起歡歡喜喜的,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少一些也不無可以。畢竟愛情最後總是會慢慢磨掉,變成親情。也只有這樣,兩人才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墨涵將珠釵拿出來,遞給李可兒,「瞧瞧這個喜歡嗎?」

  李可兒見到珠釵時兩眼就是一亮,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幾顆大大的珍珠,便又將手縮了回來,「真好看。」

  墨涵看出李可兒是喜歡這珠釵的,便又將她拉到銅鏡前坐好,照著銅鏡,將釵在她頭上左比劃右比劃,選了個地兒正要插/進/去,一隻小手卻捂住了頭,阻止了墨涵。

  「可使不得。」李可兒回過頭來,抬頭瞧著墨涵,「這珠子一看就值不少錢,插在我頭上便就浪費了。」

  墨涵笑了笑,將李可兒的頭又掰回去對著銅鏡,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釵插在方才選定的位置上,一邊溫和地道:「小姑娘家家的就該好好打扮打扮,姐姐我平素東奔西跑的,戴這些東西也不方便,萬一不小心弄丟了,可不更是可惜了?瞧,可兒戴著多漂亮,配這身衣裳剛剛好。」

  李可兒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心裡酸不溜秋的。要不是墨涵家裡鬧了災荒,她也不至於跑來他們這種犄角旮旯的小村子。她剛來的時候,手嫩嫩的,臉白白的,可現在風餐雨露的,都整得又黑又粗糙了。她以前定是個富家小姐,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子雅致,可如今卻連珠釵都不戴了,整日素面朝天,頭髮雖然梳得一絲不苟,卻只用一根桃木簪子束著,委實清減。

  墨涵瞧著自己送給可兒一支珠釵都快把她感動哭了,趕忙改口道:「我是不喜歡這珠釵,和我的長相不搭。放著可惜不若給你算了,瞧,這珠子白白胖胖的,和你這肉嘟嘟的臉多襯哪。」

  一句話,可兒要掉不掉盤旋在眼眶裡的淚花便就僵在了那裡,淚汪汪地回頭怒瞪著墨涵:「小涵姐,你癟嘰我。」

  墨涵嘻嘻笑著往後退了一步,生怕李可兒炸毛跳起來撓她。

  這會兒李可兒倒是沒再耍小女兒心性。她不傻,自是懂得墨涵是想讓她收下珠釵時能夠更好過些,這才改了口。一想到今天自己時不時就鬧哄兩下,在墨涵面前撒撒嬌,她覺得臉上熱辣辣的。

  離晚上的廟會還有段時間,李可兒便就又將衣裳換了下來,打算再去給莊稼除除草,吃過午飯,下午申時再好好打扮打扮。

  墨涵今天沒事,便也想與李可兒一同去。李可兒卻是死活不讓她去,她想了想,便就作罷,打算回去稍作歇息。

  墨涵回去時正巧撞見急匆匆地離去的張果果。她的頰紅撲撲的,瞟見她時,還斜睨了她一眼,嘴角翹了翹。

  墨涵猜測估摸著她是來給季悠之送什麼東西的,心下有些在意,卻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季悠之的書房前,敲了敲門。

  季悠之從書房裡出來,很是高興的模樣。他笑眯眯地執起掛在腰間的荷包跟墨涵炫耀道:「這個荷包雅致吧?蓮滿荷塘,素雅又精緻。」

  墨涵盯著那繡工精巧的荷包,嘴裡頓時湧上了一股酸不溜秋的東西。不必在廟會上問季悠之,她便已知曉了答案。

  墨涵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突然想就這麼永遠平平淡淡地生活在這個樸實的村子裡,想找個靠得住的人嫁了,卻沒成想本以為可能會喜歡自己的人根本就對自己沒半點意思。還好沒問,還好。要不可真的會很尷尬,以後連兄妹也沒得做了。

  墨涵攥緊手裡的七彩手環,勉強扯出一個燦爛的笑來,「嗯,很漂亮呢。配上季大哥這身衣裳剛剛好。」她方才看到李可兒手上的手環才想起自己還沒將七彩環送給季悠之,本想再送給他的,現在也沒必要了,「我還有些事情,便就回去了。」

  她匆匆告了個別,就轉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越走越快。

  季悠之瞧著她略有落寞的背影,心底似乎被什麼東西牽扯一般,一抽一抽地難受。他蹙著眉,用手捂住胸口,懵懵懂懂地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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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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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墨涵靜靜地躺在床上挺屍了半響,腦子裡跟過電影似的將自己在季悠之床上醒來之後發生的點滴小事捋了一遍。

  她在琢磨自己是怎麼喜歡上季悠之的。

  唔,他嘴巴有時很壞,性子又彆扭,那次她離家出走,他明明是去尋她的,卻死鴨子嘴硬,偏就說順便遇到了自己。他默不吭聲地幫她搬花盆,在暗地裡幫她聯絡謝譜,卻是裝作自己什麼事都不知道。擔心她不回村子,在縣城裡遇到麻煩,便就大老遠跑去醉香榭尋她。怕她和李可兒遇到危險就騎上馬去接他們。明明自己的身子骨很弱,卻依舊打破牙齒活血吞,什麼都不說。有時候他望著她的時候讓她有一種錯覺,覺得他的眼裡寫滿悲傷,仿若怎麼抹都抹不掉。她感激他,也心疼他,慢慢地就喜歡上了他。

  其實,她不喜歡他呆呆的模樣,傻乎乎的有些迂腐,不討人喜歡。可除卻嘴巴偶爾壞點兒,脾氣彆扭些,也就時不時地傻呆傻呆的。這些倒都是小事。

  唔,還是很喜歡他呢。

  她有些不甘心。還沒告白就出局了。不過,也沒什麼,將這份喜歡藏在心裡,慢慢地去淡化它,時間久了,這感情也就會變質成友情了。

  墨涵呼啦從床上坐了起來,向上伸了個懶腰,繼而用手向兩邊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不就是還沒戀愛就失戀了麼?天又沒塌下來,重新找個人來愛就行了。

  今晚的廟會就是個絕好的機會,她要重新振作起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鵲橋廟會釣個美男回來。

  晌午的時候,墨涵去李可兒家吃了個飯。飯桌上見到季悠之,她的心裡還是那麼一抽,就跟被人拿著針尖刺了指甲蓋裡的嫩肉一般的疼。不過,也就是那麼一下子,她便就跟沒事人一般和李可兒他們說說笑笑。

  他們不過才認識兩個月,感情能有多深呢?這世上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到處都是?墨涵是個理性的人,不會為了一個不將自己放在心上的人過分糾結,只不過,畢竟剛剛失戀,她還是需要時間緩上一緩。可她的演技還不錯,掩飾自己的難過還是小菜一碟的。

  吃了午飯,墨涵回到自己屋裡繼續挺屍。她將一條彩繩系在左手腕上,右手則舉著那條一模一樣的彩繩在自己的眼睛上方晃悠。晃悠著晃悠著困意便湧了上來,她慢慢地將手放下,手心裡攥著繩子,便就睡了過去。

  夢裡,是一片桃樹林,滿滿地開著粉嫩的桃花。偶有微風吹過,勾起幾片花瓣。

  她倚在一棵桃樹下打盹,兩片花瓣便就不偏不倚地飄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嘴唇動了動,那兩片花瓣便就順勢讓半個身子進入她的嘴裡。

  一隻雪白的狐狸偷偷摸摸地從不遠處的草叢裡爬出來,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匍匐著往她身邊爬去,一有風吹草動,看到她吧嗒嘴,或者撓癢癢,它便就地趴下裝睡。聽著沒什麼動靜了,它又微微抬起腦袋打量她一會兒,再匍匐著往前爬,如此這般,直到爬到她的身邊。

  它緊緊地盯著她,眨巴眨巴琉璃色的眼睛,視線便就落在那被花瓣映襯得越髮粉嫩的唇上。

  它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珠骨碌碌一轉,便就化成了一個少年。雪白衣衫,烏髮墜地。

  他以手捂嘴,無聲地嘿嘿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麼,臉頰忽的染上了一抹紅暈,竟是比那桃花更豔上幾分。

  他慢慢地將臉湊近她,慢慢地,將自己的唇附在了她的上面。

  他的舌尖輕巧一勾,便就將那花瓣勾到了自己的嘴裡。本只是想如此這般便就將唇移開,卻在嘗到女子嘴裡的桃香後,貪戀地將舌探了進去。幾經輾轉,越是碾磨,越是癡迷。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細細地品味,竟是到她被擾得醒了過來,卻還不知。

  她視線慢慢聚集,待看清盡在咫尺正在咬她的嘴唇的少年時明顯吃了一驚,一把將他推開,往後縮了縮脖子,「你,你,小九,你不是幾千年沒吃肉,想拿我打牙祭吧?」在他的臉一陣紅一陣青不斷變化著色彩的時候,她繼續道:「我,我可是一隻小果子仙,滿身的果子味兒,沒肉味兒的。」

  他挫敗地喵嗚一聲,蹲坐在地上,撫著額頭看著她,一副鬱悴的模樣,「小桃,我,我,我好多年都不想吃肉了。」

  「那你幹嘛咬我?」墨涵聽到夢裡的自己委委屈屈地說道。

  那個少年嘴唇動了動,半天才冒出一句話來:「我,我,我就是想親親你。」

  「噗……」墨涵噗嗤笑了出來。然後她便醒了。

  夢裡的自己傻乎乎的,那個俊逸的少年也憨傻得可愛。唔,細細想來,那個少年好像有些面熟,貌似在何處見過。

  墨涵微蹙著眉頭冥思苦想,想了半刻鐘方才想到,夢裡的少年竟是她掛在牆上的三幅畫中的男子。只不過,畫中的男子模樣要稍長一些,有二十二三歲的模樣,而那少年不過才十六七歲。

  墨涵又回味了一遍夢中的情景,覺得這夢委實好玩。不過,她並沒將這夢放在心上,只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唔,不對,是做了白日夢,竟是垂涎畫中的男子,大白天的把他拖進夢裡肖想他。

  墨涵打了個哈欠,把夢扔到一邊,便就懶洋洋地起了床。

  她到窗邊瞧了瞧太陽的方位,估摸著應該快到申時了,便開始換衣打扮。

  她穿上自己上次做的衣裳,梳了個簡單的髮髻,拿出上上次傅綾硬塞給自己的胭脂水粉,對著銅鏡略施粉黛,鏡中那個遮蓋了許久光華的女子便就似脫胎換骨一般奪人眼目。

  果然,失戀的時候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情就會好一些。

  約摸著申時一刻,墨涵從桌上的果盤裡拿了個桃子,歎了口氣,還是慢慢走向季悠之的書房。

  做不成戀人,還可以做兄妹和朋友。她不至於整日傷春悲秋地緬懷自己暗戀的結束。方才挺屍那麼久,還飽飽地睡了一覺,應是足夠了。

  墨涵挺了挺胸,昂起頭,努力翹起嘴角,鼓勵自己過了這村還有那店,在哪兒跌倒了,在哪兒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在那兒畫個記號,將摔倒的痛記住,下次繞道走便是了。活人還會被尿憋死?漂亮的姑娘還能找不到看中自己的漢子?墨涵不信邪。

  她走到季悠之的書房前,正要敲門,季悠之便出來了。

  他看到墨涵站在外面便愣了愣,盯著她明亮妖媚的臉好一會兒,卻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般瞧著人家有些失了禮數,就立刻將目光撇開,忽視不知何故有些紊亂的心跳,咳了咳,不太自然地道:「小涵姑娘可是有何事?」

  墨涵努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春光明媚,「唔,給你桃子。」

  季悠之的臉上出現短暫的詫異,可眼睛閉了閉,「他」便接過桃子,眼裡閃著柔和的光暈,對著墨涵道:「多謝。」

  墨涵道了句不客氣,說自己去李可兒家有點兒事,便就轉身離去。

  當她快走出庭院時,聽到身後的季悠之說道:「今日,很美。」聲音不大,卻低沉好聽。

  墨涵的心咯噔一下,臉上紅了紅。卻是突然想到上午他指著腰間的荷包興奮的模樣,立刻用手拍了拍胸口,將方燃起一絲希望的心給鎮壓了。

  他又不是誇她漂亮,她得瑟個什麼勁兒。

  ***

  近傍晚,墨涵和李可兒等幾個小姑娘一邊嘻嘻哈哈鬧哄著,一邊步履輕快地往鵲橋走去。鵲橋不算近,也不算太遠,約摸半個多時辰就能到。

  墨涵早就和這幫小姑娘一樣習慣徒步走遠路了,是以連續走這麼久也不會覺得累。

  路上她們碰到福華村的另外幾幫人,有男有女,都是一臉興奮的樣子。自然,張果果也在其中。

  她今日穿了一身嫩黃色的紗裙,該是特意去基陵縣買來的,格外的漂亮。頭上也梳著漂亮的少女髻,插著三兩隻銀釵,清新亮麗,古雅又不失活潑。她在那幫人裡很顯眼,墨涵一眼就看見了她。自然,張果果也看到了墨涵。不過,她只是淡淡地瞟了墨涵一眼,便繼續和同行的姑娘們談笑著。

  墨涵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說新不新,說舊不舊的衣裳,袖口處還有從馬車上往下卸花盆時不小心被刮破的一個小口子。自己的手也因這兩個月的粗活粗糙了不少,臉,亦然。

  她用手捏住被刮破的袖口,往裡縮了縮。

  今日季悠之看到自己的臉時有些怔愣,該是因為黑黝黝的臉突然被粉遮了些,他看著彆扭吧。

  墨涵又從腰間掏出一塊手帕,趁著其他人不注意,輕輕地將臉上的粉一點一點地抹掉。晚上黑燈瞎火的,臉白了也引不起他人的注意。

  墨涵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些自卑,直覺得季悠之不喜歡自己也純屬正常。或許,還有一點兒,她的性子也不甚討喜,不是男子喜歡的嬌柔型。

  墨涵就這般臉上帶著淺笑,心裡想著亂七八糟的事,到了鵲橋。

  這裡已有許多人在嬉笑,大都戴了面具。沒戴的也在圍著幾個面具攤子買來戴上。

  墨涵早就聽李可兒說廟會上有賣面具的,便也沒有準備。走到小攤上,給她們幾個沒帶面具的姑娘們每人都買了一個。那些小姑娘開始都扭捏著不好意思要,後來在墨涵的盛情下道了聲謝,都挑了一個喜歡的戴上。

  墨涵選了個狐狸,不為別的,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午睡時夢到的那只小狐狸來了。

  廟會很熱鬧,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歡聲笑語此起彼伏。花燈不少,賣面具的小攤更多,還有其他賣小吃、賣胭脂香粉、首飾什麼的。自然,也少不了唱小曲,耍雜技的。

  開始時墨涵還和李可兒她們有說有笑地逛遊,隨著她們東尋西瞧地瞅瞅有沒有什麼身材高挑的小夥子讓她們能夠看上眼的。可尋著尋著,她們便走散了。人太多,墨涵有些著急。只得一個個攤子、一個個人地慢慢找。

  當她瞅見那抹靈動的黃色與自己熟悉的蒼青色身影站在鵲橋正中的花燈之下時,墨涵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了。

  她怔怔地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般配的兩個人,傻乎乎地扯了扯唇角。

  真沒用,墨涵。她心裡罵道,不就是個男人嗎?至於看一次就抽抽一次麼?人家都成雙成對了,你還躲在暗角裡磨磨唧唧地瞅著人家的幸福自己難受。

  「沒用,實在是太沒用了。」墨涵張嘴小小聲地又罵了自己一句,轉身朝著方才來的方向走去。

  她已經完全沒了玩樂的心情,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在川流的人群裡尋到那幾個像興奮的兔子般歡快的小姑娘。

  找到她們,她還得強顏歡笑,免得影響到她們的心情。不若自己在回福華村必經的那個出口那兒尋個地方歇歇腳,等等她們吧。小姑娘們瘋夠了,想回家了,一定會經過自己面前的。

  墨涵真就到出口處,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搬了個還算平整的石頭,坐在了那裡。她雙手托腮,看著來來往往興高采烈的姑娘小夥子們,自己卻是感受到了些許孤寂。

  不知過了多久,墨涵略有困頓地低垂著頭,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布鞋。那鞋子有些舊了,卻是乾乾淨淨的。

  墨涵眨眨眼,緩緩抬起了頭,使勁仰著脖子看到了帶著狐狸面具的男子。

  他不必摘掉面具,單憑身形墨涵也能猜出他就是季悠之。

  墨涵不會再自作多情地以為季悠之來尋自己是因著喜歡自己。她還記得要讓他參加廟會,第二日她便會告訴他如何做才能名正言順地用她的錢參加試考。

  其實,除卻做夫妻,還有一種方法可以讓季悠之用她的錢時能夠安心些,那便是……

  「季大哥,明日我們便結拜成義兄妹吧。」墨涵站起身來,看著那張狐狸臉,說道,「以後我們就可以在內外均能以兄妹相稱了。」如此這般,她也可以徹底死心了。

  「季悠之」目光複雜地看著墨涵許久,在墨涵以為季悠之都不屑與自己做兄妹而有些尷尬時,聽到他清淺地道了聲好,然後便站在那裡直直地看著她。

  「季悠之」不曉得自己該為墨涵不會與季悠之有那種情侶關係而開心,還是該為自己準備了一個晚上的話沒有辦法說出來而難受。

  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是「季悠之」,不,是季悠之。他準備的那番話還如何說得出來?

  其實,他想借戴著面具,墨涵不知道他是誰便問她可不可以喜歡他。他想告訴她,他已經知道自己喜歡她了,還喜歡了好長時間。他想問她,若是他連自己是誰來自何方何時會離開這個世上都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喜歡他……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他不貪,只要小指甲蓋大小的喜歡也好。

  可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這裡時,他就問不出了。不只是她一眼就認出了季悠之的身體,還因為,他不想,也不願,將來自己消失的時候她會為了自己難過,會為了少了一個朋友而覺得孤獨。他的腦海裡總是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隱約記得有什麼人曾經因為自己的死去而難過的痛哭流涕。他不希望,墨涵與她一樣,傷心難過。

  現在她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可以默默地幫她,直到自己的靈魂從季悠之的身體裡消失為止。

  而即便自己消失了,季悠之還活著,墨涵便不會傷心。

  這般,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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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6-6-7 18:00: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乞巧節回來的第二天,墨涵跟季悠之再提起結拜一事時,真正的季悠之很是詫異。他思索片刻,就拒絕了她。沒有別的理由,只是他不想讓她成為自己的義妹。

  對此,墨涵卻是理解成經過一夜,他反悔了,連與她做兄妹也不屑。

  墨涵心裡難受糾結了兩三天,每每看到季悠之就避開。可她畢竟不是那種善於糾結的人,一邊抑鬱,便也一邊自我調節,終是在某個天朗氣清、季悠之要與她借錢參加試考的日子將鬱悴拋到了一邊。

  算了,其實不做兄妹,經過季悠之拒絕與她結拜,她也死心了。殊途同歸,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般想著,墨涵便就將錢借給了他。

  季悠之一心準備鄉試,墨涵也沒讓他再幫自己打理生意。賣花和繡品的買賣基本上已經邁上正軌,並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去倒弄,不過是些體力活而已。墨涵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請了剛來到村裡半個月的十五六歲的少年陸源當零工。

  又過了一個月,到了鄉試的日子。早在前一天季悠之就去了基陵縣尋了家客棧住著。墨涵沒有跟去,只在他走的時候將一把芝麻送給了他。

  墨涵說,芝麻開花步步高升,算是一種祝福。

  季悠之只是憨憨地道了謝收了下來,將芝麻放在一塊方布絹上仔仔細細地包好。自然,他是在墨涵離開之後包上的。

  季悠之走的時候,墨涵也沒去村口送他。後來聽李可兒說,張果果送了個護身符給季悠之。季悠之很是開心地收下了。

  墨涵聽了,卻沒有太大的感觸。經過一個月的調節,她的心態已經好了很多。

  鄉試的結果並不出人意料,季悠之拔了頭籌。全村人都為季悠之感到高興,墨涵自然也不例外。

  接下來是州試。得去博州州府應試。州試與鄉試相隔並不久,只在鄉試出結果後的半個月後。

  季悠之並沒有與平素不同,依舊上午去學堂,下午回來將自己關在書房。整個人看不出一絲半點兒的緊張。不知是他太過淡定,心有成竹,還是本身神經粗獷,天生少根筋,凡事慢半拍。總之,良好的心態是成功的一半。這一點,季悠之做的相當好。

  墨涵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便就只在去基陵縣時買些好肉好菜回來,讓李可兒添飯。

  說起李可兒,墨涵不得不說自己有些遲鈍了。自乞巧節回來,可兒便偶爾出現望著虛空傻笑的症狀。開始時,墨涵因自己偶有糾結對季悠之的情感得不到回應,並沒有注意李可兒的變化,後來她忙於生意也沒有時間關注李可兒。待到快要州試,某日她閒暇時方才發現李可兒傻呆傻呆的模樣。

  墨涵有些狐疑,瞧可兒忽而皺眉忽而傻樂呵忽而歎氣忽而又嘟嘴的模樣,墨涵還真是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只知道她近一個月來更喜歡粘著自己,尤其是到自己要去基陵縣的時候。

  終有一日,李可兒提了一籃子洗得乾乾淨淨又大又紅潤的桃子遞給正要去基陵縣的墨涵,說話時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陸源,面露桃花,墨涵方才悟出個中道道。

  原來,小丫頭李可兒是思春了。

  思的還是近水樓臺的春。

  也難怪。陸源那小子瘦瘦高高的個子,長得又頗為清秀,幹活勤奮,頭腦聰穎,很少有小丫頭不喜歡他的。只是,這孩子寡言少語,心思很難讓人琢磨透徹,許多思慕他的小丫頭除卻羞澀不知該如何表達愛意,也不敢隨便將自己的心意與他訴說,怕是擔心遭到拒絕而尷尬。

  墨涵既然看出李可兒的心思,便就打算幫她一幫。不過,前提是她得確定李可兒是真的對陸源有意思才是。

  墨涵接過那籃子桃子,將李可兒拉到一邊,尋了個陸源聽不到的距離,低頭笑眯眯地望著李可兒,「小丫頭最近老是往姐姐這兒跑,家裡的活兒都忙完了?」她的眼睛賊亮賊亮的,就跟有兩尾魚在其中歡快的游泳一般。

  李可兒不自然地揉揉衣角,「季大哥忙試考,不能幫小涵姐的忙,我是怕小涵姐累著。」

  「哦……」墨涵故意拉長音調,「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可兒是看上了阿源那小子呢。」

  李可兒的臉刷地紅了,就跟放到滾水中迅速被煮熟了的蝦子一般,她下意識地往陸源那兒看了一眼,怕墨涵瞅見自己的小動作,忙又將視線撤回來,「哪、哪有。」

  「唔,可兒不喜歡阿源就好,」墨涵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眼裡卻閃著一絲狡黠,「這阿源整日木木的,沒情趣得緊,而且啊……他似乎可能仿佛已經有中意的姑娘了。」

  「啊?是誰?」李可兒甚是著急。

  「可是承認看上他了?」墨涵唇角彎彎,桃花眼眯成了彎彎的弧度,眸子裡有著得逞的光暈。

  李可兒尚且沒有意識到自己踩著墨涵挖的坑在跳呢,竟是抓著墨涵的衣袖緊張地瞅著她道:「阿源哥真的有中意的姑娘了嗎?」眼睛裡都要急出水來了。

  墨涵估摸著自己再繼續逗李可兒下去,這小丫頭知道真相了定會跟她急的,便見好就收,「騙你呢。」

  李可兒卻沒有放鬆的表情,「可是,可是我這些日子常常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似乎真的有了心上人了。」

  墨涵摸摸李可兒的腦袋,「我幫你打聽打聽?要是他還沒喜歡上什麼人,姐姐我這會兒就給你做回紅娘。」

  李可兒的臉頰忽又飛上兩朵紅霞,嘟了嘟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沒再說話。

  如今已是入秋,卻依舊帶著夏日的尾巴,略有熱度。馬拉著平板車奔跑起來,帶起徐徐小風肆意地將他們的長髮往後拉扯。

  墨涵將騷擾臉頰的發往耳後掖了掖,眼睛微微眯起,睨著坐在身邊的陸源。

  她主動提出要幫李可兒打聽打聽陸源的心思,自然得想個法子問出來。陸源這小子整日悶不吭聲的,也不曉得一會兒她問他問題,他會回答幾句。

  墨涵思索了半路,想了想該以何方式開始,如何引導陸源將她想知道的答案說出來。思索半響,結合陸源的性子,墨涵覺得與其拐彎抹角,不若開門見山直搗黃龍。

  墨涵道:「阿源,你可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陸源握著韁繩的手一緊,險些拉動韁繩讓馬停下。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臉色也依舊是古銅色,眼裡卻是波光閃動,不敢看墨涵。

  墨涵又道:「要是沒有喜歡的姑娘,那可否告訴小涵姐你喜歡什麼模樣何種性子的姑娘?小涵姐幫你物色物色。」

  陸源本是緊張的神色繃得緊了些。

  墨涵見他不語,歎了口氣,再接再厲語重心長地說:「瞧你這悶葫蘆似的性子,喜歡誰也不吱個聲,人家小姑娘也不知道不是?要是這般沉默下去,喜歡的姑娘也不知曉,萬一不小心嫁了人,你豈不是連個表白的機會都沒有了?若是沒有喜歡的姑娘,總得想想自己喜歡什麼樣的人,也可以早些尋個目標,以免想找媳婦時,合適的姑娘們都嫁人了……」

  陸源的眉頭越皺越緊,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吱聲。

  墨涵覺得自己是撞到石頭上了,這孩子的嘴巴還真的緊得很,不想說的話,你打死他,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的。為了李可兒的幸福,墨涵打算拿自己的例子作為反面教材講給陸源聽,以引起他的注意,「就拿小涵姐我來說吧,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一個人,許久也沒發覺自己的心意,等到發現想要跟他表白時,卻知道他已經有中意的姑娘了。如果,我早就做個自我剖析,意識到自己喜歡這種男子,也就不會發生這等讓人鬱卒的事了。」

  「小涵姐喜歡的可是季夫子?」陸源終是說了句話,聲音平平的,若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其中的一絲絲細微的著急。

  墨涵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你還沒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呢……唔,這樣吧,如若你回答我方才的兩個問題,我就告訴你我喜歡的是誰。」

  陸源想了想道:「有。」

  那個「有」字過於模糊,陸源的話落了好一會兒,墨涵才慢慢地通過自己的分析弄懂他是告訴自己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秉承著禮尚往來誠信守則,墨涵也回了個模模糊糊的「是」字,弄得陸源很鬱悶。

  其實,即便墨涵不說,陸源也早就猜測她心裡的那個人是季夫子了。只是他潛意識地希望墨涵能回答不是。

  陸源知道自己這種思想的來源是由於他喜歡上了墨涵,卻也清楚地知道墨涵不會喜歡他這種男子,最起碼現在不會。而他也不敢告訴她。與墨涵相處的這一個多月來,他已經知道她是那種不喜歡惹麻煩的人,也是那種當斷則斷痛快之極的女子。她若是不喜歡他,而又知道他偷偷喜歡她,定然會毫不遲疑地斷了與他的雇傭關係,然後儘量避著他,以便讓他打掉對她的愛慕,尤其是她若是知道李可兒喜歡他之後。

  沒錯,他是知道李可兒喜歡自己的。所以,每當李可兒去尋墨涵,他總是有意無意地離她遠遠的,免得她會對自己有意思。可,還是不可避免。其實,仔細算起來,在廟會上他們就見過面了。

  那晚他走到那個鵲橋,發現很是熱鬧,本想繞道而行,繼續尋找福華村的,可沒曾想他繞了兩圈問了兩個人才發現,這廟會竟是去往福華村的必經之路,無奈之下,他只得穿過這座熱鬧的小橋。

  正當他走到橋中間時,一個淺綠色的身影迎面撲進他的懷裡,他下意識地就要抽出袖中短劍,垂眸間卻看到懷中的綠影不過是個小丫頭。微圓的臉上帶著一張貓頭鷹面具,只露出下半張臉和粉嫩的唇瓣。

  小丫頭見到他有些驚訝,發現還在他懷裡便就呼啦竄了出去,臉頰紅紅的,連連說著對不住。

  張源自是沒在意,只是揮揮手,說了句「無礙」,便繼續往前走。

  那夜他沒見到李可兒的容貌,卻在福華村裡聽到她的聲音時將她認了出來。

  他來福華村自是有他的目的,且目的已經達成。飛鴿傳書給公子,告訴他訊息後,公子便告訴他只管保護好那個人便是了。並讓他暫且呆在福華村裡,直到下一步行動。如此這般,他就留了下來。

  其實,對福華村,張源並不陌生。這裡畢竟是他出生的地方,八歲之前他都是生活在這裡的。只是後來他與娘親隨入仕為官的爹去了別的州縣離開了這裡。福華村還留有他們家的祖屋,村裡的老人見到他也都認得他。因此,此次的任務,他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在這裡生活,也很是如魚得水。

  知道墨涵要招人打理生意,他閑及無事便就去應徵。只是沒想到,在多次相處之後,他竟會喜歡上這個大他兩歲的女子。喜歡上她,他沒打算讓她知道,尤其是知曉她已經有喜歡的男子之後。他認為喜歡上墨涵是他自己的事,與墨涵無關。是苦是甜,這份心情他自己可以體會便好。反正,任務結束後,他必須離開她身邊,以後也許天涯海角便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而對於李可兒,他只能儘量離她遠遠的,免得那個和善可親的小丫頭過多地在將情感白白地浪費在他的身上。

  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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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6-6-7 18:00: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從基陵縣回去,墨涵便在月色下見到李可兒站在季悠之家的門口前翹首望著村口的方向,見到他們回來了,她臉上出現欣喜的神色。

  待墨涵他們到得近處,李可兒見到張源,臉上一紅,垂下眼瞼做不好意思狀。

  墨涵瞧見李可兒的模樣,會意地一笑,眼睛不由瞟了一眼身邊的張源。

  張源明白她們倆在想什麼,卻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將馬車停放在李家的馬廄裡,跟墨涵道了句「早些歇息」,便回家休息了。

  李可兒本是想給張源下點兒面當宵夜吃,可瞅見他從頭到尾只看過自己一眼,心裡便有些難過,就沒有把到了嘴邊的關心說出口。

  墨涵忙活了一天有些累了,也沒關注李可兒的變化,跟她道了句晚安,也回家了。

  回到家裡,季悠之的書房依舊是燈火微搖。一個清俊的身影被映襯在窗紙上,專注而又認真地在寫著什麼東西。

  墨涵靜靜地站在在院中看著窗上的剪影,待到感到一絲涼意,方才攏了攏衣襟,轉身回了屋裡。

  這樣平靜的生活也很是不錯。

  墨涵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輝,心裡一片寧靜。

  可,這種平靜還是很快就被打破了。

  州試過後,季悠之從博州回來後的第三天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季悠之消失了。

  那天早上墨涵敲門叫季悠之去李可兒家吃早飯,敲了好一會兒門卻無人應答,墨涵便推門進去。床上的被褥是鋪開的,床邊的衣架上掛著季悠之的外衫,鞋子也在,只是人不見了。

  墨涵叫了幾聲,沒聽到回應。她把家裡的每個屋子都找了一遍也沒找到他。那時候,墨涵並沒有著急,她只道他是換了雙鞋子,換了件衣衫去學堂了。

  去李可兒家吃早飯,墨涵問了李可兒可有見到季悠之,李可兒搖頭說沒有,墨涵也只是以為他今日不想吃早飯了。以前這種情況也是發生過的。開始時,墨涵還想給他送點兒飯,可李可兒說,若季悠之不想吃飯,任是誰去送飯他也不會吃,墨涵不信,便送了一次,遭到拒絕後,她也沒再做這種事。

  中午從村裡收了繡品回李可兒家吃飯,仍是沒有見到季悠之。墨涵方感覺有些不對勁。

  李柯去隔壁的村子問診了,家裡只有李可兒和李大娘,墨涵不想驚動李大娘,便將自己心中的不安告訴了李可兒。李可兒當即與墨涵一同去尋找。

  她們尋了一個時辰,將季悠之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找了三遍,一無所獲。沒有辦法,墨涵便跑到張源的家裡,想讓他幫忙一起找季悠之。敲了一小會兒門,沒聽到張源應聲,墨涵便推門進了屋子。

  這還是墨涵第一次進到張源的家裡。簡單的擺設,很是乾淨整潔。只是過於整潔了,一點兒住過人的痕跡都沒有,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墨涵蹙眉思索片刻,安撫在一邊因發現張源也不見了的李可兒,就轉身去了張源的隔壁張小花家。

  張奶奶正在紡線,見墨涵來了,趕忙熱情地迎了上去。

  墨涵也沒拐彎抹角,直接問了些張源家裡的事兒。那張奶奶便將自己知道的東西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墨涵。

  張源父親是博州的州牧。那張源便就是州牧的兒子。他說回到福華村是為了看看祖屋,掃掃墳。可令墨涵不解的是,他一個官二代明明不缺銀子,竟會跑去應聘她的小夥計。這是何種道理?

  心裡隱約有點兒概念,卻是模模糊糊朦朦朧朧地沒有成形。又尋了幾個地方,墨涵便就暫時停止了尋找。她想的是,在家裡等等,搞不好季悠之是去哪兒逛遊了,晚上就會回來的。

  可,直到深夜,季悠之還是沒有回來。

  墨涵坐在季悠之屋裡的板凳上等著他,等了一夜。困了她便大口大口喝茶提神,或是站起身到院子裡走動走動。微微清冷的風吹著有些困頓的大腦,一忽兒就將睡意吹沒了。

  如此折騰了一夜,墨涵望著院門一夜,季悠之仍是沒有回來。

  季悠之雖然有時傻呆傻呆的,卻不至於會不打招呼就鬧失蹤。墨涵知道,或許生活的平靜就要結束了。而結束這種平淡溫馨生活的人應該就是那個張源。

  她又去張源家裡看了一遍,依舊乾乾淨淨沒有一絲人氣。她眯了眯眼,仔細想了想,便騎上家裡那匹健壯的馬一路快馬加鞭趕去基陵縣城。

  她得去醉香榭找謝譜,現在能幫忙尋找季悠之的人也只有他了。

  日上三竿時,墨涵到得醉香榭。

  小廝來開門時是打著哈欠的。一看到站在門外的是墨涵,他嘴上嘟囔著的埋怨全都一忽兒吞下了肚。

  墨涵知道這個點兒,謝譜應該還在睡覺,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知道謝譜與季悠之的關係定然不一般,知道謝譜作為基陵縣最大的青樓的老闆人脈廣博,眼線也多,應是有法子尋到季悠之的。尋人要快,慢了,她怕季悠之會出事。

  墨涵跟那小廝大概解釋了一下自己有急事要見謝譜,那小廝知道墨涵是謝譜的朋友,卻也知道謝譜在睡覺時若是被打擾定然會拿自己出氣,便就讓墨涵先進後院,等在一處屋子裡。

  墨涵等了一刻鐘就等不及了。她推門出屋,見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就熟門熟路地朝謝譜的住處飛奔而去。

  半路中,墨涵從花圃邊撿了根結實的長繩備用。到得樓閣底下,她將繩子一端系成一個結,右手執繩旋轉,在繩子轉速極快時將繩子拋出,那繩子的埠便似有了靈魂一般聽話地緊緊地纏在樓閣的窗柱上。

  墨涵用手拽了拽,確定繩子栓的夠牢實,便一個縱躍,借著繩子,迅速地攀爬到樓上。

  墨涵跨坐在窗臺上,象徵性地敲敲窗,就翻身進到了屋裡。她走到屏風旁,大聲咳嗽一聲道:「謝老闆、傅姑娘,墨涵失禮了。」

  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還有謝譜的哀號聲、傅綾的應和聲,不多時,屏風上便映現了一個顰顰婷婷的婀娜身姿。

  傅綾繞過屏風出來,只淡淡瞟了墨涵一眼,朝她指了指一邊的凳子,就自顧自坐在了上面。姿態從容優雅,絲毫沒有被人擾了春夢的尷尬和惱怒。她給墨涵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清水,並沒有開口問,只是拿起茶盞喝水,等著墨涵自己將來意說出來。

  墨涵牛飲一般將茶盞中的水一股腦的倒進嘴巴裡,咕咚咕咚咽下去後道:「季悠之不見了。」

  傅綾點點頭,依舊冷冷淡淡地喝著白水。

  另一邊屏風那頭卻傳出一聲不耐的嘟囔:「他又死不了。」

  「謝老闆可是知道他在何處?」墨涵轉頭急急地問道,眼中瞬間燃起了一絲希望,仿若久久漂泊在大海中的船員在濃霧中發現燈塔的光芒一般。

  謝譜哼哼兩聲,「投了胎,性子變了,見了面互不相識,三人竟還纏在了一處,除了被嚴重封了記憶和情感的某仙,你們倒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對方。」

  聲音太小,墨涵沒聽到,傅綾卻是聽了個清清楚楚。她輕咳一聲,提醒謝譜注意言行。

  謝譜輕哼一聲,算作回應。

  墨涵不知謝譜咕噥什麼,以為他沒聽清自己的話,便又重複了一遍。

  接著便是砰地一聲,從屏風後飛出一件東西,砸在地上。

  墨涵狐疑地看著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下來的畫軸,「這可是與季悠之的失蹤有關?」

  「自己看。」屏風後傳出一個悶悶的聲音。

  墨涵彎腰將畫軸拾起,仔仔細細地將畫取出,展開。

  當看清畫中之人時,墨涵的眼睛瞬間睜大,腦袋轉了轉,卻是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傅綾。

  傅綾點點頭,清冷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季悠之便是三王爺的公子景雲之。」

  知道這件事,墨涵便瞬間理清了思緒。

  張源是博州州牧的兒子,自然識得景四公子。上回景四公子要尋景雲之,找到了謝譜,應是知道謝譜清楚景雲之的所在。本是希望謝譜主動將景雲之的蹤跡告知與他,誰曾想這謝譜明明是個商人卻不為權勢錢財所動,愣是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景四公子只得讓自己的手下下手尋人。

  可……關鍵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的疑問上,為何他們這三年沒有尋找景雲之,今年卻又突然且秘密尋找了起來?

  墨涵將心中疑惑說出,傅綾漫不經心地解釋道:「君國大公主君醇與景雲之定了娃娃親,時候到了,准新郎不見了,老皇帝便就想讓尚未婚娶的景四公子做替身。景四不樂意,就暗中溜出皇城,一邊遊山玩水逃婚,一邊積極地尋找景雲之的下落。婚禮定在明年國試之後,景四本是不著急,卻在知道景雲之失了記憶後就打算將他先綁回皇城,找太醫為他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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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發表於 2016-6-7 18:02: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轉眼就到了年底。

  墨涵在秋末就不去基陵縣送花了,她本以為會過個清閒的冬季,只是沒成想到了冬天繡品的需求量反而大了起來。細細琢磨,許是經過一年的積攢,許多人都有了錢置辦衣裳,繡品也因此水漲船高。不管如何,只要生意紅火就好。

  乞巧節做荷包出糗之後,墨涵有空就跟李大娘學刺繡,如今繡工也頗為熟練了,繡出來的東西自然精緻了不少。像這種沒事做的冷天氣,她常常是去隔壁李家和可兒與李大娘坐在炕頭上繡花,或者就從書房裡拿本書,窩在床上,在身上蓋上厚厚的被子翻書。

  知道季悠之是三王爺家的公子景雲之後,墨涵本是想去皇城看看他是否過得安康。可想到自己一個小老百姓跑去瞧他這個皇族中人未免有些不合適,會被認為是攀龍附鳳,便就此作罷。

  她回來後按照謝譜教她的說法,直接告訴村裡的人季悠之不知所蹤,她已經去縣衙備過案了。鄉親們便就安慰她說,季悠之會找到的。起初,大家還常常談起季悠之的好,可日子久了,不知道是村子裡的人將季悠之淡忘了,還是怕墨涵難過,便也漸漸沒人再提起他來。

  村裡沒了夫子,孩童們沒人教,村長又愁了起來。墨涵便就主動去村長家毛遂自薦,將夫子這活攬了過來。墨涵覺得既然自己名義上是季悠之的表妹,應該為他的豁然離開對村子造成的損失做些補償。

  有了女夫子,男娃娃開始根本沒將墨涵放在眼裡,上樹下井,就跟沒人管的小毛猴一般皮實。墨涵就任他們玩,也不動口,只是直接動手,甩著繩子纏上樹上的小猴子將他們拖下來,或者把旱井裡的鴨子給拉上來。偶爾,墨涵還會展現一星半點兒的功夫,在最不老實的幾個孩子面前露一手。幾次三番下來,那些孩童便就都老老實實地跟在墨涵身後了。不過,不蹺課了,卻改成粘著墨涵讓她教他們功夫了。墨涵思前想後,覺得有些功夫傍身也是件好事,起碼將來出門在外不會被人欺負,還可以強身健體,便就將幾個想學武功的孩子糾集起來,在某塊荒廢的空地上對他們進行秘密訓練。

  之前不是說過嘛,村子裡誰家發生了點兒芝麻綠豆大小的事都能迅速地在村子裡傳一遍。墨涵教孩子武功的事不大不小剛好算上一件事,便也就被鄉親們知道了。

  墨涵本以為會受到責備,做好了挨批的準備,卻意外地受到了他們的好評。

  福華村的人沒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原來是個深藏不漏的練家子。墨涵這姑娘好,多才多藝,會做生意,又能兼職當夫子,還可以順便當功夫教頭,幹幾個人的活只吃一個人的飯住一個人的屋子,真像是多功能電器一般好用。自然,鄉親們是不知道何為電器的,後面這句是墨涵自己的感歎。

  由此,在季悠之離開福華村之後,墨涵的日子反而更忙碌起來,直到前些日子連下了幾天的大雪,眼見著沒多少天就要過年了,墨涵才將那些皮猴們都放回家。

  昨夜又下了場不大不小的中雪。大清早推開窗戶就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跟鋪上一層糯米糕似的,讓人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墨涵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氣,頓覺心肝脾肺都通暢了不少。

  這白花花的景象很是漂亮,可美歸美,她還是得拿著掃帚掃出幾條經常走動的小路來。

  墨涵走出門去,踩著厚厚的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牆根,拿起大大的竹掃帚。用力地將掃帚在牆上摔打幾下,把覆在掃帚上的雪震下來,墨涵方才正兒八經地執著掃帚掃起雪來。

  雪很厚,一掃帚掃下去最多能掃動目的地區域的三分之一。墨涵努力揮動胳膊,也不嫌累,一下一下地將雪掃向路的兩側。

  掃了大概有小半個時辰,院子裡通向各個房間的小路才都顯現出來。

  墨涵籲了口氣,繼續揮動掃帚朝著通往大門口的路上使勁。

  就在她將要掃到門口時,但聽「噗通」重物落地的聲音在她家門口響起。

  墨涵一愣,並未動作。靜待片刻,沒有聽到接下來的動靜,她才握著掃帚出了院門。

  距離門口兩米遠的地方,皚皚白雪上被砸出個大坑來。這坑的形狀頗為藝術,竟是個人形。人形雪坑中的物種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衫,整張臉埋在雪地裡,看不到面容。

  墨涵站在門口眺望著那個人形物種一會兒,確定那的確是個人之後,才急忙撂下掃帚走了過去。

  她蹲下身子,用手晃晃趴在地上的人,「喂,醒醒。」

  沒有回應。

  墨涵又搖晃了幾下,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之後,便使勁將這人的身子輕輕翻了過來。

  點綴著星星白雪的眉,緊緊閉合的眼,泛白的唇,幾近透明的膚色……整張臉組合起來竟很是熟悉。

  墨涵怔住了。

  這個人……她見過,正是她房間裡掛在牆上的畫中之人。

  看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畫中人,墨涵的心莫名的紛亂起來。那心跳就仿若經過來自遠古琴弦的呼喚,錚錚然急促得有些不能呼吸。那是一種極致的心痛,忍不住想將他直接擁入懷裡的心動,巴不得代替他昏倒在地的心慌。

  墨涵抬起手,那手竟是微微顫抖的。她將手緩緩地觸摸上他的臉,動作緩慢得就仿若穿透幾千幾萬年的光景一般。

  觸手一片冰涼,墨涵的心更慌亂了。

  她沒有空閒思考自己這些反常來自何處,急忙將男子的上身扶起,用盡全力將他整個人攙扶了起來,半拖半拽著弄到她房間的床上。

  她用盆子從外面盛了些乾淨的雪進屋,也不怕涼,就著手捧起一堆雪,用力地擦拭著男子的手、臉、身子。

  她擦拭的速度很快,帶著強自鎮定的焦急,費了大半個時辰才幾乎將男子的全身由透明的白色搓成了紅色。待男子的身子有了些熱度,她方停了了下來,搬來厚厚的被子蓋在他的身上。

  雙手酸軟,累得微微抖動,墨涵卻是毫不在意。她輕輕地搬過一張凳子放在床邊,靜靜地坐上去,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男子。

  好長時間內,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看著他的臉發呆。她的腦中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被層層白霧掩蓋住阻擋著,出不來。

  墨涵的頭腦恢復運轉的時候覺得自己對這個男子的感覺很是奇異,說不清楚,骨子裡卻又感覺很是正常。

  她覺得自己認識這個人,最起碼應該是認識他。可究其原因,又尋不到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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